《光照大千》 第3节 张捕头 尘满面鬓如霜的张重元赶到王宅时,王员外一家和丫鬟仆役大大小小十七口的尸身已被码成一排,置于前院东墙根下。 虽已近亥时,但朗月清辉流撒,加之数名捕快衙役执火挑灯——偌大个院里通透如昼,纤毫毕现。 * “捕头您回来了……” “张大人……” “张大人您怎么样?可还顺利?” 张重元白日里率人去城外蜈蚣岭揖凶未果,正自气恼。没成想一案未结,又出了一桩大案。此刻他浓眉紧锁,眉间如刀刻般现出个“川”字。 * 张重元点头示意后,走到尸身之前。 只见这排尸身除却一个断头的仆役之外,皆是面目乌黑、全身青肿,神情也是如出一辙的极显恐怖之色。 细察半晌,张重元吁一口气,问道:“这王家,还剩什么人?” 王员外在这定兴城也算个知名人物,张重元与他曾有数面之交,知其心地良善、为人忠厚,谁想此番却着此不测,甚是痛惜。 旁边捕快俯身道:“大人,王员外一家大小悉数横死,只有王员外的公子,尚未找到……” “噢?” 王员外几年前喜得贵子,珍爱得如掌上明珠一般,那小公子也是聪慧非常,甚得王员外喜爱。 “里外都搜过了么?”张重元问道。 “是,除了几重院落、前后花园,连井下厕中也无一遗漏。” “这倒怪了……几岁的娃娃能跑到哪儿去……再搜!仔细搜!” “是!” 若那孩子还活着,没准看到凶犯样貌,若真如此,于破案大有裨益。 张重元又细观一遍十几具尸身,只见形状惨烈、神情惧恐,身上却没有明显伤痕,不似一般的凶杀命案…… 想了想,张重元招过手下一名老捕快:“黄六,你看这些人,死因为何?” 黄六跟随张重元办案多年,大小也经了百八十起案子,颇有些经验。知道大人要询问自己,轻声道:“大人,我看这案——非同寻常啊……” “哦?”张重元不动声色:“说来听听。” “一来——”黄六略一沉吟,道:“案时大概是晚饭时分,邻里街坊都还未睡,却无一人听到呼叫之声……可见凶徒要么人多,要么手段快绝……” “恩……”张重元道:“还有呢?” “二来,我们问过周围邻里,包括街头巷口游走的小赎,晚间并没未看见可疑之人进出王宅,若非外出归来的下人觉,这周遭四邻皆不知王宅已被灭门!”黄六神情凝重,分析道:“若说凶徒人多,怎么又没有踪迹?” “对……”张重元四下看看:“院里没有遗留什么外来之物么?” “没有——”黄六道:“我们都查过了……这第三,仵作已经大概看过,这些人并非死于寻常刀剑,却像是中了什么奇毒……” “奇毒?”张重元眉峰紧皱:“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黄六抬眼看了张重元一下,又俯身道:“大人,仵作细细勘验过一名家丁的尸身,颅内、脏腑、肌里均未见毒物,体表、间、指甲缝隙中,也未查到毒物……可偏偏这些死者面色青,浑身乌黑,又极似中毒之兆……” “不能轻下断言——”张重元摇摇头,看看忙碌的左右,又道:“那个断颈之人呢?” 黄六亦看看左右,低声道:“怪就怪在这里——那断颈之人,头颅与尸身却相隔数步之遥,且我们赶到时,现他的尸身与王员外的纠缠在一处……这下人虽是断了颈,可脖腔并未喷血,王员外又似乎被这尸身扼死,实在是奇之又奇啊……” “这……”张重元眼睛一眯:“难道是什么妖术!” “妖术?” 第4节 蜈蚣岭 张重元十八岁做了定兴城衙役,二十余年来历经风雨,从捕快做到班头,过手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之中,奇形怪状的案子不在少数,其中就包括一些江湖术士,利用妖术害人的离奇命案。 天下广大,以释道为的修真派别虽众,却多是闭门修行之人,一般说来不染尘事。便是街上遇见,这些修行者也与常人无异。是以寻常百姓多是道听途说,极少见过真有人施展道法妖术。 * 黄六跟随张重元多年,此时听他这么一说,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四下看看,沉声道:“属下也是这么想……我这就派人贴出告示,一来安抚百姓,免得妖言惑众;二来问询左近,这些天是否有人看到王家来过什么特异人士……另外,我也着人寻访这定兴城内,可有什么三教九流之辈住在此间……” “对——”张重元点头道:“王员外为人和善、素无仇家,定兴城屁大点儿地方,怎会有人平白无故灭他满门,只怕还是远来的凶徒……”说至此处,不禁抬眼望向蜈蚣岭方向。 “大人可是怀疑……”黄六会意。 张重元摇摇头——蜈蚣岭的盗匪虽是凶悍,却极少骚扰城中,毕竟城内有官兵把守。 而且适才勘察过,王家并未丢失财物,也没有搜寻痕迹……若非为了钱财,那些盗匪没有理由涉险入城。 张重元又吁一口长气,缓缓道:“我再想想……” * 蜈蚣岭位于定兴城西北二十里的群山之间,地势迤俪延绵。 山岭环抱间有一处平缓所在,依山向南背北,名为金钟寨。 金钟寨原来并非此名,相传元末时此地暴大战,万千兵士交战于此,死伤无算。从那以后每逢阴雨之日,山谷溪涧之间,便能听闻啾啾鬼哭之声。 当地山民惊惧之下请来高僧做法,并斥重金,铸了口铭满经文的大钟,挂于山寨坡前。从此后鬼声断绝,此地便更名为金钟镇。 又四十余年前,定兴方圆百里大地震,蜈蚣岭也在其中——直震得山岩滚落、沟壑平生,金钟镇民死伤甚巨。 镇民认为虽有大钟镇摄、地震仍是阴兵作祟,不敢再居此地,遂大举迁移。 金钟镇由此衰落,只留下少数世代久居、不肯离去的山民。 再到十余年前,不知哪来了一伙盗贼,见金钟镇地势险要、驻民稀少,便盘踞于此,且将金钟镇更名为金钟寨。 这帮盗匪仗着武艺高强,屡屡四出作乱。短短几年间,投奔者竟达数百人之多。 朝廷闻之,几度派兵征剿。但金钟寨匪仗着山势险要,且凶悍勇猛,竟将官兵连番击退。 定兴城守军积弱已久,能征善战者鲜矣。几回合下来,朝廷见这伙盗贼只图个逍遥快乐,并不太扰定兴城百姓,也就放松了征讨,听之任之。 * 这朝廷不急,张重元却不肯罢休! 原来张重元有位族叔,是金钟寨的世代驻民。当年地震后,族叔念世代久居于此、不肯迁居,依然留在金钟镇旁。 岂料日后金钟寨被群匪所踞,某日族叔与盗匪生争执,次日竟满门被杀! 这族叔于张重元有大恩——张重元出生在定兴城外小村,三十年前闹瘟疫,父母染病俱亡,张重元自己也险些病死。多亏得这位族叔前来探望,周济饮食医药,张重元才得以保全。 病愈之后,族叔欲将张重元带回金钟镇,张重元不肯,又不甘再于村中农务。族叔便指点他投往定兴城,并给了些盘缠。由此,张重元才得以在定兴城中混出一片天地。 * 若没有当初族叔的大恩大德,张重元只怕早已尸骨无存。 得知族叔一家被金钟寨盗匪残杀,张重元悲怒之余立下重誓——誓将金钟寨匪杀个一干二净,以祭族叔在天之灵。 为此,张重元带着捕快数度征伐,却哪里是金钟寨数百悍匪的对手。几番下来不但未进寸功,还折伤不少人手。 上司得知后严令不得擅动,张重元百般无奈,郁郁寡欢。 * 上面虽有严命,张重元还是遍寻机会,稍有名目便上蜈蚣岭偷袭。即使不能伤其筋骨,遇到散兵游勇杀他几个,也算聊以自-慰。 因此金钟寨匪与张重元也结下深仇,若非城中有官兵把守,张重元的脑袋早被人摘了去。 今日间又带人借办案之名上山偷袭,初时竟然小胜,砍翻十数人。只是后来被什么三当家追下山来,打了个落花流水、狼奔豕突……想起来就恨之不已…… 此番偷袭之后,只怕金钟寨匪已恼羞成怒,即便张重元不再轻动,他们也会寻上门来。 还需先下手为强才是! 眼前这王宅惨案倒是个契机,只是与盗匪怎么扯上关系呢? 那些盗匪的手段张重元也见识过,均是些寻常的棍棒功夫,仗着凶残勇猛,才打出一片天地,并没人用什么妖术。 若硬往上报,说金钟寨匪下山抢劫……可缺乏实据,只怕上面不会相信…… * 黄六在旁观察半晌,见大人望过蜈蚣岭后便低头凝思,当然知道他心思。试探道:“对了——我听说王员外与主簿大人素有来往……” “是吗?”张重元听此眼中放亮。 “没错……” “如此甚好!”张重元拍拍黄六肩膀以示嘉许:“既然王员外是主簿大人的知交,王员外此番遇难,主簿大人必定十分悲痛。城中无可疑之人,这事多半是金钟寨盗匪干的!这样,明早你就去主簿大人那里跑一趟,将详情禀报,然后请他上报朝廷、派个五百精兵,定要将那盗匪剿灭!” 黄六躬身道:“是!” “还有……”张重元想了想又道:“还是多派些人手,在城中搜查酒肆客栈,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 “是!” 第5节 祖孙 “爷爷……” 定兴城向阳客栈后院的厢房内,烛光明照。炕上趴着个十五六岁的明媚少女,以手支颌,向身旁正盘腿练功的老者说道:“爷爷,咱们这次回山,何时能再回家看望?” 老者静默一刻,睁眼微笑道:“诺儿,这才离家半日,便想家了?” “哦……”少女偏头想了想,嗫嚅道:“也不是……只是……” 老者振直身形、松开筋骨道:“诺儿,你也不小了,既然答应随爷爷一起修道,便不该再存着牵挂之心。将来等你道术初成,令师定会准你下山修行,那时莫说回家,便是三山五岳也尽可去了。” “我——”少女点点头,犹有不甘:“我……怕娘真的气病了……还有我爹……”说至此处语声渐低,已是泫然欲泣。 “诺儿——”老者探出枯瘦手掌,慈爱地在少女颈后抚摸几下,缓声道:“自古忠孝难两全——你若忠于师门、执于修仙,于这‘孝’上便要放一放……要知道,日后若真能长生久视、吞吐烟霞、成就不死之身,那才是对父母最大的报恩啊——” “唉……” 少女闻言轻叹,将脸埋进臂弯中,不再说话。 “诺儿——”老者看看少女,又劝道:“派中能将你纳为内门弟子已是天大的福份,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可惜啊,爷爷空有这慧眼,却无这慧根啊……” “爷爷不要心急!”少女忙抬头劝慰:“没准儿您再练个三五载,也能被收为内门弟子呢……” 老者听罢凄然一笑,并不作答。 * 这祖孙两个爷爷名为苏慕云,孙女叫作苏海诺。 苏家历代居于直隶武安,枝繁叶茂、家道殷实,算是个大户人家,在当地颇有名望。 苏慕云少时虽读诗书、却不喜功名,只是心崇黄老之道,一心要做个逍遥自在、寿与天齐的神仙。 及至壮年功名无望后,他每隔三两年便出游一番,寻仙访道。可惜探访数次,也没什么结果。 几年前老妻离世,苏慕云更无挂碍。不顾子孙反对再次出行,这一回却是奔波五年方归。 天下修真门派众多,大多踞于名山峻岭——从北起有:千山、五台、泰山、九华;往南排下去有雁荡、龙虎、庐山、峨眉、青城、罗浮、茅山、清源等等;西有莽昆仑,东有普陀山…… 可苏慕云没个头绪,全凭自己兴之所致,遍游南北、遍访名川。怎奈他资质平庸、年齿又长,修道门派虽众,却无一个肯收他。 * 大概两年前,苏慕云长徙千里,竟流浪到清源山下。 此时他已心灰意冷——跑这些年,踏遍大江南北,全无半点收获。若非凭着一股狠劲,早坚持不下来了。 上山前苏慕云思咐,再去探访一番,若再不能遂意,便打道回府、颐养天年了。 谁知因连日辛劳,苏慕云走到半山时,却患起病来。 苏慕云咬紧牙关、拖着病躯挪到齐云剑派门,他也豁出去了,索性一歪头倒在山门,等着齐云弟子救治。 果不其然,有弟子现他卧倒于地,连忙将他扶进派内。 苏慕云有气无力趁机游说,一面是倚老卖老,一面是倚病卖病——央求值守弟子让他在派中休养,说仙长若是不救,只怕不出三日,自己便困死山中了…… 几名弟子见其年长体虚、困病交加,只得请示派中长辈后,将他安排在偏院休养。 * 这一养便是月余。 其间苏慕云趁机游说上下,并应允捐上百两纹银,只求入了仙门,得偿平生所望。 不知为其诚意所感,还是为钱财所动——派中执掌杂务的白真人竟然应允,答应收他为外门弟子。 各大门派的外门弟子多是做些杂务——跑跑腿、送送信、收收地租……有空了,象征性地传些道术。若是清源山四下的年轻人寻来,根本不费气力便能成为外门子弟。 不过这对于苏慕云来说,却是惊天之喜! 听闻白真人将自己列入门墙,直喜得老泪纵横、拊额长啸——可怜奔波半生、一事无成,此时终于感动上苍,得偿大愿。立时不顾病躯,跟随执事跑到大殿,行了入派大礼。 从此,苏慕云便是修真大派齐云剑派的一名弟子了! * 人逢喜事精神爽,没几日苏慕云便已痊愈。 由此心中更是赞叹——这仙家名山果然是灵气蓊郁、祥瑞非常!想来寻常百姓久居此地也能百病不生……自己诚心诚意感动上苍,没成想老了老了竟有此福报! * 接下来便是修行。 苏老先生在家也看过些黄老之书,于道术只懂些粗浅皮毛,此番入门,先从打坐服气练起。 进得派中,苏慕云看谁都是仙长,对谁都是言听计从、百般奉顺。不过没个人认真教他,他只得一会东一会西,抓起什么就胡练一气。 对此苏慕云倒毫不在意——龙门都跃了,还怕不能脱胎换骨?这里山清水丽、人杰地灵,假以时日必能羽化登仙! 见苏老先生这东一榔锤西一棒子的拙劲,派中弟子时有嘲笑。苏老先生只当人家是在激励自己,由此更是如饥似渴,恨不能看人做饭都学上一气,一心要将勤补拙。 派中长老前辈,根本没注意还有这么个人。可能也是悯其年老,跑腿差事也不派他。 苏老先生感恩戴德,认定师长在体恤自己,由此更加废寝忘食。 * 如此半年一晃而过。 这日用斋时,苏慕云听说派中有信件要送往山西大同。琢磨一番,苏慕云跑到白真人处自动请缨,要接下这差事。 苏慕云算盘:一来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也要知会一声。告诉家人今后自己要终老山林、修仙证道,让家人再莫问消息;二来许诺的百两纹银还没捐上,白真人虽是不提,自己却时刻谨记在心的。 * 白真人听苏老先生说回家取钱,一边笑称不必,一边答允下来。叮嘱他路上小心,不要急于赶路累着身子。 苏老先生千恩万谢,整顿行囊、领了信件下山而去。 谁知他这一下山,又引出一桩事来! 第6节 慧眼 苏慕云前往大同送信不提。 送过信后,顺路回转家中,家人见了又惊又喜——五六年来音信全无,还以为老先生早已命丧山林了呢。 * 苏慕云洗漱更衣后坐在儿孙之中,大大吹嘘一番——自己一片赤诚终于感动上苍,今蒙仙长青眼,收录门墙。继而阐明志向,决意终老清源,一日不证道、便一日不回家,还望子孙家人勿念…… 众亲眷听了面面相觑,本以为老先生回来是安享天年的,哪知道却更进一步,要抛家弃子了! 众人听罢百般劝解,谁知就算捶胸顿足、以头抢地也无半分效果。无奈之下只得放弃,心道反正苏家已是儿孙满堂、人丁兴旺,唉——就由老先生去吧! 苏老先生一直微笑不语,见众儿孙没了精神不再阻拦,终是志得意满。当下安排一番家事,备足银子,准备休养两日便动身回山。 谁知尚未动身,又生出一桩事来。 * 原来这日苏慕云后院闲坐,忽见小孙女苏海诺跑过来玩耍。苏慕云一时兴起,运起在派中所习、半上不下的观相术观察苏海诺。 这一察之下大出所料——只见苏海诺根骨轻灵、气质纯洁,头顶上紫气充盈,竟是传说中的人仙之体! 苏老先生大惊失色,心道海诺年齿尚幼,未曾学过一天道术,哪来的人仙之体?急忙又正心诚意、反复观察,可皆是得出同样结果。 按道家说法,仙人大致分为五类——鬼仙、人仙、地仙、天仙、大罗金仙。鬼仙是由鬼入道暂且不提,这人仙,虽是仙家等级中较低者,但若非数年苦修,也绝不可得的。 至于这天生的人仙之体,更是百万中无一,若非应劫而生,万不会有此情状! “莫非是我苏家天大的福缘?” 苏老先生低头沉思,忽然想起一事——某年游历在外,遇见个算命先生,苏老先生请他卜上一卦,看自己是否与仙家有缘。这算命先生算过之后,面目耸动,说苏家累世积福,今世当出大仙,定能庇佑后世、福泽子孙! 苏慕云当下老怀大畅——这大仙之卜,必是着落在自己身上。只是那算命先生怕泄露天机,不敢明说罢了。也正因此,苏老先生才益坚定道心,一日不被仙家列入门墙,便一日不肯罢休。 苏老先生虽然道心炽盛,却还没烧昏头脑。随后这些年行走江湖处处被拒,没少遭人白眼。慢慢也就清楚——自己恐怕不是什么大仙之材,对当年算命先生那个预言,也就付之一笑了。 今日忽见宝贝孙女竟有天人之资,苏老先生大惊之下更是大喜,难道当日那算命先生的预言,是应在孙女身上了? * 思付再三,苏慕云将三儿子——苏海诺的父亲叫来,告知要将海诺携往清源山齐云剑派,修那无上金仙之道。 三子闻言目瞪口呆,只道父亲一心成仙,怕是失心疯了。 苏慕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海诺经过自己占察,乃是百万中无一的人仙之体。如此资质,修习道术必是事半功倍,若能拜得名师,位列仙班指日可期! 任凭苏老先生舌灿莲花,三儿子直是不肯。心道这寻仙之事本就虚无缥缈,说句不好听的,父亲大人行将朽木也就罢了,可这宝贝闺女年纪尚幼,哪能跟野孩子一般从此流浪江湖? 说下大天来也不行! 苏慕云见状,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另谋良策。 * 当日晚间,苏慕云悄悄将苏海诺唤到自己屋中,问她可喜欢仙术。 苏海诺年纪尚小,哪里知晓什么仙术,懵懵然不知所云。苏慕云便道:“诺儿,你可喜欢在天上飞?” “天上飞?”苏海诺欢声道:“好啊爷爷!我要在天上飞!” “哈哈!好——”苏慕云笑道:“那你跟爷爷走吧,爷爷带你去找师傅,教你天上飞的功夫,可好玩啦!” “哦——”苏海诺稍有些失望,问道:“爷爷不会飞吗?” “我——”苏慕云咧咧嘴:“爷爷还不会呢,爷爷要和诺儿一起学天上飞的功夫,好不好?” “可——”苏海诺转头看看后院方向:“天上飞倒是好,可是爹娘怎么办?他们让我去不?” “当然让去了——”苏慕云大包大揽:“白天我与他们说过了。” “嗯……”苏海诺心地良善却并不傻,闻言退开两步道:“白天我听爹娘说过了,爹说您……说您……” 苏慕云紧张道:“说我什么?” 苏海诺扑嗤一笑:“我不说……反正爹不会让我跟您去的。” “呃……”苏慕云想了想,又问道:“诺儿,那你可心疼爷爷?爷爷这么大把年纪,一个人去拜师修习、很辛苦啊……你能不能暂且照顾爷爷一阵,等爷爷熟悉了,再送你回来?” “这……” 苏海诺从小便与爷爷亲近,听闻此言不觉点了点头。 苏慕云大喜,又进一步游说,说清源山多么多么好玩,齐云剑派门人多么可亲可敬,每一位皆神通广大、品正行端……爷爷呢,虽是一心向道,但毕竟年岁大了,若长住彼间,还需有人照料…… * 苏慕云百般游说,却是藏了私心。 他虽是得偿所望,被齐云派列入门墙,但也清楚自己的斤两——资质驽钝、年纪又长,即便每天如盲人摸象般胡练一气,只怕最终也难大成。 如果海诺真是人仙之体,举荐成功,派中长老定会对自己刮目相看,于修行上亲传秘授。既便派中长老不给什么好处,海诺若能拜得名师、得其真传,到时候透露给自己三招两式,也是受用不尽啊…… 再退一万步讲,即使自己走了眼,海诺只是常人资质,也没什么损失,到时再将海诺送回即可。 这买卖,有赚无赔啊! 当然个中盘算,不能与海诺明说。 * 苏慕云云衫雾罩一顿言辞,还真起了作用。 海诺一来确实舍不下爷爷,二来被其言辞打动,对外面天地心生向往。想了想垂头道:“那……全凭爷爷做主吧。” “哈哈!” 苏慕云费尽唇舌、总算等来这一句,连忙与海诺缔结盟约,让她万万不可告知家人。 海诺应允。 当天夜里,苏慕云收拾行囊,悄悄带着海诺趁夜色离家而去。 临行前修书一封,告诉家人修道意决,勿复再虑。最后说将海诺带走修仙,请儿子家人放心,三年五载必定回转。 次日清晨苏家人见了书信,惊惧交加,忙遣人四处追访,终未得见。 第7节 观相 苏慕云哄着苏海诺,日夜兼程、长徙千里,赶回门派向白真人复命。 * 回到派中,向白真人简单交代送信之事后,苏慕云躬身道:“师叔祖——” “哦?”白真人见苏慕云欲言又止,疑道:“还有何事?” “这——”苏慕云看看四下无人,低声道:“弟子此番送信之余,还回了趟家中……” “噢呵呵……”白真人拈须笑道:“派中又没什么急事,你顺路回家探望也是人之常情,这没什么。你此番捐上的银票我会向掌门师兄告知,日后你就在派中好生练功吧……要知这世上万事都离不开一个‘勤’字,你若能勤学不辍,他日必有大成……” “是,是——”苏慕云腰弯得更低了:“多献师叔祖栽培,弟子必将日夜苦练,不负师叔祖一片期望……嗯……呃……是这样——此番弟子回家,闲时用观相术观察弟子的小孙女,现她竟是难得的良材美质!还望师叔祖能见上一见……” “噢?……”白真人皱皱眉头,神色间带了一丝轻忽。他当然不信苏慕云练就门中观相之术,即便会、也未见得高明。 这苏老头捐了个外门弟子也就罢了,权当是好善乐施做件好事,门中多他一人也不多……可谁知他尝到甜头、还想提携家人,这天下闻名的修仙大派,岂是随便什么人可进的么? “师叔祖!”苏慕云察言观色,略知白真人心意,忙道:“弟子也是觉得突兀,哪儿那么容易遇到‘人仙之体’……只是经过弟子反复观察,确是如此!还请师叔祖鉴察一番,也不枉弟子千里万里、将她带来的殷殷之意……” “哦?!”白真人一直双目微闭,听闻“人仙之体”四字,忽是睁开双眼,心道这苏老儿必是糊涂了——若非一世苦修或其因缘极其殊胜,哪就能成为人仙之体了?自己数十载精研不辍,还未能摸到人仙之位的边际,何况一个孩子? 至于说寻常人中的人仙之体,本就是世间传说,百万中无一,怎么可能就让这苏老儿赶上,他定是糊涂了! * “呵呵——”白真人心念电转,抬眼见苏慕云依是诚惶诚恐、肃身恭立,微笑道:“这寻常人中的人仙之体本是虚无缥缈之说,只怕你是看错了……不过念你对门派一片赤诚,又将令孙女远道携来,就叫她进来吧。不过……” 苏慕云刚要直身,听到“不过”二字,又忙俯身。 “不过……”白真人看了苏慕云一眼,缓缓道:“……她要是寻常资质,还望你着人将她送回。咱们齐云剑派可不是逢人便收的,即便是外门弟子,也需经过千万甄选,你是特例、不能再开恩了……” “那是那是!”苏慕云急忙点头:“如果并非什么良材美质,弟子一定将她送回,不会留在派中!” “好——”白真人将刚才苏慕云放在桌上的百两银票收入袖中,正襟危坐道:“让她进来吧。” * 苏海诺在议事偏殿外已等候多时,正东张西望间见爷爷出来,忙迎上道:“爷爷,这里都是伯伯叔叔吗?好多人呢……” “派中也有女弟子——”苏慕云抚她头顶笑道:“都在灵秀峰那边,没什么事不来这边的。你快跟我进来,一会儿看见师叔祖爷爷,要懂事啊……” “噢。”苏海诺点点头,任由爷爷牵着自己进屋。 * 迈入殿中,只觉阴暗肃穆。苏海诺瞪大眼睛,见殿中上坐着一位瘦小老道。 “咳咳……”苏慕云咳嗽。 苏海诺会意,忙上前几步俯身拜道:“师叔祖爷爷好!” 白真人见苏慕云牵着个瘦小女孩进来,微微直身看去。只见这女孩温婉清丽、秀美非常,又见她俯拜请安,不禁微笑道:“好——好——这小女娃好生漂亮,来来,过来让爷爷看看……” 苏海诺回身望向爷爷,苏慕云轻推她一把,微声道:“去,别怕。” 苏海诺上前两步,垂着头只看地面。 “嗯……” 白真人仔细打量苏海诺一番,见她根骨清灵、相貌纯洁,心中已有三分喜意。暗道:“乍一看这孩子也算是中上之资,看来苏老儿所言倒也有几分道理……” “小娃娃别怕——”白真人身形前探,轻声道:“你且抬起头来。” 苏海诺闻言抬头,仍是低垂眼帘,不敢多看。 “咝——” 待苏海诺抬头,白真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苏海诺眉间带紫,顶上灵气蒸腾,乃是大大的仙身之兆! “来来……”白真人双手微抖、声也颤了,站起身道:“小娃娃莫怕,让我仔细看看你。” 苏海诺又回望爷爷,苏慕云向她急挥手,示意勇敢上前。苏海诺又上前一步,身前这师祖爷爷眼睛瞪得极大,颇有些吓人。 白真人手中掐诀、轻轻一声断喝,双目猛睁,只见他双瞳紫中带金、透出寸许光芒,正是齐云剑派纯正的紫微观天术! 苏海诺吃了一惊,“啊”的一声轻呼出来。 苏海诺吃惊,白真人心中更是掀起涛天巨浪——眼前这女娃娃其形通透、其质温良、其资灵秀纯洁如千年飞雪、万载玄冰,竟真是百万中无一的天生人仙之体! 白真人见苏海诺唬得直退,忙收了术法上前安抚道:“乖啊乖!莫怕莫怕——师叔祖爷爷哄你玩儿呢!”他心中震撼,不觉得嗓子都哑了。 “师叔祖……”苏慕云上前护住孙女,看向白真人,满目期待。 “好!好好!”白真人走到苏慕云身前道:“你且哄住她——她叫——” “苏海诺!”苏慕云忙道:“苏海诺!” “好!你且哄海诺玩一阵——”白真人急步迈到殿口,招来一名弟子道:“你快去请掌教真人和灵秀峰的灵素真人,说我有急事相商!快!快去!” 见那弟子跑远,白真人折回身来,搓着双手,脸上微红,似极是兴奋。 苏慕云见状狂喜,看白真人这样子,这回真是捡到宝了。不过未确定之前,也不敢多问,只是一边哄着海诺,一边查看白真人神色。 * 不多时,听得殿外守护弟子行礼声此起彼伏。 抬眼处,跨进来一男一女两位道人——身材高大、五缕长髯的正是清源山齐云剑派掌教广元真人。在他身旁神情肃穆、英气焕的女道,便是执掌灵秀峰的灵素真人。 苏慕云身为外门弟子,平时莫说掌教真人,便是灵素真人也难得一见。此刻见掌教来了,慌忙跪下朗声道:“弟子苏慕云见过掌教真人!” “起来吧。”广元真人略微示意。正要询问白真人唤自己来有何急事,却一眼看到了苏慕云身旁不知所措的苏海诺。 “哈哈!”广元真人精神一振、凤目微睁,趋步上前向苏海诺道:“小姑娘,你且抬头。” “嗯?” 苏海诺这一抬头,广元真人又“哈哈哈”长笑三声,朗声道:“好好!天下竟真有这良材美质、天生神品——乃我齐云剑派之福啊!来来来师妹,你来看看这孩子——” 广元、灵素两位真人的道力,比平时主要处理杂务的白真人高上许多,不待使出紫微观天术,便已看出苏海诺是极为罕见的人仙之体。听得师兄此言,灵素真人不禁微笑道:“是啊,难得、难得……来来,好孩子,让为师看看……” 白真人见广元、灵素真人皆已认可,暗松了口气。 三位道长简单问询几句,当下决定,收录苏海诺为齐云剑派内门弟子,由灵素真人带上灵秀峰教授。 至于白真人与苏慕云皆举荐有功,各有封赏不提。 第8节 穿墙术 苏海诺性情温和、知规守礼,甚得灵素真人喜爱。才几个月下来,于道法上便学得颇有根基。 苏慕云得知后又酸又喜——喜的是海诺果然不负众望,以惊天之资得名师传授,不出数年必有大成;酸的是自己依然营营碌碌,整日价干些琐事,不知何时才能出头…… 更让苏老先生不平的是,海诺作为灵素真人亲传弟子,辈份上比自己还要高出一辈,自己竟然要向孙女叫一声师叔,每每念及,便觉得郁闷难当。 * 这日苏慕云正在外院闲坐,忽听山门值守弟子前来报知,说有苏家的家丁前来拜访,死活要见苏老先生。 苏慕云当然知道家丁找来所为何事,心中不禁惴惴,整顿心思后出门迎接。 家丁见到苏老爷子,行礼之后说此次前来,一来是给老爷请安,送些衣物银两;二来,却有个消息——海诺母亲思念过度,已是生了重病,还望苏老爷子特许家丁带着海诺回家探望。 苏慕云拈须沉吟,他心中明镜一般——这“病重”恐怕只是计策。可若执意不让海诺回家探望,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如果海诺回家,能跟父母讲讲自己在清源山上所受礼遇,没准她父母还能放下心来。不然长此以往,也不是回事。 想通此节,苏慕云便告诉家丁,让他先回去,自己几日后便带海诺回家探母。 可无论怎么说,家丁硬是不肯先走一步。苏慕云只得依从,让他且在山下盘桓几日。 * 回转派中,苏慕云禀告白真人及灵素真人二位师长,说明情况。白真人不拿主意,灵素真人听罢却面露难色。 苏慕云知她舍不得心爱弟子,便猛拍胸脯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会将苏海诺平安带回、完璧归赵,还请师叔祖放心。 “师妹——”白真人略一沉吟,向灵素真人道:“你看这样如何?不如派上一名干练弟子,护送他二人回家,若有什么急难……也好帮上一把……” 灵素真人明白白真人的意图——若她家里不肯放行,便是硬抢,也要将苏海诺抢回来! 这样的良材美质百年难遇,平白荒废固是可惜,若不留神让别的门派抢去,也大大不妥。 “师兄,不必如此着相。这是她的家事,回去探望母亲也是应该的,咱们不好置喙。”想了想,灵素真人微笑道:“若找个干练弟子陪同,也是不妥……海诺才入门不久,若连办个家事也要人护送,只怕引来非议,也会惯坏孩子……什么事都经一经、于她也有好处……这样,我自会做些安排,就让他们祖孙二人去吧……” 白真人见灵素真人如此说,不禁佩服她的气度。 这几个月来灵素真人早已将苏海诺视为掌上明珠,传法练功,须臾不离。此时能安心让她归去,实属不易。 “如此也好!”白真人附和道:“玉不琢不成器,咱们做长辈的,还是不要太多干涉才好。”又转向苏慕云道:“苏慕云,你可要知晓,苏海诺于咱们齐云剑派非常重要,此次回家,万不可有什么闪失。” “还请两位师叔祖放心!”苏慕云挺身道:“有我在,定能让海诺平安归来!” 白真人点点头,吩咐人将苏海诺叫来。 灵素真人将事情大致与苏海诺说了,又将她唤到一旁,密密咐嘱。 苏海诺这几个月来在派中甚是惬意,不单喜欢上了修道,且与师傅亦结下深厚感情。此刻得知母亲病重虽然心中慌乱,却也保证事毕之后,一定尽快回山。 两位真人千叮万嘱后,苏慕云带着孙女收拾行李,与家丁一起,赶回武安。 * 回到家中一看,果然母病云云只是说辞。 海诺父母见到宝贝闺女,上前抱住放声大哭,惹得苏海诺也是泪水涟涟。 儿子儿媳见苏老爷子也跟了回来,虽然不敢埋怨父亲,不过也铁了心——不管父亲再如何劝说,只是将苏海诺锁进闺房。 苏慕云见状,也不着急。 坐定之后,先大讲特讲海诺在清源山如何平安快乐、如何惬意舒适;说她在师门中备受宠爱、更胜家中;更难得的是,她真是百万中无一的修仙奇材,假以时日必有大成…… 任凭老先生口舌如簧,儿子儿媳只是八风不动。老头说得都脱力了,也没半分建树。 无奈之下,苏先生只得故伎重施,另谋良策。 * 苏海诺虽然被锁在闺中被婢女严加看管,苏慕云却是不愁。 原来这几个月他道基初定,临下山时,他特意向白真人请教,学了个“穿墙术”——以备不时之需。白真人会意,欣然应允,反复教授苏慕云,直到他熟练掌握。 这天下午,苏慕云踱步来到后院,说是临走前要告诫海诺一番,让她在家安心修道。 苏海诺父母知道父亲到了后院,如临大敌,死死守在闺房外,不让老爷子踏入半步。 苏慕云表面上装作无奈,却趁无人注意之际,将一纸团破窗弹入屋中,告诉苏海诺三更时分,要将其“救走”。 * 这一年多来苏海诺跟着爷爷遍游名山大川,开了眼界,对外面世界心生向往。再加上她真是性喜修道,对师傅又情深意厚,此时于她心里,倒有一多半向着爷爷。 不过此番回家,见到父母又生眷恋,不忍远离。心中着实难以割舍、左右为难。 说来说去苏海诺毕竟年少,心里没什么主意,此时见爷爷出此奇计,只得依从。 是夜,苏慕云潜入后院,用穿墙术进入海诺屋中,却是人不知鬼不觉。 进到屋中,见苏海诺已经收拾完毕,正独自垂泪。 苏慕云知她心意,忙又劝诫一番,说她道术小成之日,便可回家清修云云,总算劝得海诺收住泪水。 苏慕云又运穿墙术将海诺带出屋外,一路潜行出了宅院。抬眼见明月当空,不禁老怀大畅。 此番离去,苏慕云依旧修书一封,说自己还有孙女都是修道志坚,家人不必再寻。他日学道有成,自有归来之日。 又说若是再着人上山搅扰,自己便要带着海诺远遁天涯,终不能被苏家人找到。 * 次日海诺父母见了书信,摧肝裂胆大放悲声,又见父亲语意决绝,心中也没了主意。生怕再行逼迫,老爷子真带着海诺远遁天涯,那就得不偿失了。 想来想去只得作罢,只留下海诺母亲每日里以泪洗面不提。 * 这一老一小辞别家中,一路前行。这一日,却是来到定兴城中。 第9节 铸刀 天色已亮,张重元仍坐在屋里呆。 昨日率人杀上蜈蚣岭,打得昏天黑地,后被蜈蚣岭上的三当家一路追杀,狼狈逃回、已是疲惫不堪。甫回城中,又赶上王员外家这桩惨案,勘验探查、处理后事,又忙活一宿,直累得精疲力竭。谁知踅回自己住处,却又不困了。 张重元心知,自己这兴奋之情,恐怕还是来自昨日杀匪时,神功初成所带来的喜悦。 * 张重元自幼在村中长大,农家少年虽是身轻体健,却没学过半点功夫。 十几岁在族叔资助下进了定兴城,一面在府衙当差,一面留意城中武师。 张重元虽没学过功夫,但久听村中故老讲那些奇人异士的故事,从小便心生羡意。无奈村中没有习武之人,一直未能如愿。投往定兴城后,便找家武馆学了些拳脚棍棒的功夫。 定兴城不大,没什么武林高人。加之张重元根骨已成、又乏天资,二十余年练下来,虽然刻苦不辍,也不过比寻常武师厉害些罢了。 * 事有转机,四年前张重元远赴漠北与朝廷命官联手追杀一名巨盗,及至半途,无意救了一名异人。 那异人身被重创十余处,若非张重元及时救起,只怕已命丧黄泉。 异人感念张重元大恩,秘授他一套威猛无匹的刀法——驭龙披刀诀。告诉张重元一年后便可小成、三年后功可大成,到时行遍天下、难逢敌手。 张重元听了半信半疑,心道这异人必是熟稔此功,却还被人打成这样——那到底是神功厉害、还是伤他之人更厉害呢? 异人看出张重元疑惑,却始终面色惨白、不肯多说,连自己姓名也不肯告诉张重元。说过后会有期之后,便飘然而去。 不管怎样,张重元得了神功还是欣喜异常。没日没夜地琢磨苦练,可惜天资实在有限,直到四年下来、才达小成之境。 即便如此,张重元也是大喜过望。昨日杀上蜈蚣岭,便是想拿那些盗匪试刀。 不过这驭龙披刀诀虽然初成,要想达到满意效果,还差了一物——刀! 当日异人传功之后再三告诫,若想将这刀法运至精绝,必需配上一柄宝刀。而且这刀、也不能是寻常宝刀,要依照异人所赠刀谱上的式样,备齐原料,找名匠打造。 光是寻找原料中一种名叫“镇铁”的神物,就花了张重元三年时间。这“镇铁”为铁中之精,重过寻常钢铁百倍,极为罕见。 张重元百般寻觅、四处求人,最终总算寻得指尖大的一点。 大喜之余,张重元命手下将凑齐的原料送往京师,特意请京师名匠鹿金锤铸刀——算算日子,差不多该打造完毕,却还未见手下返回。 * 刀虽然未得,但神功初成张重元还是心痒难耐,昨日便去找蜈蚣岭盗匪的麻烦。临行前,张重元特意在定兴城中买下九柄大刀,携在身上。 要说这驭龙披刀诀还真是精绝异常,怎奈运将起来、太过威猛,上好钢刀没几下便劈断了。九把大刀一柱香的功夫都没有,皆落得个四分五裂。 饶是如此,仍杀掉十余名盗匪,取得空前胜绩! * 左思右想,张重元心中烦乱,口中不住念叨:“刀啊!刀啊……” 就算宝刀打造完毕,还有一处关节,不知如何打通——按照这“镇铁火龙刀”的图谱,刀成之后,刀身上纹着一条风火神龙。而这神龙的龙睛,需要得道之人,作法之后用朱笔蘸朱砂点灵,才能将刀灵激活。 只有激活刀灵的宝刀,才算是真正的“镇铁火龙刀”,也才能真正挥驭龙披刀诀的威力——可又上哪儿去寻这得道之人呢? 张重元对定兴城了若指掌,怕是方圆百里之内,都找不到点睛之人。 且宝刀宝剑皆是凶物,为之注灵有违天和,只怕就算找到个“得道之人”,人家也不愿意施术。 * 张重元烦闷间,听得门外“踏踏踏”脚步声传来。张重元抬眼,正是派往京师炼刀的那名捕快。只见捕快夹着个长包裹冲进来,满脸喜色。 张重元起身问道:“如何了?” “大人!”捕快叫道:“大人!宝刀已成!” “哈哈!好!”张重元大喜,霍然上前夺过包裹,三下两下展开,只见里面是个粗油绳缠裹的刀状事物。 张重元不及解开油绳,握住刀柄轻喝一声,手上运劲,手指粗细的油绳应声崩开——一柄五尺长的乌青大刀展现出来,锋芒冷冽! 张重元振声长笑,运腕耍个刀花,却是趁手之极。 身旁捕快见张重元将大刀耍得虎虎生风,连声喝采:“好!好刀法!大人好刀法!” 张重元微微一笑,收了玄功,将大刀横在案上。 再看这大砍刀背宽刃细、刀头平直,刀身上阴蚀一条神龙。那龙张牙舞爪、狰狞万状,直欲破刀飞去! 张重元叹道:“果然有条神龙。” 再看龙睛,只勾成个环状,未经点染。张重元暗道:“这龙未点睛,大刀便已凌厉若此,若真附了刀灵,不知猛成什么样!” 越想越是激动,张重元恨不能马上找人把刀点了,一鼓劲杀上蜈蚣岭,将那干盗匪杀得干干净净,方不负男儿热血! “那——”张重元转向捕快道:“京师的鹿师傅怎么说?” 捕快道:“鹿师傅只捎来一句话,说这宝刀只能算是打造三成,若要挥十成功用,还需给这神龙点睛!” “还真是这样……”张重元浓眉紧皱,喃喃道:“可是、到哪里找这点睛之人啊……” 心下无奈,负着手在屋中乱转。 来回数步张重元忽然站住,向捕快道:“你去把黄六找来。” 捕快应了一声跑出屋去,须臾折回道:“大人,黄六去主簿大人那里了。” “噢对!”张重元一拍脑袋:“我忘了。”又向捕快道:“你先回去休息吧,出去看看谁在,叫进一个来。”捕快应声而去。 不多时,进来个值守捕快。 “怎么样了?”张重元问道:“我说查查城中可有什么奇人异士——看看与王宅那案子是否有瓜葛?” “已差人去了!”值守捕快道:“连查一夜,好像搜到几个。” “好!”张重元道:“将他们统统带到后院——还有,要那些有真本事的,江湖骗子不要带来!” “是!”捕快应声道:“我这就去看看,带到之后,立即禀报大人!” 第10节 问话 捕快离开,张重元挥舞宝刀又耍一阵,心中兴奋莫名。这刀掂着沉重,使起来却毫无生涩之感,每一细微处皆具匠心,果然是出自名师之手! 苦战归来又一夜未眠,此时张重元终是困了。回身坐在桌边,守着宝刀支颐假寐。 * 过了不知多久,听得外面暄哗之声渐起。张重元猛醒,先看看刀,再看看天色,已接近晌午。 张重元抹把脸,将宝刀藏起,踱出屋外。 * 来到府衙后院,见墙根处稀稀拉拉站着十余人,聚了几名捕快正一一喝问。 张重元略一打眼,心生郁闷——只见抓过来的多是城中摆摊算命的江湖骗子。张重元暗气,心道这些人哪有什么道行?整日在城中闲逛骗钱,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做惊天大案! 再看这十余人中,却有两个陌生面孔——一个老道带着名少女躲在墙边,神情惶恐。 张重元精神一振、定睛细看,那老者又高又瘦、身着道袍,长须飘拂,俨然有几分仙风道骨;那少女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清秀纯洁,十足一个美人胚子! “咳——”张重元快步上前,作礼道:“请问道长上下?来自何方?” * 这一老一小,正是路经此地的苏慕云和苏海诺。 大清早被几名凶神恶煞般的捕快从客栈中揪出,去王宅凶案现场训问一番,接着又拿回来细审——把苏老先生早唬得魂不附体。 此时见个身材高大、满面风尘的捕头过来问话,苏老先生忙作礼道:“不敢不敢!小老儿苏慕云,只是齐云剑派的外门弟子,还算不上真正的修道之人……” 以苏慕云的身份和资历,出门在外可以不顶道冠、不着道袍的。 但老先生此番归省,当然要显摆一番,便找裁缝做了几身道袍。没事便穿在身上,以显道门身份。 张重元听得“齐云剑派”四字,眼前一亮,拱手道:“失敬失敬!原来是齐云剑派的仙长——在下张重元,早听说过齐云剑派,乃是天下一等一的仙家大派啊……” 苏慕云听了更是惶恐,双手急摇道:“可不敢称仙长,可不敢……小老儿只是粗练了几年道术,未窥门径、未窥门径……” “呃……” 张重元见苏慕云神色慌张,哪有半分仙家的神闲气定,心中生疑。再看苏海诺,虽然怯生生躲在苏慕云身后,神情倒不慌张。 “先探他虚实再说!”张重元想罢,朗声对苏慕云道:“大清早便将老先生叨扰起来,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不知老先生可去过那王宅,对王宅那灭门凶案,有何指教?” 苏慕云一听“王宅凶案”这几个字,立时吓得浑身打颤。 王宅那十几具尸身的惨状已将他吓得不轻,更怕与此案扯上什么干系——若是无端蒙冤、进入狱中候审,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这——”苏慕云忙躬身道:“小老儿不知,小老儿实在不知啊!还望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们祖孙……” “呵呵!”张重元摇头笑笑,眼睛看向苏氏祖孙,脸却偏向一边:“他们何时来的定兴城?” 旁边捕快上前轻道:“昨日晚间。” “昨日晚间?”张重元笑道:“这么巧?你们才来,王家便生惨案,还敢说与你们无关?我看你们——定为寻仇而来!” “啊?!”苏慕云闻言大骇,胡须乱抖:“可不敢这么说!可不敢这么说……我们确是路经此地,我们苏家忠厚传家、世代耕读,怎会做出这等凶残之事?” “那好——”张重元沉吟道:“我且问你,你看这王家满门,死因为何?” “这……呃……”苏慕云看看张重元,又看看旁边捕快,踟蹰道:“这个……这个……” “这什么?!”张重元皱眉喝道:“快说!” “啊!”苏慕云吓一大跳,都结巴了:“这这个……我、我看不像是寻常刀剑所伤。” “噢?你也看出来了?”张重元进一步道:“那又是什么?” “我……”苏慕云道:“我看……我看……多半是妖术!” “妖术?”张重元眼睛一眯,威逼道:“你怎知是妖术?那么你也会了?” “我不会!我可不会——”苏慕云慌道:“大人说笑了,小老儿哪会什么妖术?” “妖术你不会——”张重元背负双手,走出几步:“那你定是会些道术了?” “道术……”苏慕云点头哈腰,身形后缩:“不敢不敢,小老儿这道术——也不会……” “呔!”张重元佯怒道:“妖术你不会、道术也不会,那你定是江湖骗子——要不然,你着这道袍作甚?” “大人……”苏慕云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嗫嚅道:“大人冤枉啊……小老儿怎会是骗子……小老儿家中素有积蓄、颇够度日,哪里用得着行骗?大人……”他见张重元故意刁难自己,只怕是想索些钱财。心道给他些银子,让自己二人赶快脱身吧。 “大人请看——”苏慕云悄从怀中掏出十两纹银:“小人家有余财,不会做那无良之事……呃……这是区区一点心意,还请大人笑纳……” “这是什么?”张重元不屑道:“你要贿赂本官吗?谁知你这银子是什么来路?” “不敢不敢!”苏慕云忙将银两敛入袖中:“诸位大人办案辛苦,这点儿银子就算茶水钱,算是我们百姓一点儿心意……” “你这么做——”张重元板起面孔:“莫非身上真有命案?妄图本官放你一马?哼,今天定要将你查个结实!来人——” 身旁捕快应声上前,张重元指道:“把这二人押起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是何来路!” “大人!大人!”苏慕云听罢,护住苏海诺大声讨饶:“冤枉——冤枉啊——” “冤枉?”张重元面露狠色,向苏慕云道:“要么你会妖术,你便是王宅命案的凶犯;要么你会道术,就给本官露两手,也不枉了你这一身行头;你若什么都不会……哼哼,本官最看不得江湖骗子,招摇撞骗、妖言惑众——本官定要将你们绳之以法!” 第11节 注灵 “大人!大人!”苏慕云早被张重元唬得傻了眼,一听这话,冷汗直冒,牵住苏海诺不敢撒手:“这个……这个……大人千万不要误会,小的真不是歹人,更不会什么妖术……至于这道术嘛,小人、小人倒是学了几招,只是粗浅之至,怕入不了大人法眼……” 苏慕云连连叫苦,心道实在不行,便将那穿墙术施展一番。只是这穿墙术着实有些“那个”,演将起来,不是更把自己与歹人联系起来了? “什么这招那招?”张重元不耐道:“随便挑个道术给本官看看……”又作无意状,接道:“这样,我且问你,你可会那什么……叫什么来着……神兵咒?” “神兵咒?”苏慕云闻言失色。 * 入派年许,苏慕云正经东西没学会,杂七杂八的知识倒打听了不少。神兵咒他听说过,可这咒乃是高阶道法之一,哪是他这等角色所能学会的。 神兵咒,用来给宝刀宝剑之类的神兵附灵,若用在寻常刀剑上面,半分效果也没有。 世上神兵本就难求,何况给这神兵附灵?没个十几二十年的道行,想都别想。 再者说,天下神兵本就是大凶之物,与之附灵更是如虎戴角,所以各派长辈对这法术从不轻传。莫说苏慕云这样的外门弟子不会,便是苏海诺,也没听师傅提起过。 * “大人说的这神兵咒——”苏慕云定定神,哀声道:“这个小老儿真不会……” “大胆!”张重元喝道:“这么粗浅的道术都不会,你连江湖骗子都算不上……来人啊,把他们押下去!” “大人!”苏慕云喊道:“大人!这可不是粗浅道术,这术法极为凶险,随意施之有违天和,是以在下不敢轻用……” “啊?”张重元闻之一喜,定睛看向苏慕云道:“这么说……你会这法术了?” “呃……”苏慕云以手加额道:“呃……这个、这个小老儿好像会……好像又不会……小老儿所学驳杂,只怕是忘记了,要不,在下给大人作个别的法术?” 张重元心中暗笑,脸上却半点也没表露出来:“本官就是要看这个!谁知别的妖术是不是你的障眼法?眼前就有个机会试探你们,跟我过来!” 苏慕云看看左右,几名捕快正恶狠狠瞪着自己,长叹口气,只得拉着海诺跟张重元走了过去。 * 张重元将战战兢兢的苏氏祖孙带进屋中,抱出镇铁火龙刀置于案上:“就是用这宝刀试你一番——你若能将这刀附了灵,本官就信你是名门正宗的道长,当然不会做那伤天害理之事,否则……” “呃……”苏慕云擦擦冷汗,颤身上前,探手取那宝刀。谁知这大刀颇为沉重,使了两次暗劲,竟没提起来。 “那什么……”苏慕云撒开手,愁眉苦脸道:“……小老儿想起来了,得先准备些香烛符录……” “什么香烛符录?莫非你不知道,施展神兵咒只用上好的朱笔点染朱砂来作法么?我看你是……” 当年异人传授刀谱时,已将附灵的法门告诉张重元,张重元早已烂熟于心。 “呃……”苏慕云见张重元胸有成竹,大概猜出几分因果,可此时身在矮檐下,不得不委曲求全——可这“神兵咒”,他真不会啊! “来人!”张重元命手下端出早已备好的朱笔朱砂,又转身向苏慕云道:“我限你一柱香的时间,将这宝刀附灵。否则,本官可就没什么耐性了!” “好!好……”苏慕云愁眉苦脸,慢慢取出随身携带的符录黄纸,先祝祷一番。又颤微微拿起朱笔、蘸过朱砂,一狠心一闭眼,将朱笔对着大刀点下! …… * 张重元探出根手指,将点睛的朱砂轻轻抹了下来,斜眼觑着苏慕云,一言不。 苏慕云冷汗又下来了——附灵暂且不提,起码这朱砂应该渗入刀中、方见道力,哪能像尘土一般被轻易抹下啊! “啊,是这样——”苏慕云提着朱笔,面露尴尬:“今日、今日时辰不对,应该拣选良辰吉日,另行作法……” 张重元挥手:“押下去!” 旁边捕快上前,一把揪住苏慕云。 “大人!大人!”苏慕云极力挣扎,都哭出声了,嘶哑道:“大人!小老儿冤啊……” 正撕扯时,却听一轻脆女声道:“大人且慢!” 众人定睛,却是一直立在屋角的苏海诺站了出来。 张重元看看苏慕云、又看看苏海诺,微讶道:“小姑娘,你可有办法?” “大人!”苏海诺咬着下唇轻声道:“且让小女试上一试。” * 苏海诺也不会“神兵咒”,只是她听师傅说过御器之法——所谓通灵贯意、以神御器。此时见爷爷被人揪住,浑没了主意,无奈下只得冒险一试。 张重元示意手下放开苏慕云,向苏海诺道:“好,我看姑娘你相貌不凡,想必真有些神通,你来试试也好,不过……”他语未尽,但意已明。 苏海诺点头,走到桌边先是一番默祷,然后接过朱笔、咬紧下唇,向横在案上的大刀点去。 苏海诺刚要下笔,忽然没来由的一番惶恐,偷眼看看身边静默的众人,又一咬牙——凝神运腕,探出朱笔! 这朱砂刚要点上,苏海诺只觉得眼前一花,大刀上的青龙竟如活了一般抖动起来。苏海诺吓得一声轻呼,急忙缩手。 再看刀身微颤,那青龙身影蹿动,一口咬向苏海诺指尖!苏海诺收手不及,只觉一阵奇痛,指尖滴出一滴鲜血。 鲜血滴在刀身上却不着痕迹,顺着龙纹游走,倏然注入龙睛之中! 这一番变化,众人皆看得呆了。 除却苏海诺自己,旁人皆不明白,苏海诺笔还未点,手怎么突然破了? 此时刀身忽是轻震,隐约一阵轻越龙吟传出。 恍惚间一条尺长的青龙浴火冲出,摇头摆尾、似极欣悦——想它沉睡日久,终是修成风火神龙,怎能不欢悦异常! 这风火神龙上下游走、左右盘旋,最后绕刀三匝、没入刀中。再看宝刀之上青红光芒交替数次,终复平息。 * 众人呆了半晌,张重元先醒过来,大叫道:“好一招提龙点兵之术!没想到姑娘真是名门大派的高人圣手——佩服佩服,适才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哪里哪里……”苏海诺也糊涂呢,怎么就点兵成功了。 张重元抄起大刀,欲再演练一番,忽又“咦”了一声。只见他浑身颤抖、两眼瞪得极大,定定看向宝刀,似是看到什么不能置信之事! 第12节 游说 众人见张重元举着镇铁火龙刀呆立当场,皆是不明所以。 原来张重元再看刀时,只见刀身神龙的下方,赫然现出五条云纹。这五道云纹各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咒术,而其中代表金风咒的金色云纹已是放出微芒! * 当年异人向张重元传授刀谱时说过,请高人点兵、会附之以灵,若是灵力足够,刀上青龙便会化身为风火神龙。 化为风火神龙后,龙身之下更会现出五道云纹。如果请人仙以上境界的大得道者施法,便可激一种乃至五种附在刀上的道术,适时再运起驭龙披刀诀来,更是杀神斩鬼、无人能当! * 张重元今日遇到高人为宝刀注灵已是意外之喜,哪敢想过能激出五道云纹——难道这小姑娘,竟是仙人下凡? 想至此处,张重元上前一步向苏海诺长揖道:“原来是仙子大驾光临——在下多有冒昧,还望仙子勿怪!” 苏慕云祖孙二人被张重元这突兀之举吓了一跳,忙闪在一边,不敢受他大礼。 苏海诺摆手道:“大人莫如此说,小女哪敢当仙人二字!” 她如此说也是实情——她虽是人仙之体,却只能称为修仙的极佳良材。于道法上,目前与初入门的弟子无异,境界上也远未到人仙之境。 此番下山时,灵素真人为其施术,隐藏了她身上的充盈灵气。一来怕苏海诺被其他门派的修道者看中,抢到他派;二来是怕魑魅魍魉觊觎她的气血,暗中加害。 除此之外,灵素真人一再告诫——勿向任何人透露自己资质,苏海诺谨遵师命,此时坚决否认。 “仙子不必过谦——”张重元道:“若非仙人之境,又怎会有这绝大法力?”言罢将五条云纹的前因后果讲述一番。 “大人定是误会了——”苏海诺听罢,绝然道:“小女才入道门不久,尚未登堂、何谈入室,这仙人之境只怕有误,小女子担当不起——” “这——”张重元见苏海诺极力否认,其情切切,不禁疑惑,想了想道:“且不说仙人,单是能将这宝刀附灵,就已是极深的道力,在下佩服之至!至于此刀是否经过仙人提点,请随在下到院中一试便知。请——” 祖孙二人对视一眼,无奈下跟着张重元来到院中。张重元招呼院中捕快,放了那些被拘来的江湖术士。 * 待闲杂人等散尽,张重元向苏氏祖孙施礼道:“足感二位仙长大恩,在下这就施展一番——还请指教!” “不敢不敢!”苏慕云摊手道:“请,请——” 张重元待众人退开数十步,大喝一声,手擎宝刀运起驭龙披刀诀。只见刀气纵横、焰光冲天,方圆十丈内近身不得——众人见了,没口子叫好。 张重元只觉得心随刀转、刀随意动,越舞越是兴奋,叫道:“且看我这火龙金风术——”刀上金色云纹一闪,大刀向前猛劈,带出一股劲风。 这一刀劈出,众人皆瞪大眼睛,只见一小股旋风卷着地上黄土,未吹出三尺便息了。 张重元“咦”了一声,又一声大喝,依是如此。张重元心有不甘,再试几次,皆是无功。 张重元心中不解——使用附在刀上的法术,无须道力,只要运起驭龙披刀诀便可施法。这条金纹已经放亮,怎么会不灵呢? 张重元抹了把汗水,向远处一名看热闹的捕快道:“你站过来,让我试试法术。” “大人——”那捕快苦着脸道:“您可莫用刀劈我啊,我禁不住您这宝刀一下……” “我不劈你!”张重元笑道:“只试试这金风术。” 捕快战战兢兢在张重元身前几丈处站好,张重元挽个刀花,将大刀举起凝住,喝道:“风起!” 那捕快眼见着一股小风迎面拂来,卷起的尘土却连眼睛也没迷住…… “这……” 虽然风起,但这等小风,绝不是应有的金风术。张重元又试几次,终于罢手。 此时观望的苏慕云道:“大人,我就说嘛——小孙女哪里会是什么仙人,只怕这中间有什么差池。” 张重元此时也相信了,心下有些遗憾,看看宝刀道:“无妨,这已是惊天之喜了,深感恩德!他日二位仙长如有差遣之处,尽管直言,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苏慕云正待客套,却听身后有人喊道:“张大人——” 张重元循声望去,正是向主簿请兵的黄六回来了。 张重元向苏慕云揖道:“二位仙长还请到屋中饮茶,我问些公事,去去即来。” 苏慕云心道,还喝什么茶啊,让我们快些离开才是正事。刚要答话,张重元已大步向黄六走去。 * 张重元远远便见黄六一脸悻色,忙道:“怎么样了?主簿大人如何说?” 黄六咧嘴道:“不行啊——” 张重元急道:“你没跟他说王员外一家被害?” “我说了!”黄六大声道:“可主簿大人说,一来是证据不足,不能断定此案是蜈蚣岭盗匪所为;二来,没有千户大人的兵符或是口谕,不得擅自兵,否则要受军法处置!” “唉——”张重元低头甩着大刀:“你不是说……” “我是说啊——”黄六接道:“都说王员外与主簿大人素有交往,情谊颇深……唉!看来此事主簿大人也作不得主……” “娘的!”张重元骂道:“这帮吃人饭不拉人屎的废物——算了!正好我这口宝刀刚打造好,明日率上三四十个弟兄,一举杀上山去,把那帮狗-娘养的悉数杀光!” 黄六闻言吓了一跳,急道:“大人还请三思!咱这几次上山剿匪颇有折损,不宜妄动……” “怕什么?!”张重元愤然道:“莫非你信不过我手上这口宝刀?这刀可刚被仙人附了灵,咱已非昔日可比!哎对了——”张重元回身看向仍傻站在院中的苏氏祖孙,道:“咱们这回有仙人助阵啊,还怕不能大获全胜?!” * 苏慕云见张重元折身回来,忙上前躬身道:“大人,我们是否可以离……” “哈哈!”张重元不待他说完,放声大笑:“大喜啊大喜!——” 苏慕云怔道:“大人,喜从何来?” 张重元重重拍向苏慕云肩膀:“看来二位真是仙人,甫一驾临,便为我们带来这大喜事!是这样——城外蜈蚣岭有一伙悍匪,这些年来行凶积恶、无法无天,百姓怨声载道。昨日王宅的那桩惨案,只怕就与他们有关。刚才手下来报,千户大人已经同意出兵三百,助我们上山剿匪——此番定能杀他个痛快!” “噢——”苏慕云被张重元拍得几乎跌倒,强颜笑道:“那真是恭喜啊恭喜!” “同喜同喜!”张重元向苏慕云微揖道:“如此大功,还有您二位仙长一份——” “我们?”苏慕云不解道:“这功从何来……” “诶——当然有功!”张重元道:“令孙女为我这宝刀注灵,此其一;明日二位随我上山杀敌,不更是大大的功劳一件!” “咳!”苏慕云一口气呛住、差点儿没背过去:“杀敌?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大人——我们祖孙世代良民,只是修习一点小道术强身健体,哪敢沾这刀兵之事!” “老仙人此言差矣——”张重元豪情万状,朗声道:“先生修仙为何?不就是为了匡扶正义、铲恶锄奸么?二位仙术如此高明,若不能用在实处,岂不是如同那锦衣夜行?” “呃……” 不待苏慕云答话,张重元又急道:“此番朝廷已派出三百精壮军士征讨,二位只需替我们观风掠阵,哪里用得着出手!适才我已让黄六禀报上去,说明日剿匪有二位仙长压阵,张某以项上人头担保,必获大捷!要是老先生临阵……那什么,鄙人无法向上面交代倒是小事,朝廷若查办您老人家耽搁军情,那可就……” 苏慕云如堕五里云雾——怎么才这么一会儿,自己就成军中随行了。 旁边几名捕快听了,虽不知张大人所言真假,但见苏氏二人刚才确是露了一手,也上前极力拉拢。 上山剿匪,干的是刀头舔血的买卖,多一分保障,便多一分回家的希望。 * 众人七嘴八舌这么一劝,苏慕云也有些飘飘然,真道自己成了“高人上仙”。 他们说的也对,再怎么修真,也是国家子民。这为国效力、为民除害——乃是分内当为! 刚才看这张大人武艺精深,除去若干捕快外,还有三百精兵助阵,此去应该没什么风险。 再者说,反正也是远远观阵——若情形不对,拉着海诺溜之大吉不就完了。打不过那没办法,到时候总不能说自己临阵怯场吧! 若真能获取战功呢,将来回派中说起,也是大大增光之事…… 左右盘算一番,苏慕云咬牙道:“好!明日我祖孙二人,便随张大人及诸位英雄,上山杀敌!” 第13节 旧事 蜈蚣岭,金钟寨中心地下密室内。 烛光摇曳,昏暗中一名身着旧僧袍的中年大汉静默枯坐。 * “嘭嘭嘭!”拍门声响起。 “怎么?”大汉扬声道。 “海爷——”门外有人恭声道:“那小子又制好一颗珠子,我给您送来了!” “噢。”大汉上前几步,打开厚重石门,门外站着一名盗匪。 “您看——”盗匪躬身献上一颗元灵珠。 “别忘了给他送饭——”大汉拿过元灵珠,吩咐道:“吓唬吓唬就行,别真把他饿死了!” “海爷您放心,这个小的明白——”盗匪应道。 大汉挥手打了盗匪,关上石门,捏着元灵珠坐回椅上。痴怔半晌、再无动作,脑中却是想起十余年前一桩旧事。 …… …… * 夜色如墨,金刚寺内一片阒静。 猛然间一阵刺耳的梆子声响起,有人大叫道:“有贼人——抓贼啊!” 西院寮房中正在端坐的百明大师听得呼喊,猛睁双目、振衣而起。 挥手拂开窗、踏步飞身上房,百明大师几个起落便来到后院呼叫处——只见几名僧人倒在地上,兀自大喊。 百明大师上前喝道:“什么事?” “长老,有贼人!在——”夜巡僧人叫道。 “哪里?” “上慈福塔了,文方师兄他们已追过去!” “慈福塔?”百明大师白眉微挑,心中暗惊——不过慈福塔乃寺中禁地,守备森严,日夜都有八名道法出众的弟子把守,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饶是如此,百明大师也不敢耽搁,顿足飞身向慈福塔冲去。 * 甫到塔底,听得惨叫传出,于这夜中、显得分外凄厉。百明大师心中一凛,足下加力,低冲进塔内一层。 只见灯火散乱,五名弟子倒在地上痛呼,百明大师断喝道:“人呢?” 一弟子颤声道:“上面……” 百明大师暗道一声“不好”,顾不得查看弟子伤势,身形疾闪、循着石阶飞身而上。 冲到四层,听上方传来打斗呼喝之声,百明大师心中急躁,一声长啸拔身而起。 正疾冲间,一团黑影迎面扑了下来。百明大师断喝一声:“好贼子!”双袖拂出,正是金刚寺绝学之一——“大方广袖”。 那黑影“嘿”的一声,双手并拢,吐气处金光乍现,一股巨力压将过来。百明大师急忙擎臂迎住,四掌相交,直压得足下石阶碎裂! “金光诀?!”百明大师疑道:“你是哪位师弟?” “嘿嘿,我可不是你什么狗屁师弟!”黑影纵身向上蹿出,急欲逃脱。 “下来!”百明大师探出长袍一兜一转,喝道:“哪里跑——” 黑影避之不及,被长袖卷住、摔回原处。 通道间并无烛火、漆黑一片,百明大师怕伤到自家人,双掌轻拍道:“借天光!”大袖拂开处,白光弥室。 再看面前那黑影昂然站立,黑巾蒙面,看身量并不熟悉。 “你到底是何人?”百明大师喝道:“既然会用这金光诀,必是寺中弟子——明知慈福塔乃是禁地,又怎敢寅夜来袭?!” 那黑影也不答话,只是探手入怀摸了摸。 百明大师见他腹前衣袍凸起,似有硬物在怀,眼都瞪圆了,心道“莫非是那事物?” 想至此处心中更急,数十载玄功也镇不住心中狂怒:“快快通上名来,不然老衲不客气了!” “不客气又如何——”那黑影冷笑道:“这金刚寺内——又有谁拦得住我?” “你?!”此时一名弟子跑上来,指着蒙面人惊道:“你是、你是——海——” 百明大师不敢转睛,侧头问道:“海什么?” “师祖——”弟子道:“听他声音,好像是外院伙房的火头海大刚!” 百明大师身居高位,常处内院苦修,自不认得外院的杂役执事。听得此言怒喝道:“大胆!区区一个火头,怎敢擅闯禁地,下来!” 言罢身形暴涨,双掌结印翻转,大喝一声:“灭海云天掌!” 那黑影正是伙房的杂役海大刚,闻言笑道:“老匹夫!你会这云天掌,我便不会吗?”同样一式掌法推出,同样的刚猛无俦! 百明大师见状大惊,不及细想、运功抵住,相较之下只觉得海大刚掌力更胜一筹,心中既惊且疑! “你……”百明大师微喘道:“你如何会这灭海云天掌?你到底是什么人?” “嘿嘿!”海大刚阴笑道:“会这云天掌又如何?看我这个怎么样?” 言罢海大刚身形竟浮空而起,口中默念、身形旋转,双袖拂开处,万道金光迸射而出! “啊!” 百明大师及弟子被万光穿身,滚落楼梯,百明大师惨呼道:“灭海如意针?你、你……”语中满是不能置信之意。 “哈哈哈!”海大刚身形下落,仰天长笑:“会这如意针又如何?今日无生法印在手,天下又有谁能敌我?” “大胆!” “什么人——” 此时寺内住持百阳大师及长老百果大师、百竹大师皆已赶到,闻言俱是大惊。 “金刚十轮无生法印”乃金刚寺镇寺之宝,若被这贼子掠出寺外,只怕天下再无宁日! * 金刚寺,是天下释门大派显通寺的别院。 五台山显通寺又名大孚灵鹫寺,下面有四大别院,道法上各有所长。 其中以金刚寺绝学“金刚十轮无生法印”最为卓著,江湖中云,十轮神功当为显通派五寺之。 可金刚寺近几十年来,却有式微之相——因为这“十轮神功”的上卷,竟是失传了! * 《金刚十轮无生法印》分三卷:下卷金光诀、中卷灭海神功和上卷天地轮。 天地轮法脉在百余年前便已断绝。 有人说,可能因为“天地轮”太过威猛,诸佛菩萨不肯其传承过多,便每六十年,只有一名传人被选中。 只有一次情况特殊,便是千年前血魔大劫——金刚寺一时间出了三位天地轮神功传人,并称“金刚三大士”。 金刚三大士领袖群雄、历经鏖战,终将血魔镇伏,换取了中原大地千载平安。 也正由此,千载之下、金刚三大士的威名仍被广为流传。 * 三大士虽是威名素著,金刚寺内众僧却是甘苦自知…… 金刚三大士之后,约莫每甲子有一位传人。可近一百年,上位天地轮传人寂灭后,金刚寺众包括整个显通派内,竟无一人得到传承,以至于光芒万丈的绝世神功“天地轮”竟然失传! “金刚十轮无生法印”来自一尊佛像,这佛像传说是文佛亲制,镇在三十三天之威德焰轮光天处。 当年金刚寺任住持海空大师深入定中,在自性清净海中参悟此事,便亲上威德焰轮光天取下此宝,自从开创金刚一脉。 这尊佛像右手张开、施无畏印,左手置于膝上,握着两卷道书。这两卷道书,便是下卷《金光诀》与中卷《灭海神功》。 至于上卷天地轮,传说藏于佛像之中,可谁也没亲眼见过。只是说机缘契合之时,佛像便会放出光芒,将无上神功传授到有缘者的识海之中。 * 自从被海空大师取到凡尘,这尊佛像就长期被供奉在金刚寺慈福塔内,着人严加守护。千余年来,倒也没出过什么事。 至于“天地轮”百年来虽无传人,倒也不太影响金刚寺在江湖中的地位。 因为修满三层金光诀,便可行走江湖;修到四阶灭海云天掌,便已是金刚寺中的长老级人物;五层玄功灭海如意针,目前只有住持百阳大师一人习得。 没想到今日,又出现一位会用灭海如意针的高手,而且竟是外院伙房中区区一个火工头陀! 第14节 海大刚 海大刚本是金刚寺的一名外门弟子,十余年前因潜入金刚寺藏经阁偷阅灭海要义,受到责罚,贬他去伙房做了一名火头。 * 金光诀与灭海神功的原本在镇寺佛像手上,但其文字,早被抄录数十份,置于藏经阁中。 金光诀作为初阶功夫,金刚寺内门、外门弟子皆可修行,甚至依附于金刚寺下的大小修真世家,也可以修炼。但灭海神功,却必须为内门弟子方可修习。 海大刚天资聪慧、远常人,入寺时虽说是外门弟子,但仅用了十年,便将金光诀练至三层。他一心想要进阶修练灭海神功,却因脾气暴劣、喜怒无常,无人为其举荐,迟迟未能成为内门弟子,当然也就无从窥得真经。 海大刚的授业师傅知道弟子急欲修习灭海要义,但观其脾气暴燥、骄纵任性,不肯从心地法门上修行,怕其进展过容易走火入魔,故意不肯举荐——反而告诫海大刚先精研佛法,磨炼心性再说。 海大刚刚愎自负、恃才而骄,认定僧众皆妒忌自己,心生愤懑。不但不肯研习佛法,反而整日里惦念何时得窥真经。终有一日被他觑着空子,趁夜潜入藏经阁,寻找灭海要义。 * 海大刚身手矫捷、心细如,成功避过值守众僧耳目,找到灭海功法。可刚匆忙翻阅一遍,却被巡查的藏主撞个正着,叫来众僧将其擒住。 按照寺规来讲,应将海大刚开除门籍、逐出寺外,但寺中长老念其资质绝,起了爱才之心。想他或许是年轻气躁、一时糊涂,急欲上进,才铸下大错。加之海大刚的授业师傅苦苦求情,寺中长老意见便分为三派—— 一派主张将海大刚录为内门弟子,授以灭海绝学,日后大成,于金刚寺也大有助益; 另一派认为,佛门修行先便是修心,心地不善、难有大进。暂且留他寺中,还是磨练心性为主,以观后效; 第三派认为,海大刚胆大妄为、品行不端,即便资质然也留他不得,尽早轰走便是。 最终寺中决定,将海大刚贬为伙房杂役,什么时候摒却杂念、心地清静,再谈授功事谊。 这一贬,便是十年。 * 要说这海大刚真是百年难遇的道法奇才,灭海要义经文虽然只匆匆翻阅一遍,但其内容已牢记在心。 贬做火头之后,海大刚表面上做忏悔状,每日里辛苦劳做、无怨无悔。暗中只要偷得功夫,便依照心中牢记功法苦修。 这回海大刚学聪明了,没告诉任何人自己在研习灭海要义,将这秘密一守便是十年。 这十年间,海大刚韬光养晦、不苟言笑,装作心灰意冷,再不提练功之事。他的授业恩师已是圆寂,寺中众僧见他功法上再无寸进,慢慢淡忘了这获罪之人。 谁也不知,金刚寺百年来最杰出的道法天才,便是这因罪受罚、默默无闻的火头海大刚了。 * 在无明师指点的情况下,海大刚暗中竟练成了灭海云天掌。近两年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修成堪比百阳大师的灭海如意针! 虽说是天纵其才,毕竟没有师傅言传身教。海大刚盲修苦练后,灭海如意针虽是成功,但再往上一阶的灭海琉璃斩,却怎么也修不明白了。 海大刚左思右想,只怕自己当年强记的功法有误,有心再看看灭海要义原文,可连内院都不让他进入,更何谈藏经阁。 经过这些年的辛苦磨砺,海大刚非但没有知错,反而认为自己是因为天资卓绝、才受到众僧排挤,心性更加孤僻偏狭。 几番思量后,海大刚下定决心——索性杀上慈福塔盗得法像,不光是灭海神功的要义,连那无上功法“天地轮”也一并抢来! 自己已修成灭海如意针,寺内除却百阳方丈,再无敌手——这盗书之举,怎么也有五分胜算。于是这夜趁着月黑风高,又做起了盗法的勾当。 * 海大刚此时已非昔日可比,神功大成,一路过关斩将冲上塔顶,顺利将镇寺佛像收入怀中。再往下冲时,却是遇到了闻讯赶来的百明大师。 此刻滞于通道处,见除了倒地的百明大师外,百阳、百果、百竹大师皆已赶来,心道不好,长身再起向下疾冲。 百阳大师哪肯让他离去,也不多话,将云天掌运至十成,如惊涛骇浪般击出。 海大刚猛一吸气,神功护体、探手横拦。闷哼声中,身形重重击在石壁上,直溅得石屑纷飞。海大刚心中暗凛——这住持方丈,果然是名不虚传! 事已至此,火离开方为上策——海大刚一声轻啸,壁虎游墙一般,身体贴住塔壁顺势疾冲。 方丈身后的百果大师见状,长身而起、探手成爪,抓住海大刚脚踝,运劲将其扔起、又摔回四层。 “啊!” 海大刚恼羞成怒、双目暴睁,向面前三位老僧大吼一声,倾力功,正是如意针中的绝招“如意千纵针”! “好贼子!”百阳大师喝道:“这千纵针你也修成了,只怕今日留你不得!”言罢探出右掌,只见手形似爪似掌、罩着一片灰气。 海大刚见之心惊,他此时也算是云天掌的行家了,见方丈使的正是云天掌中的变化——云天附影掌。 附影掌取附影随形之意,掌力走阴柔一脉、极为凶狠,伤人肺腑、无药可医! 海大刚知道,方丈这是动了杀心。当下将灭海道功运至十成,只见千万金光裹着尖啸,一股一股如同金蛇绞转、钻向三人。 惨呼声起,百竹大师重创倒地,只剩下百阳、百果两位老僧。 与此同时,百阳大师的附影掌已狠狠击在海大刚腹前,却觉得掌力被什么硬物化去,只有一小半阴劲钻入其腹。 海大刚、百阳大师均是一怔,旋即明了——估计是海大刚怀中的佛门至宝,替其消弥了一半掌力。 “你!”百阳大师知其盗了法像,眼都红了,喝道:“还不就擒!”又欺身而上。 海大刚被附影掌伤及脏腑,只觉腹中一阵翻转,狠命将一口甜血压下。 眼见百阳大师又扑过来,此时已不及调息抵挡。忽然灵光一闪,从怀中掏出几枚圆珠,向百阳二人砸去! 百阳大师不敢大意,推掌横栏,只听数声爆响——灵力炸开,直震得百阳、百果俱是一晃。 “这是——”百阳大师愕然:“元灵珠?” 第15节 脱逃 元灵珠,顾名思义,就是用元灵道力凝成的珠子,用来储存道力。 元灵珠不能直接用在修行者身上——比如某人施法脱力,就无法借助元灵珠恢复道力。元灵珠只用在阵法、机关、物器等处。 某些仙灵洞府、大型法阵要维持运转,除却借助天地灵力外,还需靠道力驱使。若将储满灵力的器物——如元灵珠——置于其中,法阵便能无人看管而自行运转。 另外像一些机关暗道、机械物件,如傀儡、木牛流马甚或一些武器,也要靠灌注道灵作其动力。使用道力注成的元灵珠,其威力远远大于寻常机括。 不但威力远胜、且方便易用,便是普通人使用元灵珠,也可驱使需用道力催动的器械。 元灵珠蕴含灵力一旦告罄,则需更换。 制作新的元灵珠,就需要修真之人通过特定工具来灌注。因为使用材质不同、注灵人的功力各异,元灵珠的效力也大不相同。 类似元灵珠这种提供道力的储灵工具,各大修真门派都有,乃是常见之物。 * 这常见之物,没想到此时竟被海大刚作为暗器使用,且还收到奇效! 百阳、百果两位大师愕然之际,海大刚已蹿向塔下。 “追!”百阳大师怒喝一声,与百果大师追向塔下。 * 金刚寺中已是大乱,人影闪动、烛火明照。 百阳大师冲到塔外,只见众僧挑灯执杖,皆是喊道:“方丈,那边、贼子向山上跑了!” 百阳大师等几位高手尚不能拦住海大刚,寺中众僧就更别提了。 “来人!”百阳大师喝道:“你们一路人进慈福塔救治伤者,严加守护,以防再有余孽;一路人搜查内院外院,看还有什么可疑之人;再派出几路,随我搜山!” * 虽然百阳大师的附影掌未竟全功,但还是重创了海大刚。海大刚咬紧牙关,拼着一股狠劲,向山上一路狂奔。 不多时,逃至一处陡岩,海大刚身形蹿起,攀上岩边一棵巨松。 海大刚拨开枝叉,只见这密密松枝间,竟藏了一架六尺长、三尺宽的木鸢! 眼前这木鸢是机关世家制作出来的奇物,只需往里置入储灵之物或直接灌注道力,便可御人飞行。 世间以机关御器之术闻名的有三大世家——天机镇、玲珑谷和神匠山庄。这具天机镇所产的木鸢,是海大刚趁外出采买之际,重金购回的。 海大刚道法虽精,却没机会习得内门弟子才能修习的飞行术,只会些寻常的提纵功夫。此时要逃出生天,仅靠轻身提纵功夫远远不够——何况还受了重伤! * 海大刚镇定心神,想了想,随手折下一段粗枝收入怀中。 回再看山下灯火乱晃、杀声渐至,来不及多作准备,探手拉动木鸢颈上机关。 只听吱吱嘎嘎几声,木鸢身形一震,似要活转一般! 海大刚又掀起木鸢背上嵌槽的盖板,将仅剩的几颗元灵珠一股脑塞入其中。伏到木鸢背上,拉动机括大喝一声:“起!” 从木鸢身体两侧、立时探出长达五尺的双翼,一阵摇摆之后,载着海大刚从树上滑翔而下! 此时一阵清啸传来,百阳大师已是追至。遥见海大刚乘坐木鸢腾空而起,心中大怒,隔空一掌狠狠劈去——“咔啦”一声,木鸢右翼被劈出一道裂痕。 海大刚大惊,没想到隔这么远,百阳大师的掌力还能波及。心念急转,大喝道:“老匹夫!你不是要这佛像吗?拿去——”说罢掏出适才折好的粗木枝,向岩底扔去。 百阳大师见状一怔,欲追击海大刚,又担心他扔出的是镇寺佛像。稍犹豫间,海大刚已飞出数丈。 身后百果大师堪堪赶到,百阳大师叫道:“你快看岩下有无法像,我追这贼子!”抬眼再看海大刚,身影只剩下一个黑点。 百阳大师冷哼一声,纵身而起、踏风追去! * 身处长空、罡风阵阵,刺得眼睛也睁不开。 海大刚伏在鸢上、勉强保持身形,回观望,见身后极目处一道灰影疾追来,不禁大骇。 飞这一刻,海大刚已掌握御鸢要领,左右腾挪倒是不难,可度实在不尽人意。 海大刚购买木鸢时听卖家讲过,操纵木鸢除了置入元灵珠,直接以道力催动也是一样,甚至能达到更好效果。 想到此处,海大刚顾不得腹中重创,掀开木鸢背上盖板,探掌入槽,向内狂输道力。 只见木鸢双目泛出红光,吱嘎一阵乱响,度陡增,如箭一般直直蹿出! 如此操纵木鸢钻山越岭、破空疾飞,加之夜色浓郁、便于隐身。大概过一柱香的功夫,再看身后、已无追兵。 * 百阳大师追时已失先机,远远辍在后面,忽见海大刚身影突然加,瞬间化作一点消失在夜空之中,再想追赶已是不及。 百阳大师心中不甘,围着群山盘旋数圈,最终只得恨恨而返。 返回山前,见百果大师捡回的,却是海大刚扔下的一段粗枝。 百阳大师震怒之下传出消息,邀天下道门中人合力缉拿叛徒! * 海大刚逃出生天,昼伏夜出、一路潜行。 他被百阳大师伤了肺腑,重创难愈,一身道力只剩三成。 一路上非但不敢在城镇停留,名门大派也不敢接近半步,直是拣选僻路狂奔不已。 这一日海大刚顺着山峦,逃到一个名叫金钟寨的地方。 第16节 杨简 海大刚逃到金钟寨时已是精疲力竭,加之伤势恶化,急需找个隐密地方休养。 金钟寨虽为盗匪所踞,海大刚倒不放在心上,就算他道力只剩三成,也远非这些盗寇所能抵御的。 一招半式间,海大刚降服了金钟寨三位当家——彼此商议,海大刚作为上宾留在寨中坐镇。 从此,海大刚便在金钟寨藏匿下来。 * 过了数月,海大刚内伤渐愈,但云天附影掌的阴影始终没能摆脱——用尽手段,功力依然只剩三四成。 海大刚倒不太沮丧,连“金刚十轮无生法印”都到手了,这点痼疾又算什么。若能得到天地轮的甚深秘密,还怕金身不铸? 于是海大刚每日躲在屋中研究佛像。 法像左手握的两卷法门确是金光诀与灭海神功的原本,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海大刚遍寻佛像上下,细细搜到一毫一厘,也未见那天地轮的踪影。 * 海大刚当然知道每一甲子无生法像择选一位传人的传说,但他心想,既然佛像已据为己有,只要不被旁人抢去,那么法像择人迟早会着落在自己身上。 天下广大、能人辈出,海大刚怕佛像透出的灵气被人察觉。于是让三位当家抓来壮丁,于金钟寨地下开掘了一座厚石建造的密府—— 一来借金钟寨稠密的凡人之气遮住佛像灵气; 二来又听从金钟寨老大建议,使用一些邪术,将洞府四壁涂满鸡血狗血,用污血压住灵光; 三来海大刚自己布了个法阵,使这密洞更加坚固。若真有修真者打来,只要这密洞能扛上个一时三刻,海大刚便能顺着洞府后面的密道逃脱。 * 做足这些准备,海大刚专注探研法像秘密。 先是每日颂经祈请,求佛菩萨开恩加被、传授神功——如此数日,哪有半分效果。 气极之下海大刚找来尖刀利斧劈凿,可这法像也不知何物所制,非金非木、坚韧之极!任海大刚如何横劈竖砍、刀斧加身,也没半点伤痕。 * 这日海大刚郁闷之极,来到寨中闲逛,忽见几名寨匪拎着个昏迷的男童回来。 这景象倒也常见——这些寨匪怕是劫了附近儿童准备拐卖的。 几名寨匪见到海大刚,齐齐站住,恭敬叫道:“海爷!” 海大刚挥挥手,刚要打他们,忽然心中一动——似乎查觉到一丝微弱灵力。再一细察,那灵力竟是自己熟悉之至的金光诀! 海大刚身上功夫虽只剩下三停,但境界未失,感觉仍是敏锐。 金钟寨里没什么修行人,眼前几名盗贼更是笨货——那这孩子就肯定有问题。 海大刚问道:“孩子哪儿来的?” “海爷——”一名盗匪笑嘻嘻道:“定兴城外破庙里,捡个小叫花子。我们几个进城办事,回来路上,我看他生得眉清目秀,便把他迷晕带了回来,没准能卖几个钱。” “噢——”海大刚沉吟道:“我看这孩子不错,给我留下吧。” 海大刚在金钟寨地位尊崇,连三位当家都对他言听计从。那盗匪听了,忙道:“海爷看上、就留给您——不过这孩子好像是个呆子,除了自己叫啥、几岁了之外,啥都不知道!” “是么?我看看——”海大刚接过男童,见他大概有六七岁的样子,模样甚是清俊。 此时一名盗匪端过盆清水,将男童泼醒。 男童醒来先是左右看看,继而放声大哭。 “别哭啊!乖——” 海大刚一面安慰一面盘问,这孩子除了知道自己“名叫杨简”、“七岁了”之外,什么都不知道——父母是谁、家在哪里、是否修行过等等……竟是半分也不记得。 再细问,杨简说自己大约一年前流浪在定兴城附近,这之后的记忆倒是清楚——只是流浪之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海大刚心中疑惑,俯下身悄声问道:“你可会那——金光诀么?” 杨简愣呵呵道:“金光诀是什么?” 海大刚暗中双掌并拢,右掌搭在左掌上、两拇指对接:“便是这个——你可会么?” “这个?”杨简展颜笑道:“你说的是打坐啊,这个我会,每天都要练上一番呢……练完身上就有劲儿了,有时候吃不上饭,我就练……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学会的……” 海大刚见杨简练的真是金光诀,心中大喜。吩咐盗匪,附近找个破屋将杨简安置了。 * 晚间海大刚叫人,将杨简带进密府。 经过半日杨简已明白,这山上全是歹人,皆是做些打家劫舍的营生。 再看海大刚这密府更是可怖——竟有人端着一盆盆污血进入洞中,莫非这海爷是择人而噬的妖怪? 杨简年纪幼小、哪见过这些,直吓得浑身乱抖。想这个叫什么“海爷”的,留下自己莫非是要养肥吃掉?越想越是害怕。 此时听说海爷见自己,杨简心中惧怕、又逃脱不掉,只得战兢兢随着寨匪来到密府门前。 海大刚挥退寨匪,将杨简牵进密室。 * 洞府内黢黑一片,四下环顾,只觉得一股中人欲呕的污血气扑面而来。杨简强忍心中烦恶,两腿不自觉地打战。 “莫怕——”海大刚低头看看杨简,沉声道:“跟我进来。” 杨简随海大刚又走几步,进入一间屋中。 屋里甚是简陋,中间丈余的空地上有个蒲团,除一桌一椅外别无旁物。 灯火昏黄下,海大刚于椅上坐定,杨简则站在他身前三步,不敢妄动。 “杨简——”海大刚招手道:“你过来一些。” “……”杨简蹭上两步,他认定这海爷要吃掉自己,惊恐万状又无计可施。 “我问你——”海大刚定定看了杨简一刻,掀开桌上一物的罩布,指着露出的无生法像问道:“你可见过这个?” 第17节 传承 “这是什么?”杨简看了眼佛像,转向海大刚道:“大的佛像我见过,破庙里就有,这个小的我没见过……” “噢……”海大刚点点头,沉默一刻又道:“你既然会用金光诀,也算是金刚寺门下弟子,金刚寺天授神功冠绝天下,你可知道出处?” 杨简怯怯看着海大刚,摇头道:“我不知道金光诀,我也不知道金刚寺……” 海大刚不理会杨简,兀自接道:“……金刚寺无上神功——金刚十轮无生法印,便出自这尊法像。你且看看,这法像有什么特异之处?” 杨简歪头看了佛像半晌,摇摇头。 “这样——”海大刚微一沉吟,又道:“你随我念无生法印总诀的开篇,听好了——一微尘中,大千经卷,于一毫端,现宝王刹,三千世界,重重无尽……” 杨简咽口唾沫,跟着念道:“……一微尘中,大千经卷,于一毫端,现宝王刹,三千世界,重重无尽……” 念着念着杨简忽觉有异,只见法像渐渐透出光芒——正大光明、清净明彻,一扫屋中浊气,未几之间便光芒盈室。 杨简瞪大眼睛,连呼吸也停止了。 * 海大刚见杨简瞪大眼睛、呼吸急促,急问道:“你、你可见到什么?” 杨简闻言一怔,扬头道:“有光……” “有光?”海大刚扫视周围,愈急道:“哪有光?” “哦——”杨简皱眉观看,那光又黯淡下去,道:“又没了……” “什么有了没了的?”海大刚焦躁道:“告诉我、到底看到什么?” “我可能——花眼了……”杨简无力道:“我饿了。” “先不急着吃饭!”海大刚恶声道:“你先告诉我、你看到些什么?” 杨简忽然明白,自己所见光芒,正是这海爷所寻找的。 虽然年幼,杨简也知道此事非比寻常——其中必有绝大秘密,若被这海爷知道自己有所感知,只怕会对自己不利。 * 海大刚心如火燎、左瞧右瞧,也没看出半分端倪。 见杨简愣神,以为他在细察佛像,又道:“好——你接着跟我念……金刚十轮,金光为导;清静大海,灭尽烦恼;天地轮转,化度十方,一切众生,皆令修证——十种成就金刚菩提三密大法观……” 杨简不敢露出马脚,依样念道:“……金刚十轮,金光为导;清静大海,灭尽烦恼;天地轮转,化度十方……” 再念时佛像光芒又起,愈明盛、映得杨简睁不开眼。 不但如此,杨简只觉得眼见异色——光芒怒绽,千万流转,种种妙境现诸眼前; 耳听异声——十方刹土,高声宣颂,雨大法雨,吹大法螺; 又鼻嗅异香、舌尝甘味、身触温润、意生欣悦…… 杨简幼小,也分辨不出许多,只觉得心生狂喜、百骸通透,似进入到一个清静圆满的大光明境…… 猛然间一本晶莹剔透的书简从无生法像顶上逸出,绕空三匝,直没杨简眉心之中! 杨简吓了一跳,轻呼出来。 “怎么了?!”海大刚喝道:“看到什么?” 杨简被海大刚一吓,眼前异状消失殆尽,四下依旧是冰冷恶臭的密室。 “没有……”杨简垂下眼帘、强定心神道:“我饿,我害怕……” 海大刚心中生疑,盯住杨简半晌,却实在没看到半点异状。 他带杨简念的这段口诀,是灭海道义最后部分所传、开启天地轮的秘法。他境界未到,自己也不知会有什么情境出现。 此时见杨简虽然神色慌张,却无异状,只怕是小孩子被吓到了——不过六七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心机,想了想终于作罢。 又带杨简念了一阵,见佛像依然没半点异状,海大刚失望至极,将杨简赶出洞府。 * 杨简浑浑噩噩回到屋中,怔坐半晌。 适才那一番奇景闻所未闻,根本不是他这年纪所能参悟的。 一直坐到天也黑了,杨简看看左右无人,上炕盘膝坐定,心中祷念。 回来坐这几个时辰,海大刚教的口诀早已忘光。 杨简胡念一气、越念越乱,最后索性直接祈求:“……佛菩萨保佑……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我想看看刚才是怎么回事……” 说着说着,忽觉眉心一热,一本晶莹书简透体而出,徐徐展开。 杨简张口结舌,再看那书简之前,却是幻化出一老僧形像。 那老僧笑眯眯地看着杨简,笑道:“好,好。” 杨简傻盯着老僧幻像,不知该说什么。 “好孩子,莫怕莫怕……”老僧微笑道:“你累世勤修、宿缘天定,无生法印能授与你,也算是天下之福。从此刻起,你便是金刚十轮无生法印的第十六代传人——叩头吧。” “啊?” “啊什么?”老僧笑道:“磕头。” “噢。” 杨简急忙在炕上跪下,对着书简及老僧行九拜大礼。 “好孩子——”老僧慢悠悠道:“今日秘传于你的,便是我从威德焰轮光天取下的无上法门——金刚十轮无生法印,此时机缘未熟,你切不可对他人言及此事……” “呃……”杨简迷迷糊糊道:“老爷爷……我、你……” “你年纪小——”老僧轻声道:“不懂得没关系,这些法义直指心境,你只需详加参悟、勤苦修行,他日必能大放光彩!” “噢……” “虽然得了这秘术——”老僧接道:“但我观你命运多舛、前途艰难,将来怕有无数磨难。不过这些都无须多虑——要来便来、要走不留!你只需记住诸恶莫做、诸善奉行,他日必能化险为夷、直证金身!” 杨简根本不知道老僧在说什么,只是痴痴傻傻,半张着嘴。 “传法于你,因缘仅此一面,以后难得再见——”老僧颜色慈爱、缓声道:“好孩子,能将这法门交付与你,我也是欢喜得很……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愿你能福泽天下、光耀大千,来日咱们极乐相见!” 眼见老僧形象渐虚,杨简急招手道:“老爷爷!老爷爷……” 再看那老僧已化为无形,只剩下书简仍光芒闪耀,飘浮于空。 “这……” 杨简低头想了半晌,总算明白,自己得到一部天书,又被书中的老爷爷收为弟子,剩下的就都不懂了。 自己颠沛流离这一年多,还想问问老爷爷自己从何处来、亲人在哪里……可没等说完老爷爷便不见踪影,唉——日后再慢慢探寻吧…… 杨简左思右想,辗转难眠。 * 没过几日,海大刚又将杨简叫去,这回却是细细察问了杨简的修行情况。 杨简只练了金光诀基础开篇——金光三昧拳。 海大刚低头看着杨简道:“你想不想再往上修行?” “这个……”杨简想了想道:“好啊!” 他这几日虽然可以随时唤出书简,但是对金光三昧拳之后的功法一概不明。那些文字虽直透心境,可功法拳理怎么也看不明白——如有人讲解,自是求之不得。 这几日杨简已经明白,海大刚留下自己,必与这无生法印有关。只要自己严守秘密,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危险——那就先稳住这海爷,他日再寻脱身之计。 想至此处,杨简道:“海爷你可以教我?” “当然可以——”海大刚脸上现出阴毒之意:“我还可以教你更为高深的法门……” 第18节 试练 海大刚从寨匪手上留下杨简有两个目的,第一是看看开启天地轮秘法是否可行,即使自己无缘,若真能传到杨简身上,再逼问杨简也不迟。 要试这传承之法,只能是金刚法脉传人,可海大刚一身功力只剩三成,哪敢去劫来金刚法脉下任何一宗传人。 这回天上掉下来个杨简,不如让他一试。就算杨简真被秘授,他功力尚浅、不足为惧,还不是把握在自己手中。 如果无法开启传承,留着杨简还有一个用处—— 当日海大刚练就灭海如意针,欲再进一步,修练灭海琉璃斩时却遇到阻碍。 灭海要义上记载,若习练琉璃斩,需每日将道元散去——如此百日,方能更进。 海大刚心中存疑,先不知如何才算是散功;另一方面,怕自己当初潜进藏经阁时太过慌张,记错了经文,便没敢妄动。 后来盗得法像,见灭海要义原本上确是如此记载——散功并非废功,而是将全身道力倾尽所有,内中一片空明,从空明中再生一点灵力,如此反复。 原先在寺中是不知,现在却是不敢了…… 海大刚若将灵力散尽,便如常人一般。万一哪天有修真之人追寻至此,自己则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就算不防备修真者,也得留一手防着金钟寨三位当家——哪天他们三个见自己身如常人,将自己砍了抢去无生法像,岂不糟糕。 所以海大刚看到杨简时,当下便想到这两个用途——杨简若不能开启天地轮秘境,就让他直接试练灭海琉璃斩,看看“散功再聚”这一途是否可行! * 海大刚看向杨简,斟酌道:“……若想继续修行高阶法门,其必经之途,便是要散去功力……” 杨简丝毫不懂,茫然道:“怎么散?我不会。” “你看这个——”海大刚早有准备,从身后抓起个小罐子:“这叫注灵缶,用来灌注元灵珠的。你只需每日将道力注入缶中,直至凝成一个珠子,便可以了。” 这注灵缶与元灵珠,是海大刚用来维护密室法阵的。 元灵珠并不鲜见,注灵缶更是寻常之物,海大刚安顿之后,派盗匪回买一些。 * 杨简拿着注灵缶回到破屋后,依照海大刚传授法门,向内中灌注灵力。 只是杨简功力甚浅,五六日才能灌出一颗元灵珠。海大刚本意并不在此,快些慢些也不为意。 灌了些时日,海大刚又传授杨简聚功之法——待元力散尽,便摄心调息,从静定中凝聚道力,取“真空生妙有”之意。 杨简懵懵懂懂,他金光三昧拳尚未练就,哪懂得这高深道理? 一因功力不够,二因境界不足——结果杨简的道元没了就是没了,只能静待恢复、不能自主生出。 海大刚教了几个月,渐渐失去耐心——也不管杨简这道力是自然恢复、还是主动凝聚的,直接传他灭海琉璃斩。 杨简在书简上已看过琉璃斩原文,知道海大刚所传无误,也就依教而学。 法是原本,海大刚也没藏私,但这揠苗助长却极是凶险! 金光诀是无生法印的初级法门,三层练毕道基初定,才能继续修习第二阶灭海神功。 除却功夫稔熟,更要紧的心境修为也要跟上,不然会反受其制。 佛门功夫由佛法而来,舍本逐末、必藏大患。也因此,当年众僧虽见海大刚资质绝,却不肯让他修学灭海神功。 * 佛学、心境、道元、法门、历练……杨简哪一项都缺乏根基,如此学习琉璃斩要义,实是埋下极深隐患。 终有一日,杨简运功完毕、欲起身时,现双腿不听使唤了! 杨简大骇,又是强运玄功、又是拜祖求佛,毫无功效。 海大刚闻讯赶至也吓了一跳——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是强练琉璃斩练的、还是每日散功散的…… 以他资质本该明白,练功不能急于求成。可他重创之下、又是道门缉拿的要犯——于心境上难免改变。最重要的,他根本不关心杨简死活,只拿他做个试金石,试验散功之法是否可行。 眼见杨简这样,海大刚心道自己还是先求稳、先恢复功力再说,若重蹈杨简旧辙可就糟了! 于是决定先休养一阵,日后再详参灭海琉璃斩——至于杨简,由他去吧! * 杨简高阶功法没修成、腿还废了,好在还有一点儿用处,便是灌注元灵珠。 金钟寨除了大当家会点儿邪术外,并无修行之人。此时有了杨简,海大刚乐得清闲,便将灌珠之事交付杨简。 之后每隔几日,海大刚便将杨简叫来训问——见其双腿仍是残废、功力上也没丝毫进展,越来越是燥怒。最后索性将杨简轰到山边一间破屋,并规定若不能按时灌出珠子、便不给饭吃。 如此,杨简在山上一呆便是十一二年。 …… …… * 这日夜间收过元灵珠,及至清早,海大刚派人将杨简叫来,照例考查他修行进展。 十一二年过去,海大刚一身功力才恢复到鼎盛时期的七八成——当年百阳大师以毕生玄功全力一掌,换作别人早已命殒,海大刚资质绝虽留下一命,但至今未能恢复…… 拼命盗得法像,不但未能参透天地轮的秘密,连琉璃斩也未能寸进,海大刚越来越焦燥。 他一直观察杨简,想从他身上有所突破——若他双腿能恢复如常,那自己拼着风险、也要散功修练。 说来也怪,杨简双腿虽废了许多年,但观其血脉筋骨并未枯萎,只是不管如何力,都提不起一丝一毫。 腿废了不说,经过十年杨简才从金光诀第一层“金光三昧拳”练到第二层“金光圆通掌”,实在是慢得可怜! 非但如此,道力上也是微弱不堪——七岁时五六天能灌注一颗元灵珠,现在十八九岁了,仍需要三四天…… 这珠子若是海大刚来灌,不消一柱香便可完成! 没有明师指点,海大刚也不知症结所在。当年见金刚寺内的寻常子弟,只要金光诀修练十年以上,半天便能灌出一颗元灵珠——怎么到杨简这里如此费劲? * 杨简拖着双腿从山边撑到海大刚密府前,忽是没来由一丝慌乱,举头将整个金钟寨打量一番…… 第19节 剿匪 天色未亮,踏露而行。 * 四十余名捕快分作前后两队,中间护着张重元、黄六、苏慕云和苏海诺四人。 苏慕云一路上小心翼翼、胆战心惊,稍有个风吹草动便瞪大眼睛,一直拽住苏海诺准备逃跑…… 张重元扛着宝刀,见状笑道:“苏老先生不必紧张,此去定是手到擒来!” “张大人——”苏慕云四下张望,悄声道:“那三百精兵在哪里呢?” “前面——”张重元指向远处,大喇喇道:“昨夜便已派他们埋伏在山中,只等咱们过去了。” “噢……”苏慕云点点头,侧头见苏海诺面色苍白,问道:“诺儿你可是害怕了?要不先回城中等着爷爷。” “我不怕!就是有些冷——”苏海诺闻轻声道:“还有……过几日便是中秋节了……” “唉——”苏慕云知道苏海诺思念家人,拉住她小手道:“等你学成之后、自可回家静修,那时候你爹娘看到,才是大大的欢喜……你也不小了,不要这么恋家。” 黄六在旁听了,向苏慕云道:“老先生,令孙女这么小年纪,便要随您上山修道么?” “不小!不小啦——”苏慕云翻眼道:“而且她愿意同我上山,是不是?诺儿。” “唔。”苏海诺点点头,依旧愁眉不展。 黄六看祖孙二人神色,知道这里面有事,可萍水相逢不便多问,便不再开言。 众人各怀心事,默然前行。 * 又行上一时,前面一名捕快跑来,报道:“大人,前方拐过山道便是金钟寨口了!” “传令下去!”张重元精神长振,低喝道:“大家休整一下,准备开战!” * 张重元站到一处山梁上,观察地形。 金钟寨他是熟稔之极——面南背北的缓坡上,高低错落着的几百间土房,寨匪与不愿离乡的山民混居于此。 山寨西面石峰上吊着一口大钟,这钟怕有万斤——由几根粗木大梁架起,每根木梁皆有合抱粗细。 * “一会开打——”张重元指着山寨门口几名值守盗匪,对黄六道:“先把那几个人射死,不过要留两个,让他们回去报信——” 黄六不解道:“为何不把他们都射死,咱们偷偷摸进山寨,岂不更好?” “不行——”张重元皱眉道:“寨中有匪有民、相互混杂,咱们贸然冲进去,不辩敌我只怕会伤到百姓,不如把他们引出来全歼!” “是!”黄六应答一声,传令下去。 张重元四顾一番,回身瞥见苏慕云在身后拔着脖子张望。 “您看怎样——”张重元轻声道:“苏老先生?” “呃……”苏慕云看了张重元一眼,张望道:“我在找那些官兵呢……” “那边不是么?您没瞧见?”张重元安慰道:“老先生不必担心,我早已安排妥当,一会儿打起来,老先生就明白了。” “我这眼睛,怕是花了——”苏慕云疑惑地点点头,拉住苏海诺,退后数步躲了起来。 * 张重元将四十余名捕快分成四队,每队十人,交待好各队阵型之后,轻声喝道:“上!” 十数名捕快搭起强弓,沿着山路悄然上前,瞄准寨匪猛地射了过去。 惨叫声起,寨前几名盗匪被长箭穿死,幸存几名盗匪齐齐大喊、拔脚便跑。 一边喊着一边放出响箭,只听得尖哨声起,直穿云宵! * “诸位!”张重元擎刀在手,长身喝道:“为国立功便在今日,诸位不可退却,与我上前杀敌!” “啊!” “杀啊——” 众捕快热血贯涌、抽出兵刃,喊杀声中跟随张重元冲下山坡。 苏慕云探颈张望一番,又回头看看苏海诺,不知所措。 * 张重元率众捕快冲到寨前,只见三当家领着几十名盗匪已涌了过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张重元大吼一声,高举镇铁火龙刀冲上前去! “我当是谁?”三当家见了冷笑:“捐刀的又来了么?今天爷爷倒要看看,你带了多少大刀?”说罢举起熟铜棍迎向火龙刀磕去。 红光一闪,镇铁火龙刀瞬间劈断熟铜棍,又顺着三当家左肩斜下,将他劈为两段! 三当家半个身子摔落,两眼瞪得极大,至死都不能相信! 众匪大哗——想不到才一个照面,往日尽占上风的三当家便被劈为两截。当下无心恋战,大喊一声纷纷撤回。 这边捕快见张重元神勇异常,皆是精神陡涨,截住十余名寨匪,三下两下砍死。 * “穷寇莫追!”张重元喝道:“在这儿等他们出来……” 语音未绝,听得对面山峰上“当当当”大钟声响起——却是逃回的寨匪敲钟示警。 “来来来——”张重元拄着火龙刀立在门外,长声叫道:“今日我张重元誓灭贼逆,出来一个死一个、出来两个死一双!” “好!”众捕快听了齐声喝彩。 * 不一时,又见一名匪领着三四十名盗匪扑将过来。 张重元见那匪提一杆八卦宣花斧,便知道来的是金钟寨的二当家,号称有万夫不挡之勇! “什么人?”二当家奔到距张重元一箭之地站住,喝道:“敢来金钟寨撒野?” “你爷爷都不认识了?”张重元喝道:“来来来,看看你三弟!” “啊——”二当家瞥见三当家尸身惨状,悲怒交加,举起长斧向张重元冲来。 张重元挥刀便抡,只听“当”的一声暴响,镇铁火龙刀在斧柄上留下一道深深印痕。 张重元心中暗惊,知道这大斧不是凡物。 二当家更是惊愕,自己长斧乃上好精铁锻造,寻常刀剑难伤分毫,怎的一上来便被砍了个大口子! “看谁厉害!”二当家怒道:“再来!”说罢抡斧与张重元战在一处。 周边捕快与寨匪也打成一团。 * 苏慕云牵着苏海诺,避在山窝处远远观望。 “爷爷——”苏海诺侧头问道:“咱们过去吗?” “不!不过去——”苏慕云看到这血腥场面,早已吓得两股战战,闻言道:“咱们就在这厢看吧,那边血肉横飞,实在不能过去!” “爷爷——”苏海诺面上现出决然之色:“咱们既然来协同剿匪,便应上前襄助!即便不能杀人,保护一下张大人也是好的。” “等等!等等——”苏慕云四下观望:“怎么还没见官兵身影,那边寨里……也未见混乱……只怕上了那张重元的当了!