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号纯阳》 第三章,来?请来! 过了两日,重阳真人召唤吕岩与朱厚聪,说是要考校功课,吕岩一直惦记着什么时候能跟师傅学那剑仙功夫,早就急不可耐。 重阳真人当先而行,步入道观,吕岩身后亦步亦趋,毕恭毕敬。典型的狗腿子,哪有平日的惫懒模样。 朱厚聪瞧着想笑,本想跟进去看吕岩如何在师傅面前卖乖,又一想这些天净跟着吕岩在谷中胡闹。如今师傅要考校自己功课,从前是逃无可逃,今天有个师弟替我顶缸,还是抓紧溜了吧。 进得大殿,真人找个蒲团坐了下来,看着只有吕岩一人跟了进来,便招手示意吕岩过来,双指搭上吕岩手腕,细细感知。惊讶于吕岩体内元气底蕴,这先天道体在练法方面确实得天独厚,积蓄元气的度高于常人太多,以后道途不知道如何,武道修为必定出类拔萃。 “为师手中有丹法一部,可愿随我修行?”真人问到吕岩。 “师傅,我想学剑。”吕岩想也不想就答道。 “剑乃小道,习此丹经,调理阴阳机变,领悟道家经意,才是正途,待得小成,更可内生丹火,外引天雷....不比学那剑法强多了?”重阳真人劝道。 吕岩听了半天也不懂什么阴阳变化,道家经意,只知道如今师兄朱厚聪学的就是这些,整天读书,烦都烦死了,我可不学那东西“师傅,我还是想学剑。” 重阳真人一怔“这是为何?” 吕岩总不能说自己怕读书,想学剑耍威风。只能说是自己大小的心愿,一心想学故事里的那些剑仙人物。 重阳真人看劝不住,就想着不妨答应下来,反正练剑可要吃不少苦,让他先练着,若是吕岩受不住了,就会求自己改修道法。打定主意,真人就对吕岩说道:“好吧,学剑也行,到时候可别怕吃苦。只是为师手中没有合适的剑坯,还要为你打造一柄,那就过两天再说吧。”便示意吕岩没事就出去吧,练剑的事情过两天再说。 吕岩站在那里踌躇了半天,也不说话,就是不走。还是重阳真人主动问,吕岩才敢开口:“师傅,不然就把你头顶那簪子给了我吧,等日后有合适的剑坯,再还给你...” 重阳真人当时脸上一怒,刚要说话又怔住了。吕岩在旁惴惴不安,心想这簪子师傅每日随身携带,怕不是心头宝贝,可是这飞剑也太威风了。不然吕岩也不敢开这个口,实在是诱惑太大。 过了好半天,也不知道重阳真人怔在那里想了些什么,最后却是把簪子取了下来“此剑名赤霄,是为师年少时所用,如今确实用不太到,便给了你吧。”说完重阳真人往前一递,吕岩赶忙上前,双手接过,按住心头喜悦,倒头就拜。 这一跪,重阳真人受的心安理得,吕岩跪的也是真心实意。这师傅这么穷了,连自己的宝贝都舍得给我,看来真是想收我为徒,教我本事,吕岩怎么可能不感激师恩。 重阳真人收了控制,簪子在吕岩手中化为飞剑。只见剑身赤红,周身电光若隐若现,剑气外泄,映的满室生寒,实在是第一等神兵利器。 吕岩只觉得剑气透体,如挖肉剔骨一般直往自己身体里钻。差点捧不住,把剑扔了出去。 “剑乃凶兵,本来是给你寻个合适剑坯,由你自己日夜温养打磨,待得开锋成形,自然剑随心转,到时候剑气就伤不得你了。可你讨要了我这剑,便只能用另一个法子。自今日起,赤霄不可离手,需时时在怀,等到什么时候剑气习以为常,才能继续修行。在那之前,你就作个捧剑童子吧。”真人嘱咐道。 修行从无捷径,旁人修道家飞剑,得一剑坯,要日夜温养,时时淬炼,直到沟通剑灵,大小如意,再以体内元气精血开封,耗费数年苦工,方可成型。如今吕岩凭空得了赤霄宝剑,怎么可能不吃苦。 更何况赤霄跟了重阳真人几十年,持之斩邪退敌,煞气之重,剑意之浓,于当世剑器当中都屈指可数。 若非赤霄有灵,知道这是主人有意传承,收拢了许多,吕岩碰都碰不得一下。这点苦都吃不了,吕岩还学什么剑,练什么法。 自此之后,吕岩每日捧剑在怀,吃饭睡觉也不敢稍离,真是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没几天功夫,就没了平时欢脱性子,整天坐在那里咬牙切齿。 过了有一个多月,吕岩好好的一个半大小子就被折磨的形容枯蒿,越来越瘦,重阳真人视而不见,朱厚聪却是心疼不已,劝过吕岩不如放弃了吧,吕岩也不听。 吕岩不是没想过放弃,可每次将要放手之际,就感觉怀中赤霄似有欢呼雀跃之意,这口气吕岩可咽不下去,仗着这股拗脾气,至今也不撒手,整日嘀咕,非得赢了你。 一人一剑暗中较劲。初时怀中剑气还弱,随着进境如今剑气日益增长,距离功成之日不知道还要多久。这对吕岩来说,好处却是不少。 本来按照世间武道算法,吕岩这靠灵药和先天体质堆起来的筑基也算成了一品宗师,可肉身孱弱,气机涣散,是取巧所得的境界。世间武夫修行,自习武之日起就要锤炼肉身,磨练武技,待得小有所成,又有真气内外兼修。为了武道精进,免不了格斗厮杀,更有许多人去沙场搏命。如此一步一步踏入先天成就一品,肉身几如金刚不败,气机凝练可外放御敌,才算实打实的宗师。 如今得赤霄剑气日夜砥砺,肉身渐强,体内元气也带上了一点剑气锋锐,逐渐向剑元转变,境界未涨,可是实力算得上一日一变。等到功成之时,吕岩才能算是做全了筑基的功夫。 如此又过月余,体内苦楚渐消,吕岩尚不自知,只是每日枯坐心无旁骛。终于有一天,吕岩觉得身上少了点什么,才知道自己的功夫足了,站起身来,将赤霄一放,双手叉腰:“终于还是我赢了吧?小爷我治不了你...” 桌上赤霄本如死物,听得此言,剑气暴涨,悬停吕岩面前,剑尖所指,吕岩双眼正中。吓得吕岩赶忙又抱剑入怀,连声讨饶,这罪可是受够了,赶忙捧着赤霄去找师傅。 进得道观,重阳真人正在考校朱厚聪功课,眼看又是不过关,正好吕岩来搅局,朱厚聪赶紧使个眼色,吕岩一笑,见惯了这种场景,更往前凑“师傅,我这可算练成了!” 真人转眼看去,吕岩此时形容枯瘦,但内外凝练,比以前是判若两人,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了。伸手虚招,赤霄从吕岩怀中飞入真人手里。 “今日以后,你便跟了我这徒弟吧,继续留在我这里,也是埋没。”说着,重阳真人就要收了剑中神念。真人不舍,赤霄更是剑身颤动,凄切而鸣。 收了神念,重阳真人告知吕岩:“将赤霄纳入丹田,用元气温养,慢慢转化剑元...”不欲多说,就要赶吕岩出去。 吕岩赶忙问道:“师傅,那我何时才能御剑飞行?” “剑元凝练之日,沟通剑灵之时。”一拂袖,把吕岩推出殿外,说是自己闭关去了,没事别来烦自己。 吕岩什么法决都没正经学过,根本不知道怎么收剑入体,只能对赤霄说“帮个忙,进来吧。”赤霄化为剑光,钻进吕岩体内,内视看去,赤霄化为三寸剑灵沉在丹田灵池,吐纳元气,真元逐渐凝练,转化剑元。 这个却是水磨工夫,吕岩不用像前些日子一样受那么多苦了,也不用每日枯坐,想起来刚才成功帮师兄解了围,去寻他讨些好处去。 吕岩找到躲在后山的朱厚聪,张口就要好处“帮了你这么大忙,怎么感谢我?” “我哪有什么好处给你。”朱厚聪却是为难“我房间都被你翻遍了,除了几身衣服,就只有道经典籍,你想要?都给你。” 唉,师傅看着都那么穷,更何况朱厚聪这个当徒弟的。吕岩眼珠一转“那这样吧,你带我回家一趟,就算抵账了。” “这不好吧,师傅不让我们随便出去。”朱厚聪连忙摆手,知道吕岩指望自己带路,但是偷离山门这种事情朱厚聪还是不太敢做。“你要是想家了,不如和师傅去说一声?” 吕岩心想师傅如今心情怕是有些糟糕,自己可不能去触这个霉头,两眼一瞪“你还想不想有下一次了?再说,师傅有说过我不能回家吗?” “这倒是没有...” “那不就得了,师傅不让我们瞎跑是怕我们有危险,如今我们是回家,能出什么岔子,说不定我们回来了,师傅还没出关呢。”吕岩说着就拉着朱厚聪往外走。 一进村,村民就都围上来了,当日重阳真人御剑而走可是众人亲眼所见,那可是实打实的剑仙手段,这吕岩兄弟俩回来了,男女老少都想上去沾沾仙气。相熟的还拉住吕岩问长问短,吕岩急着回家,一开始还应付两句,到后来懒得和人扯皮,挤开人群就往家跑,把脸皮薄的朱厚聪落下了,独自面对热情村民。 远远瞧见家门,吕岩就大喊:“姐,姐,我回来了...”吕雉已经听到了消息,说吕岩回来了,正在家里等呢,等到喊声赶紧出门去迎。一看到吕岩,本来笑盈盈的脸就晴转多云,还要下雨。 “弟弟,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吕岩一见,赶紧凑上去“姐,我没事,就是修炼太勤奋,把肉给练没了。”知道姐姐心疼担心自己,安慰道。 “真的?”吕雉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再说了,学什么本事不得吃点苦,要不人都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吗。” “师弟所言,深的吾心啊,瞧不出,都会用成语了啊。”正是朱厚聪拜托了围观群众,正好听到吕岩装逼,调侃了一下。 “厚聪弟弟...”两人一打岔,吕雉也顾不上伤心了,两个弟弟都来了,抓紧迎到屋里去。 在村中呆了两天,朱厚聪就让吕岩跟自己回山,本来到村里,是想玩的,可这两天去哪都有一堆人围着,谁还好意思当那么多人面调皮捣蛋。村里的小孩,也不太敢亲近兄弟俩,真的是一点意思都没有。要不是吕雉待他们还一如从前,两天都呆不下去。 吕岩这两天也烦不胜烦,吕老爹总拉着他去人家里做客,心里又一直装着练剑的事,不如回去找师傅讨教。走之前吕岩和姐姐约定下“等我会飞了,第一个来带姐姐尝尝鲜。” 回到谷中,吕岩又把赤霄召唤出来,抱在怀中,试图沟通剑灵,赤霄不为所动,一下都不搭理吕岩,本来赤霄跟了重阳真人几十年,根本瞧不上吕岩这块货,一点本事没有,不老老实实的转化剑元,整日偷懒耍滑,还想飞,做梦的吧。 重阳真人一直没有出关,没有办法,吕岩就天天抱着剑,对着赤霄嘀嘀咕咕。日子久了,吕岩现赤霄喜欢人拍它马屁,若是拍的高兴了,赤霄就动弹两下,再高兴点,就能听着吕岩指挥飞半天,可要是拍到马腿上了,也会追着吕岩满山谷跑,跑的慢了就刺吕岩屁股。 三天两头的吕岩就要洗衣服,没办法,屁股那块都是血啊。次数多了还得回家让吕雉帮忙补补衣服,吕雉还纳闷“这练得是个什么功夫,屁股上都是洞....” 时间一天天过去,吕岩觉得摸清楚了赤霄的脾气,还找了个剑匣,日日背着,说是这样以示尊崇,御剑之前,先拍两句马屁,怎么肉麻怎么来。要是把赤霄惹烦了,叫声大爷,讨个饶,就能平息。 这番奴才姿态,让朱厚聪看了个目瞪口呆“旁人是御剑飞仙,你这是请了个大爷供着啊...” 这一日,吕岩和赤霄事先打好了商量,要回家带姐姐飞一次,求赤霄好好配合一下,给自己涨涨面子。 回到家中,把姐姐拉到院内。 吕岩双脚岔立, 右手掐诀,左手屈剑指指天: “剑来!”剑匣内赤霄一动不动,旁边吕雉心想,是不是吕岩的功夫不到家,运功慢些? 吕岩再喊“剑来!”还是不动。 “请来.....” 赤霄这才剑光流转,将吕岩姐弟卷起,直飞青冥。直把吕岩兴奋的“高些,再高些,快些,再快些....” 第四章,深山有客 吕岩半吊子的御剑功夫,重阳真人出关以后也不置可否,丢下一本剑道注解,让吕岩去琢磨透了,墨迹未干,是真人专为吕岩学剑而写。开篇就讲的是世间剑林术法意气之别,口气甚大,吕岩看到两眼直,也还是看不懂,只对其中一句话心有稍有感悟“一朝提剑,便当天下尽在我手,但有不平事,自一剑了之。”整本书高屋建瓴,恨不得以一家之言为天下剑道之争盖棺定论。 吕岩看不懂,重阳真人也不教,偶尔会传下两手剑招,自己只演示一遍,练得什么模样,全由吕岩自己挥,只说慢慢看,慢慢练。“剑招不过是御敌手段,一人有一人的使法,你且一剑剑劈出去,出得万剑,才知能不能看懂我的书,学的了我的剑。” 师傅没心情教,吕岩就自己练,实在琢磨不通的,就去找师兄合计。朱厚聪从小通读道藏,走的是纯正道门练气的路子,虽然没学过剑,但一法通,万法明,以道经解剑诀,整日跟吕岩掉书袋子,也不管对与不对,师兄似懂非懂的教,师弟似是而非的练,也说不清楚练得是个什么东西。 山中修行岁月快,转眼就是一年,吕岩还是按自己的路每日练剑,练得闷了,就回家看看姐姐,在家里玩两天,重阳真人也没说行与不行,全当默许了。 如今家里情况比原来好多了,蹭着吕岩的光,县令听闻太和村仙缘之事,特给吕老爹招到县里,在衙门谋了个差事。家中平日无人,也不用吕雉每天忙里忙外,就经常来山谷作客。 吕雉年已及笄,眉眼长开,又经常与朱厚聪一起学字读书,本来就有一副美人坯子,如今眉梢眼角藏秀气,腹有诗书气自华,初显倾城之色。重阳真人对吕雉也一改清冷性子,比对两个徒弟好多了。吕雉见识过修行风光,也想拜入真人门下,真人却不同意,说吕雉与己无缘,拜师是祸非福,也就算了。 这一日,姐弟三人在湖边围坐在一起闲聊,眼睛却时不时的瞄着紧闭大门的道观,却是昨天谷外来了个老和尚,进门就喊李老头,只有朱厚聪从小跟着师傅,知道师傅俗家姓氏就是李,将老和尚迎进道观。 在后山看护莲花的重阳真人闻讯赶回来,张嘴就是“死秃驴,你怎么来了。”老和尚也不恼,说有事来找真人,就把好奇的徒弟们赶出去,至今两人还没出来,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到了中午,道观才打开大门,重阳真人将三人招到跟前,介绍老和尚法名惠岸,乃是其多年好友。老和尚生的慈眉善目,将三人一个个看过去,直夸朱厚聪和吕岩好,待到吕雉,却怔住了,半晌与真人言道:“好一副六珠菩萨相,这也是你徒弟?” “那倒没有,此女根骨不凡,但却与我无缘,入得你眼,不妨你收入门下?” “早几年说不得要收下这个徒弟,如今却是没这个时间了。”惠岸转头面对吕雉“你与佛门有缘,我教你一部佛经,你可按此修行,日后若是有缘,自有人度你入门。”将一部佛经交与吕雉,名转生大悲咒。 见过面了,重阳真人示意三人退到一旁,等三人走远了,惠岸一指朱厚聪“他就是这一代厌胜之人?” “就是他。”真人闻言点头。 “却是个命苦的孩子,祖宗惹得祸,要让他来承担。” 重阳真人却冷笑出声“活该如此,五百年前,朱家老祖受龙虎山那帮牛鼻子怂恿,敢强取气运,篡得大位,也不怕天道反噬,之后每一代后裔子孙都要有人投入道门,以身作笼,镇压龙脉残灵。旁人羡慕龙虎山代代有人敕封护国真人,赚取从龙之功,却不知这背后见不得人的勾当。” “那另一个就是你的剑道传人了?”惠岸又指向身背剑匣的吕岩。 “说不得算不算是传人,机缘巧合才收为弟子,根骨还可以,心性却不定,只是随手先练着。”重阳真人却是回到“剑乃小道,我自小学剑,有名师教导,有天下剑士砥砺剑技,二十年前,就自觉世间事都可一剑了,如今呢,不还是入了道门,学不学的有什么区别。” “你真认命了?”惠岸直盯着真人双眼。 “谈不上认不认命,不如此,能如何”重阳真人似有不甘,但二十年心灰意冷枯守深山,不甘又如何。 惠岸看真人这个样子,也岔开话题“今天来,该说的差不多都说完了,我却是要走了,日后有缘再见。” “你真要如此行事?参禅参的命也不要了?”重阳真人有意挽留“你还是再想想吧。” “当年你就说我六根不净,修不得佛。二十年来,每日研修佛法,知道自己贪,嗔,痴三戒,独占了一个贪字,总有些东西拿得起,放不下,如今参无可参,也不想放下了。五百年前,天下狼烟四起,峨眉,九华,五台名刹尽毁于战火,之后太祖立国,龙虎得以大兴,有意打压,我佛门如今只有灵山一脉残喘留存了。”