这厮好生狡猾,诳咱们来此、建他私功……” “爷爷——”苏海诺盯住战场,沉声道:“不管张大人有无私心,剿匪总是不错——咱们还是上前看看吧。” “呃……”苏慕云见苏海诺如此果敢,心中既惊且佩。不想被孙女看轻,便道:“你说的对!不枉爷爷平日教导,那咱们……就去看看……不过一定要站远些才好……” 第20节 法术 张重元与二当家激战正酣。 * 二当家对张重元的宝刀心存顾忌,不敢硬碰,所以兵器上张重元占些便宜;武功上却是二当家占优,张重元虽然习得神功,却只是初成,比江湖老手还有些差距。 二人各有顾忌,战了个难舍难分。 这边黄六等一干捕快却落在下风,刚才众寨匪被打个措手不及,又见张重元砍了三当家,也大受惊吓。此时定下神来,使出浑身解术,将局面挽回。 悍匪中不乏高手,不然也不能仅凭几百人,便将官兵几次打退。此时人数占优,更是渐渐占了上风。 * 张重元忙中偷觑,心中暗急——没想到二当家竟如此扎手,仗着宝刀仍不能胜之。自己倒好说,身边这些捕快,不能全军覆没啊! 正急切时,瞧见苏氏祖孙下得山来。 “苏仙人!”张重元心中一喜,喊道:“您来得正好——快快施展法术、快助我杀敌!” 二当家斜眼一看,对面山上下来个道士模样的老者,心中慌乱:“这是哪儿来的修行人?不好——还是快叫大哥吧,他会法术……” * “咳咳!”苏慕云听张重元大喊,不好失了面子,强装镇定道:“张捕头莫慌,贫道此番下山,便是要助你杀敌!” 张重元闻之大喜,再看苏慕云嘴上说得动听,脚下却纹丝未动——暗中叫苦。 “娘的!”张重元挽了个刀花跳出圈外,向二当家招手叫道:“来来来!你过来啊!让我们道爷瞧瞧——” 二当家有些含糊,不敢上前,叫道:“还什么捕头?被爷爷吓跑了吧?” “龟孙子!龟王八!”张重元见二当家不上当,叫道:“有胆你过来!”言罢斜斜蹿出,砍倒几名寨匪。 二当家见状大怒,哇哇叫道:“王八别跑!”举斧扑了上来。 * 张重元一路叫骂,引着二当家七拐八绕到了苏慕云近前,对着苏慕云又是挤眉又是弄眼,让他快出手。 苏慕云瞪着俩眼,半张着嘴——除了下山前现学的穿墙术,什么也不会啊,这时候总不能施展穿墙术吧? 眼见张重元左支右绌、狼狈至极,苏慕云一狠心,想起自己曾经学过、但没成功使用一次的“定身术”,叫道:“张大人稍安勿躁,且看我这定身术!” 说罢默念口诀,戟指二当家,喝道:“定!” 二当家闻言大骇,浑身肌肉崩紧,想要挣脱法力——此时若被这道士定住,还不掉了脑袋! 可过了片刻,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二当家、张重元、苏慕云三人彼此看看——二当家大吼一声,又举斧砍向张重元。 “定!”苏慕云老脸一红,咬牙切齿,指着二当家作法:“定!定!定……定、定定定——” 二当家已知苏慕云法术不灵,却被他叫得心烦意乱,怒道:“定定定!定你娘个头!”一折身,举起大斧竟向苏慕云冲来! 苏慕云吓得大叫,拉起海诺折身便跑。 二当家许是跑得急了,没留神被山石绊了一跤,扑身在地。 张重元哪肯放过这机会,上前一刀,将二当家脑袋斩下! 苏海诺“嘤咛”一声,扭过脸不敢细看。 “贼子!”苏慕云气喘吁吁站定,回身喝道:“毕竟还是着了道爷的定身术!” 张重元深深看了苏慕云一眼,举刀叫道:“苏仙人盖世真仙、术法无双!助我杀了这贼人,大家砍啊——” 众捕快正苦苦支撑,见状精神大涨,如猛虎下山一般。那些山贼却傻了眼,边打边退,浑无斗志。 * 正当此时山寨内呱噪声起,几十名盗匪拥着个大汉赶过来。 那大汉手持双剑,叫道:“哪里来的贼王八,到金钟寨来找死!” 张重元四下看看,此时只剩下三十余名捕快鏖战,今日怕是事不能遂。一边回冲一边大叫道:“你们暂且退后,看我劈了这贼逆!” 出来的大汉正是金钟寨的大当家,闻言叫道:“还想退后?看我法术!” 说罢催动咒术,猛然张嘴吐出一片黑气。左近十余名捕快只觉头晕目眩,倒地不支。 余下的捕快见状大骇,忙冲上去将倒地捕快扯到一边、拼命护住。张重元及时赶到,抡起大刀挡在寨口。 大当家哈哈大笑,提剑与张重元斗在一处,叫道:“中了我这毒气,不消一时三刻便化为脓水,还打什么?” 张重元见中毒捕快面呈青紫,心中大急。 “张大人!”此时忽听一清脆女声叫道:“暂且退后,借宝刀金风咒一用!” 张重元回身一看,正是苏海诺挺身而出,手中捧着不知何物。 “黄六!”张重元喝道:“来顶住!” 黄六闻言,率着仅剩的十余名捕快上前拼杀,堪堪将大当家围住。 “苏姑娘——”张重元退到苏海诺身前,喘道:“借什么?” “张大人——”苏海诺仰头道:“您快用宝刀上的金风咒,往中毒的捕快那边吹,快!” 张重元不及多问,挥动镇铁火龙刀,催动金风术。 “福生无量天尊!”苏海诺凤眼圆睁,手掌抵住张重元后心叫道:“天地无极,借法金风——起!”旋即撒出一把粉末。 张重元但觉后背一震,金风咒竟然暴涨十倍,吹向中毒捕快。 * 苏海诺撒出的,正是齐云剑派的解毒灵药。下山时灵素真人亲手所赠,就怕她有什么万一。 此时寨前乱作一团,一个一个施药已来不及。苏海诺情急之中想到个办法——用风吹。 可她自己道力太微,施术范围有限。想起张重元的宝刀能施金风咒,便借力于他。这一吹,却收到奇效! * 十余名中毒捕快吸入灵药、纷纷转醒,勉强起身退到一旁。 大当家见状,“咦”了一声,叫道:“这小女娃竟是道门中人,海爷必定喜欢,先把她擒了!” 此时张重元见捕快伤亡甚巨,心想这大当家武功又高、又会邪术,今日怕讨不了好,还是来日再图吧。想罢高声道:“众兄弟听了,给我抓住这大当家——撤!” 众捕快明白大人之意,扶起伤者不敢恋战,只是将刀枪抡得泼水不进,渐行渐退。 “想走?”大当家狞笑道:“今日都死在这儿吧!” 第21节 洒金笺 张重元见大当家向苏海诺这边扑来,二话不说,拉起苏海诺便跑。 “哎!”苏慕云见状急忙跟上。 黄六一边招呼众人分头逃散,一边带着未中毒的十余名捕快断后,保护张重元、苏慕云等人。 张重元明白,此时绝不可顺着大路逃跑——若被大当家率人一冲,立时便散了。急切间也顾不上择选,拉着苏海诺沿一条小道向侧面山上急奔。 跑出一时,见身后捕快又被大当家砍翻三四个,张重元大怒道:“黄六你们先跑,待我砍了这厮!”言罢挥动宝刀,冲向大当家。 大当家一对青钢剑也非凡品,丝毫不惧张重元的镇铁火龙刀,加之武功又高出许多——几合下来,便压得张重元喘不过气。 “黄六!”张重元觑空大吼道:“你保护苏仙人上山!” 黄六也已杀红了眼,拼命挥刀拨开飞矢、迫退众匪,和几名捕快围住苏慕云二人往山上退。 张重元心中懊悔,怪自己甫得宝刀太过得意——刀虽是神品,可自己武功初成,与对方相差甚远。自己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苏氏祖孙和一干兄弟,又情何以堪?! 想到此处张重元“哇哇”大叫、如癫似狂,抡起宝刀不要命地左突右杀。 山路狭仄,张重元又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堪以一夫之力、抵住众匪。 大当家倒是不急、吩咐手下只是游斗——待张重元力竭,便是他命丧之时! * 黄六护着苏氏二人狂奔,忽然“啊”的一声顿住脚步,原来前方无路、直亘着一道石壁! 石壁上有几处开凿出的脚窝,沿此向上,可至峰顶。可此时乱矢纷飞,徒手攀石已是费力,又如何挡得住乱箭?再向石壁旁边探看,下面临着百丈危崖! 黄六等人互望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 苏慕云气喘吁吁,心道这才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探手拉过苏海诺,流泪道:“诺儿,爷爷对不住你……爷爷不该贪功犯险——今日只怕、只怕……来世若再相逢,还望你原谅爷爷!” “爷爷——”苏海诺劝道:“平贼灭寇本是义当所为,即便不敌,也是死得其所!” 黄六在旁听了,心中叹服——这姑娘小小年纪,却是深明大义! “诺儿——”苏慕云可顾不上什么大义,看看山下、又看看追兵:“诺儿,你清白之身,断不能落入贼手——这样,爷爷背着你,咱们、咱们跳崖吧!” “等等爷爷——”苏海诺抽回手来:“爷爷莫慌,我有办法——” “你有办法?”苏慕云奇道:“这石壁太大——爷爷可带你穿不过去……” “爷爷——”苏海诺看看四下,悄声道:“师傅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此物!”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片来。 “洒金笺!”苏慕云定睛一看,大喜道:“洒金笺!你怎会有这派中宝物?” * 洒金笺乃是齐云剑派独有宝物,专为救急之用。 齐云剑派内院有一处隐密园子,即便内门弟子也不得擅进。 园子中央水池间立着座假山,假山顶部垂下一帘瀑布,这帘瀑布——便是闻名天下的齐天水镜。 * 齐天水镜妙处良多,其中有一个便是沟通洒金笺之用。 弟子在外遇敌不支时,用洒金笺做法——清源山上的齐天水镜便激起流水、凝成一道水牌。看管水镜的高手见到示警,摘下水牌,便能来到求救之人身旁——哪怕千里万里,也是瞬息而至! 之所以能瞬息赶至,是因齐天水镜借清源山绝大灵力打开天地通道。但如此耗费洞天灵力之举,非不得已、非重要门人,不得为之。所以洒金笺极为珍贵、乃是齐云剑派的护身至宝,由此也可见灵素真人爱徒之切! * “诺儿!”苏慕云大喜道:“你早说啊!有这洒金笺、便是有派中高人傍身,天下还怕得谁来?” “爷爷——”苏海诺道:“师傅说了,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使用此物!而且连您也不能告诉!”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苏慕云看着远处左支右绌的张重元,向苏海诺道:“快打开吧!” “福生无量天尊!”苏海诺展开红笺,咬破中指施术:“今日弟子蒙难,望派中仙长施以援手,疾——” 洒金笺上红光一闪,又归于平静。 苏慕云眼巴巴在旁看着,他虽没见过这宝贝,却是知其妙处——听说只要有人摘下齐天水镜上的水牌,那人名字便会出现在这洒金笺上。 等了片刻,却毫无动静。 “快快快呀!”苏慕云急得直跺脚:“无量天尊、太上老君、玉皇大帝、佛祖保佑、观世音菩萨快显灵吧我的姑奶奶——” 此时忽见洒金笺上红云翻转,慢慢凝成三字——素青锋。 苏慕云看了大叫一声,向后便倒! * 苏海诺大惊,忙抱起爷爷又掐人中、又揉脑袋,总算将苏慕云弄醒。 “爷爷!”苏海诺急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这回苏慕云的老泪真流下来、脸都哭花了。看了苏海诺一眼,咧嘴道:“苦也苦也——这素、素——他不来咱们是个死,他来了、咱们还是个死!” 苏海诺奇道:“爷爷为何如此说?” 苏慕云修道不行,打听杂闻秘辛、却是一把好手——入门年许,已知道不少齐云剑派的秘史。 * 天下广大,但二十余岁便能进入天仙之境的,大概只有一二十人。这素青锋,便是其中之一! 因为素青锋本就是天仙转世—— 按说修到天仙之境,便应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正所谓——“天仙者,功成于三乘之中,迹乎三乘之外,不为法拘,不为道泥。” 但素青锋当年因被一丝心魔所染,犯下滔天大罪!因杀孽过重,上天降下三十六道五行雷劫! 一道五行雷劫便可将修行者劈得灰飞烟灭,三十六道连成一片,莫说是天仙、便是大罗金仙亲至,也难以抵挡…… 彼时素青锋已近金仙之境,硬是凭借大罗天的秘中秘法“金仙转生诀”,开长生路、裂生死门——强留元神带着意识,指定投胎,又投回他的师门——齐云剑派。 * 素青锋转生回山,齐云剑派上下却喜忧参半。 喜的是有素青锋坐镇,清源山当可傲视天下!忧的是,以素青锋天仙之境,仍被那无明心魔所蚀,此番又经“隔阴之迷”——只怕这素青锋更是杀心炽盛! 果不其然,素青锋没长到几岁,便开始四处生祸、大开杀戒。 他杀的虽然都是恶人——他若不是杀恶人,也根本不可能成就天仙之境,所谓“于天地有大功,于今古有大行”之人方可成为天仙——但却因杀心过重、殃及无辜,又造成莫大杀业。 素青锋手段凶暴,而且每次与他共同御敌的同门同道,十有八九被他神功波及、无端枉死——这也是他被责罚严管的主因…… * 掌门真人没办法,只得责令严加看管。所以素青锋转世这二十余年,倒有十七八年都是在齐云剑派重狱——五精碎骨洞中渡过的。 今日不知怎的——可能素青锋此番责罚已到期限,放了出来——被他踅到后园,看到齐天水镜示警。 * “诺儿——”苏慕云将这些掌故大致说说,含泪道:“……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事到如今,咱们也只有听天由命、自求多福了!” 第22节 素青锋 众人惊骇无助、正焦急间,忽闻天上轰隆隆一阵雷声滚过,破空疾响间——众人眼前一花,一名身着青袍的年轻道士立在巨岩之上。 这年轻道士面如冠玉、白披散,神情冷漠地四下打量一番。看到苏海诺时忽是细目微睁,旋又恢复冰冷神色。 这道士,正是凶名素著的齐云剑仙素青锋! * 素青锋闪身来到苏海诺身前,探手夺过洒金笺看了一眼。 “杀谁?”素青锋指着身边黄六等人问道:“他们么?” 苏慕云早已吓得退到一边,牙齿打战、什么也说不出来。 “啊不不!”苏海诺也被素青锋气势所夺,慌乱摆手。 “啊、哦……仙仙……”苏慕云鼓足勇气,指指山路上的大当家,又指指金钟寨方向:“夫夫匪、杀匪……救救救命……” * 素青锋看了眼左支右挡、凶险万状的张重元,随手拽过捕快一杆长枪,运足踢向枪尾——尖啸声中,长枪向张重元等人电射而去! 长枪飞到张重元与大当家激斗处,“啪”的一声猛然爆裂,木屑飞溅。 大当家正与张重元斗得正急,瞥见长枪飞来也没在意。哪知枪杆突然暴如飞雨、木屑四射! 大当家来不及有所动所,便被木屑扎穿脖颈,立时毙命! 那木屑如长了眼睛一般,只戳死大当家及他身旁十余名盗匪,张重元和几名捕快却丝毫未损。 山路后方的盗匪见状大惊——大当家神功盖世,谁知一瞬间便被射死,这是什么妖术?当下齐齐呼喝,夺路而逃。 张重元气力一泄、拄刀于地,两腿瑟瑟抖,实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 见众匪远遁,素青锋又拈起一柄钢刀,故伎重施一甩手,钢刀遥遥飞去。“叭”的一声,钢刀平空碎成数十片,登时又有十余人了帐。 远处山贼见了素青锋的神乎其技,哪敢停留,顺着山路足狂奔。 * 张重元好以整暇,带着仅剩的几名捕快走过来,向素青锋深施一礼:“多谢仙长救命之恩,张重元没齿不忘!” 素青锋似没看到一般,神情冷淡。 正此时,只听“当当当当——”连声震响,却是土匪告急,猛敲西面山峰上那口巨钟。 素青峰眉头微皱,似颇感不耐,冷冷道:“你们,堵耳朵。”说罢冲天而起。 “啊!……”苏慕云闻言大恐,急道:“他一叮嘱同伴,便是要大神威了——同伴要死、便都死在这时候……”说着又快哭了出来。 听到苏慕云所言,张重元等人皆是骇极。可不知素青锋要施什么手段,又如何躲避? * 正惊疑间,苏慕云见苏海诺抬张望。回身仰望,只见素青锋又飞了回来。半空中掏出一物迎风一展,化作一顶青幕纱帐。 素青锋向苏海诺指了指纱帐,众人会意,忙与苏海诺躲进帐中。 帐中苏慕云让大家撕下衣襟、堵住耳朵,又用两手牢牢扣住双耳。 * 纱帐甚薄,众人坐在帐中,外面情形一览无余。 远远见着素青锋青衣飘拂、飞身冲到西坡大钟之上,伸足轻踢,合抱粗细的木梁应声断折! 再看素青锋斜探手,握住儿臂粗细的铁链,竟提着万余斤的大钟冲天而起! 帐内众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几名捕快扑身于地、不住叩头。张重元见状连忙喝止,示意他们堵住耳朵。 * 素青锋提着大钟浮在金钟寨上方,转头遥看向纱帐这边。苏慕云只觉得头晕目眩,两手已快嵌到颅中。 张重元亦是口干舌燥、不知为何慌得厉害——适才与大当家拼死奋战时,也没有这么怕过——心念急转大喝道:“器灵护主!” 一阵龙吟应声而起,风火神龙化作一条尺长的火龙破刀而出,绕着众人盘旋。 苏慕云见张重元唤出火龙,心中稍安。捂着耳朵抬头看去,只见素青锋身形高起、复又疾冲,抡起大钟向镇中砸去! * “轰——” 震天价一声巨响——众人胸口如中大锤、眼前金星直冒,再看山下金钟镇烟尘腾起,如滔天骇浪般喷薄而至! 青纱帐前草木摧折、帐后石壁崩飞,碎岩滚落——好在皆被青帐挡住。 除却苏慕云、苏海诺和张重元三人,余者哀叫一声,皆口鼻出血、晕死过去。再看那火龙震颤不休,已是摇摇欲坠! 苏慕云脑中一片嗡鸣,转头看看苏海诺,又看向张重元——张重元双目尽赤、面色煞白,鼻下渗出两道污血。 苏慕云刚要开口,灰蒙蒙中又传出一声巨响。三人再也坚持不住,仰身便倒! * 不知过了多久,苏氏二人与张重元悠悠转醒。 撑起身望眼过去,金钟寨上依旧灰尘笼罩。灰海中一道青影翩跹飞至,正是神情冷冽的素青锋——此刻他双手负在身后,周身却是清爽依旧。 素青锋蹲下身,探手拂开青帐道:“还杀谁?” 苏慕云三人见素青锋嘴唇动动,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一片茫然。 见三人如此,素青锋不再出言,直身收了青帐。忽然看了眼委身于地的苏海诺,弯腰将已化作方巾的青罗帐塞进她手中。 四下看看,素青锋纵身飞去。 * 又过半柱香的功夫,苏慕云三人总算缓过来。 他们三个皆有些道力,除却口鼻蹿血外、倒无大碍。黄六七窍流血已被震晕,剩下几名躲进帐中的捕快,却是悉数毙命! 苏慕云三人互相看看,脸色纸白,知道鬼门关上兜了一圈回来。若没有青幕帐和火龙护主,只怕他们仨也葬身于此。 * “苏……”张重元一口鲜血喷出,咳道:“苏、苏仙人……这位大仙是贵派的什么人……” 苏慕云依旧耳中轰鸣,听不清张重元说什么。又见他略有怒意,知道是为了横死的捕快伤心——不敢多言,只得装聋作哑,摇头不应。 张重元叹口气,便知道是谁,又能如何? 那青衣道人神威动天,只怕抬手间、定兴城也能灭了,自己于他只怕连蝼蚁都有所不如…… 而且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救了自己,应心存谢意才是。 又歇一时,张重元负起昏迷的黄六,向苏慕云道:“苏老先生……咱们……下山吧!” 第23节 废墟 张重元负着晕迷的黄六、苏海诺搀着苏慕云,四人顺着山路蹒跚而行。 越往下走,越是心惊。只见山脚下数十具盗匪的尸身散落路边,皆是七孔流血、轰震而亡。 苏慕云将苏海诺搂在怀中,不敢让她看这沿途惨状。 * 山寨大门早已倒塌,又往里走数十步,眼前一片开阔景象—— 整个金钟寨如被巨兽踏平一般,房倒屋倾、狼藉一片。目光及处,再无一间矗立的屋宇。 残垣断壁中隐现破损肢体,整个山寨阒无声息,莫说活人、连鸡鸭猫狗也无一只——阴森森如鬼域一般! 苏海诺“嘤咛”一声,不敢多看。苏慕云轻拍她头颈,以示安慰。 张重元站住脚步,心生感慨——自己率人多年征讨不下、朝廷派兵屡次围剿无功的金钟寨,却被那青衣道人一击之下碎为齑粉,这是何等的神力!若非亲眼所见,又哪知世上竟有如此的傲世真仙! 想至此节,张重元心中微酸。本以为自己练就玄功当可行遍江湖,哪知跟这道门中人一比,真可谓萤火之光与皓月争辉了——唉,还是在定兴城做一名小捕头吧! 想到定兴城,又想起随自己同来的四十多名捕快——寨门激斗死了十数名,随自己逃上山时被大当家砍死几个,青纱帐内震死几个,只怕幸存的,只有那逃散的十余名捕快了…… 这些兄弟跟着自己出生入死,却落得如此下场,着实怪自己轻率冒进! 想到此处,张重元眼圈都红了。 * “啧啧啧——”苏慕云察言观色,作自语状道:“好一个转世天仙,翻掌间便将金钟寨夷为平地,不愧为道门翘楚——咱们虽是九死一生,不过能平除匪患,也算不负天恩了!” 张重元听言心中稍慰,想到自己宿仇得报,实乃快事一件。唉——只可惜那些兄弟了! 正悲郁间,忽听苏海诺轻呼道:“那是什么?” 张重元、苏慕云望去,只见右前方数丈处立着一道灰影,像个人举臂立在那里。 张重元顿生警觉,轻轻将黄六放在地上,抽出宝刀向苏慕云道:“咱们看看。” “这……”苏慕云本来是带着孙女下来看热闹,日后好有个谈资。哪知前面忽现人影,心中微慌。 张重元与大当家恶战时早已脱力,后在青幕帐中又被震伤肺腑,此时已是强弩之末。见到前方人影,怕有残余盗匪——所谓除恶务尽,不能让他们逃出一兵一卒! 欲上前擒匪,又担心气力不足,这苏慕云虽是个假把式,但好歹能作个伴儿啊…… “苏老先生——”张重元道:“我看那多半是个假人,此地早已被上仙夷为平地,哪还有什么生灵,咱看看去。” 苏慕云想想也是,自己等人藏身对面山上,都被震死几个;这镇中盗匪,还不早就死得透透的? “好!”苏慕云看苏海诺一眼,沉声道:“咱们万事小心……” 三个人小心翼翼探到近前,细看之下,果真是个人擎着双手立在土中。 苏慕云脚下一颤,折身欲逃。苏海诺轻声道:“爷爷,那人好像死了……” “呃……”苏慕云颤声道:“死人又怎会立在那里,只怕有埋伏。” 张重元细察,见几块大钟碎片在那人周边散落。 那人身材高大、留着光头,像个僧人模样。只见他双目瞪如牛眼,似是既惊且怒,双膝以下深深陷于土中。 “苏老先生……”张重元轻声道:“我看那人多半已经死了,莫慌,咱们上前看个究竟。”说罢趋步上前,走到近处再一探看,那僧人模样的大汉已是气绝。 这大汉,正是躲在金钟寨密府之中的海大刚! * 清晨起来,海大刚叫过杨简例行查问他的修行情况。 没问几句,听得外面吵吵嚷嚷,说是有敌来袭。 海大刚不以为意,这种事常有,每次三个当家的都能应付裕如。 海大刚接着问询杨简,猛听山上大钟示警、又有人高喊请大当家出马,不由心中一动——这回来的人不一般。 大当家若论武功在江湖上算是把好手,能惊动他实属不易。 即便如此海大刚仍是漫不经心,如果大当家不敌,自会有人来请他出马。 * 海大刚问着问着,忽是心中一动、陡生警觉! 来不及反应,只觉“轰”的一声巨震,密府上下倾倒翻腾,刹那间竟将法阵震裂。 海大刚气血翻腾,再看杨简已翻倒在地,生死不知。 海大刚知道此番来的必是道门中人,心下闪念拔腿欲逃,再看府后密道已被震塌,只留下一条缝隙。 密府狭仄、不便打斗,海大刚将心一横,纵身跳出室外叫道:“什么人,敢叨扰你家海爷?” 他这一声断喝,倒把浮在半空的素青锋吓了一跳——想不到这金钟寨中还有活人。 素青锋也不答话,抡起大半个铁钟,劈头砸向海大刚! 海大刚骇极,“嘿”了一声双臂上举,将灭海神功运至十成。一声巨响后铁钟碎裂纷飞,海大刚被生生震死! 素青锋神情漠然,扔掉手中断链,折身飞远。 * 张重元三人当然不知道海大刚是谁,围他尸身看了几圈,终是确定已经身亡。 “这人必非常人——”张重元指道:“看他这身姿还有周围痕迹,必定挡过素仙人一击。” “对!就是那第二次震动……”苏慕云点点头,忽道:“张捕头,你看这边!” 张重元顺苏慕云所指,看到不远处露出一道地缝,下面梁倒柱斜、似另有去处。 张重元与苏慕云互相望望,张重元道:“怕是别有洞天,咱去看看!” “呃……”苏慕云犹豫道:“不会有伏兵吧?” 张重元负着大刀走向地缝:“若有伏兵,此时也早散了。我先下去,若藏了什么老弱妇孺,需将他们救出!”说罢伏在地上、探头向下观望一刻,撑身跳了下去。 “诺儿——”苏慕云不忍见他一人涉险,咬咬牙,向苏海诺道:“你且留在这里,我陪张捕头……” 正说着却听地下“呛啷”一声兵器鸣响,接着传来一声断喝! 第24节 密室 张重元撑着地缝跳下密府,甫一站定,便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来。不待动作,只听“呛啷”一声、镇铁火龙刀激出刀鞘半尺! 张重元一激灵,拔刀在手,恍惚见前方石梁交错的密室中躺着个人影。 张重元心生戒惧,断喝道:“谁?” 过一刻没动静,张重元探上两步。听得背后声响,回头看去,却是苏慕云摸索着爬了下来。 张重元心中微动,这苏慕云虽无一技之长又胆小如鼠,这危难时刻,倒也不肯抛下自己。 见苏慕云捂着口鼻摸索过来,张重元轻声道:“前面有人。” “呃……”苏慕云呻吟一声、身形后缩。 张重元道:“你守在这里,我去看看!” “好……”苏慕云颤着身子,观察往回爬的路径。 张重元探刀向前,梁倒墙塌处、是个一丈见方的密室,密室之内除却桌椅并无旁物。地上躺着个人,手边有一段黑乎乎的事物。 张重元屏息静气、凝神上前,先用刀头拨了拨地上那人。见无动静,又探他鼻息。只觉鼻息虽弱、但无大碍,估计是晕了过去。 不过此人在山寨中间、没被震死,倒也算一件奇事! * 地上躺着的这名少年,便是清晨被海大刚叫来问询的杨简。 他在素青锋第一击时便已震晕,若非无生法像护体,早已殒命。 * “苏先生——”张重元招手,唤过苏慕云。 苏慕云瞪眼察看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张重元掏出火折、点亮地上油灯,四下扫视道:“肯定有秘密,不然绝不会在这地下。” “是——”苏慕云捂着口鼻,闷声道:“我看这里多半施了邪术……” “噢?邪术?”张重元看向苏慕云。 “你看墙上——”苏慕云指着四壁道:“满布鸡血狗血,邪术中多用污血破除简单道法、或是亵渎灵物……还有这些交错的石梁,看着笨重,但多半是用来加固法阵的……” “嗯……”张重元打量道:“即便没有法阵,有这些石梁顶着,这密室也结实得紧……” “寻常府第的梁栋怎会如此布置……”苏慕云走到石梁后细细摸索,稍后取出颗有形无质的珠子:“看,这是元灵珠,维系法阵用的……看来这里是金钟寨的秘府……” 张重元不由暗佩——苏慕云毕竟是道门中人,虽然道力低微,这杂七杂八的知识还真懂得不少。 “这里藏着什么呢?”张重元皱眉道:“地上这少年又是何人?” 苏慕云看到少年身旁那黑乎乎的事物,俯身拾起,却是一尊佛像。 “啊……”苏慕云将佛像凑到眼前细看,轻呼一声。 张重元问道:“什么?” “这个——”苏慕云双手颤抖:“这个、恐怕是金刚寺的至宝——” 十余年前金刚寺镇寺法像被盗,天下皆知,苏慕云在派中整日闲聊,早听说过这事。 张重元举着烛火凑上,见苏慕云指着佛像底座下面,刻着行字——“大乘金刚寺金刚十轮无生法像”。 张重元不清楚个中缘由,问道:“这个很要紧么?” “当然要紧!”苏慕云朗声道:“金刚寺乃显通教下四大别院之一,以神功盖世名闻天下。这尊法像据说从天上请来,藏着金刚寺无上秘法——金刚十轮无生法印。法像手上这两卷经文,应该就是无生法印的初、中阶功夫——金光诀和灭海神功……莫说别的,能见到这法像,已是咱们天大的福份……”言罢恭恭敬敬将法像摆在桌上,行了叩拜大礼。 张重元听说有绝世神功,心中大喜,拿过法像仔细观察,见法像手上果然握着两卷经书。 “哈哈!”张重元抽出其中一卷,展开道:“这下好了!真是天意……” “张捕头——”苏慕云小心道:“你拿的这金光诀流传甚广,并非稀罕之物,那灭海神功却是从不外流——而且,这对咱们没什么用……” 张重元抬头道:“为何?” 苏慕云指道:“您是习武之人,我炼的是道家功夫,于释家法门一窍不通——纵是看了这经卷,没人指点也是盲修瞎练、一无所成……” “呃……这个好说!”张重元略一思咐,拍着大腿道:“过些日子我带着法像上金刚寺拜师,凭我寻回法像这件大功,他们也该收我……” “不见得啊不见得——”苏慕云摇摇头道:“偷窥他派法门本就是大忌!就算你取回佛像,他们也可能半信半疑,怕你有什么图谋,毕竟你不是道门中人……再者说,金光诀尚可,灭海神功却是佛门奇功,非金刚寺内门弟子不传……我看外面那个站立而死之人,多半就是金刚寺弃徒海大刚了,传说他天资卓绝,却终没被列为内门弟子,学不得神功——一怒之下,才盗了这尊法像……” 张重元牢牢握着法像,对苏慕云这番话半信半疑:“难道他们会认为我盗了法像,又因为参悟不出、索性上门拜师?天下哪有这么笨的贼人?” “这可不好说——”苏慕云道:“说句不中听的,谁知道你的来路、如果你是海大刚的再传弟子呢?” “他们不会如此心窄吧——”张重元不满道。 “啊啊,我就这么说说,您也别在意——”苏慕云忽道:“对了,我去叫诺儿下来,她一人在外我不放心。” * 苏慕云招呼苏海诺下来,转头再看张重元已将两卷经书打开,正在细观。 苏慕云心道不妥,私看他派秘法乃是道门大忌。不过又一转念,张重元并非道门中人,于修行上只有粗浅根基,让他看也无妨;而且若非张重元出生入死、剿平盗匪,这宝物也不会重见天日。 张重元虽然无妨,但自己有些尴尬,眼见有人私窥秘术而不劝阻,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张捕头!”想到此处,苏慕云上前一步道:“这尊法像非同小可,如何处置、稍后咱们再议——地上这少年该怎么办?” 张重元将目光从经卷上移开,淡然道:“待会儿我把他弄醒,问问是什么人,要是匪类,一刀宰了便是。” 苏海诺闻言露出不忍之色,道:“这小哥哥即便是匪类,只怕也为祸不大——捕头大人放他一回吧……他日若能弃恶扬善,也算是咱们一件功德。” “对对!”苏慕云附和道:“诺儿宅心仁厚,就照你说的……” “不行!”张重元断然道:“若真是贼子,管他大小、定要斩草除根!否则留待他日,必成大患!” 苏慕云见张重元态度强硬,不好再说,有意岔开话头。四下看看忽道:“大人,你看那里——又是什么去处?” 第25节 财帛动人心 张重元循声望去,只见密室一角乱石堆积处,露出一道缝隙。刚才只顾着看地上少年和法像了,没注意那边。 张重元走过去,只觉得缝隙处阴风阵阵,道:“这后面肯定有出处。” 苏慕云俯身掐了一阵杨简人中,见他没有转醒之意,站起身道:“那咱们先看看那边,这孩子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好!”张重元将大刀插进石缝,苏慕云亦拆下桌腿,与他一起翻撬。 这些土石因震堆积,并不牢固,二人合力撬动几下,便豁开一条通道。 苏慕云回,见苏海诺还在查验少年伤势,道:“诺儿,让他先躺一阵,咱们去里面看看。” 苏海诺依言起身,跟随爷爷及张重元钻过豁口向密道走去。 * 举着油灯走出十余步,现右侧有道石门。张重元运力斩落门上铁锁,小心翼翼打开。 打开一看,立面又是一道石门,张重元依样劈开挂锁,打开第二道石门。 借着烛火三人看到石门内事物,均呆立当场。 里面是间砌得方方正正的石室,石室内尽是金银珠玉、铜灯铜盏,堆满整间屋子。 “哎呀!”苏慕云脸上大放光彩:“这定是寨匪藏宝的秘室了。” * 海大刚让三位当家的砌好密府以及通道后,三位当家的一合计,另在海大刚密府后面砌了间石室,收藏金银财宝。 海大刚道法高、且他被天下道门通缉,无法走出金钟寨一步,所以请他来看管珠宝再合适不过。 海大刚一心修炼玄功,于金银珠玉了无兴趣,便一口答应三位当家的请求,也算是互惠之举。 * 张重元见这一屋子财宝,亦是大喜! 公门中俸禄不多,这几年为了打造宝刀可谓是倾家荡产——这平空掉下偌大一笔财富,当然是欣然收纳。 此番征讨,因自己贪功冒进折损不少兄弟。悲痛之下,也希望能用钱财弥补一下心中之愧。 想到此处,张重元道:“苏老先生,咱们患难与共、出生入死,就不必客气了!这里钱财你随便拿,剩下的我都带走,做为抚恤之用。” 苏慕云早已摸过一尊小金佛,用牙咬下、以试真假。凑向烛火一看,果然金佛脸上两颗鲜明牙印——此时也顾不得礼拜尊敬了…… 听张重元如此说,苏慕云忙将金佛奉上:“张大人休出此言!此番讨逆,您与手下居功甚伟,老夫只出了些微力,万万不敢收什么钱财……” “苏老先生——”张重元把苏慕云手掌合上,将金佛往他怀中一推:“万万不要客气!我自有安排,先生就不要多虑了。常言道无功不受禄,今日先生助我平寇,也算立了大功,这点心意,万望收下!” 他心中第一是感谢苏慕云始终陪伴左右,念他恩德;另一方面,也想多结交道门中人。 寻常人莫说结交修道之人,便是一辈子也难遇上一个。 此番苏海诺为宝刀附灵,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奇能,前程不可限量;那素仙人更是有毁天灭地之能! 将来自己若真有什么难处,凭这患难之交、赠财之谊,苏慕云还能不帮把手?有了苏慕云,还怕请不来苏海诺?有了苏海诺,还怕请不来清源山的真仙么? * 苏慕云见张重元诚心诚意,也就不再推却。 自己受这些钱财,也确是因功受赏。眼前财宝甚多,自己拿些也没什么——想至此处,将小金佛揣入怀中。 张重元举着烛火四下观看,看到什么玉器珠宝、珍珠翡翠……只要是方便易携的,一律交与苏慕云。 苏慕云开始还推却一番,后来便示意苏海诺从包裹中取出布口袋了。 金钟寨横行数年,积聚的财富当真不少。任凭张苏二人装了半晌,也没见少。 那边张重元打开个长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叠金叶子。张重元信手捏了三四成,递给苏慕云。 苏慕云呼吸急促、口中干——苏家虽然世代殷实,但并非大富大贵。有几件金器银器也是深藏内府,逢年过节或祭祖时才拿出来摆置。 此时见张重元将这诸多宝贝流水般交与自己,心中狂喜!暗道这一趟还真来对了,就差跟张重元说——下回剿围,还叫上自己。 张重元又掀开一口箱子,先掏出一把珠宝塞给苏慕云,又拿起一把银票,对着火光看看,劈出半份塞给苏慕云。 苏慕云借着微光一看,尽是些一百两、五百两的大钱庄银票,喜得心都颤了,咽口唾沫、纳入怀中。 心道有了这些钱财,自己甚至可以买几件法宝来防身,哈哈——岂不快哉! * 张重元左右看看、脱下袍子,将值钱宝贝包一大包,连声道:“苏老先生,您随便拿!” “尽够了!尽够了!”苏慕云摆手道:“我们来帮大人,本是为国效力,并非图什么黄白之物……”一边说着一边眼睛乱瞟、挑选值钱、易携之物。 “苏老先生——”张重元只顾埋头捡宝:“等我回城报上去,朝廷必会对您大加封赏——眼前这些浮财不算什么,您就放心装吧!” 苏慕云一边道“岂敢、岂敢”,一边狠狠抓了几把:“拿不下了,实在是拿不下了——张大人真是豪爽之士、仗义疏财!他日若有什么需要小老儿的地方,尽请告知!” “老先生不必挂怀——”张重元依旧埋头苦干:“他日江湖相见,只怕还有劳烦二位之处……” “那是那是——”苏慕云提着一串珍珠察看成色,泛泛道:“何必客气,尽管直言……” 此时苏慕云怀里、背包及苏海诺手提的布袋中,皆已塞得鼓鼓囊囊。 “爷爷——”苏海诺无奈道:“我提不动了……” 张重元与苏慕云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张重元道:“咱们出去吧,这些财物,回头我叫人来搬。” “好好好!”苏慕云忙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有些便够了、多了于修行上反是障碍——走。”见张重元折身向外走,又抓了根玉如意别在腰间。 三人出得门来,张重元将两道石门仔细关好,又将损坏铁锁挂上,拍了又拍道:“这时应该不会有人来——这样,咱们再看看前方还有什么,以防万一。” “对对!”苏慕云忙道:“再看看、再看看……万一有百姓被他们押在此处,还需解救才是。” “小心!”张重元将大包袱往背上一挎,握紧大刀,带头向密道后面走去。 第26节 回城 张重元先行,领着苏慕云、苏海诺向密道深处又巡视一番。 苏慕云眼睛都瞪出血丝来了,也没再见到密室,心中失望异常。 * 七拐八绕、走到密道尽头,却是出山的一个洞口,掩埋在草石之中,极是隐秘。 张重元放心不下,撬下洞口附近一块大石,草草堵住通道,与苏氏二人折身而返。 路上苏慕云将财宝整理一番,系成两大兜子。苏海诺背个小的,自己背着大的,怀里揣满金器银票,只觉得脚步也轻健许多——这一生不管再做什么,虽然算不得大富大贵,锦衣玉食无忧矣。 * 三人穿过密道回到密室,见地上少年仍躺在那里。 苏慕云一抚额头——险一险把这少年和法像的事都忘光了…… 无生法像始终在张重元怀中,先始苏慕云不好意思要过来,后来因为揣满财宝,更不肯要那对自己毫无用处的累赘了。 像这种道门至宝,苏慕云明白——除非自己带着它藏在深山闭门修炼,否则若是外泄、只会引来无穷杀劫。算来算去,于自己没有半分好处——除却归还金刚寺外。 * 张重元走到少年身旁,借着烛光见他眼皮微动,蹲下身喝道:“醒了吧?不要装晕了——” “哦……”杨简睁开眼睛,定定看向张重元三人。 张重元比着大刀,问道:“你是什么人?” 杨简沉默片刻,明白这几人是外面打进来的。自己窝窝囊囊在金钟寨受了这些年苦,终于解脱——当下将这些年的经历择要说了。 这之中被法像授功之事当然不提,只说海大刚教了自己一点道门功夫、为了灌注元灵珠,自己并非海大刚弟子——非但没得到什么好处,还被他害得腿也残了。 张重元见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又看看他身下垫腿以便行走的木板,不由得信了三分。想了想道:“正好,我是定兴城的捕头,金钟寨群匪已被我们剿灭,你与我们回城吧。” “好好!”杨简喜道:“多谢几位救命之恩!”作势欲拜。 苏慕云赶紧拦住:“你身体不便,就不要行礼了——铲奸除恶,本是我等份内当为……” “苏老先生!”张重元打断道:“咱们走吧。” “好好……走……”苏慕云拉着苏海诺,向密府裂缝走去。 杨简撑着双臂看看四周,那无生法像却是没了,心中一紧,道:“捕头大人!您可见这地上有一尊佛像?小人自幼信佛,那佛像是小人心爱之物……” “无生法像是吧?”张重元冷冷道:“在我怀里,这法像何去何从我自有安排,你不必多言。” 杨简微惊,这捕头如何得知无生法像?——必是前面那个老道说的。 金刚十轮无生法印已契入杨简心中,法像在不在他都能修炼。只是一身所学皆从法像而来,对其有深厚情意;再者说,这等至宝还是不要外流才好——法像上还握有金光诀和灭海神功的原本呢…… 杨简张张嘴,心道自己被对方所救,对方又是公差,不敢再说什么。 张重元对杨简还有三分戒心——谁知道这少年是不是盗匪之子,若非心腹之人,又怎会藏于密室之中? * 张重元不再多言,挟起杨简,从裂缝处将他托举上去,上面苏慕云一把拉住。 甫上地面,杨简被日头晃得眯起双眼,此时已近晌午。 定睛再看四下,却是大惊——整个金钟寨遍地尘埃碎土,竟被夷为了平地!究竟生何事? 杨简在寨中十余年,饱挨白眼、备受欺凌——不过匪民夹杂,也有对他和善的山民。 生活虽然艰苦,杨简还是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骤然见此惨状,愀然不乐。 * 张重元踏上地面,紧紧身上包裹,一拍脑袋道:“哎呀,我把黄六忘了,我看看他如何了。” 苏慕云掸掸袍上尘土,费力从远处拖过一根木梁,将地缝掩住。 “大哥哥——”苏海诺看看坐在地上的杨简,道:“你……” “没事——”杨简将垫腿的木板系好,低头道:“我能走。” * 张重元足急奔,远远见几条人影正向黄六围去,心中一惊足下加力。 那几道人影看到张重元,先是一怔,继尔大呼道:“捕头!”“大人!” 张重元定睛再看,原来是幸存的捕快。 张重元此次袭寨,精挑细选了四十余名精壮捕快,剩下十几个不擅砍杀的,留在城内巡值。 早上在寨口被大当家冲散了十几名捕快,有腿快的回城报信,留守的十余名差人倾剿而出。路上又拦住还能战斗的同僚,一同前来探看张重元消息。 听到喊声,附近十来名搜索的捕快聚了过来。 * 张重元迎向众人,走着走着,宝刀掉落在地,眼泪流了下来。 “大人!”众捕快上前围住张重元,喊道:“捕头!”“大人!” 张重元抹把眼泪,放声大哭:“我……我对不住兄弟——” “大人!”“大人莫哭——” “能跟大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汉,不枉干这一场……” “是啊大人,就凭着大人平日厚待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众人七嘴八舌劝慰一阵,张重元总算收住眼泪。 “好!”张重元叹道:“我张重元凭良心办事,不会亏待各位弟兄——”缓了缓吩咐道:“你们四个做两副担架,一个抬着黄六,一个抬着那孩子回城,我有事要问他。” “是!大人!” “你们四个分两组巡山,看见有没断气的贼人一刀宰了——但不要多作停留,附近转一圈就回来——还有,把那三个当家的兵刃都给我捡回来!” “好!” “你们几个搜遍金钟寨,半个时辰之内,有什么值钱的都给我挖出来!“ “是!” “你腿快,回城去叫几辆大车,我要拉些东西——注意保密,别被衙里看见!” “是!” “你俩跟我来一趟,有些东西要收拾,等大车来了全搬上去!” “是!” 张重元布置完毕,转向苏慕云道:“苏老先生,今次多谢你了!” “切不要这么说——”苏慕云一脸谄笑,抚着包裹道:“捕头大人,小老儿应该多谢你才是——” 张重元盯了苏慕云一刻,苏慕云连忙闭嘴。 张重元道:“您且随他们回城,我处理好那些‘东西’便回——今晚我摆酒设宴,为二位庆功!” “不用不用!”苏慕云摆手道:“不用招待我们,捕头大人多休息、不要操劳过度……” 张重元点点头,走出几步,又传令道:“你们俩,一边一个到山坡上值守,一有人来立即示警……” 第27节 掌心雷 苏氏祖孙沿着蜈蚣岭一路走回,进入定兴城,告别同行的几名捕快,回客栈投宿。 * 叮嘱苏海诺好生休息后,顾不得洗漱,苏慕云挑了几件宝贝走上街衢。 苏慕云要找家珠宝行,将收获的大件宝贝变卖—— 一是这些大件器皿携带不便,此地距清源山远隔千里,若是这么带去,路上出了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二来这定兴城甚小,珠宝玉器铺子不多、吸纳能力有限,只怕卖不出什么高价; 第三,若等张重元将那一堆珠宝运回,势必水落船低,那时自己这些东西更要不上价了…… * 果不出苏慕云所料,才展示几件灯盏、便遇到阻碍——有的收不起、有的压价太低、有的说卖不动…… 城中玉器店也就三四家,再问、就是典当——这典当是万万去不得的! 苏慕云一件宝贝都舍不得低价出手,最终含恨回了客栈。 * 洗漱毕、吃过饭食,苏慕云终是感到倦乏。 毕竟年岁大了、又辛苦一天——翻山劳顿、打斗惊吓、捡宝狂喜……此时松懈下来,再也支持不住。 撑着身子到海诺房中取过两大包裹,颈下枕着一个、怀中搂着一个,美美睡了一觉。 * 迷迷糊糊间,听得叫门声起。 苏慕云一激灵惊醒,先看包裹、再看天色已暗——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 苏慕云嗽嗽嗓子,哑声道:“谁啊?” 门外人道:“苏老先生,张大人让我请您,他已在城西敬仙楼摆上酒席,就等您过去了!” “好好!”苏慕云道:“我收拾一下便去,您先请回吧,跟张大人说我这就到。” “大人说了——”门外差人道:“务必请苏海诺姑娘同去!” “好好……”苏慕云道:“我知道了,劳您大驾!” * 苏慕云揉着脑袋——这一觉尽做乱梦了。 下炕套上道袍,回身看看两个包裹,探手捏弄,精神又兴奋起来…… 先去知会海诺、旋又回到房中,苏慕云犯了愁——这两兜子宝贝放哪儿啊? 带在身上赴宴,不合适——被抢了怎么办?被瓜分了怎么办?喝多了不慎丢失怎么办? 留下诺儿看守也不合适——一来是张重元点名要诺儿同去,毕竟出生入死、历经艰险,不让她去不合适;二来诺儿年纪尚小,万一有骗子,她难免会上当; 把宝贝寄放店中?更是不妥——谁知这客栈是不是黑店?有没有贼人? …… 绞尽脑汁想了半晌,苏慕云一咬牙,心道:“只有这样了。”侧头高喊道:“诺儿,你收拾好没有?过来一下。” 苏海诺已穿戴整齐,听到爷爷呼唤,从旁屋转了过来。 “干嘛呀?爷爷。” “来,诺儿——帮我个忙!”苏慕云走到炕边敲了敲:“咱们来拆炕!” “拆炕?” “是啊,放这些宝贝——”苏慕云道:“诺儿,你先在炕上蹦蹦!” * 苏海诺明白爷爷意思——火炕表面下有一层烟道,供烟气循环取暖之用,爷爷是要将宝贝藏在烟道中。 苏海诺于大炕甚是熟悉,小时没事便在炕上翻来滚去。有次和兄弟姐妹一起乱跳,把屋里的土炕都蹦塌了…… * 苏海诺轻纵身,蹦到炕上跳了跳——只是踩过几下,没什么动静。 苏慕云侧耳听着无人察觉,一拉老脸、亦爬上土炕,拉着孙女一起踩跺。 谁知这大炕盘得甚为结实,任祖孙二人又蹦又跳又是跺脚,半点儿也没有坍塌的意思。 苏慕云四下寻找,苦于没有趁手家伙。想了想、从包中取出玉如意轻砸一下,急忙收手——心里疼得不行…… * 折腾半晌,二人累得坐下喘气。 苏海诺擦汗道:“爷爷,不行啊——” 苏慕云眼珠一转,道:“对了,诺儿,你会不会掌心雷?” 掌心雷是道门最初级的法术,运用道力从掌中劈出,隐有风雷之势,因此得名。 “知道一点儿——”苏海诺想了想,面露难色:“没学过……” “没关系,你来试试。”苏慕云闻言精神大振:“轻点儿啊,凿个洞就可以。” “呃……”苏海诺红着脸,挽起袖子,探出白嫩小手道:“我试试……” 言罢默运玄功,对着大炕一掌下去! “啪”的一声,苏海诺小手拍在炕上,大炕纹丝未动。 苏海诺看看爷爷,又看看炕。 “诺儿——”苏慕云沉下脸来:“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不努力了!好歹入门也有半年,怎么连这掌心雷都不会?” “我……”苏海诺满脸通红:“师傅没教我这个……” 苏慕云气道:“那你不是跟……一样,什么都不会?这还行?趁着今日大好机会,你赶紧将掌心雷练上一番——日后行走江湖也算有一技傍身,快!再来!” 苏慕云索性下得炕来,背负双手,督导孙女。 苏海诺一咬牙,“啪啪啪啪”对着大炕连拍十数掌,手心通红依然无效…… 只见她眼泪在眼圈儿里打转,险险就要哭出来。 “哭什么?!”苏慕云喝道:“娇气——” 苏海诺一咧嘴,终是哭了:“师傅教过最低级的法门也是红隐天雷钻,没教过掌心雷啊——还用来拍炕,呜呜呜……”索性大哭起来。 苏慕云听罢老脸一红——红隐天雷钻他当然久闻大名,是名震天下的齐云派绝技。没想到诺儿才入门半年,便被传授此功。 再看自己,只怕终老一生也难得传授…… 不过苏慕云嘴上仍是硬扛:“问题是红隐天雷钻你也没学会啊——否则莫说土炕,便是这客栈也被你一掌拍了……算了算了……”再说下去、都要羞于自己这无赖之言了。 这一说倒提醒了苏海诺——一个劲儿猛拍大炕,光想着用粗浅功夫了,没想过用天雷钻试试。 不过这红隐天雷钻苏海诺压根儿就没学会,不然在蜈蚣岭上,也不会只用个风咒御敌了。 * 苏海诺见爷爷耍无赖,也不想玩了。 一赌气单掌支炕、身形倒立,便要翻下炕来。一边撑着,一边戏道:“风从龙、云从虎,雷来——” 话未说完,只听轰然一声震响,偌大土炕已塌了半边…… 第28节 敬仙楼 苏慕云把灰头土脸的苏海诺扶起来,赶紧替她掸土。 苏海诺脸上泪水未干,这下都和泥了。 “这……”苏慕云看看左右:“这下坏了……” 苏海诺观察手掌,幽幽道:“没想到还真成了……师傅要知道我用红隐天雷钻干这个,非骂我不可……” 正说着门被推开,店小二冲了进来,一边扇土一边咳道:“咋了这是?” “呃……”苏慕云忙将包裹藏到一旁:“这……这……不知道啊……” “不知道?!”店小二疑惑地看看苏慕云又看看苏海诺:“你们这是在干嘛?这么结实的大炕怎么会塌了?” 苏慕云面红耳赤道:“我们能干嘛?谁知道你们这破炕怎么塌的?” “啊?”店小二用手指着苏慕云道:“破炕?你……老头子,你是干嘛的?这个真是你孙女?——赶紧赔我炕来,不然捉你们去见官!” 苏慕云气得张口结舌,揪住店小二衣襟道:“你、你胡说什么?” 店小二浑然不惧,反将胸膛一挺,道:“你待怎样?老东西——我看你……” 二人正争执间,听房外有人唤道:“苏老先生,苏仙人——”一人跨门而入,正是张重元手下的官差。 那差人看清屋里状况,探手揪过店小二,一拧一带再加一脚,将店小二踹了个四仰八叉,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敢跟我们苏仙人动手?不怕老子拆了你家店么?” “我、我……”店小二不知所措,指着苏慕云道:“他、他……” “他什么?”差人一脚踹在店小二嘴上:“苏老仙人也是你叫的?”一转头,立时换作笑脸作礼道:“苏老仙人——” 苏慕云惊魂稍定:“这位仁兄——” 差人笑道:“张大人派我来请苏老仙人,说是宴席已开,还请您二位快些过去呢……” “好好——”苏慕云道:“我正在收拾……” “收拾?”那店小二坐在地上,抢道:“收拾怎会把大炕收拾塌了?咱先说清楚……” “说你娘个大脑袋!”差人不待店小二说完,迎面又是一脚:“别说这炕被苏仙人玩坏、就是把你这店拆了,也是应当的!” “呃……是这样——”苏慕云听差人说得更为不堪,忙道:“适才我在屋中炼丹,正值龙虎交会、移炉转鼎之际,只听一声巨响……唉——怪我!钻研道法入神了,忘了此时身处客栈、不宜修炼……” “听见没?”那差人向店小二挥拳道:“苏仙人正在修炼,毁了你这小店是你家的福份——回头把店拆了,给老仙人盖座生祠!” “咳咳!”脸皮再厚、苏慕云也听不下去了,忙道:“算了算了,不知者不怪——这样,咱们先去赴宴,不过——” 差人忙道:“不过什么?” 苏慕云道:“适才炼丹炉鼎被毁,我怕灵气泄露,暂时将之封印在这坑洞中。且容我布置一番,以免灵气外泄——这屋子在我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擅入——” “这个容易!”差人立时转向店小二道:“你就守在门外,哪儿都不许去,什么时候苏老仙人回来,你再滚蛋!” 店小二捂着脸吭哧两声,刚要言,差人喝道:“讨打是不是?” 苏慕云拦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请你们先暂避一下。” 待差人与店小二出门,苏慕云一把将门推上,抄起两大包裹塞入炕中,又胡乱盖些砖坯——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出得门来,苏慕云擦了把脸上泥汗,道:“我已暂且将灵气封住,要注意严加看管——店家,你取一盆水来——” “这个您老放心——”那差人转而向店小二喝道:“站着!别动——给我牢牢守住门口,有什么闪失、你这店也别开了!”说罢又指着一名路过客人道:“你!给我站住——快去端两盆水来,看什么看?快去!” 苏慕云、苏海诺洗漱完毕,用铁锁扣住房门,留下呶呶不休的店小二,与捕快一同向城西敬仙楼而去。 * 甫到楼下,便听一片喧哗之声从上方传出。 差人躬身道:“苏老仙人,请、请——二楼,全给包下来了!” “好好——”苏慕云探手道:“请、请。” 早有伙计迎在门口,遥见苏慕云来了,扯开嗓子喊道:“清源山齐云剑派苏慕云仙长、苏海诺仙长驾到——” 苏慕云听了老脸微红,忙低头整理道袍,心下暗道:“反正这小地方人也不知道什么仙长不仙长的,由他们喊去吧。” 祖孙二人在伙计带领下走到二楼,只见以张重元、黄六为的数十人已聚了过来。 “苏老仙人!”张重元上前一步,把住苏慕云双肩猛摇道:“您可算来了!这个劲儿的等您——来人来人!上菜!” 苏慕云见张重元满脸通红、一嘴酒气,心说“这捕头可没少喝”,嘴上忙道:“有点儿小事耽搁了,还望大人勿怪!” “什么事?”张重元看向领苏慕云前来的捕快:“能绊住我们苏仙人?” “没啥事!”那捕快一摆手,不屑道:“就是苏老仙人玩火,把炕玩塌了!” “不是玩火!不是火!”苏慕云急得脸红脖子粗:“……是炼丹、炼丹!” “噢……炼丹啊……”张重元于这方面丝毫不懂,张了张嘴,啥也没说出来。 黄六上前一步,躬身道:“苏老仙人大战之余、不顾劳顿,仍是抓紧时间炼丹修道,此等精进勇猛之精神实为我辈楷模!敬佩啊——敬佩!” “哈哈!”苏慕云脸上放光,笑道:“哪里哪里——” 黄六又是一揖,道:“苏老仙人不必过谦,若没有此等精神,今日蜈蚣岭上也就不会大显神威了——晚辈这条性命,便是苏老仙人所救,请受在下一拜!”言罢就要叩头。 “请起请起!”苏慕云赶忙挽住:“大家同仇敌忾、同生共死,都是自家人,切莫如此客套!” “好一个同生共死!”张重元喊道:“咱们别站在这儿了,来来来苏仙人,请上座!上酒!上酒——” 第29节 商议 “苏仙人,我再敬您老一杯!”一名捕快端着大碗走了过来。 “不行不行喽!”苏慕云慌忙摇手:“贫道酒力实在有限,在山上只有逢年过节时才饮一点素酒——” “今天不是高兴吗?您看不上我们这些粗人是不?”那捕快不等苏慕云再言,仰脖将酒干了。然后也不管苏慕云喝不喝,摇摇晃晃举着大碗走到别桌,叫道:“来!喝酒!谁不喝谁是王八养的!” 张重元见苏慕云苦着脸仍端着碗,拦道:“老仙人不用管他们,他们都是些粗人,只会灌酒——您别端着啊、先把这酒干了吧!”说罢半扶着苏慕云的手,将酒灌入他喉中。 “咳咳!”苏慕云被酒呛住:“真不行了!张大人——小老儿实在是不胜酒力……”缓了会气,打岔道:“呃……张大人,您这番,可是建了大功啊!” 张重元朗声道:“那是!”再待言,神情忽是一滞、长叹口气。 苏慕云疑道:“怎么了?” “娘的!”张重元气道:“府里说了,我平金钟寨虽是有功,但没有上司调令、私率捕快讨贼,却是大过!且又折损了这许多兄弟,只怕功过相抵,还——” “不会吧?”苏慕云讶道:“……再怎么说,您这功也大于过!” 张重元摇头道:“不好说、不好说……官家的事,不好说——这功可以立,但一定要在上司带领下行动,立下天大功也无妨,那是上面教导有方;如果建私功,上面嘴上不说什么,只怕日后有小鞋穿了……” 苏慕云道:“那您、就等着上面兵……” “等那些饭桶去平寇——”张重云又干了一碗酒,道:“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朝廷也派过几次兵,还不是让人给打得屁滚尿流?唉!说起来这次、还多亏了那素——” 说到此处,张重元压低声音,凑到苏慕云耳边道:“当时活下来的只有咱几个,我对手下没多说——一是怕惊世骇俗,别被人说成妖言惑众;二是怕抹杀了咱们功绩,我只说正巧赶上地震,再加上您老作法,才——” “噢……” 苏慕云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些捕快看自己的神情大异昨日,原来真以为自己是平寇主力了…… 这样也好,省得朝廷知晓真相,只怕要对齐云剑派引起猜忌了。不过这地震说来就来啊?想到此处,苏慕云不禁苦笑。 张重元知道苏慕云苦笑为何,道:“我只好这么说了……一来那蜈蚣岭本就多地震;二来,如此一说也显得天恩浩荡啊!圣上不是喜欢这个么?就说是天佑我朝,天神威、大地震动助咱们平寇——反正马屁一层一层拍上去,谁会追究这个?” “呵呵——”苏慕云咧嘴笑道:“照这么说,那边地震、城里怎么会没有察觉?” “这谁知道——”张重元把住酒碗,含糊道:“反正马屁要拍、就直接拍最上面的,上面的高兴了,底下人哪敢说什么?当然可以说这地震并非皇恩、也可以说就是皇恩……说不清楚的事就一律往好里说,皆大欢喜——” “呵呵!”苏慕云拱手道:“张大人好手段!如此一来,张大人建的功连圣上也有一份了,旁人哪还敢再说什么……” “没办法没办法——”张重元摆手道:“只求自保,让苏仙人见笑了——” “怎么会——”苏慕云看看周围大吃大喝的捕快,叹道:“还是仗张大人统帅有方,才换得手下誓死跟随!” 听到此处,张重元忽是凝住,猛一拍桌子,喝道:“都别喝了!” 众人吓了一跳,齐齐噤声、看向张重元。 “都倒上!”张重元满了一碗酒,摇晃起身,喝道:“都倒上!咱们这碗酒,敬死去的兄弟!” 众人闻言,肃然起立,倒满酒齐齐喝下。 “兄弟们——”张重元长出口气,红着眼睛道:“跟我没少吃苦,今日得建大功,不是靠我张重元一人,是靠那些……”说到此处有些哽咽,稍缓又道:“还有在座的诸位兄弟!你们放心,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我绝不亏待你们!”言罢又一饮而尽。 “好!”众捕快皆被感动,纷纷端酒道:“全凭大人吩咐!”又皆灌了一碗。 苏慕云和苏海诺傻傻站着,对视一眼。 “这第三碗!”张重元又倒上酒,举道:“要敬苏老、苏海诺二位仙长,若没有苏老仙人的绝大法力,我们难逃一死,更何谈灭除匪类!” “对对!是啊——”众捕快大喊:“要敬两位仙长!一定要敬!一定要敬!” “呃!……”苏慕云压了压酒嗝,抬眼道:“今日得见诸位好汉,我也是热血上涌——好像当日、当日一心慕道、四处求仙一般——些许小事不必再提,我敬大家一碗!日后大家伙跟着张大人,还怕没有升官财的机会?来来来,干了!” 这几句说得皆大欢喜,众人来回又劝了几番酒。 * 苏慕云身子一软,瘫在椅上——又几碗酒下肚,已近不支。 张重元搂住苏慕云脖子,醉眼乜斜道:“这都是我好兄弟,我不会亏待他们——不说在座的,死去的那些兄弟、除却朝廷抚恤外,我每家都派了一百两银子!” 苏慕云听到“银子”二字,精神稍振,看向张重元。 “您这……”张重元问道:“可是嫌我给的少了?” “没、没有——”苏慕云忙道:“不少、不少了……” 一百两银子,已是这些捕快三四年的收入,再加上朝廷放的,已经不算少了。 “哈哈!”张重元指着苏慕云鼻子笑道:“您肯定是嫌我给少了——”说着凑上前,喷着酒气的嘴已快贴到苏慕云鼻尖上:“我实话跟您说吧,给多了不行——好多人看着呢,到时候该问了,‘你哪来这么多银子?’——我呢……回头偷偷的……每家再塞个几百两,谁也不知道就完了……” “对……对……”苏慕云被张重元酒气熏得头脑晕,又不便躲避。 张重元偏头看看四下,道:“活着的这些兄弟我也亏待不了,一人一封银子,让他们别乱说就行!我算过……抚恤掏出一些,给他们这些人一些,我自己留一些,再上缴朝廷一些——反正朝廷不在乎这点儿钱财,回头我挑些不值钱的铜灯铜碗往上一交就得了……” “呃……”苏慕云低声道:“您这次拉回好些东西,不怕他们传出去么?” “怕什么?”张重元瞪眼道:“跟他们说都上缴便是了!即便知道我私藏一些,也全是为了兄弟!这就叫——欺上瞒下、两头讨好……”一边说着一边乐。 苏慕云知道张重元喝多了,加上日间与自己同分财宝,才敢说出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摇摇头,心道:“这张重元还算是个好官,若换作他人,收了钱也不办事……” 苏慕云对此不便再问,打岔道:“对了,那尊法像您准备如何处置?” “哪尊法像?”张重元迷糊道:“哦,对了……” 苏慕云接道:“还有那个少年、您打算如何处置?” 张重元不耐道:“那孩子管他做什么?问过话就把他扔在城里,自生自灭吧。” “这——”苏慕云道:“我看那孩子挺可怜,还有那尊法像也非同小可……不如这样、您看如何……”说着比手划脚、详述一番。 * * (第一卷终) 第30节 送别 第二卷 十方山上 * 第3o节 送别 * “张大人、黄大人、诸位弟兄,你们留步吧——” 定兴城外十里的官道上,苏慕云回身向张重元、黄六及众捕快道别。 张重元悠然停步,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苏老先生、海诺,日后你们有空了,便来定兴城看我们!” 苏海诺点点头,眼圈微红——几日下来,与张重元等人已结下情谊。 “好好好!”苏慕云吸一下鼻子,道:“不要再送了,他日您若有事,只需送信到清源山,千山万里、我们定会赶来!” “好!”张重元站定,抱拳笑道:“青山不改——他日江湖相见!” 苏慕云拱手道:“珍重!”转身拉着苏海诺紧走两步,踏上身旁跟随的两辆大车。 * 几日前敬仙楼中,苏慕云与张重元商定——将无生法像和杨简送往十方山金刚寺。 苏慕云怕张重元将法像据为己有,反复告诫——此等佛门至宝于常人毫无用处,留下只会带来无穷祸患。 张重元点头称是,心中暗笑——自己早已将金光诀与灭海神功抄录一份,这佛像还就还了。 他不是道门中人,不知道这法像还藏有天地轮的绝大秘密。 至于杨简,去留与否都无所谓,与自己毫无干系。 * 苏慕云执意要上十方山,有三重意图。 一是财宝,这些宝贝太可恨——想卖,一时卖不出去;带到清源山又怕路途遥远,有什么差池悔之莫及。思来想去,苏慕云想出个好主意——将这些宝贝偷偷送回武安家中,反正定兴离武安不远,走个几日便到。 第二是无生法像; 苏慕云虽然贪财惜命,但毕竟公义之心还是有的。无生法像流落在外,实是道门中的大事,任其流落于心不忍——而且最主要的,可藉此讨好金刚寺! 金刚寺乃名门大派,若能将他们镇寺之宝还回去,还不感念自己的恩德?抱住这条粗腿,日后有事,清源山不管金刚寺也得出头。而且如此一来,既让金刚寺领了自己的情,回门派中又面上增光——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虽然定兴离五台山圆通寺更近,但毕竟金刚寺是正主,若想引起重视,还是找正根儿吧! 第三是将杨简送往金刚寺。 杨简年纪尚轻、身体不便,留在定兴城必定又沦为乞丐。他既然会金光诀,也是与金刚寺有缘,不如将他送上十方山,生活起居也有人照料。 看这杨简清俊和善、眉宇开阔——苏慕云自打现海诺这个天材之后,没事就爱观察人相——日后若能在金刚寺学有成就,岂不又是一个良助? 苏慕云岁数大了、知道自己道基不行,凡事就爱留个后手。不说自己,将来海诺总得行走江湖,多为她结交几个朋友,大有益处。 以是之故,十方山之行便成为一石三鸟之计,苏慕云哪有不干的道理? 休整几日后,张重元出资雇了两辆大车。反复告诫押车的趟子手,要将苏老先生安全送达,回城之后必有重谢! * 苏慕云悠然坐在车头,回身看了眼缩在角落不知想什么的海诺,心中意得志满——此番下山真是不虚此行,干了多少大事啊,自己都佩服自己! 陶醉一番,苏慕云侧头问道:“诺儿,想什么呢?” “没什么爷爷——”苏海诺闻言道:“我在想,杨简哥哥身体不适,病情莫要加重了才好……” “无妨——”苏慕云道:“已经给他抓过药了,他那车中垫满被褥、舒服得很,只怕此时已睡着了。” “要依我说——”苏海诺想了想,又道:“该给杨简哥哥留下些银子,让他在定兴城好生安养。这远涉千里,送他去那未曾去过的十方山,也不知他愿不愿意……” “当然愿意——我早和他说定!”苏慕云不满道:“诺儿啊,不是我说你,上山这些日子,你还是此般想法么?自打我知道修仙的妙处,便希望天下人皆去修仙,我怎么忍心看着杨简荒废道基呢?” “噢……是啊……”苏海诺喃喃道:“杨简哥哥真是可怜,也不知家在哪里,金钟寨倒是呆了十余年,可……” 苏慕云知道刚过中秋,苏海诺又想家了,不敢多说,偏过头又开始一段美妙畅想。 苏海诺也不说话,车中静默。 * 当日苏慕云说要将杨简送往十方山,杨简一口回绝。 隔十来年又回到定兴城,杨简倍感亲切——打记事起,自己那一年多便是在定兴城中流浪的。 可此番回来物是人非,当年在破庙中玩耍的伙伴一个都不见——就是在,杨简也认不出了。 杨简忽然明白——天下之大,竟没有自己的家! 听苏慕云要带自己走,杨简第一个念头就是拒绝——毕竟定兴城更熟悉些,十方山从未去过,去那里干嘛? 听到杨简拒绝,苏慕云劝道:“杨简,我看你道基初定,不练下去实在可惜。你对金刚寺僧人再不熟悉、也比那海大刚强吧?你去十方山后,一是调养身体——看你瘦的;二来问问寺中僧人,可有对治你这走火入魔的方子,没准儿能把你的腿冶好呢;三是在这修习法门上,也有人指点你啊……” 这三点倒是说在杨简心上,尤其最后一条。 金钟寨中杨简不敢多问海大刚,生怕他不耐烦便拿自己出气。可光凭自己,看过无数遍功法,却始终一知半解。所以练习这么多年,金光诀还只停留在圆通掌上。 另外像灌注元灵珠这事也没有长进,仍是每三四天才能灌出一颗,只怕是自己修练有误…… 反正自己没有家,天下之大,无处是家也无处不可是家——去便去吧。到十方山上万一有人能指点自己,远强过自己盲修瞎练。 细想一番,杨简终是答应,与苏慕云同赴十方山。 第31节 恋家 一路北行,没几日便到武安。远远看到苏家村,苏慕云叫趟子手停了大车。 “诺儿——”苏慕云回身唤道:“咱们这次回乡,是为了把东西放回去,于回山修道是没有半点干系的。待我天黑偷偷潜回,你不要跟去、省得又牵缠心思……” 苏海诺嘴一扁,点点头。 “我知道你思家心切——”苏慕云又道:“可还是那句话——待你学有小成,便可以回家修炼。成大事者,不要在这些俗事上牵绊。” “唔……”苏海诺闷声道:“我知道了,爷爷。” * 苏慕云指挥趟子手找个背风处歇了,自己等到二更时分,背上包裹,用穿墙术偷偷潜回苏家大院。 夜深人静,阖家安睡。 苏慕云经历一番艰险,此时回到宅中、感触良多。想了想又笑自己——寅夜入宅倒像是偷金掠银的大盗了,只是人家都是敛财、自己这大盗却是送财的。 潜入长子书房,苏慕云将不易携带的宝贝珠玉全部藏好。留下些银票,又修书一封——说自己修道有成,因替别人铲奸除恶、颇挣了些钱财。 自己一向视金钱如粪土,这些身外之物留着没用,念及香火之情,便送回家中。告诫长子要将财物公平分给其他三个弟兄、不得藏私,两个嫁出去的女儿也分上一些。 还有,一定转告三儿子——海诺一切安好,她仍在去清源山的路上。自己这一趟乃御剑飞回,不便带她同来。 将来不管自己还是海诺,功成之日、自会回转,到时候光宗耀祖、福泽后世自不待言……望长子团结家人、齐心协力,壮大苏家云云。 苏慕云拿着书信仔细端详,忽然有些酸楚——有这许多钱财,在家与儿孙共聚、颐养天年,也不失为人生乐事…… 痴想一阵,苏慕云揉揉老眼,一咬牙振衣而起。 * 回到车前,苏慕云吸气调息,挤着脸笑笑。 一撩车帘见烛火摇曳,海诺果然未睡。 苏海诺见爷爷进来,急忙坐正,道:“爷爷,您回来了?” 苏慕云点点头,进车坐下:“你还没睡?” 苏海诺道:“爹娘……他们还好么?” “好好!”苏慕云故作轻松道:“有什么不好的?你就不要挂念了。” 苏海诺又道:“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还好么?” “好!都好——”苏慕云点头道:“都睡得好着呢,我都看过了——” “爷爷……”苏海诺声也颤了,低头道:“我……我想……” “不可!”苏慕云打断道:“赶紧睡觉!” “爷爷——”苏海诺忽是起身,走到车头痴痴道:“您先睡吧——我不乱跑,我就……我就在这里看一看也是好的……” “唉……”苏慕云长叹一声:“那好吧……别凉着了。” 星光熠熠,四野苍茫,苏海诺望着苏家村方向,泪流满面。 * 次日清晨,苏慕云招呼趟子手赶车西行。 苏海诺一夜未眠,此时眼睛通红、靠在车角呆。 苏慕云见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车行上一时,苏海诺忽是坐直,道:“爷爷!我想回家看一眼,看过这次,从此便是天涯海角我也跟爷爷去了,不再回头!” “不行!”苏慕云绝然道:“我知道你念家,但不能回去!” “爷爷——”苏海诺俯身跪道:“我知道您用心良苦,您放心,我不会因恋家而忘却修行。只是修道非一日之功,不知何年何月才有小成……只怕那时……那时……”苏海诺喉中哽咽,泪如雨下:“此时近在咫尺,您就让我再看一眼,我不进门行不行?” “你你、唉……”苏慕云眼圈也红了:“我怕你一近老宅,便再也不想回头。忍忍、忍忍吧……这样,我保证三年之内,让你回家探望!” 二人正说着,忽听远远的一声尖哨声起,接着“啪”的一声爆响。 苏海诺一怔,忙探身车外,见天上一道烟花结成长剑形状。 “爷爷!”苏海诺叫道:“那是派中的联络烟花,有人来了!”说罢赶紧擦拭眼泪。 “是吗?”苏慕云松口气,亦探身车外道:“只怕是来找咱们的——”说罢掏出齐云剑派的细筒烟花,拔开塞子、一拉火绳,“嗖”的一声烟花蹿出,在天上炸开。 不一时,破空之声渐近,三道身影御剑而来! * 苏海诺眼尖,远远望到一个熟悉身影,大叫道:“映真师姐!师姐!我在这里——” 她所喊的“映真师姐”名叫许映真,是灵秀峰上的同门,相处这几个月,对苏海诺疼爱有加。 苏慕云眯眼细看,也认出一个,却是掌门座下极为出众的一名弟子——刘元桦,赶忙下车整理衣衫。 眨眼间三道身影飞至近前,为的果然是刘元桦与许映真,另一名面色白净的少年却不认识。 许映真收了飞剑,抢先跑过来笑道:“小师妹,你果然在此,让我们一番好找!” 苏海诺行礼道:“苏海诺见过师姐、刘师兄……” “这是红虎师弟——”许映真指着身旁白净弟子,道:“你得叫师兄。” “见过红虎师兄!”苏海诺作礼,刘元桦和红虎笑眯眯点头。 “呃……”苏慕云上前低声道:“晚辈苏慕云见过许师叔、刘师叔、红师叔……” “都是自家人——”刘元桦忙摆手道:“老先生不必多礼!” “对对!”许映真亦是笑道:“不在师长跟前,老先生就不必多礼了!” “师姐!”苏海诺问道:“你们怎么到这里了?” “还不是因为你!” 苏海诺讶道:“因为我?” “是啊——”许映真道:“日前你用洒金笺召唤那素、素真人……素真人回去之后大致说了下。师父着急,怕你再有闪失,请示过掌门真人后,派出几十名师兄弟来这边找你……” 苏海诺听了大为感动,螓微低道:“弟子惭愧,有负师恩。” “说这些干嘛?”刘元桦摆手道:“你们这不是好好的?” “好!好——”苏慕云干笑道:“我们都好,有劳掌门真人挂念。” “师妹——”许映真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苏海诺回头看看,两名趟子手早已躲在远处,杨简依旧在车中未出。道:“我们这是要去十方山呢!” 第32节 飞行 刘元桦三人能追到武安附近搜寻,是根据素青锋描述情形,先从蜈蚣岭追到了定兴城。 定兴城中找到张重元,张重元只说苏慕云及苏海诺先回武安办些事情,没提及无生法像之事。 * 此时刘元桦听苏海诺此言,讶道:“你们去十方山做什么?” 天下道门间多有联系,刘元桦去过金刚寺数次,与寺中的百明大师还颇有交情。 苏海诺将无生法像的原委大致说了,许映真三人听了大喜。 “师妹真厉害!”刘元桦笑道:“竟将道门这十余年的公案了结了!这回金刚寺上下必定大喜,于咱们齐云剑派也面上有光啊!” “我哪行——”苏海诺挠头道:“还不是亏了那素、素真人……还有爷爷和张大人他们……” 苏海诺此前从未听说过素青锋,不知他是谁的门下,也不知该如何称呼。适才听许映真称之为素真人,便也如此称呼。 * 素青锋投胎到齐云剑派之前,论辈份是广元真人的师弟。于清源山重生之后,却没拜在任何人门下。 他自己不在乎这个,只是自称为齐云剑派弟子。于是全门上下,都含糊地称之为素真人。 * 许映真似是不愿多提素青锋,转向苏慕云道:“老先生,辛苦了!” “哪谈得上辛苦——”苏慕云忙摇手道:“义当所为、义当所为……” 旁边一直默立的红虎忽道:“无生法像乃天下至宝……不知苏老先生可否拿出来、让我们观瞻一番?” “呃……”苏慕云看向刘元桦。 刘元桦略一沉吟,终是耐不住好奇,道:“无生法像素来藏于金刚寺慈福塔中,从不示人,今日既有此机缘,让我们开开眼也好!” 苏慕云看看左右,从车中取出个小包,层层打开,露出珍藏的无生法像。 刘元桦郑重接过,许映真及红虎围上,细细观看。 这法像虽是精致,却也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道门中人皆知天地绝学“金刚十轮无生法印”便出自这佛像——至于如何传承,却是秘中之秘了…… 红虎指着佛像左手上黄绢包裹的事物道:“这是何物?” “这个——”苏慕云讲解道:“法像左手握着两卷真经,分别是金光诀与灭海神功的原本。我怕送到金刚寺时产生误会,便将这两卷经文用黄帛包裹、封上火漆,以示尊重。” 红虎目中放光,喃喃道:“这便是灭海要义么?苏先生,您没打开看看?” “没有——”苏慕云摇头道:“佛家功法看了也没啥用处,不如好好修炼咱们本门术法。” “苏老先生说得对!”刘元桦颔道:“一来是法门不同,二来这灭海神功虽然高明,也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功夫。咱们齐云剑派许多功法远胜于它——” “师兄说的是——”红虎低头道:“……这些法门不看也罢……” 刘元桦将法像仔细收好,交还苏慕云,道:“此处离十方山尚远,不如这样——我们三人都能御剑,一人带上一个飞过去吧。路上歇一气,估计明天晌午能到了。” “好啊!”苏海诺看向爷爷,欢声道:“我还没飞上过天呢——爷爷,好不好?” “好好……”苏慕云当初便以飞天为由,诳苏海诺学道,可惜入门这么久,都未能满足她。 “对对!”许映真笑道:“我们都去过十方山,刘师兄与他们还颇有交情,不如同去。” “全凭三位师叔安排!”苏慕云俯身道:“不过——杨简那孩子正在热,不会有事吧?” “没事!”刘元桦朗声道:“捂个被子,抱着他飞去便可,走!” * 苏慕云赶忙回车收拾行李,谢过趟子手,让他们返回定兴城复命,接着又将杨简抱了出来。 刘元桦见杨简羸弱不堪,闭着双眼面上潮红,皱了皱眉。 苏海诺揪出两条大棉被,交与爷爷将杨简裹得严严实实。 刘元桦道:“我来抱这小兄弟,我有劲!” 三人分配好——刘元桦扛着杨简,许映真搂着苏海诺,红虎拉住苏慕云——齐齐召出飞剑,向十方山飞去。 * 果不出刘元桦所料,第二日晌午,众人便已飞到十方山下。 刘元桦收了飞剑,向红虎等人喊道:“下来吧,咱们走上山去。” 红虎、许映真闻言收了飞剑,步行上山。 “唉——”苏慕云捂着脑袋叹道:“我这把老骨头真是不行——飞这两日,晕得我天旋地转,都不敢往下看。” “我就敢看!”苏海诺笑道:“我还敢让师姐贴着山飞呢——” “你是好样的——”许映真抚着苏海诺头颈笑道:“只怕没几年,你也可以御剑飞行了,到时咱们遍游天下!” “好啊好啊!”苏海诺拍手笑道:“我要先去看海——” 几个人连说带笑,不一时登到金刚寺山门之前。 * 刘元桦抢上几步,向守在门口的僧值道:“请问小师傅,百明大师可在寺中?” 看门的年轻僧人道:“请问您是——” 刘元桦道:“在下是清源山齐云剑派的刘元桦,还望通报百明大师,就说有要事求见!” “原来是清源山的师兄——”僧人合掌道:“远道而来辛苦了,请随我来,我这就去请师叔祖。”说罢叫过旁边僧人,低语一番,那僧人向寺内跑去。 刘元桦招呼众人,跨山门、入客堂先坐下了。 不多时,报信僧人折回:“刘师兄,师叔祖请您几位去禅堂一叙。” “好好——”刘元桦笑道:“有劳。” 几人起身,在年轻僧人带领下,走向西院。 * 未到禅堂,便见一老僧站在门,正是金刚寺护法长老百明大师。 刘元桦急趋几步,上前行礼道:“晚辈刘元桦见过大师!” 百明大师探手搀扶,笑道:“小友不必多礼,年许不见,近来可好?” 刘元桦躬身道:“有劳大师挂怀,晚辈一切安好。” 百明大师道:“这几位是……” 刘元桦一一介绍,除了红虎肩上被棉被包裹的杨简。 百明大师定睛看了苏海诺和红虎一眼,笑道:“好好好,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来来,里面请。” 众人分宾主落座,百明大师指向杨简道:“这位小友——莫非得了什么重病?” 刘元桦欠身道:“他稍后再说,我们此番前来,却有一桩大事!” 百明大师白眉微动——这刘元桦乃道门中的年轻翘楚,为人豪爽持重、颇有大将之风。从他嘴中说出“大事”二字,定非小可。 “哦?”百明大师探身道:“什么事?小友不妨道来。” 刘元桦接过苏慕云递上的包裹,展开送到百明大师面前,道:“大师,您看这是什么?” 第33节 封赏 百明大师看清刘元桦手中之物,霍然起身!一把将无生法像抓过,惊道:“这、这、你这是哪里来的?” 刘元桦站起,笑眯眯道:“这是苏慕云苏老先生辗转得来的。” “快快!”百明大师向身旁僧人道:“快去请方丈来,敲大钟!” 身旁僧人跑出禅堂,不一时,寺内大钟敲响。 百明大师双手颤抖,将无生法像看了又看,向刘元桦道:“小友见笑!此宝失而复得,老衲实在是……” “人之常情……”刘元桦笑道:“在下理会得——” 百明大师又将法像检索半晌,终是安下心来,向刘元桦道:“你刚才说、是谁取回来的?” 刘元桦一指苏慕云道:“是我们这位苏老先生得来的。” 百明大师将法像放到桌上,快步走到苏慕云面前,深施一礼,道:“老衲代敝寺上下深感先生大恩!” 苏慕云慌得赶紧叩头——百明大师算起来是他师祖一辈——道:“可不敢受您大礼!大师,天下道门同气连枝,将法像送回是应当应份的,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呵呵!”百明大师搀起苏慕云,笑道:“对先生来说不足挂齿,对敝寺却是天大的事情——来,请坐请坐!” 苏慕云站起身,侧坐椅上。 百明大师回到座前,又拿起法像摩挲不停,见经卷原本上缠着黄帛,便要解开。 苏慕云见状道:“这是在下擅自包裹的,此像、此经乃天下至宝,不敢让见之者过众……便用黄帛将经本包上,盖上火漆以明心迹。” 百明大师深深看向苏慕云,微笑道:“难得道友心细如,贫僧再次拜谢。这法像,又是如何得来的?还望道友告知。” 苏慕云正欲言,只见百明大师看向禅堂门口,喊道:“师兄,你们来得正好!快来看看!” 跨进门的,正是金刚寺住持百阳大师,以及百果、百竹等几位老僧。他们听得大钟敲响,知道有急事,再一询问,皆飞赶来。 百阳大师见到无生法像身形一滞,再闪身扑上,握住法像看了又看,动容道:“佛菩萨保佑!终让此宝回得寺中。这、这是怎么回来的?” 百明大师指向苏慕云等人道:“这是齐云剑派的道友们辗转取回的,详细情形还未问及呢。” 百阳大师闻言,向苏慕云等人深深一揖道:“多谢各位,请稍候。”言罢将法像供在桌上,焚了香,率百明大师等人叩拜。 刘元桦等人见了,亦向法像行了大礼。 众人重新落座,百阳大师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适才老衲情不自禁,让各位见笑了。” 刘元桦俯身道:“情理之中、何笑之有。我等见诸位大师欢喜,心中也是欣慰之至。” “唉——”百阳大师苦笑道:“也不能怪我等修为不够……这法像失落十余年,我们每一日皆饱受煎熬,晨昏祈祷、求佛恩加被……今日终得回还,我等死而无憾!还请问,这法像是如何得来的?” 刘元桦探手向苏慕云道:“这都是苏老先生的功劳,还请他来讲讲吧。” 苏慕云站起身,先向百阳大师等人行礼,接着将金钟寨剿匪一事详述一番。 百阳大师沉思半晌,向苏慕云道:“待你们回去,一定向贵派素真人表达谢意,稍后贫僧修书一封,还请交给广元真人。” 苏慕云点头称是。 百阳大师看看苏慕云、又看看苏海诺,道:“斩妖除恶、替天行道,辛苦苏老先生及苏小道友了——此次不但平却那班贼盗,还将本门至宝带回,敝寺上下铭感五内。他日若有用得着金刚寺的地方,尽管开言,敝寺上下纵粉身碎骨,也定会报答深恩!” “哪里哪里、岂敢岂敢——”苏慕云忙道:“方丈大师言重了……”口上说着,心中却是得意非常——这棵大树,算是抱上了。 百阳大师转向刘元桦道:“元桦小友,你们护宝而来,也是功不可没。咱们两派世代交好,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贵派若有我等效力之处,还请转达广元真人,尽管开言。” 刘元桦点头答谢。 百阳大师又看向晕睡中的杨简,道:“这位小友身世孤苦、无依无靠,便留在寺中吧。他既然会用金光诀,想来与我寺大有渊源,等他醒后,便将他收录门中,仔细调养。” “那敢情好——”苏慕云道:“方丈慈悲!” “谈不上——”百阳大师笑道:“便没有这层因果,我们也会救他……这样,都这会儿了……还请各位到斋堂用饭,咱们再叙上一叙。” 众人称善,随百阳大师转到斋堂。 * 刘元桦几人吃了素斋,又与百阳大师等人聊了半日,宾主尽欢。 “方丈大师——”刘元桦俯道:“时辰不早,我们还要回山复命。” 百阳大师挽留一番未果,便道:“好,今日足感各位大恩,回去转告广元真人,哪天他有空了、来我金刚寺一叙。” 刘元桦等人道谢起身,百阳大师率众人送出寺外。 * 别了众僧,刘元桦三人祭出飞剑,带着苏氏祖孙、不几日便飞回齐云剑派。 众人回到派中,先向广元真人请安,且告知法像一事。广元真人闻之大喜,下令封赏苏慕云、苏海诺二人。 灵素真人见苏海诺平安归来,亦是大喜。别过掌门后,将苏海诺带回灵秀峰细问详情。 待听说为火龙刀附灵一事,却是责怪苏海诺几句——告诫她以后要仔细行事,神咒点兵倒也罢了,要注意不能被灵器吸了仙身之血。苏海诺闻言称是。 聊了半晌,苏海诺问及素青锋。 灵素真人面色尴尬,说素青锋莽撞行事——连盗匪带山民一齐诛灭——又犯了杀孽,掌门真人大怒,将他又封入五精碎骨洞中受刑。苏海诺听了,黯然无语。 * 过了月余,朝廷旨意下来——苏慕云、苏海诺二人平贼有功,赏彩缎四表里、绢四匹,银二百两;广元真人授徒有方,赏齐云剑派彩缎四表里、绢十匹,银千两,良田百顷。 广元真人率众谢过天恩,回转之后,又对苏慕云、苏海诺追加封赏——这一回,特将苏慕云擢升为内门弟子! 第34节 陆承宗 春寒料峭,杨简裹着棉袍、将双手拢在袖中,靠在墙根晒太阳。 * 到金刚寺已近半年,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当日苏慕云、刘元桦等人将重病的杨简留下,在金刚寺中调养数日后、渐渐痊愈。 这期间,杨简被百阳大师等人叫去问询,将在金钟寨中关于海大刚的种种详述一番。这中间当然没说自己已被法像授了神功,也没说自己被海大刚传授灭海要义——许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杨简早已学会话只说三分。 百阳大师反复询问海大刚平日状况,通过杨简描述,推断出海大刚并未被法像授记,又确是死在素青锋怒击之下——总算松了口长气。 众僧仔细观察后,觉得杨简不似作伪,最终确定杨简是被盗匪掠上山的。只是他与海大刚接触这么久,是否看过灭海要义仍是存疑,还需详加观察。 杨简病愈后,百阳大师按照之前许诺、将杨简收为外门弟子——皈依不传戒,仍是俗家弟子的身份。 接着又考查杨简功法,见他只练到金光圆通掌,且道力绵绵若无,不知为何。练了十余年、仍只是二阶……此情形也不鲜见,只能说他资质愚钝了…… 至于杨简腿患,众僧也不得解。 按说金光诀只是初级的奠基功夫,以循序渐进为纲,一般来讲不会出现差错。 想来想去,只能说是海大刚包藏祸心,教授杨简时故意弄出差错。 * 金刚十轮无生法像被置放慈福塔中——这几年,金刚寺斥巨资在塔上建了座慈福法阵。除非通晓消息,否则任是一流高手也绝难进出。 杨简身体不便,除了会灌元灵珠外不能劳作。百阳大师等人商议后,让他帮忙照看寺东的菜园子。 菜园子为寺中僧人所辟,平日种些菜蔬食用。 杨简去哪儿都行——反正是混口饭吃,有个地方落脚罢了。 * 冬去春来,十方山地处西北、仍寒冷非常。 菜园子事情不多,杨简每日除了练功闲坐外,便是灌注元灵珠。 寺中照顾杨简,规定元灵珠每十日上交一颗,对他来说轻松之至。而且即便交不上去,寺中也不会责怪——只是给杨简找点儿事干而已。 寺中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却比金钟寨要好上许多——日子久了,杨简渐感安定知足。 * 暖阳高照,杨简昏昏欲睡。 朦胧中听得脚步声传来,杨简半抬眼,一看不是长年看守菜园、与自己作伴的文勇师叔,而是一名绢衣丝巾的少年。 这少年十七八岁模样,面容白净、鹰鼻薄唇,因其唇角含笑,让人感觉亲近许多。 少年站在园望了一刻,忽是看到倚墙负暄的杨简,踅了过来。 杨简不善言谈,见少年走近,微闭双眼作无视状。 “师兄好!”少年笑嘻嘻地上前作礼。 “好。”杨简懒懒答道。 “在下6承宗——”少年揖道:“敢问师兄上下。” “师兄?”杨简闷声道:“你也是寺中的么?怎么没见过你。” 金刚寺虽大,留在寺中的俗家弟子却并不多见。 6承宗微微一笑,道:“我是刚入门的记名弟子,师兄没见过也是正常。” 杨简一听是记名弟子,“哦”了一声。 * 记名弟子的身份还不如外门弟子——一般来说,是与各大门派交好的世家,将子弟送来历炼一番,粗粗学些入门功夫,几乎不能算门派中人。 6承宗又是一揖,道:“还没请教师兄上下呢。” 杨简瞟了6承宗一眼,道:“我叫杨简。” “噢——”6承宗拱手笑道:“杨师兄,您这是——” “我是外门弟子——”杨简微动唇舌,恹恹道:“入寺未久,你不必这般客气。” 6承宗笑笑,来到杨简身侧坐下,打量四下道:“今日春色尚好。” 杨简懒得理他,点点头。 6承宗也不觉得尴尬,又道:“杨兄来寺中多长时间了?” 杨简心下不耐,不过对方毕竟是寺中弟子,也不好赶他,便含糊道:“……不到半年吧……” “那也比我早——”6承宗没话找话:“还得向您多请教!” 杨简摆摆手,懒得搭言。 “师兄——”6承宗倒是毫不气馁:“这金光诀上我有些疑问,不知能否请教一二?” “教不了你——”杨简半闭着眼:“我也才练到圆通掌。” “啊?”6承宗作吃惊状:“才入寺半年便已练至圆通掌,奇才啊!” 杨简微舒口气,道:“我练十几年了……” “呃……”6承宗闻言顿住,挠头道:“那……那……这圆通掌想必师兄纯熟之极,不知能否打上一趟让小弟开开眼?” “打不了——”杨简斜眼看向6承宗道:“腿是坏的……” “啊?”6承宗微讶,一低头才注意到杨简身下垫着的木板,道:“杨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杨简瞟了6承宗一眼,道:“练功练的。” 6承宗轻呼一声,看向杨简双腿,似是受到惊吓。 杨简此时倒被他逗出一些兴趣,唬道:“练功练得不好,这腿便要废的。” 6承宗疑惑地看看杨简、又看看他身下木板,叫道:“那练这劳什子道功有什么好处?我可不练!” 杨简心中暗笑,道:“你练多久了?” “刚练!”6承宗道:“连金光三昧拳的口诀还没背熟呢……” “噢——”杨简点头道:“你既是不爱练,那跑到金刚寺来干嘛?” “还不是我爹!”6承宗皱眉叹道:“非说修习道法有好处,逼着我来金刚寺,说是培养道基日后备用——要我说,这动不动便走火入魔的道功,哪有我家的机关术好使!” “机关术?”杨简问道:“什么东西?” “你——”6承宗瞪大眼睛:“机关御器之术你都不知道?亏你也是道门中人,天机镇你知道吗?” 杨简半张着嘴:“……不知道。” “呃……”6承宗捂着脑袋哀叹一声:“完了完了!修真之人,居然还有不知道天机镇的……” 第35节 木龙 天下擅长机关御器的有三大门派:天机镇、玲珑谷和神匠山庄,三派中又以天机镇为最。 * 机关御器术,为偃师、墨翟、公输班等大宗师开创,由门人弟子一脉相承,千载之下已展成体系完备的一门学问。 在与玄门道法结合之后,更是眩目多彩、花样翻新。虽被某些人斥为奇技淫巧,但因其实用性与普及性,却受到越来越多人的重视。 不过因为制作材料特殊、培养匠师不易,机械无法量产,流传范围基本只是道门之内。 * 天机镇位于肃州,经营多年且与朝廷交好,已展为以6家为宗的独立城镇。 这6承宗,乃是天机镇主6良甫的七公子,聪颖绝伦,五岁便能独创机械。到了十三四岁,不但尽得6良甫真传,还能时有创新。 只是6承宗太过顽劣、胆大妄为,不顾家族禁令,常作出危险之举。 仅去年一年,他就弄出过两次爆炸、四次致人中毒,为此伤了数十个百姓。不久前因为要制造通冥法器,又招出一次尸魔…… 6良甫忍无可忍,决定让6承宗暂离天机镇。 * 天机镇距十方山不远,6家与金刚寺也素来交好。 这几年金刚寺痛定思痛后,在慈福塔上建了慈福法阵,便是请6家来帮的忙。 6良甫还有一层心思——家族虽然机关之术出众,却没什么修仙人材。终日与灵力为伍、只能借诸外物,如果自身一点道力没有,危急时难免狼狈。 思之再三,6良甫决定让自己这最为头疼的天才儿子上金刚寺修行。不用多,把金光诀学会、能够自生道力就行。 6承宗在天机镇是闻之色变的小瘟神,平日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让他以一个记名弟子的身份上山苦修,自是大不情愿。无奈老爹压迫,只得苦着脸进了金刚寺。 6承宗虽是机械天才,于道法上却驽钝之极——也没心思学这些——来了数日,连金光三昧拳的口诀都没背会。 百无聊赖下,6承宗便每日闲逛,问问这个看看那个。寺中因与6家情谊深厚,也没人管他——除了每日功课之外,任他乱转。 不几日,除了慈福禁地,6承宗已将金刚寺逛得烂熟。这天无事,信步来到菜园子。 * 听6承宗大致讲了机关术的妙处,杨简不屑道:“就是奇技淫巧嘛——有何神奇之处?” “爱信不信——”6承宗一听黑了脸,道:“……现在……” 杨简道:“现在什么?” 6承宗偏过头去:“说了你也不懂。” 两人无言,沉默半晌。 6承宗终是绷不住,问道:“杨兄,那你来这儿就是看园子的?” 杨简点头。 “这——”6承宗望着光秃秃的田垄,道:“有什么好看的?” “谁知道——”杨简眯眼道:“怕被獐子啃了吧。” 6承宗指着田地道:“这时节什么都没种,有什么可啃的?” “反正就是这差事——”杨简道:“看就看呗——而且也不全是无所事事,每十日还要上交一颗元灵珠。” “元灵珠?”听到这个,6承宗精神大振道:“你会灌元灵珠?” “那有什么稀奇?”杨简撇嘴道:“只要有道力,人人都会。” “那……”6承宗极是兴奋,追问道:“这样,你能不能每次多灌出一颗来给我?” 杨简翻翻白眼,道:“为什么要给你?” 6承宗左右看看、犹豫一下,低声道:“你看这个……” 说罢从袖中掏出一物来——那事物模样甚怪,是用木条拼成的两条木腿,中空,像两条肥大裤筒。 杨简看看木腿,又看看6承宗:“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将自身缩小藏在袖中,一般说来只有法宝能做到——这两条木腿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法宝。 6承宗从袖中掏出个小袋,得意晃道:“乾坤袋,知道不?” “不知道。” “唉!”6承宗叹道:“你连天机镇都没听说过,乾坤袋就更不知道了——能储物的!这东西慢说你没见过,便是你们……哦不、咱们方丈,也不见得见过呢……” 杨简拿过乾坤袋看了又看,心道:“要真有这么个宝贝收纳东西,就太方便了——苏老先生也不会因为财宝没处搁,专门回家一趟。” 杨简试着打开乾坤袋,左揪右扯费半天劲却是无功,6承宗也不搭腔,只是笑眯眯看着。 杨简知道6承宗不愿告诉自己开启之法,又不愿求他,摆弄一阵将乾坤袋递还,又指向木腿道:“这又是什么?” “这叫木龙,我取的名字——怎么样?不错吧?”6承宗收好乾坤袋。 杨简拾起一条空心木腿,仔细翻看,抬眼道:“这是你做的?” “那是——”6承宗得意道:“我五岁时自创的!” “这能有什么用?”杨简打量道:“保暖?这也不行啊……” “这东西对我来说呢、有一点儿用……对你来说、用处可就大喽!”6承宗遗憾道:“可惜现在没有灵力驱使,用不了……” 6承宗此番上山,所有危险物品、储灵物品全被没收——6良甫怕他再生祸端,并且告知金刚寺众僧,千万不要给6承宗元灵珠之类的蓄灵之物。 杨简侧头看向屋内,道:“……我倒有颗刚灌好的元灵珠,不知道能用不?” “能用!能用!”6承宗就等这句呢,闻之大喜道:“在哪里?我去取!” 杨简指向屋中:“桌上木盒。” 眨眼间,6承宗便捧着元灵珠出来,喜道:“正好,正好!你看——”说罢揪过木腿,将元灵珠置入其中。 杨简细看,只见木腿中还藏有木条。6承宗将木条搭成个凳子形状,又与木腿拼好。 “看好啊!”6承宗将拼装完毕的木腿立住,踮脚坐在中间木条上,笑道:“看着——” 杨简紧盯。 6承宗摁动机括,只见那木龙一震——竟是自行走动起来! 第36节 约定 6承宗哼着小曲、坐在木龙上悠然自得,不时看看满脸惊羡的杨简,在房前绕了一圈。 “不错吧?”回到杨简身前,6承宗俯视道:“这是懒得走路时用的,它还能爬山呢……我爹老说,将元灵之力用在这上面实在浪费,可我喜欢啊,多方便!而且这是我五岁时第一个明……反正蓄灵之物有的是,不用来浪费干嘛?” 杨简仍在震惊之中,喃喃道:“你五岁便会做这个了?” “这有什么——”6承宗得意道:“不过这个、是我后来改进过的……你看,平常时这么走、着急赶路可以这样……”说罢跳下来,轻拍木龙侧面。只见木条收起、木腿裂开,又合拢后将6承宗两腿裹住。 此时6承宗就像穿着条木裤,只见他一拍手,两条木腿迈开大步、竟是跑动起来! 远远听着6承宗轻喝一声,身形拔起、翻过围栏,倏又跃了回来。 直看得杨简目眩神弛,合不拢嘴。 “嘿!”6承宗蹿回来,平空一跃,定在杨简身前笑道:“怎么样?” “好……好……”杨简喃喃道:“这……这是你自己力在跑么?” 6承宗知道杨简心思,高声道:“自己力怎能显出机关功效?是它自己跑的,凭机括或者心意驱使就行。” “呃……”杨简露出希冀之色:“我……我能试试么?” 6承宗笑道:“好啊。”说罢站到地上,将木龙递与杨简,又大概讲了操纵之法。 在6承宗的帮助下,杨简将木龙裹在腿上,6承宗道:“你试试……先蹲起来!” 杨简看看6承宗,6承宗点头示意。 杨简微咬牙、双手一撑,两条腿自行收拢。杨简呆了一刻,心中默念后,竟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杨简看向6承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走!”6承宗微笑鼓励:“——试试!” 杨简颤微微跨出半步,眼泪再也收不住,倾泻而下! * 6承宗看杨简疯般地跑了半晌,眼中也有些湿润,扯开嗓子喊道:“杨兄——回来吧!” 杨简疾风一般跑回,临到土房前,也效仿6承宗陡然一跃,稳稳落地。 6承宗笑道:“好玩吧?” 杨简神情焕道:“好玩!” “卸下来吧——” “噢……”杨简摸摸木龙,实是不舍。 6承宗笑道:“你不是说奇技淫巧么?还要它干啥?” 杨简不好意思笑道:“不是……” 6承宗不再逗他,道:“你想要这木龙可以,但要答应我两点。” “你说!” “第一,穿戴木龙时,最好不要让旁人看到。如果被人告诉我爹,又要找我麻烦……” “好说!”杨简点头。 “第二条嘛——”6承宗接着道:“每十日你要给我一颗元灵珠,作为代价,如何?” “好!”杨简爽快道:“没问题!” “哈哈!”6承宗拍掌笑道:“这样……第一个富余出来的元灵珠、我不要你的,你留着玩儿木龙——后面的要如期给我——你放心,如果不常使用,这一颗珠子且用呢……” “行!就这么定!”杨简想了想又道:“我再跑一圈,再摘下木龙吧?” “随你——”6承宗笑道:“别让旁人看到就行。” * 接下来的时日,杨简一有空便钻进屋中灌注元灵珠。 文勇师傅看了奇怪,心道这娃是怎么了?寺中又不催着他交。 问及杨简,杨简只说自己要勤加练习,多为寺中出力云云。 6承宗每日依旧闲逛,百无聊赖。直到几日后,杨简为他灌出第一颗元灵珠,他才如获至宝,捧着元灵珠不知所踪了。 * 杨简得到木龙后心痒难耐,稍有闲暇便玩耍一番,如此数次,终被文勇师叔查觉。 文勇师叔憨厚老实、脾气极好,现后也没多说,只是笑道:“我说你怎么没白没黑的在那儿灌珠子呢。” 见文勇师叔不干涉自己,杨简更是大胆,经常套上木龙跑到山上玩耍,只是避着旁人罢了。 文勇知他心苦、也不管束。 * 如此,杨简每日套着木龙玩耍,练功也须臾不离。过了数日,竟生出一番惊喜。 原来金光三昧拳和金光圆通掌,除却最基本的调息之外,也是行动运气、调理四肢的法门——讲求由内及外、由外引内,调节气血运行。 杨简被海大刚害得双腿残疾,终日只能坐在地上。盘膝调息倒是有了,活动肢体却未能如愿。 这些日子套上木龙,心意牵引下,双腿如常人一般运动。行气百骸、气血渐开,不过十余日,功法上竟突飞猛进,一举突破到金光诀的第三层——金光无量剑! 杨简大喜——喜得倒不是功法上大进,而是再灌注元灵珠时,一日便可灌出一颗。 如此一来,杨简更也不怕元灵珠用罄,没命地往山上跑,像是要把从前欠下的路全跑回来一般! 第37节 狩猎 这日清晨,6承宗来到杨简房前喊道:“杨简!” 杨简正在套木龙——每日必戴、像穿裤子一般——闻言应道:“干嘛?” 6承宗进门笑道:“咱们打山猪去吧!” 杨简出门察看——除却文勇师叔、没人知道自己已经能站起来——道:“打山猪?” “过了一冬山猪没的吃,这些天经常到寺里来祸害……”说到此处,6承宗忽是笑道:“其实我是要找几颗猪牙当材料。” “猪牙能做什么?”杨简奇道。 “说了你也不懂。”6承宗摆手道:“走吧。” “不行啊——现在师父给我布置新功课了。”杨简苦着脸道:“每日要念七遍《金刚经》、四十九遍《心经》,这还只是入门功课——”杨简已拜在二代僧人文方门下,由他传授道法。 “这么多遍?!”6承宗叫道:“那得念几个时辰啊?” “没俩仨时辰下不来——”杨简看向文勇师叔住的土房:“还说让文勇师叔监督呢……” “那就快点儿念呗——把经拿来,看我怎么念!”6承宗接过杨简递过的金刚经,大声念道:“如是我闻……然后叽哩咕噜……然后皆大欢喜信受奉行——这不就完了?” 杨简笑道:“那你这么去跟文勇师叔念吧。” “那还不是讨打?”6承宗亦是笑道:“你听我说,咱们是要为寺中除害,山猪都跑到寺里偷灯油去了——” “偷灯油?”杨简讶道:“山猪能偷灯油?” “管它偷什么呢——不管怎么说,咱们是干正经事!走吧!”6承宗拽着杨简便往外走。 杨简无奈,跟随6承宗来到文勇房前,叫开门、将事情说了。 文勇师叔为难道:“你这经还没念呢——” “晚上念!晚上念!”6承宗代答。 文勇师叔又道:“出家之人不可杀生——” “不杀生!不杀生!”6承宗抢道:“只拔牙!” “拔牙?”文勇师叔瞪大眼睛。 “是啊——”6承宗道:“拔了牙,它们不就偷吃不了东西了?这叫釜底抽薪!” “善哉善哉!”文勇师叔低眉道:“如此做恐怕要落入饿鬼道的……” “我们不拔牙——”杨简瞟了6承宗一眼,忙道:“就是把山猪轰跑,让它们远离金刚寺。” “唉……”文勇师叔看杨简跃跃欲试地拍着木龙,叹道:“你们去吧,不过要早回——今天文福师兄要过来巡查。” “文福师叔要来?”杨简一听傻了眼。 文福在寺中任直岁一职,专门掌理营缮、耕作等事务,直接督管菜园子。 这文福甚是奸狡,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在寺中不得人缘。不过因他是百明大师弟子、办事也还利索,寺中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闹得太过了就是。 6承宗来这些日,早知道文福为人,不屑道:“管他做什么?来就来吧。反正这会儿地里又没的种。”说罢拉起杨简便走。 “师叔——”杨简回身道:“我知道了!一定早去早回。” * 跨出菜园子没多远,是好大一片坟地,坟茔遍布、枯草萋然。 杨简催动木龙,快步走动。 “你慢点儿啊——”6承宗后面紧跟:“你再走快了,回头我也做一副木龙去!” 杨简也不理他,忽是前蹿数丈、又折回来、又斜蹿出数丈——反反复复,不知疲倦。 “这厮!”6承宗笑骂道:“你元灵珠嫌多了是吧?” “有的是!”杨简应了一句,依旧乱跑。 “得意个屁!”6承宗笑道:“莫说你用金光诀灌注的元灵珠灵力低微,便是元灵珠,也仅是最低等的蓄灵之物。像你这么跑,用不了两三日,一颗珠子就耗光了。” “最低等的?”杨简停下问道:“那还有什么?” “还有好多种!”6承宗掏出个圆筒,从中间抽出一根小圆柱,道:“你看——这是用墨山玉做的蓄灵罐,灌出来的是元灵柱。这元灵柱又比元灵珠好用多了,效力高上十倍不止!——拿去吧,以后改给我灌这个。” “元灵柱?”杨简好奇道:“那……能用在木龙上吗?” “当然!”6承宗翻翻白眼:“这些只是形状不同而已……而且我这木龙改进过,顶级元灵晶都能用,何况元灵柱了……” 杨简点点头,将墨山玉罐揣入怀中,又跑起来。 “这疯子!”6承宗笑道:“若不是木龙做得结实,早被你跑散架了。” * 两人行了半晌,一只山猪也没见着。 6承宗来回寻找:“这山猪……都跑哪去了?” 杨简忽然示意噤声:“嘘——” “嗯?”6承宗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有什么?” 杨简指向远处道:“鹿——” “什么鹿?”6承宗看了眼,不屑道:“那是獐子……” 杨简脸上一红,问道:“捉不捉?” “捉!捉来烤着吃了——”6承宗道:“你从那边绕过去,我在这边。这厮跑得快,小心!” 说罢6承宗从袖中取出个类似长匣的东西来,杨简好奇看去。6承宗低喝道:“看什么?快去那边!” 杨简依言小心绕出数丈,只听6承宗沉喝一声,朝獐子力跑去。 那獐子甚是机敏,足下一闪,抹头便跑。 6承宗举起木匣瞄向獐子,机括声响一支弩箭射出!只听“笃”的一声,弩箭没入树中——竟比寻常硬弩的力量大上许多! 杨简挥动一根木棍,斜斜向獐子冲去。在坡上跑得快了、木龙-根基打滑,甚不得劲。 6承宗又是几箭钉去,只见那獐子三拐两拐,隐没在山林之中。 * “娘的!”6承宗放下长匣,骂道:“这厮狡猾得很!” “你看——”杨简抬脚道:“这木龙在山上不大好使,打滑。” 6承宗扫一眼道:“回头我想想……改进一下……给你做个新的。” “那敢情好!”杨简笑道:“你拿的这是什么?比寻常硬弩狠上许多!” “那是——”6承宗举着长匣晃道:“这是我前天做的灵力弩。” “灵力弩?用灵力的?”杨简道:“我说怎么这么厉害……” “这算什么——”6承宗摇头道:“可惜我的九阳震天弩被我爹收走了,不然带过来,莫说这一只獐子,便是几百只也一并射死。” “吹牛——”杨简撇撇嘴,又道:“可惜它跑了,我看还挺大个。” “没事——”6承宗折身继续前行:“獐子是舍命不舍山,不会跑远,咱们转一阵兴许还能碰到它。” 第38节 受罚 二人转了半日,山猪的影子都没见到,野兔倒捉了几只——都是被6承宗灵弩射中的。 时近晌午,二人找了个向阳坡地歇息。 6承宗取出小刀剥了兔皮,又扒除内脏,只见他手法甚是利落,杨简心道:“这勤于动手之人就是不一样,自己可什么都不会……” 6承宗将兔子一劈两半,又从袖中取出盐、香料洒上——反正他袖里乾坤大,不在乎多装这些。 杨简瞠目结舌中,又见6承宗从袖中掏出个三尺长的铁架,将兔肉置之其上,准备烧烤。 “你这——”杨简问道:“你这袖子能把山装进去么?” 6承宗瞟了杨简一眼,不屑道:“装你富余。” 杨简找来干柴,6承宗生了火,不一时兔肉冒出香气。6承宗撕下一条兔腿递给杨简道:“熟了——可惜没酒。” 杨简接过兔腿道:“你喝酒?” “没准儿——”6承宗道:“有时候想了就喝些。” 杨简清苦日子过惯了,每日里只是些杂面土豆,哪吃得上肉——况且寺中僧人也是茹素。 原先在金钟寨也只是吃些残羹冷炙,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块肉。此时见兔肉被烤得油汁四溢,不禁食指大动,抓起来大吃特吃。 “你吃——”6承宗依旧烤肉:“你多吃啊!” 不一时几只兔子下去,杨简觉着才吃个半饱。 6承宗随意吃些,抹嘴道:“咱们回吧,日后有空了再出来打。今日那文福不是要来么?” 杨简惊道:“我把这事忘了,那咱快回吧!” * 甫到菜园子后身,就听到文福训斥文勇:“你不是说那小子在茅房么?怎么没有?连个来历可疑的瘫子你都看不住,你是干嘛吃的?” 杨简最恨别人说他“瘫子”,再加上“来历可疑”四字,闻言怒意上涌,“哼”了一声。 文福耳尖,偏头一看,只见两个人站在不远处——一个是每天在寺中闲逛的6承宗,另一个不是整日趴在地上的杨简么? 文福见杨简端正站立,心中一惊,暗道:“平日被他骗过了——这小贼好生阴险!”口中喝道:“杨简!” 杨简心中一颤,身形僵住。 文福大步而来,叫道:“杨简!” 杨简见文福穷形恶相向自己扑来,不明所以。再看6承宗向自己挤眉弄眼,低头看到木龙,心中叫苦。 此时文福已冲到近前,大喝一声,金光无量剑骤然出手! 杨简大骇,抬眼处剑气纵横,忙不迭举起双臂,用才练成的无量剑格挡。 “好小贼!”文福怒道:“连无量剑也偷学了,看你还能瞒到几时?” 文福的功力比杨简精深许多,杨简只觉得双臂巨震,被劈出丈外。 文福提步上前,一掌便要劈下。 6承宗慌忙拦住:“文福师叔!” 文福掌欲劈下,见6承宗拦住,想他世出名门、不可轻易招惹,便收了手。 杨简滚在土中,鼻中渗血,半撑着身子道:“师叔为何打我?” “还叫师叔?”文福戟指道:“好贼子,说!是不是海大刚派你来盗法的?” 杨简讶道:“盗什么法?” “还敢狡辩?”文福喝道:“你说你双腿俱残,又说金光诀只练到圆通掌——若没有包藏祸心、为何藏私?” 杨简撩起棉袍、露出木龙,道:“师叔冤枉啊,这是机关木腿。” 文福闻言细看,又瞧向6承宗。 “师叔——”6承宗急忙点头道:“不怪杨简,这是弟子拿出来玩儿的。” “禀告师叔——”杨简又道:“弟子前日才将金光诀练至三层,还未来得及禀明师长……” 文福想杨简那一式无量剑生疏之极,确像是练成未久。 “哼!”文福冷冷道:“你说的这些,待我禀告师尊再作定夺。我且问你——你本应在此看守菜园,跑哪去了?” “师叔——”6承宗躬身道:“是我拉着杨简打山猪……” “打山猪?”文福看向6承宗,指道:“看你们嘴上油光光的,是不是偷着吃肉去了?” “不敢不敢!”6承宗急忙摇手道:“只吃了些烤山芋。” 文福嗅道:“山芋能烤出肉味?也是奇了……” 6承宗面上一红,不敢再说。 “6承宗你给我回去!”文福沉着脸道:“今后不准再来菜园子闲逛!还有,你若再鼓捣这些机关,我就派人把你爹叫来!” 6承宗听说要叫老爹,慌忙低。 文福又指向杨简道:“你,把这个木腿给我。” 杨简万分不舍,眼巴巴看了6承宗一眼。6承宗冲他猛使眼色,杨简无奈,只得坐在地上将木龙摘下来。 “文勇!”文福回身向文勇道:“你给我看好这杨简!他不是练到无量剑了么?好,每两日交出一颗元灵珠,这个不为难吧?还有,让他把这些地都拢了……” 文勇回身看了眼菜地,道:“他、他腿脚不便……要不把那木腿还他?” “还什么还?”文福踢了杨简一脚,斥道:“他这腿一向不都这样么?原来能干活,现在就干不了了?” 此时6承宗已捡起木龙,文福喝道:“给我!寺中明令禁止你碰这些东西,以后不要让我看到……” 6承宗听了,乖乖递上。 文福背着手走出两步,猛一回身又指向杨简道:“去!现在就干活去!” * 杨简一边擦汗,一边刨着硬土,浑身滚得跟土猴一般。 “嘿!” 听得叫喊,杨简回身一看,却是6承宗。 杨简不愿他见到自己狼狈样子,停了手中活计,坐在地上。 “唉——”6承宗来到杨简身侧蹲下,叹气道:“别刨了。” 杨简撒开锄头擦汗。 “文勇师叔呢?”6承宗四下观望。 “那边——”杨简指向远处,低声道:“帮我刨地呢。” 6承宗见杨简头蓬乱、满身是土,坐在地上如乞丐一般,心中一酸,低声道:“文福这厮……” 杨简垂头不语。 6承宗忽是一笑,杨简不解,看向6承宗。 “昨天文福把木龙要走——”6承宗得意道:“一看就是想据为己有,我不是先捡起来么?趁他没注意,已经把木龙废了。哈哈!不光如此,我连那用了一半的元灵珠都卸了,就不给他留!反正他也看不出是怎么回事……” 杨简听了一笑,手撑地上、抬眼望向远方。 “杨简——”6承宗顿了顿,道:“咱们走吧!” 第39节 出走 “走?”杨简仰头看向6承宗道:“去哪里?” 6承宗眯着眼指指远方:“天下之大,去哪里不行?” 杨简低头道:“我这腿……” “嘿嘿!”6承宗从袖中忽是变出两幅木龙,向杨简招摇道:“他收我一幅、我做两幅,你一个我一个,而且改进过、爬山也不滑了。” “哈哈!”杨简笑着接过木龙,道:“可是……就算有木龙……” “有什么好犹豫的?且不说这个……”6承宗踢开脚下锄头:“那天文福说什么、你听到了吧?什么‘来历可疑’又什么‘刺探’……金刚寺从根儿上就没把你当自己人,一直怀疑你有图谋!若非齐云剑派的托付,你觉得能收你为外门弟子么?对不对?难道你真把自己当金刚寺的人了?” 这一番话,触动了杨简心思。 想了一刻,杨简抬头道:“我不是金刚寺的,金刚寺是我的。” “嗯?”6承宗怔道:“什么?” 杨简笑道:“说了你也不懂。” “你小子——”6承宗挥手向杨简头顶拍去:“跟我学?” 二人笑闹一阵,6承宗道:“跟我走吧,我要去办件大事,还需要你协助。” 杨简套上木龙、看看双腿,下定决心——走到哪里,都比坐在地上强! 站起身来,杨简道:“好,走!我去跟文勇师叔说声……只怕要连累他了。” * 杨简坐在木龙横板上悬着双腿,任木龙自行走动。6承宗亦是如此,二人并肩而行。 暖阳高照,杨简昏然欲睡——从金刚寺逃出来已有几日,并未见有人追出,只怕还是自己无关紧要吧…… 6承宗腿上堆着些东西、不知在鼓捣什么,只见他斜了杨简一眼,忽道:“书要掉了!” 杨简一激灵,忙将腿上《金刚经》揣进怀中。 “你说你——”6承宗不屑道:“没事儿还拿本经书看,跟多用功似的。” 杨简嘟囔道:“你懂什么?” * 杨简孑然一身,走时只拿了这本《金刚经》出来——《心经》字少、早已烂熟于胸。 文方一再告诫杨简,修道先修心。佛家玄功从佛法中来,要想提升道力,佛学修为必须跟上,否则是舍本逐末。 对此杨简谨记在心。 《金刚经》已诵过数百遍,虽体察不出任何效果,但杨简深信,读一遍便有一遍的功德。寻常文章还讲个“书读百遍、其义自现”呢,遑论佛经了。 即便没有功德、攒些福德也是好的。所谓“福慧双修”,没有福德资粮,很难开启智慧——先种下开悟的因,然后因福德遇到开悟的缘,最后才有彻悟的果报。 * 6承宗张望道:“前面进了凉州城,要把横板收起,木龙裹在腿上就行。这样别人看不到……” “好……” 6承宗又道:“出了凉州城,便是天梯山了。” 杨简迷糊道:“噢……” 6承宗佯怒道:“你再犯困,我就把木龙拆掉!” “这是到哪儿了?”杨简抬头、打个哈欠,又看看6承宗腿上摆的物件,问道:“你做啥呢?” “做把钥匙——”6承宗埋头道:“我要偷东西……” “偷东西?”杨简听言清醒,问道:“偷谁的?” “偷我们家的。” “连你家的都偷?”杨简讶道:“你家的还用偷?” 6承宗仰望天,怅然道:“天机三宝你知道么?我要不偷,我爹连看都不让我看上一眼。” “天机三宝?”杨简道:“不知道,是什么?” 6承宗似是觉得失言,含混道:“到时你就知道了,我只偷一样……” “不说算了——”杨简撇嘴:“那……这跟去天梯山找玄木矿又有什么关系?” 6承宗托着手中物件道:“钥匙里没有玄木矿、开不了我家的迷天锁……本来玄木矿我爹那还有点儿,让我娘帮着偷出来就行,可你们寺建慈福法阵全给用光了!” 杨简纠正道:“是咱们寺!” “对对——”6承宗敷衍道:“咱们寺、咱们寺……”说着举起个圆筒向天瞄瞄,道:“这钥匙差不多了……” “这——”杨简指着圆筒问道:“是钥匙?” “看不懂吧?”6承宗傲然道:“呃……这钥匙叫什么呢?嗯……就叫——‘太极混元乾坤生妙有无量清静大海破迷天’吧……” 杨简哀叹道:“你这取名字的本事可真不怎么样!” “你懂什么?”6承宗不屑道:“看着啊——这是钥匙,这是锁眼……先将钥匙扣在锁眼上……”说罢一摁圆筒,筒前横向探出根木条来。那木条一端红、一端青,缓缓旋转不休。 “这两端是阴阳两仪,要先找到锁内不断变化的阴仪和阳仪……”6承宗又顶圆筒,钥匙前方又生出一根木条、与前一根垂直:“找过两仪找四象——这是青龙、这是白虎、朱雀、玄武……” 杨简根本不明所已,只感叹这钥匙精巧。 再一摁,钥匙又生变化,6承宗继续道:“这是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方,指向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八门中找到生门,才是开锁的第一步; 第二步呢,用奇门排局法。 排局分为阴和阳各九局,冬至芒种用阳九局、夏至大雪用阴九局。每六十个时辰为一局,可演化为四千三百二十个基本局……如果用排宫法,就是二十六万两千一百四十四个变化局……如果是飞宫法,就是五十三万一千四百四十一个变化局……” “停停!”杨简捂住耳朵叫道:“我听不懂——你也别讲了!” 6承宗瞥了杨简一眼,道:“你还嫌我取的名字长么?——不知费多少功夫呢……” “不是长不长的问题……”杨简嘟囔。 6承宗转动机括,将圆筒贴在耳边倾听,自语道:“先是扣上,再找生门、再列排局……然后……‘啪’的一声开锁,再然后呢……哈哈,我就偷出了离火浣天纱!” 第40节 凉州 傍晚时分,杨简与6承宗进了人流如织的凉州城。 凉州自古便是西北重镇,各族百姓混居杂处,甚是繁华。 杨简左观右望、目不暇接,这儿比定兴城又繁盛许多。 * 二人逛了一时,6承宗指着一家酒楼道:“吃饭去。” 杨简兴奋道:“我要吃兔腿……” 6承宗笑道:“兔腿有什么好吃的,咱们吃烤黄羊!” 进了酒楼,二人择个偏僻处坐下。 “伙计!”6承宗叫道:“先来几只‘软儿梨’消消渴——这会还有么?” “您放心——”伙计弯腰道:“我们这藏得好着呢,绝对正宗!就给您拿去,您先看看点什么菜……” 杨简看着墙上的菜品牌子,道:“软儿梨是什么东西?我要吃饭!” 6承宗靠在椅上悠闲道:“一种冻梨,你吃过便知道,好吃。” 不一时店伙端上盆清水,又取出几个黑乎乎的东西。 杨简看去,每一个均是灰褐皴皱、软塌塌的一包,奇道:“这是什么?莫不是坏了?” 伙计看向杨简笑道:“这位客官是外乡人吧?这软儿梨可是我们凉州一绝,虽然样子难看、吃起来却是不俗,稍后您便知道了!” 6承宗拈起一个看道:“这是墨梨儿……” “还是您懂行!”伙计翘指称赞,又将那几个软儿梨置入凉水中,只听“喳喳”乱响,不一时,冻梨内的寒冰全被拔了出来,明亮亮的裹在外面,梨子像被冰晶包裹一般。 6承宗拿起一只,轻轻敲去冰壳、抽出梨柄,将已变成一包蜜-汁的软儿梨递给杨简:“尝尝,对着这小孔吸就行了。” 杨简接过梨看看,对着抽去梨柄的小孔,口中一吸、手上一捏——只觉冰凉彻骨的梨汁全部浸入口中,直通五脏六腑! 杨简凉得倒吸口气,张口探舌。 “哈哈!”6承宗笑道:“味道好吧?” 杨简大赞:“好生爽快!” 6承宗道:“这梨儿还能醒酒呢——你不来一杯?” 杨简犹豫道:“那……就尝尝。” 6承宗转向店伙道:“来二斤烧刀子,来一锅黄焖羊肉、一盘羊脖子、二斤卤肉……呃……四个肉夹子,再来两碗浆水面——还有,再加壶冰糖圆枣茯茶……” 杨简忙拦道:“够了,够了……” “够什么?”6承宗笑着又向伙计道:“再来两份肘子行面,山药米拌汤也尝尝……” 杨简知道6承宗是越劝越来劲,便不再言,任由他又加了几样。 回过身来,6承宗道:“这是咱们吃的第一顿正经饭,马虎不得!——这凉州翻来覆去就这几样,回头到我家去,保证你连吃一个月不带重样的……” 杨简嘬着软儿梨含混道:“好、好……” * 不一时酒菜俱上,杨6二人大吃特吃。 杨简打记事起就没吃过什么好的,此时只恨自己肚囊不够。甩开膀子大吃一气,如风卷残云。 6承宗拿过酒壶给杨简倒了一碗:“别光吃啊,尝尝这个。” “我就那么一说——”杨简为难道:“还是不喝了吧——” 酒戒为佛弟子根本五戒之一,杨简虽未受戒,但对酒也没啥兴趣。 6承宗劝道:“江湖中人——哪有不饮酒的?来!”说罢将酒碗端起。 杨简抿了一口,只觉得辛辣之极,吐舌哈气。 “我教你个法子——”6承宗认真道:“你少喝一口,然后吸口气——就不这么冲了。” 杨简依言一试,哪知被猛呛一下,呛得眼泪也出来了。 “怎么样?”6承宗抚掌大笑道:“我这法子不错吧?” 杨简咳道:“……滚!” *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杨简在6承宗游说下将一碗烧酒饮尽,已是面红如火。 6承宗掏出钱袋、将金银摊在桌上数了数,道:“钱不多了,明天还得雇几个人挖宝去——娘的,哪儿弄些钱去啊。” 杨简身上一文不名,自是帮不上忙。 6承宗又掏出乾坤袋来一通乱翻,只见取出来的多是些奇形怪状的机械器具。 “瞧这个——”6承宗拿起中午做好的钥匙晃晃:“这叫什么来着?就凭这些家伙,哪个不得卖个万儿八千两银子,不过老子还不卖呢!”埋头翻过一阵,又向杨简道:“要不这么着——” 杨简晕晕乎乎,道:“什么?” 6承宗道:“明天咱去凉州卫转一圈,我把灵力弩的制作方法卖给他们,还不得给我重赏?” 杨简撑得已经拿羊脖子啃着玩了,迟疑道:“……只怕不妥吧,他们哪有那么多元灵珠?” “你还当真——”6承宗笑道:“我就那么一说,我才不卖呢!我要把九阳震天弩拿去,还不吓死他们!” “呃……”杨简打个饱嗝作为应答。 6承宗又低头翻拣一阵,终没想出赚钱办法,颓然叹道:“钱啊——” * 晚上睡梦间,觉得有人拍自己。杨简惊醒、借月光一看,却是6承宗笑眯眯地站在身旁。 “你?!”杨简打量一番,讶道:“——这是干嘛去了?” “趁你睡着——”6承宗手中提着个口袋,笑道:“我去访了几家大户,借了些钱财!” 杨简翻身坐起,低声道:“你不是去偷——了吧?” 6承宗大喇喇道:“那些土财主、钱留着也是数数用,不如先借小爷我!” 杨简不悦道:“你这样做、与金钟寨那些盗匪何异?” “怎么?”6承宗道:“你不乐意了?——这不是英雄落魄、江湖救急吗?将来还他们便是了。” “你这算什么英雄落魄?”杨简笑道:“少干点儿缺德事,还修行人呢……” “行了行了!”6承宗不耐道:“难道你不吃不用?”说罢脱掉外袍,踏上大炕。 杨简知道6承宗与自己行事不同,不便再说,想了一时昏然睡去。 * 翌日,6杨二人购了些生活用品,又跑到集市,重金请了十几名短工,带他们向天梯山行去。 第41节 天梯山 天梯山巍峨耸峙,陡峭峻拔。 山有石阶形如悬梯,故称天梯山。山巅常年积雪,俗称“天梯积雪”,为凉州八景之一。 * 众人行到天梯山下,6承宗让十几名工匠先歇了,转身向杨简道:“你随我来。” 杨简有木龙代步,倒是一点儿也不乏。闻言随6承宗又行一阵,来到半山上。 6承宗四下看看,从袖中掏出一物,竟是只七彩甲虫。 只见他将甲虫贴在嘴边似是密语一番,抬手喝道:“去!”那甲虫振翅而起,向山上飞去。 杨简指道:“这是什么?” 6承宗道:“这是我家养的闻风虫,专门用来探寻灵力的,我让它去找玄木矿的矿脉去了——不然只凭咱们十几个人,找到哪辈子去啊!” 半山间罡风甚硬,杨简捂着额头道:“你怎知这山上有玄木矿?” 6承宗故作神秘道:“这就不足与外人道了,嘿嘿……” 二人闲聊一时,忽见那闻风虫飞了回来,绕6承宗转了三圈。 “找到了!”6承宗喜道:“咱们走!”说罢向山下摆手,示意众工匠跟上来。 * 6杨二人跟着闻风虫,众工匠跟着他二人,又登了好一阵,来到山侧的一个洼处。 6承宗确定方位,指着一处岩壁道:“这里十丈之内,挖吧。两日内挖出来,工钱加倍!” 众工匠听了精神大振,抡开锤斧开凿。 * 足足挖了一日,也未见玄木矿影子。 杨简见天已擦黑,向坐在身旁的6承宗道:“你确定就在这里?” “对!”6承宗点头道:“闻风虫不会错的,而且那玄木矿一露出来就会有五色玄光,好认。” 又挖一时,天色暗下来。 6承宗见众工匠已架起火把,走过去道:“天晚了,你们愿意挖就挖,不愿意挖就歇着——我们旁边睡觉去了,有现立刻告诉我!” 众工匠应了声好,为那双倍工钱,又轮番挖掘起来。 “你看——”6承宗向杨简挤挤眼:“土财主的钱拿出来给苦人,岂不更好?” 杨简“哼”了一声,道:“你是白来的,人家可不是白来的。” 6承宗笑道:“要不您是正式弟子呢——高风亮节,在下钦佩得紧!简大士,请移步——” 二人向旁走出数步,找个避风处安顿下来。 * 月明星繁,6承宗躺在油布上,紧了紧被子,向身边杨简道:“你在想什么?” 杨简默然。 “你——”6承宗又道:“将来想做什么?” 杨简缓缓道:“不知道……”过了一刻,又道:“你呢?” “我嘛——”6承宗畅想道:“当然要做机关御器第一人,还有,我还要得道成仙!” “得道成仙?”杨简讶道:“你成仙?” “怎么了?不行么?“”6承宗满不在乎道:“还我爹的愿。” “你呀——”杨简翻个身,道:“才刚开始修炼。” 6承宗将双手垫在脑后,遥望星空道:“我又不是靠这个……” “那还能靠哪个?” 6承宗道:“机关术啊!” 杨简听了,转头看向6承宗道:“靠机关术能成仙?” “没人说不可以吧?”6承宗悠然道:“人法天地、道法自然,说的都是一回事。我们这机关御器之术,又何尝不是穷心尽力、效法天然?” 杨简不屑道:“你们这是逆天行事!” “说得好!”6承宗笑道:“这话我爱听!不过世间万物皆是自然,逆天行事不也是自然?” “逆天行事算什么自然?” 6承宗道:“咱们老祖宗生下来也没穿衣服,照你说,都不穿衣服就是回归自然了?” “有了分别名相、就再也回不到自然了……”杨简斟酌道:“所以呢,才要溯本追源——衣服穿不穿不重要,内心里要摒弃凡俗、重回天真……” “道者,到也!”6承宗道:“什么身外心内,只要能到彼岸,又管他用什么手段?” 杨简怔住,不知该如何反驳,想了想道:“好,我倒要看你怎么到!” “好!”6承宗笑道:“日后我就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到的!” 二人思绪翻涌、遐想一时,6承宗又道:“你可知我用这玄木矿做钥匙,为了什么?” 杨简道:“你不是要偷那个……什么纱?” “离火浣天纱!”6承宗着重道:“你可知道、这离火浣天纱有何妙处?” “我怎么知道?” 6承宗悠然道:“离火浣天纱广大无边,无远弗届、无微不至,据说能包容天下!” “包容天下?”杨简笑道:“难道你想‘天地乾坤一袋装’么?” 6承宗道:“我装了你又有何用?还得喂你……” “找打!”杨简笑道,停了一时知道6承宗在等待,便遂他意,问道:“那要来何用?” 6承宗笑道:“现在不能告诉你!” 杨简气道:“不能说、你说它干嘛?睡觉!” * 第二日工匠又挖半日,正午时分,传出一片鼓噪,工匠叫道:“6公子!快来!快来!” 6承宗急忙抛下聊天的杨简,赶了过去。 只见一层石岩之间,隐约透出五色光芒。6承宗大喜道:“就是这个!仔细挖开!” 工匠们听说挖到矿脉,精神大振、加力挖凿。 6承宗目不转睛,杨简走过来道:“挖到了么?” “就是这个!不会错的!”6承宗眼睛盯紧矿岩,又道:“这是玄木矿岩,他们挖出来后,就让他们走。” 杨简低声道:“然后你把这个——装在袖中?” 6承宗笑道:“这么大的家伙,哪儿装得下——一会儿我用家伙把矿精提出来便是。” 又挖了一个时辰,眼见那大矿石就要被掏出来,6承宗站得乏了,拉着杨简走开两步道:“将玄木矿精填入钥匙之中,咱们就回天机镇。” “天机镇?好啊!”杨简笑道:“带我去你家看看。” “没问题——”6承宗笑道:“让你看看七少爷是如何作威作福的!” 杨简也笑道:“是不是强抢民女什么的?” “谁抢那玩意儿!”6承宗道:“麻烦——” 俩人正说笑,猛听山下有人大喊:“都给我住手!” 第42节 千山门人 杨6二人吓一跳,转身看去,只见黑压压一伙玄衣人正往这里赶来。 “这些是——”6承宗低声问杨简:“什么人?” 杨简沉声道:“看他们衣服像是道门中人……不知是哪一派的。” 6承宗疑道:“莫非也是为玄木矿而来?娘的,早不来晚不来,刚找到他们来了!” “多半是为这个……”杨简道:“他们人多,待会儿见机行事,不可妄动!” 转眼间一个魁梧大汉已冲至近前,喝道:“什么人?竟敢偷挖我家宝贝?” 6承宗问道:“什么宝贝?” 大汉喝道:“废什么话?玄木矿!” “你家的?”6承宗指道:“我们在这儿挖,怎么是你家宝贝?你们什么人?” 大汉傲然道:“老子是千山派黑龙观的,你们还不给我滚!” * 千山派是天下一等一的修真大派,远在辽东,弟子遍布各地。 千山立派数百年、门下能人辈出,弟子也因之骄横无度,行事亦正亦邪。 * 杨简看这大汉一身穿戴非道非俗,心中疑惑,上前道:“这位道兄,我们是显通派金刚寺的,在下杨简,这是我师弟6承宗。” 大汉一听是金刚寺的,身形微滞,向后方看看。 此时后面数十道身影赶至,齐刷刷都穿着玄色道袍。 众人簇拥中走出一名道士,大约三四十岁年纪,头戴偃月冠、身着八卦袍,神情倨傲,问道:“怎么了?” “孙师兄!”那大汉俯身揖道:“他们说是金刚寺的。” 这孙师兄名叫孙在东,是千山教下黑龙观观主的三徒弟。听了大汉此言并不作答,却转向那些工匠喝道:“都滚!” 众工匠见这些玄衣道士如凶神恶煞一般,吓得赶忙停手,避到一边。 孙在东挥挥手,数十名道士将玄木矿团团围住。 6承宗看了起急,待上前、被杨简拉回。 杨简跨上一步,施礼道:“这位道长,我们是显通教金刚寺的,还请问道兄尊号?” 孙在东似没听清,阴阳怪气道:“黑刘,他说是哪里的?” 那非道非俗打扮的大汉道:“说是金刚寺的。” 孙在东咧咧嘴,笑道:“是那个什么狗屁绝学失传已久、又丢了家传宝贝的破庙么?” 众道士听了齐齐大笑。 黑刘明白师兄心意,上前戏道:“正是!” 杨6二人闻言大怒,6承宗喝道:“我是天机6家的老七,天机镇你总该知道吧?” “天机6家?”孙在东眯了眯眼,道:“是那个补锅打铁的6家么?” * 千山派与天机镇素来不睦,千山派如果在机关器械方面有何需求,都是从蜀中神匠山庄订制。 机关御器三大世家,天机镇在肃州,神匠山庄在蜀中,玲珑谷在大理。 千山教众平素跋扈惯了,看不起这些机关世家,只当他们是普通工匠。有所交易必将价钱压得极低,一语不合更是出手伤人。几次下来,和天机镇闹得很僵。 排挤天机镇还有一层内在原因,就是千山派与显通寺不睦。 二者皆是执牛耳的修真大派,数百年来难免明争暗斗。千山派骄横跋扈,显通寺玄功卓绝,争斗中互有胜负。 天机镇与金刚寺亲近,千山派早就看它不耐。而神匠山庄不肯屈居天机镇之下,便与千山派暗通款曲——有了神匠山庄的支持,千山派更不把天机镇放在眼里。 天机家主6良甫虽是气恼,却不敢得罪门徒广布、根基深厚的千山派。也因此想让6承宗修真,家中若能出个修仙之材,日后也能扬眉吐气。 6承宗平日里只顾玩闹,不知这些纷争,以为天下只要是修真之人,都会给6家三分面子呢。 * 此时听孙在东出言不逊,6承宗大怒道:“你说什么?”上前便是一掌。 孙在东看也不看、随手一拨,将他带倒在地。旁边道士见了二话不说,上前拳打脚踢。 杨简怒喝道:“住手!”吐气开声,一拳击向孙在东面门。 孙在东冷笑声中,探出一指抵住,道:“这就是金光三昧拳么?滚!”指上吐劲,将杨简弹出丈外。 杨简翻身立定,足下一划、掌分左右,又拍向孙在东。 “啧啧!”孙在东调笑道:“你这圆通掌差得太远——看我这黑龙炮捶如何?”言罢双臂一绞,双拳推向杨简。 杨简觉得劲风扑面,抵挡不住,“噔噔噔”退出三步。 旁边忽听一名道士惊叫,原来是6承宗掏出灵力弩放出一箭,伤了那人,众人又是一顿狠揍。 杨简脸都青了,咬牙切齿、双手连挥,十指翻转处丝丝劲力喷涌而出,正是习得不久的金光无量剑! 孙在东细眼一睁,讶道:“练到无量剑了?不错不错,不过还是不行呀——”说罢不退反进、扑身向前,拳分两路,一拳击中杨简腹部,另一拳击中杨简右腿。只听“咔啦”一声脆响,杨简身下木龙吃劲不住,碎裂迸飞。 孙在东吓一跳,道:“这是什么?” 再看杨简已瘫软在地,捂着肚子喘息不定。 孙在东左右瞧瞧,讶道:“瘸子?” 众道士大笑,黑刘上前叫道:“不只是瘸子、还只怕是个瘫子——你看他,站都站不起来!” 孙在东挤眉弄眼道:“我今天打了个瘫子?这怎么说得出口——莫非金刚寺中全是这等杂碎!” 那边6承宗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口中大骂不休。 孙在东走过去,拿起6承宗掉在地上的灵弩,照他脑袋狠狠一击,道:“都他娘的什么玩意儿?滚!” 6承宗脑后出血,叫道:“你给我等着!等小爷灭了你们千山派!” “就凭你?!”孙在东一声狞笑,握着灵弩照6承宗脑袋上又是一击:“就拿这个鸟玩意儿?给爷爷挠痒都不够!早就看你们6家不顺眼了,回头等爷高兴了,先把你家连锅端了……” “连锅端?”黑刘附和道:“师兄,那他们怎么补锅啊?” 众道士听了一阵狂笑。 孙在东直身吩咐:“把这俩废物扔下去,脸朝下,哪有石头往哪扔!” 手下领命,抬起杨6二人,走出几步扔下山坡! 第43节 天机镇 “我就操-他娘的!”6承宗眼眶乌青、满脸血痕,骂了半个时辰、仍不停歇:“别等老子回家取上东西,取了东西把这帮畜生全宰了!” 杨简坐在他身旁,此时已换上6承宗的木龙,站起身来俯视道:“你看看,还有哪儿受伤了?” “浑身疼!”6承宗捧着右手吸气道:“这两根手指怕是折了!哎哟,操-他奶奶的……” 杨简找了几根木枝,撕下布条,将6承宗断指绑好。 “走!”6承宗疼得脸色白,道:“找他们去!” “去啥啊?”杨简无奈道:“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6承宗忿忿道:“敢惹我6七爷?我跟他们没完——走!” “行了吧!”杨简喝道:“明知送死还要去!我这肚子也疼得厉害……” 他被孙在东震伤内腹,滚下山时有神功护体、倒无大碍。 “这千山派也太猖狂了——连天机镇和显通寺的面子也不给!他们莫不是疯了?”6承宗捧着手怨道。 “这帐——咱们记着就行了!”杨简恨恨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怕他们跑了么?” “唉……”6承宗叹口气:“……这下完了,我就知道这么一处玄木矿,没了这个、还上哪去找?” 杨简望向山上,道:“等天黑了咱们再去看看,玄木矿还有剩的没有……” “怎么会剩?”6承宗颓然道:“玄木矿源极其稀少,每处矿脉不过一丈见方,再提出来的矿精更是少之又少——估计早被那帮狗偷光了,娘的!” 杨简皱着眉头,没有一点儿办法,只得与6承宗躲在山洼里捱到天黑。 *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二人鬼鬼祟祟摸上去查看——那矿脉处被挖了个大坑,玄木矿一丝不剩。 6承宗掏出闻风虫又找一圈,毫无反映。 6承宗又是一阵大骂,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十句,与下午骂的差不多…… 杨简翻翻眼睛,道:“现在怎么办?” 6承宗咽口唾沫,想了想道:“先回天机镇、跟我爹说一声,然后把我的大家伙都取出来,杀上千山派,夺回玄木矿!” “呃……你……”杨简也没什么准主意,道:“那先回去再说吧……” * 二人下山,先回凉州城休养几天。 叫来郎中看过,6承宗除却两指折断,多是些外伤;杨简毕竟有玄功护体,并无大碍。 养过几日,二人雇一辆大车,向天机镇行去。 * 才看见天机镇的影子,6承宗便兴奋起来,撩开车帘向车夫喊道:“快,快!” 杨简在车中笑道:“还喊什么?这不就快到了么?” 6承宗回道:“这叫‘近乡情更切’啊!” 杨简凑到车头,遥遥望去——天机镇矗立在荒漠上,高墙耸峙、自成一统,想来是有朝廷授意,方得如此。 * 又行一时、到了天机城下,门前有八名守卫值守。 6承宗翻身下车,喝道:“七爷我回来了!” 值守卫士和过路百姓目瞪口呆,如见鬼魅一般,旋即齐齐唱诺:“七爷好!七爷您回来了?” 不待6承宗有所应答,几名百姓“唰”的不见踪影,只留下八名守卫战战兢兢,挺直身板、不知该往哪儿看。 6承宗大是得意,回身向杨简道:“看见了吧——咱这声势!” 杨简忍住笑:“果然是八面威风!” 6承宗付了车资,领着杨简信步而行。 进得城中,路人只要见到6承宗,皆站住脚步、俯躬身,向他行礼。 6承宗直如没看见一般,大喇喇向杨简指点城中景物。 * 这一细看,才知道天机城甚大——酒楼商铺鳞次栉比,人民富足、百业兴旺,好生繁盛。 6承宗走到路旁水果摊上、抓起一把沙枣,一边吃着一边递给杨简几个:“知道我身上为什么没钱吧?——除去被我爹收走以外,更因为我在这城中根本用不着钱!” 杨简嚼着枣,赞道:“这枣好吃!” “不行,这枣陈了——”6承宗笑道:“是去年的……”说罢将枣子全部扔掉,道:“你看见什么就拿什么!你要是不拿,非但我看不起你,这些老乡也会看不起你!” 杨简笑道:“好,好!” 走上一阵,杨简驻足道:“府上在哪里?” 6承宗却是有些情怯的样子,挠挠头道:“不急着回去,咱们先转转再说……去茶楼听听书、或者去三大街看耍把式卖艺的,等天黑了……再回去不迟……” 杨简知道6承宗怕被老爹骂,便道:“我饿了,吃饭去吧。” “好啊!”6承宗抬眼见前方有家甚为堂皇的酒楼,便道:“就那家吧!” 离着老远,6承宗便喊道:“七爷来了,叫你们吴掌柜的出来!” 门外迎客的店伙见了6承宗,抹头便往回跑,一不留神撞在门框上,连疼都来不及喊,又往店里冲。 6承宗摇头叹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咋还这么受宠若惊呢?” 脚步声一阵碎响,胖胖的吴掌柜迎了出来,点头哈腰道:“七爷您来了?快,里边请!里边请!” 6承宗问道:“有雅间么?” “有有!”吴掌柜道:“您来了能没有么?”说着将6杨二人带到二楼雅间。 6杨坐定,吴掌柜躬身站在桌旁,擦汗道:“七爷,您要点儿什么?” 6承宗斜靠在木椅上,懒懒道:“知道我——不爱吃什么吗?” “这个……”吴掌柜为难道:“您老不爱吃什么?这个……小人还真不知道……” “那不完了?”6承宗挥手道:“去吧!” 吴掌柜苦着脸,回向伙计喊道:“全上——有什么上什么!” 6承宗抬头道:“记我爹帐上啊!”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吴掌柜弯腰笑道:“七爷能光临小店,是我们天大的福份!哪敢说什么记帐?” 6承宗笑道:“瞧不出你还挺客气,好,下回还来你这儿啊!” “好!太好了!”吴掌柜抹着额头,道:“七爷您不来、就是看不起我!” 待掌柜的离去,杨简笑道:“你家几个兄弟若都像你这般、天机镇的酒楼还不吃垮了?” “不会!只有我一人爱和大家凑热闹——”6承宗给杨简倒茶,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瞧他们这喜欢我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杨简笑笑,由他胡说。 酒菜上来,二人风卷残云——与6承宗出走这些天,杨简明显感觉自己结实许多…… 杨简忽道:“你怎么不要酒了?” 6承宗滞了一下,含糊道:“喝不得,晚上要见我爹……” 第44节 陆宅 时已入夜,街净人稀,杨6二人缓步并行。 * 杨简道:“你这饭也吃了,茶也喝了,澡也泡了,书也听了,把式也看了……该回家了吧?” “是啊……”6承宗哭丧着脸道:“这不往家走呢吗?” 杨简笑道:“你这么怕你爹?” “怕——”6承宗当下承认:“怕得厉害!” “管你这么严——”杨简奇道:“还把你管成这个样子?” “严是严!”6承宗笑道:“但是——有我娘呢!而且我爹太忙,整日都钻在密室里做这做那的。” “有其父必有其子!”杨简道:“看来令尊也嗜于机关御器之术,想必造诣极高吧?” “那是——”6承宗挑指道:“除了我,谁都比不上我爹!” 杨简道:“令兄他们呢?” “他们不行——”6承宗道:“我四个哥哥,两个出门在外找材料、两个在家帮我爹的忙……还有俩姐姐,嫁出去了……” 杨简听了好生羡慕,忽是想起自己的身世,低头不语。 * 6府门前。 6承宗站定,整顿衣衫,向杨简道:“看上去还好吧?” 杨简打量一番,道:“还好,就是眼圈有点儿淤青。” 6承宗将头弄散些,埋着头往里走:“来!” 甫到门,只见一名老仆兀自张望,见到6承宗急忙迎上:“小少爷,你可回来了!老爷夫人都等你半日、不是说上午便进城了么?” “我办事来着!”6承宗笑道:“李伯,这些日子可好?” “好,好……”李伯上下打量6承宗道:“少爷,你这脸上……” “没事!”6承宗捋捋头:“对了,这是我杨师兄,招待好啊!”言罢回身向杨简道:“你且在外院稍候,我进去见过父母,再招呼你。” 杨简道:“你去吧。”接着被李伯领进门房问个不休。 * 6承宗才进内院,便见6夫人带着小兰、小杏两个丫头迎了上来。 6承宗趋步上前,叫道:“娘!”心头委屈上涌,眼睛有些湿润。 “宗儿!”6夫人扑上来抱住6承宗,道:“你怎么才回来?不是上午就到了么?” “谁说的?”6承宗左右看看:“我刚回的!” “胡说!上午就有人看到你了——”6夫人急道:“你这第一次出远门,娘能不挂念么?听说你这几日跑了?——哟,你这脸上怎么弄的?” “没事!没事!哎呀——”6承宗避过母亲右手,侧头道:“前几日摔了一跤,不妨事。” “摔一跤?”6夫人急道:“我看看,摔坏没有?” “没事啊——放心吧——”6承宗将右指藏在袖中,举起手道:“哎呀我肚子疼,要去拉屎!” “你这手怎么了?”6夫人疑道:“怎么拢在袖中?拿出来给我看看!” “等会儿啊!”6承宗撒腿就跑:“憋不住了!” 6夫人在后面喊道:“去吧!完事快去见你爹!” * “爹!” 书房内,6承宗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书房上端坐一名老者,五缕长髯、神情肃峻,手中拿着根戒尺——正是第一机关世家天机镇的家主6良甫,另一侧坐着6夫人。 待了一刻没动静,6承宗喉中微动、咽口唾沫,刚要移动身子,只听6良甫喝道:“跪好!” 6承宗吓得浑身一颤,小声道:“我想去茅房……” 6良甫重重“哼”了一声。 6承宗道:“这回……我是真的想拉屎……” 6良甫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手中戒尺重重落到6承宗肩上,喝道:“拉裤子里好了!你这孽畜!” 6承宗抬起左臂抵挡,大叫道:“别打了,爹!疼死啦——” 6夫人起身劝道:“有话好好说!先问清楚了再打……” 6良甫气得手指颤抖,道:“这不肖子整日就知道嬉闹放肆,没个出息!我且问你——才上十方山没几天、就跑到哪里去了?” “没、没跑啊……”6承宗委屈道:“我就是馋了,下山转了转……” “馋?给我跪好!”6良甫闻言更怒,又是一阵疾雨般的戒尺落在6承宗背上:“难道我让你上山享福去了?难道你还想大吃大喝不成?” 6承宗夸张叫道:“我没大吃大喝啊,我没享福啊!我都瘦了——娘!” “你看这孩子瘦得——”6夫人拉住夫君,道:“他在家里待惯了,乍一过那清苦日子、难免不适,下山吃些东西又何妨?你这心怎么那么硬啊?” “你闪开!”6良甫臂膀一挣,又向6承宗道:“我还不知道你?就算下山解馋、难道要去几日?肯定是受不得苦,逃之夭夭了!” 说罢又打了几下,继而坐回椅中,直喘粗气。 6承宗脸都哭花了:“十方山穷乡僻壤、有啥可吃的?我就是下山找个馆子吃了几天,养养身子……” “养养身子?”6良甫气得又站起身,冲上前道:“你小小年纪,身子有什么养的?讨打!” 他这一冲来,无意中撞到6承宗藏在袖中的右手,6承宗“啊”的一声惨叫,疼得脸都变形了。 6良甫吓一跳,连忙闪开,道:“你手怎么了?举起来给我看看!” 6夫人凑上前来,伏身问道:“宗儿,你的手到底怎么了?” 6承宗看看爹、看看娘,无奈之下只得露出缠着布条的右手。 “这是?”6夫人惊叫一声:“怎么弄的?” 6承宗作痛苦状,挤着脸道:“没事……就是断了两根指头……” 6夫人“啊”地一声惊呼,抬喊道:“杏儿——兰儿——快、快拿药箱来!” 天机门人多与危险之物打交道、难免受伤,是以药物备得极全。 6良甫寒着脸,口气仍硬,指道:“你又惹什么祸了?和谁打架了?” “孩子都这样了——”6夫人不干了,嚷道:“你还冲他喊?杏儿——拿没拿来?” “我下山时……”6承宗低声道:“遇到了千山派门人。” 6良甫听到“千山派”三字,面上变色,向6夫人道:“你别喊了,去找药!” 6夫人见夫君面色郑重,知道不愿自己在场,也不多说,起身离去。 6良甫低头负手,来回走了几步,向6承宗道:“你说吧,怎么回事?” 第45节 告诫 6承宗将与千山门人生冲突之事添油加醋描述一番,道:“这帮狗贼着实可恨!打我不说,竟还说咱们6家是补锅打铁的!是可忍孰不可忍——等我取上九阳震天弩,一定要将他们……” “住口!”6良甫喝道,脸色阴沉之极。 6承宗浑身一抖,伏在地上、不敢多言。 “你个孽畜……”6良甫在6承宗身前反复走了几步,戟指道:“这回知道厉害了吧?平日里你在镇中作威作福,那是乡亲们给咱6家面子……外面天地广大,谁又认识你是谁?” 6承宗辩道:“那也……” “住口!”6良甫又喝道:“凭你这点儿微末道行,也想去找回面子?我总跟你说、让你认真修行,这下明白了吧?别说你,就是咱们天机镇加起来,也惹不起那千山派!” 6承宗抿抿嘴,甚是不服。 “你不服气是吧?”6良甫轻叹一声,转回座中:“也怪我……让你从小在镇中混吃混喝、极少外出,真成了坐井观天……你道是灵弩厉害,可你又见过几个修真大家?真正修到仙人罗汉之境,不多说、只消一两个,便能将咱们天机镇夷为平地!” 6承宗拗道:“不可能!” “哼!不可能?”6良甫冷哼一声:“难道你比我还清楚?”说罢语气放缓,微有些落寞:“这机关御器之学从根本上讲,还是借诸外物,只能起个辅助之效……有了它,寻常人力量翻倍、修真入门者实力大增——这都可以。但修到高明之境,几乎可以说全无用处……只能给法阵机关设防加固、起个阻挡警示的作用罢了……” “我不信!”6承宗抬道:“我一定要做出能与修真者比肩之物!” “就凭你?”6良甫定睛看了6承宗一刻:“那些仙人皆有毁天灭地之能,你拿什么去跟人家比肩?就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 6承宗嘟囔一句:“我怎么了……” 6良甫不没理他,接着道:“千山派骄横行事我也气恼,也正因此、才去攀附金刚寺,就是为了危难之时能有个靠山……” 6承宗苦着脸哀道:“金刚寺的他们照打,不是金刚寺的可能还好些……我倒好,金刚寺门徒加上天机镇弟子,他们不打我打谁?” 6良甫忍俊不禁,绷住脸喝道:“少给我出怪样!”稍缓又道:“这回你被人欺负,只是小事,给你个教训也好!——让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回明白了吧?光凭你这两下子,也就在天机镇中做个土霸王!” 6承宗忿忿道:“我可不是只能在镇中逞能,我一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 6良甫打断道:“你一定要怎么?可以!但你要先自强,有了玄功道力,就是自强!有了道力操纵起机关来、也是如虎添翼,这个道理你不懂?否则进不能攻、退不能守——你见过哪个修真者被寻常刀箭所伤?嗯?痴心妄想!” 沉默一阵,6良甫挥手道:“起来吧,把你娘叫进来。” * 6夫人早在门外候着,见6承宗出来,忙一把将他拉过,查看他手上伤势。 过这几日,6承宗手指仍然肿着。6夫人心中一疼,眼泪差点儿掉下来,恨道:“跟谁打架了这是?告诉娘,娘找他去!” 6承宗瞒道:“路上遇到的歹人,我哪知道是谁啊?没事了没事了……” 6夫人取出药膏给6承宗敷上,6承宗只觉一股浸凉之意渗进指中,甚是舒适,问道:“娘,这是什么药?” 6夫人仔细涂抹6承宗手指,道:“这是你爹托人从罗浮山买回的灵药,专治跌打损伤的——这药比金子还贵呢!” “下回多买些!”6承宗随意道:“给我备着点儿……” 6夫人骂道:“你个败家子!难不成又要去跟别人打架?这瓶药膏你拿上吧,尽够你用的了。”说罢又将6承宗手指绑定扎好。 “哎呀!对了——”6承宗忽道:“有个师兄与我同来的,只怕此时还在跟李伯聊天呢。” “是吗?”6夫人急道:“那还不快把人家请进来,真是失礼!” * 6承宗领着杨简跨进内院,一路走到书房。 6良甫夫妇见杨简眉目清俊、气度沉稳,皆很喜欢。 6良甫起身道:“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 “不敢——”杨简急忙施礼道:“晚辈杨简,是金刚寺的外门弟子。” 6承宗在旁道:“爹,这是我师兄哎——什么小兄弟?” 6良甫听说杨简是外门弟子——虽不如内门弟子受重视,但也比不入流的记名弟子强上得多,心中欢喜——道:“小兄弟,请问尊师是哪一位啊?” 杨简慌道:“晚辈可担不起‘小兄弟’这三字,前辈还是叫我杨简吧——晚辈授业恩师是文方师,与承宗同枝。” “那太好了!”6良甫笑道:“你们是一条根儿传下来的师兄弟,以后要互相关照啊!你既是当师兄的,不要惯着宗儿,带他胡闹……” 杨简心道:“这话应该反过来说才是……”嘴上道:“前辈教训得是!我等应当互相督促,刻苦练功才是!” “对对!”6良甫欣慰道:“宗儿,你看人家杨简多懂事。你如果也能这样,我就太省心了。” 6承宗一边唯唯诺诺,一边偷向杨简做鬼脸。 6良甫招呼杨简落座,忽然看到他腿上木龙,问道:“杨简,你这是……” 杨简神情一黯,将自己际遇大致说了。 6良甫拍腿道:“宗儿总算是做了件人事!这木龙你尽管戴着,回头我差人用好料多做几副,给你备用。” 杨简忙道:“不敢劳烦您老,有一个够用了。” 6良甫笑道:“那麻烦什么?不麻烦、不麻烦……” “爹!”6承宗插言道:“若不是您禁我在山上使用机关术,杨简早就用上木龙了。” 6良甫道:“这个不一样、不一样……这是助人之事,且又全无危险,不一样。” 6承宗试探道:“那以后在山上,只要是助人之用、又全无危险的……便许我用机关术么?” 6良甫略一沉吟,心知这宝贝儿子极是难缠,若被其钻了一点儿空子,难免就惹出祸端。想了想道:“不行!除了给杨简行方便,别的一律不许碰!” 6承宗嘴一撇,甚为不满。 其实他才无所谓——天高皇帝远,只要回到山上,老爹又看不见,谁能管得了自己?原来还一丁点儿也不许碰呢,这木龙不也做出来了? 6夫人在旁边则是问询寺中环境如何、饮食如何、晚上睡觉冷不冷云云。 杨简在门房已被李伯折磨得不善,此时又遭盘问、且失礼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应答。 6承宗知道杨简狼狈,故意看他笑话。 聊了一阵,6承宗道:“爹,娘!时候不早,我们走一天也累了……” “对对!”6夫人忙道:“这一聊起来就给忘了——你快给杨简找间干净客房,好生歇息!” 第46节 工坊 接下来几天,杨简与6承宗在府中调养。 * 依6良甫的意思,要将6承宗尽早送回金刚寺继续苦修。6夫人却不情愿,看儿子这些天都瘦了一圈——其实没瘦——再看那杨简更是羸弱,只怕十方山上的日子甚是清苦。 6夫人的意思,既然回家、便应多住几天再走。况且宗儿的手又受了伤——伤筋动骨还得百日呢——回寺中也练不了什么。 6良甫知道夫人宠爱儿子,想了想只得应允。 * “杨简!”6承宗跨进杨简客房,叫道:“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我自己的作坊么?走,我带你去看。” “好啊!”杨简喜道:“一直等着呢。” “还不是我爹……”6承宗贼眉鼠眼左右看看,道:“走!” 6承宗领着杨简穿过西院,又往后走,进了一座荒凉园子。 园子东北角是座假山,6承宗站到假山前,见四下无人,招呼杨简钻进山洞。 见6承宗如此神秘,杨简亦是忐忑不安。 进山洞没走几步,便见到一扇石门。 6承宗一边念念有辞似是盘算什么,一边在门旁的石壁上摁了几下,道:“这开门的机关是根据时辰变化的,再加上《天机工要》的口诀,组成开启顺序,寻常人绝难得知……” 杨简问道:“那有人炸呢?这假山又不结实。” 6承宗笑道:“即便天机镇塌了,这门也炸不开。”言罢见那石门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里面密道。 6承宗指道:“这是第一道门。” 杨简轻拍厚重石门,道:“这么隐秘干嘛?” “怕人偷啊!”6承宗道:“你知道里面有多少逆天改命的奇物?随便拿出去一件,只怕就天下震动。而且也是为了城中百姓安全,这地下都是用巨岩加固过的,即便有什么危险,也不会殃及镇中。” 杨简见密道两侧壁上皆有灯火映照,再细看、却又不像是灯火,像是光的圆球镶在壁中。 6承宗介绍道:“这些都是蓄着灵力的夜明石。” 杨简道:“夜明珠么?” “没那么珍贵——”6承宗道:“我屋里的才是夜明珠,这些石头也光,不过要置入元灵珠,才能这么亮。” 二人顺着密道走了一阵,来到个分叉路口。 6承宗率先右拐,道:“这边,那边是我爹我哥他们的工坊。” 杨简向左边通道看了看,只见曲径深邃,不知通向何处。 6承宗已走出数步,回身道:“来啊。” 杨简跟上,又向里走。 密道中只觉通风甚好,一点儿都没有憋闷之意,也不知哪里能够通风换气。 杨简说了疑问,6承宗答道:“这地下工坊66续续修了百年,能够抗震、抗爆、防水、防火、保持通风及照明……” 杨简啧啧称叹,若非6承宗带自己来,想都没想过世上竟有这等地方! * 走到通道尽处,在一扇门前站定,6承宗探出左手贴在墙上,道:“你看这个。” 杨简细看6承宗按的那块石砖,只见砖上密布青红两色、如丝线一般的事物,回旋流动。 6承宗道:“这里面是碧玉红明螭,都是活物,用来看门可惜了。” 杨简吓一跳:“活物?” “是啊——”6承宗道:“一种小龙,被我家老祖封在这砖里了。这扇门没有开门机关,就是通过它们来识别进入者的身份,这里只有我和我爹能打开。” 杨简不信,问道:“我要按一下呢?” “那它们就咬你呗——”6承宗不以为然道:“螭龙入体、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碧玉螭化为寒冰,冻结你的皮肉;红明螭化作烈火,烧灼你的脏腑——不消一柱香的功夫,你就死透了。” 杨简打个寒战,不敢细想。 随即6承宗打开石门,杨简踏入观望。 6承宗这工坊比想象中要大得多——整间洞府呈长方形,方圆百丈不止。 四壁皆镶有夜明石,室中均列十六根立柱,每根立柱上是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在灵力催动下,照得整个洞府纤毫毕现! 6承宗现出激动之色,深吸口气、闭上眼睛,陶醉之状如龙入海、似虎归山。 杨简不打扰他,再细看室中,只见堆满奇形异状、稀奇古怪的机械,几乎无法立足。密府正中,却是个两张床榻那么大的石案,石案上满是图书木简。 6承宗睁开眼,淡然道:“来——跟着我走,不要乱动啊。” 杨简依言,随6承宗向密府中部走去。随处可见机械或是不住转动、或是轻微摇摆…… 杨简指道:“这些……都是灌注灵力了么?” 6承宗扫了一眼,道:“有些是、有些不是……只用机械之力,也能让它们自动运行三年之久。” 杨简也不知6承宗所说真假,只是一个劲儿地乱看,眼睛都不够使了。 “看这个——”6承宗指着一叠木板道:“这是折好的木鸢,我们6家做这个最拿手!比如这个,疾如迅风、日行千里,坐在上面稳当之极!” 杨简抚摸木鸢,难以置信:“真有那么快?” “那还用说?这个精工细作,带咱们两个没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木鸢落地时容易损坏,不适宜长途奔袭,还是以逃跑保命为主……”说罢又拿了十几个墨玉罐放在袖中,向杨简道:“以后多多给我灌元灵柱啊!这里好些个大家伙用元灵珠都带不起来……” “没问题!”杨简道:“不过你要让我坐坐木鸢。” 上次被刘元桦带着飞往十方山,杨简高烧昏迷之中,一点儿也没体验到飞行之趣。 “简单!有你逃跑的时候——”6承宗戏谑,又指着一物道:“你能看出这是什么吗?” 杨简凑上细看,却是一个半人多高、四四方方的木笼,里面满是粗如儿臂的铁柱折叠堆积,杨简道:“看不出来。” “里面这铁家伙叫钻地龙!”6承宗道:“用来钻掘地道再合适不过!它自己钻入土中开凿通道,一边挖掘、一边还能将松土挤压夯实堆在壁上,这样挖下来、松土都不用往外运,通道还能坚固结实——不过这家伙也最费灵力,一次至少要插上两根元灵柱!” “这么厉害?”杨简啧啧称奇,叹道:“一次能挖多远?” 6承宗道:“要看挖什么地方了,寻常泥土,一次挖个十里地没问题。” 杨简拍拍钻地龙,道:“全是钢柱做的,这家伙可真不小!” “那是——”6承宗道:“连我这乾坤袋,也装不了几个。”说罢袖子一挥,将钻地龙收入袖中。 杨简讶道:“你收这玩意儿干嘛?” 6承宗不答,转言道:“对了,快来看看我的九阳震天弩!” 第47节 震天弩 杨简已久闻九阳震天弩大名,据6承宗说这震天弩耗时三年、斥资万金,制成之后,连他爹看了也是叹为观止。 * 杨简跟着6承宗来到屋角,6承宗又在墙上虚点一番,凭空竟浮出一张光影虚幻的古琴来。 6承宗回道:“这是我独创的伯牙琴锁,只有按住这空弦,弹对音节才能开通——如果硬来,错三次这墙就炸了。” 杨简吐吐舌头,今日才真正见识到6承宗的天纵奇才! 影琴消失、墙壁打开,露出口铁箱子。 6承宗打开铁箱,内中溢出光芒——连杨简这外行都看得出来,里面不知藏着多少宝贝…… 6承宗露出喜色,先胡乱往袖中塞了一番,道:“趁这次赶紧拿!回头我爹知道、又不让进来了!” 最后,却是取出个一尺多长、竹简般的事物。 杨简细看,此物如护腕一般,是由金丝连接的九根锃亮钢筒。 6承宗介绍道:“这便是我的得意之作——九阳震天弩了!” 此物看上去,就是拇指粗细的钢筒缀在金丝上围成一圈,中有一根套管、雕着个探出的龙头,其余也看不出什么…… “你看!”6承宗捋起广袖,将金丝圆筒套上右臂,左手一按机括,圆筒收紧、箍在臂上。接着“咔咔”轻响,龙两侧探出钢甲,将右手护在龙颈之下。 6承宗瞄着石墙,“咻”的一声,龙口中射出一根精钢硬弩。弩箭迅疾如电,再看去,箭尾已没入墙中。 “啊!”杨简骇然,这弩箭的力量也太大了! 再看6承宗右臂上九根钢筒旋转一下,有钢筒转上来、顶替刚击的钢筒位置。 6承宗笑道:“看出来了吗?” “这个真狠!”杨简赞道:“力道比你在山上用的那灵弩又大上许多!” 6承宗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再看——” 杨简道:“不就是一根钢筒射完箭,另一根转上来?” “着啊!”6承宗叫道:“九枝连击!” 说罢又举臂向前,只见一箭射出、转上一筒又射一箭……如此越来越快,九根钢筒“咔啦啦”转得如轮子一般,千百支精钢-弩箭倾泻而出,如银龙出水般连绵不绝! 杨简这一惊非同小可——力道如此巨大的弩箭如流水般击出,修仙者不知道,寻常武林高手必死无疑! “叮”的一声,6承宗止住机括,向杨简笑道:“怎么样?” 杨简已震惊得说不出话,就剩点头了。 “这每一根钢筒里——”6承宗比划道:“我都压进去九百九十九支精钢-弩箭!这九根钢筒加起来,就是九千支!” “九千支?!”杨简叫道:“怎么可能?” “难道你没见过我的乾坤袋?”6承宗笑道:“乾坤袋我虽是做不了——也不是做不了、缺材料而已——做这几根藏纳箭筒还不是手到擒来?这箭筒的道理如乾坤袋一般,内藏奥妙,每根都能压进千支弩箭……” 杨简心悦诚服,暗道:“世上若无修真者,这6承宗便可称之为神仙了”! 6承宗卖弄过震天弩后,又是一番搜敛——什么火药、毒药、解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以及所有禁物,都装入乾坤袋中,就像在自家中大肆劫掠一般。 * 从工坊出来,6承宗一再告诫杨简,千万不要走露消息,被他爹现。 杨简当然是没口子答应。 * 这日傍晚,6承宗一人独行在天机镇中。 只见他状似悠闲,却时刻观察左右,待确定没人跟随自己之后,踅进一条小巷。 小巷尽头是家杂货铺子,6承宗站在门前,朗声道:“掌柜的,有糅好的羊皮没?” 里面一老汉应道:“有,来里面看。”说着迎了出来,待看到是6承宗,面色一变。 6承宗走进铺中,随手翻动羊皮,淡淡道:“这些成色都不够好,还有好的没?” “有……”那老汉道:“来后院。” 6承宗穿堂入室,站在正房门并不回身,轻声道:“我要见他。” 老汉闻言低声道:“那东西……你找到了?” “没有。” “那你是什么意思?”老汉疑惑道。 “我需要帮助。” 老汉闻言犹豫一下,道:“什么事?” “此时说不得——”6承宗笑道:“反正不是无用之事……” 老汉想想,面露犹豫之色,道:“不是随便就可以找少……帮忙的。” “放心——”6承宗悠然道:“不会让你挨骂——与那物有关。” “那好……”老汉面色稍缓,道:“你说吧。” 6承宗取出根青竹筒递上:“你把这个交上,他看了自会明白。” * “别练了!该吃饭啦!”6承宗闯进杨简客房,向正在盘膝静坐的杨简叫道。 过了片刻,杨简睁开眼睛、松松筋骨道:“就知道吃!刚才你干嘛去了?令尊寻你不见,找到我这里来了。” “没事——”6承宗轻描淡写道:“出去转了一圈。” 杨简下地穿鞋,道:“走!” 6承宗忽是站定,道:“杨简我问你,你是不是见过无生法像?” 杨简停下身,警觉道:“你要干嘛?” “我能干嘛啊?就是问问——”6承宗笑道:“连金光诀我都听着头疼,更不会觊觎那无生法印了。“ 杨简想想也是,道:“何止见过,我还摸过呢。” 6承宗道:“那你把它的样式——多高多重什么样子、是站姿还是坐姿、身上有没有刻字什么的告诉我……” 杨简又警觉道:“你干什么?” “我爹说了——”6承宗指向后院道:“他也要依样制作一个,摆在家里日夜供奉,好让我与金光大士结缘,没准儿还能练成那天地轮呢……” 第48节 回山 6承宗杨简在天机镇滞留十数日,6良甫终是忍无可忍,不顾夫人劝阻、硬将6承宗拖上大车,押他上山。 * 6良甫带6承宗、杨简二人踏进金刚寺客堂,向早已等候的文方师行礼道:“犬子实在是顽劣不堪,有劳师傅了!” 文方笑着还礼道:“不必客气,6施主。令郎天资聪颖,实是可造之才。虽有些顽皮、也是少年心性,多磨练些时日便好了。” “犬子不告而走,老夫实在汗颜!”6良甫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案上道:“这些香火钱还请师傅收下,捐在寺中,权作老夫一片心意。”文方推却一番,终是收了。 二人又聊一阵,6承宗、杨简立在一旁俯恭听。 6良甫忽道:“老夫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文方师答应。” 文方忙道:“6施主请说。” 6良甫看向杨简道:“这位小友腿脚不便,犬子的机关术能帮上些忙。我想与人方便、才是机关术的本义,还请师傅上传下达、让这孩子用木龙吧。” “这个好说——”文方笑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又有6施主美意,我会禀明师父,让他使用。” 6良甫连连称善,又道:“文方师,老夫还有一事……”说罢看看文方,又看看杨6二人。 文方会意,向杨6二人道:“你们先出去吧,在门口候着,不许乱跑!”杨6二人领命出门。 6良甫见四下无人,将杨简6承宗与千山门人生冲突的事择要说了。 文方听罢,眉头紧皱。 6良甫见状道:“犬子虽顽劣不堪,这大事上、倒不会骗我……即便他所言有些水份,大体还是可信的。” 文方未语,点点头。 6良甫又道:“当日宗儿回家时遍体鳞伤,虽已隔了几日,仍可看出对方出手之重!连手指,也被对方拗断两根!” 文方听到此处眉峰一动,适才看到6承宗裹着右手,还未及详问。 沉吟一刻,文方道:“6施主放心,这事我会禀明师长。千山派骄狂横行,天下皆知。我们与之不和,大家也是心知肚明……但此番无端欺压入门弟子,着实有些过份了!6施主,待寺中商议后,定会讨还个公道!” 6良甫听了忙道:“我倒不是要为犬子讨回公道,我只是知会一声,让诸位师傅多加小心。” 文方谢道:“6施主费心了,这个我理会得。” 二人又聊一阵,6良甫起身告辞。 走到客堂门,6良甫将6承宗叫过一旁反复叮嘱,告诫他一定要谨遵师命,再不可胡闹! 6承宗在师父和老爹面前,自然是要多乖就有多乖。 * 送过6良甫,文方将杨6二人叫进堂内。 文方先向6承宗道:“你爹几次三番将你送来,你可明白他一片苦心?” 6承宗点头。 文方道:“凡有所为,必有根基。若想做出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这根基便是修行——然后才谈得上外用。机关术与修真的关系,就如练功与修心的关系一样,有本有末、有枝有节……” 6承宗连连点头。 文方看了6承宗一眼,轻叹口气,道:“你脑子虽然灵活,但在这修真上、根基并不好——当然也不会比旁人更差——只要你努力个二三十年,修成金光三式还是没问题的……” 6承宗心道:“二三十年?二三十年就修成杨简那样?让人打得满地乱滚?”面上依是恭谨之色。 文方知道6承宗听不进去,摇摇头,又转向杨简道:“杨简。” 杨简应答。 “杨简——”文方缓声道:“你能来金刚寺,也是与寺中有缘。一来是齐云派众道长所托;二来是你自幼修过金光诀;三来你苦无依怙……但寺中既然收留你,你要感念这份恩德!” “是……”杨简低头道。 文方站起身来走出几步,望向堂外,道:“我要你感念恩德,并非图你报答——金刚寺不用你还情报恩,只是想将你培养成一个俯仰无愧的好男儿!你若不好好练功修行,怎么对得起阖寺上下、怎么对得起那些为你好的人?” 杨简心中感动,低声道:“师父放心,弟子明白。” “好了——”文方又看看杨6二人,道:“今日便说到这里。6承宗,你要尽快背会三昧拳口诀,不要整日闲逛。除了给杨简维护木龙之外,还是依例、不得触碰任何机关器械……还有,你也从《心经》和《金刚经》开始念起……”想了想又道:“没事不许到菜园子去……勤有功、嬉无益!” 6承宗闷声道:“知道了,师父。” 文方又向杨简道:“你也是,每天念经、练功、灌元灵珠……既然你的腿能走动,帮着种菜吧,多帮你文勇师叔的忙。” 杨简道:“好。” 文方忽是想起什么,定睛看向杨简道:“听说你已练成金光无量剑了?” 杨简忙低头,道:“是,练成未久。” “好、好……”文方点点头:“你目前是外门弟子,修不得灭海要义……不过没关系,你先打实基础,能把无量剑练至颠峰、也不容易。” 杨简道:“是!” 文方看看杨6二人,长叹口气,道:“你们出去吧。” * 出得客堂,6承宗低声道:“真是麻烦,听得我头都大了!” 杨简道:“师父也是为咱们好。” 6承宗皱紧眉头,道:“这下可有的受了……”走出数步,忽又展颜一笑。 杨简一见他笑,便知有异,问道:“你笑什么?” 6承宗转转眼珠,道:“你可知我回来干嘛?” 杨简讶道:“不是被你爹揪回来的么?” “我要想跑——”6承宗得意道:“天机镇中早就跑了,我爹哪儿抓得住我?” 杨简忽然想起一事,面色微变,道:“莫非你?……” “正是!”6承宗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第49节 心灯 杨简挥动锄头,与文勇师叔在菜园耕作——时已仲春,寺中又派来几名僧人翻土锄地。 * 除去这块菜园,金刚寺还有百十亩薄田,以供耕种。 虽说大多数修真门派都是将田产租给佃户——到时收租就行——但金刚寺还是遵循唐朝百丈禅师“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古训,除去几位祖师辈高僧静修之外,文字辈及以下僧人必须亲执杂役、勤苦劳作,不得假手他人! 有人认为农作耽误参禅练功,可百阳大师认为“搬柴运水无非是禅”——修心不拘形式,吃饭坐卧、农耕劳作,时时皆可净意,处处都能修心。 * “杨简!” 杨简心中一颤,回身看去,正是嬉皮笑脸的6承宗。 杨简直身环望,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6承宗晃晃手中锄头,道:“我跟师父主动请缨,刨地来了。” “哈哈!好——”杨简放下心来,笑道:“你看你握锄都不对,刨不了几下就会起泡的。” 6承宗笑道:“你还真当我刨地啊?春光大好,我来散心来了。”说罢又神秘地向杨简招手道:“来——” 杨简心中一紧,凑上前去:“怎么?” 6承宗压低声音道:“我已准备好了……”说着不住偷乐。 杨简脸上变色,沉声道:“你还真要偷慈福塔上的玄木矿?” “嘘——小点儿声!”6承宗忙道:“千山派咱得罪不起,咱们派还得罪不起么?哈哈。” 杨简想了想,道:“慈福塔上戒备森严,除去十六位文字辈师傅日夜巡守外,听说还有一名师叔祖坐镇塔上……另外塔顶还有你们天机镇的绝活——慈福法阵。” “绝活?不是有我么?”6承宗笑道:“这就叫——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杨简气道:“瞧把你乐的——还挺得意!” 6承宗晃着脑袋道:“那是,也不是每个家贼都难防的,要有真本事!” 杨简问道:“那你怎么混上塔去?” “这个先不告诉你——”6承宗俯耳道:“反正到了慈福塔顶,要想破慈福大阵,还得需要您老啊!” 杨简一听吓得锄头落地,惊道:“我?找我干嘛?我可不去!不去不去!” “没你——”6承宗摊手道:“我可不行!” 杨简急道:“我能有什么用?” 6承宗戏道:“切不可妄自菲薄啊——只有你才能打开慈福法阵!” 杨简嗔道:“你胡说什么?” 6承宗想了想,道:“确切地说——只有金刚寺弟子才能打开慈福法阵。” 杨简奇道:“难道你不是金刚寺弟子?” 6承宗看看左右,挥动锄头做了几下样子,道:“我是猪狗不如的记名弟子,怎么能算?——难道你没听说过心灯么?” “什么心灯?” 6承宗捂着脑袋作眩晕状,道:“到底咱俩谁是入门弟子?你连尽人皆知的心灯都不知道?” * 各大道门都有心灯,或类似心灯的法门。 比如在金刚寺后院,专有一座偏殿——传灯殿。 殿中央莲花宝座上供着本师释迦牟尼佛,百余盏莲花心灯浮在半空,绕着本师佛像缓缓旋转,这些心灯代表每一位内门弟子。 在这些莲花心灯外围,又围绕着百余盏略小一些的荷叶灯,代表每一位外门弟子。 只有被正式收录为金刚寺弟子的,才有一盏属于自己的本命心灯。 如果某弟子有何不测、或生什么大事,派中长老都可以通过观察本命心灯得知。 而记名弟子根本不算入门,所以在传灯殿中没有自己所属的心灯。 * 6承宗大致描述一番,问道:“明白了么?” 杨简茫然道:“心灯我明白了……你要说什么我没明白。” “这不怪你,怪我——”6承宗咽口唾沫,喘息道:“怪我怎么认识了你这么个笨蛋!” 杨简“哼”了一声,又挥锄翻土。 6承宗凑上去,低声道:“是这样——慈福法阵只有正式弟子才能通过机括打开,虽然我知道开启之法,但我没有传承,打不开的。这寺中既有传承、又能帮我的,除了你还有谁?” 杨简心中苦笑,想自己那半个“师父”海大刚,便是因为擅闯慈福塔惹出弥天大祸的。自己若再来这么一番,岂不坐实了自己真是海大刚派来的奸细? 想了一刻,杨简叹气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有啊——把慈福塔炸了!” * 晚上杨简一边灌注元灵珠,一边沉思…… 全寺上下对自己还是不错的,虽说那文福总是刁难,但也都是些小事。 若帮助6承宗破了慈福法阵,金刚寺必定受损;可若不帮6承宗,又说不过去——毕竟他所能依赖的只有自己,而且他是去盗玄木矿、又不是无生法像。 想来想去,杨简心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说不得日后再请6先生来、将慈福法阵修复——这真是子债父偿了……” 胡思乱想一阵,杨简推开注灵缶,静心练功。这些日来,金光无量剑又有些进步。 原先只道自己资质驽钝,并非修真之才。近来通过木龙修练、进展顺利,现也不是太差……也没问过师父,自己较之常人、是快还是慢呢? 杨简道力较其他众僧偏弱一些,不知是否因为长年灌注元灵珠所致。 这阵子杨简已极少召出藏于体内的无生法印,因为不管是金光三式口诀还是灭海要义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看原本多有不懂,不如随时向文方师请教。 当然杨简严守秘密,没告诉任何人自己熟习灭海要义。如果传出去,又要被认为是海大刚派来盗法的弟子了。 想了一阵,杨简摒除杂念,渐入定中。 第50节 魔将 文志坐在慈福塔一层供桌旁的蒲团上,正与师兄文龙闲聊。 角落上还坐着一名僧人,正是人缘甚劣的寺中直岁文福,今晚也轮到他来巡值。 文福见文志二僧聊得高兴,也无意搭理自己,百无聊赖,盘膝坐着打瞌睡。 * 无生法像失而复得,金刚寺上下重视万分。不但将之置于顶层慈福法阵中,更是加强警戒——白天六名、夜间十名,共计十六名文字辈僧人轮番巡值。 慈福塔共七层,除却一层是个开间,二至七层都是被回廊包围的石室。里面或是供着佛像法器,或是供着前辈高僧的坚固子。 第七层塔顶石室内布置慈福法阵,保护无生法像。石室门口,由一名百字辈老僧坐阵,十日一换。这几日坐镇的,正是人称“铁罗汉”的百竹大师。 十余年前法像被盗,金刚寺引为奇耻大辱。几位老僧因此倍加努力,皆已练成灭海神功的第二层——灭海如意针。 方丈百阳大师更进一步,已隐有练就灭海琉璃斩的趋势! * 文志捏着手中念珠,向文龙道:“师兄,你看这个如何?紫檀的,是我前日下山时一位施主所赠。” 文龙探手捻捻,道:“质地紧硬、色泽圆润,不错不错……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花梨的……” “哎——”文志道:“师兄你这就错了,要论静穆沉古,这小叶檀远非别物可比……”正说着,忽是神情一滞。 文龙也隐约觉着不对,正待言,只听轰然一声巨响!转头看去,重逾千斤的石门爆裂,前后冲进四只身高一丈有余的魔物! 这四只魔物似是黑熊成精,皆人立而起,手持精钢巨斧、身着锁子甲,口中喷着浊气——看样子已修成魔将之身! 文志半张着嘴,手里依是捏着念珠,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文龙唬得大叫一声,向后便倒,翻起身来叽哩咕噜滚向一边,将供桌也碰倒了。 角落上的文福也是张口结舌,不知这黑熊魔将从何而来——若是寺外杀进来的,早该有人示警才是,难不成是凭空掉下来的? 为的黑熊魔将见三人惊恐万状,也不纠缠,大步一跨,便向慈福塔二层冲去。 文志此时惊醒,跳起来叫道:“哪来的妖孽,看掌!”一式金光圆通掌拍去。 为魔将头也不回,巨斧一挥,只见一道斧影挟风而至——文志哪挡得住,倒飞而出。 四名魔将毫不恋战,跨上石阶向塔上冲去。 文志一见眼都红了,再回头看,文福已不知躲在哪里。只得高喝一声,与文龙联手,齐齐招。 说时迟那时快,四名魔将身形一拐,已蹿上二层。 文志、文龙对视一眼,向上紧追——无生法像若再有什么闪失,金刚寺也别在道门混了。 * 此时但听二层僧人喊道:“哎呀!”“哪里来的魔物?”接着传来打斗呼喝之声。 文志率先冲上二层,见两名魔将开路、两名断后,看样子是要战决——巨斧挥转不便处,便用庞大身躯直冲硬撞! 文志身形斜起,喝道:“无量山河,妖邪辟易!”手中白光乍现、剑气纵横,正是金光无量剑的绝招——无量山河剑! 一名魔将躲闪不及、左肩受创,暴出震天介一声大吼,翻着熊眼死盯文志,似是恨极。 此时二层守护弟子已被顶翻,四名魔将嘶吼一声,接着上冲。 文志见魔将拼着重创也要上冲,心道不好。足下加劲,奋起直追。 四名魔将横冲直撞,不一时竟被他们冲到六层。此时塔内一片混乱,上下十几名文字辈弟子将之团团围住。 按说这十几名僧人的道功加起来,远高于四名魔将。只是通道甚窄、不利打斗,四名魔将又悍不畏死,只是红着眼挥动巨斧,硬是与十余名僧人搅在一处。 * 文志、文龙向塔上追敌时,文福却跑出塔来,扯开嗓子大喊:“来人!来人啊!有贼人进塔啦!” 此时塔后阴影中,却是闪出两条身影,正是杨简与6承宗。 6承宗看着文福跑远的背影,笑道:“这厮——”只见他满脸轻松,手里捧着包瓜子,边走边嗑、极是悠闲。 杨简神色慌张,问道:“你这是哪里招来的妖怪?” “回头再说——”6承宗漫不经心道:“你吃不吃?”说着举起瓜子。 杨简两腿软,哪还有心思吃这个,道:“你还不赶紧说——下一步怎么办?” “急什么?”6承宗笑道:“万事有我呢——走,上去转转。” 杨简跟着6承宗拾阶而上,一直来到第五层。 6承宗听听上面动静,道:“别往上走了,来,先进去待会儿。”说罢领杨简进入五层石室。 杨简心慌得要跳出来一般,听得顶上激斗正酣,也不知6承宗如何盗取玄木矿。 * 六层塔上,剑光斧影、身形交错,文志等人使尽浑身解数,要将四名魔将毙于此处。 不一时,四名魔将似是不支,大斧一挥,折身又往塔下跑。 文志朗声叫道:“妖孽哪里走!看掌!” 这四名魔将身长皆在一丈开外,魔功不见得高明,却是力大无穷。巨斧挥处碰着即死、挨着即亡——众僧不敢硬扛,只是上下游走、团团围住,消耗他们气力。 四名魔将不管不顾、如颠似狂,疯一般向下猛冲。 众僧招架不住、且打且退,及至四层,总算又将他们拖住。 * 6承宗含着瓜子,侧耳倾听动静,笑道:“好了,随我来。”说罢带着战战兢兢的杨简走上第六层,又踅进石室躲避。 此时塔下一片大乱,呼喝声中,似又出现几名魔将,与赶来的众僧战在一处。 塔中的四名黑熊魔将终是力竭,两个被众僧打倒,两个死命往塔下逃。 文志喝道:“文龙!你们几个死守此处——以防再有魔物冲上来!”文龙应了一声,与几名僧人一字排开,守住通道。 这里有几名僧人把守,顶上还有百竹大师坐镇,应是绝无所失。文志又大喝一声:“你们几个随我来,击杀魔物!” 此时慈福塔一到四层乱作一团——魔将有从下往上冲的、有从上往下逃的;众僧有死命防守的、有含恨追击的…… 直杀得血光迸射、吼声震天! 第51节 狂鹫 百竹大师端坐在七层石室门前的蒲团上,眼帘微阖。 * 适才杀声震天,魔将甚至一度攻到六层,百竹大师也纹丝未动。因为自己职责就是死守石室,确保法像安全。 身虽不动、心却系之,百竹大师听打斗声渐向塔下,微松口气,看来贼人已被赶了下去。 百竹大师心道:“又是什么人觊觎法像?法像回寺未久、便有人打它主意……唉,金刚寺在道门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啊……也不知天地轮应在谁身上,这人一日不出、金刚寺便一日被人轻视……” 思绪翻涌间,猛听尖啸传来,接着“咔啦啦”数声爆响,窗棂碎裂迸飞——竟从塔外冲进来十余只狂鹫! 这些狂鹫钩嘴利爪,身被铜丝绞纹甲,看起来凶悍异常。 百竹大师暗道一声“不好”,长身而起,提起九环锡杖向一只狂鹫砸去。 十几只狂鹫“扑喇喇”一片乱飞,为狂鹫身形一旋、双翼展开,扑面处罡风如刃! 百竹大师一凛,这些狂鹫竟然是修炼日久的魔物! 此时几只魔鹫围着百竹大师上下翻飞,另几只却冲向石室入口。 百竹大师环眼圆睁,锡杖猛砸,欲挥开狂鹫保护石室。 再看石室门红光疾射,两只狂鹫惨鸣一声,被红光击出丈外、碎羽纷飞。 百竹大师精神大振,知道是慈福法阵起了作用。大喝一声、身形浮起,右手倒持法杖、左手持印,再放手处金光疾射——正是金刚寺绝学灭海如意针! 金光射处两只狂鹫凄厉声起、倒飞而出,似是怒极。 身侧又有几只狂鹫疯一般向石室疾冲,再看门万道红光乍现,正是慈福法阵的灭魔神技——红莲万剑! 几只狂鹫被剑光穿透,衰鸣一声、斜斜飞落。 此时听得声响,再看去又冲进来几只魔鹫,回廊中已是拥挤不堪。 百竹大师见石室无虞,放下心来,狂抡锡杖、掌指齐出。这些狂鹫虽然身被丝甲、喙尖爪利,好在魔功平平,百竹大师并未落了下风。 十几只狂鹫上下翻飞,遮得百竹大师看也看不清楚,只是横下心来硬拼,等待援手。 忽听石门处暴响,旋即一只狂鹫纵声长啸,百竹大师转头看去,直唬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只见那狂鹫爪中抓着一像,长约二尺、手中握着两卷经书,不是无生法像又是什么? 百竹大师怒极,大吼一声,九环锡杖砸向那狂鹫。 那狂鹫吃了一惊,“扑喇喇”斜飞而起,退到回廊死角。只见它尖啸声中、利爪一抖,却将法像平平扔出! 百竹大师疾回头,只见黑影掠过,无生法像被守在石阶入口的狂鹫抓住。 百竹大师生怕那狂鹫就此飞走,当下顾不得许多,运足道力“啊”的一声震吼,正是佛门神功——狮子吼。 这一声吼去,众狂鹫身形巨震、羽翼歪斜。石阶入口那狂鹫不及振翅,抓住法像一路歪斜向楼下滚去。 百竹大师目眦欲裂、哪容它遁走,顾不得背后利爪抓挠,纵身跟上。 那抓着法像的狂鹫一路疾冲,直蹿到慈福塔五层,终被百竹大师赶上。 听到动静,四层守护的文龙等人跑上来,与百竹大师合力,力斗狂鹫。 * 六层石室内,6承宗一边捏着瓜子放到嘴边,一边笑道:“打得好生热闹,可惜无缘一观啊……” 杨简如履薄冰,一颗心快提到嗓子眼儿了。心道这要是被抓住,立时便被废掉玄功、开除寺藉! 6承宗见杨简脸色青、额上冒汗,笑道:“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走吧——” 杨简身形一震,怔道:“去哪?” 6承宗道:“上去啊!”说罢迈出室外。 塔中五层百竹大师率众僧与狂鹫激战正酣,6承宗顺石阶向下望望,口中“啧啧”有声,折身带杨简上了七层。 杨简不敢向下看,低声向6承宗道:“师叔祖冲下去抢什么去了?” “谁知道?”6承宗笑道:“也许是见着银子了。” “胡说!”杨简斥道:“我听他们喊法像什么的……” “哎呀!”6承宗作惊讶状叫道:“难道那无生法像被妖物抢走了?”此时二人已到了七层石室。 “什么?”杨简闻言大惊,道:“慈福法阵被那些怪物破了?” “破个屁——”6承宗指着石室门口,懒懒道:“这不是好好的?” 杨简道:“那、那——” 6承宗知道杨简要说什么,奸笑道:“谁知道妖物手里那法像是哪儿来的……没准儿把我爹供奉的那尊偷来了吧……” 杨简早就觉得6承宗问自己法像尺寸准没好事,没想到用在了这里——动了动嘴,终是未言、长叹口气。 6承宗也不管他,盯着门、面容严肃道:“听我的,我让你点哪儿就点哪儿——” 都这会儿了,杨简只得点头。 6承宗掏出只小碗扣在墙上、附耳倾听,另一边以指轻叩墙壁。 不多时6承宗又掏出一把银粉,照着门前一撒,细碎银粉浮在空中,勾勒出一个八卦图形…… “心灯弟子——”6承宗向杨简指道:“点这里,艮位。” 杨简依言探指,向“艮位”点去,只见那八卦图案凭空转动一下。 6承宗又道:“这里,乾位……” 杨简依言点过几次,八卦图案忽然消失,银粉飘落于地。 “好了……”6承宗长出口气,弯腰将地上银粉扫净,免留痕迹。 杨简看看室内、又回头看看石阶,道:“门开了?快点儿吧——” “门都开了——还急什么?”6承宗笑着探步进门,这回慈福法阵却毫无声息。 进了石室,6承宗轻快许多,贴着墙边游走。忽是拿出凿子对着一处墙壁狠凿几下,随即撬出个石函来,笑道:“这一块玄木矿尽够了,哈哈……不过呢,要做做样子。”说罢又照着其他几个藏有玄木矿的方位一通猛砸,瞬间便捣毁过半…… 弯下腰,6承宗又将一块玄木矿拾入怀中。 “拿这么多干嘛?”杨简慌道:“还不快走?” “我这还是拿的少的——”6承宗看向石室四壁,恋恋不舍:“玄木矿这等宝物多多益善,不过想到以后还得我爹来修复法阵,所以少拿些吧——免得老头儿心疼……” 杨简闻之无语。 “可我——”6承宗拍着怀中道:“为何多拿这一块呢?因为还有用处,以后再告诉你。” 杨简也懒得问他,只想尽快脱身,道:“走吧!走!” “好咧——”6承宗四下打量,懒懒道:“反正这里也没什么宝贝!”说着,却将目光落在了无生法像身上! 第52节 搜寺 杨简循着6承宗目光望去,警觉道:“你要干嘛?” “放心!想起练功我就头疼,我不会打这法像主意的,不过——”6承宗笑道:“毕竟是天地至宝,拿出去卖几个钱也不错,只怕抢的人会打破脑袋……” 杨简知道6承宗在说笑,忙道:“行了,快走吧!” 谁知6承宗走上几步,竟将无生法像一把抓在手中! 杨简惊道:“你还真拿啊?” “我有用——”6承宗笑道:“你放心,不会让它流出金刚寺的。不过嘛,用来害害人也不错……哈哈!” * 杨简与6承宗走出石室,听得塔下依然杀声震天。 杨简走到窗口、偷偷向下望去,只见塔周围灯火明照、人群散乱。内院弟子、外院弟子齐齐出动,连寺中为数不多的记名弟子也赶来助阵。 “啧啧啧!这阵势——”6承宗亦是看向塔下。 杨简缩回头道:“怎么跑?” “你给想想!”6承宗笑道:“莫非你要……跳下去么?” 此时别说跳下去、就是飞出去,也会被众僧打落,真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杨简急道:“那怎么办?” “一切皆在掌握之中!”6承宗摇头晃脑道:“这位大师请随我来——瓜子你再不吃、可就没了啊!”一边说着,一边领杨简又回到六层,于石室中暂避。 “稍安勿躁——”6承宗安慰杨简道:“等这把瓜子吃完,咱们便可溜之大吉!” * 慈福塔五层,百竹大师率众弟子,以及赶来的百阳、百明、百果大师等人,已将几名魔将和一干狂鹫杀死。 百竹大师拨开鹫尸、抠出法像,甫一入手,面色巨变! 百阳大师急道:“怎么?” 百竹大师抹头便往塔上冲,叫道:“中计了!” 众人一气跑到七层,只见石室门户大开、内中一片狼藉——那金刚十轮无生法像,却是又丢失一次! * 6承宗听众人跑上塔顶,向杨简笑道:“此间大事已了,这位施主还请稍候,贫僧去去就来!”说罢原地跳了几跳,作气喘吁吁状、跑出石室。 6承宗不下反上,沿着石阶向塔顶跑。快到七层时,只见石阶上站满了人,站在最后的正是文方师。 6承宗唤道:“师父!” 文方回身一看,低声道:“你也来了?” “是啊——”6承宗喘道:“弟子睡得正酣,听得示警忙振衣而起,赶来与妖魔大战!” 文方听了苦笑,心道:“你这样的,来了也是白饶。”口中却道:“好好!身为金刚弟子,应该尽一分力!” 此时听得上方百阳大师问道:“师弟,这慈福法阵是如何打开的?” 慈福法阵的威力他见识过,若没有奸细策应,即便是一流高手也绝难开启。 “我没看清楚……”百竹大师皱眉道:“似是被狂鹫撞开的!” “应该不会吧——”百阳大师沉吟道:“这些秃鹫不过是嘴尖爪利而已,并无多少道行,靠它们是撞不开的……” “我亲眼所见它们撞了几次,皆被弹飞,最后可能还是撞开了……”百竹大师又道:“不对啊……如果撞开法阵,偷出来的就是真法像了……” 一旁百果大师道:“一干魔物尽皆被毙,并没看见有妖贼飞遁?这法像能去哪里?” 百阳大师缓缓道:“如果说秃鹫偷了法像,法像又不在它们手里;如果说另有其人偷得法像,这人是如何来、又如何走的?难道说真有神仙降临,取走法像?”思来想去,只觉个中疑点重重,一时想不明白。 众僧也都莫名所以,议论纷纷。 想了一刻,百阳方丈朗声道:“所有人都去搜!先搜塔上、寺里,看能有什么收获。文志,你去叫起所有弟子,掘地三尺也要将法像挖出来!” 众弟子闻言领命,纷纷往楼下退。 “听到了吧?”文方低声向6承宗道:“法像不见了,赶快去搜!” 6承宗含糊道:“搜哪啊?” 文方见6承宗两腮微动,皱眉道:“吃什么呢?” 6承宗正嚼着最后一颗瓜子,闻言吓了一跳:“没什么——瓜子!弟子日夜思家、心中苦闷,每晚不吃些食物便不能入睡……” 文方不耐听他瞎扯,道:“好,好,赶快去搜!” * 6承宗率先跑进六层石室,向杨简大喊道:“杨师兄,你也来了?这里可有什么异状?” 杨简正等得焦急,闻言不知所谓,张了张嘴。 只见6承宗挤眉弄眼,他身后又涌进寺中弟子,杨简会意,忙道:“没什么异状!要不你们再搜搜?” “好!”6承宗一把拉过杨简,笑道:“那咱们下塔——去搜吧!” * 杨6二人随着人流走下慈福塔,只见寺中依旧混乱。 有弟子在塔旁不远处现一条地道,众人惊惧,百果大师率人潜入地道追出。 杨简看了一阵热闹,向6承宗道:“去哪儿?” “咱们——先去寮房看看。”6承宗向杨简挤眼一笑。 杨简知他又有什么坏主意,苦笑一下,迈步跟上。 * 不多时,二人来到后院寮房。 此时院中空无一人,弟子倾巢而出、皆在前院搜索。 6承宗认明方向、推开一间小房,杨简知道,这是文福居处。 6承宗从袖中掏出法像,向杨简晃晃,笑道:“知道为什么了吧?” 杨简笑道:“有用么?” “管他有用没用,没用也无所谓!”6承宗道:“这就叫——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说着6承宗打开一口木箱,探手去掏,却是取出几锭金银。 “这厮——”6承宗笑道:“存货还真不少!既然你出了银子,就把法像卖给你吧——你可赚大喽!” 说着将无生法像塞入箱子深处。 第53节 妙计 天色放亮。 百阳方丈负手立在内院空场上,眉峰紧锁。 适才听百果大师来报,确有一条地道从寺外一直开凿到慈福塔后,如是一来,那些魔将从何处进寺便有了说法。 只是不知这暗道是何时挖通的,暗道入口处也没有松土堆积,所以寺中弟子丝毫未觉。 百阳大师望望天际,微叹口气。 金刚寺式微已有百年,总算凭借千载声威,还能在江湖上屹立不倒。 可这些年颇为不顺,逆徒海大刚盗走无生法像一事,被道门中人传为笑柄。此番法像寻回未久,又被人离奇盗走,这要是传出去,只怕金刚寺声望又会遭受重创…… “佛菩萨保佑,保佑我金刚寺早日接续天地轮传人,重振金刚一脉!” 百阳大师正思索间,听得一片喧哗,几名僧人跑过来喊道:“方丈、方丈!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了?”百阳大师霍然转身,看向来人。 跑在前面的正是文志,手中举着尊佛像,看那形状,正是无生法像。 百阳大师上前几步一把抢过法像,细察一番,心中石头落地——这确是法像真身! 百阳大师看着一脸兴奋的文志,问道:“哪里找到的?” 文志忽是一滞,讷讷道:“在……在文福师兄屋里找到的。” “文福?”百阳大师愕然道:“文福会偷这个?” 文福虽是奸滑,却素来胆小,充其量也就是苛扣些钱财,百阳大师心知肚明。 任他当直岁,一来他是百明大师的亲传弟子,二来对百阳等几位老僧俯贴耳、言听计从,所以尽管寺中颇有物议,百阳大师还是命他管理田地、菜园。 按说他也是金刚寺的老人了,且道功平平,连灭海云天掌都没练会,怎会偷这无生法像? 想了一刻,百阳大师抬道:“他人呢?带过来。” 此时消息已是传开,只见几名僧人架着文福,押到百阳大师身前。 “冤枉啊冤枉!”离着老远,文福就哭喊道:“方丈大师,弟子冤枉啊!” 百阳大师不信文福会偷这法像,所以倒是心平气和,佯怒道:“这是怎么回事?无生法像怎么会在你房里?” 文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喊道:“冤枉啊——方丈,弟子爱寺如家、一片赤诚,怎么会疯了心、去偷这法像?”说着猛磕几个头,又道:“再说者,若真是弟子偷了法像,也不会放在自己屋里!这分明就是有人陷害弟子啊——方丈!” 百阳大师想想也是,道:“你先别喊冤,我且问你,昨晚可是你巡值慈福塔?” “是——”文福道:“是弟子值夜。” 百阳大师又道:“那些魔物攻进来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文福一愕,道:“我、我……” “你什么?”百阳大师转向文志道:“昨晚你也在塔里吧?魔物打进塔的时候,他在哪里?” 文志看了文福一眼,俯道:“熊精刚打进来,文福师兄就没影了……” 文福听了,忙摆手道:“方丈!我、我那是出去喊人了啊……”又转向众僧喊道:“你们都听见了,是不是?是不是?” 围观众僧相互看看,默然不语。 百阳大师道:“你喊人我知道,可是喊过之后,你又去了哪里?” “我?”文福张口结舌,喊过之后,他立时找了个地方躲藏起来,可这话怎么说得出口,口吃道:“我、我……” “你什么?!”百阳大师喝道:“把他带下去,我要细细盘问。” * 6承宗叼着草棍儿,悠闲地靠在土房墙根下晒太阳。 此时寺中乱作一团,早没人管他了。 杨简浇了肥,向这边走来。 “站住!停停!”6承宗探手喊道:“你躲我远点儿——一身大粪味儿!” 杨简已洗过手,作势向6承宗甩手上的水,6承宗慌忙遮挡,杨简大笑。 6承宗骂道:“只会干粗活的笨货——” 杨简道:“你厉害,你厉害!” “那是——”6承宗笑道:“来,哥教教你——” 杨简怫然道:“没大没小!” 杨简十九有余、6承宗十八岁出头,不但岁数比杨简小,且辈份上也是杨简师弟。 “师兄——”6承宗作揖道:“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杨简笑着坐到6承宗身旁,道:“昨日把我吓得半死,以后这种事我再也不干了!” “这算啥?”6承宗满不在乎:“又没偷什么重要东西,抓住便抓住了。” 杨简道:“你是巴不得被抓住呢——拍拍屁股正好回家。” 6承宗闻言大笑。 杨简又道:“昨天有些地方我还没想通,你是怎么安排的?” 6承宗得意道:“你想通了,不就跟我一样聪明了?” * 奇袭慈福塔,乃6承宗一手安排。 第一步。 几日前6承宗在寺外找了个荒僻处,将钻地龙置于地中,并设定好出口位置——6承宗每日在寺中闲逛,对寺中状况已熟得不能再熟。 入口处被6承宗用枯枝荒草掩住,钻地龙挖掘地道又不用往外堆土,所以一直无人觉。 但是怕钻地龙挖掘时动静太大,所以到了晚间、6承宗便将它关掉。 第二步。 昨日入夜,6承宗带杨简穿过地道,藏于慈福塔后。 他们虽是寺中弟子,但因级别太低、夜间不得进入内院——除非寺中生意外。 第三步。 先放进来四只早已安排好的黑熊魔将。 这时就要靠它们的力大无穷了——魔功高低无所谓——拼死往上冲。 只能冲到第六层,因为一旦到七层,就会被百竹大师与众弟子夹击,只怕撑不了几时。 冲上之后,魔将估算6杨二人差不多到第五层了,便调头向下冲,最好冲到四层就停住。 七层有百竹大师镇守,中间只有五六两层空着,众僧不会觉着什么。如果一直冲到二三层,众僧便会觉得腹部太空,难免会派僧人上去巡视…… 如此,杨6二人便从第五层转到第六层。 第四步。 狂鹫来袭——这是重中之重。 从塔顶攻袭,当然要选会飞的魔物。 要想骗开守门的百竹大师,第一用障眼法——用羽翼挡他视线,第二用调包计——就是假佛像。 假佛像做的如此逼真——当然是杨简的功劳了…… 狂鹫先撞向石室,作势冲击慈福法阵。继而围着百竹大师上下翻飞,让他看不清生何事,不能确定法阵是否真被打开。 