惠岸和尚脸双手合十,脸现悲悯相。 “那也不用如此行险吧?” “如今仙路隔断,道门龙虎一枝独秀,我佛门再不动作,恐怕就挨不到下一个百年了。我佛门无大功德不可成佛,我与师兄思考甚久,只有这样,才可成事。今日一别,也不知能否再见。”惠岸和尚淡然一笑,要走又回头对重阳真人说道“如今,五百年前的诸子百家传承都已蠢蠢欲动,须知山无长青,龙虎山得意了五百年,说不得会有大变故。李老头,你不妨就好好打磨下吕岩,为世间剑林再铸一新剑,也为自己留一份传承。你那一身剑气,断了不可惜吗?” 言尽于此,惠岸躬身一揖,潇洒而去。 身后重阳真人看惠岸远去, 心中思量“这老和尚却是作够了菩萨低眉的受气相,一心求死证道了。” 回头又看到吕岩在谷中闷头练剑,想到自己,山中蹉跎了二十年,锋锐全无。 何不如老友所言,为江湖再磨一新剑,出一剑子,让天下重温久久不得见的剑士风流! 第五章,三年得一剑 惠岸老和尚离谷之后,吕岩觉得重阳真人有些不同,从前师傅不是闷在道观,就是去后山养花逗鸟,隔个三两日,重阳真人会教师兄朱厚聪道法,偶尔也会听姐姐吕雉与他逗乐,乐意对着莲池呆坐半天,唯独吕岩练剑的时候,看一眼都欠奉。现在真人每天都会远远的看着吕岩耍剑,反而把吕岩看的心里毛,好,也没个夸奖,孬,也没个言语,只是远远的看。吕岩知道自己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一年多来,在练剑指引上,师傅只有三个字:慢慢来,一个态度,随便你,就求着姐姐帮自己去问问,果然还是吕雉得宠,从真人那求到了一个四字评语“一塌糊涂。” 之后这些天可苦了吕岩,本来就练得心虚,现在又知道了师傅的评价,愈小心翼翼,练剑的时候,每处一剑,都要思量半晌,一剑递出去,之前练的是直劈,却故意化个圆给远处的师傅看,没几天功夫,用了一年多才练出来的形似,变成了神似,神似沐猴而冠。终于有一天,重阳真人看不下去了,把吕岩喊住,示意吕岩跟自己入殿。 “剑练的糊涂,书读的怎么样?”重阳真人端坐蒲团,问到站在一旁的吕岩。 “那个....看不太懂。”吕岩讪讪一笑“徒儿初时研读,只觉字字珠玑,仿佛一伸手,就可明剑道真谛,真的捞过去,又如水中月,触之即散。看了许多天,一无所得。后来听师兄与我讲经,有一句:持而盈之,不如其已,金玉满堂,莫之能守。才知道自己太过贪心,不如放下看不懂的道,学能练的剑。” “倒是有点自知之明。”重阳真人略一颌,脸上第一次对吕岩露出了笑容。“为师年少山中悟剑,日夜习练剑招,力求万千变化尽在我出剑之时,出山之后寻天下剑士砥砺,二十年前,便自觉世间剑气八九尽入我怀,人间事皆可一剑了。” 真人说到这顿了一顿,转而起身,看向吕岩:“我本来看不上你,徒有一身根骨,却没半点子意气,如何提起为师的剑。可之前惠岸老和尚却劝我留下传承,说不妨悉心教导与你。” “为师今日便传你一剑,不求剑招谈高下,只以剑气论长短,十年养一剑。出剑之日,斩得金刚,你入金刚,斩得天仙,你便为6地剑仙!” “吕岩,可愿提剑?”重阳真人厉声疾喝。 “徒儿请师尊传道!”吕岩双腿跪地,高举剑匣,泪流满面。 自此之后,重阳真人摘后山莲茎为剑,为徒弟喂养剑招,心中万千剑术,日日演化不停,一剑一剑劈将过去。 吕岩每日接剑,次次以身承剑气,每一剑,真人从不留手,能使十成力,绝不用九分,剑气透心彻骨,何时打的吕岩咳血昏迷,何时停下。再交由朱厚聪抱回屋去,之后朱厚聪摘湖中莲子,采山中灵药,给吕岩疗伤。吕雉看的心疼,也曾跪坐弟弟床边哭劝吕岩“别练了,再练下去,命都没了。”原本一门心思期望弟弟学本事的吕雉放弃了。倒是自小惫赖的吕岩变了“姐,从前是我想学,师傅不愿教。如今师傅终于把我当衣钵传人看待了,我怎么可能放弃。今天放下了剑,便一辈子再也提不起来了。” 以前爹娘总说我不学无术,偷懒磨滑,从小既不乐意下地务农,也不想跟爹爹学打铁,好不容易求着跟于老头读书习字,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注定一辈子学不成真本事,我也只作耳旁风,只当自己年岁小,尽可以随着性子玩闹。直到进谷之后,拜了仙人为师,捧过了赤霄,我才知道什么叫拿得起,放不下。 我愿吃世间苦,我愿为重锤练,只求二十年后,使天下人知晓,世间剑林有我吕岩,天下名剑唯我手中三尺青锋。 重阳真人手中莲剑一日重过一日,初时尚有停顿,留有余地,使吕岩得以空暇运气宁神,直至后来,一剑递出去剑意未绝便一剑又起,天下有数剑招剑意就这么一天天打进了吕岩体内。 每日,挨剑越多,吕岩胸中剑气越长,直言师尊一剑剑劈在我身,便如五百年天下高人于我传法,待我看尽世间名剑,再无人可与我剑气论长短。 一年前,重阳真人就不再对练剑招,说该教给吕岩的都教完了,能不能使出来那一剑,就看吕岩自己的造化。吕岩每日苦思,见日出日落,觉得出剑当如烈日巡空,见云生雾灭,又想出剑如羚羊挂角。胸中万千沟壑不平,只觉剑气不吐不快,那一剑却迟迟递不出来。 吕岩殚思竭虑,却渐渐钻进了牛角尖,到后来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只求出剑做到十全十美,便是旁人与他搭话,也浑然不理。重阳真人嘱咐吕雉与朱厚聪别白费力气,教吕岩的本就是取巧的路子,唯有如此,才能让吕岩悟剑,如今吕岩已经疯魔,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事情了。 这一天,吕岩盘坐山颠,赤霄横放膝前,颧骨突兀,形容枯槁,唯双眼似含剑,明亮动人心。顷刻间,头顶乌云倾盖,重阳真人乘风而来,手指一点吕岩眉心:“痴儿,还不醒悟!” 吕岩闻言提剑而起,架起剑光扶摇直上九天,破开云层,入得一方雷池,周身雷蛇舞动,将手中赤霄高高抛起,屈指凝剑,吐气开声: “三年得悟一剑,请师尊与我见证,敢以此剑,斩天雷!” 将手中赤霄高高抛起,剑光凝练如龙,吕岩手中剑诀一指“去....”此剑一去六百里,直将乌云划开,雷池劈散。 吕岩对山顶真人双手作揖,继而对天长笑。 此时此刻,吕岩一步入金刚,肉身不败,半步踏指玄,地仙一剑小成,堪称人间最得意。 须臾间,吕岩御剑而回,落在后山早已光秃秃的莲池旁,看着目瞪口呆的吕雉“姐,我这一剑,是不是威风的紧?”不等吕雉回答又双眼一瞪朱厚聪“再缠着我姐姐,小心师弟一剑劈了你!” 第六章,有点意思 朱厚聪刚懂事就被重阳真人抱进了山,最初的记忆就是每天都饿的厉害,不哭到肝颤,师傅不知道投食。一件衣服穿到馊,熏死个人,师傅才知道这衣服该换了,挑出一件干净的,给朱厚聪套上,就可以再应付半年。放养是主旋律,不死是大前提,那段时间,朱厚聪在师傅手底下过的比狗还要惨。 到了该读书的年纪,重阳真人懒得给徒弟打基础,就带着朱厚聪回了趟家,交由他父亲去找人教识字断句。在那座世间最奢华的宫殿里,本该上演一出久别重逢的轻喜剧。可老皇帝看着脏兮兮,惨兮兮的朱厚聪,怎么也不敢相信,好好的一个孩子,两年功夫就能被某人养成一只泥猴子。老皇帝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抱住这个小儿子,心疼朱厚聪,可这是朱厚聪的命,注定享不得人间富贵,只能跟着重阳真人受苦。 在太和村遇见吕雉那一刻起,从小缺爱的朱厚聪就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处处照顾自己的贴心姐姐。之后几年间,随着年龄增长,两人又朝昔相处,朱厚聪觉得最开心的就是每天和吕雉一起读书的时光,总也看不够她的仪静体闲,素手研墨,心底的亲近便一天天变成了说不出口的爱慕。 师兄的这种小心思,吕岩早就看穿了,每次自己受伤,姐姐在旁伤心落泪的时候,朱厚聪的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两只眼直勾勾的盯着姐姐吕雉,瞎子才看不出来。之前吕岩是忙着练剑,没心思管这个事,如今得了空,非得敲打敲打这个敢觊觎姐姐的师兄。 “说什么呢?”吕雉没听清兄弟俩的悄悄话。 “没事,想让师兄陪我练练杀蛤蟆剑。”吕岩瞅着朱厚聪嘿嘿的笑,手里赤霄轻轻的摇。 朱厚聪听的是明明白白,自己内定的未来小舅子有些不怀好意,吃天鹅肉的梦想不好实现啊。 其实吕雉不是没察觉到朱厚聪一日比一日灼人的目光,早两年吕雉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同龄的姐妹们都嫁了人,这种事情还能不懂?父母也催过吕雉,总被她以各种理由挡下来。 在吕雉眼中,相比起那些快踏破自家门槛的男子,朱厚聪好了不知道多少,只是她自己拿不定主意,就一直拖着,只当不知道。今天被弟弟这阴阳怪气的一句话捅破天机,脸皮有些薄的吕雉羞的脸都红了,平生第一次踹了一脚吕岩: “胡说八道些什么...” “姐,挑姐夫的事,小时候就说定了的,必须先过了我这关,我看朱厚聪不靠谱,本事就弱,胆子还小,喜欢你都不敢说出来....”吕岩还在巴巴的说个不停。 “滚!”吕雉越听越是羞怒难当。一只手就捂向吕岩的嘴,另一只手朝着吕岩的耳朵去了。 吕岩看姐姐是要真的恼了,这才悻悻的住嘴,带着满心的不乐意躲远了。只留下陷入尴尬的朱厚聪和吕雉。 两人站在那目光游离的对峙了半天,谁也不好意思先张嘴。直到吕雉受不了这怪异的气氛,低头就要走,朱厚聪赶拉住吕雉的手: “雉姐姐,我是真心喜欢你。”见吕雉只顾低着头,也没个反应,朱厚聪心中虽然忐忑,但已经开了头,就没那么难开口了。 “小时候我吃了些苦,就恨师傅对我不闻不问,又恨家中父母狠心将我送人,觉得天下人都对不起我一样。待到长大些,师傅见我心有郁结,不愿修行,便只让我读书,说心有不平事,尽可书中求。得了书中真趣,就能心生大欢喜。”朱厚聪说到这里才第一次直视吕雉。 “雉姐姐可知道,在我心中,读了快二十年的书,也比不上你如今嘴角轻轻上扬的一笑!世间可予我千万种满心欢喜,沿途逐枝怒放,尽数遗漏也不要紧,得你一人即可!”此时的朱厚聪哪有一丝胆小怯懦的样子。 “知道了...”低头听了半天的吕雉等了半晌回了这一句,扭头就走,背过身去的她此时再也收不住眉眼笑意。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朱厚聪自言自语。 “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你是读书读成傻子了吗?”躲在近处偷听了半天的吕岩冒出来,一拳打了朱厚聪一个趔趄: “还不追!活该你讨不到媳妇。” 从那一天之后,吕雉和朱厚聪大体还是保持原样,只是眉眼交错间多了些默契,少了些躲闪,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可两人的不温不火,把一心想看热闹的吕岩憋坏了,期待的一场锣鼓大戏变成了无声默剧,自己比两个当事人还着急: “这朱厚聪真是个兔子胆,那天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姐姐也默许了,还在整这些虚了吧唧的一套。嘿嘿,还得让我再烧上一把火。” 第二天一大早,吕岩就去了县城,找到正在县城当差的吕老爹,张嘴就胡扯:“爹,我瞅着我姐想嫁人了,自己还不好意思说,得你和我娘推一把才行。” 已经有点把吕雉婚事当作心病的老两口一听这话,哪还能坐的住,赶紧让吕岩说清楚,姐姐到底看上了哪家男子?如果合适,就透出风去,等人上门提亲,恨不得一两天就能把事情定下来。吕岩嘿嘿一笑“我姐看上的是我师兄朱厚聪。” 吕老爹却愣了:“你姐整天和你们师兄弟呆在山里,这个还用我们掺和什么,难道你师兄不乐意?” “他敢!”吕岩一瞪乱说话的吕老爹“是朱厚聪先喜欢的我姐。” “那不更不用我们掺和了,都是两厢情愿的事情了。” “爹,娘,这两人太墨迹了,都快三年了,现在还装着姐弟的样子。你们就不想我姐快点成亲?”吕岩把老两口说的心动之后,就让吕老爹过会跟着自己回山里,把吕雉绑回家,骗她说找好了亲家,定好了亲,不日完婚! 这场吕岩自编自导参演的大戏顺利来到了高潮,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吕雉和朱厚聪没察觉出半点不对劲,一个泪眼婆娑的看着情郎,作生离死别,非君不嫁状,一个跪倒在地,恳求父母成全,说两人早已私定终身。 吕老爹演技太差了,到了这一步就露了马脚,满脸笑成了褶子。后续的逼两人尽快完婚的戏码彻底演不下去了。 全场唯一观众重阳真人留下评价 “有点意思...” 第七章,挑山担山开山 一场苦情戏因为吕老爹的蹩脚演技被迫烂尾,以两位醒悟的主演联手追杀导演吕岩作谢幕演出,称得上皆大欢喜。 吕岩被逼得逃进山林躲了起来,坐在树上的这位幕后英雄回忆起了悲情过往,想起当年习剑未成,曾在山中被一狼群追赶。如今正好去寻仇,也出一出心头恶气。 只是如今大雪封山,狼群早就跟着猎物不知道迁徙到哪里去了。吕岩和无头苍蝇似的飞了一晚上,也没能大仇得报,心里那叫一个苦啊。 天刚蒙蒙亮,饿了一夜的吕岩小心翼翼的回了山谷,想趁着大家还没起的功夫,赶紧弄点吃的。一碗热面下肚,俗话说:肚里有粮,心里不慌。吕岩腆着脸就凑到了刚起床的吕雉边上,没来得及张口,就被姐姐夹枪带棒一通伺候,耳朵险些被揪了下来,吕雉才放过认错态度诚恳的吕岩。 从那之后,朱厚聪和吕雉终于放下了姐友弟恭的虚伪姿态,这边喊一声雉姐姐,柔情似水,那边回一句聪弟弟,甜得腻,恨不得朱厚聪立马回家,告知父母,早日完婚。 谷内的氛围一天暖过一天,一贯高冷示人的重阳真人都多了些烟火气,自己闷着,对徒弟们不闻不问的时候少了,看小两口与吕岩斗嘴的时间多了。 这段时间,原本常年罕有人至的山谷,渐渐热闹了起来,经常有人在附近出没,看打扮,应该是附近的猎户。后来有那么一两人会进谷与吕岩他们搭话,次数多了,吕岩起了疑心。说话口音,有些怪,像是故意捏着嗓子出声,而且话题总会时不时的刻意往朱厚聪身上引。 吕岩和姐姐师兄商量过后,把这些事告诉了师傅,重阳真人却有点不太放在心上,只说跳梁小丑,不足为惧。吕岩的担忧每日递增,直到一天,所有人突然消失了,好像从来不曾出现过。回复本相的山谷,呈现出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终于,正主出现了。在山谷回归清净的第三天,每日守在谷口的吕岩,远远瞧见三人直奔山谷而来,最前头的是个背剑老头,走在中间的是个身披蓑衣的中年人,最后边缀着的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哥。三人走到谷口站定,老头往前一步,向谷内高喊: “大雪山,贺连城,前来拜山,请李前辈赐教。” “师傅,贺连城是个什么人?”早就跑回来通报师傅的吕岩,好奇的问。 “手下败将。”重阳真人随口回道,走出道观。也不迎上去,只是站在门口远远对贺连城喊道 “贺连城,是你自己找死,还是你大雪山都活的不耐烦了,敢跑到我这拜山?” 吕岩三人从没见过自家师傅这么霸气的一面,张嘴就要取人性命。真人让三人远远躲开,看自己如何杀了这上门恶客。 