随后一只狂鹫取出早就携在身上的假佛像,当着百竹大师的面扔给另一只狂鹫。 接应的狂鹫抓到假法像后,切不可飞走,一定要装作无处可逃、慌不择路往塔下冲——百竹大师见了法像,哪有不追的道理? 这时6杨二人走出六层石室、走上第七层,开启法阵。 第五步。 6杨二人取出玄木矿,又回六层石室躲避。 此时第三批魔将从地道杀出,闹得塔下大乱,寺中弟子尽出,如此也有利于6杨二人逃离。 等众僧击退魔将,觉佛像是李代桃僵,再冲回第七层时,计划已基本完成。 6承宗先一个人出去,不能被别人看到和杨简一起,免得事后生疑。 出了石室不能往下跑、要往上跑,装作刚刚赶到的样子。 之后“碰巧”遇到杨简,叫上他一起搜寺——这样两人上塔的时间、因由,都光明正大了。 第六步。 略去给文福栽赃不提——那本是计划之外。 6承宗本来拿一块玄木矿就够了,为何要拿两块? 关于这一点,和魔将是从哪里来的?6承宗给杨简的回答是:“过几日你便明白了——现在告诉你,你没有惊喜!” 第54节 找矿 审了文福一天,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 文福说魔将打进来、自己喊人之后就藏于寺中一角,这个百阳大师倒是信——文福道功不济、胆子又小,躲起来也正常。 百明大师在旁听了却是羞愧非常,一个劲儿地痛骂文福。 最后百阳方丈决定,除去文福直岁之职、罚去看管菜园子——且不说他是否盗走法像,光临阵脱逃这一条也必须责罚。 文福连呼冤枉,含恨而去。 * 百阳大师反复思量也不明白——如果贼人是来盗法像的,那么破坏石室墙壁又有何用?难道是仇家来了、能毁一处便毁一处? 既然盗了法像,藏在文福屋中又有何用?——难道只为一时的泄斗气?只为斗个气,便折损许多魔将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些魔将、狂鹫或死或逃,百阳大师也无从查起——这些魔物被何人派遣、又是因何而来? * 想了半晌,百阳大师向百竹大师道:“你看这些魔物……是从何而来的?” 百竹大师也一直在琢磨,听师兄问及,沉吟道:“这些妖魔多出自山林、大漠……莫非是、阴山那边来的?” 百阳大师闻之色变。 * 阴山号称是十万妖魔聚居之地。 千年前魔中之魔九阴老祖现世,又以黄泉秘术召出血魔,引血魔大劫——可谓生灵涂炭、祸乱苍生。 天下道门联手,苦战十三载,才将血魔镇压下去。 最终一役金刚三大士横空出世,碎裂血魔,且用无上玄功将九阴老祖镇压。至于镇在哪里无人知道,是道门中的千载悬案。 从那之后,阴山群魔一撅不振。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是没了头领,千百年来后起之秀却是层出不穷。几大宗主各领风骚、名震江川,其中尤以幽魔道君父子为甚! * 出神半晌,百阳大师道:“不会吧……近来听说他们又蠢蠢欲动,但北地毕竟有显通寺、苍岩山、千山派等名门大派坐镇……他们不至于妄为吧……” “阿弥陀佛!”百竹大师合掌道:“但愿如此。可除却魔门中人,谁又能派遣这些魔将?谁又欲与咱们为敌?” “怪就怪在这里——”百阳大师皱眉道:“说是为敌吧,并未盗走法像;不是为敌吧,折腾这一遭又为何故?唉……魔门中人素来行事诡异,令人无从猜测……” “师兄——”百竹大师左右看看,低声道:“还有一点,这慈福法阵是如何打开的?那些魔物虽然力大无穷、喙尖爪利,但凭他们道行,是万万攻不破慈福法阵的……” 百阳大师挑眉道:“你是说?” 当初请6良甫布置法阵时,设定只有心灯弟子才能开启。且除了百字辈几名老僧,其他人皆不知开启之法。 还有一人通晓法阵,就是6承宗。但他并非心灯弟子,且问过文方,他亲眼见到事后、6承宗才从塔下赶上来的。 难道说几名老僧中有内奸? 除去几名常在后山闭关的老僧,寺中坐镇的就是百阳、百明、百竹、百果四人——这四个人,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百阳大师想得头疼,长叹口气,道:“还是去请天机镇的6施主来一趟吧……” * 6良甫一看慈福法阵被损坏的样子,便知道是6承宗干的。这太像他行事了——破了阵、还毁阵,除了他没人这么缺德…… 再一细问,更加确定。 很明显,略去破损石壁不提,此次袭击一共就丢失两样东西——无生法像和玄木矿。法像既然找回,那么此次袭击必然就是为了玄木矿! 玄木矿是机关御器术中应用范围最广、也极为难得的材料。 寻常人不知妙处,在内行人眼中,这玄木矿可能比那无生法像还有用。前些日子夫人向自己要过玄木矿,夫人要来何用?当然是那败家儿子要的…… 还有,日前6承宗在家闲聊起寺中的风景人物,对那个叫文福的僧人嫌恶之极。这不疼不痒又无聊之极的栽赃陷害,除了这小子做的,还能有谁? 最后再看地道,更别提了——一看就是钻地龙挖的——6良甫脸都红了,只得暗自镇定。 * 6良甫心道:“自己是‘知子莫若父’,这寺中旁人只怕也瞧出一些端倪,不如明言,看这宝贝儿子怎么撇清?” 当下便叫过6承宗,问他这是怎么回事——6承宗自然极力辩解。 文方见状忙说——确是看见6承宗后赶来的,且6承宗非心灯弟子,打不开慈福法阵。 文方素来端正持重,断不会因维护弟子而打诳语,他这一番话,又动摇了6良甫的想法。 难不成是杨简——6良甫知道杨简与宗儿交好——可杨简毕竟是个外人,自己不好污人清白。且文方师说了,宗儿与杨简皆是事后从塔下赶来的…… * 皱眉细查一番后,6良甫向百阳大师道:“方丈大师,在下勘验过了,这法阵确是由心灯弟子打开的,非外人所致……” 四名百字辈高僧面面相觑——如此一说这嫌疑最大的,却是他们四人了。如果除他们外、寺中还藏着个通晓破阵之法的心灯弟子,那可是大大的祸患。 “这……”百阳大师问道:“还有没有更严密的防范之法?” “呃……有!”6良甫想了想,道:“可以改成只有您四位大师能够开启,此外便是心灯弟子也不行——这样会好得多。” 百阳大师闻言点头,只有他们四人能够开启,再有闪失,这日子也别过了。 6良甫又道:“不过——” 百阳大师问道:“不过什么?” 6良甫为难道:“慈福法阵的通灵示警,全倚仗玄木矿完成。这回玄木矿少了两块——在下家中倒藏有一块——但还是不够……” “厉害啊——”6承宗心道:“爹果然还藏着一块,藏得真深!连娘都要不出来。” “这玄木矿——”百阳大师道:“哪里去找呢?” “这就不好说了——”6良甫摇头道:“玄木矿极为稀少,天下广大,怕是难寻。” 百阳大师心道,寺中除去慈福法阵,再无安全之处。难道将法像天天揣在怀中,要传出去自己这住持还当不当了…… 想了一刻,百阳大师抬头道:“这个无妨,寺中会派出弟子寻找,且问询一下各大道门,看他们那里有没有这矿。” “如此甚好——”6良甫补充道:“我也让相熟的材料商人帮忙寻找。” 百阳大师点头道:“那先谢过了。” * 十方山下,6承宗向杨简得意道:“知道我——为什么取走两块玄木矿了吧?” 寺中派出弟子寻找玄木矿,6承宗当然主动请缨。他于机关之术造诣极深,又懂得去哪里找矿,实是不二人选。 6承宗又点名要杨简作陪,说路途太远,不知何日方归,路上要有个照应。 文方师同意。 如此这般,二人便打着寻找玄木矿的幌子,光明正大地下了十方山。 * 6承宗见杨简懒得答话,又道:“我早猜到我爹手里有一块存货,哈哈!可这么一来,一块也不够啊——就只能把咱们撒出去,天南海北寻找一番了。” 杨简无语,暗中感叹6承宗心机之深、计划之密——他这脑子要用在修行上,只怕早有成就。 6承宗见杨简不语,追问道:“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杨简道:“咱们去哪儿找矿呢?” “你还真找啊?”6承宗笑道:“他们找去吧,咱还有大事要干呢!” 第55节 灵秀峰 清源山灵秀峰,素心殿内。 * 苏海诺攥着条青色方巾正坐着呆,听到脚步声,忙将方巾藏在袖中。 进来的,正是齐云剑派、执掌灵秀一脉的灵素真人。 苏海诺忙起身作礼道:“师父!” 灵素真人笑着摆手。 苏海诺问道:“掌门真人叫您去有何事?” “没什么大事——”灵素真人笑道:“说金刚寺传信江湖,请玄门各派帮着寻找玄木矿……” “金刚寺?”苏海诺轻声道。 “是啊——”灵素真人叹道:“听说金刚寺前些日又闹贼了,贼人闯入慈福塔毁了法阵,若不是阖寺僧众奋力御敌,那无生法像又被盗了。” “啊?”苏海诺轻呼一声,道:“怎么这么倒霉,才找回法像又闹贼……” “谁说不是呢。” “那——找玄木矿是为什么?” “为了修复法阵——”灵素真人道:“咱们也没有富余的,掌门说要派些人出去找找呢——要我说,门中积弱、什么法阵也没用。” “是啊……要派弟子出去么?”苏海诺想了想又道:“也不知杨简哥哥如何了?没他的消息么?” “那倒没听说——”灵素真人摇头道:“你放心好了,他在寺中会有人照料。” 苏海诺喃喃道:“杨简哥哥腿脚不便、又孤身一人,着实可怜。” “你这孩子……”灵素真人叹息一声,又道:“对了,刚才未及问你,你那齐云心法练得如何了?” 苏海诺神色一黯,摇摇头。 “没事,顺其自然——”灵素真人安慰道:“你修行进远常人,已大大出乎为师所料,很好,很好——” 苏海诺俯道:“弟子盘桓此境已是月余,实是惭愧。” 灵素真人笑道:“我一年有余才突破这个境界,你着什么急?这几日先别练了,去后山散散心,别出门派就行。” “好……”苏海诺点头道:“那我去映真师姐那儿看看去,听说那边山桃花早就开了,我还没去看过呢。” 灵素真人笑道:“去吧去吧。” * 苏海诺沿着后山漫走半晌,抬头一看,不知不觉却是到了碎骨洞前。 这五精碎洞骨依着一方巨岩凿建,洞口用方圆丈余的水晶封住,看不清里面。 水晶虽是漂亮,这五精碎骨洞却是极其凶险的所在。 五精为金、木、水、火、土,依时变化、流转不休,受罚之人在洞中备受酷刑。 金精——如铁似砂,以罡风将人寸寸磨碎、化为齑粉; 木精——化作青藤缠身绕体,使罪人四肢麻痹、血脉堵塞,浑身僵如朽木; 水精——无孔不入,从七窍灌入人体,不多时便肢体肿-涨、爆裂而亡; 火精——烈焰凶张、焚烧万物,如地狱之火将人烧为飞灰; 土精——厚重深沉、力逾千钧,将人反复挤压,只至成为肉饼…… 修道人一提起五精碎骨洞,莫不变色、如闻鬼魅。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凶险,非人仙之境以上的罪徒不会关入其中。 * 苏海诺静静立在洞前,黯然出神。 脑中仿佛又映出那人的神仙风采、绝世英姿,映出那睥睨天地、威震八荒的金仙气概…… 苏海诺袖中紧攥的方巾,正是当日素青锋赠与她的青帐。 这方巾回山之后交与师父看过,灵素真人说这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只怕是素青锋没事炼着玩的。既然送了就留着,万一遇到危险,也多一分手段。 * 正痴想间,苏海诺忽觉眼前一闪,只见水晶璧后现出一道青色身影。 那身影盘膝而坐,浮在半空,正是青衣披的素青锋! 再看素青锋依旧是神色冷峻、面无表情,忽然一道黑烟从他左膝升起,俄尔火焰蹿升、顺势向上…… 苏海诺轻呼一声,退开半步。 不会儿功夫,素青锋左半身已被火焰吞噬,那火越燃越旺、有如油泼。 身被烈焰的素青锋却是不为所动,目光清澈悠远,似是无视、又似是看向苏海诺。 苏海诺心中一酸,眼泪上涌——这素仙人若不是为救自己,也不至回山受罚,受这五精重刑。 想到此处,苏海诺上前两步,望着水晶璧后,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火焰烧得甚疾,此时素青锋左脸也被波及,血泡焦皮、惨不忍睹。 苏海诺眼泪溢出,顺颊垂下。 忽见素青锋向她探手,苏海诺不明所已,素青锋又指了指她手中青帕。 苏海诺轻声道:“这个?” 素青锋点头。 苏海诺举起青帕,素青锋探指一点,那青帕忽是拉长、成细索状,继而直伸穿过水晶,竟探入洞中。 素青锋手指轻弹,青帕展开,化成纱帐将他裹住。 苏海诺只觉手中微颤,青帕飘落——再看素青锋竟是站在面前,浑身上下清爽洁净、丝毫未伤。 素青锋拾起方巾,还与苏海诺。 苏海诺忙躬身行礼,嗫嚅道:“素、素……” 素青锋定定看了苏海诺一刻,负着双手,缓步前行。此时清源山上百花齐放、万木同青,端的是大好春光。 苏海诺轻咬嘴唇,紧走两步跟上,与素青锋并肩而行。 * 行过一时,素青锋问道:“你叫……” 苏海诺身形一震,应道:“晚辈——苏海诺。” 素青锋点点头。 “素、前辈——”苏海诺忍不住道:“那五精碎骨洞、不是只有掌教真人才能开启么?” 素青锋淡淡道:“我是天仙化胎、你是人仙道体,再加上这青帕作引,还有什么出不来的?” “那——”苏海诺壮起胆子道:“那您偷跑出来好不好?不要再回洞中受苦了……” 素青锋低头看着脚下,并不作答。 “为救晚辈,让您受此责罚——”苏海诺站定行礼道:“晚辈深感不安……” 素青峰轻笑一声、继续前行,苏海诺拧身跟上。 * 二人走上一处峰顶,放眼望去群山葱翠,浮云漫卷。 素青锋身形不动,忽是问道:“你修道——为了什么?” 苏海诺一怔,她修道是被爷爷硬拉过来的,自己并未想过太多。想了想道:“修道……是为了成仙……” 素青锋道:“成仙又为何?” 苏海诺怯怯道:“为了长生久视,寿与天齐吧……” 素青锋道:“长生久视、寿与天齐又如何?” 苏海诺答不出来,斜眼偷觑素青锋,只见他眉峰紧锁,似有无限心事——想问又不敢问,只得呆立一旁。 胡思乱想一刻,苏海诺放下心思、遥望山川。只觉得在素青锋身旁,这山也更加妩媚。 亘古亘今,极目身前,天地同化,万物消融——苏海诺不由得痴了。 立了一时,素青锋道:“回吧。” 苏海诺点点头,舒口长气——憋闷许久未得突破的境界似是有所松动,心中乱跳、急着想回去验证一番。 “陌上花开——”素青锋似是知她心意,微笑道:“可缓缓归矣。” 第56节 三宝 杨简站在街边正闲得无聊,背后被拍一下,回头一看正是6承宗。 “走吧——”6承宗笑嘻嘻道:“别把风了。” 谁能想到天机三宝之一、离火浣天纱藏身之地的入口,竟在一间绸缎庄后面。 杨简问道:“得手了?” 他守在街角还没有一柱香功夫。 “准备越齐全,得手越快!”6承宗得意道:“怎么样,没看见我爹我哥他们吧?” “没见。”杨简住在6府时,见过6承宗两位兄长。 6承宗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道:“他们要是现、还不剥了我的皮?快跑!” 杨简赞道:“你们家的镇族之宝你都敢偷,佩服!” “这有什么?”6承宗不以为然道:“另两件宝贝对我来说没用罢了——而且分别藏在别处,偷起来太麻烦——否则我早都偷了。” 杨简道:“除了这个什么纱,另两件是什么?” “离火浣天纱!”6承宗着重道:“都告诉你几次了,就是记不住!”说着招呼杨简钻进大车,招呼车夫向镇外行去。 * 6承宗和杨简打着寻找玄木矿的幌子,下了十方山。趁6良甫仍在寺中修复法阵之机,偷偷溜回天机镇。 6承宗费尽心思,将金刚寺折腾得天翻地覆,便是为了法阵中的玄木矿。此番得手更不停留,连夜潜入镇中。 进得城后,6承宗不敢回家、也没在街上作威作福,就怕事后留下把柄。 他虽然精心制作了那柄“太极混元乾坤生妙有无量清静大海破迷天”的钥匙,但为了对付家传“迷天锁”,又作了一番准备。 准备妥当后让杨简在绸缎庄外望风,自己则潜入密室盗宝。 * “你还没告诉我——”杨简在车厢一角追问道:“你家另外那两件宝贝是啥呢。” “哦,忘了——”6承宗拍拍脑袋道:“另两件一个是‘八荒一合柱’,一个是‘朝元紫金环’。” “八荒一合柱?”杨简皱眉道:“听说过八荒六合,没听说过八荒一合……” “《金刚经》你白读了——”6承宗不屑道:“……‘若世界实有者,则是一合相。如来说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 杨简接道:“……‘须菩提,一合相者,则是不可说,但凡夫之人贪著其事。’” “对嘛——”6承宗颌道:“‘八荒一合’就是这个‘一合相’的‘一合’。” “噢……”杨简道:“那‘八荒一合柱’是干嘛用的?” “没用!这个最没用了!”6承宗叫道:“你都没听说过这么没用的东西……” “嗯?怎么讲?” “这件宝贝是这样的……”6承宗整理一下思绪,道:“天机镇呢,是依据天机台——我们天机府建在天机台上——而建的,天机台是整个城镇的中心。这八荒一合柱,就作为枢机藏在天机台中……” “噢……”杨简捋道:“天机镇,天机府,天机台……” “当初建天机镇的时候,我家老祖穷心尽力,节节贯通天机镇每一处,使之如肩使臂、如臂使指——也就是说,整个天机镇就像一个奇大无比的机械巨兽!” “机械巨兽?!”杨简惊道。 “对!如果有人来攻打,你看,比如那个当铺……”6承宗撩开车帘指向路边:“可能就是个拳头,那条街,可能就是条臂膀……” “你这么说——”杨简只觉得匪夷所思,瞠目道:“天机镇能站起来?” “站起来倒不必吧……”6承宗道:“反正大概就是几十条巨大的手臂、拳头来捣毁敌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我也不太清楚。你说,还有比这更没用的宝物么?” “如果是真的——”杨简思索道:“怎么会没用?真有大敌当前,就用这宝贝。” 6承宗撇嘴道:“难道还真有大队人马来打天机镇?我家历代与朝廷交好,建这天机镇,也是朝廷特许的……就算有朝一日交恶,朝廷派兵来打,我们脚底抹油不就完了,难道还真用这‘八荒一合’来杀官军?那不是死上加死的死罪么?” “又不是造反……”杨简听着有点儿晕,道:“怎么就杀起官军来了?” “我就说这意思……”6承宗道:“另外好比说,真有修真高手杀来,人家能来多少?顶多几十个。把这整条街挥起来,不是大树打苍蝇么?能打着人家吗?总而言之,老祖宗这宝贝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杨简觉得6承宗说得有理,想了想又道:“那那个什么环呢?” “朝元紫金环!”6承宗怒道:“我们家就这三样宝贝,你一个是搞不懂,两个是记不住,你是猪脑啊?” “朝元紫金环!”杨简大声叫道:“这名字好生威风——行了吧?” “威风是威风,可惜我用不了——”6承宗泄气道:“那个是需要道力驭使的。” 杨简道:“所以你爹让你修道。” “是啊——”6承宗无所谓道:“可我也没想着用它。” “那这个……”杨简指指6承宗怀中,道:“这个离、离火浣天纱不需要道力御使?” “也需要——”6承宗神秘道:“不过有人帮我!” “谁?” “反正不是你——”6承宗道:“给你你也使不了。” “你千辛万苦——”杨简不解道:“偷得这离火浣天纱,到底要做什么?” “嘘——小点儿声。”6承宗指指车夫,低声道:“这要被我爹知道,我哭都哭不出调儿来了。” 杨简笑道:“敢偷不敢认。” “那是……”6承宗道:“偷东西不挨打,被人现才挨打。” “到底是干嘛用?”杨简又问道。 “我先问你——”6承宗道:“知道为什么要备这么多干粮和大车吗?” 杨简道:“你别说是为了寻找玄木矿。” “当然不是,谁找那玩意儿——”6承宗笑道:“让金刚寺的和尚们哭去吧——叫他们不收我为心灯弟子……咱们先沿着北方一路东行,我还要去找几样东西……” “你是找东西——”杨简笑道:“还是偷?” “能找则找、不能找则偷……”6承宗笑道:“在这之前,我先告诉你个秘密。” “你哪来那么多秘密?” “懂得比别人多呗——对不懂的人来说,就都是秘密。”见杨简作势欲打,6承宗忙道:“你可听说过云霄宝鉴?” “宝剑?”杨简比划着。 “说你什么好!”6承宗气道:“宝鉴,是一本册子!记载着各种天地异宝,尤其是七种最为卓著的仙器的名称、来历等等详情,以及最后在人间出现的时间等等……” “仙器?”杨简一听这个,眼睛放亮道:“什么仙器?然后呢?” “你听我慢慢说……”6承宗咽口唾沫,道:“有天我得到个绝密消息,知道阎浮灵光塔中的一部分流落何处……” “阎浮灵光塔是什么?” “这个……”6承宗露出向往之色,道:“阎浮灵光塔是聚灵用的!你不是用自身道力灌注元灵珠么?它是用天地灵力灌注储灵之物——你若跟它比起来,简直是萤火皓月、涓滴大海之别……” “能有这么大差距?!”杨简不信。 “这么说吧——那怕你练成天地轮,每天也只能灌注一个顶级元灵晶。但如果用灵光塔,一天至少能灌出一百个!” “啊!”杨简骇然。明白这样一件法器,对6承宗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 “可惜……”6承宗道:“灵光塔据传被人拆作了三份,其中一份在东海之下。” “东海之下?!难道咱们要扎到海底去找?” “扎到海底也不行……你不懂,这其中有许多关节——”6承宗目中放出热切之色,道:“所以咱们要做的是,将东海连根拔起!” * * * (第二卷终) 第57节 京城 第三卷 金井擒龙 * 第57节 京城 * “嘿!醒醒——”6承宗在大车中唤醒杨简,道:“你不是想看京城么?前面快到了!” “唔……”杨简迷迷糊糊转醒,道:“你醒了?” “我早醒了!”6承宗笑道:“谁像你这么贪睡——” * 杨6二人以寻找玄木矿为名、回天机镇盗宝之后,日夜兼行、一路向东。 其间或是钻山越岭、或是穿城入镇,都是依着6承宗指点寻找材料。 杨简不懂这些,只是跟着6承宗乱转。此番出来名正言顺,6承宗带的银两又充足,就当是借着春光饱览胜景了。 杨简记事这十余年,皆在金钟寨中做囚徒,上了十方山也是足不出寺。此番出游好比出笼的鸟儿,瞧什么都新鲜、吃什么都好吃——只盼这种神仙日子天长地久、永无绝期才好。 二人这一路或是雇车、或是骑行,四千里地,足足走了两个来月。 * 杨简探身撩起车帘,天色才刚亮,只见远方灰气笼罩处高墙耸峙、巍如山岳,好一番君临气象! “那便是京城么?”杨简绕过车夫跳下车来,上前几步道:“真大!” “那是!帝都皇城当然是甲天下喽——”6承宗下巴一扬,道:“京城里面是皇城,皇城里面是宫城……” “宫城里面有皇上……”杨简接道。 “差矣——”6承宗扭头道:“皇上不在禁城之中。” “不在禁城那在哪里?”杨简讶道:“天子不上朝么?” “这个——”6承宗回身看一眼车夫,压低声音道:“咱们借一步说话。” 杨简见6承宗神秘之状,心中好奇,随他又走出数十步。 “下面我说的这些话,万万不能让人听到……”6承宗低语道:“被人听到,便是杀头的死罪!” “啊?死罪?”杨简吓一跳,道:“为啥?” “皇上不在禁城中,早就转到西苑去了……” “西苑?”杨简问道:“西苑在哪里?” “也是京城,边上不远……” “噢……”杨简道:“为啥转到那里去?” “这个——”6承宗犹豫一下,道:“我说的这些,你听过就罢,千万不要外传!” 他越这么说,杨简越是好奇,道:“我能跟谁说去?” “呃……当今圣上,抑佛崇道……你知道吧?” “不知道。” “呃……”6承宗对杨简一贯的“不知道”已经习惯了,想了想道:“这么说吧,就是痴迷修道——” “那也算是……好事吧……” 虽然释道有别,但道家毕竟是玄门之中,天子喜爱,也并非坏事。 “唉,你不知道——”6承宗道:“圣上痴迷长生之术,整日在宫中修设斋醮,这倒也不算什么,但他还要提炼仙丹……” “仙丹?”杨简问道:“这世上真有仙丹么?” “应该有吧……不管有没有……”6承宗道:“但肯定不是他这么炼的……” “怎么炼?” “他、这……”6承宗脸上现出一丝尴尬之色,道:“我且问你,一般仙石的成份,你知道有什么吗?” “我哪知道——”杨简在6承宗面前向来无知,道:“我又没搞过。” “我给你大略讲讲,我也不太懂……”6承宗比划道:“比如里面有汞,有丹砂,有秋石……” “秋石是啥?”杨简道:“汞和丹砂我倒是听说过。” “秋石……呃……就是童男的尿液,掐头去尾,只接中间那段……”6承宗道:“然后熬制而成的晶石……” “咝——啧啧……这也太恶心了吧……” “这算什么!你要接着听下去,这就不算什么了。” “这都不算什么?那还有啥?” “嗯……比如——含真饼子……”6承宗道:“是指婴儿出生时、口中所含着淤血,据说以此入药可强身健体,促进……促进……” “促进什么?”杨简见6承宗欲言又止之状,很是着急。 “呃……兴致……” “什么兴致?” “还能有什么兴致?”6承宗被问得不耐,怒道:“就是那男女之事的兴致!” 一听这个杨简不言语了,脸色微红,道:“噢……” “噢什么?” “没什么。” “既然你想听这些……”6承宗见杨简脸红,觉得有趣,道:“那你知道什么是红铅么?” “红铅?是什么?” “红铅就是……”说到此处,6承宗也脸上泛红,道:“就是……就是用处女经血混合药物熬制而成的东西……” “啊?呃……”听得这几个词,杨简怔住,手足无措。过了一刻,喃喃道:“这……这……这也太……” “我都说了吧——”6承宗掩饰一下尴尬,道:“刚才那秋石比起这个,就不算什么了……” “那还有什么?”见6承宗尴尬,杨简倒起了促狭之心。 “什么还有什么?” “就是还有什么……更那什么的吗?” “什么更什么啊?” “比那个红铅、更……恶心的?” “有啊!当然有!你还小,我不能说!” “说!” “好!既然你这么好学,我就说……”6承宗卖弄道:“比如还有阳精啦……泥液啦……啧啧啧,我都说不下去了,你不能听这个……” “这都是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你还小——”6承宗撇嘴道:“未经人事,哪懂得这些?” “我未经人事?”杨简红脸反问道:“你经了?” “我?我?”6承宗结舌道:“我也没有……但我知道啊……” 6承宗虽在天机镇中任性胡闹,但于这男女之事上却自律甚严。按说已到男大当婚的年纪,家里也张罗过几次提亲,但6承宗一门心思放在机关术上,哪有心思顾及这些?一律拒绝。 “其实说下来,我也不太懂这些丹药之说——”6承宗尽量淡然道:“但炼丹应该是内丹外丹一起炼,内丹不成、外丹无益……若是以这些乱七八糟的入药,我看多半不是什么正经路数……” “你一说都是什么尿啊……经啊……”杨简道:“天子就吃这些?也不太堪了吧……” “当然不能光是这个,那也太……什么了!还得混上人参啊、鹿茸啊、麝香、附子啊……什么的这些热性药物,熬制而成……”6承宗道:“说白了,就是春药……” “春药?” 杨简连“春药”都不知道。 “呃……就是助兴之药。” 这回杨简明白了,道:“说是修仙……就这么修?” “哪个男人不爱这个?要是你当了皇帝,只怕也是日服夜服。”6承宗调笑道。 “怎么会?”杨简道:“我才不会!” “现在是这么说——你当当试试!哈哈!” “胡扯!”杨简辩驳道:“不可能的!” “一方面是贪爱女色,一方面也是因为没有子嗣……”6承宗道:“皇上便令身边方士炼制这些丹药,你还别说,在圣上三十岁的时候,还真生下太子,后来又接二连三又有了孩子……” “这么神?” “是啊!皇上本来就崇信道教,接连得子,能不更信么?如是乎便每日修行,还让朝中上下也一起信奉……” “不可能都信这个啊——”杨简道:“不信的呢?” “不信的就打屁股、施以杖刑!”6承宗道:“比如有个叫杨最的大臣——你们老杨家门的——因为直言抗疏,便被打死了。” “呃……”杨简道:“因为这个……就被打死?” “天子呗!想打谁就打谁!”6承宗道:“别说打死,抄家灭族充公流放……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要不都想当皇帝呢……” “不过也因此——”6承宗道:“出了一番事故,差点儿要了皇上的命!” 第58节 宫变 “出什么事了?” “宫女闹事——”6承宗左右看看,附耳道:“要害死皇上!” “啊?”杨简闻言大惊:“还有这种事?” “当然!你听我慢慢说啊,还是那句话——”6承宗道:“别外传,否则项上人头难保!” “明白,明白。” “刚才不是说了,皇上为了炼制红铅,就要多采集经血——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这玩艺儿你也知道,哪能说来就来?就以药催之,你想这对宫女的身体能好么——”6承宗道:“除此之外稍有不从、或者得病的,就被杀掉。在宫女闹事之前,已经被皇上处死了二百多个宫女……” “二百多个?”杨简骇然:“如此滥杀,何谈修仙?” “是啊!你想这么折腾,那些宫女能不恨么?认为采经血对自己身体有害这是其一!”6承宗数道:“第二,为了让宫女身体洁净,经期之间只能吃桑叶、喝露水,因此得病者甚众……” “又不是春蚕吐丝,只吃桑叶能活么?” “还有呢……第三,不仅喝露、还要采露。”6承宗又道:“皇上为求长生不老,要以‘吸风饮露之道’成仙。便在园中植蕉数株,每早叶上布满甘露,晨起口干舌燥之际,吮吸若干,非但甘甜爽口,且有延年宜寿之益……” “那建个承露盘不就得了?”杨简听过汉武帝承露盘的传说。 “那个哪有人来的好——”6承宗笑道:“皇上为采集甘露饮用,每天命宫女凌晨即往御花园中采露,因此大批宫女累倒病倒……你想想,因着这几条,那些宫女们还有活路么?” “唉……”杨简叹道:“不是服药损身,就是被残杀,或者病倒累倒……这皇帝,好生荒唐……” “所以有个叫杨金英的宫女——又是你们老杨家的——便串通其他十来名宫女,准备弄死皇上!” “咝——”杨简虽已听说,还是倒吸一口冷气,道:“弄死皇上,这可是灭门之罪!” “那是!谁不知道?”6承宗叹道:“不管事遂与否,都是诛灭九族的重罪!” “那她们……唉!” “不是活不下去了嘛——”6承宗同情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然后呢?”虽然知道皇帝肯定没死,杨简仍问道:“事情成没成?” “在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这天夜晚……”6承宗道:“皇上要去曹妃所在的翊坤宫,这曹妃虽备受皇上宠爱,却也屡遭责罚,她手下的宫女更不用说了——苦不堪言,动不动便被打被杀……” “于是……” “于是那个叫杨金英的宫女,串联了苏川药、杨玉香、邢翠莲……等等——名字我记不全了——串联了这十多位宫女,说道:咱们快下手吧,否则便死在他手里了……” “这话——是她们说的、还是你说的?”杨简疑道。 “她们说的!”6承宗道:“后来录口供时,便是这么录的。” “噢……” “有一个叫杨玉香的宫女,找来一条细料仪仗花绳解下,搓了个绳套……话说曹妃侍候完皇上歇息,便去沐浴更衣……”6承宗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架势:“趁这机会,杨金英将绳递与苏川药,苏川药又递与杨金花拴套儿,然后一齐下手,将皇上死死按住!” “啊……”杨简一声轻呼。 “有个姚姓宫女掐住皇上脖子,杨翠英道‘掐住脖子、不要放松!’……”见杨简听得入神,6承宗益得意,绘声绘色道:“那皇上从梦中惊醒,正要叫喊、却被人用布团塞住嘴!又有宫女将黄绫抹布蒙在面上,再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套将皇上脖子套住,用力拉扯!” 见6承宗运臂描模,杨简也跟着较劲。 “有宫女按着胸前、有人按住身体、有人压住左手、有人拿着右手、还有两个按住双腿……最后两个扯紧绳套儿……”6承宗比划道:“就这么死劲勒啊勒!” “宫女虽然年少……”杨简度道:“但架不住这许多人压住皇上,他也动弹不得!” “着啊!”6承宗叫道:“他又没练过金光诀,连寻常武夫也算不上,当然被压得死死的!” “快说!之后呢?” “之后皇上死命挣扎……这些宫女看勒不死皇上,便又打了个结——”6承宗道:“但就是这个结、却是打坏了!” “怎么坏了?” “你想啊——先是一个死结、又是一个死结,两个死结套在一起,越拉越紧、越扯越死……可是套中再不能寸进!这么着,就是勒不死皇上!” “嗯……”杨简模拟着:“是啊……还真是……” “这些宫女见状急了,纷纷拔下自己的金钗、银簪,朝着皇上便是一顿乱刺!”6承宗急声道:“皇上被这么些宫女按住,浑身是血、动弹不得,可就是不死!” “主要是没有致命伤……”杨简喃喃道。 “嗯——咱们这是聊闲天,当然想得清楚。可当时那十几个无知宫女,又能有什么主见?”6承宗道:“眼见皇上勒不死,有人害怕了,认为这皇上就不是人!是‘真龙’、是‘真命天子’!于是乎,一个名叫张金莲的宫女跑出翊坤宫,直奔皇后住的坤宁宫自!” “自?” “是啊,自——慌了神儿了!”6承宗道:“皇后娘娘听说一群宫女谋杀圣上,这还得了?——忙带人赶往翊坤宫救驾!这边杨金英等人见势不妙,只得抛下皇上、四处奔逃,可禁城之内,又哪里逃得脱?最后一个个皆被抓了起来……” “都杀了?” “杀了——还能有个跑?”6承宗叹道:“连自的宫女一起杀了,当其冲者,灭九族!” “自的也杀?” “杀!所谓‘盖先同谋,事露始告’——”6承宗道:“同谋时有你,见事不遂、即将败露,你去告,不得砍了么?对皇家来说,杀一两个宫女算什么,漫说这十六名宫女,便是侍寝的宁嫔、端妃也一并杀了!” “嫔、妃也杀?”杨简惊道:“为啥?” “有人说是宁嫔因妒生恨、便作为内应,指使宫女行刺!”6承宗道:“可那端妃却实是枉死之人!虽然事翊坤宫,却着实与她无干!” “就是说啊——”杨简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杀她?” “据说……呃……据说是皇后娘娘下的命!”6承宗叹道:“端妃受宠,皇后早看她不顺眼。趁着皇上昏迷之机,便假传圣旨,处死无辜的端妃。听说那几日京城莫名其妙的连着几天大雾,人们都传说,这是端妃枉死的冤魂在哭告呢……” “唉……”杨简道:“没想到后宫也这么乱,还要内斗……” “哪朝哪代都有——”6承宗道:“反正皇上他当时无法反对。” “为啥?” “还昏迷着呢。” “噢……对了,那皇上后来如何了?” 第59节 移驾 “你听我说啊——”6承宗缓口气,接着道:“皇后一面派人解开皇上脖子上的绳索,一面赶紧召来御医。这会儿皇上虽然没被勒死,却昏了过去。其实他伤势并不太重,只是被宫女们扎得浑身是血……” “三成是伤,七成是吓的……” “对!”6承宗道:“可眼见着皇上气息将绝、浑身是血,哪个御医敢动?唯独太医院使许绅冒着万死,调药服下……辰时下的药,未时才出声响、才能说话……” “辰时、未时……过去七八个时辰……”杨简算道:“再迟一迟,只怕皇上的命就没了——吓也吓死了……” “且不说皇上能否吓死,这御医可是被吓死了!”6承宗道:“事关天子国运……” “御医被吓死了?” “是啊!救醒皇上,这许绅被重重赏赐!”6承宗道:“可他回家不久便得了重病,弥留之际对家里人说:当日冒险救皇上,如果救不好,我也必死!因此惊悸加身,非药石所能医治……你看,连太医院的官长都能被吓死,这事情多严重!” “唉……”杨简叹息,想不到这宫中内斗,似比江湖更加凶险。 “皇上这边昏迷着,那边皇后便代传圣旨——”6承宗道:“说这些逆婢,并曹氏、王氏合谋弑君于卧所,凶恶悖乱、罪及当死。不分从,皆依律凌迟处死!其族属如参与其中,逐一查出,着锦衣卫拿送法司,依律处决,没收财产收入国库……” “这一大串诏令——”杨简道:“趁着皇上昏迷,赶紧铲除异己……” “可叹皇上还未完全苏醒,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看着爱妃被糊里糊涂处死……”6承宗道:“得了皇后旨意,刑部大臣会同锦衣卫掌卫事、左都督陈寅等人,捆绑案犯赴市曹,依律将其一一凌迟处死,并枭示众……继而捉拿各犯亲属,依法处决……” “唉!这些宫女倒也罢了!她们那些亲属又招谁了?”杨简感叹,若非皇上残暴荒唐,那些宫女又怎会行谋逆之事?且牵连甚广,千百人的性命因此而逝。 “你是心疼宫女,皇上却是心疼端妃——”6承宗见杨简露出不忍之色,道:“他根本不信端妃会对自己下手,但也没办法。因这曹妃冤死,皇上便经常感到宫中闹鬼,有一日问阁臣徐阶道:‘壬寅大变,内有枉者为厉。’徐阶则说:‘彼生而贵近,段受枉,能无为厉!’” “枉者为厉……”杨简道:“他不怕宫女为厉,倒怕这端妃变鬼。” “宫女性命在他眼中形如草芥,即便化为鬼厉,也不放在眼里。只是怕这心爱之人受了委屈……” “所以呢?”杨简问道:“这大内就呆不下去了?” “对。”6承宗道:“一来是觉得宫中闹鬼,二来是怕有人继续谋害,便索性迁往西苑万寿宫,不再上朝。” “厉鬼申冤、活人索命,岂是躲得过的……”杨简摇头道:“但愿皇上经此一遭,能忏心悔过。” “那是常人,常人经此一事、必定悔悟——”6承宗道:“但皇上沉迷修炼日久,心智已非常人,经这一番变故,反而更加痴迷修道……” “更加痴迷?”杨简道:“若不是他这么胡闹,也生不出这杀身之祸!” “那是你这么想!”6承宗笑道:“这种事咱们都想着——差点儿要了命,以后不要这样。他却往好处想——就因为自己崇信道教,所以天尊护佑,那绳索怎么也勒不死自己,关键时刻救了一命……” “心存善愿,神灵佑之。”杨简道:“像他这样倒行逆施,肯定是天怒人怨,又怎会吉人天相?” “‘他’是谁?” “皇上啊!” “他都这样了——”6承宗笑道:“你还称他为‘皇上’‘圣上’?” “那能怎样?”杨简左右看看,低声笑道:“难道称他为‘老贼’?” “哈哈!咱又不造反!我问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6承宗道:“他如此荒唐行事,咱们还要尊称其‘圣上’,这是几千年来的积习……天子奉天承运、君临凡尘,他好也罢、坏也罢,咱们还得称他为天子,对不?” “对啊!”杨简道:“咱又不造反!” “咱都这么想,他更是这么想了——”6承宗道:“他可不管自己对错,只认为自己是天子,必然受到上天眷顾。再加上一重修道因缘,那上天神祇更是顾之又顾了……” “君权天授,四海为家——”杨简道:“他这么想,也是再正常不过……” “明白了?”6承宗道:“明白他为何不躬身反省,反而更变本加利了?” “明白了……”杨简叹道:“要不然这天下盗匪丛生,纲纪废弛呢……” “也别小瞧他,别看皇上移驾西苑,但他也处理朝政、把握权柄,只不过更醉心修道罢了……”6承宗低声道:“忠奸善恶、鹰犬龙蛇都在他眼里、都在他把握之中……” “你这么说……”杨简不解道:“他还干理朝政啊……” “是,但他无意民生社稷、无意毁誉清浊,眼中只有自己……”6承宗道:“他一年练丹,光材料就要烧掉二十多万两银子……” “多少?!二十多万两?”杨简惊道:“二十多万?” “你没听错——”6承宗道:“是二十多万两!白银!” “这……”杨简瞠目结舌,普通人一家四口、一年的用度有二三十两白银足矣,这皇上炼个丹,光材料一年就要烧掉二十多万两! “你想谁有这个魄力?!谁有这个能耐?!”6承宗露出向往之色。 “这算什么魄力、什么能耐?”杨简翻白眼道:“无非是烧黎民百姓的民脂民膏!” “他才不管这些——”6承宗道:“谁能给他敛财、谁能供他炼丹、谁能哄他清修,他便用谁,所以……唉,所以咱就别在这儿妄议了……” “唉……”痴了半晌,杨简叹道:“这些大内秘事,你又怎么知道?” “我们天机6家立派数百年、可不是白给的,当然在朝中也有耳目。”6承宗道:“只不过这些秘辛,你再问我、我可说我没讲过。” “嗯——知道!” “咱们在这荒郊野外说说也就罢了——”6承宗又嘱咐道:“在京城内一定不能清谈妄议,否则稍有不慎,便可能招来杀头灭族的大祸……” “噢……”杨简眺望京城,只觉得阴沉笼罩,气象又灰暗许多。想了想道:“那你还非要进京?” “我要寻一样东西,为那大事做准备——”6承宗道:“这东西据我所知,只有京城有。” “什么东西?” “去了你就知道了。”6承宗笑道:“我不刚说过要谨言慎行么?怎么能现在就告诉你!” 第60节 鹿宅 交过路引、经过盘查,6承宗带杨简踏进京城。 放眼望去,高墙碧瓦错落有致,青石官道宽阔整洁,贩夫走卒穿流涌动——这帝都气象,果然是繁盛浩大。 * “紫禁城在哪儿?”杨简凑在车头,眼睛都不够使了。 “前面——此时被房子挡着,看不到。”6承宗指道:“就算到跟前也只能远远望着,哪容你近前?” “噢,看看也好啊……”杨简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儿?” “先去找个老师傅,他是打造兵器的名匠,叫鹿金锤……” “鹿金锤?”杨简道:“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6承宗讶道:“你不一直在山沟里窝着吗?” “当日在蜈蚣岭被救,听那捕头与苏老先生聊天时说过——”杨简道:“张捕头那口镇铁宝刀便是请京城鹿师傅打造的!” “噢……”6承宗点头道:“这捕头也算是下血本了——又找镇铁、又请鹿师傅的……” “对!把积蓄花光、还欠了不少钱——”杨简道:“说找好几年,才找到指甲大的一点儿镇铁……” “才指甲大啊——”6承宗笑道:“我当多大呢!” “镇铁不是铁中之精吗?极为难得……” “对对!是难得、难得……”6承宗敷衍道。 “咱找鹿师傅——”杨简道:“也是打造兵器?” “我?我哪用得着他?”6承宗扬头道:“我都自己来!” “吹牛吧你就。” “吹什么?回头见到他你问问——”6承宗笑道:“我的手艺如何?” “那你找他做什么?” “一来是拜访一下老爷子!二来是打听些事……” * 二人乘大车在城中行了半日,终是来到城西一座小院跟前。 跨进院,只见两名伙计正在院中闲坐。见杨6二人进来,一伙计起身道:“打造兵器么?先去东屋找我师兄……” “我来找鹿师傅!”6承宗高叫道。 “师父他今天不会客!如果你的材料好、银子足……”伙计道:“先去东屋记下,等哪天……” “在下天机镇6承宗——”6承宗一扬下巴,笑道:“你进去通报吧!” “呃……”听说是天机6家,那伙计犹豫道:“好,你等一下!”说罢跑进内院。 不一时,那伙计跑出来叫道:“6公子,请!” * 6杨二人随伙计来到后院,只见葡萄架下、竹椅上半躺着一名老者。这老者粗胳膊粗腿、满面红光,此时天气还不甚热,却是敞胸露怀、腆着一口锅般的大肚子。 “鹿师傅!好啊!”离着老远,6承宗笑着招呼。 “小家伙!来来来——”鹿金锤半欠起身子,笑道:“你怎么来了?” 6承宗两年前跟随6良甫来京城找过一趟鹿金锤,盘桓数日,与鹿金锤混得极熟。 “我这不是看您老来了!”6承宗介绍道:“这是我师兄,杨简!” “噢!”鹿金锤向杨简点点头,又向6承宗道:“师兄?什么师兄?” “别提啦!唉——”6承宗找来两个板凳,分给杨简一个,道:“我爹把我塞到金刚寺苦修去了!” “哈哈哈!”鹿金锤笑声洪亮,声震瓦宇:“你小子——受得了吗?” “吃糠咽菜!谁受得了——”6承宗苦着脸道:“这还好说,还不让我碰家伙,憋死我了!” “那可够难熬的!”鹿金锤同情道:“我一天不碰家伙,就浑身难受、怎么着都不对劲……” “您这不闲着呢吗?”6承宗四下打量道:“怎么不打个物件玩玩?” “都让伙计轰走了!”鹿金锤不耐道:“价钱好说,没好材料找我干嘛?若只是些粗笨活计,随便找个铁匠不就得了?我鹿金锤三个字,落在地上那得砸个坑!” “那是那是——”6承宗奉承道:“到您老这境界,莫说凡品,就算逸品也看不上了……” “是啊!好东西越来越少,难呐——”鹿金锤叹息道:“你小子最近又鼓捣什么好玩艺了?” “我?”6承宗想了想道:“也没啥新东西,有个大家伙您看看?” “看看——”鹿金锤勉强提起一丝兴趣,道:“啥?” 6承宗右手掏进左袖摸索片刻,从乾坤袋中甩出件巨-物,“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激起丈许尘土——杨简定睛看去,正是那挖地道用的“钻地龙”。 “这大家伙叫钻地龙,挖土用的……”6承宗向鹿金锤介绍道:“您看外面这些硬梁,全是精钢所制……” “行行,不错……”鹿金锤饶有兴致地观看钻地龙,笑道:“你小子于这些歪门邪道上,倒是颇有造诣。” “啥叫歪门邪道啊?”6承宗显摆道:“您看,除了挖地之用,这钻地龙还能演变成一件武器,呃……就叫……龙尾桩吧……” “武器?”鹿金锤讶道:“这家伙沉得……谁能抡起来?” “不是抡起来——”6承宗左右察看道:“您这哪有……哎,那边那块大石头,还有用么?” “那就是块垫石——”鹿金锤顺6承宗所指,扭头看向院角,道:“怎么?你要砸了它?弄去吧!” “好咧!”6承宗笑道:“您看着啊!”说罢御使钻地龙,“咣咣咣”移到巨石之前。 杨简见那方巨石如灶台一般大,不知6承宗要干什么,走上几步细观。 6承宗先在钻地龙上一番摸索——只见钻地龙人立而起,下部是半人高的竖直基柱,上部钢梁斜探,如弯腰一般。 随着机械声响,钢梁顶端翻出一根实心钢柱。这钢柱三尺长、小腿粗细,顶端尖圆、擦迹斑驳,似经过无数次撞击。 “看好了啊各位——”6承宗向身前杨简和依旧坐在躺椅上的鹿金锤笑道。 “看着呢!”鹿金锤笑着应答。 6承宗又作调整,再看钻地龙以基座为轴,上部钢梁转动调整,顶端钢柱提起后撤。 “站远些……”6承宗将杨简拉到一旁,向那钻地龙大喝一声“中”! 只见钻地龙顶端钢柱顺滑道电射而出、击在石上,“轰”的一声闷响,那巨石四分五裂、迸溅崩飞。 “啊!”杨简吓一大跳,慌忙躲避。 想不到钻地龙除却开掘地道,竟还有如此功效。灶台大的一方巨石,眨眼间竟变成碎屑! “怎么样?哈哈!”6承宗长声高笑。 “不错不错!”鹿金锤笑道:“这力道、这准头……就是笨重些,不便移动。” “它本来就是挖地道用的,这雷霆一击——”6承宗道:“顺手明出来的!” “好!打不到敌人,能打犯人啊——”鹿金锤戏道:“抓住之后往钻地龙跟前一扔,起码能吓唬吓唬……” “哈哈!是——”6承宗广袖一展,收了钻地龙,与杨简走回鹿金锤身前,道:“这是我前阵子琢磨的大家伙之一,还行吧?” “行!挺好!唉——”鹿金锤眼馋6承宗,叹道:“你是有料,我是没料啊——有时候实在馋得不行,寻常刀剑也打上两下,活动活动筋骨……” “嘿嘿!我就知道——”6承宗从袖中又甩出一物砸到地上,道:“您看这个——这好玩艺儿行不!” 听到“咚”一声响,鹿金锤眼睛一眯,看地上却是拳头大的一个小包,指道:“这又是什么?” “也不是什么稀罕玩艺儿——”6承宗道:“镇铁。” 6承宗大喇喇满不在乎,杨简却吃一惊——想那张重元遍寻几年才找到指甲盖大的一点儿镇铁,眼前这拳头大一包,其百倍! “哈哈哈哈好!”鹿金锤看到镇铁、比看到“钻地龙”高兴多了,喘气弯腰、提起小包道:“这么好的东西,你就‘咕咚’一声扔在地上?” “我不是拿不动吗?”6承宗笑道:“在乾坤袋里装着不算什么,真拿出来,得有把子力气……” “唔……”鹿金锤打开包裹查看镇铁成色,似极是满意,道:“说吧!找我何事?” “瞧您说的——”6承宗笑道:“我能有啥事?不是来给您老请安吗?” “你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要拉什么屎——”鹿金锤将镇铁挪到一旁,笑道:“那话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 “得得!您越说越不堪了——”6承宗笑道:“既然您这么说,我还真想起个事来!” “说说!小猴崽子!”鹿金锤不满道:“还费这半天功夫。” “您老久居京城,关于京城的一些传说,您想必知道……” “说吧,哪个?”鹿金锤靠在躺椅上问道:“你又惦记上谁家东西了?” “瞧您说的……”6承宗笑道:“您可知道,那北新桥的海眼?” 第61节 八臂哪吒城 相传太祖皇帝朱元璋建立大明后,天下初定。一日忽做一梦,梦里说龙王夫妇要把北平的水全部带走——因为连年战事让上天震怒。 于是太祖请来军师刘泊温,问可有补救办法。 刘泊温说有是有,不过要找一名忠心耿耿的大将化解,于是找来了一位立有赫赫战功的大将。 刘泊温向大将交代:“今日午时你着战袍、骑战马,到东门外看到一男一女两个老人,推着水车在路旁休息,你上去把水车刺坏。别问为什么,刺过之后不要回头,否则性命难保,回到内城就没事了”。 大将领命,午时到了东门,果然见一对老夫妇推着水车在路边休息。他上去就把水车刺坏,头也不回向内城疾奔。 临到城门,大将想这回该没事了,就向后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可了不得——只见涛天骇浪向他扑面而来! 就这样大将溺死,水也退了——那一男一女便是龙王夫妇化身,死去的将军,就是大将高亮。 原来高亮扎破水篓、惹恼了龙公,便带着滔天大水追杀过来。高亮死后,水也还了原。 高亮虽死,可龙公咽不下这口气,又惹不起刘伯温,心中暗恨:“刘伯温我惹不起,可你修这北平城,总有个修完的时候吧?等你走了,那时就该听我老龙的了!” 老龙有老龙的算盘,刘伯温有刘伯温的对策。 他请来大军师姚广孝一起设计北平,两人不谋而合,将北平设计成一个“八臂哪吒城”! 怎么叫八臂哪吒城呢——正南中间一座门是正阳门,那是哪吒的脑袋;它的瓮城东西开门,就是哪吒的耳朵;正阳门里的两眼井,就是哪吒的眼睛; 正阳门东边的崇文门、东便门,东面城门的朝阳门、东直门,是哪吒这半边身子的四臂; 正阳门西边的宣武门、西便门,西面城门的阜成门、西直门,是哪吒那半边身子的四臂; 北面城门的安定门、德胜门,是哪吒的两只脚。 除去八臂,还有五脏—— 皇城是哪吒的五脏,皇城正门是五脏口。从五脏口到正阳门哪吒脑袋,中间这条长长的官道,是哪吒的食道;五脏两边的两条南北大道,是哪吒的大肋骨;大肋骨上长着的小肋骨,就是那些小胡同了…… * 话说这八臂哪吒城还未建好,龙公便带着龙子顺地下水道,向北平这边冲来。 父子俩来到城下,看见一处海眼便往上撞。不想非但没撞出去,头上还撞了个大包,原来上面有“镇物”。 接着龙公、龙子又撞了好几处海眼,脑袋都撞肿了,也没撞出去,心中恨透了刘伯温…… 这天走到北平东北方,又看到一处海眼。龙公带着龙子一撞,没想到这回真就撞出了地面。这地方——就是后来的北新桥。 龙公、龙子撞出海眼后,龙公变成个老公公,龙子变成个小伙子,父子俩带着水就上来了—— 眨眼功夫,北新桥的南北东西全成了大河。附近百姓哭天喊地、慌忙逃命,那龙公、龙子站在水上走来走去,得意非常! 此时刘伯温不在,有人报告了二军师姚广孝。 姚广孝一听这个,拿起宝剑、飞向北新桥。到了北新桥用剑一指,便将大水止住,腾身喝道:“孽障,还敢水淹城吗?” 龙公、龙子不由分说,恶狠狠向姚广孝扑来,三人斗在一处。 以一敌二,姚广孝便有些吃亏。眼看要败,眼前云光一闪,只听龙公“哎哟”一声倒在水上,腿上鲜血直流。 此时听得有人大喊:“姚军师快拿小龙,我乃大宋朝岳飞是也!”姚广孝听言精神大振,一剑将小龙扎翻。 龙公、龙子被锁起来后,姚广孝在北新桥的海眼上修了口深井,拴上长长锁链,井上又建了座岳飞庙。 龙公被锁进海眼时问道:“姚军师,难道你要关我一千年、一万年吗?什么时候我才能出来?” 姚广孝指道:“等这桥旧了,修起桥翅儿来,就是你出头之日!” 打这天起,这桥就叫“北新桥”——永远不会有旧的那天——而北新桥从来也没有过什么桥翅儿。 * 这段传说6承宗娓娓道来,杨简听得悠然神往,道:“这刘伯温、姚广孝好生厉害,只怕是道门上仙!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不要听小猴崽子瞎扯——”鹿金锤笑道:“哪有这荒唐事?开国时京师是应天府,这北平乃是成祖作燕王时的封地,后来成祖承继大统,便将自己这故地改为京师……怎么会有太祖皇帝和刘伯温兴建北平一事?” “不都是这么传么?”6承宗笑道:“甭管这八臂哪吒城是谁建的,反正有人建……” “这些事都是越传越玄乎——”鹿金锤摇头道:“你说的这些,我当然听说过。听说后来还有人找过那井呢……” “找过那井?”杨简好奇道:“看来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这些故老传说——”鹿金锤道:“有好事者寻其踪迹,也是正常。” “对!”6承宗叫道:“我就是那‘好事者’……您讲讲,怎么个寻找踪迹?” “都那么传,既然你想听,我就讲讲……呃……话说斗转星移、时日变迁,那岳飞庙是早就没了……”鹿金锤沉吟一下,道:“据说原来北新桥那边有个茶楼,大伙都说海眼所在的古井就在那茶楼里面……” “那茶楼还在么?”6承宗连忙问道。 “茶楼倒是有,是不是当初那个、就不知道了——”鹿金锤道:“但我肯定知道,现在茶楼里没什么古井……” “您去过?” “去过——”鹿金锤道:“我可不是找井,就是路过口喝了,喝喝茶、听听书。” “您没在里面找找?”6承宗仍旧不甘。 “找个屁!”鹿金锤瞪眼道:“屁大点儿地方一目了然,哪有什么古井?” “噢……”6承宗失望道:“那您接着讲。” 第62节 谋划 “呃……接着说原来那座茶楼,听说大人可以进去,小孩儿不行。只要一到门口,伙计就会出来轰,不让小孩靠近。”鹿金锤道:“说是有孩子贪玩掉下去,之后没了踪迹……” “啊……”杨简轻叹。 “这些故事都是骗小孩儿的——”鹿金锤笑道。 “我们就是小孩儿!”6承宗叫道:“您讲您的。” “说有这么一伙人啊,要把伸入古井的铁链斩断,但那铁链甚是结实,那些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将其弄断……” “那是!他们那是没见过世面……”6承宗道:“比如您老打造的铁链,非仙家兵器不能斩断!” “少拍马屁!”鹿金锤道:“还听不听?” “听!听!” “铁链既是斩不断——”鹿金锤道:“后来有人出主意,把铁链拉出来,于是一伙人开始动手……可这一拉就是七天,铁链铺了一院子、堆得有三丈来高,仍没有看到尽头……” “一院子!三丈高?!”6承宗比划道:“那不成一座山了?” “这时候,只听古井中不时传出海啸之声,十分吓人……”鹿金锤讲得上瘾,也不理6承宗,接道:“那伙人都害怕了,胆小的还尿了裤子,只好又把铁链乖乖放回井中……” “放回去了?”6承宗失望道:“没全拽出来?” “你还想怎样?”鹿金锤撇嘴道:“就算真有那古井、就算真有那铁链——见了这阵势谁不害怕?” “嗯,说的也是——”6承宗点头。 “不但井中有呼啸声,还隐有雷鸣之声……”鹿金锤咽口唾沫,接道:“井水翻腾上涌,都喷出井口了,就像是开水滚开了那样……你想想,看见这、谁还敢往上拉?旁边岁数大的都说,这是作孽啊……” “作孽、作孽——”6承宗点头道:“干这事,就不能旁边有人看!” “你小子……”鹿金锤大笑道:“老想干点儿见不得光的缺德事!” “瞧您说的——”6承宗亦是笑道:“哪有……” “我还不知道你?” “那后来呢?”杨简还等着听故事呢。 “后来?没后来了——”鹿金锤道:“众人把铁链扔回井里,井中就恢复平静……再后来,听说在那井上盖了间小屋子,常年锁着。” “有屋子?”6承宗问道:“那屋子还在么?” “屋子?哪有什么屋子?”鹿金锤道:“这不都是子虚乌有的传说么?屋子到处都是,却哪有什么锁着金井的屋子……” “噢……”6承宗不甘之色形于言表。 “你要实在好奇……”鹿金锤道:“自己去北新桥看看。” “那边……有没有什么奇特之处?”6承宗问道。 “北新桥那边?”鹿金锤皱眉道:“能有什么?顶多有个正统年间修建的观星台。” “观星台?” “对,上面放些简仪、浑仪、浑象……什么的,观天象的家什……”鹿金锤随意道:“没什么可看的——你对天象有兴趣?” “没。” “观星台有两处,一个在城东南的角楼,一个在北新桥……”鹿金锤道:“你若有兴趣,我叫伙计带你们转转去。” “天象我虽然也琢磨琢磨——”6承宗道:“但此番进京,却并非为了这个。” “那你为那海眼?” “对!是为那老龙而来——”6承宗左右看看,凑上前低声道:“听说当日镇压老龙时,姚广孝在它额上钉了七根镇龙钉!我要拔出四根,有用……” “哈哈哈哈!”鹿金锤闻之大笑,道:“小家伙你真行!第一这传说虚无飘渺,第二就算真有老龙被镇,就凭你,能拔它额上镇器?你打得过老龙么?就算能拔掉镇器,那恶龙出来水,你如何收场?” “呵呵——”6承宗笑道:“这不来向您老人家求助来了么?您也知道,我做做机关器械没问题,可降龙伏虎之事,还要借助道门中人。” “我又不修道——”鹿金锤道:“要说修,修的也是锻器之道,帮不了你。” “那是!您老是锻器冶炼的大宗师!”6承宗奉承道:“您虽然不修道,可您锻尽天下神器——总结交了不少道门中人吧?” “这个……”鹿金锤迟疑道:“一般来说人家付过重金,与我两不相欠,凭什么帮我做事?而且你这事费力不讨好、甚至徒生祸端——先不说有没有这条恶龙……” “您先帮我找找!情上不行,就只能许以重利了……”6承宗道:“谁要缺什么天材地宝打造兵器,您给他提供好材料啊!” “提供好材料,只是其一……”鹿金锤道:“打造神兵利器,往往需要诸多条件——就好比难得的药引子一样——需要修行者花费数年寻找,我这能有什么?眼下只有镇铁。” “这还不够贵重?!” “贵是贵,可不见得什么神兵都用得上!”鹿金锤道:“比如前天就有个老道来这儿打造个‘捆仙索’,这‘捆仙索’用金丝绞纹钢制成……用不上镇铁……” “老道?”一听这个,6承宗眼睛放亮,道:“哪里来的道长?” “听说是清源山齐云剑派的,没细问。” “齐云剑派?那是大派啊——”6承宗喜道:“那道长如何称呼?厉不厉害?” “道长名讳我没问,反正给够银子就得。”鹿金锤道:“又不是什么天材地宝,这‘捆仙索’名字叫的响亮,却顶多算个良材美质的中下之资,算不得法宝……我若不是实在闲得没事干,这活儿都不接。” “噢……”6承宗道:“能出得起重金请您打造,就算不是法宝,也不是一般修行人能玩得起……那道长看起来如何?” “我粗看了一眼,岁数不小、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鹿金锤道:“至于厉不厉害,不知道。” “得咧!就是他!”6承宗拍腿道:“他什么时候还来?” “明后天吧,来收货!” “那您千万留住他!”6承宗道:“我先试探试探——” “你跟人家素不相识,如何让他帮你?” “这您就甭管了!”6承宗笑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诓之以义……反正我看着来!” “哈哈!你小子!”鹿金锤笑道:“人我可以帮你叫住,剩下的就看你了。” “没问题!总之这几日您帮我联络联络,看看除了这老道、还有没有肯帮忙的高手……”6承宗道:“我呢,先走上一趟,找到老龙再说。”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一听这个,鹿金锤又靠回椅背,笑道:“你若能找到老龙,我就能给你找到帮手……” “哈哈!”6承宗笑道:“您这‘不信’二字都写在脸上了。” “我能信么?”鹿金锤道:“我在京城活了大半辈子都没碰到的事,能让你小子给找到了?” “好!咱先不说这个——”6承宗道:“我去备些酒菜,咱先好好喝上一场!” “笑话!远道而来、还能让你备菜?你就等着吧——”鹿金锤转头向外院叫道:“谁在呢?过来一个!” 第63节 茶楼 鹿宅休息一夜,翌日清晨6杨二人走上大街打探。 * “这事还得抓紧……”6承宗皱着眉头嘟囔。 “本来就是捕风捉影,有什么抓紧不抓紧的……”杨简看了眼6承宗,道:“且就算真能查到什么……你能打得过妖龙?” “我是不愿求人——”6承宗含糊道:“你也看见了,路上老有人找我……” * 杨简当然知道,这一路上不管走到哪里,哪怕是荒郊野外,也总有陌生人过来招呼——或是寒暄请安,或是将6承宗叫到一旁询问什么…… 不用多想,杨简也知道这些人必定与那奇袭慈福塔的魔将有关,6承宗不愿多说,自己也就不问。 但见6承宗每次都推托婉拒,杨简心里轻快许多——总觉得这些人非良善之辈,与他们接触多了必生祸端。 * “那些人……”杨简试探道。 “我说过——”6承宗沉声道:“有些事你不知道为好。” “你不说我还省心呢!”杨简撇嘴道:“那咱们就抓紧找呗……” 老龙这事杨简半信半疑,不过能在繁盛富丽的京城转转,倒也是十分惬意。 * 二人走了半晌,来到北新桥左近。 离着老远便见一高台突兀耸峙,拔于民宅之间,应该是那观星台了。 踅到某一路口,6承宗站定,向杨简道:“咱们……打听吧……” “打听什么?” “那口井啊!” “怎么打听?” “上来就问。” “好……吧。”杨简犹豫一下,道:“你先!” “切!”6承宗不屑道:“看我的!” 抬眼见前方有位拄棍老者,6承宗鼓鼓勇气,上前揖道:“老爷爷,请问一事。” “什么?”那老者吓一跳,侧身站定。 “请问——”6承宗道:“这附近可有一口井?就是传说中……” “哪有什么井?”那老者不待6承宗说完,便打断道:“都是传说。” “您是本地人吧?” “是啊!”老者道:“我们祖祖辈辈住在这京城,你说的那个什么井啊龙啊,都说是上一辈人见过……上一辈呢,又是听上一辈人说起……若真问起来,只怕是谁也没见过……” “噢……”6承宗失望道:“那这附近有井么?” “井?井有啊!”老者指道:“那边宅院里有一口,再过去胡同西头也有一口……都是住户吃水用的井,里面顶多有个蛤蟆,哪来什么老龙……” “噢……”6承宗揖道:“既是这样,那多谢您了。” “不谢不谢。”老者摆手道:“你们去别处转转吧,京城这么大,好玩的地方有的是……” “好好,好咧。” * 6杨二人又问过七八个路人,都没听说过那井,最终灰了心。 “看来鹿师傅所言不假——”杨简站在街边叉腰道:“传说毕竟只是传说……” “这事并非空穴来风,你不知道罢了。”6承宗皱眉道:“我是听一个修行人讲过的……” “他说什么?” “就是我说的那些……但他说确有其事!” “那……还是没用啊!问谁都不知道……”杨简道:“眼下怎么办?” “歇会儿,接着再问——”6承宗烦道:“我着急用那镇龙钉呢,总不能这么算了……” “好好,歇会儿再找。”杨简虽有木龙撑着双腿,但乱转这半日,也有些乏了。 “前面那不有间茶楼!”6承宗指道:“走!吃茶去!” “你若真能‘吃茶去’……”杨简想起赵州禅茶的典故,笑道:“咱倒也省事了。” “小小年纪,光想省事——”6承宗喝道:“走!” * 迈进茶楼,见大厅内摆满桌椅、聚着百十人,桌上排着茶壶、瓜子、点心、手巾……等物,大厅后方空着张长案。 “两位!”见杨6二人进来,立时有伙计迎上,笑道:“听书啊?” “对对!”6承宗应道:“还有空桌吗?” “您二位来得正巧!”伙计指向角落道:“那边还有一桌,再晚些便满了。” “那……来壶茉莉花吧——”6承宗道:“各色点心都端点儿上来!” “得咧!”伙计笑道:“两位里边请——” * 杨6二人刚落座,便听得一阵呱噪,扭头看去,原来是说书先生走了上来。这说书先生年近五旬,形容清瘦、焦面薄唇,显得甚是干练。 “嗡——”众人一片欢声。 说书先生走到长案后面,先是笑着打了个罗圈揖,旋即“叭”地一拍醒木,高声道:“列位!咱们今日讲‘金刚三圣斗九阴’最后一回!” “好!”“好啊!” “终于等到了……” “是啊,为听这段,我连饭都没吃,大老远赶过来……” 众人叫嚷不提,杨6二人却是心中一动,互看一眼。 “他讲的可是……”杨简悄声问道。 “应该是吧——”6承宗点头道:“这金刚三圣与九阴老魔,还有哪个?” “噢?好啊……”杨简心喜。这传说他只听过大概,别说金钟寨、就是寺中也没人详说此事。没想到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却听说书人说起。 “说书嘛——”6承宗笑道:“多是道听途说、添油加醋,当不得真!” “管他真不真呢,听听也好!” 此时茶水点心上来,杨简捏起块绿豆糕放入口中,转过身形,看向说书人。 “叭!” 醒木又是一响,说书人喝道:“前文咱们说过,千年之前天现异象,九星祸世、震动八方,一个自称九阴的魔中之魔降临此世! 这九阴号称魔中之魔,也叫有顶天魔! 列位,这‘有顶天’本是佛门中的说法,有两重意思——一个指的是‘色究竟天’,乃色界四禅天之第九天,为有形世界之最顶峰,故称有顶;另外这‘有顶天’亦指无色界之第四天,即‘非想非非想处天’,此为三界之绝顶,故称有顶…… 天高若此,便是穷至绝处,故称‘有顶’。这老魔呢,法力无边、恶到极至之处,故也称其为‘有顶天魔’……” 说书先生讲声绘声绘色,底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九阴老魔一身邪功修炼多年,已趋入大魔之境!”说书先生拍案道:“更为可怕的是,他竟寻得血魔元,参悟出血魔秘法!前边咱们讲过,九阴藉着这些邪功秘法所向无敌,短短六年,便险将天下道门屠戮殆尽!” “嗡……”台下一阵议论。 “……眼看这天下风雨飘摇,却有那十方山金刚三大士横空出世,这三人皆是练就金刚寺的不世绝学——金刚十轮无生法印……” “无生法印是什么啊?” “十轮是哪十轮啊?” 底下有看客喊道。 “我前面讲过……”说书先生顿道。 “我今天才来,前面不知道!” “我过些天还要把这书再说一遍,你来听就是喽!”说书先生道:“现在稍安勿躁,且听我讲!” “就是就是!”有看客喊道:“快讲吧!都急死了,打这些年,最后怎样了?!” 第64节 听书 “……话说九阴老魔横行六载,金刚三大士率领群英与之又鏖战七年,历经惊天动地三次大战之后,总算是重创九阴!”说书先生道:“这日九阴身被重创、仓皇逃窜,善现三人紧追不舍,一直跟到泰山日观峰上!” “善现是谁?”坐在前排的那游客又是叫道:“听不明白!” “善现就是金刚三大士啊!”一听众不满道:“你说还是人家说?” “就是就是!” “不知道就别说话,老实听着!” 众看客纷纷表示不满。 “噢……”那游客不敢再言,低头饮茶。 “金刚三大士是三位年轻僧人……”说书先生见台下安静,顿一顿又道:“法号善现、善明和善光,这三人天资傲世、术法卓绝,江湖人称‘金刚三大士’……这回知道了吧?” “知道了。”那游客低声道。 因为那游客买了个最近、最贵的席位,所以说书先生特意解释一下。 “三位圣僧追到日观峰上观望,小师弟善光和尚说道:‘师兄,你看那边!’”说书先生拿起折扇一指,又换个身份答道:“‘噢?这山中怎么会有一片荷塘……走,看看去!’答话的正是大师兄善现。 ‘师兄——’这时二师兄善明和尚问道:‘你看那老魔……可是逃到这里?’ 善现点头道:‘他必在这日观峰上!山中哪来的荷塘,怕有古怪!’ 列位,咱们前文说过,三人之中这老三善光和尚脾气最暴,此时早已按捺不住,叫道:‘师兄,那咱们开打吧!’ 善现大师点头道:‘九阴老魔横行十三载、屠戮数万同修,此时也该有个了结了……’ 三人来到塘边,跏趺坐定,善现大师高声喝道:‘法眼通明,照彻天地——九阴老魔,你还不现身么?!’” 说到此处,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左右环顾。众看客怕他此时“且听下回分解”,皆是瞪着眼睛观看。 “随他这话,只见荷塘渐渐绽出异彩,金光映处绿叶、红花、白藕……竟如琉璃打造一般,皆是纤毫毕现、通透明彻!”说书先生张目道:“见这般情形,三大士齐诵咒语,行降魔之法。 三人咒诵声越来越大,不一时便响彻清霄。只见奇光中一挺洁白莲花从塘底缓缓探出,说不出的风姿绰约! 善明大师浓眉微皱,低声问道:‘师兄,你看那九阴、便在这白莲之中么?’ 善现点头笑道:‘当年魔王波旬被帝释打败,率八万四千魔军躲进一根藕丝之中。想不到今日这九阴也效仿此法……’” “波旬是谁?”有客人叫道。 “波旬乃是天上的大魔王,坏事作绝、专门与佛祖作对——所以也叫‘极恶’!”说书先生又道:“……没想到这九阴也效仿当年波旬天魔,藏身于白莲之中! 此刻善光大师再忍耐不住,清啸一声,身后光芒耀天、影轮映目,却是祭出金刚十轮之——日月光天深密解脱轮,大喝一声道:‘九阴还不现身,要逼我们使出无生法印么!’ 这一声大喝,直震得山摇地动、万兽皆惊。 善现大师见状拦道:‘师弟且慢!此山受不住你这一击……’ 二师兄善明大师闻言笑道:‘那咱们就来小巧功夫……’说罢闭目吟诵,但见无数金光密咒从他唇间逸出。不一时这些密咒竟凝成一尊菩萨形状,探手去拈那白莲。 眼看这幻化菩萨的纤纤玉指要触到白莲,异变横生——白莲中竟喷出一道污血,射到密咒菩萨手上,菩萨身形登时消散! 善光大师见状怒道:‘困兽犹斗!不知死的老鬼——’说罢腾身而起,掌中金轮高高举起,便要劈下! ‘我来!’善现左手上翻阻住善光,右手于虚空中一抓,取出个红彤彤、光焰焰的火轮来,压向白莲。 火轮罩覆,白莲霍然摇动。俄尔从中蹿出一道虚影,现在三人身前,正是那至凶至毒的邪道天魔——九阴老祖! 九阴老祖虚空端坐,大笑道:‘三个小贼秃,我会怕你们么?当年释迦牟尼于菩提树下打坐,我王波旬便要将他扔到海中……’ ‘那又如何?’善光冷笑道:‘佛祖当时说道:“我观世间,无能掷我着海外者。”……他老人家慈悲,懒得打你们这些妖魔,要换了我,早把你们扔进海中!” ‘哈哈哈哈!好狂的娃娃!’那九阴怪声笑道:‘我与你们十万人打了十三年,什么样的绝顶高手没见过?怎会怕你们三个?’ ‘少说这些没用的!’二师兄善明收了密咒菩萨,从眉间取出道白晃晃的佛轮来,向九阴老魔道:‘你还是引颈受戮吧!’ ‘哼哼!’九阴老魔不屑笑道:‘虽说这地藏菩萨所授的金刚十轮横三界、竖出十方,但十法界对应十种佛轮,你们每人三个、总共只习得九轮,我且问你们——最后那顶界佛轮可曾习得?’” 听到此处,杨简动了心思——他虽然已得祖师秘授,但因未贯穿灭海要义,所以无从探知天地轮法要,更不知地藏十轮对应什么、有哪些名目…… “你问问……”杨简悄悄捅了下6承宗。 “问什么?”6承宗正听得入神。 “金刚十轮都有哪十个?” “问这干嘛?”6承宗尚不知杨简已神功天授。 “问问呗……你不想知道么?”杨简道。 “好吧……”6承宗见杨简着急,便扯开脖子喊道:“金刚十轮都有哪十轮啊?先生!” 说书先生撇了一眼,见6承宗坐得甚远,懒得理他,接着讲道:“……那九阴说道:‘且不说第十界的无上佛轮你们没有习得,我再问你们,天地轮之上还有毗卢三式,你们可知道?’ ‘啊?’一听这个,善光不禁问道:‘什么毗卢三式?’……” “对啊!什么毗卢三式?”6承宗又扯着脖子叫道。 说书先生翻个白眼,又向大众讲道:“……九阴老魔见三圣都看向自己,露出茫然之色,便嘲讽道:‘既然你们都不知道,那我就不讲了……’” “日!这说书的、说话这么费劲——”6承宗怒道:“故弄玄虚!” “‘故弄玄虚!’”没想到说书先生也这么说:“那善光喝道:‘什么毗卢三式,分明就是你编出来的!就算我们没有习得顶界佛轮,你以为你逃得过吗?’” 第65节 透世之法 “‘哈哈哈哈!’九阴老魔面对金刚三圣丝毫不惧,悠然道:‘怎么,你们要杀我?’”说书先生比划道:“听得此言,善现大师冷冷道:‘十三年大劫,十万同修、二百万百姓之命……你说呢?’ ‘嘿嘿——’那九阴老魔淡然一笑,道:‘我本来就在天魔之位,以黄泉秘术召出血魔魔元之后,藉此踏入玄魔之位!到此境地,只有十地菩萨和大罗金仙才能灭得了我!放眼天下,修成此界者只有我一人——就凭你们三个小子,能奈我何!’ 这话说得太狂了,可偏偏却是实情——到九阴这种境界,除非佛祖临世,否则只有十地大菩萨或者大罗金仙果位的修行者才能降伏。以金刚三圣目前的修为,尚且不足。 ‘玄魔之位又如何?’听闻此言,善光大师高叫道:‘金刚十轮,灭尽九道!只要你还在三界,就能降你!’ ‘我是在三界、但我在九道之巅,你们不信、那就放马过来——’九阴老魔又爆出一阵狂笑,道:‘就凭你们三个小家伙,只知有天地轮、不知有天外天,拿什么灭我?’ ‘什么天外天?天地轮你又知道多少?’善现大师听得此言,神色一动。 ‘大魔之境交通大道,远非你们所能想像——’九阴老魔懒懒道:‘你们不知道就算了,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 ‘你知道个屁!死老鬼!’善光大师早就烦了,恨恨骂道。 那九阴老魔听了倒也不怒,拖长声道:‘就算我说出来,对你们来说也没用——习得天地轮,便能参悟天外天么?你们三人之中有两个是七世修行、一个八世修行,还远远不够……’ ‘少扯这些!莫非你还想找机会逃走么?’二师兄善明叫道:‘九阴,如今你魔功溃散、命在旦夕,快将血魔元交出来吧!’ ‘我不跑了,我认命!——’九阴老魔长叹一声,道:‘可惜我入玄魔大道时日尚短,只参悟了血魔一途。若我参透九种魔元,别说你们,便是红阳亲至——又能奈我何?!’ ‘大胆!’善光见九阴出言无状,怒道:‘莫再多说,今日便收了你!’说罢挥起日月光天深密解脱轮,只见光明佛轮化作六道轮镜,将九阴上下左右团团围住。 前面咱们说过,九阴逃到这日观峰时,已是连被重创、苟延残喘。此时见佛轮笼罩,只得化出一柄血如意来接招。这血如意见光吸光、见气纳气,眼看着便要将六面轮镜吸入其中。 大师兄善现见了,高声喝道:‘一真法界,十轮化生!——玄明龙变星海曜日轮——出!’手中那红彤彤一团光芒,如山岳般直直压下。 二师兄善明亦是一声长喝:‘鬘影旋行离光幻世轮——出!’白光绽现,亦向九阴罩去。 这三大佛轮一出,如旭日高升、万山红遍,千百道霞光将九阴罩在其中。 接着三大士对视一眼,又齐齐诵起灭魔第一的楞严神咒:‘稽光明大佛顶,如来万行楞严,开无相门圆寂宗,字字观照金刚定,瑜伽妙旨传心印,摩诃衍行总持王……’ 咒语声渐诵渐响,只见日观峰上金光万道、云蒸霞蔚,天地之间一片灿然,好似那庄严清静的极乐净土移至此间! 九阴老魔本已是强弩之末,只是仗着身藏的血魔元硬扛,此时在金刚三圣全力作法下,再也支持不住。只听“啪”的一声暴响,血雾迸、旋即消散——他身上的血魔元竟被生生震碎! ‘啊!’九阴老魔惨叫一声,金血喷出,仰头便倒。 善光大师见血魔元被破,立时拈起降魔法印,欺身上前叫道:‘九阴!四大分离、明灭断续、生生死死、如转火轮……’ 下面的偈诵还未念出,却听师兄善现断喝一声:‘住!’ ‘怎么?’善光施法被打断,十分惊讶。 这边善现大师用传心之法,向善光说道:‘不能将其魂魄打散!’ ‘为何?’善光也用传心之法回应。 善现叹道:‘这九阴已踏入大道玄魔之境,其魂魄神识以众生业力为托……若将其元神击碎、使之神魂破灭,那他的本元魔性就会化作无穷无尽的烦恼恶业,散入红尘……’ ‘这……你是说——’善光想了想道:‘世上会无缘无故的平添许多恶业?’ ‘对。’善现大师道:“当然是有缘故,这缘故……就在这里……” ‘那……怎么办?’ 善现想了一时,摇头叹道:‘众生受报乃是自身业力所致,若再让这些烦恼障业散入人间,只怕会凶怨四起、天下大乱!为今之计,只有将其累劫镇制了……’ ‘累劫镇制?’善光问道:‘那镇到什么时候?万一被他跑出来怎么办?’ 善现皱眉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佛祖不现世,就只能如此——只有等阿逸多菩萨将来成佛,方能以无上法力化之……’ ‘阿逸多菩萨成佛……那是五十六亿七千万年之后……’善光喃喃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唉!众生因众生生,众生缘众生植,众生果众生了,众生报众生受……’善现大师长叹一声:‘咱们三个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用那透世之法倾尽全力!’ ‘透世之法?’在旁一直未语的善明大师闻言惊道。 ‘是……’善现脸上现出哀色,道:‘只怕对不住你们两个……’ ‘那有什么?’善光决然道:‘只要能将这老魔累劫镇制,莫说七世沉沦,便是坠入无间地狱,我也心甘情愿!’ 善现看向善明,善明也是点了点头,沉声道:‘不过……咱们还需找个险绝去处,将这老魔镇压,免得又被他魔子魔孙解救出来!’ ‘对!’善现略一思咐,道:‘我知道有个地方,生死连牵、幽明断续,是个绝佳的永镇之所……’ 话说善现三人用传心术合计一番,商定对策。 那边却听九阴老魔忽然问道:‘你们商量好了么?’ ‘啊?’金刚三圣俱是一惊,齐齐看向九阴。 ‘你们商量妥当,那该我了——’只见九阴老魔笑嘻嘻地举着一支小小金箭,道:‘你们认识这个么?’……” 第66节 昧因转缘 “金刚三圣不知九阴所持何物,互看一眼、没有答话。”说书先生接着讲道:“九阴老魔却是摇着小金箭笑道:‘此乃我年幼时、波旬大王所赠之物……’ ‘波旬?’金刚三圣闻言大惊。 列位,前文说过这波旬乃是六欲天顶——他化自在天之主,魔名‘极恶’,乃是魔界中的至尊魔王。想不到此时这九阴手中,竟有当年波旬所赠之物! 九阴老魔见金刚三圣惊骇之状,极是得意,道:‘今日我便是败了,你们也不敢碎我魂魄——我乃不灭之身,世在我在、我亡世亡——而且你们知道这箭是何物么?’ 善光大师最沉不住气,问道:‘什么?’ ‘此箭名为“昧因”,也叫“转缘”……’九阴老魔转动手中金箭,高声道:‘人人皆知有因必有果——可若只是有因、没有助缘,又哪里结得出果呢?就算你们能镇住我,可有了此箭,我便能不昧因果、转化因缘!’ ‘这?……这怎么可能?’善光大惊道:‘世间哪有不落因果这种事?’ ‘这世间——有什么“可能”又有什么“不可能”?说这些你便着相了……’九阴笑道:‘你们修净土的带业往生,不也是不落因果么?’ ‘那是佛法!佛祖尚且受报,遑论修行之人!’善光叫道:‘就算能避居净土,也是在苦习勤修之后!’ ‘着啊!许你们佛法里有,不许我们魔门中有么?’九阴大笑道:‘而且我魔门还不用修行!有这个就行!’ ‘既然这么厉害,哼哼——’善光冷笑道:‘你用它逃命啊!’ ‘你说的那是“转因昧果”……’九阴打量手中金箭,痴痴道:‘娑婆世界无人能行……我所转的是只一部分助缘,助缘转化、结果当然也就不同……’ ‘吹牛吧!’善光喝道:‘你什么也转不了,只是在这装神弄鬼!’ ‘哈哈!好啊!既然你等不得——我现在就转给你看看……’ 听到此处,善现大师猛然省悟,叫道:‘不可让他说出来!’说罢曜日佛轮一召,熊熊炽焰灼向九阴。 善明、善光亦是省悟,同时施法,猛攻九阴。 九阴老魔强忍痛楚,于灼炽光焰中大叫道:‘大尊魔王波旬在上,今日我九阴用此昧因神箭,转动因缘——第一,若我被困,千年必出;第二,若我被困,必为我阴山子孙所救;第三,脱我困者,必有金刚寺弟子;第四,金刚十轮法脉衰微,及至后世,百年不出一人……’ 听到此处,善现三人惊怒交加——金刚十轮乃祖师海空大师灵识亲授,每一甲子才出一个修习者。此番为了对付九阴,阖寺上下祈请三年,善明、善光方才习得。 此刻若被九阴用‘转缘神箭’坏了法脉,那金刚寺岂不就没了立足之地! 善现见九阴卑劣若此,终是大怒,长身而起高叫道:‘累世金身,重劫法要,横三世,竖出十方。缘起性空,刹土无尽,大千世界,慈悲永生。百万亿身,礼敬诸佛,我今会道,破灭虚空!’ 随他语落,只见八道金身从天而降,与他合而为一! 善明、善光见师兄用出透世之法,亦急忙施展此术。 再看善现身处半空,端坐莲花台上,宝相庄严、光明无尽,喝道:‘金刚十轮、灭尽九道!破——’ 善明、善光亦是喝道:‘金刚十轮、灭尽九道!破——’ 此时长风瑞霭、宇廓天清,远远望去日观峰上金霞万道、光彩扶摇……直如真仙降世一般! 九阴老魔再也支撑不住,光焰中长声笑道:‘哈哈哈哈!金刚三圣、金刚三圣,你们能奈我何?能奈我何……’话音渐弱,终是化为一个小小光球。 静默一时,善现大师长叹口气。 才过些许光阴,他便如老了几十岁一般,沉声道:‘咱们强施逆法,后命堪忧……善明、善光,你们不会怪我吧?’ 善光大师喘息道:‘师兄你这是哪里话来?不就是七世沉沦么?万丈红尘走上一遭,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旁边善明大师却是忧道:‘师弟你可小心,依你性子——唉,无明侵染、隔世之迷……你莫要失了真心才好……’ ‘师兄你就放心吧!’善光站起身来,向善现道:‘大师兄,咱们去你说的那里吧!’ ‘好!’善现大师又叹口气,缓声说道:‘想来想去……也只有那里最合适!’ 善明大师却是垂头琢磨:‘适才九阴老魔说的那些,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那是放狗屁!’善光喝道:‘听他一派胡言呢——我就不信师兄说的那地方、阴山教魔子魔孙能找到!且有咱们三人施法,他们就算找到又如何解救?’ ‘除却担心这个……’善明大师摇头道:‘我还惦记咱们天地轮的法脉兴衰——师兄,你用清静法眼看看,后世如何?’ 善现大师道:‘我这法眼净修成未久,看不到那么远……’想了想又笑道:‘人不英雄枉少年!咱们金刚寺的后辈,我看未见得就输了咱们!’ ‘也是!’善明亦是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依我看这后日英杰四起、傲气天生,定是一片光天之世!’ ‘哈哈!说得好、说得好——’善光大师捬掌叫道:‘那咱快走吧!’ 眼见二位师弟走出数丈,善现大师蹲在地上悄悄划了六道横线,似在琢磨什么。稍顷起身望向天际,露出一丝笑容……” * 说书先生不语,众看客也是沉默。 过了一忽,有人试问道:“啥意思?讲完了?” “对!”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喝道:“有道是‘今古红尘多少事,皆付春风谈笑中’!列位——这《金刚三圣斗九阴》到此完结,多谢各位捧场!” “啊?!这就完了?”有人叫道:“没听明白呢!” “是啊!最后善现大师划那六道横线啥意思啊?” “那个不重要,主要是九阴老魔被关到哪儿去了?现在出来没有?” “就是啊,金刚三圣学没学到天外天、毗卢三式啊……都没交待清楚!” “列位列位——”说书先生作个安抚手势,笑道:“说书虽是小技,但也不能信口开河。我学来的这话本口口相传,上面说的只有这些……你们若是再问,我也不知道!” “那不行!不知道你可以编啊——”有看客不满道:“每天打赏,就听个半吊子——这啥意思?” “是啊!你说书的、得有点儿谱啊!不行!听着不过瘾!” “就是就是!以后不来了……” “也不是不来,他说得不错!就是这本子没说好……” “列位列位——”说书先生又笑道:“后续那些事情,我是真不知道!金刚三圣史上确有其人,那金刚寺立派千年,如今还在十方山上,诸位有兴趣可以去看看……至于说九阴老魔关在哪里,这是天下道门中的公案,谁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编一个呗!” “好好好!既然诸位如此热切——”说书先生作揖道:“下回再讲时,我就将这故事再丰富些……再来时肯定能听个囫囵!如何?” “切!谁还听你下回!”有人叫道:“这回都冤了……” “就是!你先琢磨好吧……不要拿这半吊子来哄我们!” “对不住对不住!诸位是衣食父母,没伺候好、是在下学艺不精……抱歉抱歉!” “算了算了!你说的也不错……下回改了便是……” “唉!听得这叫一个别扭,下回不能这样说了啊!” 眼看说书先生拱手致歉,大家也就不便再说什么,纷纷议论起书中情节。 * “这人知道不少啊——”角落桌边,6承宗向杨简道:“也不知真的假的……” “是——”杨简环顾道:“他们问的那些,我也想问呢……” “你尽想这些不着边的……”6承宗不满道:“别忘了,咱们还有正事要问呢!” “对对!”杨简道:“那就一起问呗!这人知道挺多……不过人家能告诉咱吗?” “不能告诉咱们,能告诉它啊——”6承宗掏出一锭银子笑道:“走,问问去!” 第67节 焦躁 6承宗叫过伙计、给了些赏钱,随他走到茶楼后院一间厢房。 叩门之后,6承宗直接推门而入,只见说书先生正坐在椅上饮茶,6承宗拱手笑道:“先生您好,歇着呢?” “啊?是啊——”说书先生扫了眼伙计,看向6杨二人问道:“你们是……” “我们有些问题要向您讨教——”6承宗回身向伙计道:“多谢,你回去吧。” “得咧。”伙计关门离去。 “呃……”说书先生微有些不悦,道:“有什么问题在前面问,这会儿我要休息……” “坐坐!”6承宗回头招呼杨简,又向说书先生笑道:“我们不多耽误,就一会儿的事……您看,这点儿茶钱略表心意……” “噢呵呵!好——”说书先生看到6承宗放在案上的银锭,放松身形笑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二位有啥要问的?” “唉!我们啊——也是听书听得入迷!”6承宗一拍大腿道:“今天才听到那《金刚三圣斗九阴》,实在是心驰神往,可有些事情不问清楚——这心里堵得慌啊!” “好,有什么问题?” “这第一……”6承宗扫一眼杨简,又向说书先生道:“这故事的最大悬案——那九阴老魔最后被关在哪儿了?” “这个我真不知道!”说书先生正色道:“我就一说书的、并非修行中人,师父怎么教、我就怎么讲……至于那些江湖悬案,我也是不知其详!” “噢噢……”6承宗点头道:“还那金刚三圣,后来是否习得‘天外天’、‘毗卢三式’,您也不知喽?” “对!就跟刚才我在前面讲的一样……”说书先生笑道:“如果你要真想听,我就给你编一段儿……” “哈哈!别啊——”6承宗笑道:“那那什么……金刚十轮那些招式,是您编的、还是真就这样?” “我学来就是这样……至于真实与否,我不知道——”说书先生道:“如果让我编,莫说十轮、便是百轮我也编得出来……但是不是人家本有的功法,这个你不能问我——有空上十方山,去问金刚寺的和尚吧……” “对对!”6承宗敲击桌面道:“说书嘛,就是这样,有真有假——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亦真亦假、亦假还真……” “小兄弟是明白人!”说书先生赞道:“如此才能吸引客人不是?莫说我们,就说那些修书撰史的史家,他们著书时也要加进个人的见地主张对吧?” “哈哈!这话高明——”6承宗恭维道:“我看这不管是著史、还是编书,都是后人对前人的一种测度……别说后来人,就是当时亲历者自己,都未见得能搞清楚……” “就是就是,史藉也罢、评书也罢——”说书先生挥手道:“看的不是‘事’、而是‘理’,或者说由‘事’而生出的‘理’,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先生高见!”6承宗笑道:“佩服佩服!” “不敢不敢!”说书先生摆手笑道:“说这些年书,不管是书中事、还是身边事,经得也有些了……天理循环、人事流转,不管是贤愚凡圣、还是忠奸善恶,看多了,都是这些路数……” “对对!您就是看得通透——”6承宗忽然问道:“请问先生,北新桥那口关押老龙的井在哪里?” “井?什么井?”说书先生正感慨间,被6承宗问得一怔:“你问那个干嘛?” “没事!”6承宗指向杨简,道:“我们兄弟来京城玩,到处打听名胜古迹……听说有这么个传说,便来看看。” “噢,那只是传说——”说书先生笑道:“我也知道这故事,但哪里有什么井?” “真没有?”6承宗又掏出一锭银子推到案上:“在下对这些传说掌故最是神往,如果经您指点、能亲往观瞻,必当重谢!” “这个——”说书先生看了眼银子,犹豫一下,笑道:“这个真是无中生有的传说,小兄弟就算再给我十两……不知道的事情我也不能乱说吧……” “噢……”6承宗失望道:“您真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也罢——”6承宗笑道:“这银子您先收着,如果有什么消息,还望告知。” “呃——”说书先生迟疑道:“这个……真打听不到……” “您就随便帮着问问……”6承宗道:“万一真有呢!” “那好……”说书先生探指将两锭银子顶到一处,摆弄道:“不过这事……两位小兄弟不要当真。我打听归打听,但有没有结果……可就不知道了。” “好说好说——”6承宗站起身道:“那我们就不耽搁您休息了!” “好好——”说书先生起身送道:“慢走,有空再来听书啊。” * “唉——”来到街上,6承宗长叹口气。 “这事本来就虚无飘渺,你还想一天就打听出结果?”杨简道:“今天能听着说书,已经算有收获了。” “听着说书?金刚三大士跟你有啥关系?九阴老魔跟你有啥关系?天地轮跟你有啥关系?”6承宗没好气道:“你倒是听得热闹……要不明天你还来听书得了,我去办事。” “你着啥急?”杨简不满道:“好不容易来趟京城,多转转多玩玩,多好!” “你是不知道——”6承宗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急躁,泄气道:“……前些日子我不是跟你说过,我知道那阎浮灵光塔其中一部分在哪里……” “呃……是啊……”杨简回忆道:“不是说在海里吗?” “对!要想找塔,就得用我家的宝贝离火浣天纱……” “你不是偷出来了吗?”杨简道:“而且这玩艺儿跟海有啥关系?” “这个一时半会儿讲不明白——”6承宗比划道:“这么说吧,要驱使浣天纱作法,其中一步,就是需要四根镇龙钉!” “唔……想要镇龙钉就得找到老龙、找到那口井……”杨简点头道:“可就算找,也不至于这么急啊!” “你是不知道——”6承宗左右观察,低声道:“有一大拨人等着我呢,没我这宝贝,他们、成不了事……” “一大拨人……你是怕他们等急了?” “那是——”6承宗道:“成千上万人等着呢……要不老有人来催!” “成千上万人?”杨简惊道。 “呃……我就说那意思——”6承宗转言道:“总而言之,这事越快越好!”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杨简劝道:“就算你再急,那井也不会凭空冒出来,而且有没有这井还另说呢……” “唉!这回怨我,从一开始就设计错了——”6承宗皱眉道:“把宝押在传说上,现改也来不及……以后再不干这事了!” “你也别急,那咱们……找街坊再问问?”杨简见6承宗焦躁,心中不忍。 “问这些街坊邻里,怕是没啥结果……除非能遇到什么奇人,没准知道……”6承宗摇头道:“算了!今天先回吧,明天再问。” “好——”杨简看向6承宗道:“明天咱早点儿起……” “不是早不早起的问题……”6承宗又是一声长叹:“唉……” 第68节 巧遇 杨6二人回转鹿宅,才跨进院,便有伙计迎上来道:“6公子、杨公子,你们回来了!” “回来了。”6承宗振作精神笑道。 “正好!”那伙计道:“前日打造捆仙索的那老道来了,中午就来取货,被师父一直托到这会儿……聊的都没的聊了……” “噢?是吗?”6承宗喜道:“哈哈正好!我们这就进去看看!” * 杨6二人穿廊跨院、来到内宅,只见葡萄架下二人闲坐,正是鹿金锤与一名老道。 “鹿师傅!”6承宗离着老远便叫道:“我们回来了!” “小兔崽子死哪儿去了?”鹿金锤斥道:“一出去就是一天!” “哈哈!附近转了转——”6承宗看向老道,俯身问道:“敢问这位前辈……” 没等他说完,杨简忽然上前一步,探道:“您、您可是苏慕云苏老先生?” “啊?”那老道坐在椅上斜望杨简,讶道:“小娃娃,你认识我?” “苏老先生!真是您!”杨简大喜,上前揖道:“我是杨简啊!定兴城那个杨简……” “杨简?你是杨简?!”苏慕云站起身来、上下打量,喜道:“果然是!哈哈!没几个月你就壮实许多,我都认不出来了!而且你这腿——” “现在能站了!先不说这个,苏老先生救命之恩没齿不忘——”杨简伏地跪倒:“请受在下一拜!” “哎——哪里哪里,快起来快起来!”苏慕云忙搀扶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见到贫弱孤寒的孩子,哪有不救的道理?” 杨简不顾阻拦、硬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向6承宗道:“承宗,这便是我常跟你说起的那苏老先生!” “苏老先生好!”6承宗上前揖道:“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仙风道骨、仪态翩然!” “哈哈哈!”苏慕云捻着长须笑道:“这孩子真好,你是——” “这是我师弟6承宗。”杨简介绍道:“天机镇6家的七公子。” “天机6家?”苏慕云着重看了6承宗一眼,复又笑道:“好好,来来来,你们坐你们坐。” 已有伙计拎来椅子,四人落座。 “苏老先生——”杨简探前道:“您怎么到京城来了?” “你们金刚寺不是要找玄木矿么?”苏慕云道:“散出消息让天下道门帮助,我齐云派也遣出弟子寻找……” * 齐云派中没有富余玄木矿,处理杂务的白真人便遣派一些没有修行功课的弟子外出寻找。苏慕云听到这消息,主动请缨。 乍富回山后,苏慕云没少添置东西——或是购买灵药、或是添置法器,还重金求得一批二流三流四流至十八流的道法秘笈…… 当听说手中一本五两纹银购得的秘笈、是某人从山下二文钱买来的坊间印本时,苏老先生出离愤怒——这山上不能呆了,全是骗子! 看来要想找到宝贝,还得去外面广阔天地看看。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萦心——就是要量身订做一件属于自己的法宝。可做法宝呢,需要几个条件: 第一图谱书册,这个有了。 十两银子买到一本《捆仙索制作详要》,这书虽说没了封二封三封四,可正文内容一字没少,照着打造便可; 第二是材料,金丝绞纹钢。这东西虽说贵重、但不难找,只要身上有钱随时可以购得; 第三是匠师。 自己这把岁数了,打造东西一定要讲求质地、品位,一定要找天下名匠打造。可这名匠自己只知道一人,便是当初听张重元说起的、京城的鹿金锤。 既然这回有出门寻找玄木矿的机会,苏慕云决定远赴京城打造一件属于自己的仙宝名兵,而且一路上也可以再收些宝贝。 除去这事,还想偷回武安看看——看大儿子是否将金银平分给其他几个兄弟姊妹,别闹出什么乱子才好…… 此番下山只能自己孤身一人,苏海诺正在灵秀峰上闭关,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准备停当,苏慕云向白真人请示。白真人自是应许,泛泛叮嘱几句之后放他下山。 千山万水,苏老先生走走停停,这几日终是进得京城。 * “这些日子,我在修行上颇有进益……”苏慕云将下山缘起大略讲了,又捻须笑道:“可苦于没有趁手家伙,鹿师傅天下闻名,这不,来请他打造一件捆仙索。” “哦?”6承宗佯作不知,大声道:“捆仙索?这名字好生威猛,想来是仙家利器!” “哪里哪里……”苏慕云摇头道:“老夫一生扶危济困——这个你们都知道——没什么余财,所以打造的只是寻常物件……再者说道法高明时、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这法宝嘛不必过奢……” “对对!”6承宗挑指赞道:“您老就是修为高、境界高!那捆仙索可打造好?可否让我们观瞻一番?” “哦?哦,打好了——”苏慕云从包裹中取出根金丝软索:“这不,你们看,多漂亮!” “呃……”6承宗心道:“老先生这话也太外行了!