贺连城,乃当世剑法宗师,三十年前就已经成名,擅使重剑。江湖言称,其人剑势之重,可一剑催城灭地。既然有这么大的名头,免不了被当时出山四处寻人磨剑的重阳真人找上门去,互交一剑,贺连城就被年纪轻,剑气盛的真人破了剑心,之后就再没露过脸。今天竟然敢上门寻仇,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当年输给你之后,我就在大雪山闭了死关,用三十年时间铸了一柄新剑,今天来是想再问你一剑,试试成色。”贺连城说话的功夫,将背后剑匣放到地上,直接把地上砸出一个坑。从匣中取出一柄无锋重剑,贺连城拄剑而立。 “呵呵,这一剑比之前那把剑,分量上倒是重了不少。”重阳真人毫无大敌当前的紧张感。 “此剑名为巨阙,重八十六斤四两七分,三十年心血所得,今日以此剑,补我剑心。”话未说完,贺连城剑势已起,单手持剑,拖地而走,初时挪步极慢,一步踏出,只有常人一半,第二步,稍长,再一步,以可比常人两步间距,循此理递进,及至重阳真人身前,已势若奔雷,剑气磅礴如山。 “挑山。” 拖地巨阙,剑尖猛然上挑,点向真人面门,剑未至,剑气已至。重阳真人纹丝不动,探出一指,凌厉剑罡不等近身,就被真人屈指弹碎。 “还跟我玩先礼后兵这一套?” 这本来就是贺连城的试探一剑。听闻重阳真人已二十年不曾提剑,想以第一剑试试如今真人修为深浅,却被风轻云淡,一指击破,心里也没个底。只知道重阳真人肯定不像传言所说的那样,接连跌境,实力或许不及巅峰之时,但仍不可小视。 “担山。” 贺连城单手持剑换了双手,把巨阙于身前一横,划了一道弧,和门板一样的剑身,拍向重阳真人。这一剑势大力沉,纯以力压人。 巨阙本来就是世间罕见的百斤重剑,又有贺连城催动剑势,如泰山压顶之势,横拍而来,重阳真人无心硬抗,脚尖一点地,飘身而起,退到了湖边空地,身后的道观却遭了殃,一抹剑气透穿了道观之后过了十余丈才缓缓消散。 “还是几十年前老掉牙的把戏,当年我就说你走错了路,你闭死关就想出了这么点东西?死了算了。”重阳真人看到住了二十年的道观,被贺连城一剑毁了大半,心中不快。 “还有开山!” 贺连城高举重剑,竖劈而下,凌厉剑罡透剑而出,长达百丈,好比天神手持巨斧,势如开山。重阳真人反身向前,迎剑而走。不等完全劈下,谷中已经尘嚣四起,湖边木屋被贺连城尽数搅碎。最后剑势已尽,巨阙被重阳真人单手拿住剑尖,心中的火也压不住了。 “滚!”真人攥紧剑身,用力一拉,不肯弃剑的贺连城连人带剑甩飞了出去“这点本事,就来找死!”追着被甩飞的贺连城,一脚接一脚的踹过去。 贺连城左支右拆,好不容易脱开了身,嘴角溢血,努力平复体内沸乱气机。若纯是比斗,贺连城已经输了,接连出招,连真人的剑都没逼出来。可今天本来就不只为交流剑道而来。被身后年轻人扶住的贺连城开口说道:“我还有一剑江山,才是三十年悟道所得。此剑一出,便不受我控制,不如我们去天上,试试能否入得你眼?” 重阳真人看了看随贺连城一道来的两个人,本事都不太成,以为贺连城是怕伤到了自己徒弟,想避开他们,尽情比试。嘴上虽然说的贺连城很不济事,可真人也知道贺连城剑道造诣,于世间屈指可数,一时技痒,就跟着御气而起,没入云层。 第八章,老夫卫登(求收藏) 在一旁观战的吕岩被搔到了痒处,刚才贺连城连出挑山担山开山,一剑强过一剑。如今吕岩剑道小成,看出来挑山还不太出奇,担山也只是进了以力破敌的金刚境界,这两剑,换作自己也勉强接得住。 可开山一起手,就剑势无双,如同泰山压顶,有煌煌天威落人间的大气象。一剑催灭一城,就不是现在吕岩可以力敌的。 听贺连城的意思,这还只是三十年前的境界,不知道江山一剑,又会是何等风采。吕岩有心跟着师傅去云端观战,只是谷内还站着两个不之客,留姐姐和师兄在这里有点不放心。 “师傅都打起来了,徒弟是不是也露两手。你们两个,谁来?”吕岩有心找个由头把两人打趴下了,好快些去天上观战。 “你去。”年轻公子哥一推中年人,转头笑嘻嘻的对吕岩说:“我顺路来凑热闹的,他才是贺连城的徒弟。” 中年人名叫夏侯渊,一直在大雪山与贺连城学剑。半个月前,江湖上开始流传重阳真人在太和山隐居的消息,三十年来一直心有不甘的贺连城赶忙带着徒弟下了山。 在路上,贺连城曾与夏侯渊说:“当年为师一剑就败于他手,其实输的并不冤枉。毕竟十年后,他只凭一人一剑,就压服了整个江湖,五百年上下,称得上是用剑第一人。” “为师念念不忘的是当初他说为师练剑走岔了路子,使我剑心动摇,哪怕悟了三十年,得了江山一剑,也必须找他试试成色,才知道练得对还是不对。赢了,为师就可斩除心中魔障,做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输了,也不打紧,大不了回山再想三十年。” 在徒弟眼中,此刻的贺连城,少了枯守深山的英雄迟暮,有了三十年不见的意气风。 此次出山,贺连城只为手中巨阙,心中剑道正名,世间剑士,层出不迭,剑道,也从来不是一人一言可蔽之! 走到了太和山脚下,贺连城师徒才碰见年轻公子哥,只说自己姓卫单名登,要与二人同行。一开始贺连城并不同意,还与卫登争吵了几句。后来,年轻人把贺连城拉到一旁,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贺连城才勉强应下,阴沉着脸与卫登说:“别的事我不愿意掺和,我只管与重阳真人试剑。” “本来也只是要你拖些时间。”卫登浑不在意,笑嘻嘻的嘱咐道“你只要把他引远些,好让我办事就行了。” 观战的夏侯渊正有些心绪不定,一为师傅担忧,又被刚才的比试勾的涌起了战意。此时被吕岩挑衅,自然向前踏出一步 “大雪山,夏侯渊,随师尊学剑二十年,愿讨教一二。”夏侯渊除去披在身上的蓑衣,单手持起腰悬佩剑“请!” 早就按捺不住的吕岩右指曲弹,一缕剑气便凭空而生,直奔夏侯渊面门,还未近得身周三尺,就被一剑斩断。 “你跟着你师父,就学了这种女子绣花的小伎俩,也敢出来丢人现眼。”夏侯渊看吕岩如此小瞧自己,剑都不出,只以剑气撩人,心中怒气难平。“出剑!” “我怕出了剑,你立马就输了,再学你师傅躲在山上,一躲就是三十年,多可怜。”其实吕岩从来不曾与人过招,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出剑,随手把平时欺负朱厚聪的手段使了出来,嘴上也不饶人。 吕岩心中打定主意,伸手一招,赤霄随意而起,动如脱兔,势如闪电,直奔夏侯渊刺去。夏侯渊持剑一横,挡住赤霄,手腕又是一抖,把赤霄拨到一旁,刚要趁机出剑反击。又被回转的赤霄缠住。 吕岩远处御剑,将往日记得的精妙剑招,一式一式的用了出来,围着夏侯渊山下翻飞不停。一开始略显晦涩,到后来逐渐纯熟,越打越顺手,把夏侯渊当成是练功靶子了。 夏侯渊被逼的左挡右拆,心中苦闷,根本分不出手去攻击吕岩,只能被动挨打。一时半晌,两人僵持住了,谁也奈何不了谁。等到吕岩觉得烦了,故意卖了个破绽,勾引夏侯渊冒险突进。夏侯渊以为逮到机会,从剑光缠绕中穿身而出,持剑前刺吕岩。吕岩伸手一探,两指捏住剑身,往后一拉,一股沛然大力传到夏侯渊持剑右手,拿捏不住,剑就被吕岩夺走了。 其实根本不用缠斗这么久,吕岩如今稳稳立足一品金刚,夏侯渊不过是二品剑匠的本领,只需以力压人,就能轻松取胜。不过是吕岩起了玩心,逗逗夏侯渊罢了。看着目瞪口呆的夏侯渊,吕岩笑着对他挤挤眼睛,一拳挥出去,就把夏侯渊打晕在地,转身看向锦衣华服的年轻人: “你自己躺下吧?” “地上有些咯人,不躺行不行?”年轻人眯着眼睛笑嘻嘻回复吕岩:“要是不行,那就等我一会,我准备一下。” 年轻人的话把吕岩和一旁的朱厚聪吕雉都听的一愣一愣的,江湖上还有这种二皮脸?就看着年轻人绕着湖边空地走了个圆,边走边两手掐算,嘴里还念念叨叨的,听不清楚说些什么。 等年轻人回到吕岩身前,一直掐算不停的两只手放了下来,看向吕岩:“时候差不多了,来吧。” 吕岩伸出拳头,比划了两下,也不知道该用多大力。毕竟看着年轻人比夏侯渊还弱,自己又不是下死手,别用力过猛,把人打残了。 “不必留情,大力些,就当给我松松骨。”倒是年轻人顶着个笑脸,把脑袋一低,往吕岩身前凑过去。 吕岩一拳打下去,只敢用了一分力,身前的脑袋动都没动一下。又是一拳,已经用了五成力,一般的铁器都能打碎了,可年轻人还是稳如泰山。 “没吃饭啊,用点力!”年轻人抬头与吕岩宽心道:“打死算我的” 如今的吕岩看着那张一直笑嘻嘻的脸,怎么感觉这么来气呢。运劲全身,吐气开声,毫不留力的一拳劈了下去。 只听咚的一声,吕岩自己把手震得麻,眼前年轻人浑无所觉,站直了身子,眉头龟裂出一道细纹,逐渐裂纹蔓延,一张脸碎裂的像是用瓷片拼接而成,挂着的笑脸已经收敛的一干二净。 “你是什么怪物!”吕岩心惊肉跳,感觉大难临头。 抬起手,将脸上碎皮一片一片揭了下来,露出底下一张皱纹密布的苍老面孔。 “老夫卫登。”声音还和以前一样稚嫩,显得阴诡异常,一身凶焰滔天而起,压得吕岩三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第九章,我愿身死 卫登一扭脖子,伸了个懒腰。为了能顺利进谷瞒过重阳真人,卫登时刻收敛内息流转,不敢泄露一丝一毫。这还不算,又请墨家长老打造一副面具,千年玳瑁为主材,辅掺玉石,最擅镇邪。面具内刻满经篆,由邹氏宗主亲自下笔,层层叠嶂,写就一符:封山。 说是面具,其实和道门厌胜手段别无二致。世间高人,凭一丝气机感应,就能洞察先机。只有如此,才能做到内外隔绝,万无一失。此次谋划,牵扯到王朝气运,道统传承,隐匿多年的诸子百家都参与其中。不得不万般小心,生怕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这么多天,一直被封镇慑压,此刻的卫登,只想把谷中屠戮干净,好尽快脱身。放开了束缚,卫登气机暴涨,破一品,入金刚,踏指玄,顷刻间便凶威盖世,成了天象魔头。 “老夫此行前来,只为杀人。”卫登看向躲在吕岩身后的朱厚聪,嘴角狞笑:“你今天必死无疑!” 话音刚落,卫登和身前扑,右手五指劲,直取朱厚聪面门,只等双手抓实,一用力,就可捏爆头颅,横尸当场。 吕岩赶忙御使赤霄,飞刺卫登,还没近身,就被卫登赶苍蝇一样随手拍飞。随后吕岩右脚前踏一步,以身为弓,握手成拳,闭眼往前一递,挡在卫登身前。 两人拳掌相接,吕岩一触即溃,挡不住的沛然大力压得吕岩只能曲肘横掌,退挡胸前。 卫登趁势再往前递,右手结结实实打在吕岩身上,如重锤落响鼓,轰然一声巨响。劲力透体穿身,吕岩身后,尘土飞扬! 卫登劲力再一吐,吕岩就被震飞出去。到这时,赤霄才刚刚赶回来,吕岩持剑下插,双脚拖地而退,犁地三十丈才停住身子。吕岩拄剑半跪而立,七窍流血,面若紫金,只觉得全身筋骨欲折! “没死?年纪轻轻,倒是有两分道行。”卫登瞧了一眼面容惨淡的吕岩“若是知道惜命,就老老实实蹲在那里。” 随后卫登转头再看牵手并肩的朱厚聪吕雉二人:“怎么着,朱家子孙还要让娘们护着不成?” “我从小在山中长大,和你素味谋面。”朱厚聪往前一步,把吕雉护在身后:“无冤无仇的,为何非要取我性命。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屁的误会!”卫登看着满脸疑惑,神情不像作伪的朱厚聪:“你小子真是可怜,被自家老爹坑了还埋在鼓里。也罢,我今天就让你死个明明白白。” “当年你老祖宗和龙虎山共谋天下,逆天而行。为了成事,生生把龙脉气运抽离出来,化为己用。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都敢做,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胆子!”卫登咋舌称奇:“立国以后,你老朱家就遭了报应,后裔子孙,血脉稀薄,代代都要有人以己身为囚笼,封镇龙脉残灵。” “这一代的厌胜之人,就是你!”卫登伸手一指朱厚聪:“杀了你,自然会有气脉反噬,使王朝崩散,天下大乱。差点被你朱家亡国灭种的诸子百家,就可乘势而起,报仇雪恨。” “本来这些事和老夫没什么关系,可龙虎山为了护得大明江山永固,又吸取江湖气运镇压国运,使我等修行之人仙路隔断!”卫登双眼含怒,咬牙切齿道:“老夫躲在深山苦修,五十年了,修为停滞,不得寸进。那就怪不得老夫今天上门来寻你晦气。” “百年乌龟千年鳖。你这老东西也忍不住探出王八头,出来搅风搅雨了?”吕岩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出言讥讽卫登。 “牙尖嘴利,本还想留你一条性命,自己却来找死!”卫登气急反笑。 “刚才和你交手,气机相接,你分明走的就是魔道路数。在这又装什么大尾巴狼。”吕岩面带嘲色,转头对朱厚聪说道:“你带我姐躲远点,拖到师傅回来。” 吕岩返身持剑,长啸出声:“刚才受你一掌,此刻我便还你一剑。” “起!” 吕岩左手曲指凝诀,右手虚托身侧,使赤霄悬浮掌心三寸,剑身游弋不停。 “去!” 赤霄应声而动,途中剑气渐涨,化为百丈剑光,直劈卫登。 卫登双脚叉地,伸出右手食指,往前一点。 指尖剑尖相接之处如铁器研磨,火光迸现。这一剑是吕岩方才观战感悟,学赫连成开山三剑,剑势层层叠嶂。此刻吕岩双手相叠,掌心抵住赤霄剑柄,用力往前顶去。 卫登不为所动,稳如泰山。气剑不得寸进,百丈,八十丈,五十丈....逐渐消磨殆尽,待到不足十丈长短,曲指一弹,将赤霄剑身拨到一旁,右手顺势向前,拿住吕岩脖颈,用力猛掐。 吕雉见弟弟双手奋力挣扎不得脱身,一时三刻就要命丧敌手。心中着急,就往吕岩跑过去.... 朱厚聪正从怀中掏出一片玉符,不曾留意,没能拦住吕雉。吕雉跑过去拍打卫登,却被卫登一巴掌扇飞,腾空落在远处,动也不动。朱厚聪赶紧把手中玉符摔碎在地,跑向吕雉,边跑边大喊“师傅,快点回来救命啊!” “老夫之前走的那一圈,就是为了设下阵法。老夫不死,阵内情形,外人绝对感知不到。”卫登看着手中垂死吕岩:“老夫当年最喜虐杀武道天才,今天再拿你开一利市。” 谷中三人,吕岩命危,朱厚聪将昏迷不醒的吕雉搂入怀中,喃喃低语:“原来祸事都是因我而起。”心中愧疚之心一起,积郁难平,朱厚聪放下怀中吕雉,起身对卫登说道:“放过他们,我自愿求死。” “老夫如今杀心已起,你们三人一个都不能逃脱。”卫登面目狰狞,目露凶光:“安心受死吧。” 朱厚聪听卫登如此说话,知道再无幸免之理。心中下了决定,低头看向吕雉,柔声言道:“其实前几年我就感知到了体内的龙脉残灵,一直没和人说过。最近在道藏中又寻到了解封之法,想找机会摆脱宿命,只是心中一直拿不定主意...” “此时此刻,别无他法。我愿以我身死,换你周全。”朱厚聪双手疾点周身窍穴,最后一指落于头顶百会:“开!” 天地间响起一声龙吟,朱厚聪背后探出一赤金龙,顷刻间,乌云压顶,五爪金龙扶摇而上。 朱厚聪周身紫气激荡,眼呈赤金之色,如天人降世:“大胆魔头,束手就擒!” 第一章,死里逃生 中州北域太和山下有一凡人村落,已繁衍生息五百余年。自太祖建元以来既无武人沙场建功也无书生外出博取声名。便连村名也只因背靠大山而得名太和。 晌午时分,吕岩正在村口听村长老于头讲故事。此人年轻时据说曾远游四方,文不成武不就,但确确实实走过万里路。