漂亮管啥用啊……”表面上仍是恭谨接过,只见这软索拇指粗细,盘成一叠圆圈,若展开、长约两丈……虽不是什么仙家法宝,但确实是十足好料、精工细作。 “工好!料足!”6承宗赞道:“果然是一件上佳仙器!” “嗯嗯,好眼力——”苏慕云挺直腰杆道:“这件宝贝……配合一套心法,那书上都有——长索甩出便能缚住来敌!” “噢?是吗?老先生宅心仁厚——”6承宗奉承道:“用长索捆住对方,不过是止暴的手段……不肯轻易伤人、果然是慈悲心肠!” “对对!”苏慕云未想到还有这一层注解,闻之喜道:“修道之人嘛,本来就是道法自然、心存善念,他只要不打我,我也不会打他的……” “咝——不过……”6承宗皱眉道。 “不过什么?” “苏老仙人——”6承宗看向苏慕云道:“晚辈自幼从事机械之术,此时有些浅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苏慕云大声道:“什么仙人不仙人的,你们不要总抬举我——寸长尺短,有些事情还要向你们讨教呢!” “那我就说了——”6承宗抚摸金索道:“苏老先生您是仁厚,可若遇到硬茬子,只是将其缚住、恐怕还是不妥……” “呃,你说的也对啊……”苏慕云思索道:“万一他跳将起来,飞脚伤人呢?” “着啊!”6承宗拍腿喝道:“要我说,不如在这上面添加十八枚柳叶钢刀,您老一作法、这钢刀便插进对方肉里,不就将他废了!而且轻重浅深由您控制、不会伤其性命……” “唔——对对!你说得太对了!”苏慕云为难道:“可这……图谱上没画啊,该如何打造?” “您放心!晚辈淫浸此道十余载——”6承宗看向鹿金锤道:“这个鹿师傅知道。” “对对!”鹿金锤指道:“别看小家伙年纪不大,于上这面极有天赋,有些事情我还得请教他。” “噢?那好那好!”苏慕云大喜道:“那就请你给看看。” “您看——”6承宗捋着金索分析道:“在这上面打造十八个关节,串上十八口柳叶刀……” “柳叶刀……用什么材料?”苏慕云问道。 “当然是上好的精钢!而且加些镇铁进去,更是通神!” “镇铁?” 苏慕云哑然——就算自己有钱,镇铁也极难寻得。 “老先生您放心——”6承宗察言观色道:“当日听杨简说您老救他于水火,在下除却心生仰慕外,便一直想着报答您老人家!今日得见、偿我平生所望——这样,我这儿有镇铁,能在这十八口钢刀中全部掺入……” “啊!那怎么使得……”苏慕云慌忙摇手。 如果真掺入镇铁,这十八口柳叶钢刀的价值又远胜金索了…… “您别客气——都是自家人!”6承宗叫道:“有好东西不给自家人使,还能给谁呢?” “这怎么好意思呢?”苏慕云从怀中掏出个小布包打开,借着灯火翻拣银票:“……我知道这个镇铁,稀有难得,其价远胜寻常材料……” “哎——”6承宗探身止道:“老先生、您要给上一文钱,都是在抽晚辈的脸!杨简是我兄弟,您救了我兄弟、我再收您钱——那我还是人么?” “噢……那……” “您再见外,我就出去了——”6承宗站起身道。 “呃……既然这样……”苏慕云见6承宗其情切切,也就收回布包:“我就不多说了,以后有什么事,我能帮就帮。” “哪用以后啊,现在就有事——”6承宗心里虽这么说,脸上却绽出笑容,高声道:“瞧您说的!哪会有什么事——您若有事,晚辈们鞍前马后……我们要有事,哪敢劳烦您老人家大驾呢!” “哈哈哈哈,好——”苏慕云从毛孔向外透着舒服,心道这孩子聪明伶俐、好生乖巧! 其实6承宗此举,一半是想笼络苏慕云,另一半也真心想报答他当日解救杨简之恩。 “来来来!”鹿金锤见伙计端上酒菜,招呼道:“咱们边喝边聊,大家远隔千里能到我这儿来作客,便是缘份!来来来——喝酒!” 第69节 诱劝 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 “对了杨简——”苏慕云放下酒盏,问道:“刚才说一半,你这腿是怎么好的?是在十方山调养的吗?” “不是,虽蒙师长悉心调理,但这腿疾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杨简掀起袍子指道:“您看,这腿上套着承宗做的一件机关,名为木龙,有了它、我才能站立行走!” “哦?木龙——”苏慕云好奇打量道:“厉害厉害!小6兄弟果然厉害!” “微末小技、不足挂齿!”6承宗笑道。 “于你是微末小技,于杨简可是倚仗之物!”苏慕云赞道:“这机关术若能福泽百姓,倒真是功德无量了!” “是啊——”6承宗应道:“晚辈还要多钻研才是,能帮上千千万万个杨简,乃晚辈毕生所求!” “说得好!为这、咱也得喝一杯!”苏慕云举杯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抱负,真乃英雄豪杰!” “不敢不敢,不敢当!”6承宗笑道:“晚辈还差得远,还需要多琢磨……主要是这储灵、驱使的材料不易觅得,所以无从推行……” “这倒是——”苏慕云点头道:“说起这个,你们这回出来寻找玄木矿,不就是为了修复慈福法阵么?” “呃……呃……那是其一,此外……”说到此处6承宗截住话头,四下观看。 “什么?”苏老先生最是好奇,平生最听不得半截话。 “这个……”6承宗低声道:“您听到就得,不要外传……” “好好,知道。”苏慕云也压低声音。 “是这样,这京城中一直镇压着一头老龙……”6承宗道:“敝派长辈夜观天象、觉察异常——只怕它近日就要挣脱牢笼、祸乱百姓……” “啊?有这等事?”苏慕云讶道:“你们是来查这事的?” “是啊……”6承宗探前道:“再有几日便能查到老龙踪迹,到时候降伏恶龙、解救百姓,方不负老先生一番期望!”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苏慕云挑指赞道:“可……只凭你们两个,便能降伏恶龙?” “自有门中长老前来主事!我们两个只是跑跑腿、寻找踪迹的——”6承宗道:“如果过几日苏老先生还未离开,一有好消息我就来告诉您!” “嗯……有金刚寺众僧前来伏妖,定可保一方平安——”苏慕云向往道:“值此盛事,老夫也想前往观战呢……” “这——”6承宗犹豫道:“降龙有风险,观战需谨慎……老先生还是在这儿静候佳音吧!” “哎——有你们师长前来,还有什么风险?”苏慕云不悦道:“再说你们两个小家伙都不怕、我还怕什么?你是瞧不起我?” “不敢不敢!瞧您说的——”6承宗忙道:“您年长位尊,这种事哪敢劳您出手?” “此言差矣!”苏慕云正色道:“正因为年长,我才要多多经历!” “噢?”6承宗问道:“这是为何?” “我问你们,平生修道不就是为了斩妖除恶、护佑苍生么?”苏慕云道:“如此除妖盛事、我若没听到也就罢了,既然得知怎能不去?就算去了只是振臂一呼,也要显出咱道门风骨、修真气象……” “您老先生法力高强,就算只是振臂一呼,那妖龙也会束手就擒!”6承宗为难道:“不过这事……晚辈还得先禀明师长,看他们的意思……” “这是当然!你只管去禀报——”苏慕云傲然道:“不瞒几位,老夫我这几天在京城也没闲着,四下走访,看哪里有不平、哪里有疾苦,便帮上一把……这不,别看我现在吃吃喝喝,再等一会儿我就要走,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要出城的!” “出城?”杨简讶道:“老先生干嘛去?” “我去作法!”苏慕云一口灌尽杯中酒。 “作法?”杨简追问道:“老先生去哪里作法?为什么?” “前两天我在城北转悠,看到街边告示,原来有家大户小姐前阵子去北山上香,回来便病倒了……”苏慕云道:“家中遍寻医药无果,无奈下只得张贴告示、寻访高明……” “噢——您会瞧病?”杨简问道。 “我不会!但我爱瞧热闹啊……”苏老先生借着酒意说走了嘴:“别说,我去了一瞧,还真被我看出端倪……” “什么?” “这个现在不能说,而且也没有最后确定……”苏慕云神秘道:“但肯定不是寻常风寒……多半被人施了邪术……” “邪术?” “对。” “那您——”杨简担心道:“您去施法破解?” “那是!我学这一年道法,你以为白给的?”苏老先生翻个白眼道:“而且我也留了个活话——我就是去看看,治好了固然好,治不好我又不收他钱……” “噢……这样……”6承宗向杨简使个眼色,接过话茬道:“那我们跟您一起去好不?” “你们?为什么?”苏慕云斜眼问道。 “没啥为什么!”6承宗笑道:“就是好奇呗,主要是想看您老施法时的英姿!” “哈哈哈哈——”苏慕云大笑道:“不行!” “为啥不行!” “你们降妖不让我看、我去解厄为什么让你们看?”苏慕云见杨6二人面色尴尬,破颜笑道:“哈哈!逗你们玩呢!当然可以带你们去,但作为回报……” “好好!”6承宗咬牙道:“晚辈一定跟师长请示,降龙时请您去掠阵!” “这还差不多——”苏慕云满意道:“那你们就抓紧吃喝,再有半个时辰,咱们便走!” * 后院茅厕中,6承宗与杨简低语。 “杨简,这苏老先生——到底有没有本事?” “我也不太清楚……”杨简低声道:“当日他们以风雷之势镇压悍匪,那时我在地洞里被震晕了……” “然后呢?你怎么听说的?” “后来我躺在客栈——”杨简回忆道:“但我见张大人及一干捕头对苏老先生前呼后拥,说这地震,便因老先生作法而起!但后来到金刚寺听他们诉说详情时……又说有个叫素青锋的高手前来帮忙……” “素青锋?”6承宗皱眉道:“怎么听着耳熟……如果连我都听说过的……那绝对是大大有名的高手!” “好像是挺厉害——” “那你看那场大震——”6承宗道:“是苏老先生、还是素青锋之功?” “这个我真不知道。”杨简道:“我先被震晕,后来又在客栈休息,连飞往十方山都是在昏迷之中……到了寺中客堂,也是迷迷糊糊听他们说起此事,具体情形还真不知道。” “噢……那正好——”6承宗道:“咱们一会儿随苏老先生去看热闹,从他施术手段、当见其境界高低。” “好!” 第70节 甲马 眼见着天色将黑,苏慕云抹抹嘴,向杨6二人道:“你俩吃饱没?咱们走吧!” “好!”“早吃饱了!”杨6二人应道。 “鹿师傅——”苏慕云起身笑道:“多谢款待!” “客气啥!能到我这儿来喝酒的都是好朋友!”鹿金锤亦是起身,道:“你们去忙吧!” “那我这捆仙索——” “留在这里,镇铁就用小6的——”鹿金锤扶着腰晃动身形:“一会儿你们去忙活,我也活动活动,十八把钢刀今晚便能打好!” “好好!那敢情好——”苏慕云喜道:“多费心!” “您老客气啥!”鹿金锤道:“明天来取便是了!” “好,那我们走了。” “一路小心!”鹿金锤嘱咐道:“若有什么难处,不可久留,赶紧回来叫我!” “看个病能有啥?”苏慕云背好包裹、挎上佩剑,笑道:“还有他俩跟我作伴儿呢!” “鹿师傅您歇着吧——”6承宗笑道:“我们跟着去开开眼,完事便回,如果晚了您先睡,别等我们——” “谁等你们?”鹿金锤笑道:“你们又不是大姑娘,有啥好担心的?” * 出得鹿宅,6承宗望望天色,向苏慕云道:“老先生,这天也不早了,咱们从那个城门出去?” “唔……西直门、德胜门都行,西直门吧——”苏慕云道:“那边还近点儿!” “那咱得快走了!”6承宗道:“您这把岁数,赶得及么?” “要说寻常老者,怕是赶不及——”苏慕云醉脸上泛着红光,得意道:“但咱是修行人,还怕这个?” “噢对!我这儿有木龙——”6承宗低头检索道:“可是只有两副,杨简用着一副……” “哪用你那木龙!”苏慕云掏出一叠彩纸道:“我这有甲马。” “甲马?”6承宗笑道:“那好啊——我还真没用过这个!” “甲马是什么?”杨简好奇道。 “甲马你不知道?”苏慕云讶道:“噢,你学道未久,不知道也正常。你看着啊——” 苏慕云哆哩哆嗦摊开几张彩纸,杨简凑上观看——只见纸上印着神像,皆着甲持兵,或是骑马或是站立。 “这些便是甲马了?”杨简指着骑马的神将问道。 “都是!不管骑没骑马的,都叫甲马——”苏慕云道:“要用它,当然还需法术,施法之后,还要烧些纸钱……” “噢……”杨简茫然道:“不明白。” “不明白没事,看着就行——”苏慕云伏腰在两腿上各绑一张甲马,站直身子捏个诀,念动“缩地咒”:“一步百步,其地自缩。逢山山平,逢水水涸。吾奉三山九侯先生令摄!” 只见他腿上甲马白光一闪,复归平静。 “这就行了?”6承宗道。 “可以了。你也来试试!” “好啊!”6承宗笑着接过两张甲马,依样缚在腿上。 “我那是‘缩地法’……”苏慕云负手笑道:“给你用另一个。” “另一个?”6承宗问道:“什么?” “名曰‘足底生云法’——”苏慕云指道:“刚才给你那两张甲马上,各写着‘白云上升’四字,你没注意?” “没注意啊——”6承宗撩腿俯看道:“我以为都一样呢。” “年轻人就是马虎!”苏慕云笑道:“且听我念这‘乘云咒’——‘望请六丁六甲神,白云鹤羽飞游神。足底生云快似风,如吾飞行碧空中。吾奉九天玄女令摄’!” 但见6承宗腿上甲马亦是一闪,旋即黯然。 “可以了?”6承宗问道。 “好了!一会儿你走起来便知——” “老先生,那我呢?”杨简见他二人皆用甲马,眼馋得很。 “你不行!你腿上套的是木龙,这甲马贴在木头上,怎么用?”苏慕云摇头道:“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用!” “杨简等你腿好了再试吧!”6承宗催道:“天色不早咱快走!” “那——好吧……”杨简愀然不乐。 “6小友——”苏慕云叮嘱道:“一开始慢些,不要迈急了。” “噢!” 6承宗试着迈出一步,未觉着什么,再跨几步也无异样,便索性放开脚步。 这一回登觉不同——只觉两腿似有人推着,越迈越大、越走越疾,竟似飞奔一般! “慢些!慢些——”苏慕云急忙跟上,暗喝道:“这会儿虽然人少,还是不要被人看到!” “好好!”6承宗勉强收住脚步。 * 出了西直门,又走出里许,6承宗再无顾忌,心意催动疾奔起来。 这回再跨出每步皆有丈余,眼见着两旁景物飞倒退,真是足下生风、飘摇似仙。 “哈哈哈哈!”6承宗大笑道:“这个好玩儿!要不都去学法术呢,看来是有可取之处!” “此乃雕虫小技,稍有道基、便可驭使。”苏慕云并肩笑道。 “你们慢点儿——”杨简催动木龙紧追不辍,喊道:“别把我这木龙跑散了架!” “来啊杨简!”6承宗回头叫道:“咱们比试,看谁跑得快!” “我不跟你比——”杨简不满道:“又不是你的本事!” “我跑不是我的本事——”6承宗回头笑道:“你跑却是我的本事!” 听得此言,杨简语塞。 * 三人疯跑一时,苏慕云长喝一声:“停下吧——” 喊完这话,他与6承宗又蹿出二百来丈,方才稳住身形。 杨简狼狈不堪、勉强辍上——他虽然坐在木龙上任其代步,但黑沉沉的又怕跟丢、又怕撞坏木龙……这一路折腾下来,也是心神俱疲。 “前面不远便是齐家村了——”苏慕云向6承宗道:“来,摘下甲马。” 6承宗将甲马递与苏慕云,苏慕云走到路旁,烧起一堆纸钱、将用过的甲马一并烧了,口中念念有辞。 “咱们一会儿过去——”苏慕云站起身来,向杨6二人道:“你们就算是我的随从吧……多听多看少问,一切有我!” “任凭老先生安排!”6承宗拱手笑道。 “好!走!”苏慕云取出个灯笼来,交与杨简挑着,三人向那齐家村行去。 * 甫到村口,只见二人挑灯等候。 见到苏慕云等人,那二人离着老远便喊道:“前面可是苏老仙人?” 苏慕云站定喝道:“正是!” “您总算来了——”两名家丁跑上前来迎道:“我们等您半宿了!” “慌什么?”苏慕云一拂广袖,喝道:“我不是说过,要等到子时才能作法,现在还早呢。” “好好,不慌不慌——老仙人请随我们来!” 家丁带路,苏慕云巍巍然、迈着方步走进村东齐家大院。 * 进得院中,只见齐员外率几名家丁正在等候。 “苏老仙人!”齐员外忙上前行礼道:“您来了——” “我不是说过,不要有闲杂人等观望——”苏慕云不悦道:“怎地还有这么多人?” “没外人!没外人!这都是院里的伙计——”齐员外忙道:“而且他们一会儿也不进内院的。” “好!此时还早——”苏慕云侧头一点杨6二人,向齐员外道:“给我们找个地方先休息吧。” 第71节 剑符 偏院厢房中,苏慕云三人休息。 * “唉——”杨简撩起衣袍,查看木龙。 “你不是坐在木龙上跑吗?怎么还累成这样?”6承宗见杨简满头大汗,不由笑道。 “还不是追你们!”杨简怨道:“木龙都快跑散架了!你看,这里也磕裂了……” “哈哈!没事!”6承宗笑道:“我这儿不是还有一副么?你先换上,有空再多做几副便是!” “杨简受委屈喽——”见杨简狼狈,苏慕云亦是笑道:“这个不妨事,等你把腿养好,我送你一堆甲马,稍有道力便可驱使——” “我没事,苏老先生!”杨简见苏老关切,赧然一笑。 “呵呵,我俩跑得欢畅、忘记你了……”苏慕云笑道:“对不住、对不住!” “没事啊,老先生——”杨简欠身道:“我不累,和承宗说笑呢。” “就是——”6承宗接道:“就算跑一夜,杨简也跟得上!” 杨简向6承宗翻去一个白眼。 “刚才这甲马你用不了——”苏慕云想了想,哄杨简道:“不过有些东西,你使得、小6却使不得!” “噢?”6承宗好奇道:“什么?” “等等啊,我找找——”苏慕云翻拣行囊,取出两柄小剑模样的东西,道:“比如这个。” “这是……”6承宗取过一柄观察道:“看着像飞刀、小剑,可是又太轻……” “此物并非兵刃,而是一种符,名曰剑符……” “剑符?干嘛用的?”6承宗问道:“祭起飞剑伤人?” “非也!此物有妙用,我重金才寻得两柄……”苏慕云道:“施法之后,它可以让你眼下、便能使出将来才能习得的法术!” “嗯?什么意思?”6承宗道。 “比如这么说吧——”苏慕云转向杨简道:“比如杨简、现在已学会金光三昧拳,是不?” “对!”杨简补充道:“不过我前阵子已经练到圆通掌了!” “噢?!好孩子!进步真快——”苏慕云笑道:“可若让你现在就使那什么……灭海神功,你能行么?” “这肯定不行啊!”杨简摆手道:“还差得远呢!” “嗯,这剑符,就能在一柱香内、让你使出将来习得的功法。”苏慕云道:“比如十年后你才学会灭海云天掌,那么用这个符,现在就能使出来!” “噢?那我将来也没学会呢?”杨简问道:“这辈子就止于金光三昧拳。” “那就使不出来——”苏慕云道:“这符能将你以后学会的功夫借过来,但此生无望的、借不过来……” “噢……这么奇妙……”杨简叹道:“就是寅支卯粮呗!” “对!就这意思。”苏慕云点头道。 “我知道了——”6承宗插道:“刚才老先生说这个对我没用,就是因为我现在没学道法,将来也没心思学,那么借过来的只能是空空如也——” “呵呵对!不过我开玩笑呢……”苏慕云笑道:“你现在不已经学习道法了吗?如果肯下功夫,他日过杨简也未可知。” “没有!您说得对!我借不过来神通——”6承宗道:“我不但现在不想学,将来也不想学。” “要这么说,这物对你确实没用——”苏慕云指道:“因为你擅长的是机关御器,这个无从借起。” “哈哈!我好说!你们能用就行——”6承宗笑道:“能先行施法,也算是逆天之物!” “没那么神奇!要不我哪买得来?”苏慕云笑道:“用这剑符借来的法,其境界高低、挥威力几何,不但受限于眼下功力,而且也说不准……” “您的意思是说——”杨简思索道:“我也许能借来灭海云天掌、也许能借来灭海如意针?这都说不定?” “对——”苏慕云颌道:“另外也许能挥五成威力、也许只能借来三成,这也都说不定的……太霸道的神通,以你目前境界、就算强行借来,只怕也有害无益……” “噢噢……”杨简点头道。 “即便如此!”6承宗挥着剑符道:“这也算是保命求生的小法宝了……” “那是!可惜我只收来这么两个——”苏慕云又翻拣行囊,道:“我这儿还有好多道书啊、法器啊……都是我新近购得的,来,你们看看!” “老先生您这宝贝还真不少!”6承宗笑道:“修行四助——‘法、侣、财、地’,看来您老于这‘财’上着实不缺!” “呵呵!我苏家历代殷实,这些钱还是有的——”听闻6承宗这话,苏慕云又怕自己露财了,转言道:“我比不得你们,你们年纪轻、前途远大,我呢,日薄西山……唉!只能以钱财来换些保命法器,说起来实在不堪!让你们见笑了……” “您这是哪里话来,不管是修哪种道法,都要钱财支持。我这一年糟践的银子不知多少呢……”见苏慕云停止动作,6承宗不禁问道:“您老还有啥好东西?让我们开开眼啊。” “改天——改天——”苏慕云收拢包裹道:“趁这功夫咱们应该行功运气、调理精神,为一会儿施法做准备。” “对,您说的是——”杨简摘下木龙,将两腿盘膝放好,道:“晚辈今天还没练功呢。” “又来了——”6承宗苦着脸道:“你们又搞我不会的。” “不会什么?不会打坐?”苏慕云讶道:“你不是金刚寺的弟子么?” “到现在我连三昧拳的口诀还没背会呢——”6承宗笑道:“师父一催、我就说头疼,哈哈!至于打坐更没耐性了,就这么干坐着有啥意思?” “哎——你可别小看打坐——”苏慕云探手道:“天下玄门修行、多以打坐为根基,不管是释家、道家还是儒家,都是通过打坐养气来提升修为……” “佛门和道家我知道——”6承宗问道:“儒家也养气?不都是念书吗?” “哎!儒家当然也有养气之法——比如孟老夫子的浩然之气,或者文天祥的正气、本就是一种‘大光明身’修法,另外像关二爷的仁义之气,岳少保的精忠之气……再有那些理学大家如程朱等人,亦是注重静坐养气……”苏慕云道:“和释道比起来,是各有修法、妙不相同。” “哦……这我还真不知道——”6承宗点点头,指着杨简问道:“那儒家也是这么打坐?” “打坐分许多种,儒家最常见的……比如‘正襟危坐’。”苏慕云在椅上端身正坐道:“就这么坐好,双手放在膝上,你看啊—— 这第一,手心是劳宫穴通心、膝盖通肾,手心扶膝先就是一个心肾相交的架势。心肾相交、肾水上升为气,心火自然下降,保护肺脏不受心火灼害。还可以心火济胃土、滋养脾胃,此为阴阳交泰; 这第二,扶膝也是温暖膝盖和脚心,保证下盘不受湿邪侵害,劳宫穴对鹤顶穴、也就是手心对这髌骨上缘; 第三呢,两腿分开与肩同宽,是坐着的站桩,亦称坐桩。这有个好处就是开脾经,脾经在大腿内侧,你把腿分开,就是抻拉这个经络……” “噢噢……好好……”6承宗明里点头赞叹,暗里却颇感不耐。 “这是儒家养气最普遍、最简单的法门……”苏慕云哪知道6承宗心思,又将两腿盘在椅上,笑道:“不过你既是释门弟子,当然要修七支坐法。” “七支坐法?”6承宗打起精神附和:“是什么?” 第72节 七支坐法 七支坐法,所谓“七支”是指打坐姿势的七个要点—— 一,双足伽趺。 如不能双盘,便用单盘。或把左足放在右足上,叫作如意坐;或把右足放在左足上,叫作金刚坐。开始习坐,单盘也不可能时,也可把两腿交叉架住。 二,脊梁直竖。 使背脊每个骨节,犹如算盘子叠竖。但身体衰弱或有病者,初习时不可太过拘泥直竖,更不可过分用力。 三,两手圜结于丹田下,平放于胯骨处。 两手心向上,将右手背平放在左手心上,两大拇指轻轻相拄。这手印叫做三昧印,意即定印。 四,两肩稍微张开,使其平整适度为止,不可沉肩亸背。 五,头正,后脑稍向后收放。前颚内收——不是低头——稍压住颈部左右两条脉管即可。 六,双目微张,似闭还开,好象半开半闭、视若无睹。目光随意定在座前七、八尺处。 七,舌头轻抵上腭,犹如未长牙齿婴儿酣睡时的状态。 * “噢……”一边听苏慕云讲解,6承宗一边模仿。 “大略是这意思——”苏慕云道:“细讲起来还有许多……” “先这样吧!”6承宗急忙制止:“这几条、我还是听了后面忘前面呢!” “呵呵,这七支坐法乃最基本的坐姿,如果姿势不对,就会堵塞全身经络、气脉不通……”苏慕云指道:“来,你盘腿坐好,双盘不行就单盘,单盘也不行?那就散盘……” “实在盘不上去啊——”6承宗尝试双盘、咧嘴叫道。 “年纪这么轻,腿却这么硬——”苏慕云笑道:“有一种说法,腿硬是因为你心太硬,要多修慈悲心啊……” “修心与盘腿有啥关系……”6承宗暗中嘀咕,可又不便辜负苏慕云一片心意,苦着脸调整坐姿。 正当此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苏慕云正教得起劲,被人打断微感不悦。 6承宗倒是暗自高兴,放松身段。 来的正是家主齐员外,齐员外探头探脑踅进屋来,先向苏慕云一揖道:“苏老仙人好!” “好好——”苏慕云问道:“你有何事?” “呃……老仙人,这不快到子时了?”齐员外嗫嚅道:“我就是来问问,心中也好有个底……” “还问啥?”苏慕云道:“一会儿看我的就行了!” “师父!”6承宗抢道:“弟子倒想听听前因后果呢,也让我俩学学……” “这……也好——”苏慕云见6承宗如此说,便道:“那就让齐员外讲讲,你们听着。” “呃……是这样……”齐员外整理思绪,向6杨二人道:“大约一个月前吧,我那小闺女去西面山神庙上香。本来好好的天气、谁知刚到那山间却是风雨大作,可巧车轴又断了,无奈之下便在山神庙中过了一夜……” “那夜出事了?”6承宗问道。 “没,没有——”齐员外道:“那山神庙本来就有庙祝打点,再加上家丁陪伴,那夜虽说风雨如晦,倒也平安。谁知回家后第二天,我那闺女竟突晕厥、神志不清……” “咝——嗯?”6承宗疑道:“找郎中看了没?” “那还能不看?当下便请郎中来看过,先说睡一觉便好,可过了两日情形益不对——除却昏迷、还胡言乱语,看情形倒像是……”说至此处齐员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中邪了!” “中邪?”6承宗吓一跳,低声道:“怎么无缘无故会中了邪?您是……猜的吧……” “唉,不单是我,他们都这么说……”齐员外急道:“……说是‘撞客’……” “撞客?”6承宗皱眉道。 “他所说的撞客——”苏慕云向6杨二人讲解道:“是指撞到死人魂灵或是祸祟邪气、秽毒邪气等等,因此突昏迷、神志不清、言语错乱、悲喜无常、狂言惊恐、乍寒乍热或以死人语气说话等等……” “那不是……疯了吗?”6承宗试问道:“去上个香、难道能撞到死人魂魄?” “不是死人魂魄,他说的这个应该叫作‘三尸’……”苏慕云沉吟道:“典籍记载,人死之后三魂升天、七魄入地,唯留人生前寄居体内的三尸——就是彭踞、彭踬、彭蹻——变化成前人形象,亦称为鬼……” “鬼就是这么来的?” “三尸是啥?” 6承宗与杨简同时问道。 “一个一个来——这俩小家伙啥也不懂,刚入门……”苏慕云向齐员外一笑,又捻须向6承宗道:“关于鬼、这只是一种说法,要总结各家各派的、怕有百千种……” “噢……”6承宗点头,作恍然状。 “尸者,神主之意。”苏慕云再转向杨简道:“这三尸呢,人身上不是由上、中、下三丹田么?各有一神驻跸其内,故称‘三尸’,也叫三虫、三彭、三尸神、三毒等等……” “噢……”杨简跟6承宗一样,亦是凝眉点头、作领悟受教状。 “上尸好华饰,中尸好滋味,下尸好淫-欲……”苏慕云悠然道:“这‘上尸’者名彭踞,在人头中,伐人上分,令人眼暗、落、口臭、面皱、齿落;‘中尸’者名彭踬,在人腹中,伐人五藏,少气多忘,令人好作恶事,噉食物命,或作梦寐倒乱;‘下尸’者名彭蹻,在人足中,令人下关搔扰,五情涌动淫邪,不能自禁……” “这诸多祸患——”杨简低头检点身心,讶道:“都在身上?” “你找是找不到的——”苏慕云笑道:“所以咱们要斩三尸,要恬淡无欲、神静性明,要积众善、方得成仙。” “斩三尸?怎么斩?”杨简仍在低头寻找。 “那方法多了——除以辟谷服气、符咒、服药以驱除三尸虫外,主要为守庚申。” “守庚申?” “就是一到庚申日就不睡觉……”苏慕云不知哪掏出一本书来,照着念道:“《三尸中经》云:‘凡至庚申日,兼夜不卧,守之,若晓体疲,小伏床数觉,莫令睡熟,此尸即不得上告天帝’……经曰:‘三守庚申,即三尸振恐,七守庚申,三尸长绝’。又有《神仙守庚申法》云:‘常以庚申日彻夕不眠,下尸交对,斩死不还;复庚申日彻夕不眠,中尸交对,斩死不还;复庚申日彻夕不眠,上尸交对,斩死不还……’” “这书上都写着呢?”杨简指道。 “这是我当初学道时的笔记——”苏慕云道:“学道者,要手勤眼勤嘴勤脑勤啊……” “师父教训得是!”6承宗赞道:“可不睡觉就能斩三尸了?这么简单?” “这是一种说法……”苏慕云又翻阅笔记道:“当然也有不信的,比如唐朝末年,许多人在终南山太极观中守庚申,却有一个叫程紫霄的道士反对,笑曰:‘三尸何有?此吾师托是以惧为恶者尔!’……他认为哪里有三尸虫,不过是为了吓唬为恶者而编造出来的……” “咳咳!咳咳!”齐员外见苏慕云越扯越远,忍不住大声咳道:“老仙人?呃……这个……” “噢对!关于三尸虫有空再给你们讲——”苏慕云转向齐员外道:“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第73节 红线 “刚才我是问——”齐员外挠头道:“是不是撞客……还是说那山神庙有古怪?” “撞客多生在野外荒僻之所……”苏慕云想了想,道:“那庙中所祭山神由来已久,亦在‘皇天、上帝、社稷、寝庙、山林、名川’之列,并非淫祀……又怎么会害人?” “那——她也没去别的地方啊!”齐员外愁苦道。 “前天我不是看过么?她这病非寻常针砭能医……” “对对!您说还要准备准备,然后再来——”齐员外哀声道:“这两天我们等得头都白了……” “我本来是要打造一件仙兵——”苏慕云向杨6二人看了一眼,又转向齐员外道:“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没有那个、我都可以施法。” “噢……那太好了太好了!”齐员外连声道:“苏老仙人您看,已近子时,您是不是可以……” “好!”苏慕云站起身来整顿道袍:“但是丑话说在前面——这邪祟之害有千种万种,我如不能对治,你也莫要怨我……” “别介啊!呃……您说得哪里话来!”齐员外拱手道:“您老出手相救已是天大恩情,如果事不能遂,也是小女命薄,我们再想办法便是……” “好,带路吧。” * 齐员外带领苏慕云三人穿堂跨院,来到内府闺房之前。 闺房内外有几名女眷正在守候,见有外人来了,行礼之后匆忙避开。 “没有闲杂人等了吧——”苏慕云环视一番,威风凛禀。 “没了——”齐员外低声道:“就是在下和小女了。” “你……” “我还是进去瞧瞧吧,老仙人……”齐员外央求道。 “呃……好吧!”苏慕云道:“但是进去之后不管见到什么,你都不要出声响。” “好好!明白明白——”齐员外立时捂住口鼻,出“唔唔”之声,做了个“请”的手势。 * 四人跨进闺房、转过屏风,只见屋内镜台、妆匣、文椅、灯架……高低错落,本来颇为雅致,却因多了几张绣凳,稍显零乱。 迎面一张榉木大床上,床幔勾起,一女子正在昏睡。 “老仙人……”齐员外低语道。 “嘘——”苏慕云做个噤声手势,又回头向杨6二人使个眼色。 杨6二人会意,轻手轻脚将椅凳挪开,辟出空场。 苏慕云负着双手、面色凝重,先上下左右打量一番,又嗅了嗅,垂踱步。 其余三人不敢出声,默然观看。 苏慕云想了一时,卸下随身包裹,从里面摸出一团红线来。看上去这红线甚是寻常,就是一般人家缝补用的丝线。 苏慕云又站到屋子正中垂袖闭目,沉默半晌忽是探出左手——只见他左手中指及无名指向內弯,大姆指压住中指及无名指指尖,却是结了个道指。 旋即右手握住红线,同样做此道指。 片刻之后右手猛张——只见红线探出、竟笔直竖起,升到头顶三尺处、一分为八,向四面八方放射! 接着苏慕云双目微睁,清诵咒语道—— “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 五方徘徊,一丈之余。天真皇人,按笔乃书。 以演洞章,次书灵符。元始下降,真文诞敷。 昭昭其有,冥冥其无。 沉疴能自痊,尘劳溺可扶,幽冥将有赖。由是升仙都。” 正是道门八大神咒之一的“玄蕴咒”! 再看那八道红线,其中七道绵绵前探,西北方向却像是遇到什么阻碍,抖了又抖,不能前行。 “令爱这是——”苏慕云回头朗声道:“被人施了术法、封住魂魄,并非撞客!” “封住魂魄?”齐员外惊道:“啥意思?有危险吗?” “此时倒还没事——”苏慕云道:“时间再长、就不好说了。” “这……”齐员外汗都出来了,急道:“请问老仙人,这……可有破解之术?” “区区妖术,不足一晒!”苏慕云笑道:“待我画个符便能化解。” “好好!太好了!”齐员外搓手问道:“需要准备什么?” “我这里都有……”说到此处苏慕云低头,在包中翻拣。 他头顶那八道红线无人统制,却仍然布在空中——除却6承宗,齐员外与杨简都看呆了。 不一时,苏慕云取出狼豪、朱砂、黄纸等物,走到镜台前将纸铺了。凝神片刻,右手提笔探下,左手捏诀喝道:“天圆地方,六令九章,今吾下笔,万鬼伏藏!” 再看他腰跨运劲,以身带臂、以臂御手,“刷刷刷”一口气划出个符来。 杨简从旁边看去,黄纸上面一片红扎扎,倒像是画了个披风…… “吾奉太上老君,九天玄女娘娘,北斗星君以及诸天神圣,赐吾一支降魔剑指,点天天清,点人人长生,点符符好用——” 喝到此处苏慕云扔开豪笔,右手食指、中指伸直,大拇指扣到无名指与尾指上,结个“剑指”。 那“用”字甫一念毕,又哈口气在剑指上,一一点过神符,又吸口气收回剑指。合掌念起“收符咒”来—— “乾元荫覆,天运无偏,造化育,万物滋焉,东西南北,住意安然,云行雨施,变化不则,吾奉太上老君敕急急如律令—— 一笔天地动 二笔鬼神惊 三笔平天下 四笔度苍生 天向一中分造化 人于心上起经纶 仙人亦有两般话 道不虚传只在人!” 咒声诵毕,一道金光从符上破空而起,晃耀耀直射屋顶。 苏慕云伸出二指捏住灵符,口中“呔”的一声断喝,指上生出红炎,竟将灵符烧燃! 接着又一挥手,那燃烧灵符径直射向西北方向,没入墙中、旋即不见——墙上却是一点儿烧痕都没有。 众人再看,头上西北方向那道红线瞬间绷直——八道红线平平撑开,如一张大网罩住室内。 苏慕云这一番作法英姿飒爽、神采然,果然是名门仙长、耆宿大贤! * “呃……”齐员外见苏慕云一个姿势定住许久,试探道:“老仙人?好了么?” “嗯……好了!”苏慕云正在陶醉,闻言回过神来,傲然道:“不消一时三刻,令爱便会醒来!” “啊!——”齐员外倒头便拜:“老仙人大恩大德,在下便是作牛做马也……” “咱们出去说吧,让女眷进来——”苏慕云止道:“令爱这就要醒了。” “好好。” 出得门外,只见那几名女眷不知何时又聚了回来。见苏慕云等人走出,皆有些羞,向外散开半步。 “孩儿她娘——”齐员外向其中一女子道:“没事了,你们进去吧——别吵吵啊!别哭!” “啊!我的孩儿啊——”孩儿她娘才不管他,嚎着就进去了。 “啊!!” 其余几名女子嚎得更响,哭天抢地一拥而入。 “……”齐员外登觉尴尬,摇头道:“妇人……” “关心则乱,又病了这些时日——”苏慕云笑道。 此时听得屋内传出喊声:“啊!你醒了!我可怜的孩儿啊……你可算醒了!” “呃……”齐员外听得叫喊神识无主,看看屋中,又看看苏慕云。 “你先进去,看好了没有——”苏慕云微笑道:“我在这里等你。” “好好……”齐员外撒腿便往屋里跑:“您老且等我一下。” 第74节 析病 见齐员外跑回屋中,杨简问道:“老先生——那病……” “没事,治好了!”苏慕云笃定道:“我把齐家小姐失掉的一丝魂魄已经收回来了!” “她为什么会这样?”杨简疑惑道:“是有人害她么?” “这个……”苏慕云四下打量一眼,低声道:“此地不便,出去细说。” “噢……”杨简点头。 “苏老先生妙手啊!”6承宗笑道:“您老凭此技行走江湖,便能挣大钱!” “小兄弟此言差矣——”苏慕云摇头道:“病不能乱治,钱也不能乱挣。” “噢?”6承宗讶道:“那刚才您……不就是给人治病吗?” “呃……我给你讲讲啊,这病呢大略分四种。第一种按你们佛家说,叫‘四大不调’……”苏慕云转向杨简问道:“杨简,这‘四大’你知道吧?” “知道啊——”杨简道:“地水火风。” “那这‘四大’在人身上如何对应?” “这个——师父教过——”杨简回忆道:“地以稳固为性,如人身中的毛、爪齿、皮肉、筋骨等均归于地大;水以湿润为性,如人身中的唾液、脓血、津-液、痰泪、巨细便等均归于水大;火以炽热为性,如人身中的暖气均归于火大;风以动转为性,如人身中的收支气味及身体动转均属风大……” “对!你说得对!这都是玄门里最基本的常识——”苏慕云赞许道:“四大不调,则易致病——如身体苦重,坚结苦楚,枯痹痿瘠,则属地大之病相;全身膨肿,肌肉浮满,则属水大之病相;全身烘热,骨节酸楚,呼吸乏力,则属火大之病相;心神恍惚,懊闷忘失,则属风大之病相。” “噢,明白了……”6承宗点头道:“这‘四大病相’,基本涵盖了常人饮食、情绪不调之症。” “对!这是佛门讲的——”苏慕云道:“一般郎中则是说‘正气’、‘邪气’、‘五劳’、‘七伤’等等……这里面说道太多,姑且不论。” “除了这‘四大’,还有呢?”6承宗道。 “第一是四大不调;第二,则则鬼神触犯;第三,咒术侵扰;第四,业障感召——”苏慕云道:“这第二类鬼神触犯,比如行走山间受到邪物精怪触犯,而得的病;第三咒术侵扰,就像这齐家小姐,被人用咒术封魂;第四种最麻烦,恶业感召果报,比如冤亲债主索命报复……而生的疾病,这种最不好治——莫说郎中,便是修行人也没办法……” “未见得没办法吧?”6承宗道:“如果用神通压制呢?” “那你这神通可了得了!”苏慕云笑道:“不光要压制病人的果报,还要压制你的果报。你想啊,比方说一伙长工在这儿干了一年,到年关、齐员外却不给工钱,长工闹起来,你怎么办?” “什么我怎么办?”6承宗讶道。 “你站在哪一边?” “当然站在长工这边——”6承宗道:“怎能不给人家工钱!” “着啊!干一年活、不给工钱是因,闹上门来是果、是病——”苏慕云道:“你这个当郎中的呢,不但不主持公道,还帮着齐员外把长工打跑了……你说那些长工能不恨你么?” “这……是啊……”6承宗寻思道:“所以我不仅帮齐员外抵挡长工,自己还得防着他们……” “是啊!你有多大本事?”苏慕云笑道:“关键这事还不占理,乃是强夺天命!” “嗯……您说的是这个理……”6承宗点头承认。 “玄门中有多少人神通无敌……”苏慕云悠然道:“都不敢轻言去病……去病可以,对方的病就会转到自己身上——那我问你,你受得住吗?” “我?”6承宗笑道:“我哪受得住?……那这什么业障病、就绝对不能治喽?” “唉!也不完全是,修道之人也没绝了七情……”苏慕云道:“咱们瞎说啊——比如令堂得了某种业障病,你救不救?” “当然救!”6承宗决然道:“就算病疾转我身上,也是我来扛!” “着啊!就是这个理。”苏慕云道:“换作是自己亲人,很少有人能治而不出手的……但这里要知道,把亲人病疾转到自己身上,也是要有神通的。” “那是——”6承宗叹道:“不过没神通倒也罢了,有神通不治、那还要这一身本事干嘛?” “所以说,治病先得看是什么病——”苏慕云比划道:“第一种四大不调,该吃药吃药、该找郎中找郎中,最省事不过。千万别自己硬扛,说什么念佛持咒自安天命……要知道万物皆药、万法皆药,你怎么知道那些药物不是佛菩萨悯念众生而行的方便法呢?” “对啊!有病不吃药、生扛着最傻了!”6承宗大声道:“该干嘛干嘛,修行人最起码要不执着啊……” “行啊承宗!”旁边杨简笑道:“刚看两天《金刚经》就知道不执着了。” “那是!咱有天份呗!”6承宗亦是笑道:“这个我本来就知道。” “对!就是这个意思,该怎么治就怎么治——”苏慕云道:“第二种鬼神触犯和第三种咒术侵扰,这些咱们可以出手,也是看缘份;至于第四种……要解冤化结,还是事主自己去办吧,咱们轻易不要搀和……” “他们自己怎么解?”6承宗补充道:“那些没神通的人。” “该念经念经,该持咒持咒,该布施布施……”苏慕云道:“方法多了——忏悔、度、印经、建塔、放生……怎么样都行!” “若连这些也不信呢?”6承宗道:“不信的人多了!” “没有神通,又不肯信——”苏慕云笑道:“那就扛着受罪呗,自己造的业自己还……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上你不信,‘器’上又不肯受,世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道……器……反正您的意思——”6承宗总结道:“碰到业障病,咱们能躲多远躲多远,至于病人自己,则通过作法事来化解……” “对!能不能化解、能化解多少……”苏慕云道:“则看他们的缘份和诚心了。” 第75节 谢仪 苏慕云三人正聊着,忽听碎步声响起,侧头看去,正是齐员外冲了出来。 “活死人肉白骨啊——”齐员外一个俯冲,顺势跪倒:“老仙人神乎其技!” “快起来快起来!吓我一跳——”苏慕云闪到一旁,问道:“怎么样?令爱醒了?” “醒了醒了!”齐员外仰头道:“虽然还有些虚弱,但是神智清明,认得家里人了!” “好好,那就好……” “老仙人!您这大恩大德我们怎样报答才好……”齐员外又是叩头不止。 “哎——不要这样!”苏慕云喝道:“再多礼,我们便走了。” “好好!”齐员外抹了把眼泪,起身叫道:“来人,快把谢仪拿来——” “什么谢仪!”苏慕云不悦道:“贫道行事只为扶危济困、解忧释厄,你这一谢,岂不污了我的宗风!” “那怎么使得老仙人!”齐员外道:“您解救小女,乃是天大的恩德,这点儿心意您若不收,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安生!” “呃……也罢——”苏慕云心思一动,道:“那我只收你二十两……呃……你准备的有二十两吧?” “有有!二十两哪够?”齐员外不住点头道:“只是零头!” “就二十两!多一文我都不要!”苏慕云决然道。 “……那好吧……”齐员外接过家丁递来的包裹,从中取出二十两纹银递上:“这……您看这还不够茶钱……” “你再多话,这个我都不要!” “好好——那就这些!” “此间事毕,我们不多留了——”苏慕云接过银子揣进怀中,道:“令爱既已苏醒,多调养几日便可,我们走了……” “啊!老仙人多留几日吧——”齐员外诚心诚意道:“在这儿多住几天,也让我们表一下心意……” “哎——说走就走!”苏慕云只恨自己不能一飞冲天、尽显决然之志,喝道:“休要多说!” “好……”齐员外见老仙人似有怒意,不敢多说,道:“那我就送您出去……两位小仙长,你们有什么需求吗?” “没有没有!”杨6二人忙摇手道。 “唉——这事闹的!”齐员外叹道:“方外之人就是高风亮节,在下钦佩之至!” * 苏慕云三人出得齐家村,又走出里许,才将齐员外轰了回去。 见齐员外与家丁走远,苏慕云忽是站定道:“杨简你来。” “啊?啥?”杨简怔住。 “跟我来这一趟、你也辛苦了——”苏慕云掏出那二十两银锭,道:“这谢仪你收了吧。” “啊?这怎么使得?!”杨简慌忙拒绝。 “承宗他家底厚——”苏慕云向6承宗笑道:“这回就不给他了。” “瞧您说的——”6承宗笑道。 “这……这……”杨简眼眶湿润道:“我不要……” * 杨简困在匪寨数年,莫说余财,连钱都没见过。及至金刚寺也是土里刨食,吃喝勉强、用度就别提了。 此番出游,川资旅费皆由6承宗包揽——6承宗当然无所谓,杨简也没放在心上。 但有时候看到好吃好玩的,6承宗若没张罗,杨简思量之后便会放弃——毕竟不是自己花钱。 没想到苏老先生心细如,要来二十两银子竟是留给自己! * “拿着——”苏慕云笑道:“毕竟是你辛苦所得……” “我哪有什么辛苦……”杨简向后退缩半步。 “刚才跑那一趟、你不是辛苦么?” “哈哈……”杨简笑道:“那是说笑——” “我让你拿你就拿着!”苏慕云将银两强行塞入杨简手中,又道:“而且一会儿还得再跑一趟!” “还跑?”杨简讶道:“您是说回城?” “不是——”苏慕云观察四下,招手将杨6二人叫到道旁,沉声道:“适才我用红线作法,你们也看到了——那西北方向的红线受阻……” “对!”6承宗点头道:“后来您用法力压制,才得以平顺。” “齐家小姐的魂魄,便是受到那方向的操控——”苏慕云指道:“而西北方向,便是山神庙所在。” “您是说……”6承宗问道:“山神庙那边有古怪?” “对!那边有邪祟作法,欲夺齐家小姐魂魄。”苏慕云毅然道:“既然咱们今日到此……除此务尽!我看不如走上一趟,将那妖孽收了!” “这……”6承宗与杨简交换一个眼色,又向苏慕云道:“老先生,这深更半夜的,我有些怕……” “怕什么?有我呢!”苏慕云握住佩剑挺身道:“适才我用法术试探,那妖孽也不厉害。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不将他除了,以后还会有人受害。” “那……好吧——”6承宗咬牙道:“全凭老先生吩咐。” “你们就放心吧!还是小……怕事!”苏慕云又从包裹中取出甲马,向杨简道:“杨简,说不得你又得辛苦一趟!” “没事没事!”杨简紧攥手中银锭道:“跑多远我都不怕!” * 苏慕云与6承宗依旧是祭起甲马,杨简则操纵木龙,向西北群山行去。 天色黑沉,乌云遮月。加之出城已久、青石官道早已换成乡间土路——三人跑得并不快。 6承宗取出一颗灌注灵力的夜明石放在杨简灯笼之中,方圆几丈内白光莹然。 行了约有半个时辰,来到连绵山下。 “前面差不多了——”苏慕云喝道:“承宗,咱们收了甲马。” “唔。”6承宗取下甲马交与苏慕云焚了。 “老先生——”杨简问道:“然后怎么走?” “先翻上这山再说——”苏慕云指着前方一座青石秃山道:“我这红线笔直指着这个方向……” “呃……好!”杨简打量秃山,问道:“老先生,要不要我背你?” “什么话!”苏老先生不悦道:“我原来也是庄户人家,虽然没怎么干过农活,但长期在外游历,登山涉水的可不比你差。” “呃……那好——”杨简搀扶道:“那您慢点儿……” “甭管我——”苏慕云甩开杨简,喝道:“走你的!” * 京城西北群山不高,多石少土,遍地灌木。 三人借着微弱月光攀缘草木、手足并用,爬了一阵来到山顶。 向下望去漆黑一片,没有半分山神庙的影子。 “承宗,把你这珠子收了吧——”苏慕云指着杨简灯笼道:“咱们小心些,我觉着……不对劲儿……” “好。”6承宗收了夜明石,又低声道:“老先生,您觉着那妖邪便在前方?” 苏慕云正待答话,“哈哈哈”一阵狂笑声骤然响起。这笑声震彻群山、回荡夜色——显得极是骇人! 第76节 傀儡 “啊……” 突闻这狂笑之声,苏慕云三人皆是一惊。 “什么人!”苏慕云嗓子都哑了,鼓足勇气大声喝道:“现身!” “老杂毛!找到这里来了?!”山间回荡那声音恶狠狠道:“不知死么?” “谁在那里?装神弄鬼!”苏慕云叫道:“有种你站出来!” “好啊,那就让你们看看——” 话声落处,只见远处谷间朦胧一亮,却是一座庙宇点起灯来。 “那便是山神庙了……”6承宗低声道。 “对!”杨简望道:“不知哪条路绕过去的……” “我道是谁——”苏慕云踏上一块岩石,大声道:“哪里来的飞精,附在山神身上害人——道爷我今日便收了你!” “来啊老东西——”那精怪笑道:“我这不是点起灯了,有种你们便来!” 此刻三人才明白,这狂笑声、语声便是那庙中精怪出的。山神庙距顶峰有百丈之遥,看来这精怪颇有些道行…… “杨简、承宗,你们小心——”苏慕云缓缓抽出长剑道:“咱们过去看看。” “好!” 6承宗已将九阳震天弩装在臂上,杨简则运起玄功,凝神备战。 “哎那是什么——”甫要动身,杨简忽然指着下方山坡问道。 只见山石灌木间,一物高约丈余,摇摇晃晃向峰顶走来。 “只怕是那精怪……”苏慕云眯眼望道。 “嘿嘿——看我的!”6承宗举起震天弩瞄准后一箭射出,过一时听得“嘭”的一声震响,再看那怪物身形微晃。 “射中!”6承宗笑道。 “中是中了——怎的不倒?”杨简讶道:“要说承宗这震天弩,远非常人所能抵挡。” “来的又不是常人,是精怪嘛——”6承宗随意道:“再射它几箭便是!” 说罢架起九阳震天弩,“答答答答”百千支精钢硬弩连绵不绝,如银龙出水般激射而出。 稍顷听得前面梆子般“笃笃笃笃”响个不停,千百支弩箭全部射中,可那怪物仍是缓慢上行。 “承宗等等!”苏慕云拦道:“我听这声音怎么不对啊!” “就是,像戳到木头上了!”杨简咧嘴道:“承宗你别打了——本来来的是根木棒,你把它变成狼牙棒了……” “那——”6承宗停了震天弩,不满道:“怎么办?” “哎!”杨简指道:“那边又冒出一个!” 6承宗望去,只见离那木精不远又现出一个矮粗怪物,6承宗不由分说抬弩便射。 “叮叮叮叮……”这回声响却是不同,6承宗觉出不对,回头道:“石头?这是个石头怪?” “我知道了,这些是傀儡术——”苏慕云沉声道:“是那飞精用邪术驱使的傀儡!” “哎那‘狼牙棒’过来了……”杨简急道。 再看那木精离山顶只有十来丈远,浑身钢-弩在月光下映着寒光,看上去十分古怪。 “它不怕箭——还不怕火吗?”苏慕云拍胸叫道:“你俩不要怕,万事有我呢!” “呃……” 杨6二人未及答话,苏慕云已是腾跳出去。只见他舞动长剑,不知使个什么法术,那木精竟燃烧起来,旋又挥动长臂猛击苏慕云。 苏慕云喝个“好”字,与之游斗…… 片刻功夫木精身上火焰冲天,直映得半山皆亮。杨6二人放眼望去大惊失色——只见山下涌出几十个木精、石怪,虽说举止迟缓,但爬到山顶是迟早的事。 “这……怎么办?”杨简慌道。 “跑吧……” “……好,我先把苏老先生叫回来!” 杨简借着光亮,三步两步跑到苏慕云身边,叫道:“老先生先回去,咱们商量一下!” “商量啥啊?!看我烧死它!哎呀——” 原来说话间那木精一抡长臂,险些烧到苏慕云。 “您走!这里有我!”杨简叫道。 “好!你对付这个——”苏慕云应道:“我收拾别的!” “您老先回去吧……”杨简顾不得再看苏慕云,猛咬牙将金光圆通掌运至十成,狠狠向木精劈去。 “轰”的一声火星四溅,那木精滚落一旁,旋又爬起。 “嘿!” 想不到这木精还真结实,一掌下去浑若无事——杨简提一口气,又向前蹿去。 那木精见他冲来,巨臂一挥直直砸下。 杨简眼瞧着巨臂之上亮晶晶全是弩箭,当下默运玄功、鼓起袍袖,两手托天硬接这一击。 “嘭”! 巨响过后、杨简手臂酸麻——那些弩箭没伤到他,反而被他顶-进木头中,只是这一击力道奇大,竟砸得双脚陷入地中! 木精没什么脑子,长臂抡起又是一下。 杨简也不换招,两臂布满劲气硬接——“轰”的又是一下!杨简觉着不对,俯身看去暗道一声“不好”,原来腿上木龙受力不住、已然开裂…… 出城后跑了两趟,杨简木龙已然破损,再受这两下重击,更是支撑不住。 “嘿!” 杨简暗喝一声、俯腰前冲,避过木精一击,接着揽它左足、拧腰力,大叫一声“去”!将木精远远抛落山脚…… 直起身再看旁边又有两处火起,原来是苏老爷子不肯罢手,又去放火。 杨简顾不得许多,扶着木龙勉强跑回山顶,只见6承宗躲在低洼处正摸索什么。 “我木龙坏了!” “啊?坏了?”6承宗忙掏出自己木龙扔给杨简:“眼下就这一副,别再坏了!” “噢……”杨简换上木龙,回头望道:“别让老爷子放火了,咱跑吧!” “跑?往哪儿跑——”6承宗指着来时山坡道:“你自己看!” “啊?!”杨简爬起身看去,只见来时这面山坡,亦有数只木精、石怪围了上来。 “这可怎么办?”杨简急道。 “能怎么办——”6承宗从袖中霍然甩出一物,正是那钻地龙:“赶紧让它挖个地道,咱先躲起来再说!可这秃山都是石头、挖起来费劲,我这元灵柱又不多了……他娘的,都赶一块了!” “你先挖着——”杨简起身道:“我先把老先生拽回来再说!” “对!实在挖不动,咱仨就钻这铁笼里躲着——”6承宗拍着钻地龙道:“这些粗梁皆是精钢所制,任它多大石头都砸不弯!” “砸是砸不弯——”杨简道:“但咱们钻进去、被人提起来往山下一扔,还有活命?” “呃……”6承宗无语。 二人正说着,忽听一声沉重闷响,却是一块大石落在两人身旁。 “娘的!谁扔石头?!”6承宗起身叫道:“你们会扔我就不会么?我这钻地龙稍一改造,便是个投石机!” “哎呀我不管你是挖地道还是投石机了——”杨简起身便跑:“先把老爷子叫回来再说!” 第77节 借法 山坡上苏慕云与两个木精游斗正欢,杨简冲过去叫道:“老先生快跑!他们人多!” “不行!看我劈死它们——”苏慕云气喘吁吁道。 “这木头怪还好说,那些石头怪会扔石头——” 仿佛在呼应杨简话语,几个爬上坡的石头怪挖出石块,纷纷向山顶扔来。 “啊——”金石交击声中,远远听着山顶一声惨叫喊,似是6承宗被砸中。 “老先生!”杨简听到6承宗叫唤慌了神,奋力一拳击退一个木精,叫道:“咱们先上去汇合!” “上去干嘛?聚在一起让它们砸?” “呃……那我叫承宗下来——”杨简为难道:“可他正挖地道呢……” “地道?那咱们上去吧……哎呀!”苏慕云一声尖叫,原来手中长剑被木精卷走。 杨简见苏慕云遇险,猛冲上前打翻一个木精、又抱住另一个。那木精垂下巨臂卡住杨简,重重向地上一戳——只听“咔啦”一声脆响,杨简倒是无碍,可第二副木龙又是碎裂! “嘿!”杨简大怒、顺势卧倒,握住木精一脚,将它远远甩出。 “老先生快带我回去!”杨简叫道:“我站不起来了!” “啊?噢——”苏慕云闻言一惊,拖着杨简便往山上跑。 二人回到峰顶,只见低洼处钻地龙陷入土中一半,上面覆着大小石块。笼中隐约露出6承宗脚踝,不知是死是活。 “承宗承宗!”杨简急探道:“你怎样了?” “……”6承宗没有一丝动静。 杨简抓他手腕,脉象平稳、看来只是晕了过去。 “砰砰!” 此时又有石块不断掷来,小似砖瓦、大若桶盆…… “奶奶的!”苏慕云动了真火,跳上岩石叫道:“道爷可要用绝招了!” “绝招?什么绝招……”杨简讶道。 “现在我打不过他们,将来还打不过么?”苏慕云从包中掏出两枚剑符叫道:“你忘了我还有这个么?” “噢噢……那您快用吧——”杨简慌道:“这个怎么用?” “简单!掰断剑符即可——”苏慕云吩咐道:“杨简,你给我护法!” “好好,可我站不起来……”杨简扬招呼道:“老先生您先下来吧。” “下什么下?不下!”苏慕云不屑地瞥了杨简一眼,依旧挺立巨岩之上。只见他先将一枚剑符别在腰间,接着双手运力、掰断另一枚,又高举断符长喝道:“福生无量天尊!借法——” 随他语落、凭空卷起一阵旋风,苏慕云衣袍猎猎、身形挺拔,用心感受那来自他日的神秘气息…… …… …… 如是站了一时,却什么反应也没有——苏慕云渐渐从威风变为诧异、从诧异变为愤怒、从愤怒变为迟疑、从迟疑变为尴尬…… * “这是怎么回事?!” 苏老先生翻检脑海、体验身心,查看一身所学——观相术、穿墙术、甲马术、红线引、捆仙索十八式、符咒道诀数十种…… 虽然一时看不周全,但肯定没有新招——难道不该学会什么红隐天雷钻、齐云心法吗?哪怕掌心雷也行啊! 等等!莫说新的,好像一着急、旧法术还忘了几样…… …… 苏慕云忽然想起刚才在齐员外家闲聊时,6承宗说这剑符对他没用,说即使借过来也是“空空如也”。人家小6好歹还是“空空如也”,到自己这儿简直成“空空如乜”了——把本来会的还丢了几样…… 这是怎么回事! 苏慕云心中悲愤,难道说自己将来一点儿进步都没有?神功、道术、招式、法器……什么都没学会?哪怕是养生、服气、导引、辟谷……再退一万步,就算“三仙归洞”、“空盆变蛇”、“千杯不醉”……学几招也行啊! 难道自己真不是修仙之材? 不对不对……自己绝不会是这样! 苏老先生打死也不承认自己并非修仙之材,既然问题不出在自己身上,那就出在这剑符上了。 “对!就是剑符!这剑符是假的——” 想至此处,苏老先生更加悲愤—— 这剑符可是花重金、五十两一个买回来的,两个一共花了一百两!本是为了保命求生之用,没想到竟是个假货! 咝……要说卖剑符的那个李老道,平日与自己相处甚洽,且看上去不像作伪之人啊——怎么就拿这个骗我? 苏老先生也明白,自己假书、假法宝收了不少。可谁骗自己都行,难道这个忠厚老实的李老道也来分一杯羹?奶奶的!这些贼子都是欺我年迈、都是欺我老实——谁都想占我便宜! 要说清源山齐云剑派乃是天下大派,门风甚正,若连他们都欺老凌弱,天下哪还有讲理之处? 唉!要说这事,还得赖自己—— 一把年纪在家养老多好——既然得了金钟寨那意外之财,回到家中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岂不轻松惬意?都土埋半截的人了,何必还四处乱跑受这江湖之苦…… 不对不对! 这辈子尽反躬自省了,愧负自己良多……这事不能怪自己,要怪就得怪儿子—— 他们死活不同意自己修道,若是同意,自己在武安盖个道观、再请几位高人住持,闲时向他们请教不就行了? 唉! ……也不能全怪儿子,根儿上来说、还得怨儿媳妇—— 四个儿媳表面上看着温良恭俭让,可个个都是“把家虎”,把儿子们管得死死的!若是儿子能作主了,还能不让自己折腾? 这么说起来也得赖老伴儿死得早,没人镇住这几个儿媳——老伴儿啊老伴儿…… 罢了罢了! 也不全是家里人错,说起来那些佃户也不咋地—— 若他们收成好、多交些租子,苏家岂不是益兴盛?有了钱再买些水浇地,不就旱涝保收吗?这回忘告诉大儿子了,赶紧把邻村那块地买了……等等,还是先招些人挖几条渠吧,把几块旱地改造了再说…… * 苏慕云举着半截剑符怔在石头上想心事,杨简可是看傻了—— 老先生这……莫非遭雷劈了?可这会儿也没雷啊,刚才是起了一阵风,可都刮过去了…… “老先生!苏老先生!”杨简探手欲碰苏慕云,又怕打断他作法,叫道:“您这借法借得如何了?是不是忘词了?要不咱先下来……想想再说?” 苏慕云千回百转、悲愤交加,思绪已经飞到麦收了,哪还听得见杨简呼喊。 “这、这……” 杨简无措间,听得呼啸声起,从山下又飞来几块大石。眼见其中一块砸向苏慕云,杨简不及抵挡,忙运起袍袖将苏慕云拂倒。 苏老先生“骨碌碌”滚出几丈,脑袋重重撞在石上,在“麦收之后如何根除杂草”的念头中晕了过去…… “咝——这……” 见此情状,杨简慌了神儿——坡前苏老先生生死不知,身后6承宗亦是无声无息,自己腿上木龙已废,这该如何是好? 就算先钻进钻地龙中暂避,可等木精石怪杀上来,没准就会被扔到山下摔死,苏老先生更是必死无疑!可就算将苏老先生抢回,自己空凭一双肉掌能支持多久…… 千头万绪间杨简眼前一晃,却是火光映处一枚剑符闪亮——这剑符本来别在苏慕云腰间,是他滚落时遗失的。 “……这怎么用?” 杨简拾起剑符打量,模糊记得苏慕云掰断它时喊了句什么。 此时火光益近、石块纷飞,杨简再顾不得许多,忙端身坐正、掰断剑符大喝道: “什么什么天尊!借法——” 第78节 金轮乍现 数百木精石怪围攻山顶,正是山神庙中附体的飞精所为。 这飞精附到山神像上未久,虽有些道行,但必须抽取十个人、凑满三魂七魄才能自立人身,脱离神像。 本来盗得那齐家小姐一丝魂魄——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便是齐家小姐殒命之时——谁知竟被一杂毛老道破了法术。 本来吃个暗亏也就罢了,可那老道竟率徒追杀过来,真可谓“想吃王八来只鳖”——来得正好! 看到山上一片混乱,飞精大是得意,狂笑道:“快把那三人抓来,押在庙中炼取魂魄!” * 不管是飞精狂笑、还是精怪围山,杨简皆是视若无睹、充耳未闻…… 掰断剑符后狂风骤起,杨简只觉周遭无数星光向自己涌来,继而又被挟山风气鼓荡压迫,自己这身躯俄尔膨胀如巍山、倏又挤压若芥子——四肢百骸似被大锤锻造一般,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灼、无一处不躁…… 数息之后又生变化,这回却是“动、痒、轻、重、冷、暖、涩、滑”八触齐——这“八触”本是打坐修行时生起的次第变化,此时齐齐作却又放大了百倍千倍万倍! “啊!——” 杨简憋得面色通红、脖颈粗-涨,脑中亿万光芒如星河般冲刷不止。再看他身形之上忽然蹿起幻焰——或是现出菩萨残像,或现童子参拜之相,或现金刚力士之像,或现天大将军之相,刚刚古稀垂暮旋又变成童稚苕龄……如此轮番交替、摇荡惑乱…… 光焰中杨简抖得像筛糠一般,连自己形象都维持不住。 “啊!……” 眼看就支撑不住,七窍中已有血丝溢出……正当此时,似有人扳动杨简双手—— 先是手心向上、两手八指交叉,取“智悲双运”之意;接着两手翻转合拢,十指相扣,取“内缚根本”之意;最后两中指直立,“立金刚幢”——此乃双手生福智,授予一切众生之义。又因两中指竖起如旗状,故名旗印,此为地藏菩萨根本之印。 同时杨简唱诵真言:“南么三曼多勃驮南诃诃诃微娑么曳莎诃!” 旗印一经竖起,天地变色——法鼓雷音中,百里方圆黑云密布、间有杂色,呈漩涡状压向山顶。 迷迷糊糊中杨简一声断喝:“金刚力士何在?!” 话音甫落,土中钻出八名金甲神将。这些神将身高丈许、力大无穷,或是抓起木精一通乱扫,将围拢精怪悉数击飞;或是抱起石怪高抛猛掷,一连撞开一串……转眼间山顶为之一清! “啊?!哪来的金甲力士?”庙中观战的飞精疑道:“这……来啊!再上!” 随他号令,又有数百木精石怪平地生出。 此时再看那八名金刚力士,身影却越来越虚,不一忽儿竟消失了……只余下百千木精石怪缓慢围拢。 “我当是什么呢?区区小术——”飞精狂笑道:“上!抓住他们!” * 自身和周遭这一番变化——旗印、咒语、法鼓、黑云、力士等等……杨简一概不知。他此刻心智迷失、周身狂燥,如处火狱之中! 危急时刻灵台一点光芒透出,杨简合什叫道:“南无大愿地藏王菩萨!恭请地藏愿王法身大士!” “轰隆隆——” 激雷乍起,山顶之上玄光四射、直抵云宵!光影变换中,百千亿地藏菩萨分身轮番化现—— 金刚愿地藏菩萨——左手持人头幢,右手结甘露印,专任救济地狱道; 金刚宝地藏菩萨——左手持宝珠,右手结甘露印,专任救济饿鬼道; 金刚悲地藏菩萨——左手执锡杖,右手结引接印,专主畜生道; 金刚幢地藏菩萨——左手持金刚幢,右手结施无畏印,主救济阿修罗道; 放光地藏菩萨——左手持锡杖,右手结与愿印,主度人间界; 预天贺地藏菩萨——左手持如意珠,右手结说法印,主救济天人界; 地狱大定智悲地藏——左手持宝珠,右手持锡杖; 饿鬼大德清净地藏——左手持宝珠,右手结与愿印; 畜生大光明地藏——左手持宝珠,右手持如意; 修罗清净无垢地藏——左手持宝珠,右手持梵箧; 人道大清净地藏——左手持宝珠,右手结施无畏印; 天道大坚固地藏——左手持宝珠,右手持经书; 檀陀地藏——为地狱道之能化,手持宝幢; 宝珠地藏——为饿鬼道之能化,手持宝珠; 宝印地藏——为畜生道之能化,伸如意宝印手; 持地地藏——为修罗道之能化,能持大地拥护修罗; 除盖障地藏——为人道之能化,为人除八苦之盖障; 日光地藏——为天道之能化,照天人之五衰而除其苦恼; 除此之外,还有护赞地藏、延命地藏、牟尼地藏、赞龙地藏、破胜地藏、不休息地藏……等等无量数地藏形象轮番绽现…… 光芒万丈、法鼓动天中,杨简稍微松快一些——要知这修行次第是由戒生定、由定生慧,不经一番苦修,哪能轻易至此金刚境界! 此时用剑符强行借法,不管于身于心对杨简都是莫大伤害。 * 这剑符虽说五十两一个,但能被苏慕云买到,说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因其有几大缺点—— 第一,对不学无术之人或是日后难以寸进的修行者来说没用,比如苏慕云或绝顶高手; 第二,就算借来神通,也受施术者修为限制。这一番借法,光、影、形、像上倒是一应俱全,声威赫赫也一时无两,可杨简根本挥不出威力,只能是迷迷糊糊地照猫画虎、描形拟态; 第三,此搬运术对施法者伤害甚大,借来的神通越厉害、施术者就越承受不住; 第四,一旦施法根本停不下来,除非是眼前祸患解除…… 综上几点,这剑符很少有人使用。 * 这些缺点杨简全不知道,且此时身心已不受他御使。迎祈无量界地藏化身后,双目圆睁又是一声断喝:“召请南阎浮提、愿王座下——八十八亿金甲玄雷兵海!” 这声召请可了不得——天上天下法鼓轰鸣、雷音绽放,半空中旋流云海狂涛激荡。大地震动中,山顶如岩浆奔涌般、无数金甲玄雷兵喷薄而出,似熔火金河铺天盖地、狂袭千里! “啊?!这……难道是地藏王座下的金甲玄雷兵?——”山神庙中飞精傻了眼,慌道:“此等术法、此等境界……来者何人?!” 话未说完,再看那金甲玄雷兵竟又消失了…… 这当然是因为杨简境界太低,召出的“金甲玄雷兵海”只能维持瞬息——饶是如此,也将漫山遍野的木精石怪洗了个七七八八…… “上上上!这都是怎么回事?!” 也难怪飞精糊涂—— 山上这人说他弱吧,召出金刚力士一通横扫……说他强吧,没过两下金刚力士没了; 又说他弱吧,竟然召出地藏座下“金甲玄雷兵”,可这金海兵河还没冲到山下,又消弥无形…… 这人——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必须得动真格的了!” 想至此处飞精强运邪术,大殿中供奉的山神巨像竟行走起来,手持钢叉大步跨出庙宇。 * 山顶上杨简神思恍惚,全凭一点神识作主——见几次借法未竟全功,不知不觉间诵起最为熟稔的天地轮法要:“……一微尘中,大千经卷,于一毫端,现宝王刹,三千世界,重重无尽……” 随着杨简念诵,他身周光影渐息、音声杳绝,只余下彤云漫卷、山风飒然——莽莽中似有万千神灵恭然肃立…… 诵声渐落,杨简顶上再次腾起幻影,一只巨手平空而出向那垂云探去。百里流云立时如盘龙般狂躁起来,再看巨手长伸处带起半身人像,似是金仙大圣擎天取物! “来!”杨简喝道。 “轰隆隆”万雷滚动,百里云海遽然压下——天地合起混如太初,旋又清浊两分…… “啊——天地合?!这这这……”飞精带动神像没走出几步,便看到此番奇景,惊道:“这难道是举形升虚?这这这……清静身、光明境、金刚手、琉璃界……还有刚才那金甲玄雷兵海……啊!!我知道了这是……” 此时杨简已是强弩之末,浑身剧震、一字一顿喝道:“长、天、正、法、金、刚、甲、胄、轮!” 只见那擎天巨手再次探起,流云激散中,终于取下一个光灿灿、明晃晃、罩覆山岳的巨大金轮…… “天地轮!十方山金刚大士重出江湖……”飞精-失声大叫,可未及说完,便与万千精怪一起灰飞烟灭! 第79节 转醒 杨简悠悠转醒,眯眼望天,却是躺在一间屋里。再欲转身、却出“哼”的一声,只觉全身骨头似被敲碎一般,筋肉酸痛连指头都抬不起来。 “窸窸窣窣”碎响之后一张脸探了过来,脑上缠着棉布——正是6承宗。 “睡醒啦?”6承宗问道。 杨简点头的力气都没有,虚弱道:“……这是哪儿?” “哪儿?”6承宗转头道:“这不鹿师傅家里么,你不认得了?睡傻了?” “噢……”杨简再打量,现正睡在这两日借宿的鹿宅客房,缓了一刻又道:“什么时候了?” “申时了吧——”6承宗望望窗外,道:“你昏死一天了。” “一天……”杨简重复一遍,又道:“你脑袋怎么了?” “砸破了!娘的——”6承宗愤懑之情溢于言表,问道:“你是怎么回事?晕得比我还久……” “什么我怎么回事?” “我说你是怎么晕过去的?” 关于昨晚,杨简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可那些事太过离奇,又不愿透露无生法脉一事,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本来是为苏老先生护法,不知怎的被石头砸中……” “你也被砸了啊!没砸死就好——”6承宗笑道:“我都躲笼子里还被砸着,真他娘背!到现在还又晕又疼!” “那咱们怎么回来的?苏老先生呢?”杨简问道。 “被老先生救回来的呗——”6承宗复又躺倒,懒懒道:“他说找到附近山民,雇辆大车将咱们送回的。” “苏老先生?他……”杨简试探道:“把那些木精石怪打跑了?” “应该是吧!”6承宗道:“不然咱们能躺在这里?” “老先生还真厉害——”杨简追问道:“怎么打败那些精怪的?” “我不知道,没细问——”6承宗咧嘴道:“咝……又疼上了……” 二人正聊着,叩门声响起,推门而进的正是满脸喜色的苏慕云。 “醒了?”只见他手里提着一捆金丝软索,笑道:“小哥俩——” “醒啦!”6承宗笑道:“杨简就是能睡!” “苏老先生好——”杨简有气无力道:“我哪儿是睡啊,是晕……” “别动别动——”苏慕云止住欲起身的杨简,又向6承宗道:“小6你看看、我这改造后的捆仙索如何?” “打好了?” “好了!”苏慕云笑道:“鹿师傅手艺就是好!又快又好没的说!” 6承宗起身接过,只见金丝绞纹钢制作的长索上,缀了十八柄掺入镇铁的钢刀——这些钢刀身长三寸、上锐下丰,形同柳叶。再看刀头尖利,两面刃薄如纸,中有隆起之脊…… “好刀!好索!好手艺——”6承宗衷心赞道:“老先生凭此宝贝,当可横行江湖!” “哈哈哈哈!”苏慕云捋着胡子大笑道:“横行江湖可不敢、也没想过……就是用它防个身!昨天要是有它,什么木精石怪还不手到擒来!” “那是!对了老先生——”6承宗道:“还没来得及详问呢,您是怎么打跑那些精怪的?” “呃?噢……这个……” * 说起这个,苏慕云也是如坠五里云雾。 昨晚他借法后,站在石上陷入沉思——从家人到仆役,从仆役到种地,从种地到麦收,从麦收到挖渠、买种、施肥、除草…… 琢磨这一大堆、要说写本《农耕纪要》还差不多,跟降妖退敌却一点儿不沾边。 可若说没打吧,那满山的断木碎石,还有山脚下那摔成几截的山神像怎么解释……若说打了,自己用的什么招式? 三人之中苏慕云最先转醒,醒来后爬上坡顶见杨6二人皆在昏迷之中,再看自己滑落的那块巨石下面,留有一枚断符——这断符是谁用的,难道是杨简? 苏慕云搬起杨简问过两句,杨简迷迷糊糊说他没用过剑符——如此说来,这第二枚剑符也是自己用的! 这下就能说通了——当初李老道卖自己剑符时,也没说只用一枚,看来要两枚合用。第一枚估计是铺垫,出神时自己掰断第二枚引神通,将一干精怪杀了个干干净净…… 对对!就是这样——否则还有别的解释么? 苏慕云在修仙路上能歪歪扭扭走到今天,没有极强的自愈能力是根本不可能的! 解开谜团后苏慕云老怀大畅,这回不管是李老道、还是自己、还是老伴、儿子、儿媳、佃户……全是大好人了——天下滔滔,望去皆是圣贤! * “这个是这样的——”苏慕云想了想仍不放心,又向杨简问道:“杨简,昨晚你……用那剑符了没?” “我?”杨简道:“我被砸晕了,没用!” “好!这就好办了——”苏慕云松口气,大声道:“是这样小6——昨晚我一共用过两次剑符,第一次呢,风云变色那是做准备——噢对了你没看见、你晕过去了,那风刮得啊……都邪了!” “啊是么?那可惜了——”6承宗沉痛道:“没看见啊!” “你是没看见,杨简看见了吧——”苏慕云望向杨简道。 “什么?” “那风!” “噢对,是大……” “不光是风大——”苏慕云一脸“你看我没说错吧”的神情,转向6承宗道:“还雷电交加!这时那成百上千的木精石怪围聚过来,危急关头——杨简我是不是摔了一跤?” “啊?”杨简怔道:“摔了吗?没吧……” “摔就是摔!不要为尊者讳——”苏慕云正色道:“何况我那也不是摔跤,我是腰里剑符掉地上了,我跳下去捡呢……” “噢……” 杨简明明记得是自己把苏老先生拂下石头的,可他这么说……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说时迟、那时快!”苏慕云口沫横飞、比划道:“我跳下石头捡起第二枚剑符,强行借法!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杨6二人齐声道。 “哎呀那壮观奇景啊,没法描述——”苏慕云急道:“……齐云剑派的玄女长生剑你们听说过么?” “没有。”杨6二人摇头。 “没听说过?”苏慕云皱眉道:“那……云锦大荒剑呢?穆天子剑呢?” “也没有……”杨6二人心生歉意。 “那——紫微中天北极剑你们总该知道吧!” “这个……也不知道——”6承宗忍不住道:“老先生,我是不修道、杨简才初入门!” “噢,对对对……那就不难为你们了——”苏慕云点头道:“总之这些都是齐云剑派绝顶高妙的剑法,没一个不是闻名天下、冠绝江湖!” “嗯……”杨简平躺着努力点头。 “两枚剑符用去,这些绝世神通全被我借来——”苏慕云瞪眼道:“那家伙!天地变色、风云雷动——从天上降下九百九十九道霹雳,还有那雹子下得、个个鸡蛋那么大!……你们想,那些小小精怪哪经得住这个?三下五除二便被我扫得干干净净!” “贵派剑术如此高明……”6承宗向往道:“果然是独步天下!” “那是!剑符在手想借哪个借哪个,反正都是自家东西——”苏慕云只恨自己所知绝学不多、不能更耸人耳目:“那家伙……总而言之,神了!” * 苏慕云讲得绘声绘色,杨简陷入迷茫—— 自己掰断剑符后神智狂乱,是否借法成功、借来什么法术、有没有击退精怪……全忘得死死的! 难道说——真是苏老先生功劳? 想想也是,就算自己能借法,那苏老先生也能借啊——人家在石头上沉思那么半天、没准是蓄力呢——看来真是老先生将精怪一扫而空! * “唉!可惜我晕过去了——”6承宗力拍大腿,惋惜道:“没能亲见老先生绝世英姿,那绝对是宝刀不老、老而弥坚、老当益壮、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嘿嘿嘿!”苏慕云就爱听6承宗说话,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不敢当不敢当!现在还差些——不还是用了些手段吗?将来、看将来的……” “用手段也是您的本事啊!别人怎么不行?”6承宗挑指赞道:“您那剑符用完了?” “用完了!两个都掰了——”苏慕云道:“等我回山问问,再买两个。不过这回能将那飞精灭除,也算是物尽其用!” “就是就是!”6承宗点头道:“这种宝贝多存几个,有用!” “对!以后有机会的……”苏慕云总结道:“我就是来让你看看捆仙索,没别的事,你俩歇着吧——” “无妨无妨——”6承宗笑道:“我好差不多了,您再聊会儿!” “不能多待!我还要四处转转,看有什么人需要帮助……”苏慕云郑重道:“趁着我在京城,要多为京城百姓做些实事……” “呃……”6承宗不知该说什么了,咽口唾沫道:“您老悠着点儿啊……” 第80节 再探 “杨简你说——”待苏慕云离开,6承宗向杨简问道:“苏老先生所言有几分真?” “怎么?”杨简两眼望天、闷声道:“你觉得不对?” “也不是不对……”6承宗回忆道:“我虽然一直困在笼中,可恍惚间也听到些动静,我怎么听着是你在喊什么……” “我?我没有!”杨简否认道:“我跟你一样,早就晕过去了。” “噢……那就是我听错了……”6承宗不再追究:“那你说苏老先生这一借法,真这么厉害?” “应该是吧!”杨简道:“又不是他眼下境界,谁知道苏老先生以后能修到何等地步呢,立地成仙也未可知……” “说得也是……”6承宗点头道:“可这么神奇的剑符五十两就能买来,我怎么不信呢……” “你又不修道,道门中玄妙的事情多着呢——”杨简道:“别胡思乱想了,省得头疼。” “唉!我琢磨这些……你还不知道是啥意思?”6承宗问道。 “不就是评判苏老先生厉不厉害么?” “是啊!”6承宗道:“跟他去齐家村看病事小,咱们本来不就是要观察苏老先生的本事么?” “那你觉得他怎样?” “行吧……挺厉害!毕竟是名门大派的——”6承宗补充道:“毕竟昨天打退精怪、救了咱们。” “我觉得也是,我见过的高手又不多……”停了一刻,杨简道:“你又想起老龙了?” “我一直就没忘!”6承宗忽然一骨碌爬起,凑上前道:“刚才呆着没事,我忽然想起件事来。” “什么?” “我觉得那说书先生有问题……”6承宗剖析道:“你想啊,如果平常人听到咱们问井,会怎么说?” “怎么说?呃……说没这口井,没听说过……” “着啊!可他怎么说?”6承宗道:“他说——‘你问这个干嘛’……” “咝——你要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杨简思索道:“你是觉得他可能知道些消息?” “我觉得是!他不肯明说——或是不便透露,或是钱没给够!”6承宗笃定道:“总之是知道点儿什么。” “那……明天咱再去问问——”杨简痛苦道:“今天我是起不来了!” “就你金贵!”6承宗喝道:“我已经给你喂过跌打损伤的灵药了,那可是我爹托人从罗浮山买来的,你明天肯定能好——不就是被砸一下吗?” “能不能有点儿慈悲心?”杨简不满道:“你不也被砸了?” “我被砸了我能起来啊!”6承宗笑道:“一会儿我就转转去!” “瞧把你急得!”杨简撇嘴道:“就算我能起来,也去不了——木龙没了!” “这好说!晚上我再做两副。” “多做几副!”杨简叮嘱道:“能不能把木龙改成铁的?” “我就没设计过铁的——”6承宗道:“一来铁架弹性不够,容易伤到腿;二来你想啊,铁的要被人抓住、如何脱身?你就放心吧,我多做几副便是。” “好!那麻烦你了——”杨简虚弱道:“我再睡会儿。” “睡睡睡!”6承宗怒道:“就知道睡!” * 6承宗按捺不住急切之心,出门让鹿金锤雇了顶轻便小轿,一路奔向北新桥。 进了茶楼,6承宗问过伙计,得知说书先生正在后院休息。 6承宗轻车熟路绕到后院,叩过房门径直推入,只见那说书先生正在看书。 “先生好——”6承宗笑着揖道:“我又来了。” “哦?是你啊……”说书先生看在银子面上笑脸相迎:“来来来,喝茶。” 6承宗关好房门,坐到案旁。 “今天又有何事?”说书先生一边沏茶一边问道。 “没事,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6承宗笑道。 “噢,一会儿我再说一场,今天就收了……” “不是听书,就是看看您——”6承宗笑道:“没事就来向您请教。” “好啊,没事来坐坐,不一定听书。”说书先生道:“你又想问何事?” “呃……这个……”6承宗心思一动,问道:“我今天听人说起什么、一个什么……护法天兵什么的……” “护法天兵?”说书先生道:“是说伽蓝神将么?” “不是,没记住——”6承宗挠头道:“好像是什么八十八亿……金甲什么的……” “八十八亿……”说书先生略一思索,恍然道:“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地藏菩萨座下、八十八亿金甲玄雷兵!” “哎对对对!好像就是这个!”6承宗拍腿道:“这说的是啥意思?” “说的是地藏菩萨座下护法神兵——”说书先生道:“这个……大千世界海你知道吧?” “大千世界海?”6承宗道:“大概知道,就是说有无量个世界。” “对,在这大千世界海中地藏菩萨有无穷无尽的化身,当然他座下也就有无穷无尽的护法天神……”说书先生以指点案道:“不说别处,光咱们这个南阎浮提,地藏菩萨就掌管着八十八亿金甲玄雷兵。” “噢!明白了——”6承宗叹道:“……八十八亿、那得多少啊?” “多得你想像不到,但跟所有世界的护法神比起来,又是涓滴大海之别了——”说书先生道:“你听的这个,应该是有人修炼地藏法门,召唤神兵……” “能——召来八十八亿?” “哈!能召来一个就不错了!”说书先生失声笑道:“这金甲玄雷兵身上雷电环绕、勇不可当!哪那么容易召请出来。” “噢……”6承宗喃喃道:“召请一位就不错了……” “怎么,你是听谁说起了?”说书先生道:“看来小友对这些玄门道法很感兴趣啊!” “我就听人那么一说、还没听仔细——”6承宗笑道:“我啊,从小就对这些神话传说感兴趣……对了!昨天我回去之后突然想起……” “什么?” “我觉着关于北新桥那口镇龙井……”6承宗观察说书先生脸色,探道:“您定是知道些什么……” “啊?!什么井?”说书先生摇头道:“我不知道、不清楚……” “别呀!就怕您有不便之处,所以在下今天一人前来——”6承宗看看左右,低声道:“此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有什么消息,您就告诉我吧……” “呃……这——”说书先生犹豫道:“我真不知道!” “这个略表寸心——”6承宗将一根金条推到案上,道:“您若有什么实信儿告诉我,还有这样一份心意。” 说书先生看着金条,神情变换、目光闪烁,过了半晌长叹一声道:“唉!小兄弟,这事牵涉到官家,我要说了,岂不是自找麻烦!” “官家?”6承宗一怔,随即道:“您放心,我就是好奇,断不会生出事端。就算退一万步讲真有人问我,我也不会招出您的,随便说个路人不就得了?” “你……真就是好奇?”说书先生问道。 “真是。”6承宗直直盯住说书先生,浅笑道:“不然还能怎样?” “唉!好吧——”说书先生摊出手掌。 6承宗会意,又取出一根金条和前一根并拢,一起交到说书先生手上。 “既然你想瞧个新鲜,我就告诉你——”说书先生道:“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哈哈,好!”6承宗大喜道:“多谢先生请教!” “随我来吧!” “现在?” “对,现在——”说书先生道:“现在我就指给你看!” “啊那太好了!”6承宗忙起身,跟随说书先生穿过茶楼,走到街上。 “那口井——”说书先生站定,悠然道:“现在就能看到,你觉得在哪儿?” “现在就能看到?”6承宗讶然。 放眼望去不过是青砖灰瓦、连绵有序的民房,再远些,便是那正统年间修建的观星台了。 “对啊,你找找——”说书先生微笑道:“考考你。” “咝!不会吧……现在就能看到?”6承宗迈出几步左右瞭望,附近街道根本没有井台。 “呶……”说书先生下巴上扬道:“别往地上看。” “不往地上看往哪儿看?”6承宗讶道:“还能看天?” “对啊!谁说井、就一定要修在地上?” 第81节 准备 “啊?!”6承宗惊道:“井不在地上?” “来,你跟我走走——”说书先生笑道:“我问你啊,既然那井里困着老龙,不管是将它拽出来、还是有人掉下去都很危险,那为何还要留着那井?” “这……”6承宗没想过这问题:“不知道啊。” “我都告诉你得了——”说书先生索性痛快道:“关键就在井口那铁链上——铁链必须要接受光天映照、才能吸取日月精华保持灵力、才能困住老龙……” “噢……这么回事……” “既然如此,那口井封是不能封上,又因它通向海眼、填又填不满……”说书先生比划道:“老这么露着又有危险,该怎么办?” “不知道……”6承宗思索道:“还真不知道!” “咱是不知道,可这世上有高人啊——”说书先生悠然道:“有高人出了主意,在地下挖了条二里长的通道贯接井口,等于将这井移出了二里……” “嗯,能明白——”6承宗颌道:“就是跟井口对接一条管道,将井横向延伸二里……可这有什么用?” “嘿嘿,举一反三啊小子!”说书先生笑道:“能横向延伸二里,也能纵向上移啊!” “啊!您是说……”6承宗顺着说书先生目光望去,惊道:“那井口,被升到观星台上了?” “对!这可是一位大阵师的大手笔——”说书先生指道:“那观星台不假,但观星台正中藏有八卦法阵——就是一个精钢制成的大深井——这井经过术法改造,更能起到镇压恶龙的作用……” “厉害厉害!”6承宗佩服道:“不光是奇思妙想,还要通晓阴阳阵法——果然是高人!果然是大手笔!” “是啊,老有百姓掉下去也不是回事,于是便想了这办法。”说书先生道:“这样既建了个皇家观星之所,又能免除一方之害,岂不是一举两得?” “嗯,不得不服……”6承宗沉吟道:“那这上面,我能上去看看不?” “咱老百姓哪上得去?”说书先生道:“既然是皇家观星之地,台上台下皆有官兵把守——至于是归金吾卫还是羽林卫管辖,我就不知道了。” “噢……”6承宗点头道:“那,这个……您能不能帮着通融一下?我就是随便看看……” “我一个小小说书人,有什么本事帮你通融?”说书先生笑道:“你自己有本事啊!” “我有什么本事?” “你有什么本事让我开口,就有什么本事通融官兵!” * 6承宗谢过说书先生,又乘小轿回鹿宅,一路上凝神思考—— 天机6家与“三大营”中的“神机营”素有往来,自己也认识几个高级将领,但这事万万不能让爹知道,所以这条路行不通。 不管是疏通关系还是用金钱贿赂,登上观星台并不难,难的是真拽出老龙了,谁来降伏? * 进得鹿宅,6承宗快步走进内院,见鹿金锤正躺在葡萄架下打盹。 “鹿师傅!”6承宗将鹿金锤晃醒:“您输了!” “啊?”鹿金锤晕晕乎乎道:“什么输了?” “打赌啊!您可输了啊——” “什么赌?输什么?”鹿金锤仍是摸不着头脑。 “您不是说——我要找到那口井,您便输了吗?” “啊?!”鹿金锤坐直身子,瞪眼道:“你找到那井了?” “那是——找到了!”6承宗坐下,端起凉茶灌了一气。 “咝……还真有那井?”鹿金锤问道:“在哪里?” 6承宗将金井一事大略说了,鹿金锤啧啧称奇,万想不到这世上真有那镇龙井,而皇家为了封藏此事,竟特意修建了观星台。 “怎么样?您认输吧?” “我又没打赌,谈什么输?” “那您可是答应了,如果我找到那井,您一定会找来高手帮忙——”6承宗补充道:“一定是高手啊!寻常人物可不行!” “这……”鹿金锤压根就没想过6承宗能成功,闻言凝住。 “您可是说过,‘鹿金锤’这仨字砸地上就是一个坑——”6承宗道:“您可不能耍赖!” “什么耍赖?耍什么赖?”鹿金锤翻眼道:“我为什么要耍赖?” “那说定了,一定是高手!”6承宗追问道:“您说吧,要多长时间能请来?” “怎么也得……”鹿金锤眼珠一转,道:“个把月吧!” “个把月?!”6承宗叫道:“黄花菜都凉了,不行绝对不行!三天!” “三天?!”鹿金锤叫道:“我又不是修行中人,三天时间,我哪给你找去?” “不行!就三天!”6承宗叫道:“找不来人,您就给我收尸吧!” * 第二天6承宗又跑了趟观星台,只用一根金条就买通了负责值守的校尉,并且承诺——第一只是游览观光,不会放出老龙、危害百姓;第二不会损坏观星台上任何设施;第三不会惊扰任何人,完全做到来无影去无踪……既然哪边都没影响,校尉当然乐意。 剩余时间,6承宗就在宅院里翻腾乾坤袋——他有一堆想法制造大家伙大武器,可没高阶储灵之物驱使,这些设计便无从实现……只能有什么先用什么了。 至于杨简,休养之后已无大碍,本来就是脱力所致,并没有内痨外伤。 * 转眼间三天已过,这天傍晚葡萄架下,6承宗与鹿金锤大眼瞪着小眼。 “都这时候了——”6承宗斜眼望天道:“您请的高手呢?” “唔……”鹿金锤闷声道:“差不多了吧,再等等。” “我可等不了,一会儿我就去!” “那由你!”鹿金锤靠回椅背,不满道:“能做不能做的我都做了,将来就算老6找来,我也是问心无愧!” “您无愧我有愧行了吧?我这不是着急么……”6承宗央求道:“您到底、请了几个高手?” “应该是三个……两个……还是一个吧!”鹿金锤含糊道:“谁知道谁能来?也许一个也来不了呢,你催得太急了!” “那只有我、杨简和苏老先生了?”6承宗道:“本来我都不想麻烦老先生,可都这时候了也没见着高手……” “没辙。” “您可是我叔!眼看着我往火坑里跳?” “别说我是你叔、就算你是我叔——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得!”6承宗无奈,一扭头正看见从外院赶来的苏慕云,大叫道:“苏老爷子!快来——有好事!” “啥好事这么着急?”苏慕云欣喜道:“非要我这会儿过来!” “唉别提了!”6承宗神秘道:“这儿也没外人,我就直说了……” “说说!” “我们金刚寺的师长不是一直让我寻找恶龙么?”6承宗道:“找是找到了,可敝寺长辈一时半会儿还不赶来,眼下又怕那恶龙有所察觉,要逃跑!” “那怎么办?” “不能再等了!迟则生变——”6承宗决然道:“今夜子时便要动手,一举将之降伏!” “好啊那走吧!”苏慕云折身便向外走:“时候不早了还等什么?” “……” 6承宗心道:“幸亏老先生修仙才一年,要是早了,只怕坟边大树都成材了……” “嗯?犹豫什么?”苏慕云见6承宗不动,道:“正好试试我的捆仙索!” “您老觉得——”6承宗严肃道:“您这索能缚住妖龙?” “哈哈说笑呢!”苏慕云笑道:“我还有好多防身手段,岂是一个捆仙索这么简单?” “噢……比如剑符之类的宝贝?”6承宗问道。 “那个没了……降这种妖龙还得靠咒诀道术法宝符录——”苏慕云忽然变出他那册《修行笔记》道:“我这上面都记着呢……” “去了现翻书?”6承宗惊道:“您觉得这就行?” “你不是说鹿师傅还请来高手么?”苏慕云道:“咱只是搭把手。” 6承宗看向鹿金锤,用眼神强调他的责任,鹿金锤亦用眼神回应,表示自己已经尽力。 “得!您老说得对!咱往那一站——高手就来了!”6承宗站起身,向厢房吼道:“杨简别睡啦!走——” 第82节 观星台 杨简、6承宗、苏慕云三人溜溜达达,到了北新桥。6承宗让二人稍等,只身进入茶楼。 不一时,只见他从茶楼后身小道领着个推车伙计走了出来。 “走!咱们走吧!”6承宗招呼道。 “这是什么?”杨简指着伙计推的小车,只见上面码着十来坛酒和大小包裹。 “我订好的酒肉——”6承宗笑嘻嘻道:“还加了点儿料……” “你是要……麻翻那些官兵?”杨简惊道。 “哎——谈不上谈不上!”6承宗摆手道:“就是这酒容易上头而已,晕个一时三刻便会醒来,此外不会有任何不适。” “反正你悠着点儿……”杨简担心道:“在京城里把禁军麻翻,不是找死吗?” “不是禁军!都是兄弟——”6承宗笑道:“领头那王大人更是我大哥!” * 转眼到了观星台所在院落门前,6承宗辞却伙计,上前向值守兵士招呼道:“这位军爷,我与王大人有约!” “好,等着。”那兵士见过6承宗,闻言上下打量三人一眼,进门通报。 不一时王校尉迎了出来,向6承宗笑道:“来了?” “来了!这是我师父师兄——”6承宗回身介绍道:“今晚月色正好,我们三个赏月来了。” “月色?”王校尉扬头讶道:“不是阴天么?” “呃……阴天赏月,可以期待、可以向往……别有一番动人之处——”6承宗笑道:“王大人你们值守此地甚是辛苦,这些酒肉聊表寸心!” “哈哈好!”有了银钱酒肉,管他三人赏什么,王校尉笑道:“来来,推进来!” 6承宗一摆头,杨简推着小车进入院子。 只见大院靠墙处排着几间平房,屋里屋外约有八九名兵士。 “放这里吧!”王校尉指道。 “好!”6承宗将王校尉叫到一旁,又塞上锭银子,低声道:“王大人,你们只管饮酒吃肉,我师父他……喜欢清静……” “看得出来——放心吧!”王校尉扫了眼略显拘谨的苏慕云,又叮嘱道:“不要把上面那些大铁家伙弄坏了,我可赔不起……” “放心!我们就是赏月,别的不会动!”6承宗笑道:“这点儿事我还不懂吗?” “那行、去吧!”王校尉朗声道:“明天如果钦天监的人不来,你们接着赏日也行!” * 6杨苏三人顺着石阶登上观星台,眼前霍然开朗——只见这观星台平整广阔,宽约十五丈、长约三十丈。 除却角落兵士值夜的房间外,石台上散放着简仪、浑仪、浑象等十几架大仪器,每架皆有一人多高。 6承宗回望一眼,取出夜明石交与杨简放进灯笼。三人走到观星台正中,果然见地上隆起个井台,上面盖着大青石板。石板东南方向豁开,露出一截手臂粗细的铁链。 “这里!” 6承宗只觉得心跳加快、呼吸忽促,再看杨苏二人亦面色泛白。 “咱们……先干什么?”杨简悄声问道。 “先做些准备——”6承宗亦低声道:“等那些人睡过去的……” “还有等等高手!”苏慕云紧张道。 “对对!我想想啊……” 6承宗蹲下身,先从袖中取出个一尺来高、合握粗细的铜鼎立在地上,接着又掏出几块木炭置入鼎中引燃。 在杨苏二人的注视中,6承宗小心翼翼取出一团白纱,在手中握了几下,缓缓悬在炭火之上。奇的是这白纱并未坠入鼎中,反而在炭火之上无风自舞,宛如白焰。 “咦……”苏慕云瞧着新鲜。 “这就是那……”杨简亦蹲下身,问道。 “对!”6承宗扭头看向杨简,神情郑重道:“这便是我家至宝——离火浣天纱了!” 正说着,只见那白纱倏忽直立,旋又向下贯穿炭火、铜鼎,最后竟从鼎底如流水般四散开来…… “呃……”苏慕云眼看那淡淡白纱就要洇向脚底,忙抬脚避让。 “老先生不必动——”6承宗笑道:“我家这宝贝无微不至、无远弗界,莫说您这鞋底,便是一块大石头压着,它也能从底下漫过去。” “这么神奇?”苏慕云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呢?” “兜水啊!”6承宗指道:“一会儿那老龙出井必然带出汹涌大水,若流到台下再淹了民房岂不坏事?我用浣天纱覆住这里,水出来时四面提起、合围成一个大水池,便能兜住水。” “啊?!”苏老先生讶道:“民房都能淹了,你这薄纱能兜住大水?” “这不算什么,哈哈!”6承宗笑道:“您就瞧好吧!” 此时那白纱已渐渐散开,再看脚下透明无物,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东西覆罩。 6承宗走动观察一番,又从袖中抖出钻地龙来,这回却是用其“龙尾桩”的功能,调整角度后三根粗大钢柱斜斜架起,底端朝向井口。 “这又是什么?”苏慕云问道。 “这三根钢柱能猛力下砸,击向老龙——”杨简见识过龙尾桩的威力,比划道:“这一击就能把这么大的青石打成粉末,威猛之极!” “噢……厉害厉害……没想到小6还有这么多厉害家伙!”苏慕云羡慕道:“这不一下就把妖龙砸晕了?” “……差不多吧……”杨简道:“反正我看一头牛是受不住!” 此时6承宗又在井口附近立了个圆形铁架,看上像个小水车,也是灵石驱动。 “这是绞盘!”6承宗指道:“到时候用这个往上拉铁链,省人力了,但杨简你得把铁链归归堆、整理一下。” “好。”杨简毕竟神功初成,卖些力气不成问题。 “万事俱备,就差高手了……”苏慕云环顾道:“还不来么?” “不管他,咱不等了!”6承宗神情严肃,拍拍手道:“已近子时,不能再耽搁!” “啊?!不等了?”苏慕云吓了一跳:“……现在开始?” “开始!”6承宗看看天色,咬牙道:“娘的——” “真开始?”杨简亦是问道。 “对!杨简你搬开石板、拉起铁链——”6承宗露出决然之意,吩咐道。 “好……”杨简知道,6承宗心急如焚,此番宁可失手、也决不再拖延。 “没事吧——”苏慕云担心地望着石梯方向:“那些军兵……” “没事,动手!” “嗯!”杨简走到井旁两膀一较力,将一尺厚的大青石板卸开。 三人围到井台边,只见一口深井幽不见底,阴寒之气迎面冲出,不禁打了个寒战。 “杨简,你把铁链架到绞盘上,让它拉动。”6承宗轻声道。 杨简点头,托起铁链走出几步、将之挂上绞盘,6承宗摆弄几下、绞盘转动,自行拉拽铁链——不一会儿功夫,铁链就堆成个小山。 苏慕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终是下定决心。只见他从包裹中抻出柄拂尘来,围着金井来回走动——步伐综错、曲折循环,踏得正是九宫罡步! “藏形隐迹,步我罡魁,我见其人,人无我知,动则如意,叱声鬼随,急如水火,鼓舞风雷,变泽成山,翻地覆天,我身坚固,安然默然,万载长生,与道合仙,急急如九天玄女律令敕!” 随他一声断喝,拂尘挥处、白光纵横封住井口,似是布了一种迎敌阵法。 “我帮你挪挪……”6承宗见铁链无止无休被拽上来,欲上前帮助杨简整理,哪知他运尽全力也只能抬动一小段…… “你看着去吧——我来!”杨简拽动铁链道:“这边你就甭管了!” “好。” 如是又拽了半个时辰,偌大的观星台上堆了一半——可这铁链无穷无尽,似没个尽处。 “听!”6承宗忽是叫道,一摆手,杨简与苏慕云围向井边。 此时井口寒气上冲、阴晦逼人,再听井内似是呜呜作响。杨简与苏慕云对视一眼,脸色煞白。 “再来!”6承宗停了绞盘,小声道:“用手拉,慢点儿……” 随着杨简再次拉动铁链,只听得井内疾传来鸣响,声音越来越尖、越来越促,好比向瓶中灌水、渐灌渐满一般…… “啊——停!”6承宗忽是一声大喝。 哪还来得及,啸声猛然近前——大股黑水咕嘟咕嘟如沸腾般直喷上来,溅得三人一身都是。 6承宗“啊”的一声轻叫,跃至一旁。 杨简听6承宗断喝停了动作,可这黑水汩汩不绝,直向观星台上漫灌——此时那急促啸声却是没了,好像这金井变成了泉眼。 苏慕云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又凑向井边观看。望着望着忽然心生警觉,猛然跃开! “轰!” 井中黑水似水炮一般向上猛喷,直冲数丈,再听“咔啦”一声井台破裂,一个黑黢黢的怪兽头颅直直探出! “龙……”6承宗喉间出一声低吟。 