看遍四洲山河,便连天上倏忽来去的仙人也曾攀谈过三言两语。 是真是假,吕岩并不在乎。实在是这偏远山村之中,每日都是鸡毛蒜皮。不是今天你打孩子就是明天他打老婆,哪有什么谈资。还不如跑到老于头这种听他乱吹牛皮来的有趣。 今日老于头正在讲太祖座下第一杀将白起坑杀前朝降卒二十万,杀得落日原怨气冲天,黑云遮天蔽日。好好地一片富饶土地至今仍寸草不生。每日午夜时分总有阴卒哭喊,恶鬼呼啸。 “于老头,说的你好像去过一样”吕岩打岔。 “那是自然,当时我正午入的落日原,在外还阳光明媚,一进去就觉得阴风阵阵浑身毛,根本不敢多留抓紧退了出来。要是晚上去,那不得活活吓死。”老于头回忆起来依然一阵后怕。 “那是你胆子小,要是我,非得晚上进去捉两个厉鬼看看到底什么样。”吕岩边说还握拳挥手,色厉内荏。 说话的功夫,就见村外远处黄沙漫卷,马蹄阵阵。老于头伸头一望,赶紧打断吕岩:“别吹牛皮了,赶紧回家去。”自己却走出门,站在村口等待。心里念叨着:“祸事来了!” 不一会,十几骑人马来到跟前,领头一人看样子三十来岁,身穿皮裘,满脸的胡渣子,也不知多久没打理了,头也乱糟糟的披散着,正是这帮山贼的头目:胡三。 胡三拍马前行两步,停在老于头身前,扬声对早已聚拢在一起的村民喊道:“今日前来,只为求财。规矩你们应该都懂,每户一百斤粮,一贯钱。” “各位好汉,小老儿是本村村长。”老于头安抚身后村民喧闹,对胡三等人伸手作揖:“规矩我们自然懂,只是如今刚开春,每家每户都不太宽裕...” “不宽裕,你们可以紧着裤腰带过日子。”胡三不耐烦的挥挥手,大嘴一咧,牵动眉头刀疤,狞笑道:“可要是短了我这帮兄弟们的吃喝,到时候就不是钱能打的了!” 老于头还想再求情两句,村中实在是没有余粮,要是给了山贼,这一年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胡三哪有心思继续纠缠,扬手一鞭子把老头抽飞:“忒多废话!”对身后弟兄大手一挥:“给我搜!” 于老头被村民扶住,看着山贼下马进村,挨家挨户的搜了过去。心里无奈,只盼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此时吕岩返回家中,只有姐姐吕雉正在灶旁做饭。还没来得及张口,便听到外面人声噪杂“山贼来了!” 吕岩顿时脸色大变,扔下手中锅铲,拉着姐姐跑进堂屋。 吕岩姐弟还在屋里琢磨躲到哪里藏身,就听到外边哐当一响,从门缝中瞧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踹开大门进了前院,却是山贼搜到了吕岩家里。 姐姐吕雉赶忙把吕岩往床底下一塞,自己还没来得及钻进去,山贼已经推门而入。 “还以为没个喘气的呢。识相的,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交给大爷!”山贼进屋看到吕雉征了一下:“小姑娘长得挺水灵啊...” 吕雉正值十四五岁的豆蔻年华,眉眼长开,本来就生的一副美人坯子,加上如今心神激荡,面带潮红,无形中更添了一分动人神采。 “我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吕雉瞧着山贼凶恶的眼神,吓得双手抱胸,连连后退:“不信,你自己搜!” “我看啊,最值钱的就是你!”山贼色心一起,满脸的猪哥相,急不可耐的就朝吕雉扑过去:“乖乖随大爷享福去吧。” 吕雉左躲右闪,直至避无可避,被山贼强行抱入怀中。 躲在床底的吕岩听到姐姐惊叫连连,早就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可知道自己年幼力弱,不能硬来。趁着山贼不注意,慢慢从床底挪了出来。 吕岩蹑手蹑脚绕到山贼背后,抄起立在墙边的门栓,猛地就向山贼后脑勺劈过去。 一棍子撸下去,打的山贼一个趔趄。吕岩力气还是小了些,山贼晃晃脑袋,就站稳了身子,瞧见拿着棍子的吕岩:“小兔崽子!” 山贼甩开伸手阻拦的吕雉,一把抓住想跑的吕岩,双手掐住吕岩脖子提了起来。把脑袋贴近吕岩,一字一句迸出来:“找死?大爷我就成全你。” 吕岩双脚悬空,胡乱扑腾,奋力挣扎,把山贼胳膊上抠出了一道道血口子,也没能掰开掐住脖子的手。吕岩只感觉渐渐喘不上气来,脑袋昏昏沉沉,突然想起身上藏有一柄短剑! 吕岩赶紧从怀里掏出个长不足一尺的铁片子,不管不顾,闭眼往前猛扎。只听到一声惨叫,温热鲜血喷了吕岩满头满脸,一直禁锢的双手终于松了开来。 吕岩呆呆的看着插在山贼心口的短剑,从小听故事,自己最羡慕那高来高去剑仙人物,便缠着自家老爹,好说歹说求了这么一柄。 本来一心想着何时能路见不平,便可拔剑相助。如今吕岩真杀了人,心中却只有害怕,直到被姐姐吕雉搂在怀里,吕岩才回过神来。 一把抹去脸上血水,吕岩指着已经咽气的山贼,开口说道:“姐,我把人杀了,若是被他同伙现了可怎么办?” 吕雉也知道两人闯了大祸,稳了下心神,拉着弟弟来到院内,也不敢走正门,姐弟俩翻墙跑了。 远远的看见又有人进到了吕岩家中,一会就有山贼呼喊:“老大,老大,胡老四死了!” 山贼领胡三得知自己弟弟被人杀了,逼问村民,得了户主姓名。吕岩老爹此时正混在村民当中,被山贼抓了出来。 胡三抽刀抵住吕老爹喉咙,大声喊道:“谁杀了我的人,乖乖出来!不然这些人一个个都得偿命。” 吕岩和姐姐躲在村里一道水渠之中,远远听见胡三喊话,吕岩探出头来,瞧见老爹危在旦夕!心中略一思量,吕岩转头看向吕雉:“姐,事到如今,我只能想法把山贼引跑,你躲在这里不要露头。” 吕雉泪流满面,哪里舍得放手,急的吕岩低声喝问:“姐,难不成眼睁睁的看着爹爹送命!” 一句话说完,吕岩甩掉姐姐紧握的双手,低头往前走了几步,待得离姐姐藏身之地远了些,站直身子,对众山贼大声呼喊:“人是我杀的!跟他们没关系。” 吕岩说完转身就向村后山林跑去。胡三远远瞧见吕岩浑身血迹斑斑,知道其所言非虚,心中恨极,招呼手下:“追!” 吕岩三两下跑进山林,身后山贼纵马疾驰,树木林立,马却是迈不开步子,山贼只好弃马步行,紧追不舍。 吕岩给自己壮着胆子只顾闷头往前跑, 也不知过了多久,吕岩只觉得又渴又累又饿,可背后还有山贼呼啸,根本不敢停下。小小年纪,也没想自己会不会死在这,总觉得会像于老头说的那样:天无绝人之路。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山林之中,又不辨方向,吕岩却是跑到了一处悬崖。探头一望,底下云遮雾绕,也不知道有多深。 背后山贼已追到跟前,胡三看着进了死路的吕岩,咧嘴笑道:“小子,看你往哪跑!” 山贼步步紧逼,吕岩步步后退,眨眼间,吕岩已经退无可退,只能闭眼纵身一跃,心想:“这下怕是活不成了....” 也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身上一阵剧痛,吕岩就晕了过去。 山谷深处,遍地花草盛放,幽香扑鼻,在此北域之地偏有一片郁郁竹林伴着未名草木,鳞次栉比,又有三两株青松高耸入云。一股清泉自山中垂落,汇入谷地中央大湖,湖中又遍布夏日荷花,湖中荷叶随风飘摇。四时美景交相辉映,鸟鸣处处,好一处世外桃源。 湖边一位道衣男童正托腮而坐,正百无聊赖,赤足踏水嬉戏,皱着眉头嘴里念叨着:“真是无聊,师傅又在闭关,留我一人,又不许我外出。还要我勤加修行...” 却听噗通一声,一人从天而降,落入湖中,溅了个道童浑身通透。道童愣住了“那是...人?” 一片血色从水中晕开,道童才想着救人,跳入湖中,将人拉上岸。见是一副村童打扮,满身血污,正是吕岩。