第83节 金光神咒 看到龙探出三人皆是僵住,6承宗反应最快,一回身动“龙尾桩”。只听钻地龙一声轰鸣,上端斜架的三根铁柱骤然击下一根,“咚”的一声重重砸在龙之上。 那龙被砸得一歪,头颈复又竖起,出一声低吟。 “啊?!” 6承宗大惊,万想不到这能击碎大石的铁桩,竟只是把老龙砸得一歪。赶忙又动机关,“咚咚”另两根铁柱也砸了下去,那龙又是一晃,低鸣声中目露凶光。 杨简见状大吼一声:“看掌!”运足神功,一式金光圆通掌拍中龙颈。 老龙接二连三受到打击,一声长啸震天裂地——龙前冲将杨简顶出数丈,直撞到城墙之上! “啊……”6承宗吓得跌倒,手足并用爬到一边。 “天帝神威,诛灭鬼贼——封!” 但听苏慕云断喝一声,双手结印向下拉扯。随他语落,井口法阵生出万道青丝,如金风玉刃般缠住龙颈。 老龙看也不看,前爪撑壁身形一挺,数声脆响后青丝崩裂、井壁迸飞——苏慕云术法被破,大叫一声仰头便倒。 妖龙曲颈昂、直身蹿上,前爪已露了出来。 眼看三人招数全然无功,6承宗大叫道:“老先生,捆仙索!” “啊?好……”苏慕云默诵口诀挥手一召,金光逸处,捆仙索“铮铮”数声、缠上龙颈。 这捆仙索本意是缚人手脚,可这妖龙是只长虫,对它来说全然无用——只见金丝软索附带十八柄钢刀如项链般绕在颈上,漂亮是漂亮了,然后呢? 老龙鼻孔喷出浊气,低头看看颈上金索、又看看苏慕云,似有些困惑。 “这?!等等……还有!” 苏慕云见金索无用,欲运起钢刀扎它,可那《捆仙索制作图谱》中只记录了驱使金索的招式,并没记录如何使用钢刀,这……可如何是好? 苏慕云心道,所谓“意能通神”——只要心意至诚,万法皆在其中。想至此处,苏慕云仰头大喝道:“扎扎扎扎扎!扎扎扎!扎扎!” “老先生……”旁边6承宗惊呆了,心道老先生莫不是疯了?忙提醒道:“别学喜鹊叫啊——赶紧!” “什么喜鹊叫?!”苏慕云心中不满,复又仰头叫道:“扎扎扎扎扎!扎啊——扎!” 老龙一开始被那三下“龙尾桩”砸得有点蒙,眼看面前这老头“扎扎扎”半天,没明白什么意思,再也不耐理他,长吟声中身形上冲。 “扎扎扎扎扎!不扎不行——你给我扎!”苏慕云恼羞成怒,双目圆睁、挺身上前。 “别扎了——我的爷……”6承宗哀叫一声。 “那不行!就算不扎,也得把捆仙索还我啊……”苏慕云戟指怒道。 眼见妖龙直冲云宵,杨简都看傻了——只觉这黑漆漆的龙身没完没了、好像一条黑路直竖起来……忽的井上一空,一条狰狞巨龙摇头摆尾、左冲右撞,竟有百丈之长! “叮叮叮叮!” 一阵脆响,却是6承宗的九阳震天弩动起来——百千支精钢-弩箭连成一线射向老龙。可那老龙皮糙肉厚、鳞似坚甲,所有弩箭竟悉被弹开。 幸亏老龙无心恋战,只是想着断开铁链升空而去——否则早被激怒了。 “杨简!”6承宗大喊道:“拽铁链,把老龙拖下来!” “好!”杨简应了一声,拽住铁链往下猛拖。 适才搬动铁链,杨简还算是游刃有余——可此时无论他如何运力,那老龙似生在天上一般,纹丝不动。 “杨简莫慌!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苏慕云擦擦嘴角又站起来,从怀中取出一叠灵符,像贴门神一般在身前虚空贴满。接着双手划圆、沉喝一声,几十张黄纸化作一条符龙,摇摇摆摆、长约丈余。 苏慕云猛咬牙,一口舌尖血喷在符龙之上,喝道:“符龙护法!” 黄纸符龙清啸一声,纵身而上,力斗妖龙。 “啊——”杨简见状再次较力,眼珠子都努出来了、还是拉不下妖龙。 “别急啊——再等等!”苏慕云左手拿起《修行笔记》,右手抓着拂尘四面八方扫了数下,仰头望空长喝道——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 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 诵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 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 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 金光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诵的正是道宗八大神咒之——金光神咒。 这神咒为玄门修真妙法,威力不可思议,修之者不但能体生金光,日久功深金光圈外还能再生紫色光辉——诸邪不侵、万邪退避,可入老子所谓“无死地”之境! * 有了符龙和金光神咒配合,杨简力气大增,大吼一声猛然下拉。那铁链正拴住妖龙前爪,猛拽之下妖龙猝不及防,竟落了下来。 “承宗!看它额上!”杨简扑身上前,死死抱住龙颈。 6承宗循声看去,只见妖龙额间列着七枚圆点,泛出幽深光芒——正是那镇龙钉了。 “杨简!扣住它!” 眼见向往之物近在眼前,6承宗哪还顾得许多,欺身上前欲攀住龙角。 老龙哪容被困,头颈一挣,将杨简甩进铁链堆中。 杨简被摔得急了,冲过来断声喝道:“金光怖魔!”身后竟泛起玄光,再看他抓起铁链团身而上,“哗楞楞”套住龙角,继而身形下压,死死抵住龙头。 “承宗!你……”杨简面目狰狞,沉声道。 “好——来了!”虽然四面是水,但6承宗嗓子已经干哑。 觑个空隙,6承宗翻身骑上龙颈,摸了一下又不敢拔那镇龙钉,便死死攥住龙角道:“杨简我抓住它,你拔钉!” “啊?好!”杨简叫道:“你抓住喽——” 杨简刚一松手,妖龙引颈长啸、直上空霄! “啊——”6承宗魂飞魄散,死死贴在龙颈上攥住双角:“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妖龙带着铁链直冲九天,再次尝试。 6承宗只觉得耳旁生风、如刀割面,奋力睁开眼睛看去——只见身下京城浩大、黑沉无极。 再看观星台上黑浪汤汤、翻滚不休,一个方圆几十里的圆湖如黑云压境、似浓雾侵城——若非浣天纱圈护,这涛天大水早就吞没街衢! * 妖龙不管不顾、直意上飞,似是不达穹顶绝不罢休。 6承宗惊骇欲绝之际,猛觉得虎口一震、似裂似灼,长吟声中黑龙急坠——原来是铁链绷直到了尽头,妖龙一时摆不脱、又被拽下。 妖龙被拽回,6承宗可受不了——握得再紧也抵不住惯势,惨呼声中甩向天际…… “啊啊啊啊啊——”6承宗肝胆俱裂、失声大叫——从这么高处摔下去,必死无疑! 第84节 唤灵神符 6承宗身形甩高复又落下,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高喊:“承宗莫慌!”却是杨简高高跃起,斜刺里冲上抱住6承宗。 “扑通!”一声,二人落水。 6承宗挣扎着冒出水面,放眼望去黑水漫漫不知边际,脚下水深怕有几丈、早已高过观星台围墙——离火浣天纱就像个巨大睡莲的莲叶,依托观星台承接大水。 “小6啊——”苏慕云用狗刨姿势游过来,喊道:“不能让这水再涨了,我怕你那什么纱受不住!” “离火浣天纱!老爷子——”都这会儿了,6承宗还纠正呢:“先别担心这个,您那些招都不管用啊!” “谁说不管用!”苏老先生叫道:“你先把龙擒来,先把捆仙索还我!” “咳咳——”6承宗气得直呛水,扭身问杨简:“现在怎么办?” “眼下还无妨——”杨简观察道:“你不是说过那铁链与整个观星台相连,观星台根基深厚、中间又铸有精钢法阵,一时半会儿老龙还挣不开……可问题是,咱们没什么好办法!” “唉!没想到老龙这么厉害——”6承宗恨恨道:“龙尾桩根本砸不晕它!” “是啊!还有我那些法术——”苏慕云凑上前来,抹了把脸上黑水道:“换作寻常妖物早拿下了!” “您还有什么别的什么招没?”杨简问道。 “这个——我再翻翻书啊……”苏老先生又抽出修行笔记,道:“幸亏我这册子是细绢所制,不怕水浸,这学本事啊、就不能怕花钱……” “您快看吧——”6承宗急道。 “噢别急别急!我看看还有什么……”此时灯笼早被打飞,苏慕云只能借着微弱天光翻阅。 此时再看上空彤云低垂,云里雾里一条黑龙翻转腾飞,6承宗后悔自己过于孟浪—— 本以为黑龙被镇龙钉镇住,又被阴阳法阵和灵力铁链压制,应该没什么反抗之力。没想到它竟冥顽若此,不但鳞坚甲厚、而且力大无匹,龙尾桩、震天弩对它一概无效,杨简的金光神掌打上去也如搔痒一般…… 眼下唯一能倚仗的,就是看苏老先生还有什么奇招妙法。 6承宗正出神间,不远处“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却是杨简又被铁链扫入水中。 “不行啊承宗!”杨简大叫道:“铁链都抓不住!” “你先躲躲吧——”6承宗叫道:“实在不行咱就跑,只是不知老龙还能回去不……” “老龙凭啥回去?”杨简道:“好不容易被拽出来!” “唉——”6承宗哀叹道:“是我低估了老龙……只怕今日要酿成大祸!” “苏老先生哪去了?”杨简四下张望道:“不是翻书呢吗?” “刚才还在呢——”6承宗找道:“难道沉下去了?” 二人正说着,忽见黑龙折身而下,直冲井台。 “它脱不开铁链——”6承宗喊道:“要来破坏井台了!” “哎呀——”杨简惊叫道:“闪开!” “通!” 一声巨响黑龙入水,掀起涛天巨浪,将杨6二人远远荡开。 杨简刚冒出头,胸腹又被妖龙甩起的铁链扫过,惨呼声中被击出数丈! “咳咳!”6承宗口鼻呛水,心道:“惨也——只怕今日要命丧此地……” * “有啦!”远远听着苏慕云一声大叫。 “啊?!有什么?”6承宗见苏慕云冒头,游过去道:“老先生有什么办法了?” “小6莫慌!我刚找出一张唤灵神符!” “什么东西?” “唤灵神符——你听我说啊,这京城自古便人杰地灵、繁盛平安,是因为有无数神灵镇护……”苏慕云道:“眼下这城、不就是按哪吒之形建的吗?” “呃……是啊!”6承宗听鹿金锤讲过这传说。 “我这张唤灵神符呢、能请神降世——”苏慕云高举神符道:“咱们将那八臂哪吒请来,还怕降不住龙妖?” “啊!太好了!”6承宗喜道:“那快些吧!” “等等啊!神符还得配合口诀使用——”苏慕云又掏出笔记道:“我得先查查啊……” “还要查?”此时妖龙钻到井台处奋力挣扎、啸声震天,黑涛浊浪翻起数丈之高,6承宗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了:“快些吧!我的爷——” “这就好这就好……这不有了——”苏慕云揣好笔记,左手掐诀、右手持符,向6承宗道:“怎么念来着?” “啊?!” “这一说话我又忘了……”苏慕云又掏出笔记查看,天冥地暗加上老眼昏花,一时半会哪看得清。 “老先生快!”6承宗心急如焚:“老龙眼看就挣脱了……” * 观星台侧大院中,几名军士喝得东倒西歪,一个年纪大些的军士迷迷糊糊听到异响,抬眼望天…… “哎醒醒!醒醒醒醒醒醒!”这军士慌忙摇动身旁守卫。 “嗯……怎么了老张?” “你看这天怎么阴成这样?都黑了——”张姓军士扬道:“不但星月……连天光都没了!” “本来不就阴天吗?有什么不对……” “你听!这是什么响动?”张姓军士急道:“这……” “哪有响动?你听岔了……” “没有!哪能听岔?”张姓军士侧耳道:“这上面……怎么有浪涛之声?” “浪涛之声?!哈哈!你不但听岔、而且晕了头了——水能跑天上去?来来来,这酒不错……再喝!” * 观星台上,黑水湖中,苏慕云欢叫道:“翻到了!这里、这里记着呢……呃……太子七岁变神通……” “太子七岁变神通——”6承宗急道:“然后呢?” “我看看啊……”苏慕云虚着老眼,凑上书前道:“……哪吒令令哪吒令……” “这是什么……然后呢……” “别急啊,等我先捋一遍——”苏慕云大声朗诵道:“……谨请哪吒三太子,太子七岁变神通,哪吒令令哪吒令,哪吒太子百万兵……呃……老李欠我二百钱,说好下月就能还……今日又得一秘笈,称霸江湖日可期……” “爷爷——”6承宗热泪纵横:“您这本上都记的啥啊,会死人的!” “呃误会误会,记串了……”苏慕云尴尬道:“我再捋一遍。” “您快着吧——” “行了!我捋好了!这还有个请香之法——”苏慕云振奋精神、曲指成印,三道灵香凌空乍现。接着长声念道—— “谨请哪吒三太子,太子七岁变神通, 哪吒令令哪吒令,哪吒太子百万兵, 百万兵马排兵起,走马排兵到坛前, 一岁无父天宫养,二岁无娘独自成, 三岁无兄亦无弟,化作莲花水上生, 水进诸时听水声,水退诸时近水行, 一日狂风变吹起,打到金鑾玉殿前, 释迦邻看天生子,变起铜锣铁骨生, 一为上帝天王敕,二为杀鬼吐王兵, 三为三佛诸宝殿,掌管诸邪护众生, 若有不顺吾法旨,押去酆都受罪刑, 若好生魂我放出,不好生魂我不休, 北极殿前扶选来,书符咒水救万民——弟子一心专拜请,哪吒太子到坛前!” * “祈请文这么长……”6承宗转头寻找杨简,见他仍在水中沉浮,放下心来:“好样的!老先生——还是您老厉害!” “那是!”苏慕云得意道:“还有别的法子,我再翻翻……” “先别说别的,这个行吗?” “应该行吧——香也燃了、符也烧了、祈请文也念了……就等真神降世了……” “怎么样了承宗——”杨简游到近前,拍拍6承宗肩膀道:“我刚才把铁链结了个扣,这下老龙飞不高了……” “结个扣能有啥用?” “谁知道!聊胜于无吧……” “唉!幸亏老龙没功夫搭理咱们——”6承宗无奈道:“不然别说三个,三十个也死了!” “苏老先生不是念祈请文了吗?一定能请到神来!”杨简安慰道:“他老人家毕竟……毕竟……” 正说着一声清啸透空而起,望眼处、天边一团灵光如流星贯海般疾坠而来! 第85节 种子字 灵光飞至近前,朗声叫道:“兀那妖龙休得猖狂,你家三太子在此!” 杨简三人望去,那灵光乃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孩童——三头九眼八臂,身前二臂持着一杆紫焰蛇牙枪,背后六臂各擎法宝——霹雳混天绫、九龙神火罩、金鼎红阳砖、移星斩妖剑、日月伏魔刀、虚空八瓣球,肩上斜挎百变乾坤圈,足下踏着一对金霞风火轮—— 威风凛凛、神气冲天,正是名扬天下、镇守京城的八臂哪吒! * 昔日哪吒自尽,找到世尊哭诉。世尊以其能降魔故,遂折荷菱为骨、藕为肉、丝为筋、叶为衣而生之。授以(法)轮密旨,亲授“木长子”三字,遂能大能小,透河入海,移星转斗; 有道是:吓一声,天颓地塌;呵一气,金光罩世;砖一响,龙顺虎从;枪一拨,乾旋坤转;绣球丢起,山崩海裂——天下魔将,尽为所伏! * 妖龙见三太子前来,惊惧扭摆、长声嘶吼。 观星台上、浣天纱中——哪吒三太子挥动长枪,与妖龙战在一处! 水中三人见哪吒来了,皆是精神猛涨——杨简挥舞双掌、6承宗弩箭齐、苏慕云甩开拂尘……齐齐加入战团。 谁想战了一时,妖龙身形一震透出紫黑之气——魔焰高张、精神暴涨处,哪吒竟渐渐不支! 转眼再看灵光疾坠,哪吒竟也被打落下水…… “啊?!”6承宗大惊道:“三太子降龙不是有一手吗?怎么也落得这般境地?” “唉!我就知道……”苏慕云苦着脸道。 “怎么?”6承宗见苏慕云神情古怪,忙游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了到底?” “说起来……”苏慕云低声道:“这八臂哪吒只是京城大阵召出的阵灵!” “阵灵?”6承宗讶道:“您是说……阵灵没有真身厉害喽?” “那是,差远了——”苏慕云侧头观看道:“还有……” “什么?” “还有我这灵符威力有限,便是阵灵,也只能召来十分之一……”苏慕云叹道:“别看那三太子浑身法宝,那只是、只是徒有其表,其威力百分之一也使不出来!若真是哪吒亲至,不消片刻便能将这妖龙捏死!” “这!这……”6承宗万想不到有此变数:“这可怎么办?” “嗷——” 正说着,只见井旁黑焰弥天、魔气暴涨,妖龙长吟一声竟将哪吒分身拍成碎片——化作点点星光,逸散在京畿大地。 “啊……”6承宗差点儿尿了裤子。 再看黑龙摇头摆尾,掀起狂涛怒浪。6承宗只觉胸前剧震,被浊浪拍出数丈,唇角渗出鲜血。 恍惚中看黑龙再一挣扎——铁链崩飞、井台破碎,那制它数百年的阴寒铁链,终被挣脱! “完了!这下完了——”6承宗双目尽赤,心道:“非但拿不到镇龙钉,还被老龙跑了,这下全完了……” 心中念叨,受到震击的身体却不听使唤,一点点下沉。 “苦也——”6承宗念头越来越弱:“能淹死在城楼上,也算是奇谭了……” * 意识模糊中,又一声清啸倏然传来! “嗯?这是……”6承宗用尽气力、举目望去,只见黑水边一团金光奔涌而至,近前再看,金光中裹的却是一名僧人。 这僧人约摸二十上下,面貌端严、神情肃穆,身着粗布长袍,斜挎着个布包。 “妖龙——哪里去!” 年轻僧人从包中抽出柄纸伞,双手握伞一搓,像放竹蜻蜓般升入半空。升空之后纸伞大涨、化成个华盖,华盖转处、又逸出十二道幢幡——幡放金色、明亮无匹! “这?!这是——”6承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是鹿师傅请的高手来了……” “南无本师释迦摩尼佛!”年轻僧人长喝一声,双手翻转结起法印。接着吐气开声——“阿”,喷出颗种子字! * 之所以称为种子,是因它有“一字可生多字,多字复摄于一字”之意,也有“引生、摄持”之意。 所谓“若了知一法,即了知一切法;若了知一法空,即了知一切法空;若能于一字专注行观,修诸行愿,即能于一切行愿皆得圆满”……所以种子字亦有包容无限之意。 种子字分多种,其中一个总持的种子字,所有佛菩萨都可从中变出来——就是“阿”字! * 眼看黑龙脱困、场面危急,年轻僧人不及作法,先喝出个种子字来制压—— 只见这“阿”字从他口中喷出,在胸前结成个斗大的金色结界。年轻僧人双手各捏住结界一角,回转兜卷、又猛然放开道:“破!” 结界化成的金锥挟着万道光芒直直射出,将正欲遁去的黑龙死死缚住。 老龙怎肯作罢,身形变幻、舍命挣扎,凄厉吼声越来越厉——最后“哗”的一声龙身碎裂,百丈长的身形竟化作黑油洒下! 这黑油如胶似漆、黏-腻异常,直让人透不过气来。 “呃——”6承宗憋在油中,险些没被呛死! “神龙化雨?”年轻僧人冷笑道:“老龙,我念你修行不易,未着杀招。你若降伏,我便把你困回阴井,不加伤害。” “咝——” 漫漫黑海上卷起无数旋风,每股旋风身形拔起、扶摇直上,连天接地向一处汇拢! “好!冥顽如此,不要怪我了——”年轻僧人秀目微睁,两指并拢一召一划,喝道:“大悲神龙,护法奉经!” 随他指处,一条白龙应声而出,在他身前化为一张玉案。 接着年轻僧人又向布包信手一召,一道长长经卷列在案上,随后看向经卷朗声道—— “……劫烧终讫。乾坤洞然。须弥巨海。都为灰飏。 天龙福尽。于中凋丧。二仪尚殒。国有何常。 生老病死。轮转无际。事与愿违。忧悲为害。 欲深祸重。疮疣无外。三界皆苦。国有何赖。 有本自无。因缘成诸。盛者必衰。实者必虚。 众生蠢蠢。常如幻居。声响俱空。国土亦如。 识神无形。假乘四蛇。无明保养。以为乐车。 形无常主。神无常家。形神尚离。岂有国耶……” 此时年轻僧人身后腾起金色圆光,再加上幢幡摇动、玉案生辉、金光照注、梵音动天,直如佛菩萨降世一般! * “呃……”6承宗完全看傻了。 第86节 白毫相光 这年轻僧人念诵的,正是《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经》中的一段偈文。 《仁王经》又名《仁王般若经》,全称《佛说仁王护国般若波罗蜜经》。仁王指当时天竺十六-大国之国王,为了诸王各护其国、使之安稳,故佛说般若波罗蜜多深法经文。 受持讲说此经则七难不起,灾害不生,万民丰乐。历来以之为护国三经之一,公私皆为禳灾祈福而读诵之。 * 随着年轻僧人念诵,天下竟降下无数雪花一般的琉璃文字,每片文字落入黑水中,立即洗到清洁之效——那胶漆模样的黑浪,变得湛清透明,直如极乐净土中的功德圣水一般! 6承宗仰头望天,只觉得殊妙圣洁、离尘出欲——浑然忘却自己还泡在黑水之中…… “怎么样承宗?”杨简游过来道:“我一直在找你。” “离死不远了……”6承宗虚弱道。 “喂——你俩咋样?”苏慕云亦是凑过来道:“我还好!” “幸亏您老给的那‘避水符’了——”杨简道:“不然我俩都不太会游泳。” “小玩艺!不能真的避水,只能帮助凫水……”苏慕云笑道:“还管用吧?” “管用管用!管大用了!”杨简道。 “老先生——”6承宗指着僧人,向往道:“他这是什么功夫?” “他这个……应该是‘经师’!”苏慕云回望道:“应该就是鹿师傅请来的高手了。” “经师?”6承宗问道:“是什么法门?” “他们只需随便召出一部经书念诵——”苏慕云道:“任何经书、文字,皆可降魔!” “这么厉害?!” “当然!不过修行此法门的人不多,很罕见——”苏慕云道:“这老龙还真是冥顽不化,怎么还在挣扎?” 三人望去,只见黑水白涛循环争斗,激浪相搏、沸反盈天。 “是啊——”杨简道:“怎么还没被制伏?” “唉!这老龙才只是镇压一方的水龙,远比不上深海中的巨龙——”苏慕云叹道:“就这么厉害……” 三人正闲聊观战,忽见头上那年轻僧人飞过来,问道:“请问三位——这妖龙是谁放出来的?” “这个……是我!”6承宗高声道。 “你放出的妖龙?”年轻僧人急道:“为何如此莽撞?” “这……我也是不得已啊高僧——”6承宗道:“我听说它今日要破井而出,我们就算再不济,也要将之拦下!” “唉!”年轻僧人叹道:“也真是险,好歹也要等我来啊……” “等不及了高僧!”6承宗道:“那龙如何了?不是化成黑水了吗?” “那只是它变身为雨,只怕还不甘心……” 正说着,听得水中沉闷巨吼,接着浊浪排空、天生异象——穹顶之上乌云漫卷,赤红霹雳万道齐,震得天地皆颤。 “不好!”年轻僧人吃惊道:“这是……这是碎身为劫!” “碎身为劫?”杨简讶道。 “老妖龙玩命了——”苏慕云讲解道:“宁可粉身碎骨、永受龙狱之罚,也要将全身神力化作雷劫……要同归于尽啊这是!” 年轻僧人见妖龙又起事端,忙端正心神,纵上半空取出经文念道—— “……我灭度后,未来世中,四部弟子,诸小国王,太子王子,乃是住持护三宝者,转更灭破三宝。如师子身中虫,自食师子。非外道也。多坏我佛法,得大罪过。正教衰薄,民无正行,以渐为恶,其寿日减,至于百岁,人坏佛教,无复孝子,六亲不和,天神不祐,疾疫恶鬼,日来侵害。灾怪尾,连祸纵横。死入地狱,饿鬼,畜生。若出为人,兵奴果报,如影如响。如人夜书,火灭字存。三界果报,亦复如是……” “念的啥经这是?”6承宗完全听不明白。 “不知道……你们不是金刚寺的吗、还不知道?”苏慕云道:“你们看、这高手急了!” “急了?咋看出来的?”杨简道。 “你没见他白毫相光?”苏慕云指道。 “白毫相光是啥?”6承宗问道。 “呃……你们在金刚寺白修行了……你们看他额前一点,是不是有白光射出,照在经上?”苏慕云道:“那便是‘三十二相’中的‘白毫相光’!” “三十二相?”6承宗对这些佛家常识,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简单说、就是有德者修成的‘大人相’,一般修行者也许修成六相、八相……”关于这个杨简倒是知道:“只有佛祖或转轮-圣王,才具足三十二相。” “那白毫相光呢?” “你看那高手——”杨简指道:“两眉间那根白毫,柔软如兜罗绵,长一丈五尺,右旋而卷收,以其常放光,故称为毫光、眉间光……哎呀!那妖龙又成形了……” 此时黑海中心探起一巨大龙,裹挟黑涛直升天际。 见此状年轻僧人双手合什,断喝道:“诸佛护世,万魔伏诛——祈请护法天王!” 随他喝声,一道金光从玉案上拔空而起,光柱尽处,一朵彤云急降而来。 彤云散开现出一位神仙——遍体红色、目圆外凸,头戴龙盔,身穿铠甲,左手托一座万象宝塔,右手一挥,手中长索化作百丈红龙,与妖龙缠在一处。 来的这个杨简认得,忙在水中揖道:“拜见西方广目尊天王!” “广目天王?”6承宗目瞪口呆。 “你还不拜?”杨简问道。 “拜啊!”6承宗在水中胡乱揖道:“这是本尊还是分身?” “应该是分身,本尊不会来此界的……”苏慕云道。 “噢……” “这妖龙好生厉害!”苏慕云指道:“那广目天王的缚龙索,竟也擒它不住!” “只求天王大显神威了……”6承宗四下望去,不知这黑水已涨到几许,深不见底、漫无尽头。 “看!快看!”杨简叫道:“天王变身了!” 半空中广目天王一声高喝,变作另一形象—— 半人半鸟,鸟身肚脐以下乃是鹰之形象,肚脐以上仍是天王外形,只有嘴如鹰喙。面呈露齿忿怒状,头戴尖顶宝冠,身披璎珞天衣,手戴环钏,通身金色。身后两翅红色向外展开,其尾下垂——正是个大鹏金翅鸟! 这大鹏通体金色,双翼无限展开,振翅飞天又疾冲而下,猛探爪抓住妖龙——那老龙长吟一声,委顿收缩。 “啊……”杨简三人看得呆了。 “还是大鹏厉害!”6承宗赞道。 没想到众人费这半天劲,广目天王只一变身便手到擒来——此时他手中握的小龙,正是刚才腥风血雨、不可一世的百丈妖龙! “请来天王降魔,这正是高手境界的‘借威之法’——”苏慕云羡慕道:“将来你们厉害了,你们也能用。” “您也行啊!”6承宗笑道。 “我?……”苏慕云叹息道:“下辈子吧。” 再看大鹏金翅鸟又变回天王身,左手握龙、右手一指,黑水登时卷起旋涡、灌回井中。 “小僧谢过天王——”年轻僧人起身揖道:“护世恩德,没齿难忘!” 广目天王点点头,将小龙交给年轻僧人,身形一晃消失不见。 第87节 金井擒龙 “老龙,我念你修行不易,今日就放过你——”年轻僧人看着掌中小龙道:“你在井下好生修行,他日定会破井成仙!” 掌中小龙哀鸣一声,似是应答。 年轻僧人走到井边,口中念诵什么,只见那崩碎铁链立时复原,铁链尽处细如金丝又将小龙缚住,年轻僧人探手道:“去吧!” “大师——”6承宗急忙制止道:“等下!” “怎么?” “呃……这个……”6承宗心念急转,道:“家师交待过了,制住妖龙后还要作个法事,劝化一番,方能送它回井。” “家师?”年轻僧人问道:“你们是……” “哦,我们是十方山金刚寺的,在下6承宗,这是我师兄杨简——”6承宗介绍道:“这位是清源山齐云剑派的苏老道长。” “噢……”年轻僧人面色顿和,作礼道:“都是名门大派的前辈师兄,贫僧智海,在凌云寺修行……” “你是凌云智海?”苏慕云讶道。 “正是晚辈。” “我听说过你……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年轻高手!”苏慕云赞道:“了不得啊,这个年纪。” “您老过奖——”智海笑道:“都是前辈们抬爱。” “呵呵!过谦了——”苏慕云笑道:“是鹿师傅把你请来的?” “呃……是——”智海对这事似乎不愿多谈,将小龙交与苏慕云道:“晚辈还有些事就不耽搁了,这老龙已被镇伏,不会再兴风作浪!” “噢好好,你忙你的——”苏慕云将小龙攥在手中,笑道:“这里有我们呢!” “好!老前辈、两位师兄——”智海略作礼道:“咱们就此别过。” “大师慢走……”6承宗应道。 “不敢称大师……”智海微微一笑,纵身跃起、化作一道白光遁去。 * “这智海和尚——”6承宗望空道:“很厉害么?” “这几年新出来的天才少年!”苏慕云道:“凌云寺智字辈三杰,其中以这智海最负盛名!” “那他比起那谁——素青锋呢?”杨简只知道这一个高手。 “哎——跟素青锋他还没法比,素青锋别看也年轻,但人家是金仙转世来的……”苏慕云神往道:“素青锋今天要在这儿,能把老龙系个扣勒死!” “……差这么多?!”6承宗讶道。 “你是没见过他的雷霆手段——”苏慕云悠然道:“挥手间,只怕这观星台也碎为齑粉。” “啊?您这话说得……我看广目天王也没这么厉害!” “那是分身,真身不会来此界的——”苏慕云竖起攥住妖龙的拳头:“先别琢磨那些了,这个怎么办?” “噢对!先说正事——”6承宗示意苏慕云张开手掌,接着指戳小龙道:“妖龙,我且问你——” 小龙如死了般一动不动。 “你额上插着七根镇龙钉,想必你也不舒服——”6承宗道:“今日我大慈悲,为你取下四根如何?” 听到这话小龙扭动起来,似表示同意。 “好!那你现身吧——”6承宗叮嘱道:“记住,不可妄动!” 苏慕云将小龙扔回井内,不一时,低吼声中黑乎乎的龙又探了出来。 “乖啊,别动——”6承宗踏上井台,一手扶住龙,一手拔下四根龙钉,想了想又拔掉一根。 “多了。”杨简提醒道。 “我知道——”6承宗将五根龙钉揣入怀中,笑道:“谁知道还有什么用,多备一根。” “呃……”杨简警告道:“七根钉只剩两根,怕镇不住它——到时候又跑出来怎么办?” “呃……这个……你说的也是啊!”6承宗琢磨一刻,又掏出一根龙钉摁入老龙额前,道:“那对不住啦。” 老龙翻个白眼,无可奈何。 “哎对了!”6承宗忽然转头道:“老先生,那捆仙索还你了没?” “在地上呢——”苏慕云笑道:“早捡回来了。” “那就好——”6承宗又转向妖龙正色道:“老龙,今日你意图作乱,幸亏被我们及时制止,你不要再妄想逃出,好好修行吧!” 老龙毕竟被拔出四根龙钉、舒服了许多,闻言点头。 “去吧!”6承宗挥手道。 老龙四下看看、颇不甘心,最终叹息一声,带着铁链一头扎下! * 大战停息、恍若隔世,杨简怔道:“这……完事了?” “完事了。”苏慕云叹道。 “唉,这叫一个疼啊!”此时松懈下来,6承宗只觉得浑身无处不痛,要不是强打精神收取龙钉,只怕早瘫软在地了。 “对了,老龙最后那什么‘碎身为劫’……”杨简问道:“动了没有?” “没成功!智海和尚念它修行不易,没让它使出劫法——”苏慕云道:“否则它早就魂神俱灭了。” “折腾半天,没使出来啊……”6承宗叫道。 “你别看热闹不嫌事大!”苏慕云翻眼道:“要使出来,只怕咱都性命不保!” “不是有高人坐镇吗?”6承宗笑道:“还怕啥?” “你以为那么简单?”苏慕云道:“这妖龙至少修炼了一千五百年以上,它要自爆,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这么厉害?”6承宗惊叹道:“您咋知道它修炼了多少年?” “你没看它头角峥嵘吗?等等啊——”苏慕云取出笔记念道:“龙有多种,如:虺、虬、蟠螭、蛟、角龙、应龙、火龙、蟠龙、青龙、云龙、望龙、烛龙、行龙、鱼化龙、蜃龙……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所以说它至少修行一千五百年以上了……” “修行这么多年还被困于井下……”6承宗摇头道:“也挺可怜的……” “各有因果……”苏慕云叹道:“咱管不了。” * 随着妖龙与铁链坠下,浩浩汤汤的黑水退得也快,不一时,观星台露出原形。 6承宗收了绞盘、钻地龙和离火浣天纱,再看观星台上干干净净,看不出半点痕迹。 “不给人家添麻烦,咱就这么讲究——”6承宗笑道:“不知台下那几台爷醒来没?” “他们好说——”苏慕云担忧道:“闹这么大动静,京城这些禁卫能不知道?” “拔天百尺、黑云遮目——”6承宗道:“应该没事吧。” “有事没事咱也快跑——”苏慕云道:“要说起来,你家这浣天纱真是件至宝——我看这黑水都成湖了,它还能托住。” “这不算啥!小试牛刀罢了——”6承宗盯了杨简一眼,道:“连大海都能托起……” “大海?”苏慕云惊道:“不可能吧?” “哈哈!说笑呢——”6承宗又打量一圈,见无遗物,道:“咱们走吧,回去睡觉,累死我了。” “走走!” * 下了观星台,见几名军士正在昏睡,6承宗轻推院门,三人依次跨出。 “老先生——”6承宗忽是站定,揖道:“今日事遂多亏您老人家襄助,晚辈谢过了!” “哈哈!哪里话来——”苏慕云笑道:“我也没做什么,还不是看那高手擒龙。” “说是这么说,但在那之前,可都是靠您老撑着——”6承宗道:“要不我俩早完蛋了。” “就是就是!”杨简亦是揖道:“多谢您老。” “好好——”苏慕云意气风道:“自家人还客气啥?以后再有这种事,再叫我!” “呃……好!”6承宗道:“老先生,我俩休息一时,明早便动身——还得赶回去向师长复命。” “好好……” “那您老?” “捆仙索打造完毕,择日我也回山了。”苏慕云道:“出来久了,海诺要惦记的。” “见到苏姑娘,您老代我向她问好。”杨简道。 不管是张重元、苏慕云,还是苏海诺、素青锋,这几位救命恩人杨简时时铭记。 “好好!放心吧!你们也好好修行——”苏慕云笑道:“将来你们几个小的比试比试,看谁进步快!” “哈哈好!”杨简笑道。 “老先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6承宗犹豫道。 “啊?你说。” “您老……毕竟年岁大了……”6承宗道:“那扶危济困、锄暴安良的事……少做些吧,量力而行!” “噢?呵呵,好好……”苏慕云挠头笑道:“我这不是学了本事,想……想显摆一番吗!” “哪里是显摆——”6承宗挑指赞道:“您老就是急公好义、见义勇为!可您老得注意身体啊——若累坏了,江湖上岂不就少了一面旗帜、我们晚辈岂不就失去一位楷模?为了我们、为了江湖公义,您也得悠着点儿啊……” “哈哈哈好!你这小子,说什么都能说到我心坎里去——”苏慕云大笑道:“那就听你的,我少生事、多养生,回山踏踏实实修行一段再说!” “就是就是……”6承宗笑道:“江湖日远、山岳长青,咱还有的是时间干大事呢!” * * ps:第三卷终。 第88节 祈雨 第四卷 神通倾海 * 第88节 祈雨 * 广东,河口乡,老龙潭。 * “娘,好晒啊——”小虎仰着头,可怜巴巴道。 小虎娘闻言,低头斥道:“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这下好了吧?” 小虎晃着手中小旗,又望了望当头烈日,道:“娘,他们为什么不让戴草帽?” “这是为了表示虔诚,要用诚心诚意来打动龙王爷……”小虎娘心疼儿子,此时又没法将他送回家,又疼又气。 “蒲鞋也好硌脚……” “都跟你说了——”小虎娘终于拍了小虎一巴掌,怒道:“要穿蒲鞋、要被日头晒,你还以为多好玩呢!” 小虎举起小旗遮住额头,打量前后队伍——向前望去,浩浩荡荡怕有两千多乡民;回身后望,大约也一千有余,整个队伍绵延数里。 “娘——”小虎数不清楚,问道:“你猜一共有多少人?” 小虎娘看了眼道:“三四千吧,我也不知道。” * 河口乡已数十日没有降雨,方圆千里大旱。没办法,族长只得率众乡亲求神祈雨。 二十余日前,便已派人连夜潜入河口龙王庙,以麻袋套住神像,抬到本乡的庙中供奉,谓之“偷龙王”。 将“龙王”偷来供了十余日,谁知仍是滴雨未下。乡民一狠,便将龙王神像置于烈日之下,意思是让龙王爷也尝尝干旱无雨、烈日曝晒之苦。 晒是晒了,又怕惹怒龙王,便在神像上着以笠帽、披上蓑衣。 如此又过十余日,仍是无雨。乡民没有办法,只得集合人手、大做法事,前往老龙潭求雨。 求雨前几日乡里便出布告——近期严禁下海捕捞,也不准鱼虾上市,各家要净灶吃素,食荤者严罚。 * “小虎你爹呢?”小虎娘前后寻找,嘟囔道:“挨千刀的跑哪看热闹去了?也不知管管孩子。” 队伍前方擎着一杆大纛,后面抬着龙亭、神轿,鼓乐吹奏、铳锣随之,又杂有敲打祈念之声,好生热闹……也怨不得小虎不肯守在家里,昨夜出时便要跟来。 队伍又行一阵,眺望前方人群堆积,原来是到了老龙潭。 沿潭边摆好供品,族长率族中各房长辈,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旁边僧人已诵起了龙王经,请真龙显灵。 “龙王爷开恩!”族长祈请道:“今春以来,河口乡一直大旱。眼见庄稼委顿枯黄,这样下去要闹灾啊——肯请龙王爷大慈悲,普降甘霖!如偿所愿,我等必上香祭拜、供献牲灵!” 说罢,族长及众人又对着老龙潭叩头不已。 * 此时老龙潭上空云层中,立着位青面老者——正是掌管河口一带兴云布雨的老龙。 老龙俯瞰乡民队伍,叹气道:“非我老龙不肯降雨,只因人心陷溺、有干天和,故而天帝动怒,不让我降啊!也罢,今日随意降上一些,稍解旱情吧……” 这老龙名叫敖严,是南海龙王敖钦一脉的旁支,被派到河口一带司风掌雨。 敖严正待施术布雨,忽觉身后阴寒蚀骨。回头急望,只见半里外的云头上立着名黑衣人。 “这是?难道也是一位得道之人……”敖严心中思咐,觉得周遭越来越冷,连牙齿也打起战来。 惶惧间,黑衣人已到近前。 敖严定睛看去,来者头角峥嵘,竟然也是位龙族,心中大定作礼道:“请问先生是哪一脉的?路经此地,又有何见教?” 玄衣老者并不答话,敖严偷眼窥去,越瞧越是不对,忽然心头剧震——只见老者两鬓上探出龙角,苍白枯涩、竟如白骨一般! 敖严这一惊非同小可! 要知道龙分五色,依次为:金紫红白青,金龙最上。 眼前这老者龙角颜色——要说他是白龙所化吧,那白龙角应是洁白玉润,断不会如枯骨一般。 “你……你……”敖严忽然想到一个传说,登时心中冰冷。 那黑衣老者一抬脸,敖严大叫一声,退出数步。 只见黑衣老者一张脸变化不定、如同沸粥一般——俄尔血脉浮现、俄尔筋肉相连、俄尔又白骨森然……如虚如幻如梦如魇! 敖严指着黑衣老者,手臂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黑衣老者见状冷笑道:“莫非你知道老夫来历?既是知道,还不引颈过来?” 敖严大恐,长吟一声、身形破体而出,化作条数十丈的莽莽青龙! 只见这青龙吞云吐雾、张牙舞爪,煞是威风。 黑衣老者不为所动,只是探手招了招——敖严只觉一股大力要将自己吸去,心中骇极,身形挣扎、扭头便跑。 “哈哈哈哈!”黑衣老者仰头狂笑道:“前方带路——老夫要灭尽天下龙族!” * 老龙潭边乡民正在拜祭,忽觉风声大作,晴日里竟是天雷滚滚,皆道是龙王显灵,欢呼雀跃。 族长忙又伏身叩拜,称颂龙王恩德。 云端上黑衣老者见了,讪笑道:“哪来这么些愚夫愚妇?你们不是要求雨么?我来——” 说罢从袖中抽出一柄枯骨伞,随手一挥! * “下雨了!” “下雨了啊!” “龙王爷显灵了,真下雨了啊!” 众乡民大喜过望,激动得眼中含泪,叩谢不止。 “啊!这是什么?” “这雨、这雨怎么是红色的?” 一乡民接住几滴雨水,只见掌中雨水腥臭暗红,直如污血一般! “是血!这是血啊!”乡民吓得大叫:“快跑!” 族长吓得缩成一团,望天叫道:“我们造了什么孽!为何要天降污血?!” 数千乡民鼓噪大乱,只道老天要降下责罚——皆是惊呼嘶嚷,四散奔逃。 第89节 列先生 海边村落一家简陋的小酒铺中,掌柜的拎过一坛老酒墩在桌上,笑道:“列老先生许久没来了,这坛酒我请!” “那怎么好意思?”答话的是个胖胖的老者,脸上红扑扑、略显醉意。 “这有什么?”掌柜的笑道:“您老常来照顾小店生意,别说一坛酒、便是这顿酒我请了,也是应该的。” “客气客气!我常来是因你这酒酿得地道、小鱼干腌得也好……”列先生说着端碗抿了一口,又看看左右,酒铺中只有自己一人,便道:“人不多啊……近来生意如何?” “不好!”掌柜的面露苦色,道:“今年大旱,年景不好,便是打渔的收成也大不如前……如此一来人们没心思喝酒,我这买卖也清淡许多……” 列老先生面露沉思之色,叹道:“唉,这旱……” 话未说完忽闻狂风骤起,天上竟滚起雷声。掌柜的跨出几步、仰头望天道:“天气好怪!怎么大晴天的打起雷来……” 列老先生双目圆睁,急掏出银子拍在桌上,喝道:“老夫有事,他日再叙!”说罢抢出屋外,衣袍振处拔身而起,竟是一飞冲天! 掌柜惊得手一松,酒器也落在地上,慌道:“神、神仙啊!列老先生——”说罢伏在地上叩头不已。 * 列老先生冲到半空,只见一条青龙仓皇而来,定睛一看却是镇守河口乡的老龙敖严。 “敖先生莫慌——”列老先生高叫道:“某家来也!” 敖严听得喊声,慌道:“列先生救我!” 列老先生飞身上前道:“敖先生,何事慌成这样?” 此时见远方一道黑影追至,却是名玄衣老者。 “这是……”列老先生定睛看去——那老者面目恐怖、虚实不定——直惊得冷汗冒出,低声问道:“魔骨阴龙?” * 阎浮世界有龙六万,细分百种,略归五类:天龙,海龙,水龙,地龙,人龙。 万千年前,东、南、西、北四海并非四海龙王执掌,而是由一条巨龙统率,自称龙皇。这巨龙横行万载,四海族类莫不臣服。 日子久了,巨龙生起骄狂之心,想更进一步称霸宇内——遂起洪水吞没大地,那场灾难,几乎将地上生灵尽数灭绝。 除却淹没大地,巨龙还想更进一步,欲将大水到天上! * 佛经中有“大三灾”、“小三灾”之说——每个大劫,包含成、住、坏、空四个中劫,每个中劫,包含二十小劫。 大三灾,生于“坏劫”之末;小三灾则生于每个小劫、人寿减少之时。 小三灾是刀兵、瘟疫、饥馑——刀兵灾起七日,疾疫灾起七月七日,饥馑灾起七年七月七日。 所谓“住劫之中,有二十增减劫,其起于减劫之终者,谓之小三灾”—— 一、刀兵灾,时人为非法,瞋毒转盛,相见即起猛利之害心,随手所执,皆为利刀,互相残害也; 二、疾疫灾,时人具如前诸过失。故吐非人毒,而流行疾疫,遇之便命终; 三、饥馑灾,时人具如前诸过失,故天龙怒而不降雨,世间久遭饥馑,多分命终。 “小三灾”如此,“大三灾”更为可怕! 大三灾是指世界将毁坏时所生的水灾、火灾、风灾。 世界过了“住中劫”便入“坏中劫”,在“坏中劫”的二十小劫中,前十九小劫坏“有情世间”,最后一小劫坏“器世间”。 火灾——下自无间地狱,上坏至初禅天; 水灾——下自无间地狱,上坏至二禅天; 风灾——下自无间地狱,上坏至三禅天。 四禅天以上,则无三灾之难。 且此三灾非起于同时,各自轮次而起,以坏世界—— 第一火灾,七个日轮同时并出,焚烧世界,下自无间地狱,上至色界之初禅天; 第二水灾,下自无间地狱上至色界之第二禅天,为水所浸澜; 第三风灾,下自无间地狱上至色界之第三禅天,一切物质,为风飘散。 按次第来说——先有火灾七度,后有一度水灾,更有七度火灾,复有一度水灾。 如此每七火有一水,七度水灾后,更经七度火灾,有一风灾,然则三灾为一周,有八七火灾与一七水灾与一风灾,总经六十四度大灾。 《楞严经》上讲大三灾——水灾之因是贪,世人贪心上涨,就会被水淹没;火灾之因是瞋恚,火山爆,皆由瞋恚;风灾之因是愚痴,飓风、龙卷风等,主因皆属愚痴。又有傲慢不平是地震之因。 佛云,若人能息灭贪、瞋、痴、慢,断除四大烦恼,勤修戒、定、慧、谦,则灾难自然化解…… * 不管是大三灾还是小三灾,皆由人心陷溺招致,因果循环也没办法——但龙皇如此行事,实属逆天行事、为恶天下! 见此情状天帝大怒,派遣神将将恶龙打死,并将龙魂永镇在地底最深处——冥海锁龙狱。 这冥海锁龙狱属于地狱中最坚牢的“金刚地狱”,专为看管罪障深重的龙魂而设。处此狱中,除非业尽方得受生,否则绝无出逃可能。 平定龙乱后,天帝将阎浮大海划为四方,由敖广、敖钦等龙族分别管理——就是怕其中一家坐大,再生灾祸。 * 看到眼前这玄衣人不断涌出死绝之气、断非生龙,列先生便想起这传说。 只是那冥海锁龙狱坚不可催,乃诸龙自身业力所感,这恶龙魂魄是如何逃出的?难道黄泉之下、生起什么变故不成? 昔日龙皇法力通天,即便龙魂受罚、也还带着几分法力,炼成世所罕有的魔骨阴龙。又因他是从黄泉逃出,只有骨龙之形、没有血肉,如果将来吞够生龙、重塑真身,便可恢复神通——那时只怕又是一场天灾巨祸! * 列老先生心下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俯身揖道:“敢问前辈可是龙皇?” 玄衣老者闻言一笑,道:“小小一个鼋精倒认得我,比这不识趣的老龙强多了——也罢,就凭你这一声‘龙皇’,今日便饶你不死!” 列老先生见魔骨阴龙出言凶狠,知他此番出世、定要掀起血雨腥风,只怕四海又要大乱。 定了定神,列老先生道:“龙皇前辈,请问您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没什么——”魔骨阴龙摆摆手,淡然道:“就是吃尽天下生龙,重塑我的真身。” 列老先生心中叫苦,暗道这龙皇比那大鹏金翅鸟还狠,竟要吃尽天下龙族。 想到此处,列老先生向敖严使个眼色,示意他快走。 “哈哈!到了嘴边的美味岂可放走?”龙皇一指列老先生,道:“你去报信,让敖钦一族出来受死。”说罢舔舔嘴唇,向敖严道:“你留下吧!” 敖严浑身一颤,便欲再逃。 “龙皇前辈!”列老先生探上一步,断喝道:“想你在那冥海锁龙狱中受了不少苦,既是得出生天,便应积福行善、断除杀业!” 龙皇眯着眼睛、阴声道:“区区一个鼋精,要教训我么?再废话连你也吃了。” 列老先生知道今日不能善了,一咬牙现出本相,却是只身高数丈的鼋精,手擎一对明晃晃的紫金大锤,喝道:“前辈一再相逼,莫怪在下无礼了!” “仗着你天生神力么?”龙皇冷冷笑道:“好啊,我看你有什么本事?” 旁边敖严见了,心中佩服——没想到一个老鼋精竟有如此勇气,敢直面横行天下的四海龙皇。 殊不知这魔骨阴龙是天下龙族的克星,诸龙见了他,便没来由的胆战心惊——敖严没有当即瘫软,还能逃到海边已属不易。 列老先生见龙皇神闲气定,心中微怒,想他在狱中万年已久,一身法力能剩几何?当下大喝一声,抡起大锤砸向龙皇。 龙皇不闪不避,“啪啪”两声,大锤砸在脸上如中败革,龙皇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列老先生大惊,身形骤起,两柄金锤大了一倍不止,挟风带啸又砸向龙皇头颈——列老先生自信,这一锤,便是山峰也能捶下一角! 龙皇依是不动声色,坦然受了这一击,微笑道:“力道不足啊——亏你还是有名的神力之将,就这点儿力气么?” 敖严在旁怕列老先生吃亏,鼓足勇气长啸一声,喷出道龙气罡风——这罡风聚线成兵、如枪似刃,直吹得云浪翻卷,怒海潮生! 龙皇轻抬手、探出一指道:“息。” 弥天风刃倏然而止! 敖严大惊,这龙气罡风乃龙族特有的神通,其锋利强劲天下闻名,非“定风珠”之类的至宝不能息止——没想到龙皇只随意探出一指,便息了这咆哮狂风! 此时列老先生喘息已定,断喝一声:“金锤降魔!” 只见他两柄紫金大锤二化四、四化八、八化十六……眨眼间化作六十四柄,六十四柄又合成一个小山一般的巨锤,怒击龙皇! “会使法术了?”龙皇轻笑道:“不知修炼了多少年……”说罢探指轻弹,只听震天动地一声巨响,紫金锤碎为万道金光,迸飞天外! 列老先生大叫一声,口吐鲜血。 “不玩了!”龙皇面色阴沉、挥手一招,敖严立时化作尺长小龙,万般挣扎无济于事,被龙皇抓在手中。 龙皇颇有兴味的看着列老先生,张开大嘴,将敖严一口吞下。 “啊!”列老先生浑身巨震,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只见龙皇面上凸凹起浮、筋肉涌现,精神似是大涨——吃了敖严,他真身又恢复了几分。 咀嚼几下,龙皇似是意犹未尽,看了眼萎靡的列老先生,喝道:“你还看着做什么?” 说罢一把抓起列老先生,随即大嘴猛张,一道腐臭腥风喷啸而出,海面竟被吹出一道深沟。 “快去报信!”龙皇将列老先生扔进海中,大叫道:“就说龙皇老祖来了,要吞尽天下生龙!” 第90节 定海通天枪 “报!——” 仓皇叫声响起,一名值守虾兵连滚带爬闯进海心殿。 正在议事的南海龙王敖钦见状,眉头一紧,喝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启禀陛下——”那虾兵叫道:“巡海鼋将列正重伤,现在殿外,说有急事禀告!” 敖钦闻言一惊,放下手中奏折——这列正为人和气、素不与人争斗,怎会无端受伤?忙道:“快传他进来!” 不一时,列老先生在虾兵的搀扶下走进大殿,伏身喊道:“微臣列正参见陛下!” 敖钦欠身道:“列卿快快请起,你这是怎么了?” 列老先生面色惨白,以手抚胸道:“陛下,大事不好!那魔骨阴龙重现此间!” “啊?!”敖钦闻言神魂震动,起身急道:“你说什么?哪个魔骨阴龙?” “便是昔时的四海龙皇!”列老先生喘口气,接道:“适才臣在海边巡视,正遇到被那阴龙追赶的河口镇水敖严,臣与敖严奋力争抗,哪知那阴龙太过强横,臣等不敌……敖、敖严被他一口吞了下去,且将微臣打成重伤……”说到此处,又吐出一口血来。 敖钦闻之骇极,面色如土! 当年龙皇大水弥天时,敖钦年纪尚幼,但见识过龙皇毁天灭地的手段后,至今仍记忆犹新。 没想到,那地底坚牢竟被他逃出来了! 悚惧间,敖钦听身旁一人问道:“列正,既然敖严被那妖龙吞了,你又如何幸免?” 敖钦侧头一看,问话的正是长子敖礼。 列正见太子询问,忙俯道:“那妖龙吹开海水、将臣扔下,说是要微臣前来报信!” “报信?报什么信——”敖礼问道:“让我们前去迎战么?” 列老先生吞吐道:“这个……他说……” “说什么?”敖礼急问道。 “他说……”列老先生又看了敖钦一眼。 “你说——”敖钦挥手道:“不用顾忌。“ “呃……”列正低道:“他说让陛下您率大小龙族,送入他口中……” “大胆!”太子敖礼闻之大怒,一声断喝。 敖钦摆摆手,低头想了一时,道:“他既有如此神通,为何不亲自下海,杀进海心殿?” “这……”列正思咐道:“我看他面容浮涌变化,多半是真身未铸,受不得海水……” “噢……”敖钦松口气道:“这样……” “父皇!”敖礼挺身上前,抱拳道:“既然妖龙不敢入海,只怕是法力未复,不如儿臣带上一队人马,去探他虚实。” “不可!”敖钦面色陡变,慌道:“万万不可!那妖龙万年前水漫天地,端的是神通无匹——依你之能,断不是他对手!” “今非昔比啊父皇——”敖礼闻言不悦,又不敢作,道:“他已在冥海锁龙狱中被困万年,不但真身消散,一身法力也所剩无几。敖严虽说被他吞掉,可那敖严只是镇守河口的小小青龙,怎能与儿臣相比?” 敖钦听儿子说得有理,默然片刻,又向列正道:“列卿,你看呢?” “依我看——”列正微一沉吟,道:“那妖龙法力无边,我等远非其敌,太子殿下还需慎之又慎……” 敖礼乃嫡系金龙,若论法力,南海之内除却父皇,再无一人能与之敌匹。此时听了列正之言心中急躁,喝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难不成就由那妖龙撒野?” 此时听得外面又传来喊声:“报!——” 敖钦等人互视一眼,只见虾兵又冲进来,敖钦问道:“又有何事?” “陛下!”虾兵急道:“海边有一妖人兴风作浪、翻搅海水,已有无数水族惨死——还请陛下做主啊!” 敖礼再也忍耐不住,喝道:“取我定海通天枪来——我要与那妖龙决一死战!” “且慢!”敖钦哪敢让儿子涉险,急忙阻止。 “父皇!”敖礼急得直跺脚:“任凭那妖龙作祟不成?” “唉——”敖钦叹道:“这样,先把你二弟、三弟叫来,我也取上披挂,一同给你掠阵!” 敖礼听得父皇同意出兵,大叫一声“好!”,拔腿便跑。 “爱卿——”敖钦转向列正道:“你且回去休养……唉——我去看看情形……” “无妨!”列正挺身道:“微臣虽受些伤,但肝胆犹存,愿与陛下同往!” * 龙皇浮在南海上空,正握着枯骨伞随意搅动——只见下方百里之内海水涌沸,鱼尸遍布。 正游戏间,忽觉海面一震。龙皇望去,极目处涌起一层巨浪,那巨浪高约百丈、阔约十里! 龙皇微微一笑,收起枯骨伞。 转瞬间那浪潮上又叠起一层白浪,像二层楼塔一般,如此往复一共叠起五层。再看五层浪塔上,白阔水柱冲天而起、直上苍穹,数千兵甲立于其上! 此等声势,唯金龙出海才有。 * 水柱上端立的敖礼放眼一看,只见鱼尸遍布、海水腥腐,登时大怒。刚要说话,却被敖钦止住。 敖钦细察远方妖龙,见他戾气萦绕、冤魂裹缠,果然是个阴厉凶狠的骨龙狂魔。 敖钦微叹一声,旋又朗声道:“前面可是龙皇前辈?” “好大的排场——”龙皇笑道:“敖钦,你知道是我,还不过来受死?” 敖礼闻言身形一挣,又被敖钦紧紧扯住。 “经年不见——”敖钦躬身行礼道:“前辈可还安好?” “呵呵——”龙皇冷笑道:“在那冥海锁龙狱中能好到哪去?哪比得上你们在这里作威作福?闲话少说,纳命来吧!” “兀那妖龙!”敖礼再不顾父皇劝阻,挺身喝道:“你兴风作浪、残害水族,该当何罪?” “哈哈哈哈!”龙皇大笑道:“小娃娃,你要治我的罪么?” “不但要治你的罪!”敖礼喝道:“还要将你打回地府——看枪吧!” 说罢一招手,万道霞光映处,却是擎起南海龙宫至宝——定海通天枪! 只见这枪明晃晃、光灿灿,赤焰团绕、彩云蒸腾,好一柄盖世神兵! 龙皇摇头晒道:“可惜这枪了……” “嘿!”敖礼眉峰倒竖、长啸一声,挺枪直刺龙皇! 第91节 瀚海潮生 龙皇见神枪刺来,不慌不忙探出二指将枪尖夹住。 敖礼猛一较力、大枪竟夺不回来,心中一惊,旋用左手顺枪杆一滑,登时神枪大震、隐作龙鸣! 龙皇面色微变,松开手指。 随着神枪震动,见海潮翻涌、一浪高过一浪——这定海通天枪竟是凭借恣肆汪洋之力! 龙皇叹道:“好枪!” 敖礼见龙皇受挫,精神长振、神枪飞舞,枪尖化成万点白光,直取龙皇。 龙皇身形疾转、化实为虚,只见他身躯闪动,枪势竟悉数落空。 敖礼身形拔起高高落下,大喝一声:“明月千里共潮生!” “轰”的一声,海面动荡、汪涛拔起,整个南海似是立起来一般! 龙皇只觉得无穷劲力压迫,目之所及皆是光灿枪影。 龙皇冷哼一声、双袖拂震,于狂风般的枪影中大笑道:“老夫昔日风扫六合、浪涌八荒,岂是你这千里所能包容!”言罢取出枯骨伞来,骨伞划处,劈开枪影、消弥浪山! 敖礼暗惊,大喝一声倒翻数丈——没想到这压箱底的绝招仍不能取胜。 龙皇抚着骨伞,傲然笑道:“知道这伞叫什么吗?” 敖礼喘息不答。 “昔时我为龙皇,纵意好杀,灭除十万生龙,俱化游魂被我困缚。”龙皇朗声道:“冥海锁龙狱中我又杀掉三万阴龙,以其骸骨制成此伞……三万骸骨加上十万龙魂,此伞大成,唤作——十万龙天十万血!” 说至此处,龙皇骨伞一张。敖礼只觉眼前一黑、头痛欲裂,险些摔落海中。 龙皇轻摇龙天伞,笑道:“这伞乃是克制天下龙族的宝物,你虽有通天枪倚仗——又能奈我何?” 远处观战的敖钦等人听了,相顾失色,尽皆骇然。 二皇子敖星怕大哥危险,高叫道:“大哥莫慌,我们来助你杀敌!”说罢招呼三弟敖厘,擎起兵刃、杀将过去。 龙皇气定神闲,挥动龙天伞与三兄弟斗在一处。不出几合,敖礼三人便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陛下——”列正见状,急向敖钦道:“如此下去,只怕三位殿下要吃亏啊!” 敖钦也早看出不对,忙道:“那……让他们撤回来?” 列正皱眉道:“只怕此时……脱不开身……” 只见龙皇神态怡然,身形灵动如穿花拂柳般,将三位皇子耍得团团转。 敖钦知道多一分延误便多一分危险,忙道:“那该如何?” “呃……微臣觉得——”列正建议道:“那妖龙既然不敢入海,赶紧布那潮生大阵吧。” “对对!多亏爱卿提醒!”敖钦整顿精神,取出南海龙旗高喝道:“南海水族听我号令——” 威喝之声远远传开,如雷声滚滚,震动海疆。 敖钦双目怒睁,两只金角又长了几分,挥动龙旗大喝道:“天清地泰,瀚海潮生——” 随他号令,只见海水涌沸、巨浪排天,无数粗大水柱拔天而起,升到半空结成九宫之状。 敖钦龙旗一指,厉声喝道:“去!” 浮空巨浪如山如岳,裹挟着震耳轰鸣砸向龙皇。 敖礼三兄弟看到巨浪袭来,不敢硬扛,长啸声中现出原形——只见三条金龙上下翻飞,迎风沐雨、煞是威风! 龙皇见涛天水阵袭来,微露惧色。忙撑开龙天伞喝道:“万古同枯!” 十万龙天伞登时映出血幕,掩住龙皇。 眨眼间巨浪拍至,血幕洞穿。龙皇大叫一声,只觉周身刺痛难忍——他真身未复,沾着海水便如针扎一般! 敖钦见了心中大定——这瀚海潮生毕竟是借天地之威,远非妖龙那龙天伞所能抵御。 “嗷——” 震天价一声厉啸陡然而起,敖钦周身震颤,几欲仆倒。只见水雾弥天处,一条百丈长的枯骨巨龙腾空而起! 再细看,龙身百丈皆由枯骨拼成,只有龙、龙颈处血肉模糊,筋骨隐现。 敖钦张口结舌,喜忧参半——喜的是这海浪似乎重创龙皇;忧的是这样一来,只怕更加激怒这万载龙妖。 想至此处,敖钦龙旗翻转,又一拨海浪砸向龙皇。同时大叫道:“敖礼,你们回来!” 龙皇身躯被海水冲激,震怒异常!哪肯放过三条小龙,长身一摆,向仓皇逃遁的敖礼等人追去。 此时“瀚海潮生”之法旧潮逝去、新潮未生,敖钦挥动龙旗,五千虾兵蟹将齐冲上前,阻挡龙皇。 可惜这五千兵士对龙皇的威胁,还没海水大——枯骨巨龙长身一摆,将兵卒打散! 敖礼兄弟力奔逃,老三敖厘逃得慢些,回身一看,一张血口喷着腥风就在身后,直吓得魂飞魄散!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龙皇大嘴一张,惨号声中将敖厘一口吞下! “啊!”敖礼见状目眦欲裂,悲号一声,欲挺枪杀回。 龙王敖钦亦心痛如绞,但一把拽住敖礼道:“快走!”说罢龙旗挥理、海水上卷,将自己等人身形掩住。接着拉起敖礼、敖星便向海下冲去。 “想跑?!”龙皇怒不可遏,一口腥风将海浪吹散。又一气长风吹出一条海沟,深沟之下、隐现敖钦等人身影。 “啊!——”龙皇身躯扭摆、枯骨开合,张着大口俯冲直下! 此时他杀得性起,哪还管什么海水扎身,直欲将敖钦等人吞掉。 太子敖礼听到啸声,抬眼见妖龙入海,忙举枪直刺道:“涨!” 那定海通天枪暴涨数倍,擎天玉柱般刺向龙皇。龙皇狂怒之下闪避不及,这一枪竟被刺中下颌,痛呼声中翻上天空。 趁这间隙,敖钦等人潜入深海。 “鼠辈!”龙皇狂怒喝道:“给我出来!” 说罢身形扭转,纵天贯地一道龙卷风掠海而生——卷袭之处海水尽起,无数水族裹缠其中。 龙皇见水围中并无龙迹,抖身一震、将水围炸开,海上一片腥红腐臭。 “出来!都给我出来!”龙皇鼓起狂风翻卷海水,狂嘶厉吼、如癫似狂! * 敖钦父子逃回海心殿,放声大哭。 “父皇!”敖礼抹了一把眼泪,恨声道:“待我再领一队兵将,为三弟报仇!” “唉——”敖钦哀痛道:“那妖龙的法力你也见识了,莫说是你,咱们几个加在一起也不是他对手。若非畏惧海水,咱们早已是他腹中之餐了!” “那怎么办?!”敖礼顿足道:“任他这样下去,只怕南海水族要死绝了!” “陛下——”一直紧随的列正沉吟道:“我想起一个办法……” 敖钦转头问道:“什么?” “为今之计,只有请来东、西、北三海龙王及率下诸龙,合力施展那四海升平大阵了!” 四海升平大阵,是阎浮海龙威力最胜的一套阵法。此阵需东、南、西、北四海龙王率领八十一条巨龙齐力施法,方能汇集汪洋之力,镇敌降魔。 “列正——”敖钦抹了把老泪,吩咐道:“传我号令,有请东西北三海所有龙族,共大阵,剿灭龙皇!” 第92节 佟家兄弟 山东,兖州郊外,官道旁。 * 夕阳灿烂,映得饭铺内亮堂堂的一片。 “今年热得真早——”一食客边吃边擦汗道:“还未入夏,这夹衣便穿不住了。” “是啊——”同桌伙伴咬口大葱,应道:“不光是热、还不下雨,听说南边旱得更厉害,都闹灾了。” “唉,这年景……”先说话的食客摇摇头,低声道:“天气这么古怪,只怕世道要乱啊……” 同桌瞪他一眼,四下看看,轻声道:“话莫乱说,小心官差。” 饭堂一角,坐着名驿馆差人,正埋头大吃。 “怕什么……”先前那人嘟囔道:“只是送信的差人罢了……”话虽如此,声音还是低了下来。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粗重杂乱的脚步声,旋即涌进几名壮汉。为的麻脸大汉喝道:“掌柜的,快上饭!”这断喝声如洪钟一般,直震得饭堂内嗡嗡作响。 掌柜的听见声响,一撩布帘从房后灶间走了出来。看见来者吓了一跳——只见这几人横七竖八的拿着长短兵刃,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 掌柜的只道是来打劫的,直吓得两腿软。 “看什么看?!”为那麻脸汉子甚是不耐,喝道:“快上饭!先来二十斤大饼、四十斤牛肉,来捆葱!还有烧酒、肘子什么的都端来!快——” 掌柜的双唇颤抖,嗫嚅道:“没、没这么多——” “有多少上多少!快去——”麻脸大汉叫道:“要是把老子饿狠了,一把火把你这店烧了!” 另一个秃头大汉上前几步,径自从墙根拎起一坛烧酒,拍开泥封,向麻脸大汉道:“别跟他说那么多——”又转向老板道:“喝完这坛酒,还不见上齐,老子便宰了你!” 屋角那差人见状,看了几名恶汉一眼。 “哟!这还有个差人,送信的?”为那麻脸大汉走过去,猛地揪住差人头向墙上一撞,喝道:“看你家爷爷干啥?”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灰土簌簌直落,那差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众食客见状大哗,纷纷抄起行李夺路而逃。 “滚!都滚!”一大汉扬刀喝道,又捏起块前人吃剩的牛肉大嚼起来。 此时掌柜的早已躲进后厨,饭堂内除却生死不知的差人,再无余者。 * 来的这几名恶汉,正是山东境内赫赫有名的山东八盗,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麻脸汉子是大哥,人称佟老大。 兄弟几人围坐,佟老大端起碗残酒一饮而尽,叫道:“操-他奶奶的!可算能歇口气!” 秃头的佟老二已将刚才那坛酒喝尽,走上几步一撩后厨门帘叫道:“怎么还不上饭?找死么!” 灶间内掌柜夫妇战战兢兢,见佟老二闯进来,掌柜的忙上前迎道:“大爷稍候,小的正在烙饼……” 佟老二看到瑟缩在角落的老板娘,眼前一亮,邪笑道:“哟嗬——转过脸来,让大爷瞧瞧。” 那老板娘腰粗体阔,长得甚是丑陋。 佟老二却是生荤不忌,扭头向掌柜的道:“你出去伺候吧,我跟你老婆先玩玩!” 掌柜的惊呼一声,连忙跪倒:“别啊大爷!您就饶了我老婆吧!” 佟老二抬腿一脚将掌柜踹翻,随手又抄起根粗木,照着掌柜后脑狠砸几下——只见掌柜的身躯一阵抽搐,没了声息! 外间佟老大听里面骤然响起妇人哭嚎之声,接着又是一阵哭喊撕扯,不禁骂道:“老二!你他娘的先别玩儿了,把饭取来!” “掌柜的死了——”里间佟老二气喘吁吁道:“你们自己来拿……哎呀这臭娘们儿,敢抓老子,看我不……”话未说完,只听一声闷响,那妇人再无动静。 “老五——”佟老大转向老五道:“你去把吃的拿来!” 老五闻言进了后厨,稍顷端着饭食出来,淫笑道:“咱先吃,老二正出火呢!” “都他娘什么时候了!”佟老大捧着烙饼卷根大葱,恨恨咬了一口道:“还想着娘们儿!这货迟早死在他这鸟上——” “不管他!咱先吃——”身材肥硕的佟老七捏着根骨头狂啃,含混道:“跑他娘的这一路,都没吃过一顿整饭!饿死老子了!” 其余几人听了这话忽是一静,又默默吞嚼。 佟老大抓起大饼在酱碗里狠抹一下,将饼塞入口中道:“老三,拿酒来!” 佟老三起身提过两坛酒、重重墩在桌上,道:“大哥,老六的仇不报了么?” 佟老大看看老三,又看看兄弟几人:“能不报吗?等抓到那小子,我把他卵蛋割下来下酒!” “大哥——”佟老八道:“咱们这一路光逃了,什么时候能找到杨十八?” “急什么——”佟老大道:“这不已经过了兖州,再有两日便到了。有杨十八出马,还怕弄不死那小子?!” 佟老七一拍桌子叫道:“凭咱们几个,我看也不输他!” “你没见老六是怎么死的?”佟老大沉声道:“咱们八个围住他,不照样被他揪了老六的脑袋?操-他奶的——咱兄弟横行这么多年,啥时候吃过这么大亏?!” “大哥——”佟老五放下酒碗道:“你说这小子图什么?跟咱又不认识,为什么要死要活追了一路?他是不是六扇门的?” “那小子毛还没长齐——”佟老大摇头道:“我看不像是六扇门的!谁知他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一门心思追杀咱们。操-他娘的——邪了!” 此时佟老二哼着小曲、提着裤子,从灶间走了出来。 佟老大侧头看去,冷冷道:“脑袋都快保不住了,还想着玩娘们儿。” “活一天算一天吧!”佟老二咧嘴笑道:“今天舒服了,明天死了也作个舒服鬼!” “二哥,怎么样?”佟老七举着骨头问道:“那娘们儿够味儿吗?” “凑合吧——”佟老二系着裤带道:“也就泄泄火,怎么你想去?死了——” 刚站起身的佟老七闻言吐口唾沫,怨道:“二哥,你就不想着我?” “看着挺壮——”佟老二抓起大饼道:“谁知那娘们儿那么不禁打,一拳下去就没气儿了。” “操……”佟老七正要再说,却见大哥忽一摆手。 “听!”佟老大皱眉道。 兄弟七个竖起耳朵,只听一阵清啸远远传来,不禁齐齐变色! 第93节 英阳 那长啸之声疾近前,转眼便到了屋外,只听一清朗声音喝道:“佟家那七个贼王八,给小爷滚出来!” “抄家伙!”佟老大霍然变色,扭身提起凳旁的飞龙双棒。 * 佟家兄弟自幼拜得名师,各自学了一身惊人技艺。 除却死去的老六,佟老大善用一对飞龙铁棒,佟老二用的是飞花亮银枪,佟老三惯用紫金降魔杵,佟老四使一对八棱混元锤,佟老五风雪大元刀刚猛威烈,佟老七无影顺风弓杀人无形,佟老八一杆青平掩阳槊舞动起来更是八面威风! * 佟老大提着双棒未及出门,只见一只脚迎面踏来,来人喝道:“去你娘的!” 佟老大门户大开、猝不及防,一脚被蹬在胸前,只听“喀喇喇”数声脆响,佟老大撞开几张桌椅,摔到身后墙上。 只见夺门而入这少年,十七八岁年纪,剑眉星目、英气逼人——不是这几日击杀老六、一直死追自己等人的那小子是谁? “小子!”佟老二竖起飞花亮银枪,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今日就将你撂这儿!” 那少年一瞥,见佟老二衣衫不整,勃然怒道:“贼王八,你又污了谁家女人?” 佟老二淫笑道:“老子一边吃一边干,干完就把那娘们儿宰了——你又能奈我何?” “我日你娘!”少年双目圆睁,抡起拳头冲向佟老二。 “这里耍不开,咱们出去!”佟老二侧头避开,一挺身破窗而出。 其余几兄弟也跳出屋外,为佟老二掠阵。 佟老二虽然贪-淫好色,身手却不含糊,于大枪上已淫浸二十余年。只见扎、刺、挞、抨、缠、圈、拦、拿……一杆飞花亮银枪舞得风雨不透! 那少年却凛然不惧,挥动双拳,钻入重重枪影之中。 前几日老六被杀得太快没看清,这回佟老大看清了,少年用的竟是“白打”功夫——只见他身形闪处、劈拦崩磕,足、膝、臀、肩、背、肘、掌、拳、指、头……浑身上下无一不是兵器。 佟老大看得心寒,高声喝道:“你这白打功夫可是山西高家的?不要打了,我们与高掌门曾有一面之缘……” “什么高家矮家?”枪幕中那少年喝道:“你爷爷英阳,跟高家没关系!” “英阳?”佟老大惊疑不定,江湖上何时出了这么一个少年高手,一身白打功夫竟然出神入化。 圈外佟老三喊道:“大哥,甭跟他废话了,一起上吧!”说罢抡动紫金降魔杵扑了上去。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英阳使的这小巧功夫,正是佟家兄弟大马长枪的克星。 英阳见老三扑了过来,精神一振,叫道:“来得好!一个也是死、两个也是亡,都来都来!” “啊——”佟老三大吼一声,降魔杵横扫英阳下盘。英阳轻跃,足尖于杵上轻轻一点,又纵起三尺。 佟家兄弟配合已久,默契之极——见老三兵器下扫,佟老二抬枪便挑,刺向半空中的英阳。 “嘿!”英阳断喝一声,头下脚上、顺着枪身一滑,左拳寻隙“咚”的一声戳中佟老二喉咙。 佟老二喉间“格格”作响,眼睛瞪得极大,向后便倒! 一旁掠阵的佟老七见势不妙,搭起无影顺风弓,三箭齐射向英阳。英阳就地一滚避开两箭,右手握住第三支向老七甩去:“还你!” 佟老七俯身闪避,心中暗惊——自己这无影顺风弓乃是铁胎硬弓,劲道极强,没想到这少年空手便能握住箭羽。且他甩来这箭,劲道丝毫不弱于自己这硬弓……竟是个生平仅见的高手! 佟老大查看二弟,见他颈骨折裂、两眼翻白,眼看就不行了。仰天大号道:“连杀我兄弟两人,今天跟你这小杂种拼了!” 其余几兄弟亦是大怒,齐齐上阵。 除却圈外瞅冷子放箭的佟老七,只见佟老大的飞龙双棒、老三的紫金降魔杵、老四的八棱混元锤、老五的风雪大元刀、老八的青平掩阳槊——轮番往来、呼啸生风。 那英阳却如铁猴子一般,穿纵跳跃、愈战愈勇——劈、剁、扎、拿、滑、压……将一身白打功夫挥得淋漓尽致! 佟老大于这白打功夫多少也了解一些,知道其分为“巧、妙、化、虚、神”五个境界。眼前这少年至少已到“化境”,真不知是哪个门派的高徒。 “啊!”英阳觑空一扑,抓出佟老三头,断喝一声威震四野,探颈猛冲处、将佟老三脑门撞裂,自己也满脸是血。 佟家兄弟见之大骇,齐齐惊呼退到一旁。 “小英雄——”佟老大喘着粗气说道:“咱们无冤无仇,你又何苦追杀我们?” “何苦?!”英阳满面血污,直如杀神一般:“马骝山下你们干什么了?” “马骝山下?”佟老大转头问道:“干什么了?” “杀人抢劫、放火烧屋——”佟老五低声道:“老二老七还弄死几个娘们儿……” “小兄弟——”佟老大装糊涂:“我们没去过马骝山啊……” “操你奶的!敢做不敢认!”英阳怒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小爷不杀你们杀谁?!” “你到底是哪家的——”佟老大心思急转,近来杀的都是些百姓妇孺,从未招惹过武林门派啊。 “你别想了!”英阳冷笑道:“你们没得罪过我,今日我是替那些被你们残害的冤魂讨回公道!” “噢——”听得此言,佟老大知道再说无益,道:“那你要‘天下人管天下事’了?” “正是!” “来来来!老子杀人从无忌惮!”佟老五知道今日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心下一横喝道:“今日便是死了、也要拉你这小贼下水,看刀吧!”说罢抡起大刀又扑上来。 “疯了?!”英阳笑道:“疯了就好办。” 没等老五上前,一边佟老四抡锤先砸过来。英阳向他左臂下一钻,身形倒旋、左腿撩起,正踢中口鼻——佟老四大叫一声,门牙掉落几颗。 趁佟老五愣神间,英阳猱身而上——左手叼他右臂、右腕架开左拳,右脚不知从何处钻出、力疾蹬,正中佟老五左边腋窝。佟老五惨叫一声,眼泪直流。 英阳身形前蹿、转到佟老五身后,左臂压他脖颈,喝道:“下去!” 佟老五只觉得脖颈似被千斤重石压迫一般,骨头“格格”作响,不得不低下头。 英阳右手拗住一扯,“喀喇”一声将佟老五右臂撕下!佟老五疼得连声都不出来,英阳又道:“起来!”侧过身右脚高弹、正中老五面门——佟老五高高翻起,仰落土中! 这几下迅捷如风、一气呵成,旁人救都救不及,只能是傻傻看着。 “恩还一倍,仇还十倍!”英阳拎着佟老五的断臂——断臂手上兀自握着大刀——叫道:“今天便让你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说罢将断臂一甩,飞出大刀直击佟老大,接着伏身力,将断臂直直插入佟老五惨号的大嘴中! 佟老五双目瞪出、口涌黑血,身子挺起几次,终是气绝。 见英阳如此狠辣,佟老大血泪都流出来了,知道再耽搁下去只怕要全军覆没,声大喊道:“我跟他拼了,你们跑!” 说罢也顾不得什么招式,扑身而上、从身后勒住英阳,手中双棍死死格在他胸前。 英阳双手抵住双棍,脑袋向后猛-撞,将佟老大脸面撞得稀烂。接着双足后撤、别住佟老大双腿,猛一迸力,只听“啪”的一声,佟老大双膝尽折,软软挂在英阳身后。 “啊!”佟老四张着门齿洞缺的大嘴,挥动双锤猛扑上来,被英阳一脚踢飞! 佟老大口中“呜呜”有声,拼力喊道:“你们走!走——去找杨十八……” 老四、老七、老八见状,心中犹豫,不忍抛下大哥。 佟老大嘶声道:“快走!找人替我报仇!” 佟老四三人一咬牙,含泪奔逃。 英阳力欲追,谁知佟老大双臂竟如铁箍一般,攥着铁棒牢牢圈住自己。他胸腑早被英阳用肘击碎,只凭着一股狠劲硬撑。 “你如此维护兄弟,也算是一条汉子——”英阳喝道:“可被你们残杀的那些百姓,没有妻儿老小、兄弟姊妹么?” 说罢撑臂缩颈将佟老大用力摔飞,接着垫步上前,一拳将佟老大头颅砸烂! 第94节 杨十八 “来!美人儿——”勾栏雅间内,佟老四咧着大嘴,用力搂紧身旁女子道:“亲个嘴儿!” 那女子见佟老四牙都没了、咧着个黑洞洞的大嘴,不由得一阵恶心。可又不敢不动,勉强凑上亲了一下。 “怎么?!不情愿是不是?”佟老四怪叫一声、手上加力,在那女子胸上狠抓一把。 “哎呀!”那女子疼得直吸气,忙陪笑道:“没有啊,大爷——奴家求之不得呢,来再亲一个嘛!” 佟老四大嘴盖在女子脸上狠嘬一番,总算解了气。 * 主座上一个黄脸皮的汉子笑吟吟地看着,又向佟老四、老七、老八三人道:“你们怎么落魄成这个样子?” “十八爷!您是不知道——”佟老七仍是抱着肘子大啃,闻言叹道:“那小子着实扎手!” 这十八爷,正是威震山东的独行大盗杨十八,因那十八趟疯魔棍法使得鬼神皆惊,因此得名。 杨十八见三人狼狈之相、心中鄙夷——怎么说山东八盗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怎么被个无名小子杀得如此之惨,只怕是浪得虚名。 * 几年前,杨十八因一桩买卖,欠下佟老大人情。随后承诺,他日若有需要自己的地方,让佟老大尽管开口。 佟老大知道杨十八武艺绝,听闻此言、大为高兴。只是这些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什么紧迫处。 这回被英阳打惨了,才想起当日之约,率领兄弟仓皇逃来。不料还未见到杨十八,自己先死了,只剩下佟老四三人。 杨十八听了原委,拍胸脯让三兄弟只管住下,先安心调养,日后再找那小子算帐。 * 此时杨十八见佟老七提起此事、连肘子都啃不下去,想来怕极那小子,不禁问道:“你们可知那小子是什么来路?” “不知道——”佟老八答道:“那小贼一身白打功夫使得出神入化。” “白打功夫?”杨十八皱眉道:“山西高家的?” “不是!”佟老八道:“大哥问过、那小子一口否认,说‘什么高家矮家的’,看来不是高家子弟。” “那倒怪了——”杨十八饮一口酒道:“这大江以北以白打功夫闻名于世的,也就山西高家了。这小子难不成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光这白打功夫也就罢了——”佟老八叹道:“更可恨的是,这小子铜头铁臂、铁骨钢拳,真是挨着即死、碰着即亡——这、这可怎么打?” “噢?”杨十八闻言眼睛放亮:“竟有如此高手?那倒要见识见识……”语中竟透出渴望之意。 “十八爷想要见识,只怕不难——”佟老八苦着脸道:“那小子极擅追踪之术,这一路上我们东躲西藏,可不管跑到哪里,不出半日便被追上。我们见着十八爷也有半天了,只怕那小子快来了……”说着露出惶恐之意,四下打量。 “管他娘的!”佟老四汪着口水正在女子颈上乱-舔,闻言叫道:“咱先吃饱喝足、玩他娘的,一切有十八爷作主!” “老四说得对!”杨十八微笑道:“你们且放宽心,想我杨某人出道三十余载,还没碰到过对手,更不怕这黄口小儿了——来人啊,上酒!” 不多时,一名小厮托着酒盘推门进来。 杨十八忽觉身周一静,抬眼看那小厮只是笑吟吟地托着盘子,并不将酒壶拿下。 “你做什么?”杨十八喝道:“还不倒酒?” 小厮笑道:“你是杨十八?” 杨十八再一环顾,只见佟老四等人已吓得缩成一团,不禁问道:“你是谁?” “你又是谁?”小厮跨上一步,指着佟老四几人笑道:“你要给他们出头?” 杨十八一拍桌子,便要怒喝。那小厮却将托盘猛砸过来,酒壶碎裂处,杨十八振衣而起! 服侍的几名女子见状惊呼,起身逃走。 待她们跑出去,那小厮足尖一挑、将门摔住,指着佟老四等人厉声道:“你们谁先跑我先杀谁!” 这小厮,正是千里追杀的英阳。 “小子,来啦?”杨十八抄起个雕花圆凳,甩向英阳。 “来了!”英阳忽跃到佟老七身旁,抵他脑袋向下一摁,喝道:“还吃?!” “就吃——”佟老七忙推桌沿、顺势坐倒,总算一张胖脸没拍在案上。 “奶奶的!”英阳被气乐了:“你倒真不亏着自己!” 此时杨十八提起个细长布囊,朗声道:“既是来了,就练练吧?” “好啊!你就是杨十八?”英阳拍拍手道:“你要给他们出头?” “别处我不管——”杨十八慢慢解开布囊,抻出根三尺来长的鞭杆,在掌中敲敲:“这可是我杨十八的地界。” “那就连你一起宰!”英阳陡然变色,挥拳上前。 杨十八左手一兜一转,架开英阳拳势,右手鞭杆“啪”的一声抽将过去,淡淡道:“听说你是铜头铁臂?” 英阳只觉得耳根子下面热辣辣、钻心的疼,心中暗凛——没想到这鞭杆竟如此刁钻,自己竟没闪过——脸上却是露出笑容,道:“我听说你的成名绝技是十八路疯魔棍,棍子呢?” “跟你玩儿还用棍子?看打!”杨十八狞笑上前,鞭梢“嗡”的一甩,又抽向英阳脖颈。 英阳抬手封挡,杨十八不待招式变老,挥杆斜挑,疾刺英阳眼目。英阳拧腰闪过,足尖一转身形斜倚,抓向杨十八咽喉。 杨十八鞭杆回撤,左手捏住鞭梢、右手吐劲,杆身弹处,鞭尾疾戳英阳。 这几下走鞭换手干净利落、挥洒自如,佟老四几人看得目眩神驰——暗道这杨十八横行山东数十载,果是名不虚传。且不说疯魔棍法,单这不起眼的鞭杆,便使得如神龙出水一般——不禁齐齐喝彩。 “十八爷!”佟老四叫道:“使劲打,打死这小杂种!” 英阳听了心头火起,足尖勾起硬木花凳,顺势踢去。佟老四吓得猛一抱头,嘴巴却磕在桌沿上,本已松动的牙齿又掉两颗。 英阳大笑道:“你这牙,还够说几次话的?” 第95节 疯魔棍 杨十八见英阳躲闪之余还能伤人,简直视自己如无物,不禁大怒。断喝声中踢开红木大桌,腾出空场。 英阳吓了一跳,戏道:“是要疯么?” 杨十八不答,纵身上前,只见鞭杆戳、劈、挑、扣、蹦、点、击、撩、拦、截、拨、架、推、挎、绞、压……可谓杆似蛟龙缠身、身似猿猴攀纵、眼如狸猫攫鼠、步若雄鸡勇斗! 英阳顿觉吃紧,心道这老王八果然不好惹。当下足下加力、运拳如风,走的是以快打快、寻隙反袭一路。 佟家兄弟皆退到屋角观战,见杨十八这鞭杆“出势伸展自如、劲力刚柔相济、行动声东击西、进退虚实随意”——刚柔相济、奥妙无穷,皆是齐齐叫好。 佟老四刚叫出声,猛然省悟,捂住口-唇。 英阳渐渐透出冷汗——自己所长乃是贴身缠斗,此番被杨十八拉开间隙,只怕要多挨上几下了。 想至此处,英阳微向后退。杨十八以为他怯了,冷笑声中鞭杆如影随形、抽向英阳。 英阳一纵身、跃上身后木架。杨十八鞭杆前冲、敲在架上,只听“啪”的一声,架格碎裂、木屑纷飞。 此时英阳身形斜下,探手疾抓! 佟老七暗道一声不好,前日二哥用枪挑他,便是这样被他贴身入怀的。未及提醒,却见杨十八右手一翻、双手握杆,封住英阳来势——这鞭杆比大枪又灵活许多! 英阳等的就是这个,左手握住鞭杆、足尖平出,点向杨十八咽喉。 杨十八霍然一惊,双手紧握鞭杆顺势一扭,右拳横在左肩、左手护在右腋之下。 “砰”! 英阳脚尖踢实,正中杨十八右臂。 “咝……”杨十八只觉钻心一阵奇痛,想不到这小子的气力竟如此之大! “再来!”英阳握住鞭杆、哪肯放手,身形倒立而起,右掌拍向杨十八后脑。 杨十八急出右手、探臂格挡,英阳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翻下,运足将鞭杆踢断! 杨十八吃劲不住,“蹬蹬蹬”扑出三步。 “嘿嘿——”英阳落地,掸手笑道:“该疯了吧?” “好——好——”杨十八抹了把刚被断杆划破的唇角,点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凭你这身手,在小辈中也算数一数二了,不如坐下来谈谈如何?” “谈?可以啊!”英阳指着佟老四等人道:“他们三个自戕,你把右手剁下来——就可以谈了。“ “好!既然如此——”杨十八变色道:“疯魔棍下无生魂——你可小心了!”说罢走到屋角,提起根五尺来长的木棒。 英阳见了,提神戒备——杨十八的成名绝技便是这个,适才那鞭杆已使得神出鬼没,这疯魔棍只怕更凶狠毒辣! “十八爷——”佟老七在旁问道:“我们助你一臂之力?” “看不起我?”杨十八冷冷道。 佟老七闻言噤声,却暗中向老四、老八使个眼色。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老鸨带着几个龟奴推门而入,看到满地狼藉先是惊呼,又叫道:“十八爷,您、您别在这儿打啊!” “滚!” 老鸨登时住嘴,四下看看,满脸心疼之色。 杨十八右足前探、长棍微挑——老鸨立时变色,带着龟奴仓皇退出。 英阳见杨十八这一开式便透出无穷威势,退后一步道:“既然你用长棍……那我也用兵器了!”说罢抄起圆凳就地砸裂,随后抓起两根弯曲凳腿,亮个架势。 “啊!”杨十八吐气开声、长棍劈下,英阳双棒交叉向上硬当,“啪”的一声,凳腿断为四截! “好!”英阳登觉双臂麻——这一式杨十八未用蛮力,而是贯注内劲抖出,果然高明! “还换兵器吗?”杨十八冷冷道。 “算了,就用这个当匕吧——”英阳翻腕甩出几道刀花,竟用的匕套路。 佟家兄弟面面相觑,没成想英阳使起短刀来也有模有样,不知这小子还藏了多少本事! “看棍!”杨十八长棍横扫,英阳木柄一磕、斜上飞出。 五尺长棍如蛆附骨、直取下盘,英阳探足在墙上一点,又翻出丈外。 此时家俱多已稀烂,豁亮是挺豁亮,可英阳却无躲避之处。 杨十八长棍在手,似变了个人——疯魔棍从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上、下十方布局,或是轻灵如猿、或是威猛似虎,极尽变化之能! 英阳挥着短棍左支右绌、狼狈不堪,若不是仗着身形灵动,早被打翻在地。 * “四哥你看……这杨十八行吗?”避在屋角的佟老七悄声问向四哥。 佟老四点头道:“我看他占了上风,不过……” “嗯……”佟老七会意,低声道:“还得做好准备,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咱也有退路。” “对——”佟老四紧盯战局,阴声道:“我看不如这样,杨十八要真完蛋、咱就往海边跑——随便找条船出了海,那小子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佟氏兄弟自幼在海边长大,皆是熟悉水性,驾舟出海对他们来说甚是寻常。 “好!”佟老七附和道:“四哥说的在理,这里稍有不对,咱们就跑……” “是是——”佟老八亦道:“甭管那杨十八、咱先跑了再说!” * “啪!” 一声脆响英阳退出几步,左臂垂下,却是被杨十八击中肩骨。 “怎么样小子?”杨十八横棍大笑道:“还想断我右手么?” “我看你年岁大了——”英阳不屑道:“让你一只手。” “还嘴硬!” 见英阳受伤,杨十八欲战决——长棍劈、扎、提、涮、拦、撂、搬、点、扣、扭、插、塞、砸、撩、抡、掂、躜、格、飞、挑、转、滚、挂、拨……将疯魔棍的十八路、二十四法用得淋漓尽致、酣畅之极! 佟氏兄弟看得心神俱醉——连逃跑大计都忘了商量——直到此时,才见识到杨十八棍法之威! 英阳嘴上虽然逞强、心中却无良策,不一时又挨了几棍,疼得脸都变形了。 “十八爷,宰了他!啊——”佟老四一声惨叫,原来被英阳掷过的凳腿又击中左腮,这回左边牙齿全没了。 他这一叫、倒是提醒了英阳,英阳扭身顿足、飞身扑去。 兄弟三人慌忙招架,许是吓破了胆,没出一招半式,佟老四便被英阳捏颈提住。 “去!”英阳大喝一声,拎起佟老四砸向杨十八。 杨十八长棍欲挑、又怕伤到老四,迟疑间退开半步。 “来啊!”英阳暴喝一声,单手抡着佟老四复又砸下。杨十八长棍挑出,英阳俯身钻下,照他左膝就是一击! 杨十八大叫一声,站立不稳。 英阳左肩前撞、将杨十八顶在墙上,接着曲指成爪、顺他右肩向下一捋,杨十八惨嚎一声、臂骨尽碎。 “我说要你只手,现在给我也晚了!”英阳说着,将软绵绵的臂膀绕过杨十八脖颈使劲一勒——“咔”的一声,杨十八脖颈折断、吐血身亡! 松开杨十八,英阳抬眼再看,佟老七、佟老八早已不知踪影。 “你说吧——”英阳蹲下身,向瘫软在地的佟老四问道:“怎么死?” 第96节 雾锁海疆 “杨爷!”6承宗坐在车头缆着缰绳,回身道:“该醒醒了!” “什么叫醒?我就没睡——”过了一刻,杨简闷声道:“打坐呢。” “那您也出来透透气……”6承宗不满道:“别再憋死!” “所谓:常说口里顺,常做手不笨——”杨简道:“坐满‘一座’是一个时辰,每天几座、念多少遍经,这都是师父规定好的。你不能说你不练功,也不让我练。” “谁说我不练功?我练的是脑子!”6承宗高声道:“我脑袋里那些图谱啊、那些要领那些步骤啊……随便告你一个你得琢磨三年!” “呃……”杨简知道6承宗说得在理,道:“那你练你的、我练我的!没事叫我出来干嘛,到老虎滩了?” “没,还远着呢……” “那你叫我干嘛?” “我叫你出来赶会儿车!”6承宗怒道:“一边念经一边赶车,不行吗?” * 从京师金井中取出四根镇龙钉后,杨简与6承宗雇车直奔安东卫。到安东卫城中置办些必需之物后,又赶向老虎滩。 这一路上,6承宗没再停下寻找材料。杨简则躲在车中,除却练功念经、便是吃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极是悠闲。 * “赶车?”杨简讶道:“不会。” “合着您除了吃喝拉撒睡,就不会别的了?”6承宗抱怨道。 “我还会念经练功呢……” “人家是‘六祖慧能大师’,您倒好,‘六能大师’——”6承宗数着手指头道:“吃喝拉撒睡放!” “滚!” “再加一个‘滚’……”6承宗大笑道:“吃喝拉撒睡放滚,哈哈哈哈!” “不是有你呢吗?你这么心灵手巧——”杨简撑着手臂道:“不说天下第一、也跑不出世界第二,赶车算什么,手到擒来!”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近朱者赤嘛——”杨简笑道:“跟您老人家熏习这么久,我再没点儿长近、也太说不过去了。” “得——”听到杨简恭维,6承宗高兴道:“那我再赶会儿……” “不行……”过了一会儿,6承宗觉着不对,回身道:“你也得学!” 杨简懒懒道:“有你我还学什么?” “要没我呢?” “没你我就不出门了。” “日啊——”6承宗叫道:“别看您历经坎坷,原来天生是当大爷的料!” “对啊!”杨简道:“别看您锦衣玉食,天生是当小厮的命——” “你你你!”6承宗再忍耐不住,回抡长鞭抽向杨简。 “啊——”杨简扑出,与6承宗扭打在一处。 * 大车又行半日,傍晚时分、6承宗停在道边,与杨简走到路旁的一个茶摊。 “掌柜的!”6承宗喊道:“两碗茶。” “来了!”茶摊老汉倒上两碗粗茶,摆在桌上。 “有啥吃的没?”6承宗抻过小板凳坐下,以掌作扇道:“这天儿真热!” “今年热得早——”老汉笑道:“有几个馍、再没别的——” “那不要了——”6承宗抿口茶问道:“大爷,离老虎滩还多远?” “老虎滩?!”卖茶老汉变色道:“你去那边干嘛?去不得!” “怎么?”6承宗问道。 “你们是外乡人,看来还不知道——”老汉看向杨6二人道:“那边疫情闹得厉害,听说还、还闹鬼……” “啊?闹鬼?”杨简吓了一跳。 “什么疫情?”6承宗问道。 “这个不太清楚……”老汉摇头道:“听说老虎滩那边渔民,近来都得了怪病,说是被海妖放出的厉瘴所染……” “噢?还有这事?” “可不——有打渔不归的、有吐血身亡的、还有全家暴毙的!”老汉惶恐道:“不知为何就闹了起来,没俩月功夫死的死、逃的逃,十户倒空了九户!” “那……官府没派人来查么?”杨简问道。 “看过,说可能是那倭人捣的乱——”老汉叹道:“这两年倭寇闹得厉害,到处烧杀抢掠……唉!本来年景就不好,再加上倭贼犯乱,这日子难啊……” “噢,这样……”6承宗点头道:“本来我们要去寻人的,听您老这么一说,还是别去了。” “对对!听我的——”老汉高声道:“等这阵子过去、你们再去不迟!而且你们要找的人早跑出来了,去了也是白去。” * 付过茶资,杨6二人回到车上。 “咱怎么办?”杨简见6承宗提起缰绳,问道。 “怎么办?”6承宗悠然道:“当然是去老虎滩了。” “不是说闹灾吗?” “正因为闹灾咱才去啊——”6承宗笑道:“若没这么一出,我还以为他们没到呢,这是清人呢!” “清人?清什么人……”杨简问道。 “去了就知道了。” * 大车又行半日,只见越近海边、人烟越是稀少,但有所见、也是些颓败空寂的房屋。 “吁——”6承宗将马匹勒住。 杨简问道:“怎么了?” 6承宗下颌一抬,点向前方。 杨简钻出车外,只见大雾弥漫、目不能透。 “海边这么大雾?”杨简从未见过海。 “嘿嘿,到了!”6承宗笑着一抖缰绳,谁知那马儿似受到惊吓、畏缩不前,不管6承宗怎么吆喝,也是原地打转。 “算了——”6承宗跳下车道:“收拾东西走吧,应该没多远了。” 杨简收拾行囊,随6承宗向浓雾走去。 走了一时,只见大雾益浓重、有如实质一般,更奇的是雾气不飘不散、静默悬浮。 杨简看出门道,轻声问道:“高人作法?” “对,雾锁海疆。”6承宗低声应道。 此时方向不明,不知路径。6承宗掏出个铃铛“哗楞楞”摇动几下,阒静沉寂中,铃声传得甚远。 杨简左右打量,只觉这雾益阴寒,不由得缩缩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雾中渐渐透出三四个高壮身影,待看清时杨简低吟一声——来的正是身高丈余的黑熊魔将! 杨简登时明白,这些便是当日奇袭慈福塔的妖兽了! 6承宗却是毫不在意,走上前与为魔将说了几句,回身又向杨简道:“来。” 杨简凝神戒备,只觉这浓雾和黑熊魔将,皆透出阴戾肃杀之气! 第97节 大寨 杨6二人跟着魔将没走多远,忽见前方有几辆大车等待。 细看之下杨简吓了一跳,这些大车没有厢体、甚是简便,可前面拉车的竟是几匹硕大的灰狼! 见二人惶恐,魔将示意无妨,6承宗低声道:“上吧,不会害咱们的。” 这些灰狼形体巨大,呲牙咧嘴、目露凶光,身上虽然套上驾辕,仍显野性难驯。听6承宗如此说,杨简战战兢兢坐了上去。 赶车魔将见杨6二人上车,呼喝一声,狼车前行。 这一跑起来只觉得风声贯耳,比寻常马车何止快了数倍。过了半晌,杨简方才放下心来,手心全是汗水。 狼车疾驰,在浓雾间七拐八绕——有时明明看前面没有任何阻碍,也强行转向。杨简知道这是在依循法阵路径,若没人指引,一不留神便会迷失在浓雾之中。 * 如此疾驰半日,忽见前方迷雾散开,辽阔大地上乍现百千顶大帐! 再看大帐尽头,竟巍立着一座山寨——山寨平地拔起甚显突兀,一看就是临时搭建的。 穿过群帐,狼车停在寨前。寨口立着一人,6承宗认得——正是当日在天机镇中代为传信的那个杂货店老板。 “马老板!”离着老远,6承宗便报拳笑道:“多日不见,可还好啊?” 马老板名叫马义礼,在天机镇中以贩卖杂货为名,暗中却是负责联络的一个头目。 “七少爷好啊!”马义礼迎上笑道:“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哈哈!”6承宗朗声道:“无妨无妨——能如期而来,这些辛苦又算什么?” “算一算日子也差不多了——”马义礼正色道:“七少爷,那件东西到手了吧?” “到手了!”6承宗拍着胸脯道:“就在这儿揣着呢。” “哈哈好!少主正等你呢!”马义礼闻言精神大振、面透喜色,又将目光转向杨简。 “这是杨简——”6承宗介绍道:“我在金刚寺的师兄,自家兄弟。” “好好——”马义礼微微笑道:“金刚寺的人也来了。” “马先生好!”杨简见马义礼语中似有深意,心中疑惑,转头看向6承宗,6承宗却是避而不应。 “既然都是为那大事而来——”马义礼抬步道:“就不必客气了,两位随我来吧。”说罢前方引路,带杨6二人进了大寨。 * 大寨之内甚为广阔,密布的帐房间,到处都能看到妖兵魔将的身影。 杨简既惊且疑——这一路上6承宗口风甚紧,只说要来海中寻宝,别的半点儿也没透露。 “这寨子平地而起——”6承宗观察道:“是这些日子搭建的?” “对!”马义礼应道:“为了值守防卫、搭建大寨、布置法阵等等,少主特意调来三千魔将、两万教众,没几天便将这寨子建成了。” 听到“三千魔将”四字,杨简心中大惊——当日仅仅几十魔将妖兽便将金刚寺闹得人仰马翻,此时竟齐聚三千,这是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人多好办事——”6承宗点头道:“既然做大事,就要有万全之策!少宗主的胸襟气魄,在下一向敬服!” “呵呵,我家少主英雄盖世,不但道法高绝,行事上也心思缜密——”马义礼笑道:“要不这些年,我阴山教能如此兴旺呢!” 终于听到“阴山教”这三字,杨简心中剧震。 这阴山魔教由十几个大小魔族汇集而成,凶残暴虐、恶名远播,是天下一等一的邪门恶道——承宗怎么跟这些人混到一处了? “你这位小师兄,似是颇为惊讶——”马义礼察觉到杨简神色,向6承宗笑道:“你没跟他说明吗?” “不会不会!我早跟他说过了——”6承宗向杨简使个眼色,笑道:“乍见贵教如此声势,他可能是心中震憾吧……” “呵呵,那就好……”马义礼皮笑肉不笑,道:“既然知根知底、是自己人,那就好办——” “绝对是自己人!”6承宗叫道:“比我还能信任!” “噢呵呵——”马义礼笑道:“别到时候耽误大事,少主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不会、不会的——”6承宗面色微变强笑一声,又打岔道:“马老板,您这、来几日了?” “他们先来的——”马义礼想了一下,道:“我来了有十几天了吧。” “噢……想必这里万无一失了?” “那是——”马义礼笑道:“他们来了先放毒瘴、毒死一批人,然后装神弄鬼、吓跑一些,剩下那些不肯离去的乡民,便都杀了。” 听马义礼说得轻描淡写,杨简心中一寒——想这乡民不知被枉杀多少,6承宗与这些人混在一处,不是为虎作伥么? “全都清了?”6承宗倒不以为然,笑道:“那就好,咱好办事啊!” “乡民清了,官府打点好了——”马义礼道:“咱就是把天戳个窟窿,也没人管!” 此时几人已来到大寨中心,只见前方木栏耸立、工匠进出,内中似乎在搭建什么。 “6少爷……”马义礼停住脚步,介绍道:“这里便是重中之重——天枢大阵了,七少爷还请稍候,我去通报一声。” “好——”6承宗站定笑道:“请便。” 见马义礼走进工棚,杨简低声道:“你怎么不早说,怎么跟这大邪派混在一起了?” “那有什么?”6承宗盯着马义礼离去的方向,嘴唇微动道:“他们邪他们的,我找我的宝贝——我又没杀人害人,有什么的?” 杨简正待辩驳,忽听工棚内一豪迈声音传出:“人在哪里?快请他们进来。” 第98节 晏千军 杨6二人循声看去,只见木栏内走出个身高七尺的大汉,虬须鹰目、顾盼生风,甚是英拔伟岸。 杨简心道这便是那个“少主”了,只见他神情磊落、风骨然,跟那“阴邪”半点扯不上关系,不由得心生敬意。 “在下晏千军——”那大汉走上前来,抱拳笑道:“这位便是天机6家的七少爷么?” “可不敢当!”6承宗抢上两步,揖道:“晚辈6承宗见过少主!” “什么前辈晚辈的!”晏千军扶住6承宗笑道:“咱们平辈论交,都是兄弟。你们要看得起我,就叫一声大哥,别什么少主、好生麻烦!” “好!那以后——就叫晏大哥了!”6承宗高声道。 “对!这位便是金刚寺的杨兄弟了?”晏千军向6承宗问道。 “这是我师兄杨简——”6承宗介绍道。 “晏……好……”杨简抱拳一揖,含糊道。 “哈哈好兄弟!”晏千军喜道:“我阴山诸族虽与贵派不和,不过能进这门办事的、都是兄弟——来来来,看我这天枢大阵如何?” 说罢一手一个牵着6杨二人,阔步走进围栏。 * 进得围栏,只见石砖铺就的广场上木桩林立,如丛林一般。丛林中间,正搭建一座三层向上的法阵。 数百名魔将教众扛着材料跑上跑下,忙碌非常。 阵法方面6承宗是内行,略一观看,便知这法阵心思奇巧、直达根本,心道这阴山教名震天下,果然是能人辈出! “天枢大阵……好心思!好手段!”6承宗赞道:“仓促间能将法阵建成这样,实乃一等一的高手!” “哈哈!”晏千军闻言大笑道:“能得6兄弟夸奖,想必不会错了。谁不知道6家七少爷是法阵方面的奇才!” “不敢当!”6承宗忙道:“那些都是门内长辈抬爱,作不得数。” “这核心处还差一些,再过两三日便成了——”晏千军指着大阵中心道:“本来今日便可启阵,我那匠师怕这海滩地势不稳,欲再加上九宫八卦法阵加固一番,所以延后几日……” “噢?是么?”6承宗左右看看,指道:“依我看,这里启用天枢大阵已够用了。” “噢?”晏千军拉着6承宗向台上走去,道:“你看这里,匠师说要再布置上十二道引灵雷柱……” “十二道……”6承宗细察一番,抬头道:“不用吧——再加九根雷柱就行!” “是么?如果这样、那就快多了!”晏千军面露喜色,扬大叫道:“阴欢——在哪儿呢,过来!” 不一刻,从法阵中钻出来一个面容白净的年轻人。 晏千军指着年轻人道:“这是我阴山教的匠师阴欢,也是家传的绝学。” 那阴欢走上来,似是没看到杨6二人,淡淡向晏千军道:“少主,什么事?” “阴欢——”晏千军介绍道:“这位是天机镇6家的6承宗。” 阴欢听得“天机镇”三字,眉峰一动,转头看向6承宗,目光闪烁。 6承宗抱拳施礼道:“在下6承宗,见过阴先生。” 阴欢并不还礼,只是点了点头。 “6兄弟说了——”晏千军对阴欢如此冷漠似是早已习惯,指道:“法阵中间不用加十二道雷柱,只需九根便可启阵。” “九根?”阴欢微露出微讶之色,看向6承宗。 “在下浅见——”6承宗拱手道:“不知当讲否?” “说。” “这天枢大阵——”6承宗上前一步,指向阵心道:“以天地为体,万象为用——这阵心天地初开、混沌一片,是为无极;易生阴阳、化育万物,演变成太极;太极乃天地之元,清者上升为天、浊者下沉为地,生出两仪;两仪为万物之祖,交-合演化后生出老阴、老阳、少阴、少阳……” 一提起机关阵法,6承宗便精神百倍、滔滔不绝,阴欢只是静默倾听、不置一词。 “ 你在阵眼外配以五行,以感天地灵气——”6承宗接道:“又指明东、南、西、北、上、下六合以定规矩,这都没问题……接下来便是法阵的重中之重——天枢大阵以北斗七星之力引,七星中天枢为君,天旋、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为臣,对吧?” 阴欢点头道:“是。” “可你在七星之外加上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八方通道,是加固还是疏泄?”6承宗又道:“套上八卦阵不说,你还又加上九宫,那边二四为肩、那边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你这也是为了固定法阵之用,是不?” 阴欢点头。 “谬矣——”6承宗叹道:“天枢大阵以天枢星为引,再套上九宫八卦就有点儿画蛇添足了——好虽然好、但是太麻烦,不是时间紧迫么?” “对对!”晏千军闻言道:“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着啊!”6承宗拍手道:“所以这里不用加八卦九宫,你把七星阵变成九星阵,加上左辅、右弼就行了……” 阴欢想了想,道:“这样行么?” “何止行,绝对牢靠!”6承宗叫道:“你铺排得越多,反倒是舍本逐末、头上加头,除了耽误功夫没什么用处……” 阴欢听到此处,面色微变,6承宗却是未觉,接道:“加上左铺、右弼两星,如此一来,这大阵便以天枢为君、六星为民,再加上文臣、武将自成一统,绝对不用再加别的……” 阴欢呆了一刻,道:“我试试。” “好好!”晏千军拍掌笑道:“6兄弟果然是奇门中的大匠天才,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6承宗忙道:“愚者千虑、误打误撞而已……” “阴欢——”晏千军转向阴欢道:“日后你要多向6兄弟讨教啊。” 阴欢挤出一丝强笑,点了点头。 “6兄弟!”晏千军揽着6承宗肩头道:“这个且让他们忙去,酒宴已经摆好,走,去给你们接风!” * 大帐中盘盏林立、酒食杂陈。 “来!”晏千军端酒道:“6兄弟、杨兄弟,咱们再干一碗!” 杨简已是大醉,他本来就不胜酒力,只是架不住晏千军强灌,几碗下肚便醉意上涌,摇头道:“晏、大哥,小弟不行了……” “不行了就躺下!”晏千军笑道:“反正一时半刻用不上你。” 杨简本想问“用我做什么?”但觉得头昏脑涨,未及问便昏然睡去。 6承宗酒量比杨简强上一些,仰头饮尽道:“此番寻宝,多亏晏大哥相助!” “客气啥?”晏千军摇手道:“各取所需罢了!” 6承宗当然知道晏千军如此大张旗鼓必有所求,只是不知他要求什么罢了——想了想,没敢问。 “杨兄弟醉了……”晏千军又倒满酒,道:“莫管他,咱喝咱的。” 6承宗知道晏千军一直在等待离火浣天纱,可自从进这山寨,也未见他提起半字,不禁佩服他的沉稳。 想到此处,6承宗从袖中掏出纱来,献上道:“晏大哥,酒且慢饮,这个——便是天机三宝之一的离火浣天纱!” 第99节 前因后果 时近子时,杨简仍在和6承宗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 晚间杨简大醉,倒在帐中昏睡。晏6二人却是聊了许久才散——待手下将杨6二人扶回大帐休息时,6承宗已有八分醉。 杨简倒清醒了些——他本来喝的不多,因酒量浅加上长途疲累,没几碗便醉困交加——睡过一觉,倒缓过来许多。 6承宗摇摇晃晃、极是亢奋,一劲儿说自己没醉,非闹着再找酒喝。 杨简劝住6承宗,趁他酒醉、将心中存疑问了一番,总算将前因后果明白个七七八八。 * 6承宗天资聪颖、生性顽皮,在天机镇中每天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两年他对制作通冥法器忽是产生兴趣,要找几只僵尸玩玩。此等阴物乃道门禁忌,天机镇中更无通晓此术的人才。 6承宗遍寻不得——不知机缘巧合、还是刻意为之——有人告诉他镇内某处杂货店的老板颇有些手段,经常能找到禁忌之物,于是6承宗便找到马义礼。 马义礼先是犹豫一番,禁不住6承宗百般恳求,最终替他找来几只僵尸。 6承宗于阴邪法术一窍不通,只凭搜罗来的断简残篇一通胡搞,最后竟将僵尸炼成尸魔,且逃了出去——直闹得镇中鸡飞狗跳、人心慌乱。 6良甫知道后又急又气,忙请来金刚寺僧人、费好大一番气力,才将尸魔灭除。 这番胡闹,更坚定了6良甫将儿子送上十方山的决心。也因此一事,6承宗结识了马义礼。 这之后,6承宗又从马义礼处搜来许多稀奇古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某日马义礼将6承宗叫去,说要告诉他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6承宗急忙赶去,马义礼告诉他、云霄宝鉴所列七大仙器之中的阎浮灵光塔,便藏在某处。 6承宗听了大喜若狂——这聚灵塔对机关匠师来说,乃是梦寐以求的至宝! 可惜那聚灵塔听说被拆作三段,马义礼只知道塔基在哪儿。 6承宗心痒难耐——有三分之一总比没有强,慢慢再图另外两段——当下询问如何才能得到塔基,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马义礼笑称也不用什么,只需将那天机三宝之一的离火浣天纱借来便可。 离火浣天纱运用起来广大无边,据传能包容天下。乍听马义礼提及此物,6承宗心中踌躇——这事要被老爹知道了,还不扒了自己的皮! 不过一刻功夫、6承宗便横下心,一口答应将浣天纱盗出。 要盗取浣天纱,便要先打开家传的迷天锁;要打开迷天锁,就非得在钥匙中配上玄木矿不可。 因这缘故,6承宗才疯了一般四处寻找玄木矿。好不容易在天梯山上找到,又被千山门人抢去。无奈之下,6承宗只得图谋慈福法阵中的玄木矿了。 至于那些妖兽魔将奇袭金刚寺,自然是在晏千军统领下,马义礼与6承宗共同策划的一出好戏了。 * 听到此处,杨简问道:“当日偷袭慈福塔的妖兽,便是晏千军派来的?” “是啊!相得益彰嘛——”6承宗晃着脑袋道:“帮我做事就是帮他做事、我的事也是为他而做、他帮我做我帮他做……” 6承宗已然口齿不清,似乎乐得说这绕口令一般的话语。 “你还真敢!”杨简皱眉道:“结交歹人,可是门派大忌!” “谈不上结交、谈不上结交——”6承宗摆手笑道:“就是互助嘛,他帮我、我帮他,做完这事就都散了……” “他帮你,是找塔基——”杨简追问道:“你帮他,是做什么?” “不——知道啊!” “如此兴师动众,所图必不在小——”杨简急道:“你就不怕惹出什么事端?” “怕有什么用?”6承宗瞪眼道:“你以为不用我这浣天纱、就不能用别的了?你以为我不给他偷出纱,他们就不能强闯天机镇了?” “他们敢强闯天机镇?”杨简讶道。 “天机镇算什么?你不知道阴山教之广大——”6承宗摇晃道:“昔时九阴老魔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九阴虽然没了,但阴山教的根基还在,别说一个天机镇,就是十个、也能一把抹平了……” “能有这么厉害?” “你以为呢?” 杨简察看6承宗醉态,也不知他这会儿说的是真是假。 “那个晏千军——”杨简又问道:“听你们都管他叫少主什么的,他是……?” “这个——”6承宗似乎清醒些,四下打量、低声道:“你可听说过……幽魔道君?” “幽魔道君?!”杨简闻言大惊,这名字何止听过,简直是如雷贯耳! 这幽魔道君乃是阴山教赫赫有名的大魔头,早年因修习道法入了魔境,结果不但魔功上自成一派,道法上亦是卓绝通玄,因此称为幽魔道君。 “这晏千军称为少主,难道是幽魔道君的儿子?” “着啊——”6承宗抚掌大笑,憨态百出:“你又猜对了——真聪明!” 杨简懒得理他,低头思咐——幽魔道君父子的威名天下皆知,自己竟与这等魔头混在一处……难道自己生来就与匪类有缘? 打记事起,除却乞讨那段时光外,便与金钟寨盗匪相处多年。好不容易在金刚寺清静一阵,又与妖邪匪类混在一处……这是从何说起! 想至此处,杨简长叹口气。 与恶人相处不管多久,也绝不会有半分好感——每日里非打即骂,想起这些杨简便深感厌憎! * “你这又是何苦!”杨简叹道。 “为了阎浮灵光塔——”6承宗不屑道:“别说与他们合作、便是与九阴老魔共事,我也无所谓!” “唉……”杨简无奈,心道赶快将此间事情了结,还是尽早回十方山吧。 “唉什么唉?”6承宗笑道:“还有酒吗?” “还喝?”杨简看看左右,低声问道:“你把离火浣天纱给他们了?” “没有!在我这儿呢,晏大哥只是看了一眼。”6承宗说着又笑嘻嘻看向杨简道:“你知道他们怎么用这浣天纱么?说出来吓死你!” “怎么用?”见6承宗如此神秘,杨简不禁好奇。 在天机镇6承宗便说过,要用浣天纱将东海提起,至于怎么提,却没吐露半字。 “这第一步嘛——”6承宗取出浣天纱摩挲道:“便是要将这浩瀚东海包起来!” 第100节 归墟 “包起来?”杨简闻言一怔,道:“大海广阔,怎么包起来?” “我家离火浣天纱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便是天也能包了,何况区区东海?” “还区区——”杨简被6承宗气乐了:“就算真能包起——这四海相连,只是大略划分一下这边叫东海、那边叫南海,怎么能单单将东海包起?” “就是大略分一下啊——”6承宗道:“有海界。” “海界?” “四海表面上彼此相连,但每个海都有自己的边界。” “划分海界有何用?”杨简问道:“为了出行方便?” “那是一方面,传说万千年前——”6承宗悠然道:“四海乃是一个大海,由一条通天巨龙统领。某日巨龙起了歹心、想一统天下,便起一场大水淹天没地。连须弥山腰都变作海天泽国,险将大地生灵尽数灭绝……” “大水能淹没四大部州?”杨简骇然道:“真有此等巨龙?” “想必是有吧——”6承宗又道:“后来天帝派遣神将将巨龙镇伏,这龙族施术、法力皆来自海水,海域越广,施展的法术就越惊人。洪灾过后,天帝怕再有恶龙祸世,便隔绝四海,由如今的四海龙王分别御之……” 杨简听得心潮起伏,这传说若是真的,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了。 “那你若将东海包住——”想了一刻,杨简道:“其他三海呢?要将其隔断么?” “差不多就这意思,你越聪明了——”6承宗笑着比划道:“好比这纱是一口大锅、将东海兜起,大锅之外轻纱垂下,隔绝北海、南海,西海远在大6以西,跟东海不沾边的……” “你越说我越不信了!”杨简撇嘴道:“你有那么大法力,能将浣天纱无限延伸,包住东海?” “我哪行啊?”6承宗喝口水叫道:“这酒喝得……烧心——就算是晏大哥道力通天也不行!要说起移山倒海啊,还得借助机关御阵之术!” “天枢大阵?” “对!北斗七星加上左辅、右弼而结成的九星天枢大阵,感天应地、汇聚八荒灵力,再注入浣天纱中,应该能将东海包起了!” “那……就算你说的包住东海……”杨简回忆道:“那你还说提拔东海呢,如何提起?” “如何提起?我也不知道……”6承宗皱眉苦思:“光是包住,已是移山倒海的神通了。若说提起……只怕再有一百个天枢大阵也力不能及——这已经出我所知范围了。” 连6承宗都参不透的事,杨简只怕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了。 “管他呢——”6承宗苦思一阵,释然道:“不过我虽然不知道如何提起,但我知道为何要将东海拔起!” 杨简见6承宗神情兴奋,知其说到关键处,忙问道:“不是为了找阎浮灵光塔么?” “对啊——”6承宗看向杨简道:“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别乱说去。” 杨简斜眼道:“你觉得在这里,我能跟谁说去?” 6承宗想想也是,笑了一下道:“待取了这秘宝,到时便天下皆知了——想瞒也瞒不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杨简沉吟道:“若真得了那宝贝,只怕会招来无穷祸患。” 6承宗面色一变,道:“到时再看吧,我天机世家虽不是什么修仙大派,但在道门中还有一席之地,不会任人欺负!” “谈这个还为时过早——”杨简起身看看帐外,回头低声道:“那晏千军没准是借助你的浣天纱,为自己办事呢!” 6承宗亦站起身,探头看向帐外,只见四下阒寂——除却远处巡守的教众外,再无动静。 “晏大哥说了,他另有所取——”6承宗回过身,低声道:“但我不知道他究竟要取什么,难道比灵光塔还重要……” “没准只是托辞,就是要取这塔基呢——”杨简分析道:“只不过先稳住你再说。” “不会——”6承宗此时酒醒大半,在帐内边走边道:“晏大哥虽是魔门中人,但说话向来是一言九鼎,足堪信任。” “你都说了是魔门中人——”杨简哂道:“还有什么信义可言?你哪里见过那些恶人的嘴脸……” “难道你见过?”6承宗见杨简神情一变,忙又道:“唉!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苦衷?什么苦衷?” “从答应盗取浣天纱那天起,你以为我是自由之身?”6承宗悄声道:“咱们一切行踪,尽在人家掌握之内!” “啊?”杨简轻呼道。 “从天机镇到京师,一路上都有人跟着,这你知道吧?” “知道。” “咱们在观星台上取镇龙钉,你以为他们不知道?”6承宗压低声音道:“喝酒时我听晏大哥说了,那京师之内高手云集,咱们刚在观星台上作法便被人知晓,随后赶来的大批高手都被他们截住了……” “啊!还有这事?”杨简惊道,想不到自己一举一动,皆在人眼目之中:“那和苏老先生去齐家村看病呢?” “那个他没说——”6承宗道:“估计知道是去看病,没在意吧。他们知道我不愿意与他们多来往,所以轻易不会现身。就算观星台上情势危急,但他们看到智海和尚赶来,也就按兵不动了。” “我说咱们闹出那么大动静……”杨简叹道:“京城内怎会没人知道呢?原来都被阴山教挡住了。” “我的目标就是他们的目标——”6承宗沉声道:“天下无人可挡……” “那咱们……只是两颗棋子……” “唉!是啊……”6承宗低头道:“能得着塔基全身而退,就算万幸!” “你怎知晏千军所图不是塔基?”杨简道:“毕竟是七大仙器之一,万人垂涎!” “只能是信任了——如果晏大哥真耍赖,咱能说什么?能保住性命就不错!” “这就是与虎谋皮的下场!” “唉!不说这个了……”6承宗又叹口气,道:“刚才说一半,你知道要取塔基,为何要将东海提起么?” “不知道——”杨简知道6承宗不愿再谈阴山教,便附和道:“等你说呢。” 6承宗走到杨简身前坐下,问道:“你知道海眼么?” “海眼?”杨简道:“观星台上那金井,连通的不就是海眼么?” “不是那个——”6承宗打断道:“海眼有很多个,北京城内便不止一处,我说的是归墟——” “归墟?这个不知道。” “料你也不知道——”6承宗又吹上了:“相传东海中间有个无底鸿沟、深不可测,便是倾尽天下之水也难将其填满,那里便是归墟。这深不见底的归墟与西方直达天庭的昆仑对应——昆仑是登天之路,归墟是连结黄泉苦海的通道。莫说咱这江河湖泊、四大海水,便是其他部洲的、乃至天河之水,相传也都是注入无底归墟之中……” “世上真有这等地方?”杨简听得入神:“咱们能见到?” “谁知道——”6承宗亦是心驰神往:“这回若真能见到这神秘离奇之处,也算是不虚此生了。” “你的意思是……”杨简问道:“要找到这归墟?” “对!晏大哥跟我说了——”6承宗取出被子披在肩上:“这归墟之下有个先天法阵,据传是某位金仙用来压制什么东西的。此法阵以阎浮塔基引灵,汇聚整个东海的大水之力——只要这塔基上沾着一丝海水,整个东海的无穷之重便压在其上,那么任谁也打不开塔基下的先天法阵……” “……若想拔起塔基、打开法阵……”杨简喃喃道:“便要先托起东海,让这塔基沾不上海水?” “是……”6承宗难得的神情肃穆,缩缩肩头道:“也只有这样,才能得到阎浮塔基。” 杨简忽是感到一阵彻骨寒意,与6承宗对视一眼,见他也是面色惨白、神情恐慌。 “阴山耗费举教之力……”杨简沉声道:“真的只想得到阎浮塔基?还是那先天法阵之下——藏着什么惊天之秘?” 第101节 启阵 翌日晌午,晏千军走进杨6二人帐房,见他们还在蒙头大睡,不禁笑道:“你们金刚寺不用练功么?已经日上三竿了——还不起?!” 6承宗霍然惊醒,见是晏千军,急忙坐起道:“晏大哥,你来了?” 晏千军笑道:“我看看你们起来没。” “昨天喝多了——”6承宗捂着脑袋道:“所以睡到此时。” 其实他是跟杨简聊天聊晚了,后半夜才睡,只是不便与晏千军明说。 “呵呵——”晏千军笑道:“你这会儿……可以启阵使用离火浣天纱吗?” “这会儿?今天?”6承宗讶道。 “对!”晏千军双目灼灼,盯向6承宗。 “我……可以啊——”6承宗应道:“只要大阵建好就行。” 启动离火浣天纱没有什么特殊要求,但如果要托住东海,那一定要借天枢大阵吸引天地灵力。 “多亏你指点——”晏千军笑道:“阴欢已将九星大阵建成,咱们看看去!” “这么快?!”6承宗一骨碌爬起道:“阴先生这么快便将大阵布成了?真是奇才——” “别拍马屁了——”晏千军已是跨出帐外,回身笑道:“阴欢比你还差一大截……此事毕后,你有没有兴趣来阴山效力?” 6承宗挠挠头、刚要回答,晏千军挥手止住:“随便说笑呢——且不谈这个,咱去看法阵吧。” 此时杨简也已爬起,套上木龙,随晏、6二人向大阵走去。 * 离着老远,便见天枢阵前兵甲林立、戒备森严,各色魔将妖兵将天枢大阵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见三人走来、魔将妖兵分开通道,晏千军回招呼道:“来,来。” 杨简一接近魔将,只觉肃杀之气扑面袭来,心中狂跳。 6承宗脸也白了,努力作出嬉笑之状,似是浑不在意。 三人循梯而上,只见五层高的法台已经建好——法台四围立有二十八根巨柱,法台中间则是依九星方位而建的平台,阴欢率着几人正在做最后检查。 杨简见每根巨柱上皆有一盏红灯,向6承宗道:“张灯结彩么?这法阵建得好生漂亮……” “不懂就不懂——”6承宗看了身旁一眼,低声道:“咱别丢人行么?那灯是代表二十八正曜的。” 杨简面上一红,喃喃道:“我哪知道……” 此时晏千军快步上前,高声问道:“阴欢,好了么?” 阴欢俯揖道:“禀少主,大阵已成。” “哈哈哈!好好!”晏千军仰天大笑,转向6承宗道:“6兄弟,这大阵功成也有你一份功劳——若没你指点,只怕还需几日。” “哪里哪里,只是多延几日罢了,没准儿还更稳固呢——”6承宗摆手道:“主要还是阴兄功劳……” 晏千军笑道:“你又客气。” 阴欢瞟了6承宗一眼,面色转换,终是什么也没说。 晏千军看看四下,问道:“八位长老来了么?” 阴欢应道:“他们已在台下待命。” “请他们上来吧——”晏千军观察天色,道:“你也做好准备。” “是!”阴欢应答一声,领命而去。 “6兄弟——”晏千军负手道:“一会儿便是吉时,你看,我与八位长老能入阵了吗?” “我看看啊——正好!”6承宗掐指算道:“今日不启阵,又得等到七日之后了。” “唔,作起法来——”晏千军深吸口气,肃然道:“估计没几天做不完……你们可以帮我掠阵,也可以四处逛逛,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了。” “好——”6承宗看向大阵,指着中间方位道:“晏大哥你道力最深,一定要牢牢守住那天枢方位……” “这个我省得——”晏千军见6承宗郑重其事,亦是凝神道:“6兄弟你看——若是顺利的话,需要几日功成?” “包这么大个海,我也不知道——”6承宗低头盘算:“不过据家藏典藉记载,只怕最快也要七日,慢一些则需十四、二十一日不等……” “嗯,事不宜迟!”晏千军点头道:“拖久了只怕有人来找麻烦……我等尽力吧!” 杨简在旁听了,心道:“怕人来找麻烦……看来这晏千军行的不是什么好事……” 此时只见八名老者施施而来,高矮胖瘦虽是不等,但行止间颇具威势,想来皆是位高权重之辈。 “诸位长老——”晏千军抢上两步,报拳道:“此时便要启动大阵,还望诸位努力。” 为长老淡淡道:“这本是份内之事,少主放心。” 晏千军点点头,抬手引道:“那咱们入阵吧。” 晏千军及阴山八-老走上九星法台,晏千军坐镇中央守住天枢方位,八-老按其余八星方位坐守。 晏千军先看看6承宗,见6承宗点头示意,又看向阴欢。 阴欢此时已是披上法衣,手持青龙剑,站在法台前。看到晏千军眼色,抖擞精神长声喝道:“吉时已到,启阵——” “吉时已到,启阵——” “吉时已到,启阵——” 法台周围一片长吟,悠然相和。 接着震天鼓声响起,“咚咚咚咚”六节为一通,敲过三十六通方息。 阴欢法衣飘拂,擎剑指天喝道:“天地无极,化育万有,顺乎阴阳,生生不已,九星曜世,白道交升,今助我力,借法八荒——二十八正曜,起!” 随着他这声断喝,二十八盏红灯从巨柱顶端飘摇而起,悬在天枢大阵之上。 这被祭起的二十八主星也称为二十八正曜,分别为——紫微、天机、太阳、武曲、天同、廉贞、天府、太阴、贪狼、巨门、天相、天梁、七杀、破军、禄存、天马、左辅、右弼、文昌、文曲、天魁、天钺、火星、铃星、擎羊、陀罗、天空、地劫。 见二十八盏红灯依次列好,阴欢“扑”的一口舌尖血喷到青龙剑上。宝剑登时化作一条青龙,游走于红灯之间。 刹那间,法台之上红芒大涨、青气冲天——从这一刻起,九星天枢大阵正式开启! 阴欢此时已是大汗淋漓,向6承宗使个眼色,退到一旁调息。 6承宗知道此时怠慢不得,见到阴欢提示,忙从怀中掏出离火浣天纱。将之置于金鼎之内,又插上四根镇龙钉喝道:“形随意动,吞天纳地——去!” 浣天纱顺着金鼎向法台下方贯注,不一时只见法台前方猛然蹿出一道巨大白索。这白索如神龙探般,先是摇摆犹豫、随后疾然前冲,漫进海边迷雾之中! 第102节 观海 离火浣天纱经过天枢大阵散漫之后,就没6承宗什么事了,和杨简在法台上观察半日,颇感不耐。 放眼望去,宽若街衢的白索绵延不绝、一直探向远方浓雾,有时看得眼都花了——不知白索是否在动。 晏千军与阴山八-老端坐阵中,皆是双目微闭、神色凛然,丝毫不敢大意。 阴欢则在法阵中穿插走动,审慎观察。 * “没意思——”6承宗觉得无聊,走向杨简道:“这没啥可看的,咱转转去吧,这样恐怕要好几天呢。” “好!”杨简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早就觉着乏味,闻言道:“来一天了、只在雾中困着,还没见到海呢——不如去海边看看。” “对!”6承宗附和道:“我也没见过海,咱们走……反正晏大哥说过,这几日任咱们走动。”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拾阶而下。 到法台下,只见马义礼正前后巡视,6承宗轻声唤道:“马老板——” 马义礼闻言走了过来,问道:“七少爷,怎么?” “这里好生闷气——”6承宗指着大阵道:“晏大哥说了,这几日我们可以随便转转。” “对,少主说过,二位可以随意走动——”马义礼从怀中掏出一物,道:“这是驱雾令牌,你们戴着它,便不再受这雾阵约束,可以来去自如。” “好!”6承宗接过令牌,笑道:“那我们去海边转转,这里离海还有多远?” 马义礼指向前方道:“那边走上二里,应该差不多了,不远。” “嗯——”6承宗道:“我看这法阵平稳,一半天的不会有事,我们去了。” “不要去得太久!”马义礼看看大阵,嘱咐道:“万一有事,还要劳烦七少爷呢。” 6承宗大喇喇道:“我省得了。” 马义礼又道:“要不要派几名随从保护你们?” 6承宗看了杨简一眼,知道杨简不愿与这些妖兵魔将接触,便道:“不必了,我们又不走远。且这方圆百里之内,不都被你们清空了么?” “那倒是——”马义礼笑道:“我是怕有什么万一……” “马老板多虑了!”6承宗笑道:“我们好歹是金刚寺出来的,寻常人物不在话下,若真有事,我们跑回来求救就行了!” “那好……”见6承宗如此说,马义礼只得道:“二位多加小心。” * 6承宗辨明方向,与杨简向海边走去。 驱雾令牌果然好使,走过之处浓雾消散,再不会陷入幻阵之中。 二人行了一阵,忽听前方隐隐传来海浪之声,一股潮气扑面而至。 “到海边了!”6承宗喜道:“走!” 杨简亦是精神一振,调整木龙、加快步伐。 又走一刻只觉眼前一清,却是出了雾阵。杨6二人欢呼一声,跑到海边岩石滩上。 二人登上高岩,极目远眺——只见海面广阔、浩瀚无极! 远海处水平如镜,波光粼粼;近身前乱石嶙峋,高下堆积——海风泛处,一潮潮海浪汹涌推至,似万千怒兽呼啸而来。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6承宗高声喝道:“惟有苏子瞻,方能描画此景一二!” 杨简亦是如痴如醉,可惜腹笥太薄,不知该用什么语句来表达自己心境。 6承宗转向杨简道:“原先我见了天机镇边的黄沙万里、大漠雄风,便以为雄浑广大莫过于此——今日见到这垂天大海,却是别有一番气象!” “是啊!”杨简应道:“此时方知世界广阔,远非人心所能量度。你看这天穹之下,目光极处无不是海——你真觉得浣天纱能包容么?” “原来我心中也没个数——”6承宗挠挠头,道:“此时真见了海,更不知道了!若真能将这浩淼无极包住,真是天功造化了!” 说罢6承宗捡起块碎石,大喝一声,远远掷去。只见石块溅出个小小水花,随即隐没——似乎昭示以人力对天然,便如此般。 杨简难耐心中激荡,双手拢住、放声大喊。只是这喊声甚是单薄,莫说回音,没传多远便被海风吞没。 “走!”6承宗指着乱石滩下道:“咱们下去看看。” “好!” 6承宗三跳两跳下了高岩,旋又脱下鞋袜、挽起衣袍,向水中踏去。 杨简怕木龙打滑,摸着岩壁缓缓攀下。抬眼见承宗已经走入水中,心中忽的一酸。 找块石头坐下,打开木龙、脱下鞋袜,只见两腿依是软绵绵的,杨简拍打道:“你何时才能像承宗那般,来去自如呢……” 杨简正自伤神,忽听6承宗喊道:“杨简!你别脱鞋了,这水凉——” 此时虽已初夏,海水仍是寒凉。 “既然来了,当然要下水看看——”杨简光脚套上木龙,喊道:“下次再来不定什么时候呢!” 说罢小心翼翼走去,脚下滩岩浸过海水甚是滑腻,木龙棱脚方正,稍不留神便会摔倒。 待走到沙滩上,只见一层潮水漫来,低头再看,海水已没过双膝。 杨简心中一颤,双腿无知无觉,似不是自己的一般,只怕不管冷热酸麻,都无知觉。 6承宗回笑道:“怎么样?冷吧?” “还好……”杨简挤出一丝笑容,又向前走步,与6承宗并排。 二人又瞭望一番,6承宗忽然想起什么,回看浓雾道:“也不知浣天纱铺过来没有?” “没有吧——”杨简看向水底:“什么也没见啊。” “浣天纱铺开之后无形无质,你哪能看得见?”6承宗指道:“说不定此时已在脚下了。” 杨简探手插入沙中,忽然面色一变,看向6承宗道:“你看看,能抓起这水中沙么?” 第103节 明志 6承宗见杨简神色有异,亦是弯腰抓了一把。 只觉触手冰凉,细沙连着一束水丝被握在手中——再细看去,沙子如小球一般、凝在掌心。 6承宗探出左手拨弄,沙球散开复又合拢,似被何物缠裹。想了想,6承宗左手捏住水丝、右手松开,只见那沙球被无形地提在半空。 “哈哈哈哈!”6承宗甩着水丝、抡动沙球,大笑道:“兜住了,兜住了!” 杨简张大眼睛道:“真的?” “可不是!你看——”6承宗叫道:“这水丝便是浣天纱,如极薄的布料一般,覆在沙上!“ 杨简依法炮制,亦是提起一团沙球,叹道:“真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那是——”6承宗将沙球扔掉:“天荒宇阔、无奇不有,远非你我所能测度。” “嗯嗯——真是!”杨简搓手喟叹:“今日得见大海,便已领略;此时又见这纱之神奇,只能说自己是井底之蛙了……” “你一直困在金钟寨,上山后也是刨地,眼界浅也是正常——”6承宗笑道:“我虽然比你开阔些,但也知道,这天地雄奇穷尽一生也无法窥度。” “要不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杨简道:“出来见见世面,就是不一样!” “光行路不看书也没用,邮驿的差人倒跑得多呢——”6承宗笑道:“也未见得有什么见识。” “你这就是抬杠!”杨简笑道。 “不管怎样——咱还是太封闭,对这大千世界所知甚少!” “是是,太渺小!”杨简望向海面叹道:“人这一生,如白驹过隙、转瞬成空……便如这汪洋上一朵浪花,头出头没、永无息止……” “有大浪,有小浪——”6承宗亦是看向大海,悠然道:“我要是浪花、就要做个涛天巨浪——奔腾万里、横扫八荒,留名后世!” “切莫横扫八荒——”杨简笑道:“你若跟那传说中的妖龙一般横扫一气,不知有多少黎民因此受苦,你这样留名后世又有何用?” “管他有何用?”6承宗叫道:“世上无用之事还少么?也不多我一个。” “有用也罢,无用也罢——”杨简道:“但因无用而造业,那就大大不值了。” “有用的、就不造业了吗?”6承宗冷笑道:“有用无用一事两面,王侯贼寇成败论之——这些且不论,难道你就愿意做个无声无息的小浪花、随波逐流么?” “浪便是海,海便是浪。”杨简想了想,道:“你就算是涛天巨浪,也终有消弥之时。徒造罪业,不如与天地同生化、随大海共消融,那才是真正的心安自在。” “我为何要心安?” “你为何不要心安?” “那依你之说——”6承宗转而笑道:“大浪从大海而生,那大浪的罪业,也就是大海的罪业喽——若无大海之力,哪来巨浪之威?若无众生之业,何来众生之苦?” 杨简怔住,缓了一刻道:“众生业,众生受……你又何苦做那推波助澜之辈?” “我之所生、所做、所受,皆由无明业力而起——”6承宗望向远方,定定道:“就如你的‘海浪’之说,既然我即众生、众生即我,那么‘小我’所做、由‘大我’来受——这就是自作自受吧?” “胡扯吧你就——”杨简撇嘴道:“既然你是众生,又何苦为难自己?” “还不因为有‘我执’——我是‘小我’的执,他们是‘大我’的执,都差不多……”6承宗笑道:“我就是要借众生之力,成我不世之功!我就是要红尘翻浪、业海兴波!” “唉……”杨简一声长叹,道:“承宗我问你,你可知咱们这灭海神功,为何要用‘灭海’二字?” 6承宗翻眼道:“我连金光诀还没背会呢,哪知道灭海何义?这名字威风吧!” “灭海二字,便是要灭度无量大海一般的众生。” 6承宗惊道:“把众生都灭了么——好大的杀气!” “又胡说——”杨简知道6承宗在说笑,接道:“灭度乃是圆满诸德、寂灭诸恶之义。咱这神功法要的初心,便是要让大海一般的无量众生,离苦得乐、清静自在……” “谁来度?凭你?哈哈——”6承宗笑道:“我看你也就是在海中载沉载浮、随遇而安罢了……自己还吃了上顿没下顿呢,还度别人?” “信愿行,从心开始——”杨简喃喃道:“我不跟你说了……” * 二人在浅滩又玩耍一时,6承宗道:“咱回吧,出来也半日了。” “好——”杨简道:“回去看看别出了什么纰漏。” 6承宗闻言,看向杨简一笑。 杨简斜瞟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行事矛盾——”6承宗摊手道:“明明不愿与那些人为伍,可真共事了、又怕有什么闪失——不知你是性子软呢、还是做事认真呢?” 杨简闻言怔住,心道:“承宗知道我不情愿,我自己也清楚,那为何还要继续下去?因为恳求、因为胁迫、还是因为自己也很期望,想看热闹呢?” 难道自己心底,也有凶残杀戳之意——惟恐天下不乱么? 想了一时,终是茫然。 杨简摇摇头,跟上6承宗——也许自己只是想早日结束、早日回山吧…… * 二人没走出多远,只见一道人影仓皇奔来,看他服饰、不像是阴山教众。 杨6二人对视一眼——方圆百里之内、早被阴山教众驱得干干净净,哪来的闲人? 转眼间那人跑近,只见他背负一张长弓,满面惊骇之色。 穿过迷雾见到杨6二人,那人先是一怔,继而大喊道:“救命啊——救命!” 杨6二人未及反应,那人连滚带爬、扑身摔倒:“两位好汉救命啊!” “什么事?”6承宗吓得后退半步。 “有歹人追杀我——”那人仰头道:“非得要了我的命不可!天可怜见,两位好汉救命——” “噢?”杨简闻言皱眉,心道:“难道又是阴山教众在逐杀百姓?既然撞上,怎么也要管一管。”想到此处,便道:“你莫慌,慢慢道来。” 那汉子依是趴在地上,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哀声道:“在下本是这一带的百姓,哪知近几日被一恶人追杀,不死不休啊!” “你既然是百姓——”6承宗审视道:“那你背一张弓做什么?” “啊?!”汉子闻言一怔,忙道:“这、这是家传的宝弓,两位若不嫌弃,在下便将宝弓献上!”说罢取下长弓递上。 6承宗长弓入手,只觉得颇为沉重,再看这弓精工细做,实是难得一见的宝贝,不由赞道:“好一张铁胎硬弓!” “仁兄好眼力!”那汉子陪笑道:“这可是家传的宝物啊。” 6承宗信手把玩,见那弓背上铭着几个篆字,念道:“无影顺风弓……” 第104节 相遇 匍匐于杨6二人脚下的这汉子,正是被英阳千里追杀、山东八盗中的佟老七。 自打从杨十八那儿逃出来,又狂奔数日,其间老八已被英阳杀死,只剩下佟老七一人。 佟老七早就吓破了胆,直是向着海边没命奔逃。这一日慌不择路,一头撞进阴山教众清空的辖区内。 跑了半日只见大雾、不见人影,佟老七心下更慌,好不容易看到杨6二人,忙大喊救命。 * 6承宗正拿着无影顺风弓把玩,忽听一阵清啸声传来,佟老七面目惊骇、如闻鬼哭,喊道:“来了来了!救命啊!救命啊——”吓得已不出人声。 杨简循声望去,只见一道人影迅疾奔至。 那人影来到近前倏忽跃起,半空中翻个跟头、距杨6等人几丈外落下——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只见这少年身材不高、皮肤微黑,剑眉下一双星目、闪动着坚毅之色。浑身上下风尘仆仆,却是难掩的英气勃——杨简见了,暗道一声“好”! 这少年——正是千里追凶的英阳。 * 英阳见佟老七倒在两个陌生人前装死,喝道:“佟老七,起来吧!” 杨简探步上前,虚拦道:“且慢!” “怎么?”英阳一怔。 杨简道:“你是什么人?怎会跑到这里来?” 英阳站定,警觉地看看杨6二人——只见一个清俊平和,一个嬉笑随意,似是没有敌意,便道:“我叫英阳,你们又是什么人?” “在下杨简——”杨简抱拳道:“请问英兄,为何要穷追不舍?放他一条生路不行么?” “放他一条生路?”英阳闻言道:“你说谁?佟老七么?笑话!你知他手上沾了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 “他?”杨简讶道:“他说他是此地乡民……” “乡民?”英阳冷笑道:“乡民都被他杀了吧,你再问问他!” 6承宗闻言,用脚轻踢佟老七肩头,低头道:“喂,你到底是干嘛的?” 佟老七此时哪敢抬头,只是趴在沙上装死,暗中盘算脱逃之法。 杨简张臂虚拦,回头见佟老七不答,又转向英阳道:“英兄可是阴山教的?” “阴山教?” “是啊——我看你还是别滥杀了,这方圆百里已被你们清干净,也不差这一个半个了……” “什么阴山教?”英阳不耐,上前推开杨简手臂道:“快闪开,再被这厮逃了,又不知要追到几时!” 杨简见英阳不耐,也有些着恼,道:“我不管你是谁,今日被我撞见,便不能再由着你乱杀人——这人为善为恶、自有官府处置,轮不到你滥杀。” “就是——”6承宗兀自把玩那弓,爱不释手道:“今日这人被我们遇到,便是我们的人——你走吧。” 在他心里才不管佟老七是什么人,只要合了自己的意,便要维护。 “什么狗屁官府——”英阳听了冷笑道:“官府要能管,还用我千里追逃?姓杨的,你们铁了心要插一手?” “是便如何?”6承宗放下弓,悠然道:“有我6七爷在,慢说他一个人,便是千人万人我也管了。” “好!”英阳勃然怒道:“你们两个多管闲事,先打跑你们再说!”说罢探拳向杨简面门击去。 杨简运功急拦,“啪”的一声,只觉钻心一阵疼痛,胳膊像要折了一般。 “咦?!”英阳笑道:“练家子?好啊,我看看你是哪派的。” 杨简断喝一声,左手虚张、右拳隔空击出,正是一式金光如意拳。 英阳见这拳式力道虽然不大、却能隔空击人,不禁变色道:“道门的?” 6承宗拎弓观战,闻言道:“你家两位爷爷都是显通教金刚寺的,怕了吧?” “怕你个球!”英阳大喝一声冲向杨简,杨简换成金光圆通掌奋力击出。 掌力虽大,可架不住英阳身疾如电,寻隙扑到杨简身前——只听“蓬蓬”数声,杨简额上、肩上、胸前已挨了十数下。 未明敌我,英阳没敢下重手。饶是如此,杨简额上已红了一片。 杨简吃痛不住,惧怒交加——想不到这少年如此矫捷迅疾,拳劲又大,真是防不胜防! “怎么样?”6承宗急道。 “没事——”杨简横出几步,与英阳拉开距离。接着运功周身、双手翻转,几道剑气一般的道力电射而出,正是以指作剑的金光无量剑! 英阳点头道:“这个还有点意思……” 说罢身形疾冲、高高跃起,从杨简头上翻过,接着双拳下沉、击向杨简腿弯。 杨简腿上木龙乃寻常硬木所制,哪禁得住英阳拳劲,只听“咔啦”一声,两腿木龙俱碎。 杨简惊呼一声,还没看清对手,便已坐在地上。 英阳乍见杨简窘状、登时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可巧他正落在佟老七身边,见佟老七趴在地上偷瞧,上前喝道:“看你娘!”说罢抓起腰带一运力,将佟老七头颈直直插入沙中。只见佟老七两腿挣扎几下,便不动了。 杨简坐在地上恼羞成怒——他最恨别人毁他木龙,暴露自己腿疾;又见英阳悍然不顾,当着他们的面将那汉子杀死,更是大怒——向6承宗喝道:“放箭。” “用那无影顺风弓吗?”英阳闻言笑道:“他们八个一起我都不怕,何况你这一个……”说着忽然顿住,只见6承宗不知从哪儿掏出个龙头钢筒套在臂上,钢筒周围列着九根钢管。 英阳奇道:“这是什么东西?”话未说完,只听“啾”的一声,一支弩箭迎面射到! 英阳探出两指、随意一夹,接着“啊”的一声大叫,弩箭划破双指透隙而出。 英阳大骇,握着伤指退开数步——这弩箭的力道也太大了! 第105节 木鸢 “怕了吧——”6承宗笑道:“看清楚了!” 说罢平举右臂,震天弩钢筒连环转动,一支支弩箭化成银线,流水般射向英阳。 英阳大慌、腾挪闪避,猛然提起佟老七尸身挡在身前。只听“扑扑”数声,弩箭贯穿尸身、透体而出。 英阳见状抛开佟老七,又扯断他身上箭壶拨打钢-弩。如此且挡且退、渐将距离拉开,弩箭上的力道也小了很多…… “都说了让你快走——”见英阳躲远,6承宗停箭喊道:“还惹我们。” 此时英阳已定下神来,想那箭雨虽然连成一线,却也易挡,冷冷道:“这算什么!” “好——”6承宗双眼一眯:“那让你尝尝这个……”说罢手臂抬起,欲调整机括。 英阳哪肯放过这个机会,长啸一声纵身而起,向6承宗扑来。 杨简坐在地上、大喝一声,十指连弹,金光无量剑喷薄而! 眼见指风犀利,英阳不敢硬接,断喝一声、侧滑数尺。 此时6承宗已调好机括,大喝一声:“看这个!” 只见九阳震天弩霍然一震,呼啸声中,九支弩箭齐齐出。 这九支弩箭并非直线飞行,而是力道角度各有不同——有先有后、有快有慢,有的盘旋而下、有的疾转向上……力道怪异、角度刁钻,另人防不胜防! 英阳大惊、握住箭壶急挡,手忙脚乱中一声大叫,却是被弩箭钉进右肩。 “哈哈哈哈——”6承宗放声狂笑:“这回知道厉害了吧?” 英阳既痛且怒,又不敢过于近前,舞着箭壶退开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这箭有多少支?等箭用完了,就是你们的死期!” “这个你放心——”6承宗朗声大笑道:“天黑了箭也用不完,这便是道门神器的妙处!” 6承宗说这话只是吓唬,虽然震天弩中压着九千支弩箭,但也不是无穷无尽。 想到此处,6承宗移到杨简身前,轻声道:“准备木鸢,跑……”说着从袖中甩出个折叠木鸢。 杨简大概知道用法,忙铺展木鸢双翼,又打开暗槽嵌板,置入元灵珠——木鸢双目一红,已经可以启动。 杨简低声问道:“这木鸢能载两人么?” “放心吧——”6承宗紧盯英阳、目不暂舍:“这可是天机镇的上等货。” 杨简四下看看,又道:“木鸢架在高处向下滑翔才能飞起,这在平地上放着怎么飞?” 6承宗催道:“你托着它跑几步不就得了?” “木龙坏了站不起来——”杨简仰头道:“把你的给我。” 6承宗掏了阵乾坤袋,急道:“一时找不着了,你想办法吧……箭不多了!” 杨简四下观望,眼下只能将木鸢拖到乱石堆上了。 想至此处,杨简咬牙道:“你盯住他,我马上来。”说着拖动木鸢,向不远处的乱石堆爬去。 乱石滩上碎石甚多,不一时便在杨简臂上、腿上划了几道口子,杨简也顾不得疼痛,费力将木鸢拖到岩上。接着搬动双腿跨上,一拉机括,只听木鸢“喀喇喇”响了数声,双翼摇颤。 杨简又拉动机括,大喝一声“起”!木鸢双目绽红,振翅而起。 这木鸢初起时,因身上载重,要先向下滑行一段,才能稳住。 杨简头一回驾驭木鸢,心中惶恐,牢牢抱住木鸢脖颈。忽然木鸢晃了几晃、似要坠落,杨简急撑起身,死命拉住木杆。 此时木鸢掠在水上,头颈双翼擦着海面,撞击一下复被拉起,接着又是撞击、拉起……最终杨简猛一较力,木鸢终是飞了起来! 杨简浑身湿透、心中狂喜,双手一扳,操纵木鸢返回岸边。 6承宗早已等得心焦,生怕弩箭耗完、只能将射大大降低,勉强不让英阳靠近。 听得声响,见杨简驾着木鸢回转,不禁大喜! 英阳远远看了、却是呆住——只见一个似是木鸟、又似是风筝的东西,载着杨简御空飞行,难道这是仙术? 6承宗遥见英阳痴傻之状,笑道:“小爷不跟你玩了,我们回去喽——有种你也飞啊!”说罢跑上几步,飞身抱住木鸢,又一翻身坐在杨简身后。 “哪里走?!”英阳猛然省悟,足狂追。 此时木鸢还没拔高,见英阳几个起落便已迫近,6承宗慌道:“快,往高飞!”说罢又动震天弩,疾射英阳。 英阳不敢追得太紧、又气不过,四下看看,扳起块石头向木鸢掷去。 那碎石挟风带啸,“呼”的一声从耳边擦过——6承宗急缩脖颈,心道这小子好大的手劲! “快!再快些——他要追来了!” 杨简初试木鸢甚不得法,直飞得歪歪扭扭、上下颠簸。6承宗探头叫道:“别慌,扶正那个木把!” 猛听地面一声断喝,6承宗回头望下、登时魂飞魄散——只见西瓜大小的一块大石,正向自己飞来…… 6承宗未及呼喊,只听一声巨响,木鸢腹部破裂,向下滑去! 二人吓得哇哇大叫——杨简只觉天旋地转,接着背心剧痛、眼前一黑,摔落在海滩上。 幸好木鸢虽然破损,但尚有余力飞行,并非直直摔下;也幸好落在沙滩而非石滩上——二人才没受什么重伤。 6承宗亦是摔得七荤八素,只觉眼前黑蝇乱舞、耳中轰鸣,抬头再看英阳已到近前——不由得暗暗叫苦! 第106节 被擒 说时迟那时快,英阳正要扑上时,只见一杆铁叉挟风带啸插进英阳身前沙中!这铁叉来势甚猛,长长铁杆没入沙中一半。 英阳陡惊,抬眼望去,乱岩滩边竟现出十几名熊头人身、豹头人身的妖兽! 英阳悚然一惊——他从没见过如此妖兽,不知是人是鬼。 * 原来马义礼见杨6二人出来久了,怕有什么闪失,便遣出几队妖兵来海边寻找。 6承宗见状大喜,半撑身子叫道:“把这小子给我擒了!” 众妖兵围拢过来,一名熊妖兵听得命令,擎起狼牙棒砸向英阳。 英阳冷眼看他来势虽凶、但转圜变化缺乏灵动,倒也不怯。猛上前右手握住棒身,双足力,连环踢向妖兵胸前。 熊妖兵自恃皮糙肉厚、身躯结实,见英阳踢来哪里放在心上,硬受了他这两脚。 “砰砰”两声,熊妖兵只觉胸前剧痛,狼牙棒不由脱手,退出几步、抚着胸口嗷嗷怪叫。 英阳自咐这两脚力气极大,若是常人、只怕早已胸陷气绝。这熊妖虽是怪叫,但看他样子似无大碍,心中骇然。 不待熊妖喘息,英阳断喝一声、欺身又上,他最擅长小巧凶狠的白打功夫,觑着机会便做近身缠斗。 熊妖见英阳扑至,当胸一拳。英阳身形扭动,在熊妖左膝关节上一蹬,身形斜刺钻上;接着左手抓他肩头,借力一拧、翻他身后;最后双手合抱住粗大脖劲,用力一扭——竟没折断…… 那熊妖眼前一黑,倒在地上、晕将过去。 其余熊妖豹妖见了、皆是大哗,挥动长叉铁棒,围住英阳。 熊妖力大身沉、豹妖敏捷多变,各有长处——交织一起,将英阳死死困住。 英阳仗着体轻身健,左蹿右跳、上下翻飞,肘、臂、头、腿、膝、足、手……周身上下无所不用——不一时便伤了几名妖兵,却一个也没打倒,直累得气喘吁吁…… “你们是什么人?”英阳断喝一声,跳出圈外道:“再过来我可挖眼珠子了!” 众妖兵直若未闻,复又围上。 “刚才你就频下重手——”6承宗在旁叫道:“都要折断人家脖颈了,此时还在意挖眼珠子么?我看你是快不行了!” 杨简此时已换上木龙,好以整暇、在旁观战。见英阳只身与十余名妖兵斗作一团仍占上风,不禁佩服——当日二十几个魔将妖兵便将金刚寺闹得天翻地覆,此时虽无魔将、两场战斗也有差别,但足见英阳武功之高! 忽听远方几声厉啸,原来有几只狂鹫寻到此处,围着英阳上下翻飞。 本来6承宗还怕英阳跑了——这小子脚力之疾,世所罕见——此时见狂鹫寻来,不禁大喜:“小子,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不束手就擒!” 英阳早已是疲惫之极——千里追杀就没休息过,来到海边又是一番恶战,加之右指、右肩被弩箭所伤愈来愈痛……动作不禁滞缓许多。 杨简心软——刚才虽说打了起来,但死的那汉子多半是歹人,自己只怕还是误会这少年了。闻言高声道:“不要伤他性命!” 一熊妖兵觑个空子,大吼声中一个熊扑,抱住英阳。余下妖兵纷纷扑上,将英阳死死压在沙上。 英阳浑身是血,累得已是脱力,在妖兵重压之下喝道:“你们要怎样?” 此时马义礼也闻讯赶来,见此情形向6承宗道:“七少爷,怎么了这是?” “没事——”6承宗见英阳桀骜英勇,也是心生敬意,而且打这一仗也没吃亏,便道:“小误会,放他走吧!” 马义礼看看妖兵,倒没有受重伤的,便道:“既然是误会,那就罢了——不过放走可不行,不能坏了咱的大事!” “那好——”6承宗想了想道:“那就将他留下吧——不过他可不是犯人,算是……我们的旧相识吧。” 英阳听了,瞪眼叫道:“谁跟你是旧相识?” 6承宗笑道:“不是旧相识,难道是老相好?你若识相,咱们便是相识;你若是不识相,咱们便毫无瓜葛——我这手一挥,你可就人头落地了!” 英阳没了办法,想了想道:“好,就算是相识。那还不放开我?” “算你识相!”6承宗笑道:“咱这叫作不打不相识——在下6承宗,英兄,你且跟我们玩几天吧。” 英阳见对方虽然放开自己,但身旁妖兵环伺、狂鹫翻飞,绝难逃脱。 此时急需疗伤,加之听说有什么大事、心中好奇,想了想悻悻道:“好。” 6承宗展颜一笑,向马义礼道:“马老板,大阵没事吧?” “少主他们仍在作法——”马义礼低声道:“目前没事,咱们回吧。” 6承宗点点头,又向杨简道:“你没事吧?” “没事。”杨简虽然摔得浑身疼痛,但装过木龙后还能走动。 “好,那咱们走——”6承宗向马义礼道:“还有一事,派几名兵士,把我射出去的那些弩箭捡回来……” * 众妖兵簇拥之下,马义礼、杨6二人带着英阳回到大寨。 英阳一路上左瞧右看,心中惊骇!万想不到迷雾之中列有千顶大帐、大帐环抱一个巨大山寨、山寨之中又建有高高法台——这些人到底为何事而来? 马义礼命人在杨6二人大帐旁边,又搭建一个帐子,将英阳关了进去——吩咐妖兵严加看管,没有6杨二人作陪,不准放出! * 如此过了几日,杨6二人与英阳熟了起来。 英阳生性豁达,知道本也是场误会——杨6二人虽然伤了自己,但毕竟也救了自己性命,气过一阵便不再追究。 右肩、右手创口上涂过6承宗送的灵药,一两日便完好如初——英阳心中赞叹,这玄门神物就是不一样! 杨6二人问及师承来历,英阳大略讲述一番。 * 英阳自幼便在苍州马骝山上跟师父习武,十七年来除了偶尔到山下村中闲逛,未曾出山半步。 大约半年前,师父忽然对英阳说,已没什么可以再教他,让他自己外出历练——如果有缘遇到高人,可另行拜师。 英阳自是不知所措,但师父似是铁了心,先行离开、一去不返。无奈之下,英阳只得下山。 谁知刚到山下村落、便见一片狼藉,原来这小村子刚被路经此地的山东八盗血洗! 英阳本与这些村民有交,见状之下冲冠大怒,誓将八盗杀光——这才有了千里追杀一事。 第107节 振海 黎明时分,6承宗躺在帐中辗转反侧——今日便是天枢大阵施法的第七日了,是否能够完结、今晚便能见分晓。 没见到海之前没个参照,见过大海之后,6承宗心里犯了嘀咕——如此广袤无垠的大海,只凭一团小小白纱真能包住么? * 思索间听得帐外忽促的脚步声传来,离着老远便听马义礼喊道:“七少爷,七少爷!” 6承宗振衣坐起,心中“突突”直跳——想什么便来什么,是大功告成、还是有什么差池? “七少爷快起来!”帐帘一挑,马义礼闯进来叫道:“少主让我叫你呢——成了!” “成了!”6承宗跳起来,披上外衣道:“走,看看去!” * 6承宗随马义礼跑上天枢大阵,只见晏千军、阴欢、阴山八-老等人站在法台中心,一个个虽然尽显疲惫、却难掩喜悦之情。 “6兄弟!”晏千军大步走上,把住6承宗肩头叫道:“大功告成!哈哈哈哈!” 见晏千军大喜,6承宗也跟着高兴:“都包住了?这么快?” “我觉得行了——”晏千军遥望大海方向道:“卯时刚到,便觉得阵眼中的离火浣天纱一空,以心御器、以器传心——应该是完成了!” “晏大哥道法之高,世所罕有!”6承宗揖道:“家中典籍记载,六百年前曾有人用此纱包过呼伦湖,用时七日方成。呼伦湖虽大,与这东海又不能相比!” “莫如此说!”晏千军笑道:“这都是八位长老及一干兄弟的功劳——走,到海边看看去!” “好啊,去了一看便知!呃……晏大哥——”6承宗忽然顿住:“你这七天来不眠不休,怕是累了,不如歇一时再去。” “无妨!”晏千军大手一挥:“当年我上天入地追杀一人,接连十三天没合眼都没事,别说这个了。” “那好……” 6承宗心道:“不知这人是谁——能让晏大哥追杀十数日,也算是个人物了。” 正说着,只见杨简、英阳也赶了过来。 杨简是被马义礼惊醒,英阳是好奇,听得动静忙凑了过来。 晏千军见英阳面生,看向6承宗道:“这是——” “这是我新结识的兄弟,英阳!”6承宗向英阳道:“这就是我每日向你提及的晏大哥!” 英阳见晏千军高大豪迈,心中折服,抱拳道:“在下英阳,见过晏大哥!” “哈哈!好一个英雄少年!”晏千军见英阳精神抖擞、气宇不凡,亦是心生欢喜:“英兄弟,以后咱便是自家兄弟了!” 杨简向晏千军打过招呼,又向6承宗道:“你们这是去哪儿?” “正好——”6承宗一把握住杨简手臂:“咱们一起去海边看看,你不是不信么?我倒要让你见识一下,我们6家的镇族之宝,到底能不能包住东海!” * 晏千军当先,杨、6、英三人随后,阴欢、马义礼与阴山八-老等人率着一干妖兵来到海边。 只见浩瀚大海依是潮卷浪舒,不似有什么变化。 晏千军皱眉道:“看不出有何异状啊……” “不急,晏大哥——”6承宗凑上前道:“有水处便有纱,有水处才见纱——咱们到前面看看。” 几个人来到水边,晏千军弯腰一抓,却是提起薄布一样的东西。怔了一下,仰天大笑。 6承宗指道:“这便是了!这便是了!” 杨简蹲下身随意捏起一角薄纱,心道:“果然不一样!前几日在水中寻找时,这纱还若有若无。此时果然如承宗所说,如薄布一般。” “怎么回事?你们抓什么呢?”英阳急道。 杨简侧身向他讲解。 6承宗双手一抖,将浣天纱提起——往下细看,海砂之上竟是滴水皆无! “哈哈哈哈!”6承宗志得意满,大笑道:“可惜我力气不够,不然便将这东海一把兜住,纳入怀中!” 晏千军打趣道:“6兄弟胸怀宽广,只怕装这东海绰绰有余。” “晏大哥——”6承宗听了更是意兴勃,叫道:“看我抖这浣天纱,能掀起多大风浪!” “好!”晏千军抚掌笑道:“看你有多大力气。” 6承宗站稳马步,先向掌心吐口唾沫,又抓起浣天纱用力一抖——只听“哗啦”一声,方圆两丈的海水皆被抖起。 “不错不错——”晏千军挑指赞道:“有把子力气!” “我不行……”6承宗知道晏千军是在恭维,讪讪一笑,侧头向杨简道:“杨简,你来抖抖看。” 杨简闻言笑道:“你不是要做那涛天巨浪么?就这么点儿力气?” “我又不是靠力气吃饭的——”6承宗面上一红,道:“先看看你这‘随波逐流’能搅起多少风浪吧!” 杨简见大家都笑吟吟看向自己,不好推却,便道:“那看我的!” 说罢提住浣天纱,运功片刻用力一抖——方圆十余丈内,海水震动、白沫泛起。 晏千军喝道:“杨兄弟好功夫!” 杨简笑道:“这点微末技能,哪入得了晏大哥法眼……”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6承宗满脸醋意:“你这若是微末技能,那置我于何地?” 众人闻言齐笑。 “你来!”6承宗指向英阳道:“你要不试试,怕你不服!” “来就来!”英阳叫道:“未见得就不如你们——只是这沙子太软,我要到石头上试。” 6承宗戏谑道:“你是要找硬的地方、还是要找高的地方啊?” 众人闻言,又是大笑。 英阳也不计较,低头走到乱石滩上,踏稳之后抓住薄纱,暴喝一声:“起!” 众人见他掀动的海面也有十余丈,其震荡程度、似乎还胜过杨简,皆是喝了声采。 晏千军笑道:“英兄弟膂力过人,令人叹服!” 英阳并非道门中人,只凭武力能有此境,实是难能可贵。 “呃……”英阳面色潮红,平息匀气道:“我学的主要是白打功夫,力气上不行……” “你力气还不大?”6承宗怪叫道。 晏千军知道英阳着意争强,心中暗笑,正色道:“不擅蛮力便已如此,小兄弟果然勇猛!” 此时散在两旁的魔将妖兵亦是兴起,纷纷掀震,搅得海边一片混乱。 杨简偷眼瞧去,大半妖兵皆过自己,心中暗凛——这些魔将妖兵本以蛮力为恃、不擅道法,便已有如此境地,阴山教当真不可小觑! 岩石上阴山八-老自恃身份,不肯做这游戏,只是指指点点。 “对了——”6承宗忽道:“晏大哥,你还没试呢。” “我?”晏千军正在远眺,闻言道:“我就不试了!” “那哪行——”6承宗怂恿道:“我们这些小兄弟都试了,你这当大哥的不露一手……瞧不起我们?” “怎么会?”晏千军摆手道:“我是觉得……在这里夸耀蛮力没啥意思……” “晏大哥,我们是无所谓——”6承宗想晏千军可能是顾及自己等人颜面,上前低声道:“你若不在属下面前露上一手,如何服众?” 晏千军见6承宗连激将法都使了出来,莞尔道:“我服众又不是靠这个,有没有力气与能不能服众是两回事。” “一般说来是两回事——”6承宗眼珠一转,笑道:“可我看大哥麾下皆是些、皆是些孔武有力之辈,此时若不露上一手,何以震慑?” 晏千军见6承宗一再游说,不禁笑道:“好,那我就玩上一玩!” 6承宗闻言大喜,忙招呼众人退开,先不要提那浣天纱。 阴山教众得知少主要提纱振海,俱是围拢过来、定睛观看。 晏千军随意找块礁石站稳,双手提纱、也不见如何运力,“嘿”的一声用力抖去。 众人登觉脚下震颤——只见前方里许之内波涛涌沸、白浪钻天,晏千军抖起的大浪与海心涌来的平涛撞在一处,如飞花溅玉、似万兽奔腾……轰鸣之声不绝于耳! 6承宗脸色煞白,身边诸人亦目瞪口呆。 忽听数声轻响,却是一干魔将妖兵放下兵刃,拜伏于地。 晏千军站在石上似是出了神,只见高大身影袍袖翻卷、凛如天神! 过了一刻,晏千军向6承宗笑道:“如何?” 6承宗口中嗫嚅,不知该说什么。 “你肯定又要赞我——”晏千军笑道:“可我刚才在想,便有如此蛮力又如何?终究还是不能挟山海、改天换地……若是讲这天地变化之术,还得靠你和阴欢等人啊!” 6承宗心中涌起一丝骄傲,又一想:“晏大哥这话也不全对——就像那天枢大阵,如果我来施法,七日之内绝完不成。” 这个问题困扰他以久——如果两者不能兼得,那么哪一个更厉害呢? 第108节 撼山易 吃过午饭,晏千军派人将6承宗叫到自己帐中议事。 6承宗行礼之后在晏千军右坐下,只见帐内还有马义礼、阴欢及阴山八-老诸人。 * 见众人落座,晏千军环视道:“天枢大阵施法成功,这还只是第一步。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想必都知道我们此行目的,就是要到东海归墟中取一样东西。”说到此处,又转向6承宗道:“不是阎浮塔基,兄弟放心。” “嗯。”6承宗点头一笑,心道:“即便是取塔基,我又能奈你何?” “要取这东西——”晏千军又道:“须将海水与阎浮塔基隔离开来,否则塔基只要沾着海水,便有无穷之重压在上面,如此一来,任谁也打不开塔基下的先天法阵。” 6承宗想了想,道:“照早晨这情形看来,离火浣天纱确已将东海包住,只是不知大哥如何将海提起?” “6兄弟——”晏千军看向6承宗道:“事前我怕走漏风声,关于这一节,跟谁都没透露过。” 6承宗忙点头道:“这个我省得……” “那好6兄弟,我且问你——”晏千军盯着6承宗道:“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这个我早想过——虽然威力远天枢大阵的绝世法阵我也知道几个,但即便这样,也远不足以提拔东海……”6承宗说到此处,转向阴欢道:“不知阴兄有何见教?” 阴欢闻言一怔,亦是摇头道:“不知道。” “那我就不卖关子了——”晏千军笑了一笑,朗声道:“我听从高人指点、耗时三年,总算筹备好一个计划,请两位给我看看,可行否?” 6承宗闻言一震:“什么?” 晏千军取出个令牌模样的物件,递给6承宗道:“6兄弟,你可认识此物?” 6承宗接过令牌,仔细看了又看,忽是瞪大眼睛,呼吸急促。 晏千军笑道:“怎么?” “晏大哥——”6承宗闭住眼睛、调整呼吸,又睁眼道:“这、这莫非是撼山易?” “哈哈哈!”晏千军抚掌大笑道:“6兄弟果然识货,这便是洪荒仙宝——撼山易!” * 撼山易正是云霄宝鉴当中记载的七大仙器之一,与阎浮灵光塔齐名。这令牌为五行土精之魂,天下群山之祖——有了这撼山令牌,挟山海、震荡群峰,直是易如反掌! * “何为撼山易?”旁边阴欢见了,插言道:“与前朝那岳家军有关么?” 晏千军笑道:“与岳家军倒没什么关系,只是那句‘撼山易,撼岳家军难’流传开之后,这撼山令牌便被俗称为‘撼山易’了。” 6承宗紧攥撼山易,心潮起伏难平,半晌才道:“晏大哥——莫非你要以山制海么?” 晏千军霍然看向6承宗,脸上阴晴变换,叹道:“6兄弟果是奇才!这么快便想到了……”停了一刻又道:“我就是要用这撼山易动九万里山川之力——提拔东海!” “啪”! 撼山易落在地上,6承宗脑中一片空白。 晏千军似乎很满意6承宗的惊讶,接道:“西有昆仑,东有归墟。莽昆仑为天下群山之祖,我就是以西昆仑为体、撼山易为相、九万里山川龙脉为用——撬动东海、直捣归墟!” 6承宗心中震骇莫名——这以山制海之策凡绝伦、震古烁今,非绝世天才不能想出。 可是如此一来,山河震动、风水移位、福泽泄露、灵气突蹿……华夏神州只怕由此便埋下祸根,于天下苍生绝非幸事! “晏大哥……”想到此处,6承宗颤声道:“这、这计策是谁想出来的?” 晏千军神色微变,道:“这个不能告诉你——你看这方法可行么?” 6承宗沉吟道:“天下山川之力本不足以与大海抗衡,即使把所有山峰削去,也难填东西四海……但如今只针对东海,应该有很大胜算,只是……” 晏千军忙道:“只是什么?” 6承宗本想说于这赤县神州不利,但转念一想,阴山教本是魔族,要与他说这百姓利益,只怕徒招讪笑——遂道:“没什么……我想说,这九万里山川之力,大哥仅凭令牌调动不成?” “我也在琢磨这个——”晏千军皱眉道:“撼山易虽为天下群山之魂、厚土之精,但若只凭它调遣群山,怕是力有未逮——所以早就在阴山建了个十方驭土阵,助我一臂之力!” “十方驭土阵……”6承宗喃喃道:“那可需要不少人哪!” 这十方驭土阵倒也不算什么奇阵,难就难在需要作法的人太多,最少要一万之众——非显门大派不能为之。 “七少爷你还不太了解——”马义礼插言笑道:“我阴山教有三大宗、二十八妖王、长老百余位、教众十万余……摆个这阵不算什么。” “噢……”6承宗听得脸都白了。 “他们那边一个月前便已准备好——”晏千军笑道:“只等咱们这边消息了。” 6承宗长叹一声:“既然大哥步步为营、已有了万全之策,那就动手吧。这计划远我能力所及,我提不出什么意见。” “还是6兄弟痛快!”晏千军拍腿道:“天下万事莫不如此,既已准备充足,那惟一的结果——就只有一试了!” * 回到帐中,6承宗将事情一讲,杨简、英阳听得如痴似癫,久久不能平息…… 英阳瞪眼叫道:“不会把马骝山给震没了吧?” 杨简亦道:“十方山呢?会不会出事?” 6承宗似是颇为疲惫,懒懒道:“只是借群山之力,又不是搞天下大地震——你们想,如果阴山有倾覆天下之力,早就一统江山了,还有什么值得费心索求的?” 杨简想想也是,道:“他们……没说别的?” “没说……”6承宗知他意思:“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晏大哥要去归墟取什么。” 杨简默然,又想了一阵,长叹一声。 经过离火浣天纱一事,他对这世间神奇算是开了眼界,可谓——只有自己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做不到的。 英阳道:“那需要咱们做些什么?” 6承宗道:“晏大哥让咱们收拾行李,说到时会有九道山龙入海,在那之前,要将法台拔到空中。” 第109节 倾海 夕阳斜映,照得众人脸上一片金红。 “少主——”阴欢向晏千军道:“时辰差不多了……” “兵将徒众都散了吧?” “已退出百里之外。” “好。”晏千军见心腹之人皆已聚在法台,向阴欢点了点头。 阴欢走到阵台当中,法衣飘拂、长剑斜指,掐诀喝道:“借法天地,九星扬威——起!” 只见法台一阵晃动,巨柱上二十八盏正曜红灯之间,蹿出一道道红线,将二十八盏星灯连成一处——红光笼罩下,偌大的九星天枢大阵竟拔地而起! 如此飘摇晃动,升起百丈有余。杨简、英阳耐不住好奇,扒住围栏向下观看—— 法台下白茫茫雾海翻腾,雾阵西方坡峦起伏、良田万顷,雾阵东方海浪映耀、波光粼粼,极是壮观! 阴欢一声断喝,将法台稳住,向晏千军道:“好了。” 晏千军点点头,走到阵台一角。只见他随手一圈,虚空中划出一面圆镜,镜中竟然现出几人样貌。 杨简见状暗惊,这镜在佛门中叫刹海随心镜,是沟通之用的法术,非大修为者不能为之——晏千军这般轻描淡写、洒脱随意,实是惊神泣鬼的神通! 晏千军向镜中一老者道:“李长老,你那边可准备好了?” 镜中老者点了点头,他法力不及晏千军,只能点头会意、传不了音。 “好!”晏千军颌,信手一划、又画出一道随心镜。 杨简更是惊惧——划出一镜、千里传音已是了不起的道功,没想晏千军又划出一镜。同时驱动两镜,难度比御使一个要大上十倍不止! 虽然在海边已见识过晏千军的神通,但论道法之精妙,此时尽显无余。 这第二面镜中,却是现出几名魔将。 晏千军向为魔将吩咐道:“封住河口!七日之内,即便是河水倒灌、吞没千里,也不能有一滴入海!” 魔将躬身领命。 杨简冷眼旁观——晏千军这是要封堵入海口的河道,见那魔将沉稳之状,只怕早已做好准备。 山东大地多是平原缓丘,这封堵江河、洪水倒灌,不知要毁掉多少良田、吞没多少农家,又有多少人因此妻离子散、背井离乡! 可这晏千军却是从容自如、浑不在意,还真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 杨简心中感叹,却无能为力。 接下来晏千军依次关闭、打开圆镜——又嘱咐几处,终是交待完毕。 杨简粗略听去——阴山处启动十方驭土阵、沿海河流改道、卫所牵制官兵、方圆百里驱除百姓、西面布下防线以备道门来袭、东方派两千妖兵候命入海……一连串命令下去,可谓井然有序、条理分明。 杨简一方面赞叹晏千军统御之能,一方面感叹阴山教势大人多,心中那疑问又起——如此声势浩大、穷心尽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 阵中央6承宗一直在掐算时刻,忽是叫道:“晏大哥,可以了!” 晏千军点了点头,神情肃穆,踱到阵中。 只见他先是挥动双臂,振作一下精神——毕竟七八天没合眼了——接着从怀中取出撼山易。 晏千军环视一番,见众人皆看向自己,历经三年筹备、共举十万妖兵——就等这一刻了。 晏千军深吸口气,断喝一声,将撼山易祭到半空。 只见五色玄光冲天而起,狂风乍现、电闪雷鸣,不知是因这仙器出世,还是因其威动九天! 晏千军双臂擎天,漫声吟道—— “宇宙鸿蒙,开天辟地,群峰崛起,脊岭巍然; 江川有序,辰宿列张,日月生辉,天地赋灵; 栉雨沐风,煅炼雷霆,弥经万世,累历千秋; 绵延浩荡,伟岸雄奇,百脉连承,纵贯九州……” 随他念颂,只觉六合震动、八荒轰鸣——风雷激荡间,漫天乌云如百万旌旗般翻卷弥漫;再看海天极处黑气排空、浊浪奔涌,哪还分得清何处是海、何处是天! 晏千军猛然探手、收下撼山易,握住令牌向身下万里江山一指:“群山伏拜,九龙入海!” 杨简登觉天地之间摇动起伏、四野轰鸣,急忙扶住围栏——法台虽然浮在半空,竟如风中枯叶般飘摇不定。 俄尔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声音由远至近,响彻云宵。 杨简定睛看去,目瞪口呆——只见田垅翻裂、树木催折、河流贯涌、房倒屋塌……一道山岭破土而出,如巨龙般咆哮而来! 再向远望,如是者三四;再向天极处看去,黄土腾空、八荒冥暗,却是看不清了…… 杨简心道,这——便是晏千军所说的“九龙入海”了! 转瞬间,眼前那道山龙便蹿了过来——吼啸轰震、土石崩飞,卷起漫天尘雾。 晏千军神色凝重,喝道:“再拔百丈!” 阴欢领命,又将法台拔高,只是看他神色,已是强弩之末。 虽然法台又升百丈,但见下方山峦涌立、阔约数里,并没觉得升高多少…… 晏千军见火候已到,双目猛睁、令牌翻转,喝道:“神通倾海!” 话音落处,几道山梁如猛虎下山一般,争先恐后向前冲撞。 甫到海边,只听一阵轰鸣——山海相交,激起连天巨浪!近海之处一片沸腾,那海水如开了锅般咆哮嘶吼,直向海中漫去…… * 观察一阵,晏千军向6承宗点点头:“还算顺利。”因脱力故,嗓子已经干哑。 6承宗望向海边,沉声道:“托起东海,需要多长时间?” 晏千军皱眉道:“一夜够了。” 6承宗侧头道:“不需要再作法了吧?” “不用了。”晏千军点点头,语中尽显疲惫。 “少主——”马义礼上前一步,劝道:“你这几日几夜没合眼了,趁这功夫休息下吧。” “好——”晏千军昂起头,面上虽尽显倦色,但精神却亢奋之极:“大家伙都休息吧!明日才是要劲儿的时候,除去巡值的,都睡吧!” 众人得令,各找地方歇息。 杨简与6承宗、英阳一起,在法台一角合衣而卧。 这一夜只听空中雷声滚滚、大地隐隐轰鸣、海潮鼓荡不息……直到后半夜——不知是声音传远,还是施法已毕——才渐渐安静下来。 * 杨简被轻语声扰醒,睁眼一看,天已放亮。 前方不远处,晏千军眼带血丝,低声跟6承宗说着什么。 英阳亦是转醒,向杨简道:“今天要入海么?” “唔——”杨简应道:“应该是吧……” 英阳凑上道:“你也去吗?” 听闻此言、杨简忽然想到,当日马义礼迎接时,说“金刚寺的弟子也来了”云云,当时还想着问6承宗为何有此一说,后来事情一忙就忘了…… 想了想,杨简轻声道:“我也去。” “那我也去!”英阳兴奋道。 杨简看向晏千军,轻声道:“这个你得问他们……” “诸位——”此时晏千军与6承宗已商量完,见众人皆醒,高声叫道:“事不宜迟,咱们都下去吧!” 第110节 铁焰镇风 阴欢作法,将法台徐徐落下。 红日高照,雾阵已消失殆尽——闹出这么大动静,不出三日,这倾海之事便天下皆知,雾阵有无已经不打紧了。 左右望去,两边皆是高达数里的巨大山梁——雄阔之极,如两座大坝亘入海中。 “晏大哥——”6承宗指道:“平地生起两条山脉,就这么……永久下去了?” “那不会!”晏千军摆手道:“大约维持个七八天,之后会恢复原貌的。” “完全恢复?” “应该是吧——”晏千军迟疑道:“干这事我也是头一遭,后面会如何不知道……” “噢……”6承宗点头道。 晏千军简单安排一番,布置妖兵留守,率众人向海边行去。 * 待看清海边奇景,众人瞠目结舌,齐齐站住。 只见这两道山梁如奇大无比的巨木一般,开枝散叶探出无数细枝,兜住浣天纱将海水托起——东海似浮空巨岛,被高高架在天上。 此时的离火浣天纱像个漫无边际的琉璃盏,盏上海水起伏伸缩。再向纵深看去,便瞧不清了…… “哈哈!咱们当一回鱼儿了——”6承宗抚掌笑道:“可谓:海作天时天亦海!” “那将来咱还要当鸟儿,在天上飞——”杨简亦是笑道:“天为海时海当天!” “哈哈哈哈——好!”6承宗大笑。 “你们不是已经会飞了?”英阳凑上来道。 “那不行!才飞了几丈高——”杨简知道英阳指的是木鸢之事,指道:“要上天!” “你们要上天?那可得带上我——”英阳竖拳道:“不然把你们揍下来!” “都上了天你怎么揍?”6承宗撇嘴道:“你又够不着。” “没等你上天呢,就揍下来了!” “好好,到时候带你——”杨简安慰英阳道:“咱们先当一回鱼儿再说……” 此时再看余者,亦是神飞天外、议论纷纷,赞叹这奇景异象。 若非事逢其会,寻常人终其一生也见不到如此光景。虽说作法时有所预料,但山高海阔真摆在眼前——还是被深深震憾! * “这海潮——”6承宗走到晏千军身侧,道:“不会冲垮浣天纱围吧?” “应该不会。”晏千军看了看道:“潮汐海浪本因太阴而生,另外,便是从地而起了——失去了大地之力,海浪也兴不起多高……你看这海、老实了许多。” “呵呵,大哥你这一说——”6承宗笑道:“好像它是个人一般。” 晏千军悠悠道:“大海有灵,远非人心可探。” * 众人一边聊着,一边走到滩边,只见两千魔将已列阵等待。 晏千军站住,回向众人喝道:“此番探海,特意挑了三百只金头狂鹫作为坐骑。” 说罢一挥手,只见阵中闪出一片金头狂鹫,扑到近前列成一队,每只金头狂鹫皆有一人多高! 这金头狂鹫乃狂鹫中的精英,不但力气大、擅负重,且飞行度极快,远胜寻常狂鹫。 “来,大家看看吧——”晏千军招呼道。 6承宗走上前,拍拍其中一只狂鹫的羽翼。那金头狂鹫挣了一下、似是不耐,又似碍于军令,不得不忍住。 “这扁毛……”6承宗笑道:“脾气还挺大!” “你别惹它!”英阳笑道:“小心它一会儿抓你!” 6承宗傲然道:“我会怕它?!”说着又拍那狂鹫,那金头狂鹫一声长唳、羽翼振动,6承宗吓得掉头便跑。 “哈哈哈!”英阳大笑,转向金头狂鹫道:“别理他,他就是讨厌!”说着探手上前,作势安抚。 说来也怪,那狂鹫对英阳的抚触似极为受用,偏头看看、任英阳摩挲。 6承宗小心折回,叫道:“这、这大鸟也分人不成?看我好欺负不是?”说罢扬起拳头晃晃。 “你们别捣乱了——”杨简止道:“人家正布置呢。” 6承宗转头看去,只见妖兵又取出一百盏铁焰镇风灯来,给狂鹫负上。 看到铁焰镇风灯,6承宗被吸引过去,扶着半人高的风灯细瞧——这灯中铁焰乃火山中的熔火所炼,莫说风吹,便是置于水中也不会灭,故名铁焰。 “家大业大!”6承宗叹道:“这等稀罕玩意儿一拿就是一百盏……寻常门派顶多用个‘气死风灯’,比这个可差远了……” 再看晏千军又接连布置—— 一百八十只金头狂鹫载着饮食、工具,兼做替换之用; 再一百只作为百名精英魔将的坐骑,这些魔将身形壮硕、杀气凛凛,一看就是骁勇悍将。 最后二十只金头狂鹫,便是晏千军等人的坐骑了。 晏千军道法通天,不用狂鹫便可来去自如。只是此番探海不知几日方归,为了节省道元,便和大家一起。 布置完毕,晏千军朗声道:“大家做做准备,一柱香后出!” 众人轰然得令,各自整顿。 * 英阳离开与他玩耍的金头狂鹫,走到晏千军身前,轻声道:“晏大哥?” “嗯?”晏千军低头看向英阳。 “我也要去。” “呃……我们不是去玩儿,海底凶险得很!” “没事,我不怕。” 晏千军想了一下——英阳去了着实没用,可看他满脸期盼着实可怜——不由笑道:“那好,去看看热闹!” “哈哈!”英阳大喜道:“没准儿还能用上我呢!” 晏千军抚他肩头笑道:“那收拾去吧!” 不一刻,众人收拾齐整。 “列阵——”晏千军大手一挥道:“准备出!” * 阵前二十只金头狂鹫负着铁焰镇风灯探路,左右二十盏保驾及照明,阵后十盏断后——另五十盏备用。 魔将分列前后左右,晏千军、阴欢、马义礼、阴山八-老和杨简、6承宗、英阳等人居中,载着备用物品的狂鹫跟随。 见阵形列好,晏千军又取出一物——是个如排箫般、九支并列的漆黑竹筒,但比寻常排箫要大上许多。 “墨尺猎风?”6承宗讶道,脸上满是艳羡之色。 晏千军偏头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 墨尺猎风乃西北大漠中的一种极为罕见的灵禽,功能与6承宗的闻风虫一样,但要比闻风虫高级许多。 墨尺猎风不用寻找,只要一放出来、便知道目标在哪儿——除非世间没有此物。 它们会先飞到目的物所在,然后按最短路径折回,指引主人寻找。 * 晏千军在九只竹筒边默念几句,接着左手平举,右手一拍筒底,喝道:“去!” 只见九只漆黑如墨的事物“嗖”的一声齐齐射出,转瞬不见。 晏千军看看海、再看看众人,道:“走吧。” 领阵魔将闻言尖哨一声,三百只金头狂鹫振翅而起,长唳声中,载着众人钻进水下! 第111节 巡海夜叉 杨简坐在金头狂鹫上翘仰望,赞叹天工之神奇—— 两条巨大山岭分出无数枝脉,像粗细不一的臂膀般,牢牢托住浣天纱上的海水。枝脉相对稀疏的地方,兜住的海水会垂下来,像一个个巨大水碗。 铁焰风灯映照处,游鱼不定,一团一团往复回旋,似在探究什么…… 浣天纱与海底相距约有十余丈,金头狂鹫沿着地势振翅疾飞——先始还能见些天光,没多久,风灯光芒外皆漆黑如墨。 * 飞了半晌众人忽觉身下一轻,金头狂鹫斜插而下、俯身疾冲! 杨简吓得紧紧抓住狂鹫背上的鞍环,这一番斜刺疾冲如坠落一般,比木鸢何止快了百倍。 向下疾冲一阵、转而平飞,复又疾坠、平飞…… 灯火映处,忽而平沙如漠、忽而怪岩林立,想来已至深海底部了。 * “啊!太好玩了——”英阳抻着脖子四下乱看,极是兴奋。 杨简则缩缩脖颈——海底之下甚为阴寒,加上金头狂鹫猛冲疾飞,只觉得寒凉透骨。侧头一看,6承宗已取出棉袍穿上。 “杨简哥!”英阳忽然叫道:“你看上面是什么?” 杨简望去,只见十数只方阔巨大的身影徘徊逡巡,迟疑道:“那些……只怕是大海龟吧……” “好大的王八!”英阳赞道。 6承宗闻言大笑道:“这王八如此之大,不知其蛋几何也!” “若论王八蛋——”晏千军闻言笑道:“只怕还是咱们那边的厉害,远非海里这些所能敌匹了。” 众人齐笑,再看那些大龟似是有灵,紧追这一队人不放。 6承宗指道:“晏大哥,它们跟着呢。” “让它们跟去——”晏千军随意道:“来这海中,本也没想隐形匿迹。” 英阳观察一时,笑道:“它们游得不如咱飞得快——”说着又抚摸座下狂鹫道:“咱这飞得多快啊!” 身下那金头狂鹫听了极是振奋,身子一挣、在空中翻了个旋,又落回阵中。 众人见状皆笑,杨简叫道:“英阳不要胡闹,小心跑丢了。” 此时在这深海极处,不出事还好,万一出事只怕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不被淹死、呛死,也要被这无穷之重的海水压成肉饼! 英阳刚要回答,又是一声惊呼:“快看!那一大群什么东西,游得如此之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一两丈长的大鱼疾追来。这些大鱼身处水中,竟不比飞翔的狂鹫慢上分毫。 “这个……”6承宗于这些山海妖兽所知甚广,凝重道:“只怕是虎鲨了!” “虎鲨?”英阳问道:“是说它们如老虎一般凶猛么?” “差不多……”6承宗仰望道:“这虎鲨凶戾残忍,仅逊于鲨族中的噬人鲨!别说看见咱们,便是现寻常之物也要穷追不舍,不一口吞掉绝不罢休!” 英阳叹道:“这要是在水中遇见,还不死定了?” “那是!”6承宗道:“这些家伙什么都吃,连渔船木板都啃!” 英阳听得脸也白了,轻声道:“看——它们在撞浣天纱呢……” 但见那群虎鲨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利齿,拼命冲撞撕咬薄如蝉翼的浣天纱。 饶是英阳胆大气盛,也不敢多看——只要这薄纱破损丝毫,众人便面临灭顶之灾! 晏千军见英阳害怕,长啸一声、催动座下狂鹫——三百只金头狂鹫听得命令齐齐振翅,加狂飞。 6承宗却是毫无惧色,笑道:“这猛禽竟飞翔于游鱼之下,说出去谁也不信——待咱们功成之后,这些皆可佐为谈资了。” 晏千军见6承宗胆气甚豪,笑道:“为常人不可为、不能为之事,方是真英雄!6兄弟,咱们今朝鹰翔海底,他日便去九天揽月如何?” “好啊!晏大哥——”6承宗抚掌笑道:“一言为定!” 杨简胆子也小、一直紧盯头上,只见那群虎鲨丝毫不肯放松,前后争逐,如飞箭般穷追不舍! 突然一群虎鲨斜冲过来,加入队中。只见新来的这群虎鲨身上,皆趴伏着一名妖兵,各自握着巨大铁叉。 英阳要叫、又怕显得自己胆小,忙捂住嘴,直是定定上看。 “拿的是探海叉……”晏千军神情一动,道:“巡海夜叉来了!” 众人闻言一凛——海中奇鱼怪兽不足为惧,但这镇海的神将妖兵一来,便不好说了。 “看!”英阳终忍不住,叫道:“他们在刺纱呢!” 众人再看,只见那些巡海夜叉挥动兵器,向浣天纱一阵猛刺。 离火浣天纱似受力不住,被戳出各种形状,可不管如何变幻,仍岿然不动…… “哈哈!枉费气力——”6承宗强挤笑容,叫道:“我家宝物连大海都能托起,岂能被这探海叉刺破?” 众人各怀心事,没人接他话茬。 6承宗左右看看,叫道:“你们都不信么?看我的……”说罢一拍座下金头狂鹫,那狂鹫会意,身子一仰向上疾冲。 6承宗冲到纱下几尺处,只见夜叉面容历历分明,皆是咬牙怒目、挥叉疾刺。 “来啊!”6承宗稳住身形,招手大笑道:“来抓我啊!” 巡海夜叉见6承宗挑衅放肆,更是大怒,可不管如何刺戳划挑,浣天纱仍是牢不可破。 6承宗放声长笑,催动狂鹫折回队中。 英阳摇头道:“无聊……” “无聊?”6承宗叫道:“我这是在扬威!要让他们知道,他们这番功夫只是徒劳!” 英阳悠然道:“他们是徒劳了,然后再把大家伙招来么?” “这……”6承宗闻言无语,想了想道:“你以为他们这就不会招来大家伙么?到时候才显出我6家的宝贝……”越说越是心虚,斜眼偷觑,晏千军却是泰然自若。 众人静默中,金头狂鹫又飞了半日有余。 杨简一直在紧张观望,生怕有何危险,忽见前方极目处金光万道,失声叫道:“那是什么?” 第112节 重水之精 “哇——”英阳和6承宗闻言望去,叫道:“那是金山么?” 晏千军瞥了一眼笑道:“那边是龙宫,咱们不过去。” “龙宫?”6承宗大是垂涎,想那龙宫内定有无数宝物,不取去看看岂不是入宝山空手而回了?痴了一刻,忽然想起一节,急道:“那、那些龙族会不会前来阻截吧?” 离火浣天纱虽是他心中至宝,但若是神龙驾到,只怕这至宝也难招架。 “他们现在分身乏术——”晏千军望向龙宫悠然道:“被我调离东海了,只怕现在四海龙族都在南海忙着呢。” “调离东海?”6承宗讶道。 “对!”晏千军道:“不然有那些龙族在,麻烦不小……” “为啥龙族都去南海了?”6承宗心中好奇,有什么大事能让四海龙族悉数前往? “去帮忙了——”晏千军看向6承宗,笑道:“不然不够布四海升平大阵的!” “四海升平大阵……好威风的名字——”6承宗笑道:“是要对付谁?” 晏千军看看四下,低声向6承宗道:“你可知道龙皇?” “龙皇!就是那条上古巨龙?”6承宗震惊道:“难道大哥你……” “是啊——”晏千军灿然一笑,点头道:“我把那老龙给放出来了。” “呃……”6承宗以手加额作惊叹状:“那四海不乱才怪呢……我听说那龙皇,不是在幽泉苦海下的冥海锁龙狱受苦么?” “是麻烦点儿——”晏千军傲然笑道:“但没有我们阴山办不成的事……” “晏大哥厉害!”6承宗道:“听说龙皇是四海龙王之前的群龙之,因洪水犯了天条,被天帝打下冥海锁龙狱。” “对!”晏千军冷笑道:“这老龙狠着呢,此番出来,号称要吞尽天下龙族!” 6承宗笑道:“这下龙族有的受了!” “那是他们的事——”晏千军淡淡一笑:“我放他出来,当然要先为我做些事情……我请他去南海搅和一番,以他道力,必定迫得四海龙王布起升平大阵。”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管了——”晏千军笑道:“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吧……我看那老龙真身未复,道力只剩个一二成,多半经不起升平大阵。反正他拖得一时算一时,能成全我好事就行了!” 6承宗现出钦佩之色,赞道:“晏大哥真是遁天入地无所不能!听说那冥海锁龙狱堪比金刚地狱,晏大哥还能将老龙救出……” “哈哈!非我一人之力……” “那这本事也通天了!”6承宗道:“不,应该说入地。” “我阴山教自有通幽秘法——”晏千军笑道:“你忘了你那几个尸魔,是怎么放出来的?” “哈哈!对……”6承宗笑道:“托马老板的福,不过把天机镇折腾得够戗……” 二人正聊着,忽听一阵龙吟远远传来! 6承宗一激灵,抬眼上望,只见海中一条长影疾游来。 “那是什么?” “咝——”晏千军皱眉道:“怎么回事?” 6承宗看向晏千军道:“难道是海蛇?” “看看再说!”晏千军一拍座下金头狂鹫,斜斜向上冲去。 待到近前,只见那长物约有五丈,头角探出、身被金色,竟是条血统纯正的小金龙! 那小金龙游到近前、不断撞击离火浣天纱,震得附近山梁“嘭嘭”作响,土石碎块纷落如雨。 晏千军见小龙凶悍,面色一变,一拍坐骑折回阵中。 见众人皆望向自己,晏千军也不多言,喝道:“快!”说罢催动狂鹫奋力狂冲。 6承宗驾着狂鹫贴身上前,低声问道:“……真是龙吗?” “没事——”晏千军点头道:“这龙才五丈来长,只怕是条幼龙,没什么法力……”说到此处心中恍然——正因这小龙年纪尚幼、法力微薄,才没有去南海助阵。 此时又传来几声巨震,众人抬眼,见那小金龙张牙舞爪、极是狂躁,喷出数条白茫茫的水柱砸向浣天纱。 离火浣天纱虚不受力,但托架的山梁却是吱嘎作响,没想到这些水柱竟有如此之威! 众人一时无措——纵有道法也不敢妄动,万一搅破浣天纱,那才是自寻死路! 晏千军眉头紧皱,也想不出什么良策,只是一劲儿地催促狂鹫疾飞。 又飞一时,猛听顶上轰然巨响,托架山梁摇晃震动、满是裂纹! 三百只金头狂鹫被震得上下起伏、纵声长唳。 众人惊望去,前方海水中有几个长约十丈、石板模样的巨-物纷纷拍下。 晏千军面色一变,喝道:“想不到这小龙有如此修为,竟会使用重水之精!” * 重水乃海水之精,比寻常海水要重上许多,平日里均匀分布在各个角落,只凭肉眼观察与寻常海水无异。 重水之精法术是聚集海内重水、驱御成形,非龙王嫡系不能施展。 前方这小龙虽然年幼,神通却是天授,情急之下使出这威猛凶烈的神龙之术! * 此时那些巨石板模样的重水之精连绵不绝,在众人前方轰然拍下。三百狂鹫哪见过这阵仗,皆受惊吓、混乱翻飞。 “定!”晏千军断喝一声。 这喝声蕴含道力远远传开,狂鹫听了心神一宁,飞得平稳了些。 晏千军紧紧盯着顶上薄纱——如果梁塌纱破、海水倾灌,自己尚有逃生之力,只怕余者皆命丧于此! 正惶恐间,众人陡觉身形一坠,金头狂鹫向下疾冲——这回冲得又直又疾,似往地上掉落一般。 杨简紧紧抱住狂鹫脖颈,不敢稍动。 如此坠了半个时辰,杨简心中骇然——如此坠法,只怕要落到黄泉中了。 偷眼再看那小龙,已不见踪影。 此时众人头下脚上,身后是浣天纱与海沟之间的巨大空隙。黑沉海水被浣天纱包裹、如同巨大水墙一般,亘在众人身侧。 如是又飞一阵,正当众人绝望之际,狂鹫猛一振翅、身形上扬,终又到了一片缓地。 杨简长吁口气——俯冲持续了个把时辰,这海沟之深,只怕一百座大山叠起来也不够。 见狂鹫平飞,众人皆松口气,抬眼望去前方泛起蓝光。 晏千军精神大振,喝道:“那便是归墟了!” 第113节 沧海平生 众人闻晏千军所言,皆是大喜,驾着金头狂鹫向前飞去。 飞近蓝光笼罩之处,众人皆停下坐骑,仰上望—— 只见前方一里处,矗立着九株巨大的珊瑚树,每一株都比慈福塔还要高些…… 九株珊瑚巨树泛出宝蓝色光芒,变幻不定、摇曳多姿,它们之上则是山梁托架的无穷水幕。 众人皆看痴了,想来神仙幻境也不过如此。 6承宗暗中盘算——五尺高的珊瑚便价值连城,这九株巨树要是搬回去,只怕能买下整个江山了。 “下来吧——”晏千军招呼左右。 众人闻言下了坐骑,缓步走到珊瑚树近前,只见九道宛转回环的巨大鸿沟、作旋涡状列在珊瑚树间。 杨简想起6承宗讲过的传说,只怕天下之水,便由这九道鸿沟灌入黄泉了。 晏千军看了一刻,忽皱眉道:“退后!” 众人闻言,退开数步。 晏千军观察一时,又道:“阴山教的再退开些!” 阴山教众闻言,又退出数丈。 晏千军点点头,向着珊瑚巨树昂而立,忽然右手一招,从他背后剑匣中飞出一柄铁青色的长阔巨剑。 长剑唤出,一片正大弘阔的浩然之气激荡开来。 杨简从未见晏千军使过兵器,定睛细看——那剑既宽且厚,剑身长五尺、宽近一尺,剑柄长约两尺、呈方柱形,其上缠满粗绳,双手握住富富有余。 整个大剑刃厚柄长,竟如斩马大刀一般! 6承宗见了浑身一颤,喉中轻吟。 “怎么?”杨简轻声道。 “这——”6承宗颤声道:“这是……沧海平生剑!” “沧海平生剑?” “对……”6承宗双目须臾不肯离开大剑:“此剑为当世八大名剑之一,传说为六百年前大剑仙离良所用,上斩仙灵下斩鬼……” 话未说完忽听晏千军长喝一声,阔剑盘旋飞出,绕着珊瑚树游走。 只听“咔啦啦”数声巨响,九株珊瑚巨树轰然倾倒,皆滚落到沟壑之中…… 众人皆看呆了,晏千军一剑之威竟猛烈如斯! “来——”晏千军招手,示意众人上前。 众人沿着鸿沟边沿走上前去,只见鸿沟之下漆黑一片,不知其深几许。 走了一阵方看明白,九道鸿沟汇集的中心处是一座白玉圆台,方圆百丈有余。 6承宗俯下身,摸着白玉啧啧称奇,想这随便敲下一块也值不少钱——不说龙宫,单是这海里的宝贝就不少啊! “不行!还得去些人,把那些珊瑚树根清了!”晏千军回身喊道:“九棵巨树吸纳海内灵力,不把它们清除,这下面的先天法阵就打不开。” 百名魔将领命,又走回归墟边缘清理树根。 晏千军则带着6承宗几人,走向玉台中心,只见台面之下、嵌着一口枯井——深约两尺,井底铺满红色砂石,井口围有九面古镜,井中央立个玉狮子。 再看狮子座上、刻着三个金色梵文。杨简一看却是认得——“嗡、啊、吽”。 这三字咒代表三世一切如来的真实身语意,堪为三世佛陀所说的一切咒语之王。 见这梵文内蕴霞光、流转灵动,杨简不由得跪下身来,对着咒文行了大礼。 杨简起身回头一看,6承宗却是纹丝未动,讶道:“你怎么不拜?” “我?” “对啊——”杨简轻声道:“亏你还是佛门弟子……” 6承宗挠挠头道:“你若不说,我都忘了。”言罢仆身跪倒,草草拜了一番。 晏千军在旁观看,也不催促。 6承宗行过礼,向晏千军问道:“这里便是先天法阵么?” “如果没弄错——”晏千军点头道:“玉狮子下面便是阎浮塔基了。” “啊!”6承宗闻言大喜,一番辛苦总算有了收获! “杨兄弟——”晏千军转向杨简,淡淡道:“该你上了。” 杨简心头一震,惊道:“我?” “是。”晏千军定定看向杨简:“这是佛门封印,眼下唯你有金刚法脉的心灯传承,你来开吧!” 杨简看向6承宗,直到此刻才真相大白——打开这先天法阵,如同当日打开慈福法阵一样,需要有金刚寺的法脉传承。 6承宗当然知道,晏千军当日指名道姓要找金刚传人、而非普通佛门弟子,这里面必有蹊跷……不过为了阎浮塔基,这些又算什么?! * 杨简心潮起伏,想这佛门封印,必是封住了什么祸害。若被自己打开、放跑妖魔,岂不成了罪人? 可眼下已走到这一步,就算对方不用强,随便再找个金刚传人亦非难事…… “打开吧——” 杨简抬眼看去,只见晏千军似笑非笑、直直看向自己,心中莫名一寒——此时开不开,已由不得自己了。 阴山上下耗时数年,费了无数心思只为今朝,怎肯轻易罢手?! “杨简——”6承宗劝道:“快开吧!一会儿那小贼龙又该来捣乱了。” 久则生变,万一浣天纱破,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好!”想至此处,杨简咬牙道:“怎么开?” 晏千军神情一松,指道:“先念颂六字大明咒,然后用你们金光-道诀开启。” “大明咒……金光诀……” 金刚寺法脉加上金光诀传承,已经坐实——要开此阵、非天地轮传人莫属! 时间紧迫,再想啥也不管用了——杨简一横心,默念“嗡嘛呢叭咪吽”六字大明咒后,运起金光诀,探手向那玉狮子抓去。 猛然间井口周围九道古镜一亮,九道金光齐齐射出,罩向玉狮子。 “啊!”杨简吓得猛一缩手,观察一下倒没受伤,转向晏千军道:“拔不动。” “这里,恐怕还有一层麻烦……”晏千军眯着眼睛观察九道古镜,思咐一刻,又向杨简道:“再来,我保护你。”说罢右手虚张,罩向金井。 只见他右手张处,竟化出九个小小天女,翩然起舞,遮在古镜之前。 杨简心中一震,这天仙幻术乃是正宗的道门功夫——当日听6承宗说过,那幽魔道君乃是道种魔心、因道入魔,如此说来,晏千军通晓道门法术也不稀奇…… 晏千军喝道:“动手!” 杨简运功探向玉狮子,喝道:“嗡嘛呢叭咪吽!” 只见三道金色梵文玄光流转、骤然绽放,晃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嘿!”杨简膀上运劲,将玉狮子提起——金芒隐没,众人探再看,只见玉狮子下方赫然露出个流光溢彩的玲珑塔基! 第114节 金丝缠龙破 6承宗痴痴看向阎浮塔基,被它放出的七彩光芒所惑。 “给6兄弟吧——”晏千军笑道。 杨简点头,先拾起玉狮子、又将阎浮塔基提了出来,一并交与6承宗。 6承宗捧着两宝,神情恍惚,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晏千军在旁笑道:“恭喜6兄弟了!” 6承宗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有这个——”晏千军又指向井边道:“这九面古镜虽然不知来历,想必也是不寻常的宝物,6兄弟也收了吧!” 6承宗摇头道:“那怎么好意思?” “同甘共苦,就别客气了——”晏千军笑道:“要不给杨兄弟、英兄弟也行。” “他们又不懂这个,那多谢——”6承宗赶忙将塔基、古镜揣好,又上前去摘那九面宝镜。 “贪!”英阳撇嘴道。 九面宝镜失去依怙,轻易被6承宗取了下来。 “6兄弟既已得偿所望——”晏千军收敛笑容道:“下面该我们了!此处可能有危险,你们后退一些。” 6承宗与杨简对视一眼,拉着英阳退开几步,仍是紧紧盯着。 阴欢上前一步,俯道:“这红砂有古怪。” “嗯。”晏千军点点头,取出只小布囊,略一施法,那布囊悬空倒立、袋口朝下。 晏千军向井内一指:“收!” 小布囊应声下落,沿着红砂一阵盘旋,不一时便吸得干干净净。 “这个给你——”将布囊系好,晏千军随手递给阴欢:“回去看看是什么。” “好。”阴欢微现喜色,将布囊纳入怀中。 6承宗在一旁看着眼馋——要是依他,恨不能将所有奇珍异宝都据为己有。杨简侧目看他贪婪之色,不禁摇头。 红砂收后,现出一个圆形的金色井盖来,井盖上蚀满铭文。 “几位长老——”晏千军向阴山八-老招呼道。 阴山八-老凑上前来,神色凝重。 “只怕此处极为凶险——”晏千军环视众人道:“还望各位不吝身躯,完成使命。” 阴山八-老点头,皆现出决然之色。 “好!” 晏千军一咬牙跳进枯井,先伏在井盖上听听,见无异状,遂一手把住井盖、一手遮挡面门。 “少主!”阴欢见状担心道:“我来吧……” 晏千军闻言一滞,又摇摇头。 金文井盖一丝丝被提起,晏千军见无异样,加力一拔。还未看清,井下猛然蹿出一物! 晏千军正全神戒备,见状探手疾抓——只见那物是一柄通体红透的四刃金杵,奇的是杵尖向上旋转不休,杵身上还连有万道金丝,金丝末端却是系在井下。 眼见杵身疾转、金丝缠紧,阴欢大喝道:“攥住它!” “抓住!”6承宗在旁亦是大叫:“这是金丝缠龙破——” 晏千军断喝一声,运足玄功握住金杵。 那杵刃极为锋利、且旋转力道奇大,不一时晏千军手中出血,顺着金丝点点滑下。 “这杵转上来,金丝就会扯断——”阴欢叫道:“那下面吊着的东西就会掉下去了!” 晏千军咬牙点头。 阴欢急翻身跳入井中,跪在晏千军身旁,将双手插入金丝之中。只见他面色一变,不知在井下摸索什么。 那金杵虽被晏千军倾力握住,却依是缓缓转动,只见金丝越缠越紧,不一刻便裹住阴欢双臂。 晏千军沉声道:“怎么样?” 阴欢皱眉摇头,示意他放心。 6承宗知道阴欢是在拆除井下机关,但井内狭仄,旁人插不上手。 眼看金丝越缠越紧,众人的心也悬了起来。 忽听“咔喇”一声轻响,阴欢出口长气道:“行了,将它提起吧。” 晏大军闻言松劲,那金杵果然不再转动。又小心将尺长金杵提起,眼见金丝“崩崩”一根根断裂,终于全部拔除。 再看阴欢两臂上全是鲜血,手中牢牢摁住一个铁函。 阴欢不敢稍动,向晏千军轻道:“神空幛。” 晏千军转向井边众人道:“退后。” 6承宗一听“神空幛”三字,便下意识退开半步——这神空幛全名为“紫金阎陀玉喜神空幛”,乃是隔绝阴阳两界的至宝! 只怕这铁函下方便是阴间入口了——万一黄泉戾气蹿出、阴寒入体,那可就危及性命了。 见众人退开,晏千军颤着手取出一块黑乎乎的棉布——旁人若看到这棉布样子,绝不会与天下至宝联系起来。 晏千军先用神空幛从上到下、尽量裹住铁函,然后向阴欢道:“我数三二一,你就松手。” 阴欢点头。 晏千军神情极是凝重,慢慢道:“三、二、一!” 阴欢两手一松,晏千军猛然翻转铁函,用已被神空幛包裹的一面压住下方。 “没事吧?” 阴欢笑笑:“还好。” 晏千军死死盯了铁函一刻,目露奇光,随后按住神空障,将铁函收入怀中。 “你上去吧。”晏千军示意阴欢。 “不急,一起。” 晏千军点头,向井边众人道:“我要先将这井掩住、抽出神空幛,然后布置法阵镇压金井。” “少主——”阴山八-老为的长老道:“还是我来吧。” 晏千军笑道:“不用。” 此时阴欢拿过金文井盖,向下扣压。晏千军左手扶住,右手仍压住井中的神空幛。 晏千军看向阴欢,沉声道:“三、二、一!”随即猛一抽手,阴欢用力下压。只听“啊”的一声痛呼——晏千军右手黑气缭绕,似有什么东西攀附其上。 众人大惊,晏千军提起衣袖,只见黑气延着手腕向上蹿升,其甚疾。 晏千军掏出颗蜡丸,“叭”地捏开蜡封,立时香气扑鼻——不用问也知道,这定是珍贵之极的灵药。 晏千军吞下药丸、再看手臂,那黑气似是慢了一刻,又全上涌! 阴欢咬牙道:“行么?” “不行!”晏千军看看右手道:“这黑气非病非毒,乃是纯阴戾气,无药可治——”说罢猛一咬牙,左手白光一闪,竟将右前臂生生切下! “啊!” 众人皆看呆了。 阴欢微一愣神,只见那井盖向上一突。阴欢大叫一声、仰面便倒,脸上瞬间布满黑气。 晏千军眼疾手快,忙用左手稳住井盖,叫道:“下来几个,顶住!” 两名魔将应声跳下,余者将阴欢拖了上去。晏千军抚着断臂、脸色煞白,也被众人架了上来。 “准备布阵!”晏千军喝道:“封住金井……” 话音未落,猛然间大地一阵晃动,再看头顶,却是山梁断裂,土石崩塌! 晏千军抬眼上望,大叫一声道:“不好!” 第115节 开天 马义礼从未见过晏千军如此失色,急问道:“怎么了?少主?” 晏千军切齿道:“那孽龙竟如此疯狂!把那定海神针拔起来了!” 众人闻言,相顾骇然。 * 东南西北四海之中,各有一根定海神针藏于龙宫内。 当年阎浮大海被一分为四之后,天帝特将四根神针置于海内,稳定海疆。神针若被拔起,必将海界动荡、浪潮翻腾,倾天海水会无休止地向大地冲去! 拔起定海神针,绝对是禁中之禁——那小龙虽是情急,也能想见其脾气之暴。 * “这……”6承宗心下虚,惊道:“定海神针能破浣天纱么?” “浣天纱多半保不住了——”晏千军侧耳倾听道:“说不定龙宫那边已是破了。” 此时惨叫声猛起,众人看去,只见一名压制井盖的魔将倒地,满脸乌青之气。那金文井盖愈暴燥、突跳不停,忙又扑上几名魔将压住。 “少主怎么办?”马义礼向晏千军道:“布阵么?” 本来这井盖崩开、黄泉戾气蹿上,就算将东海族类尽数灭绝,晏千军也不会眨一下眼……眼下却怕这戾气喷得太快,自己等人不及逃脱、便被侵染。 “来不及了——”晏千军捂着断臂凝神又听,神色大变:“纱已经破了!” 众人俱是一震,抬头望去,顶上浣天纱倒还无恙。 再看魔将已6续扑上十几个,手脚并用强行压制。那金文井盖抖得更是厉害,尖厉之声隐约传出,似有无穷恶鬼争挤不休! 转瞬间又有几名魔将倒地,哀号一片。 晏千军看向阴山八-老,轻声道:“长山枯骨阵。” 阴山八-老闻言,皆是一震。 长山枯骨阵乃阴山秘传的奇阵之一,并非借天地灵力、机关之威,而是由八名修行者以自身道元为基,强行封印一切通道——施术之后,施法者立时化为枯骨。 “好!”为长老微一沉吟,又走到晏千军身旁轻声道:“还请少主照顾一下我孙女。” 晏千军点头道:“放心。” “多谢。”为长老俯身一揖,走向金井。 另一名长老上前道:“少主,回去之后为我们招魂!” 晏千军低头道:“好!” 如此五六名长老上前各交待一句,停了一刻,晏千军看向剩余两位长老:“你们?” 那两位长老相互看看,又摇摇头,走向金井。 晏千军向八-老深施一礼:“诸位长老大德,阴山上下永志不忘!” “开始吧。”大长老已跪坐在井边,默念咒语后一声长喝:“长山不摧,枯骨不破——化!”只见他周身黑气升腾,骤然化作一具尺余高的枯骨,守住乾位。 余下长老不敢怠慢,一个接一个走下枯井,默念咒语,皆化作尺余高的骨像。 马义礼及诸魔将满面哀痛,向八尊骨像叩行礼。 八尊骨像镇住乾坤八位后,井下“突突”声仍不绝于耳,但井盖却岿然不动! 晏千军一直背着身,待八位长老施法完毕,方转过头来。 6承宗与英阳在旁看了嗟叹不已,杨简则垂头默诵往生咒。 * “来!”晏千军振作精神,喝道:“把伤者都绑在狂鹫上,快!” 马义礼率众魔将,将阴欢及被戾气所染的十余名魔将负在狂鹫上绑紧。 众人正忙着,忽听一阵龙吟隐约传来。抬眼处,一道长影伴着万道金光陡然冲下! 晏千军喝道:“快走!” 话音未落,只见那万道金光无限放大,继而“喀喇喇”一阵轰响,山梁断裂、浣天纱破,海水倾泻而下! 英阳已伏在狂鹫上,抬眼哀吟道:“天破了……” * 晏千军、马义礼、杨简、6承宗、英阳在先,余下魔将照看着阴欢等受伤的十余人,催动狂鹫、暴起直飞。 只听身下水声动荡、宛若兽吼,也辨不清涨缓疾。 顺着归墟沟壁向上直飞了一个时辰,金头狂鹫霍然蹿出,却是来到广阔海底。 众人四顾,只见海底积水已有丈深,大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向归墟流注。 再看头顶无穷无尽的托架山梁已破败不堪——即便没有定海神针重创,山川之力也油尽灯枯。 不待命令,金头狂鹫也知道大祸临头,直是疯一般狂飞疾冲! * 杨简抱紧狂鹫四下观望,只见海底积水越来越多、越涨越快,不一时似又涨了几尺。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此时托架山梁益不堪,破裂之处举目皆是,更夹杂着土石崩飞…… “啊!” 仓惶间只听英阳一声大叫,却是被石块砸中,斜身摔落。 杨简大惊、待要扑救,却见英阳攀鞍一挣、又翻了上来。 杨简心中一松,暗道:“亏得英阳迅捷如猿……” “都看好伤者——”晏千军向身后喊道:“尤其阴欢!” 众人一面躲着落石,一面驾着狂鹫疾冲。如此又飞一阵,只见头顶海水与身下积水之间的空隙越来越小…… “晏大哥!”6承宗大叫道:“你能劈开山梁么?咱们飞出去!” “我能劈开!”晏千军侧叫道:“不过咱们还在海底,即便劈开纱幕,也会被海水压死!” 6承宗道:“那怎么办?” 晏千军摇头道:“先向海边使劲飞吧,能拖一时算一时。” 6承宗想想也是,伏身紧紧抱住狂鹫喊道:“猛禽兄,使劲飞啊!” * 又飞一时,只听身后排山倒海般一阵轰鸣——6承宗回头望去,只见从龙宫那个方向,无边巨浪汹涌而来! “妖龙干的好事!”6承宗都快哭了:“你家6爷爷老命休矣——” 晏千军也知道,这是孽龙最早捅破龙宫那边海域涌来的巨浪,想了想向马义礼叫道:“马长老,拿着这个!”说罢探手入怀,将铁函取出。 “啊?!”马义礼吓一跳,惊道:“这是……” 晏千军咬牙道:“我送你们一程!” “不可!”马义礼慌道:“万万不可!少主万金之躯……” “不听令吗?!”晏千军面上一寒,喝道:“放心我死不了!” 马义礼见晏千军浑身是血、面容憔悴,心中切痛;又见他虎目圆睁、其意极坚——没办法,咬牙将铁函接过。 晏千军直身大叫道:“你们飞慢些,待我作法!”说罢一拍座下狂鹫,直直向前飞去。 众人闻言皆勒住狂鹫,放缓行。 * 晏千军驾着狂鹫低头寻找,忽见前方有礁石露出水面,忙断喝一声勒住狂鹫,翻身跃下。 “来!” 晏千军左手一挥,苍海平生剑应声而出。 此时再看海底,已是天塌地倾、四野哀号,直如炼狱一般! 晏千军须皆张,左手擎剑指天喝道:“八荒法聚,山川赋灵,横江截脉,动地开天——” 此时杨简等人已是赶至,他们身后,千军万马般的洪流已狂袭而来! 晏千军震天价一声大吼:“开!” 大剑挥处,顶上山梁骤然裂开,昏沉无尽的海水被一分为二。 马义礼双目尽赤,断喝道:“上!” 众人驾着狂鹫,齐齐大喊、直插向上。 杨简抱住狂鹫,只见两边是如山崖一般的灰青海水,如此上冲百丈千丈; 往下看去,晏千军手持巨剑的身影越来越小,终是消弥; 抬眼再看天光,危崖一线似是要闭合……杨简大惊——只怕是晏千军法力已竭! 容不得众人惶惧,两边海水似山崖般渐渐合拢。 6承宗死命叫道:“狂鹫兄闭眼,咱们冲出去——”话未说完,只觉周身巨震,被海水夹撞如受重击! 6承宗不敢放手,任由狂鹫在水中划游。憋了不知多久,只觉胸腑间一口浊气忍无可忍,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操-他娘的……还是要死了……” 憋得神志也模糊了,猛然觉得身周一轻,狂鹫已是蹿出水面、一飞冲天! “啊——”6承宗大口吸气,已是哭了出来。再看周围,众人皆破水而出。 “少主!”马义礼驾着狂鹫俯冲盘旋,倾泪如雨。 此时海面上黑水翻转、泡沫回旋,整个东海乌黑如狱。 6承宗、英阳等人亦是拨转狂鹫,探身大喊道:“晏大哥!” 杨简心中蓦地一酸,怔怔望着身下海水,说不出话来。 第116节 敖炎芝 众人驾驭金头狂鹫贴水面寻找一番,终是无果。 “七少爷——”马义礼叫道:“咱们先回岸边吧,若被那孽龙追来,少主一番心意岂不白费?!” “好!”6承宗盯着水面道:“晏大哥神通天纵,定会大难不死!没准咱们回去一看,他已经在岸上了呢……” * 马义礼一声招呼,将众人聚到一处——阴欢与昏迷的十余名魔将竟然一个没少,都被带出海中。 辨明方向,众人催动狂鹫向岸疾飞。 飞不多时,忽听身后水声震响,回头看去,一条金龙“霍喇喇”破水而出、又入水而没……如是反复,疯狂追来。 众人吓得胆寒、不敢再看,直是拍打狂鹫猛冲。 又过一刻,忽听空中一清脆女声叫道:“敖炎芝在此!你们是何人——都给我站住!” 众人忙回头看,但见海面之上云蒸霞蔚、气象万千,水气翻腾处傲立一名红裙少女。 这少女高挑挺拔、雪肤花貌,竟是个绝世美人。此时看她蛾眉倒竖、素口微张,散出凛冽杀气! 再看她手中提着杆长枪似的宝物,金光万道、无无尾,直如长针一般! 众人再不识货,也知道那便是定海神针了。又听那少女姓敖,其身份已昭然若揭——只是谁能想到,那如疯似狂的孽龙,竟是个娇艳无匹的妙龄少女。 * 听那少女高喝,众人心中突突狂跳,哪敢作答,皆闷头赶路。 “跳梁小丑——”敖炎芝冷笑道:“坏了归墟的先天法阵、还想一走了之么?想得倒美!” 马义礼冷汗都下来了,忽然大喝一声:“分头跑——岸边集合!”说罢一拉狂鹫,斜刺冲开。 众人猛省,纷纷改道。 “下来!”敖炎芝一声怒喝,只见她手中定海神针迎风一涨,变作数十丈长的金棍,随手一挥——几只负着铁焰镇风灯的狂鹫避之不及,哀鸣落海。 众人见了更是惊骇,却没什么好办法——晏千军生死不明,马义礼、杨简道法寻常,英阳的擒拿快打也无用武之地……那几十名魔将皆是蛮勇之辈,虽然力大无穷、擅于近攻,于道法上并不精通。 “你们快跑!”6承宗一咬牙,掏出个填满火药的竹筒,又斜侧身形、解开身边狂鹫的风灯,一较劲将灯提住! 杨简惊道:“你要干嘛?” 6承宗也不答话,将火药筒塞入风灯,接着长喝一声,驾起狂鹫飞到敖炎芝头顶,甩落风灯。 敖炎芝一声冷笑、挥动金针格挡,轰然巨响后,风灯在空中炸开、火焰四射! 这区区凡火当然伤不到敖炎芝,但却被吓了一跳,慌忙躲避。随即大怒,向6承宗直直飞去:“无耻小贼!” 6承宗扔过风灯掉头便跑,听到身后怒喝、头皮麻,心道:“坏了——”嘴上却不肯输了气势,叫道:“你个小母龙,休得猖狂!” 敖炎芝听得“母龙”二字,先是一怔、继而大怒道:“你说什么?找死吗!” 6承宗回叫道:“我说你是一头泼妇龙!” “泼……”敖炎芝气得顶上快冒了青烟,额边两角粲然一亮,喝道:“中!”手中定海神针光芒暴涨,撞向6承宗。 “狂鹫兄!”6承宗拍着身下狂鹫道:“咱也学学晏大哥,和她斗上一气!” 狂鹫会意、长唳一声,身形冲天拔起。 * 远处马义礼看了,向魔将叫道:“分出一半,冲那孽龙!” 几十名魔将领命,驾起狂鹫、挥动枪棒,冲向敖炎芝。 敖炎芝像轰苍蝇般挥动神针,不过这回狂鹫都学了乖,不再一味躲避——身形折纵、上下盘旋,围绕敖炎芝舞动不休。 杨简冲到6承宗身旁,叫道:“快走!” “你们先撤——”6承宗笑道:“我断后!” 杨简急道:“你能阻住她?” “跑你的吧——”6承宗道:“你腿脚不便、操纵不易,就甭管了。我且逗她一阵……放心、不会出事!”见杨简仍是犹豫,又道:“英阳还要你照顾呢,快去!” 英阳年纪小、又不会玄功,他这一节却是最弱。 “好——”杨简四下看看,咬牙道:“我先送他回去,你小心,不要多做纠缠!” “放心吧——”6承宗笑道:“无底东海我都逃出来了,还能在这儿折戟沉沙?别婆婆妈妈、快走吧!” 杨简点点头,轻喝一声,向英阳方向追去。 * 敖炎芝与数十魔将缠在一处,一没留神,竟被铁棒扫中肩头。 敖炎芝气得清叱一声,喝道:“涨!”只见她身形暴涨,竟有十丈多高。 “哇——”6承宗飞过去叫道:“这母龙好生难看,还偏偏变这么大,要恶心我们吗?” “你……”敖炎芝怒道:“去死!” 6承宗带着狂鹫身形一斜,避过敖炎芝一棍,叫道:“别的本事没有,这张脸却是不小——脸大就吃得开么?”说着俯身疾冲,喝道:“看小爷的九阳震天弩!”机关放处,无数精钢-弩箭疾射而去。 敖炎芝看也不看,身形泛出护体金光,千百弩箭离她丈余便纷纷掉落。 “厉害!”6承宗挑指叫道:“不止脸大、而且皮厚!海中果然盛产宝贝!” 敖炎芝见神针几次都挥不到6承宗,心下不耐,喝道:“变!” 定海神针霍然变作一个空心的花棱巨锤,将6承宗拢在其中。 6承宗暗道一声:“不好!” 敖炎芝双目圆睁,喝道:“收!” 只见数十根金柱向内一束,6承宗大喝一声抓住狂鹫,在千钧一间飞出金笼——背后被劲风刮得生疼。 回再看金笼束处血光迸溅,却是一名魔将未及逃开,被挤成肉屑。 “我看你是一条蠢龙——”6承宗怒道:“好好一根定海神针,就只会拿来变戏法么?” * 这话却是说到敖炎芝痛处——原来她法力低微,只能使出神针一二成的变化。在她手里,神针不过是根变化万千的大棍子。若在其父兄手中,早就是呼风唤雨的镇海神器! 不过从定海神针被安放之日起,也没人拿它当兵器用。 * 敖炎芝面上一红,斥道:“用你管么?” 说话间,忽听喧嚣一片,脚下海水沸腾如汤、倾斜动荡! “你再不把定海神针放回去——”6承宗冷笑道:“只怕这东海就要翻个了!回头上天责罚,你就算不被天雷劈死,也要贬到冥海锁龙狱受罚!” “就算受罚——”敖炎芝咬牙怒道:“也先打死你这小贼再说!”说罢又挥棍胡抡。 此时数十名魔将已被神针打得七零八落,6承宗不敢恋战,驾起狂鹫逃窜。 * 敖炎芝一边追杀6承宗,一边瞧那海水,只见海面污黑动荡、水族尸身漂浮……不禁心中犹豫——若再不将神针放还,真闹出什么乱子来,父皇不会饶了自己。 几番思量,敖炎芝收了身形、用力一甩,那金针化作一道光芒远远落去,没入海中。 此举立竿见影,金针归位,大海登时平息。 * 6承宗见杨简等人已经远去,心下一松,笑道:“好乖的小母龙,真听话——哥哥给你买糖吃!” “油嘴滑舌小奸贼!”敖炎芝气得脸色青白,喝道:“没有神针,你以为我就打不死你么?” “来——”6承宗张臂笑道:“来啊!” 敖炎芝默念咒语,一指海面喝道:“水龙吟!” “水龙吟?”6承宗大笑道:“你要给大爷唱个曲儿么?好啊好啊,你唱水龙吟、我和杨花词,咱俩配个对儿……” 敖炎芝忍无可忍,断喝一声:“起!” 只见海面之上激荡澎湃,九条水龙平空升起,向6承宗狠狠砸去! 第117节 天关铁围 见九条水龙或高或低、回旋翻转向自己砸来,6承宗吓得一勒狂鹫、慌忙躲避。 只是这些水龙幅宽力猛,比那神针更难躲闪——避无可避处,6承宗被一道水浪狠狠砸中! 6承宗长在西北、不谙水性,这一砸口鼻呛水、吓得双手急抹,不留神竟翻身跌落。 6承宗一声惨叫,心道这回再入海中,只怕真是九死一生了。 急坠间忽听一声清喝,接着衣袍被人拽住——6承宗翻眼一看,正是杨简飞回来救了自己。 6承宗乘坐的狂鹫折身翻回,又接上6承宗。 “来得正好!”6承宗抹脸叫道。 杨简不屑道:“让你逞能!” 不及多言,漫天水龙又呼啸而至。二人跨着狂鹫左支右绌、仓皇遁逃。 眼见几道水柱合拢、再无避处,杨简断喝一声,金光无量剑含愤出手——剑气炸开、勉强划破水幕,二人钻了出去。 “你是哪个门派的?”敖炎芝见状一怔,叫道:“敢来东海捣乱!” 6承宗看向敖炎芝身后,高叫道:“师父!” 敖炎芝回头看去,哪有人影?再转过头来,杨6二人已蹿出数丈。 “无耻!”敖炎芝气得顿足:“没见过这么赖的!” 此时一片尖唳声传来,却是救兵已到——马义礼回岸保管好铁匣后,又率百名魔将前来助阵。 众魔将让过杨6二人,挥动叉棒,与敖炎芝战作一处。 如此边打边退,魔将又折损大半,杨6二人总算逃回岸边。 眼见敖炎芝追到近海,马义礼一声令下,仅剩的几十只金头狂鹫和数百只寻常狂鹫一齐飞起,向敖炎芝冲去。 * 6承宗飞到岸边、翻身跳下,向迎上来的英阳问道:“晏大哥回来了么?” “没。”英阳摇头。 “你们都还好么?” “还好——”英阳道:“只是阴大哥昏迷不醒……” 6承宗回向海上看去,但见敖炎芝驾着浪头、威风八面,御使水浪冲击狂鹫。 6承宗指道:“这娘们儿厉害得很!我看多半是疯了……” 话未说完,只见敖炎芝升到半空,长喝道:“你们谁也别想走!”说罢红袖舞处,汹涌大浪层层叠起…… 见小龙又使绝招,众人相顾失色,起身欲逃。 正当此时,几道苍茫剑气从海中激射而出,刺向敖炎芝。敖炎芝不敢攫其锋芒,不待施术完毕,身形斜冲、堪堪避开剑气。 “晏大哥!”6承宗欢叫道。 再看海中剑气益凌厉,纵横捭阖、睥睨十方——敖炎芝招架不住,怒啸中身化龙形、遁入海中。 众人望去,一人昂阔步、如山岳般从海中走来,正是神通盖世的晏千军! “晏大哥!”英阳跑上叫道:“你回来了!” 晏千军笑道:“是啊。” 6承宗见晏千军断着一臂、浑身是血,问道:“晏大哥,你没事吧?” “不碍事……”晏千军道:“兄弟们都还好么?” “大伙都还好——”马义礼上前躬身道:“阴欢也活着,只是损了不少兵将……” 晏千军回身看看支离残破的山梁大海,长叹口气。 “晏大哥叹什么气?”6承宗问道。 “大事虽成——”晏千军摇头道:“却折损这许多兵将,八位长老也长殁于此!” “晏大哥切莫悲叹——”6承宗安慰道:“你我可是成就了前无古人的壮举!移山倒海、探宝归墟,又绝路逢生、破水而出……可谓是——劈开云底浪,踏破水中天!” “哈哈!”晏千军眼中一亮,笑道:“好一个‘劈开云底浪,踏破水中天’,男儿所为、正当如此!” 几人相顾大笑。 晏千军侧头道:“那孽龙定不肯放过咱们,还是离去吧!” “是!”马义礼招呼兵将,向腹地撤退。 “6兄弟——”晏千军转向6承宗道:“此番大事得遂,多亏你这离火浣天纱,快作法将它收了吧!” “唉!”6承宗面上一黯:“浣天纱一破,这宝贝算是毁了……” “毁了?”晏千军闻言怔住:“还能修补吗?” “能能——”6承宗忙道:“我且收了,日后再补便是。” 以纱铺海费力甚巨,收起来却极方便——6承宗默念咒语,不一时从海中钻出一道白线、拢到手中,仍是一团白纱模样。 晏千军环望左近山梁,道:“这些山龙不几日便可退去,不用管它。” 正说着,又听海中一片鼎沸——浪花翻处,万千兵将涌出水面。兵将中高高竖起一道白浪,一红裙少女矗立其上,正是东海龙女敖炎芝。 “大军来了?”6承宗笑道。 敖炎芝冷冷看向众人,口中念诵不止,忽然长喝道:“沧海一怒!” 随她断喝,从海深处涌起层层巨浪——越涌越大,最后如山似岳、擎天覆地,向岸边倾卷而来! 晏千军不慌不忙,取出撼山易喝道:“天关铁围!” 话音落处,一座山坝沿着海岸拔地而起。倾刻间便涨起数十丈,挡住狂潮。 敖炎芝冲到半空,指着晏千军喝道:“你这山涨多高,我大水就漫多高!” “那就试试!”晏千军迎风笑道。 “龙女——”马义礼在旁运功喝道:“我看你还是收手吧!东海已是动荡不宁、水族多有死伤,你若再强运逆天之术,只怕你那些虾兵蟹将吃不消!” 敖炎芝闻言面色数变,又斜手一挥,只听战鼓擂鸣,巨浪一层高过一层拍向山关。 “不理她,咱们走——”晏千军回看道:“小龙不敢过来!”说着忽然身形一晃。 “少主!”马义礼见晏千军神色憔悴、面白如纸,急道:“你怎样了?” “我没事……”晏千军连番恶战、身被重创,纵是道法通天,此时也有些吃不消。 “别再打了,咱快走!” “好——”晏千军又回望一眼,道:“撼山易动九万里山川巨变,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勉强唤出的天关铁围撑不了多久,大家快走!” “是!”马义礼召来狂鹫,命魔将护着诸人,逃向腹地。 * 飞了数十里,来到一阴山大寨处,众人落下休息。 “三位兄弟——”晏千军走向6杨英三人,抱拳道:“咱们该道别了。” “晏大哥!”6承宗上前道。 晏千军咧嘴一笑:“历经诸多磨难,总算成就大事——若非那孽龙捣乱,咱们该好好喝上一回!” “哈哈是啊!”6承宗抱拳道:“恭喜大哥!” “我要回阴山、还有事要办,不便请你们同往——”晏千军道:“他日再见,咱们把酒言欢!” “嗯。”英阳凑上前,定定看向晏千军,眼圈微红。 “好!晏大哥——”6承宗慨然道:“经此一事,咱们便是生死兄弟!” “对!”晏千军定睛瞧了三人片刻,喉间一动,道:“同生共死,方为兄弟!” 此时马义礼凑过来,向晏千军轻语几句。 晏千军点头,转向杨6三人道:“本来要送三只金头狂鹫与你们当坐骑,只是它们以腐尸为食,怕你们养不了……” 杨简慌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晏千军见状一笑。 “不多说了,他们还等你呢——”6承宗看看四下,道:“晏大哥你去忙,他日江湖再见!” “晏大哥保重!”英阳上前,抱住晏千军臂膀:“有空找你玩去!” “等你啊!”晏千军闻言莞尔,使劲点了点头。 杨简也一拱手,俯道:“晏大哥保重,我们去了!” “好。”晏千军笑道:“辛苦杨兄弟了……” 与马义礼等人打过招呼,杨6英三人出了大寨。 走出好远、回头再看,晏千军兀自站在寨口瞭望。 三人站定,使劲挥了挥手。 * * ps:第四卷终。 第118节 召集 第五卷 千里奔逃 * 第118节 召集 * 五台山,大显通寺,无量殿。 数十名僧人列坐于无量殿内,大殿上,一名身形瘦小、神情沉穆的老僧,正是释门大派显通教掌门、大显通寺住持法空大师。 两旁依次排列的是显通教四大别院住持——十方山金刚寺百阳大师,卓山甘泉寺寂心大师,永济普救寺慈应大师,河北毗卢寺长海大师。 * 法空大师看看百阳等人,缓声道:“今日将四位师兄请来,有一事相商——想必你们也知道,这几日天下群山震动,不知出了何事……” 甘泉寺地处山东,离阴山举事处最近。寂心大师闻言道:“师兄,我看多半是魔教作乱。” “是么?”法空大师白眉一挑:“我也听说,东海那边有魔族聚集……” “对。”寂心大师道:“前几日山脉震动、东海沸腾,我派出弟子查看,到了海边却遇到阴山教徒阻挡。” “真的?” “是。”寂心大师点头道:“门下弟子没有与之争斗,只在附近察看一番——说海边百里之内空无一人,魔教弟子倒有成千上万。” 法空大师点头道:“我也派弟子打探了,说阴山那边布下了十方驭土大阵……” “十方驭土大阵……”寂心大师思咐道:“只凭这阵,没有震动天下的威势吧?” 法空大师摇头道:“只怕那晏老魔手中,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宝物,如此看来,这场山川震动必是阴山所为。” “除却这些——”慈应大师插道:“我听说南海那边也出了乱子……” “哦?”法空大师问道:“什么乱子?” 慈应大师看看殿内,低声道:“听说龙皇出来了……” “龙皇?”长海大师闻言大惊:“那万载恶龙还没死么?” 慈应大师点点头:“按理说他的魂魄一直在冥海锁龙狱中受那无尽刑罚,只是不知怎的、竟逃出来了……听说一出来就吞了河口的镇水老龙敖严……” 众僧闻言皆是变色。 “阿弥陀佛!”法空大师叹道:“这等绝世凶妖怎么现世了?难道世间又要生起劫难?” “师兄莫急——”百阳大师劝道:“那龙皇虽然暴戾无匹,但一时半会当不会为难百姓。” “百姓暂且无虞……”长海大师闻言道:“但四海龙族怕是要吃紧了……” “是——”慈应大师一拍大腿,道:“听说龙皇杀奔南海,逼得敖钦遍遨四海龙族,摆起四海升平大阵!” 百阳大师好奇问道:“那后来如何了?” “听说龙皇没有现身……”慈应大师摇头道:“南海没完事、东海这边又出了乱子……” 法空大师沉吟道:“龙皇甫一出世,东海便闹起事端,只怕这事早已谋划好了。” “师兄的意思——”百阳大师挑眉道:“是阴山诸魔把那恶龙救出来的?” “差不离——”慈应大师道:“阴山诸魔向来精通黄泉秘术。” “唉,龙皇先不管他,阴山这边可别生起麻烦——”法空大师挺挺腰身,看向各院主持道:“阴山群魔这些年来韬光养晦、没什么大动静,但此番做出惊天动地之事,应是蓄谋已久……” 见几位老僧点头,法空大师又道:“借南海之乱调离龙族,又在东海岸边层层布防,这海中——有什么他们想要的?” 长海大师想了想道:“财宝俗物,恐难入幽魔道君的法眼。若单是觊觎龙宫宝贝,也不会引山川动乱……想来另有所图!” 法空大师沉吟道:“不算天上地下,人世间有几个死绝之地——昆仑九井、东海归墟、北极冰海、南荒大山……皆是伏魔镇恶的绝佳之地!” “难道是……”寂心大师闻言一震,看向法空大师欲言、又止住话头。 “寂心师兄与我想的一样——”法空大师点头道:“阴山此举,只怕是为了九阴玄魔!” 此言一出、众僧耸动,殿内一片议论之声。 * 千余年前魔中之魔九阴老祖现世,以黄泉秘术召出血魔元,引大劫。 天下道门苦战十三载,才将血魔镇压下去。 其中十方山金刚三大士更是横空出世、碎裂血魔,最终用无上玄功将九阴老祖镇入封印。 至于镇在哪里却是秘而不宣,一直是道门中的千载悬案。 * 众生轮回——无论胎、卵、湿、化——皆在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六道轮转。 正道修行法门繁多,大致分为神、仙、灵、佛四道——开天诸圣或受万人景仰者为神;服气修练、得道飞升者为仙;万物之精、蕴生魂魄者为灵;专修释法、清静不染者为佛。 邪道修行法门,大致也分为妖、魔、鬼、怪四门——远古诸邪、因缘化生者为妖;修邪嗜杀、神通惑乱者为魔;冥界游走、修习阴术者为鬼;走兽飞禽、通晓异术者为怪。 每一道的大致分类又有所不同—— 譬如仙道大致分为五种:鬼仙,人仙,地仙,天仙和大罗金仙。 魔道大致也分为五种:尸魔,人魔,阴魔,天魔和玄魔。 千余年前,九阴老祖以天魔至高之位,通过召唤血魔元成功踏入玄魔之境。 修习到九炼玄魔、便可成为魔中之尊——其神通相当于仙家的大罗金仙,佛门中的十地菩萨。 * 众僧议论一番,终复平息。 长海大师看向法空大师道:“掌教师兄,你觉得跟九阴有关?” 法空大师点点头,道:“从各方传来的消息看来,多半如此,但有些细节还需确认。” 慈应大师道:“当年金刚三大士将九阴老魔镇压封印,怕走露消息秘而不宣。所以那九阴究竟被压在何处,无人知晓。” “但有一点,可以反过来确认。”法空大师说着看向百阳大师道:“若要解开金刚三大士的封印,除却知晓开阵秘术外,必要有金刚寺的心灯传承……” 第119节 商议 法空大师此言一出,殿内众僧皆看向百阳大师。 “师兄是说……”百阳大师皱眉道。 “对!”法空大师颌道:“百阳师兄,你回去查查内、外门弟子中,有没有与魔教勾结的……近来你们不是派出许多弟子,找那玄木矿么?” “是!为了修复慈福法阵——”百阳大师点头道:“不过派出的多是外门弟子和记名弟子,记名弟子不用说了,外门弟子也都是些法力低微、入门不久的弟子,按说不应该啊……” ”这事马虎不得——“法空大师沉声道:“外门弟子再不济,只要有心灯传承,就有可能参与其事。” 百阳大师俯道:“知道了,师兄。” 法空大师道:“至于玄木矿,收到你们消息后,我已经着人找了,总算于前日找来两块,稍后你带回去吧。” “那敢情好——”百阳大师微笑道:“有劳师兄。” “小事、小事……”法空大师摆手道:“你回去将所有弟子召在一处审查一番,看有没有知情者。如果有,立即告知我;如果没有,让他们在寺中闭关修行、不得外出,免得被魔教利用。” “知道了。”百阳大师点头道:“我回去就办这事。” 法空大师又看向寂心、慈应、长海三人,道:“你们回去也多打探消息,看阴山闹出这么大动静,到底是为什么……” “师兄不要担心!”慈应大师道:“即便真有此事,想那九阴老魔已被镇压千年,难有什么作为。” “这可不好说——”法空大师凝重道:“凡踏入玄魔之境者,皆能渐通九种魔元之道。当年九阴只唤出血魔之元,就闹得天下倾覆、大地动荡,如果被他体悟出其他八种魔元……”说到此处看向众僧,又道:“那天下便陷入无穷杀戮,不用等到减劫之极,这众生就灭绝了……” 众僧听了,又是一阵嗡嗡议论。 “师兄——”慈应大师道:“难道那九阴在封印之中,还能修炼么?” “这得看他道基深浅——”法空大师道:“如果神识未迷,凭他修为,一呼一吸皆是修行。修行本就是摈除杂念、回归本源——释门如此、道家如此、魔道如此……天下大道莫不如此。” 与百阳同来的百果大师闻言笑道:“掌教师兄差矣,魔道乃是邪道,怎么能算大道呢?” 法空大师看向百果大师道:“不能小视邪道,正邪虽然殊途,境界却无高下。要不这千千万万年来,总是此消彼长、无一宁日呢。无始劫以来一念无明,就是邪道本源——这邪道昌盛,于咱们也有责任啊……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众僧闻法空大师所言,皆是低称念佛号。 “师兄,我有一事不明——”长海大师探身道:“既是如此,那当日金刚三大士为何不将九阴元神击碎,让他神魂俱灭呢?” “唉!”法空大师看看无量殿外的天光,叹口气道:“踏入玄魔之境后,其生世轮转便以众生业力为依托——也就是说,即使是将其元神击碎、使其神魂俱灭,他的魔性也会化作无穷尽的细微业力,回转红尘。为众生故,只能将其累劫镇制……” 长海大师道:“那就这样无穷尽地下去么?” “也不是——”法空大师道:“待阿逸多成佛之日,便可用无上法力度化之。” “等弥勒菩萨成道……”长海大师喃喃道:“那还要等五十六亿七千万年……” “是啊——”法空大师道:“这之间九阴玄魔必定数次乱世,这回镇他千年万载,下回又被其逃出……如此往复,直到弥勒菩萨下生成佛。” “最后的结果就是镇住他,不让他捣乱——” “对。” “那如果这回被他跑出来——”长海大师道:“咱们能镇住么?” “这……”法空大师望向殿外,悠悠道:“镇得住是佛弟子,镇不住也是佛弟子。” “难道说……”慈应大师叹道:“人间又是一场浩劫纷争?” “唉!麻烦!打来打去徒造杀业——”长海大师亦是叹道:“能于乱世之中吹大法螺、雨大法雨、广度众生、清静不染,方是究竟之道……” 法空大师合什赞道:“善哉善哉,长海师兄所言极是——” 众人沉默半晌,寂心大师道:“掌教师兄,那咱们该如何应对?” “说不得只有拼尽全力,为法忘躯了……”法空大师道:“都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如今却是系铃还需解铃人。金刚三大士早已寂灭,今日之金刚寺……”说到此处看向百阳大师道:“百阳师兄?” 百阳大师知其语意,低头道:“掌教师兄……” 法空大师道:“无生法像还没找到授记传人么?” “没有——”百阳大师摇头道:“法像虽然被找回来,但传人依旧毫无动静。” “好……”法空大师叹口气:“有时间我也去法像前祝祷一番,希望能尽早找到传人。” 百阳大师点头道:“烦劳师兄。” “掌教师兄——”寂心大师看了百阳一眼,向法空大师道:“当今道门大兴、高手如云,未必不如千载之前!” “那是最好!”法空大师点头道:“不过我有种很不好的念头,只怕那老魔……” “师兄勿虑——”寂心大师笑道:“现在还没确定九阴是否被放了出来,先不要乱了自家阵脚。” “你说得对——”法空大师笑道:“大家未雨绸缪、先做准备吧。” * 众人又聊一气,法空大师问道:“还有事吗?” 长海大师道:“师兄……” “怎么?” 长海大师道:“近来千山门人多生是非,与我门下弟子时有争斗……” “是啊,师兄——”寂心大师亦道:“千山门人益骄横,扬言要一统北方道场呢。” “说起这个——”百阳大师道:“前些阵子,他们还伤了我一个记名弟子,是天机6家的孩子……” “且莫管他……”法空大师想了想,道:“凡事退避三舍——如果真不行了,也不要怕。” 长海大师闻言笑道:“不施霹雳手段,怎显菩萨心肠。” 法空大师也是笑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不要说这种话。” 第120节 逃跑 老虎滩附近田间,杨简、6承宗、英阳三人正在休息。 * 别过晏千军之后,三人一路疾行。 6承宗携带的木鸢,初见英阳时被他打坏了。而且木鸢只能应急,不适于长途跋涉。 好在木龙还有富余——除了给杨简替换之外,还有备用的。杨6二人套上木龙后,将机关调到最大,一路狂奔。 英阳则展开轻身之术,跟在杨6二人身边奔跑,倒也游刃有余。 * 疯跑一时,眼见天色向晚。杨简叫道:“咱们歇歇吧。” 他倒谈不上累,只是怕英阳疲劳。 “好!”6承宗将木龙调慢下来。 跑了这半天,四下还是一片荒凉——莫说酒肆茶馆、连人烟也不见一处。 寻个背风处坐了,6承宗取出食物,三人大吃。 “咱们去哪儿?”杨简边吃边道。 “走哪边都行——”6承宗指道:“先得把浣天纱还回去,不然被我爹现可就惨了!” “你以为这样他就现不了?”杨简问道。 “我就当他现不了。” “……”杨简无语,又道:“你不是说纱已经坏了么?” “是啊——”6承宗笑道:“不过呢,这纱几百年来一直放在那里,没准被放坏了也未可知……” “你啊……”杨简笑道:“想得美……” 说到此处,6承宗无心再吃,取出阎浮塔基又摩挲一番:“浣天纱就算坏了,但能换到这神天七器中的阎浮塔,这买卖值了!” 英阳问道:“这不才是塔基么?” “是啊!”6承宗撅嘴道:“这才只是三分之一,剩下那塔身、塔顶又不知在何处了,唉——真是鸡肋!” “毁了天机至宝——”杨简讪笑道:“换来这鸡肋,这买卖……” “你懂什么?”6承宗白眼一翻,道:“那纱有什么用?除了六百年前包过呼伦湖,然后就是这回包了东海,这等逆天之事千年也没两回!而且——虽然不能空其前、但能绝其后,也不失为一件快事,哈哈哈哈!”说到此处又得意起来。 杨简道:“那咱们先回天机镇?” “是,先还纱!”6承宗犹豫道:“而且咱们与阴山勾结……或者说同行吧……不管什么原因,这事传出去肯定于咱们不利。咱们还是先躲上一阵、看看风头,如果没啥动静再回金刚寺。” 杨简停下动作,道:“那这么久不回去……怎么说呢?” “那还不好说?”6承宗叫道:“就说咱们找玄木矿,找啊找的,跑到深山荒野中了,杳杳然不知年月……” “你这么说能有人信?” “可以不信,但得拿出凭证。” “那如果——”杨简咬牙道:“如果被师长知道咱们与、与阴山教混在一起,该怎么说?” “怎么说?”6承宗道:“咱们被胁迫了呗——找矿找到这边,遇到阴山教众,他们人多势大、又那么厉害,咱有什么办法?” “这……”杨简想了想,也没什么好说辞,点了点头。 6承宗见安抚了杨简,又转向英阳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不累!”英阳抹抹嘴道。 “我不是问你累不累——”6承宗道:“我是说,你眼下也没啥事吧?” “没!师父离开时让我行走江湖,说若遇到高人便请教一番。”英阳说到此处,看向杨6二人道:“你们……算不算高人?” “当然算!”6承宗喝道:“我们岂止是高人,高得还不止一星半点儿——这机关术、这金光诀,哪个你会?” 英阳想想也是,道:“那以后就请教你们喽?” 6承宗大包大揽:“没问题!” 杨简抬头道:“机关术你能作主,这金光诀我可作不了主——起码也得是记名弟子才能传授吧?” “迂腐——“6承宗不屑道:“又没让你传他灭海要义。这金光诀江湖上会的人有的是,那么些世家子弟,也未见得都是记名弟子。” “那也得禀明师长……”杨简道:“咱们哪有传功授法的资格?” “那除非他肯进金刚寺……” 二人正说着,英阳插言道:“我不学金光诀!” 6承宗讶道:“为什么?” 英阳挠挠头,道:“这武术我觉得就挺好,我现在本领有限,日后大成,未必不如你们道门功法。” “差矣差矣!”6承宗摇头道:“你现在已经挺厉害——把我俩都打败了——不过将来就算你再厉害十倍百倍,遇到道门高人,也不能伤人家分毫。你这是武力,人家那是神通,可谓云泥之别!” 英阳撇嘴道:“我不信!” “不说别的,就说那小母龙——”6承宗道:“她才算什么,你觉得你能伤到她么?” 英阳想了想,道:“我是不会什么远打的功夫,没准将来学了盖世武功,打她不在话下。” 6承宗冷笑道:“你没见我那精钢硬弩、也没能伤她分毫——你要想练得比硬弩还厉害,有日子喽!” 英阳沉默一刻,道:“我再想想……” “还挺拧!”6承宗笑道:“那你慢慢想吧!” “英阳——”杨简问道:“你练的是什么功夫?这么厉害。” “厉害么?哈哈——”英阳笑道:“主要是擒拿、白打什么的小巧功夫。” “我是说你的内功。” “内功?”英阳看了杨6二人一眼,道:“铁胆金胎知道么?” “铁胆金胎?”杨简与6承宗对视一眼,又道:“不知道。” “就是吸纳天地灵气反复捶练,呃,这么说吧——”英阳道:“这功法有一个特点,就是打起架来,越打越精神、越打越厉害!” “这不扯呢!”6承宗叫道:“都是越打越累、越打越乏,还能越打越振奋了?” “爱信不信!”英阳道:“比如一柱香下来,越打越是精神!” “那那天——”6承宗道:“你怎么被魔将妖兵摁在沙滩上动弹不得?” “我那是实在太累,又受了伤。”英阳道:“而且我还没大成呢!” “他这意思——”杨简打圆场,看向6承宗道:“越打越振奋无疑,但也有个限度,难道还能无休止地打上一天两天、一月两月?那最后连打一年架,不就天下无敌了?” “对!就是这意思。”英阳点头,向6承宗道:“你就是较劲。” “什么我较劲?”6承宗笑道:“不是你说的么?” “懒得跟你说了——”英阳躺在地上,双手抱头道:“有这功夫不如歇会儿。” “铁胆金胎还要歇着?”6承宗不依不饶道:“哈哈!” 第121节 谶语 “来啦!看这是什么——”英阳提着两只野兔跑了回来。 “哈哈!还是你利索!”杨简笑道:“快收拾一下让承宗来烤,他备料齐、烤这个也拿手!” “我忙着呢——”6承宗手里捧着个玉狮子琢磨道:“这个怎么用呢?” 这玉狮子,正是他们从归墟金井上取回的封印之物。 “那咱们来!不管他!”英阳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将兔子剥皮掏肚,收拾干净。 “承宗,你那烤肉用的铁架子呢?还有料……”杨简问道。 6承宗也不答话,从乾坤袋中信手掏出一堆让杨简自取。 “承宗盐还有么——”过了一时,杨简问道:“还是淡。” “你自己找啊……”6承宗低头拣出盐包,递上道:“这不是?我忙着呢!” “我这边也撒点儿——”英阳指着兔肉,向杨简道:“够吃么?不够我再去逮几只。” “够了——”杨简道:“承宗,你还吃不吃了?” “你们吃!”6承宗嘟囔道:“我饱了。” “杨简哥说你烤得好——”英阳故意逗6承宗:“露一手呗!” “杨简早练出来了,让他烤——”6承宗不耐道:“你要说出这玉狮子怎么用,我给你烤一个月都行!” 英阳不屑道:“那不就是刻着咒文的法器么?” “这个我知道!”6承宗举起玉狮向上望道:“可这是封印先天法阵的法器,肯定是件宝物。” 英阳撕着兔肉较劲,道:“宝物再宝……不得其法也是废物……” 6承宗泄气,斜眼看向英阳道:“武功再高,只知道吃也是吃货。” 英阳口中大嚼,含混道:“要打架么?” “定!”6承宗将玉狮子放到英阳顶上,喝道:“你已经被我封住了!” 英阳翻白眼道:“我正要拉屎呢,那我可就把屎拉这儿了……” 杨简听英阳说得恶心,叫道:“哎——正吃着呢。” 6承宗向英阳笑道:“回头我做一个屎狮子镇你,你也就配这个。”说着将玉狮收回,又取出那九面古镜,道:“还是这些有用,即便不能施法,也还能当镜子用。” 说着大张嘴巴,用镜子使劲照后牙,道:“你说我这颗槽牙怎么就长歪了呢?这两天顶得我生疼!” 英阳侧目道:“我说你怎么这么客气、一劲儿让我们多吃——原来是吃不下!” 6承宗翻了眼英阳,又照着镜子道:“舌苔也有点儿厚……看来是上火了。” “给我也照照!”英阳探手叫道:“我看我后面这牙长出来没?” “一边去!”6承宗皱眉道:“油手——” 英阳手顿在半空,叫道:“还怕摸脏你的镜子?” “那是——”6承宗嫌恶道:“牙还没长齐,就想碰我的宝镜?” 英阳做势欲扑:“难道你长齐了?我看看。” “小孩子乱看什么?吃你的——”6承宗缩颈一躲,又道:“对了!” 说着将九道古镜插在地上、围成一圈,又将玉狮子置于中心,道:“这是一套法阵,应该这么摆……” 只见古镜放出微光、映向玉狮子,玉狮子顶上登时放出金芒,直冲云宵。 “哇——”英阳赞叹道:“这才像个样子。” 此时正值傍晚,夕阳虽艳,这金芒还是夺人眼目。 “承宗,先收起来吧——”杨简看看四下,道:“咱们还没跑出多远,再把谁给招来。” 6承宗盯着小小法阵默念什么,恍若未闻。 杨简翻起长袖将玉狮子金芒罩住,6承宗惊醒、看向杨简。 “我说别再把什么人给招来——”杨简重复道:“而且这狮子座上的咒文已被破坏,你我又没道力恢复,先别琢磨了……” “我在想——”6承宗眉头紧皱,低声道:“能不能将它改作他用……” 正说着,忽听一阵破风声传来。 英阳直起脖子看看,转向杨简道:“乌鸦嘴。” “什么乌鸦嘴?”杨简正拿着破布擦手,抬头望去、手中一抖,破布掉落。 只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一名高挑少女,一袭锦绣红裙在晚霞映衬下彤红如火——正是东海皇朝的公主敖炎芝! * 昨日敖炎芝倾力施展沧海一怒——浪涛虽巨,却仍未冲破天关铁围。 时间长了怕水族受不住,敖炎芝含恨收术,再看群贼,却是一个也没了…… 敖炎芝怎么想也不甘心,便孤身出海、向内6追来。 * 6承宗悄悄将玉狮、古镜收好,又偷取出九阳震天弩。 英阳低声道:“打,还是跑?” 杨简道:“跑,一个一个死;打,一起死……” “去死!”6承宗斥道,随即拿起块兔肉大嚼道:“小母……小龙!你想怎地?” 敖炎芝见6承宗无赖之状,怒从心起:“把盗走的东西交出来,留你个全尸!” “留我全尸做什么?”6承宗嬉笑道:“要带回去供奉么?哈哈——何必费那事?直接拜我就行!” 敖炎芝面色铁青,回手掣出一根精钢狼牙棒。 她本没有趁手兵器,这一路追来,在海边看到根魔将掉落的狼牙棒,便捡了起来。 “用这个了?”6承宗笑道:“怎么没把定海神针带来?用神针烤肉……想来味道不错。” 敖炎芝迟迟没敢动手,只因惧怕晏千军——可看半天只有这三个小贼,放心许多。 此时被6承宗激怒,再也按捺不住,断喝一声,抡起狼牙棒狠狠砸来。 杨简三人早已蓄势待,见敖炎芝扑来,英阳抓起烤肉铁架奋力一挡; 杨简则躬身滑步,金光无量剑骤然而,疾劲指力刺出; 6承宗就地伏倒,机括开启,弩箭如流水般向敖炎芝射去! “当!” 一声巨响,英阳手中铁架断为两截,不由大骇——这龙女看上去娇娇弱弱,力道却如此之大! 不及细想,英阳双手一甩,将铁架甩向敖炎芝。 女孩子都爱干净,敖炎芝见油腻之物飞来,眉头微皱、避在一旁。 此时杨简的金光剑气已经击上,敖炎芝神色不变、坦然承受。至于那些精钢-弩箭,更是堪到身前一尺,便纷落如雨。 第122节 紫电 见敖炎芝力大无匹,英阳心咐——与之较力自己不占优,但若论近身缠斗,却不惧她。当下长喝一声,挥动两根铁架断成的铁棍,使出短棍套路,与敖炎芝缠在一处。 敖炎芝虽然天生神力,棒法上却粗浅之极,只是举着狼牙棒一通胡抡。 英阳好以整暇,两根铁棍抡、扫、磕、砸、刺、挑……身形上下翻飞,打得不亦乐乎。 * 敖炎芝作为龙君嫡系、血统纯正,修为神通都在兴云布雨、翻江倒海上面。 且因年纪幼小,只能勉强使用与生俱来的神通,并不会什么道法仙术。 东海龙王敖广率几位龙子赶赴南海之前,一再告诫敖炎芝——让她这些天尽量躲在深海,不得外出、不得作法,更不得在6上兴云布雨。 * 转眼之间,敖炎芝便挨了英阳几棒,虽有龙罡护体,却也着实吃痛。 敖炎芝心中大怒——将精钢狼牙棒舞得如灯草一般,饶是英阳灵活之极,也挨了几下。 见英阳狼狈闪避,杨简与6承宗面面相觑,一时间没好办法。 “有了!”6承宗一拍脑袋,低声道:“先用浣天纱扣住她!” “你的浣天纱不是破了么?” “无妨——”6承宗道:“虽然不能滴水不漏,伸缩变化还是没问题的。兜住她咱们就跑,跑远了我再把纱收回就行了。” “好。”杨简点头道:“那试试吧。” 6承宗取出浣天纱,看准情形大声叫道:“英阳,跑!” 英阳虽不明白什么意思,但知6承宗必有安排——短棍一收,抹头就跑。 敖炎芝哪肯放过,足便追。 英阳左蹿右跳、呈“之”字形来回躲闪,总是在堪堪被逮到之前,逃脱开去。 6承宗祭起浣天纱,低喝一声:“去!” 敖炎芝只觉得眼前一花,如下雾一般、被薄纱挡住。心中不耐,抡起大棒待要再追,忽觉脚下牵绊、险些摔倒。 “你!”敖炎芝勃然大怒,挥动铁棒搅动不休。此时浣天纱已笼罩方圆数丈,牢牢困住敖炎芝。 “小母龙,别挣了——”6承宗扬声叫道:“你家东海都被我一并兜住,何况你个小母龙!” “还是别逗她了——”杨简道:“咱们快跑!” 6承宗笑道:“不上去给她几记闷棍?” “你看她那样子——”杨简指道:“如母老虎一般,你敢上去么?” 此时敖炎芝虽被裹住,但因浣天纱甚薄,丝毫不影响视物及挥棒劈扫,6承宗哪敢上前。 “收着吧!”英阳跑过来,把烤架断成的两根铁棍递过来。 6承宗道:“还要它干嘛?” “留着呗——”英阳叫道:“绑一绑还能烤肉,而且好歹这也算我兵器啊……” “都惨成这样了……”6承宗一声长叹、收了铁棍,又飞快套上木龙向英阳道:“要不要哥哥背你?” 英阳笑道:“跑你的吧!” 杨简已将木龙调至最大脚力,问道:“往哪边跑?” “往西跑!”6承宗开动木龙、足狂奔,杨简紧紧跟上。 “小龙!就此别过——”英阳抱拳大笑,一个跟头翻出。 敖炎芝见三个小贼要跑,气得大叫。身形拔起、左冲右突,却被那纱缠得更紧,眼见连狼牙棒也抡不开了…… “小母龙!”6承宗向敖炎芝挥手叫道:“乖啊,先跳个舞——等大爷拾柴禾去,一会回来烤母龙吃!” “承宗——”杨简低声道:“这纱收得回来吧?” “放心!”6承宗低声道:“百里之内收放自如,不看是谁家的宝贝?” 三人跑出几里,只听身后轰然一声,接着悠长龙吟冲宵而起! 英阳惊道:“哪儿爆炸了这是?” “坏了!”6承宗变色道:“小泼妇只怕是逃出来了!” 杨简道:“那咱们是跑、是藏、还是打?” “这……跑也跑不过、藏也没处藏,还是打吧——”6承宗环顾道:“待我将浣天纱收回,一会儿再罩她一次,咱们再跑……撑到天黑就好些了。” “那好吧——”杨简也没了办法,叹道:“御敌!” 三人停下脚步,背靠背围成一圈。 刚站好,只见半空中一条金龙迅疾而来——摇头摆尾,煞是狰狞。 原来敖炎芝挣脱不开,无奈下化成小蛇遁入土中,又运起龙气炸开泥土、逃了出来。 逃出纱帐,已不见三个小贼,敖炎芝急怒交加。 当下也顾不得父皇禁令,长啸一声,施展神龙之术。 刚刚还是夕阳耀眼,转瞬之间便已黑云密布,下起了丝丝小雨。 “不好!”6承宗望天道:“那孽障要降雷了!” 话音未了,电闪雷鸣——这神龙离水,与生俱来便会风、雨、雷、电等几种法术。 英阳闻言一惊,不由得向身后大树靠了靠。 6承宗喝道:“不要站在树下!” 英阳吓了一跳,又聚了回来。 “不要聚在一起!” 英阳吓一哆嗦,退出数步。 “不要孤零零站着,找劈呢?”6承宗复又叫道。 英阳面露苦色、抱头蹲下:“难道要趴在地上?” “来了!”杨简大喝一声,转向6英二人道:“你们伏下,我来接她紫电青雷!” 此时敖炎芝已飞到上空,见了三人、怒目圆睁,身形一挣冲宵而起、旋又落下,一道紫色电芒霍然劈下! 杨简大叫一声:“金光遍照,无量乾坤!”双手举过头顶,十道指力交叉纵横——正是金光无量剑的绝招。 “喀喇喇”一声巨响,紫电直中杨简剑网! 6承宗、英阳只觉得周身巨震、遍体麻、耳边鸣响——不由得长声惨叫。 6承宗倒在地上半撑着身子,抬眼一见英阳头都炸起来了,吓了一跳——再看杨简依旧是衣袍飘拂,身形伟岸。 “杨简,你没事吧?” 杨简缓回头道:“无妨……” “啊!”6承宗吓得一缩,只见杨简满面漆黑,鼻血长流。 “又来了!”英阳指天大叫,再看小金龙盘旋翻转,龙爪一划,又是一道紫电劈下。 “我操-他奶奶的……”杨简扬臂大叫道:“不对——金光遍照,无量……” 话未说完,眼前霍然一片白亮,炸雷滚滚中杨简又被劈中! “啊——”6承宗身遭雷殛、手足俱麻,只觉得四肢百骇震荡不已。英阳亦是倒地大叫,全身滚得如泥猴一般。 6承宗挣扎起来,喘息道:“杨简,你还撑得住么?” 但见杨简削瘦背影巍然屹立,慢慢探出右手,向身后摆了摆。 “好样的……”6承宗眼泪都流出来了,咬牙道:“啊?——” 话未说完,只见杨简直挺挺倒了下来! 6英见状、纵身扑上,英阳叫道:“杨简哥,你怎么了?” “怎么都糊了?”6承宗抽动鼻子,讶道:“哪儿烤熟了这是?” “啊?!”英阳吓得大叫。 杨简拼命睁开眼,摆手道:“我没事……”随后彻底晕了过去。 第123节 引雷 “啊!这怎么办?!”英阳慌了手脚。 6承宗拨了拨杨简脸颊,见毫无反应,咬牙道:“我来引雷!” 说罢从袖中取出原是烤架的两根铁棍,递给英阳一根,道:“插在那边!” 英阳接过铁棍,插进泥中。 6承宗将自己这根插好,又将浣天纱一端系在铁棍顶端,将另一端递给英阳道:“给你,那边也系住。” 再抬头,小金龙已是盘旋冲来! “英阳!”6承宗喝道:“我用浣天纱把雷电顺着铁棍引入地中,你趴下别动!” 英阳紧紧趴在地上,抱着脑袋道:“能行吗?” “管它行不行,就算死,也不能抱着头等死!”6承宗伏在地上默念咒语,喝道:“涨!”只见浣天纱飘荡而起,层层叠卷、像巨大花瓣组成的龙卷风般扶摇直上…… 此时又是一道巨雷轰下! 离火浣天纱骤然一震,两根铁棍蓝芒暴闪,6英二人被电得一片焦糊。再看杨简身子一弹,复又没了动静。 “不行啊——”英阳躺在地上惨叫,浣天纱落下来覆在二人身上…… 6承宗翻眼看着天上黑云,骂道:“这回他娘的要被劈死了,我干了那么多坏事么?” 英阳有气无力道:“你干过多少坏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被你连累死了。” 6承宗无力笑道:“那你投降去啊!” “降个屁——”英阳懒懒道:“死便死了,下辈子找你算帐!” 6承宗问道:“那你下辈子要做好人还是坏人?” “做坏人啊——”英阳道:“被雷劈死也不冤了。” “别做坏人啊——”6承宗笑道:“做好人不会被劈!” “谁说的?”英阳忿然道:“难道我不是好人?不就是偷了她家东西,就要被劈死?这世道,好、坏人都要被劈,不如去做坏人!” “不管好人、坏人,要做个强人——”6承宗道:“就不会一味挨劈了……”说着说着忽然停下,梗着脖子四处探望。 “那家伙怎么还不劈?”英阳也是觉着奇怪,四处张望,忽然指向远空喊道:“那、那是什么?” 6承宗顺着英阳所指望去,直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密云中一条百丈长的黑影,正向这边游来。 “完了!”6承宗哀声道:“这孽畜,变这么大——非要劈死咱们了!” 英阳紧闭双眼,咬牙道:“大不了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你这一轮还没活到十八呢……” “……” 二人闭目等待,却迟迟没有动静,只觉得周遭越来越冷。 听见“咯咯”声响,英阳抬眼一看,却是6承宗牙齿打战、冻得不行。 “要冻死咱们?这是什么路数?”英阳轻声道。 但见6承宗直勾勾瞪向前方,英阳看去——阴雨中走来一道黑影,似是名玄衣老者。 定睛再看,英阳险些叫了出来! 只见那老者额上探出枯骨般的龙角,脸上变化不定、如沸粥一般——俄尔血脉肉筋相连、俄尔白骨乍现、俄尔又如虚空…… 英阳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周遭愈来愈冷,浑身血液都要凝住。 6承宗脑中灵光一闪,挣扎起身、倒头便拜:“龙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黑衣老者,正是那真身未复的万载妖龙。 * “你们是阴山教的?”龙皇扫了眼地上的离火浣天纱,向6承宗问道:“刚才可看到一条小龙?” 6承宗心中大喜,叫道:“小的正与那小孽……那小娘们儿大战三百回合,体力不支之际,正巧上仙赶来!上仙真是神机妙算、慈悲为怀、恩泽广布、急公那个……好义啊……” 龙皇冷冷喝道:“她往哪里跑了?” 6承宗一指东方:“她远远嗅到您老人家的无上龙威,便吓得屁滚尿流、望风而逃……” 龙皇哼了一声,转身要走。 6承宗高声叫道:“龙皇陛下!” 龙皇身形一滞,看向6承宗。 “龙皇万岁万岁万万岁——”6承宗拜道:“龙皇真仙,此次小的们共襄义举,就是要、要打垮东海龙族,小的连家传至宝都不惜毁掉——不可谓不尽心啊!” 龙皇神目如电,早看出离火浣天纱已成废物,道:“快说。” 6承宗道:“也因此恶战,被那恶……母夜叉连追了三天三夜,小的毕竟道力低微,此时又没了法宝护身,还请龙皇真仙给小的们做主啊——”说着一指杨简道:“您看,这都死一个了……” 龙皇低头想想,随手从身上抽取一道阴龙戾气,化成个令牌,扔向6承宗。 6承宗身形一扑、滚在泥里,双手高高举起将令牌接住。 “这上面有我的龙气,以后再遇到那小龙,她当退避三舍——”龙皇说着又望向东方:“以后你也不会再遇到她了!”说罢身形一纵、钻入云中,又化成百丈巨龙,向东追去。 6承宗高举令牌,朗声叫道:“龙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龙皇真仙千秋万载,一统天下龙族!龙皇真仙神通广大、泽被苍生……” 英阳轻声道:“行了,走远了。” “你懂什么?”6承宗扭头看向英阳,不屑道:“这叫头上三尺有神明——万一他偷听呢?” “……” * 阴云散去,晚霞又出,夕阳半掩半映。 6承宗整理衣服,只见自己三人蓬头污面、浑身泥浆,实在不堪! “他娘的这小娘们儿!”6承宗看向东方骂道:“老子再见着她,非扒了她的龙皮做衣服不可!” 英阳正在观察杨简伤势,道:“估计见不到了吧,老龙那么凶,小龙哪还有活路?” “没活路最好!哎呀呀呀——”6承宗双手握拳、指天叫道:“喝她的血、吃她的肉、扒她的筋……啊啊啊!” 泄一通之后,转身问道:“杨简怎么样?死没死透?” “死没死透不知道——”英阳白他一眼:“闻着倒是挺香的……” 第124节 追杀 敖炎芝穿云破雾,一个劲儿向海边狂逃。 三道青雷紫电,把三个小贼劈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敖炎芝看得正高兴——忽觉周身一寒,一股阴戾之极的腐龙之气渐渐逼近。 敖炎芝心中一突,不由想起父兄临去南海之前的告诫。 * 东海龙王敖广,接到南海龙王敖钦告急信令之后,决定率领亲族部众前往救急。 因幼女敖炎芝年纪太小,道力不足以施展四海升平大阵,所以让她看家。 敖广知道自己这宝贝女儿脾气暴躁、行事莽撞,离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告诫她潜在海中勿动。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头,不要到6地上去,更不要现龙真身、兴云布雨。 敖炎芝年幼、不知龙皇厉害,敖广只是告诉她,龙族的大煞星现世,要万万小心! 晏千军等人作法时,敖炎芝正在龙宫酣睡,被动静惊醒,以为是大煞星打过来了。 待到海中、跟了晏千军一路,左冲右突也未能捅破浣天纱,敖炎芝心头火起——不顾四海龙族的万年禁令,动摇根本,将定海神针拔起! 敖炎芝虽用神针刺破浣天纱,却仍未能阻止晏千军祸乱归墟,更是怒极。 归墟乃东海辖内的禁中之禁,敖广从小便告诫敖炎芝,万不可踏足半步! 敖炎芝哪里听得进去,当然偷偷跑去玩过,但除了九株巨大珊瑚树外别无所见,便没放在心上。 此番见阴山教众直奔禁地,敖炎芝搅得纱破山倾、海水倒灌,也未能阻住。最后更拼却全力、强施沧海一怒,却仍被贼人跑掉! 敖炎芝哪肯善罢甘休,遣退兵将后、追到岸上。 待现古镜光芒、将杨简三人劈得正惨时,忽觉尸龙戾气侵染——敖炎芝这才想起父皇告诫,哪敢停留、折身便逃。 * 龙皇正是从南海回转,不过他并非如江湖所传、不战而逃——而是与众龙族交锋几次,还颇受些伤。 龙皇去南海挑衅,本是与晏千军约好、行调虎离山之计。 待见得龙族聚,心痒难耐——只可惜真身未复、道力也只剩下三成,实是难与匹敌……最后佯攻一番,败下阵来。 龙皇折回东海,是准备告知晏千军,盟约已践、两不相欠。 渐近东海,却见前方乌云密布,隐隐还透出金龙之气,龙皇不由大喜。 众龙可畏,这落单的可不怕——尤其这金龙之身,更是难得的补益。可谁知那小金龙甚是聪颖、见机极早,自己还没追至,便跑得没影了。 待到近前,向6承宗问过方向,龙皇便力狂追。 * 龙皇身躯庞大、道力深湛,笔直追下去——没一刻便望见敖炎芝身影。 眼见小金龙已接近海边,龙皇大急——若被她钻入海中,岂不是到嘴的美味又飞走了。 想到此处,龙皇身形一震、巨口大张,惨厉之极的龙吟远远传出! 敖炎芝听了浑身颤抖,只觉血脉都要被冻住,饶是她天不怕地不怕,此时也是骇极。 龙皇探爪一招,祭出十万龙天十万血。低喝处,枯骨伞一声尖哨,箭一般飞射而出! 待飞到敖炎芝顶上,伞面张开、阴寒之气罩下,十万腐龙阴灵呼号而出——敖炎芝只觉眼前一黑、肝胆俱裂,直挺挺掉落下去。 龙皇见状大喜,身形一蹿、斜斜冲下。 敖炎芝吓得魂飞魄散,身躯猛挣,勉强又向海边冲了数丈。 龙皇一声狞笑,大嘴张开便要吞下。 “嗖嗖嗖!” 正当此时,却见三枝金箭曳着焰尾呼啸而至,龙皇微惊、急忙避开。 抬眼处,一金甲小将御空而来,大叫道:“炎芝勿慌,我来了!”说罢探手入壶,“唰唰唰”又是三支金箭并排-射至。 龙皇收了长身、化为人形,冷冷道:“敖家小龙么?” “老妖龙,东海敖清在此!” 这御空而来的金甲小将,正是东海龙朝的四太子敖清。 * 当日击退龙皇,龙族大喜。 四海神龙难得聚,众龙王便盘桓几日——一来叙旧,二来是商量如何应对龙皇。 待惊闻东海巨变,敖广哪儿还坐得住,忙率儿臣弟子赶回。 回来一看,只见满目疮痍、支离破碎,直把敖广吓得魄不附体。再一找敖炎芝不见,怕她出什么意外,忙派众人寻找。 * “老妖龙!”敖清半空中稳住身形,喝道:“南海一别不过几日,你便不认得我了?” “呵呵!”龙皇冷笑道:“你们那一窝废物七七八八的,谁又看得清你是哪个?” 敖清面上一红,旋又笑道:“人还没看清,你便落荒而逃了?” “看谁落荒而逃!”龙皇听敖清言辞犀利,不禁怒道:“今日就把你俩都吃了,补补身子。”说罢一招手,又擎出龙天伞。 敖清见到十万龙天伞,面色微变,向敖炎芝叫道:“炎芝,你怎样了?” 敖炎芝伏在地上挣扎一下,呻吟道:“我还好……”此时她已浑身瘫软,冷汗直流。 “老妖龙!”敖清一咬牙,从身后抽出三支洁白如玉的长箭,喝道:“你可认识这个?” 龙皇长眼一眯,道:“什么?” 敖清喝道:“这长箭名为‘定金睛’,专杀叛龙之用!怎么,你还不跑么?” “定金睛?”龙皇听敖清这话浑没一丝底气,不禁笑道:“若早有此神物,怎么前日不见你们使用?” * 神箭“定金睛”乃敖广私下特制,专为诛杀叛龙之用。 归墟那九棵巨大无匹的珊瑚树,每棵树、每千年生出九两珊瑚沉精——这“定金睛”,便以珊瑚沉精为体,百炼而成。 敖广遍访神匠,打造了九九八十一支金睛神箭——不过这神箭要打通九转玲珑窍,才算功成。 可敖广找了数百年,也没找到一个能打通此窍的名匠,这神箭之事便拖延下来。 此番寻找敖炎芝,敖清心切,将这还未大成的神箭偷了几支出来。 * 敖清大话已出,又见龙皇猖狂之色——不禁大怒,将三支定金睛齐齐射出! 只见每只金睛神箭皆拖着一道白焰,箭簇在尖鸣声中化作龙头,如细龙出水般射向龙皇。 龙皇冷笑道:“有点儿意思。”身形化为一缕黑烟,随意一闪,便将鸣镝避过。 龙皇笑容未收、面色陡变,再看三支金箭半空中兜头一转,复又射来。 龙皇神色一凛,撑开十万龙天伞,万道黑光乍现、戾气纵横。 此时一支定金睛已到身前,龙皇抬伞一挡,金睛龙钉住伞面——“嘶啦”一声,纯正龙气与腐龙阴魂撞在一处,伞面如沸汤融雪般瞬间消融。 “咝——”龙皇凝神细看,那龙天伞面竟被蚀出一个小洞! 敖清远远见了心中慨叹——如果定金睛上的九转玲珑窍打通,这箭必能透伞而入,射中龙皇。 龙皇惊怒交加,狰狞喝道:“毁我龙天伞?!”迈步便向敖清扑来。 敖清急将箭壶中仅剩的六支定金睛全部取出,搭弓骤射,只见六道龙气与之前如影随形的两道——八方呼啸,射向龙皇。 龙皇微一皱眉、不敢再用龙天伞抵挡,清喝声中斜蹿数丈。八道定金睛却是如蛆附骨,疾追不舍。 敖清觑空抄起敖炎芝,化身龙形,向东海遁去。 第125节 惩戒 东海龙宫,海王殿内。 * 龙子重臣排列两侧,龙王敖广端坐在大殿上,大雷霆—— “你个忤逆不肖的东西!当日我离开东海时、怎么跟你说的?” 敖炎芝跪伏在大殿中央,螓低垂。 “说!”敖广又是一声断喝:“若非敖清今日救了你,你已是那魔骨阴龙的腹中餐了!” 敖炎芝伏得累了、直直身子,脸上满是不以为意之色。 “我跟你说过——让你藏在海内,不要使神通、不要深入腹地、更不可现出真身……你倒好,不但都犯了,竟然、竟然还把定海神针拔起来!”说到此处,敖广重重一拍龙椅,喝道:“自从神针定海,万年来从没出过这种事情!” “还不是那些……”敖炎芝动动嘴唇。 “什么?” 敖炎芝猛一扬头,大声道:“还不是那些贼人施展妖术,提了东海、又去归墟捣乱,要不然我也不会……” “那也不行!”敖广怒喝道:“这种事你能管则管,不能管就不要管——这下可好,神针提起、海界动荡,水族死了多少你知道么?” 敖炎芝眼帘低垂,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还敢顶嘴?!” “本来就是嘛——”敖炎芝索性站了起来,嚷道:“是您说的,归墟是东海禁地,任何人不得擅入——我就是怕那些贼人惹出什么事端,才急于制止的。” “大胆!”敖广看看左右,又一拍龙椅叫道:“谁让你起来的,跪下!” 敖炎芝见几位兄长一劲儿向自己使眼色,嘴一撅,又跪在地上。 敖广放缓声音,道:“归墟内藏有先天法阵,而且也是阴阳两路的通道,因为这些、才是禁地。但我们东海龙族之职,先是治理海族、稳定海疆。如果四海混乱,被恶龙偷了空再去倾天覆地,到时候这荼毒生灵、动摇天下之罪——你受得起么?!” 敖炎芝听了一撇嘴,冷哼一声。 敖广见状,面子上挂不住,怒道:“小小年纪便目无纲纪、胆大妄为,不给你些处罚,你还不长教训!”随即扬声道:“来人,把她押到寒冰殿去!” “啊?!”敖炎芝闻言,吓一大跳。 * 寒冰殿乃东海深处极阴之所,冰寒彻骨、阒无人迹,是关押重犯的所在。 敖炎芝自幼深得父皇庞爱,莫说责罚,便是重话也没说过一句。此时竟要将自己押入寒冰殿,可见父皇动了真怒。 * “使不得啊父皇!”四太子敖清闻言上前劝解,他与小妹关系最好,听闻此言慌道:“父皇,那寒冰殿内冰冷彻骨,炎芝她年纪小、身体弱,只怕受不得那奇寒……” “年纪小、身体弱?”敖广冷冷道:“年纪小就敢拔定海神针,身体弱还能施展沧海一怒?若再长大些、身体强了,还不把东海翻了个?” 其他几位皇子见父皇动怒,也是上前劝阻。 “都不要说了!”敖广喝道:“我这样处罚、也是为她好,若是天帝知晓此事,只怕会有更大责罚!” 敖清等人闻言,不好再说——个中利害,确如父皇所言。 “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敖炎芝愤然起身,转身便向外走。 “给我站住!”敖广大怒,走下御座指着敖炎芝道:“就你这臭脾气、加上少不更事,再妄为下去,说不得哪天便被打入冥海锁龙狱中!” 众龙听闻“冥海锁龙狱”五字,心中俱是一寒——那是专困阴龙之所,一入狱中、苦求轮回不得,只能生受累世刑罚。 此时敖广已走到敖炎芝身前,喝道:“跪下!” 敖炎芝见父皇面色铁青、语意不善,再看左右皆向自己猛使眼色,只得跪下。 敖广探出右掌、罩在敖炎芝顶上:“祸从力起,今日我便封了你的神通!” 敖炎芝听闻此言、心中一颤,又不肯求饶,直是低头强忍。众皇子见父皇动了真怒,也不敢相劝。 只见一道白光从敖广掌中射出,敖炎芝但觉微微一晕,酸软无力。 敖广收了手,冷冷道:“如今你神通只剩一成,若没我解开封印,莫说提起定海神针,便是兴云布雨也有所不能——你就给我老老实实思过吧!” 敖炎芝面如死灰,瞪了父皇一眼。 敖广见她倔强神情,心中一软,偏过头去不看,喝道:“来人,把她押往寒冰殿!” “是!” …… * 寒冰殿内,敖炎芝百无聊赖,来回走动。 这里虽说冰冷刺骨,但敖炎芝一身龙气尚在,倒也能勉强抵御。 最让她不能忍受的是,殿内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也没有玩意儿——这对爱热闹的敖炎芝来说,实在是折磨! “都怪那几个小贼!”敖炎芝一想起6承宗贼兮兮的样子,就恨得牙根痒:“没有他们、我怎会沦落至此?!” 敖炎芝忽然想起什么,取出岸边捡的那根狼牙棒来,一通胡抡。她神通虽然仅剩一成,但天生神力还在,尽管没有章法,仍舞得呼呼生风。 耍了一气、身上热乎一些,敖炎芝低头看看,觉着这狼牙棒真是不错——以后兵器就用它了。 “打死你个小贼!”敖炎芝一棒劈向想像中的6承宗,喝道:“没一点儿真本事,只会耍诈赖皮,下回再被我逮住,一棒打死你!打死你!” 想像中已将6承宗杀了七八十回,总算是过了些瘾——忽听殿外一阵响动,敖炎芝忙收起狼牙棒。 抬眼看去,却是东海龙母走了进来。 “娘!”敖炎芝纵身扑上,嘴巴一瘪、抱住母亲放声大哭。 龙母见敖炎芝大哭,眼圈也红了——宝贝闺女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连忙安抚道:“乖啊——别哭了,回头我跟你父皇说说,让他放你出去。” “不跟他说!”敖炎芝伏在母亲肩头气道:“看他能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不要耍小孩子气——”龙母抚着敖炎芝头颈道:“不过,你一时半会怕是出不去了。” 敖炎芝身形一直、看向母亲,道:“为啥?” 龙母皱眉道:“你不知你闯了多大的祸——只怕天帝要着人查办!” 第126节 母女 敖炎芝微微一惊,抹把眼泪道:“有什么可查办的?不就是把定海神针拿出来玩了会儿吗?” “尽胡说!”龙母瞪了敖炎芝一眼:“稳定海疆,乃龙族万古以来的圭臬——天帝就是怕四海合一、再起当年龙皇之祸,所以严禁海疆动荡,你这是犯了天条啊!谁也救不了你!” “那……”敖炎芝听母亲说得严厉,心中犯虚。 “还不是你父皇替你遮掩——”龙母道:“说有贼人先是搅乱归墟、又觊觎至宝,要夺神针。你呢,情急之下只得先行提起神针,并将贼人赶跑……” 敖炎芝破啼为笑,道:“我爹还挺会编的。” “还不是为了你!”龙母佯怒道:“就算是这样,你也免不了要受责罚。” 敖炎芝讶道:“为什么?” 龙母道:“你当人家都是傻子?谁不知道,只有嫡系龙族才能提起神针,外人说抢便能抢了?” “这倒是……”敖炎芝想了想,道:“那怎么办?” “没办法——”龙母叹口气,道:“只能说你年纪小、没经过事,见有强敌来袭就慌了神儿……” “我没慌神!”敖炎芝咬牙道:“我就是想把贼人打死几个!” “你啊——”龙母看了敖炎芝一眼,悠悠道:“哪儿来这么大杀气……” “就是嘛!”敖炎芝拧眉道:“谁让他们来捣乱呢——不打死几个、不知道我敖炎芝的厉害!” “行了——你个女孩儿家,什么打打杀杀的?”龙母道:“先不说人家,这回你知道厉害了吧?瞧这里冷的……”龙母看看左右,眼圈又红了。 敖炎芝一扁嘴,道:“这里没人陪我玩儿——娘!” “还想着玩儿!”龙母从怀中掏出一颗珠子,道:“这是花焰珠,你戴在身上就不会冷了。” 敖炎芝取过花焰珠挂在颈上,笑道:“果然好多了。” 龙母来回走了几步,叹道:“这些天,你就老实呆在这儿吧……” 敖炎芝娇嗔道:“娘——” “你求我也没用——”龙母站定,道:“上天本要捉你去治罪,后经你父皇一再游说,说已将你贬入寒冰殿中,才算作罢。” “这事也不全怪我啊——”敖炎芝叫道:“还不是那些贼人!” “是——”龙母道:“也正因此,念你年幼无知、才减轻责罚。不然你以为只在寒冰殿思过,就能饶你了?” “可恨!”敖炎芝切齿道:“娘,你知道那伙贼人是哪里的不?我……” “你要干什么?”龙母警觉地看向敖炎芝。 “没什么——”敖炎芝忙道:“我就是问问,好知道咱家的大仇人是谁!” “他们虽然涂炭不少海族,倒也算不上大仇人……”龙母皱紧眉头,沉声道:“咱们龙族的大对头是那龙皇!” “怎么不算?”听得“龙皇”二字,敖炎芝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道:“害那许多水族惨死——他们是哪里的?娘您没听父皇说起么?” “听说……是阴山魔教的人。” “阴山魔教?”敖炎芝思咐道:“不对吧……我怎么看有个小贼使的是道门功夫?” “道门功夫?”龙母讶道:“是怎样的?” “就是这样——”敖炎芝比划道:“十指齐,虽没有多厉害,但道气纯正、像是释门法术。对了,他还喊什么‘金光遍照,无量乾坤’……” “金光遍照,无量乾坤?”龙母疑道:“这是十方山金刚寺的金光诀啊,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还有一个小贼,他那纱好厉害的,裹得我脱不开身。而且咱们东海就是他那纱托起来的——听他们说、叫什么浣天纱……” “浣天纱?”龙母目中精芒一闪,道:“莫非是那无远弗届、无微不至的离火浣天纱?” “对对对,就是这名字!那小贼姓6,叫6什么……” 龙母沉吟道:“那应该是天机6家了……这金刚寺和天机6家怎么也卷了进来?我得问问你父皇去。” “我认得他们!”敖炎芝抱着肩头原地蹦跳:“要是兵,我作先锋!” “什么兵?”龙母横了敖炎芝一眼,斥道:“我看你是昏。不管打不打、都与你无关,你就在这儿好生思过吧!” 敖炎芝嘟着嘴道:“难道任由他们捣乱?” 龙母沉声道:“阴山立派千载、高手如云,幽魔道君父子更是道法通天,只怕不能轻胜。而且……” 敖炎芝见母亲欲言又止,问道:“而且什么?” “这事只有我和你父皇知道——”龙母顿了顿,道:“不过现在说出来应无大碍——千年前,金刚三大士来我东海,经你父皇允许后,在归墟建了个先天法阵,说要镇制一个魔王。他们虽没细说,但那魔王应该就是阴山教的魔中之魔——九阴老祖……” “九阴老祖……”敖炎芝瞪眼道:“很厉害么?” 龙母缓缓道:“九阴老祖魔功通玄,是千年来唯一踏入玄魔之境的魔王。当日镇压时、他魔功还未大成,如果大成——只怕全盛时期的龙皇也未必是他对手……” “这么厉害……”敖炎芝听得脸色白,轻声道:“那几个小贼捅了这么大篓子,莫非他们是魔教的人?” “唉——”龙母道:“世间纷争不休,只怕千载魔劫一触即……咱们东海龙族还是偏安一隅、少惹是非吧。尤其是你!你就呆在这里,一年之内不准出殿!” “娘!”敖炎芝吓一大跳:“一年?!” “我这是为了你好——”龙母握住敖炎芝双手,道:“一年之内天下必定大乱,你出去也是个惹事胚子。不如老老实实在这儿学些法术——回头我给你请个师父来。” 敖炎芝苦着脸道:“我都学法术了……” 龙母一听气乐了:“你学了些什么我还不知道?上心的、也就是那易容变化之术——想变成人身时、把额上龙角变没,学那凡间姑娘、漂亮一些?” “娘——”敖炎芝面色一红,娇声道:“易容之术不是法术么?没准就是保命的不二法门呢。” “好好!不要再说了——”龙母放开敖炎芝双手,道:“本来我还想求你父皇、早些放你出去——现在想了想,你还是呆在这里更好。反正有花焰珠你不会冷……在这里静静心,未尝不是好事。” “娘——”敖炎芝撒娇道:“没人跟我玩儿啊。” “玩什么?好好练功吧……回头我就给你找师父来。” 龙母又叮嘱几句,转身出去。 “天下要大乱么?”敖炎芝望着母亲背影笑道:“那可好玩得很——我想想啊,我想想……” 第127节 珊瑚沉精 “救命啊——救命——” 透过寒冰殿门的水晶帘,一阵凄惨叫声响起。 守在帘外的两名蟹将互相看看,蟹将甲道:“怎么了?” “不知道啊——”蟹将乙道:“莫非小公主出什么事了?” 蟹将甲道:“要不要进去看看?”说罢便要开启机关——别看这水晶帘虚不受力,却是开启寒冰殿的门户。 “慢!”蟹将乙喝道:“别是小公主使的诡计……”敖炎芝素来骄纵顽皮,东海之内人人见了头疼。 正说着,只见敖炎芝跌跌撞撞冲了过来,口中不住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蟹将甲贴在帘前,急道:“公主,怎么了?” 敖炎芝捂着脸道:“我被那魔骨阴龙的戾气所伤,当时还不觉得,只怕此时作了……” 两名蟹将透过水晶珠帘向内细看,均是吓了一跳——只见小公主双手乌青、脸上青筋暴起,似是得了什么暴病。 “看什么看?!”敖炎芝喝道:“还不快带我去救治!哎哟……”说罢两眼翻白,倒在地上。 两名蟹将面面相觑,小公主虽说是带罪之人,可也是万金之躯啊——若真有什么急症被自己二人耽搁了,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蟹将乙慌道:“还不快开门!” “噢!”蟹将甲慌忙施术,只听一声鸣响,水晶珠帘来回摇荡,机关开启。 蟹将甲抢步上前、扶起敖炎芝,忽然“啊”的一声惨叫——却是被敖炎芝一掌砍中脖颈。 敖炎芝连装都懒得装了,一看蟹将甲还没晕倒,怒道:“你还没晕?” “公主——”蟹将甲抚着脖颈,苦着脸道:“我不能晕啊!” “唉!”敖炎芝叹气道:“当小的实在不易,晕不晕都不能自己掌控……”言罢又是一掌切在蟹将甲的脖颈上! “哎哟!”蟹将甲吃痛不住,叫道:“公主别切了——我晕还不成?” 敖炎芝喝道:“那还不快晕?” 蟹将甲揉着脖颈道:“我是想晕,可我真不敢啊——您要是跑了,我们俩不得挨板子么?” 敖炎芝抬眼,见蟹将乙拔腿要跑,喝道:“站住!”蟹将乙闻言,忙垂站定。 敖炎芝又向蟹将甲虚挥几下手掌,柔声道:“你是愿意挨板子呢、还是愿意被我切几下再挨板子?” 蟹将甲想了想——如果再被切上几下,晕倒之后公主跑了,这顿板子还是躲不掉……不如少切几下吧。想罢哀怨道:“公主,我已经晕了。” “好!算你识相——”敖炎芝放下手,又转向蟹将乙道:“你呢?” “启禀公主——”蟹将乙抱拳道:“我已经晕半天了。” “好!”敖炎芝站起身,拍拍手道:“看来我的功力又大涨了。” “公主——”蟹将甲指道:“您的脸?” 敖炎芝听言恍然,急忙收了易容术,道:“我没事——逗你们玩的。” 蟹将甲苦着脸道:“公主,您要是跑了,我俩可得……” “不就是挨板子吗?”敖炎芝打断道:“又死不了——现在我告诉你们,起码要晕上一个时辰!如果醒早了,我砸了你们的烂壳!” 两名蟹将俱一哆嗦,齐声道:“不敢不敢,以公主神功,我们最少也得晕两个时辰。” “那好——”敖炎芝看向远方道:“不妨碍你们晕了,回见!” * 敖炎芝化身小龙,偷偷潜回自己殿中一通收拾——漂亮衣服要带、金钗玉钿要带、胭脂水粉要带、金银细软也不能少…… 搜刮半天,却是一件防身利器也没有。 敖炎芝站定,忽然想起昨日四哥用的那“定金睛”好生厉害,要是有了那个——再遇妖龙、他定要顾忌三分。 打定主意,敖炎芝身形化小,又溜到龙宫内府的兵库。 * 潜进兵库,敖炎芝眼也花了——只见一排排的高架上,尽是些稀奇古怪、光芒映射的宝贝。 若在此前,敖炎芝对这些看也不看。不过眼下是出逃,多带些东西、就多一份保障…… “这是什么?”敖炎芝弯腰向一口布袋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二字——“镇铁”。 镇铁敖炎芝知道,是打造武器的珍贵材料,眼前这布袋有半人高,形似一袋粮食。敖炎芝上前轻提,一把竟没提起来…… “好沉!” 虽然失去大部分神通,但龙族天生神力,敖炎芝略一较力,将整口布袋提起,撇嘴道:“也没多少嘛……” 她哪知道,整个市面上能见到的镇铁加起来,也没眼前这一袋多。 收了镇铁,敖炎芝闲庭信步,专拣好看的宝贝随意拿些…… 又装上几样,敖炎芝心道:“这些宝贝即便拿上,也不知如何使用,不如留给父皇他们……”想到此处,便收了手。 又走一阵,只见前方金芒晃耀,敖炎芝大喜——闪光处正是数十支金睛神箭! 定金睛材料难寻、制造起来又极费功夫——敖广花费数百年,才打造了八十一支。昨日被敖清用去九支,此处还剩七十二。 敖炎芝想了一刻,数出三十六杆神箭,收入袖中。 再看金睛神箭后面的沉香架上,摆着张流光溢彩的宝弓。敖炎芝探手取下,见宝弓背上铭着五个字——“蓝烟玉带弓”。 这“蓝烟”取自诗句“蓝田日暖玉生烟”,相传烈日照耀之下,蓝田宝玉会生出特殊的玉烟——这弓,便是以极品蓝田宝玉打造而成。 敖炎芝粲然一笑——这弓她知道,是东海有名的宝贝,不料在此处碰到。 “有了神箭,当然要配张好弓……”敖炎芝二话不说,将玉带弓收入袖中。 再看玉带弓旁挂着一只布囊,敖炎芝轻轻打开,里面尽是些白玉般的粉尘。敖炎芝福至心灵,想这个、便是那珊瑚沉精了。 珊瑚沉精来源于归墟入口的九株珊瑚巨树,每棵珊瑚树、每千年才产九两沉精。 前几日珊瑚树被那些贼人砍倒,这珊瑚沉精只怕从此绝迹。 既然这是打造定金睛的异宝,想来用它打造别的兵器也不会错——想到此处,敖炎芝找了只小布袋,分走一半沉精…… 这之后敖炎芝又在兵库内转一大圈,竟没现根像样的狼牙棒,不禁大为不满。只得随手取些材料宝贝,等日后有机会、再请人打造一柄。 拿了半晌,终是心满意足。 敖炎芝走出兵库,负手大笑道:“天下大乱啊天下大乱——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第128节 文勇 天机镇外的土路上,杨简、6承宗、英阳三人垂着脑袋,信步而行。 此时虽已是夏初,但西北天寒——远远望去,仍一片秃黄。 * “要不是你二哥帮你,你就完蛋了!”杨简道。 “唉——”6承宗长叹口气:“谁知道我爹这么早就听到传言了。” “你二哥不是说了——”英阳道:“你爹一听说东海被人提起,想都不想、直奔密府,一看浣天纱果然不在——要不人家说呢,知子莫若父。” “瞒不住就瞒不住吧!唉——”6承宗踢开一块石子,道:“最他娘要命的是,那纱还坏了!估计二哥交回去,怎么也得挨通臭骂!”说到这里,却是笑出声来。 “当你哥算是倒了霉了……”杨简翻个白眼道:“幸亏你让你哥交回去,不然——哼哼……” 6承宗打了个激灵,道:“不然能被我爹打死!” 三人又走一阵,英阳抬头望望正午烈日,道:“咱这是往哪儿去啊?” 6承宗站住脚,道:“家肯定不能回了,金刚寺你们谁敢去?反正我是不能自投罗网……” 杨简亦站定道:“估计寺里还不知道浣天纱的事,如果知道了,没你的好——不但要责罚你,估计还要把你轰回家挨打。” “你以为你能好哪儿去?”6承宗斜眼看向杨简:“你打开的先开法阵,虽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传出去也是助纣为虐啊!” “要不说我误交匪类呢——”杨简盯着6承宗哀叹。 “帮朋友忙就是误交匪类?!”6承宗大为不满:“你的‘义’哪去了?你的‘仁义礼智信’哪去了?你的‘无缘大慈、同体大悲’哪去了?你的‘慈悲为怀、普渡众生’哪去了?唉——” “你们别说了!”英阳忽道:“前边来了个和尚。” 杨6二人一听“和尚”两字,吓得俱是一缩。想要躲藏,可这道旁光秃秃一片,没有半点儿藏身之地。 杨6二人蹲下身子,躲在英阳身后。 6承宗扬头道:“英阳,你帮着看看,是哪儿的和尚?” 英阳眯着眼望了望,道:“我哪儿知道,我又不认识——他看见咱们了。” 杨简、6承宗互视一眼、齐齐倒下,用袖子遮住脸,装作睡觉。 “英阳!”6承宗轻声道:“你快蹲下,挡着点儿我们。我们正在睡觉——” 英阳低头看看,走到杨6二人头前,一屁股坐下。 不多时那僧人走了过来,却是一名面色黝黑、风尘仆仆的老僧。 那老僧见到英阳三人,疑惑地看了一眼。 英阳抬眼望天,以手扇风道:“好热啊——好热——” 老僧停住脚步忽然走了过来,英阳觉着不对,盯住老僧。 老僧站在英阳身前三尺处,淡淡道:“杨简、6承宗,你们起来吧。” 杨简身子一抖、把手撤开,一看正是共同值守菜园的文勇师叔,不由心中一松。 “文勇师叔!”杨简起身作惊喜状,道:“这么巧——您怎么……看见我们了?” 文勇一呶嘴,杨简低头一看,腿上套的木龙正露在袍外。 6承宗立时恍然,用手凿杨简脑袋一下,低声道:“都是你。”言罢爬起,高叫道:“师叔您来啦!您辛苦!这大热天儿的,您怎么不在菜园子歇着?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文勇拔开水囊灌了几口,气道:“还不是找你们两个小子!” “找我们?”6承宗讶道,偷偷与杨简对个眼色。 “还能有谁?”文勇抹抹嘴道:“东海龙宫的四太子敖清昨日来寺中了,说前些日阴山魔教扰乱东海时,东海小公主敖炎芝在海边看到你们了——一个使浣天纱,一个……咳、咳、一个使‘金光遍照、无量乾坤’……” “他娘的这小娘们儿!”6承宗恨恨道:“打不过就告状!” 文勇目中精光一闪,道:“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啊?啊!什么真的?没有啊——”6承宗慌道:“我们去找玄木矿了啊?是不是英阳?”说着对英阳猛使眼色,又道:“对了师叔,这孩子就是我们找矿时、从山里捡来的——哎呀,他的身世那叫一个惨啊……杨简惨不?英阳比他还惨上百倍……” “行了。”文勇又灌了一口水,道:“你用没用离火浣天纱,我去找你爹一问便知。” “找我爹?啊哈哈——”6承宗强笑道:“师叔您去问吧,那纱肯定在我家啊。” “你怎么知道肯定在?” “我没用啊!” “你没用就肯定在,你要用了、就肯定不在?”文勇盯着6承宗道:“这么说来——除了你、没人会想起用它喽?” “呃……”6承宗让文勇师叔给绕晕了——没想到这么老实巴交的一个老汉,也会绕圈子。 “好了,不要再编了——我此次出来不是找你爹,是抓你们回去的!” “抓我们回去?” * 数日前,大显通派掌门法空大师召集四大别院院主,商讨山川震动一事。并特意叮嘱百阳大师,将派出去寻找玄木矿的弟子都找回来。 消息放出,这几日金刚寺外出的弟子6续赶回,只差了杨简与6承宗二人。 金刚寺上下素知6承宗顽劣不堪,便隐隐觉着不对——待东海四太子敖清前来将大致情况一说,百阳大师登时大怒! 不说献宝托海、参与其事,光是与魔教为伍,便已为正道所不容。 百阳大师思咐再三,决定派出寺中骨干——文字辈众僧,齐齐寻找杨6二人。凡见之者,务必将其擒回! * 文勇将大致原委说了,又看向杨6二人道:“你们此番闯的祸可是不小!杨简我问你,他们可让你开启什么阵法了?” 杨简看了6承宗一眼,不顾他眼色,咽口唾沫道:“是。” 文勇一听勃然变色,喝道:“你们跪下!” 杨6二人吓得一颤,慌得跪在黄土之中。 “先始听说此事,我还不信——”文勇怒道:“如此荒谬之事你们怎么做得出来?说,你们为何要与阴山魔教为伍?不知道那些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么?” “弟子知罪!”6承宗忙道:“不关杨简的事,都是弟子一人之错!” “不关他的事?”文勇喝道:“没有他,那九阴老魔怎么出得来?” 第129节 巧舌如簧 “九阴老魔?!”杨6二人大惊失色。 “莫非你们还蒙在鼓里?”文勇见杨6神情不似作伪,道:“如果真如你们所说,这事基本就算清楚了——阴山晏千军借你6家的离火浣天纱作法、隔绝海水,再利用杨简破除金刚三大士的封印、打开先天法阵——为的,就是放出被三大士镇制千年的九阴老魔!” “啊……” 杨6二人闻言,吓得汗出如浆,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6承宗心道:“我就说晏大哥也不会白白地倾尽人力,只为帮我寻找阎浮塔基,没想到里面还有如此大的阴谋……这下可被害惨了……” “说!”文勇浓眉一挑,喝道:“你们勾结魔道、为虎作伥,到底是为了什么?” “冤枉啊师叔——”6承宗抬脸喊道:“都怪弟子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他们、他们说是帮我取那阎浮塔基啊——”当下将来龙去脉说了一番。 文勇摇头道:“一念贪心铸成大错!你就不想想,阴山数万群魔会白白帮你找那劳什子东西?你、你……” 6承宗苦着脸道:“弟子真不知情啊!如果知情,哪会做出这糊涂事!” “知不知情,你去与方丈大师说明吧——”文勇霍然转身道:“你俩跟我回寺!” “回寺?”6承宗叫道:“文勇师叔,不能回啊!” “为什么不能回?” “师叔,弟子虽然是不知者不罪,但——但他们可不这么想啊……弟子不过是区区一个记名弟子,犯了这等大错,肯定会被逐出师门。若是被逐,那不就枉费了我爹的一番苦心?这、这……”6承宗咽口唾沫,接道:“因罪被逐、勾结魔道、制造祸端、盗取重宝……这几条加起来,我爹还不打死我?” “哼!”文勇低头看向6承宗:“你现在倒想得挺清楚——当初做的时候呢?为何不想想?” 6承宗叹道:“不是被猪油蒙了心、被宝物迷了眼么?” “昨日事,今日受!”文勇喝道:“莫非你不回寺,这事就能了结么?” “师叔——”6承宗哀求道:“您就饶我一命吧!您也知道,6家以机关御器之术闻名天下,我家那个刑堂啊——光是剜肉剃骨的刑具就三十多种……我这要回去,还不得剥皮实草啊!呜呜呜——”说到此处放声大哭,脸上和着泥土、划出几道黑印。 文勇见6承宗大哭,心中一软。他也知道6承宗素喜吹牛,他说的这些刑罚也不知是真是假。 “师叔啊——”6承宗见文勇愣神,忙打蛇随棍上,又道:“您老就可怜可怜我、对、我俩吧——”说罢蹭身上前抱住文勇小腿,无限委屈道:“弟子还好说,一身臭皮囊、只会给家里寺里添麻烦,死也就死了……可杨简呢?”说着一指杨简,高叫道:“杨简!杨简!师叔您看看,这可是您从小带到大……呃……这可是与您相濡以沫、朝夕共处、脸朝黄土背朝天一起辛劳耕作的杨简啊! 三九寒天、冷风刺骨,是谁与您守在四处漏风的茅草房里值夜?春寒料峭、滴水成冰,是谁与您挥锄弄铲、开荒耙地?是谁不顾腿疾、拖着残躯,爬着与您一起浇地施肥? 您看看他、看看他——您看他瘦成什么样子了?孑然一身、孤苦无依、面有菜色、老弱病残……他有什么?他有什么?不是您和师父们,给了他家一般的温暖么?不是咱们金刚寺,让他觉得有了归宿么?” 说到此处偷眼一瞧,杨简眼圈都红了。 6承宗口沫飞溅,接着呐喊:“师叔啊师叔——您是谁?您是我心目中最最敬仰的师叔啊——您踏实肯干、默默不语;您慈爱端方、心肠柔软;您看待杨简就像看待您亲儿子一样……哦不对……就像看待您的亲弟子一样啊!您就忍心看他被逐出寺外,流离失所、冻殍而死么?” 文勇都听傻了,不过听到后来,确实被这一番言辞打动。 6承宗收住话头,知道此时不宜刮噪,只是昂着头,眼巴巴地注视。 “师叔!——” 见火候已到,6承宗加上最后的深情一呼。 “那……你说怎么办?”文勇看看杨简,又看看6承宗。 “事到如今……事已至此……”6承宗作势想了一下,道:“师叔您放心,我们俩做过的事、犯下的错,绝不会推诿。弟子只是肯请师叔,宽限我们一些时日。不管是方丈、还是我爹,他们都在气头上。弟子只想稍候几日,待他们消消气,再与杨简回到寺中负荆请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天机镇就在那边,难道师叔您还怕弟子跑了不成?” 文勇闻言,望了望天机镇方向。 “还是那句话——”6承宗沉痛道:“弟子粉身碎骨、死不足惜!可怎么能再连累杨简师兄呢?难道师叔您——不疼惜他么?” “唉!好……”文勇又看看二人,似是打定主意,咬牙道:“先放你们一马,不过……” “弟子明白!”6承宗立时抬眼,坚定地看向文勇,道:“弟子不想连累杨师兄,同样也不会给师叔您添麻烦——待我们考虑几日、想想说辞,便回转寺中,请方丈大师落!” “好吧。”文勇叹了口气,道:“你们也不要想着跑远,金刚寺文字辈僧人倾巢而出,百里之内已布下天罗地网——你们就找个地方躲上几日,想想该怎么……说,然后便回寺中吧。” 6承宗闻言大喜,伏地叩道:“弟子百拜,谢师叔活命之恩!” “好了好了……”文勇摇摇手,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你能言善辩,没准此番又中了你的诡计……”说罢又叹口气,看向杨简道:“杨简。” 杨简垂头道:“弟子在!” 文勇叮嘱道:“大丈夫错便错了,终有一日要面对责罚。我希望你早日回到寺中,不要再试图逃跑,以免愈陷愈深、不可挽回……” 杨简点头道:“是,弟子明白。” “唉——”文勇抹一把汗道:“你们走吧,走吧……我歇一歇……” * 走出百步,6承宗梗着脖子向英阳道:“你看一眼,他跟来了么?” 英阳飞快地回头一瞥:“没。” 6承宗松口气,伸手道:“水。” 英阳递上水囊,6承宗仰脖猛灌几口,叹道:“累死我了——这比打架还累啊!” 第130节 东行 走了一阵,6承宗见杨简沉默不语,问道:“你不会真想回去吧?” “不回去怎么办?”杨简看了6承宗一眼,道:“文勇师叔说得对,迟早要有个交待。” “这迟和早,就大有分别了——”6承宗捏了捏喉间,咳嗽一下,适才一番哭喊吸了不少尘土,道:“就不用我细说了吧……” 英阳忽道:“你们回山,我去哪里?” 杨简闻言一怔。 他本来想回去跟师父说说,收英阳为外门或记名弟子,留在山上学习道法。可这回闯了大祸,别说录为弟子,不把他牵连进去就算好事。 “所以说啊——”6承宗借机道:“难道咱俩回去,把英阳扔了?” 这些日子杨6二人与英阳同生共死、相处甚欢,已结下深厚情谊——杨简当然不肯抛下英阳。 “还是照我说的——”6承宗道:“咱先躲上一阵,待风头过去些,长辈们气也消了,咱再回去——而且就算不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灭海要义你也会,就自己慢慢练吧。” “倒不是为了练功……就好像迟早要回家……”杨简闷闷道。 正如6承宗所说,于他心中,金刚寺就跟家一样——这出门久了,不回家、总觉着不踏实。 “即便回家挨打,也要回家?”6承宗费解,见杨简不答,又道:“如果每天回去、只是挨打的家,就不是家了——对不对英阳?” 英阳点点头,道:“我师父对我好得很,从没打过我。” “你看,你看——”6承宗指道:“我就说嘛。” “金刚寺对我来说,不一样……”杨简心中那个无生法印的大秘密,对谁都没说起过。自从被法像授记后,在他心中——自己与金刚寺已密不可分了。 “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个能吃住的地方么?跟你那金钟寨还不是一样?反正也每天挨打……”说到此处,6承宗眼前一亮,叫道:“对了!咱可以去金钟寨躲一阵啊,反正那里已残破不堪、荒无人烟了——那里你不是熟么?杨简。” 杨简闻言心动,毕竟在金钟寨呆了十来年,寨中一草一木皆熟稔之极。 6承宗见杨简不语,又道:“即便金钟寨不行,咱还可以去定兴城啊!俗话说大隐隐于市,咱们在定兴城内一躲,师父们到哪儿找去?!” “这……”杨简顿住,心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定兴城自己也还算熟悉,实在没办法、去找张重元——看在一面之缘的份上,想他也能帮助自己。 “好!就这么定了!”6承宗想妥去处,心里踏实许多,面容也开朗起来。 * 三人不敢再顺大道而行,直是沿着荒坡缓丘,径向东去。 西北大地辽阔空旷、不易藏匿,三人每走一阵便驻足观望,生怕暴露行藏。 待入了夜,三人也不敢生火,找个土坑倒头便睡。 杨简与英阳都有玄功护体,耐得了寒。6承宗却是不行,把所有衣被都裹上了,还是冻得瑟瑟抖。 杨简见了可怜——知道6承宗这是怕到极处、实在是不敢回家,心中替他难过半夜。 * 次日天亮,三人启程。 走了个把时辰,英阳眼尖,道:“前面又有人了。” 一般来说,路过的都是些乡民百姓,三人只要远离道旁、趴伏一会儿,便能躲过。 此时英阳却道:“这一伙人不像是寻常百姓,都是些玄衣道士。” 听到“玄衣道士”四字,杨简与6承宗身形俱是一震,互视一眼,又齐齐向前望去——只见远方大道上黑乎乎涌来一团,怕有三四十人。 杨简伏低身子,轻声道:“难道是千山派那些狗贼?” 6承宗运足目力凝望一番,切齿道:“应该是……” * 几个月前6承宗与杨简到天梯山寻找玄木矿时,与千山派黑龙观的门人遭遇,不但被痛殴一番,还被拗断两根手指。 回到天机镇后,幸亏6母找来罗浮山的灵药,接上断骨、敷以灵药——即便如此,6承宗的手指也还没有痊愈。 自从出得天机镇,这是6承宗吃过的最大一次亏,引为奇耻——每每想到此节,便咬牙切齿! * 此时那伙人已走到前方不远处,6承宗细看——人群中一个非道非俗的壮汉正比划什么,正是那叫黑刘的汉子。 6承宗低声道:“就是这帮狗日的!” 英阳早听杨6二人说过此事,闻言握紧拳头,道:“打不打?” 6承宗略一沉吟,此时比当日又强上一些——自己已经取了九阳震天弩,对付一些初入门的修行者,尚有优势;英阳身手高,是一员虎将;杨简的金光无量剑比那会儿又精熟许多……这三样加起来,添了不少胜算。 “不要多事——”杨简沉声道:“寺中还正在找咱们……如果打起来闹出动静、把师父们引来,岂不又被抓了?” 6承宗知道杨简说得对,又咽不下心中气,顿了顿没说话。 杨简指着黑衣众道:“这帮狗贼又跑不了,回头咱们没事了,再去找他们麻烦!” 6承宗也知道杨简绝不会善罢甘休,便点了点头。 英阳却是摩拳擦掌:“这帮人要往哪边走?大不了今夜干他几个!” “那边是去金刚寺的方向——”杨简看了看,道:“不过再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金刚寺生事,想必是路经此地。” * 三人又趴了一时,待黑龙观弟子走远,方才起身。 “唉!”英阳叹道:“也未必打不过他们!” “不能因小失大——”杨简道:“你们要不怕惊动金刚寺,随你们,反正大不了打不过就跑。” 6承宗低头道:“咱们走吧。” 走出不过数步,英阳忽是笑道:“前面有个落单的,哈哈!一个人总不怕吧,把他干掉、动作快点儿。” 6承宗一咬牙,从袖中取出九阳震天弩;杨简亦是运功提气,猫着腰抢步蹿上。 没走出几步,6承宗觉着不对——但见那人虽然戴着斗笠,却是一身僧袍。 再看杨简跑着跑着直接就跪下了,只见他头也不敢回、切齿道:“英阳,你可害死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