此时吕岩筋骨俱折,一口气都要分四五下才喘的上来,离死不远了。 道童也知道自己没本事救人,有心想去找师傅,又怕来不及。不及细想,道童又跳进湖中,于湖中最大莲蓬中抓了一把莲子,上岸给吕岩喂了进去。心想师傅这五彩莲子最能滋补元气,又有洗练肉身的功效,应该能把人救回来吧。不放心,道童又去采了谷中九芝草,又喂了进去。心想这次肯定不会死了。 不想这莲子与九芝草功效大则大矣,可是也太大了,这莲子一颗便能吊住吕岩这口气,再不济喂下一叶九芝草,伤势便可迅复原,如今这一把把的喂了进去。吕岩昏迷之中,只觉浑身燥热难当,体内元起暴走,东逃西窜,若无法化为己用,一时三刻,就要被活活撑死。 道童也现情况与自己药到病除的设想有些出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自怀中拿出一片玉符,摔碎在地,大喊“师傅,救命啊....” 远处一声大喝“谁人在此作乱!” 一位道家真人御剑而来,长披肩,须髯及胸,瞧着四五十岁,气质卓然,只是有些不修篇幅。来人正是道童师尊,此处山门主人,重阳真人。 真人御剑落于道童身侧,一看,作乱之人正是自己的徒弟。再看吕岩,情况便猜了个十有八九。 “你这真是胡闹,这般救人,不死也死了!” 道童也知自己做错了,只顾低头道“师傅,救救他吧。” 重阳真人也没时间训斥徒弟,如今只有一法,助吕岩收拢元气。渡入一道神念“孩子莫怕,随我修行。” 拟作天心为己心,积液生气入自身,周而复始,如月循环,无损无亏..... 吕岩恍惚间,只觉一股天地伟力,自头顶百会涌入,助自己梳理暴走元气。便随着神念传法,似懂非懂,依法修行。 自身痛楚渐消,四肢暖流渐生,元气循转周身窍穴,飘飘然然不知己身何在。 识海中,一念生长,如婴儿初睁双眼,方明大道何处。 丹田中,元气汇聚,一丝一缕,如柳絮,又如飞花,飘飘而落, 恰如千树万树梨花开。 第二章,一夜筑基 湖边道童本名朱厚聪,出身却是天潢贵胄,乃当今大明天子的幼嫡子。若不是小时候体弱多病,怎会从小便随重阳真人练法修行。 朱厚聪每日诵读道经,修身养气,本事没有多大,但成就了一副赤子之心。不然也不会为了素未谋面的吕岩,就敢采了谷中灵药救人。 且说吕岩正在运功行法,体内散乱元气逐渐汇聚丹田,化为实质,形成一方湖泊。名为灵池,依人修为深浅,或大或小,小的不过几尺见方,大的更可无边无际。 吕岩拜那一堆灵药所赐,如今一举成就念力之湖,省了旁人十年苦工,也算因祸得福。何时能将体内药力吸收完,何时便能醒转。 盏茶时分,吕岩终于大功告成,睁了双眼。之前虽不能言语,可也知道是身旁师徒两人救了自己,赶紧起身道谢。 “孩子,你姓甚名甚,为何会跌落悬崖落入湖中?”重阳真人扶住吕岩问道。 “我叫吕岩,是太和村人,遭山贼劫掠...”吕岩说着说着才猛然想起,自己落入谷中已过了一夜,山贼如今怕是已经回返村中!吕岩赶忙又拜了下去:“真人,快救救我们吧!” “与我指路!”重阳也想到了此事十万火急,升起剑光,又大袖一卷,把吕岩摄落剑上,不等吕岩站稳,急往太和村赶去。 半日脚程,须臾而至。远远就瞧见山贼在村中驱赶聚拢村民。 头目胡三正持刀抵住吕老爹站于人前,姐姐吕雉也被搜了出来,被两个山贼架在一旁。眼看胡三就要手起刀落! “大胆狂徒,焉敢行凶!”重阳真人赶忙伸手虚引,手指一点胡三,便有剑气凭空而生,把胡三手中朴刀一击两断。剑气未尽,又在胡三颈间一绕。 此时真人话音才落入场间,众人只觉如煌煌天雷于耳边长鸣,随后呆立人前的胡三,脑袋更是搬了家,从颈间滑落,咕噜坠地。 一众山贼顿时被吓破了胆子,四散而逃。真人见恶已除,懒得搭理,自然有回过神的村民组织追捕。 老于头带着剩下村民赶紧上前围住真人磕头道谢。 这时候吕岩才从重阳真人背后蹿了出来,嬉皮笑脸对吕雉喊道“姐,我回来了!” 昨日山贼追赶吕岩进山,不见回转。姐姐吕雉便担心了一日一夜,猛然看到弟弟平安归来,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上前拥住吕岩,哽咽流泪:“弟弟!” 众人簇拥着重阳真人,来到吕岩家中。由吕岩说清楚了事情经过,在听到吕岩跳崖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惊呼出声。尤其姐姐吕雉,更是围着弟弟转圈看了半天,现确实没事,才彻底放心。 重阳真人等众人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止住还要道谢的众人,缓缓开口道: “今日救人,本就是分内之举,无需过多言谢。”真人伸手一指吕岩,接着说道:“只是为了救这孩子,贫道不得不传法于他,却是要和吕岩父母打个商量。” 吕岩父母赶忙走出人群,对真人说道:“不知道真人有何吩咐?” “自古法不可轻传,吕岩得了我的法门,便得入我门来,拜我为师。”重阳真人又转头看向吕岩:“你可愿意?” 重阳真人这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吕岩本就对故事里的仙家高人羡慕不已,如今仙人当面,好事主动凑了过来,心里自然一百个乐意。 在他人艳羡的目光中,吕岩当着父母的面,与重阳真人行了拜师之礼。等到礼毕,重阳真人又与吕岩父母说道:“如今吕岩拜我为师,需要随我入山修行。加上之前吕岩吃了些灵药,只是运功压下。现在事情了结,还需回山,细加探查调理。” 姐姐吕雉看弟弟平安归来,又得拜高人为师,本来心中正高兴不已,可听说弟弟刚回家又要走,心中满是不舍。拉着吕岩走到一旁厢房,吕雉细细叮嘱吕岩听师傅话,别调皮,要努力.... 絮叨了许久,吕雉知道事不可违,才放开吕岩。 重阳真人见吕岩出来,知道到了回山的时候,起身辞别村民与吕岩父母。少时,真人牵着吕岩走到前院,右手虚捏法决:“起....” 只见头顶簪随声而动,化为一赤紫飞剑,将真人托扶而起,悬浮半空..对吕岩喝到 “徒儿,走不走?” 底下吕岩早和围观众人一样看呆了,哪会回应。 重阳真人哈哈一笑,右手虚引,便将吕岩摄起。御剑飞行,直入青冥去了。 只有吕岩喊声传来“姐,等我回来看你....” 师徒二人扶摇直上,破开云层。脚下村落小如草芥,头顶烈日仿佛触手可及,周身云气环绕。立于飞剑之上,吕岩看着眼前大袖飘摇的重阳真人,只觉得师傅是这世间第一等风流人物... 还没能细细品味,头前真人便按住剑光,却是已经到了山门,半日脚程,须臾即至。 吕岩心中下定决心,一定要早日把这御剑飞行的功夫学到手,威风,又涨面子。 落到谷中,吕岩只见几栋木屋沿湖而建,其中最大的那间成道观模样。重阳真人当先而行,示意吕岩和在谷中等待半日的朱厚聪随自己入观。 殿内只墙上悬挂着一幅道字,其它什么都没有,地上散乱着几个蒲团,真人居中坐下,让两人相对而坐,这才开口: “吕岩你如今入我门来,须知为师道号重阳,旁边这是你朱厚聪师兄,本门倒也没什么具体名号,或可称全真...” 吕岩此时乖顺无比,低头聆听教诲,凡真人所言,无不称是。平日里锻炼出的眼力劲儿派上了用场,一边口喊师傅,一边口喊厚聪师兄。一边夸赞师兄宅心仁厚,一边感谢师尊救命之恩。 一旁朱厚聪高兴地合不拢嘴,重阳真人却看穿了吕岩这点小心思,只是微笑不语。 闲叙过后,还有正事要说“徒儿,你如今虽暂无大碍,可体内元气毕竟不是自己辛苦修炼所得,倘若失控,害人害己。今日为师再传你一筑基之法,只须小成,便再无后顾之忧。” 随后重阳真人把朱厚聪赶出观外,殿内只剩吕岩盘坐运转功法,真人在旁指引。 这筑基,即是铸就法力之基,亦为护身求道之基。修行之人本逆天而行,若无法力护体,如何应对心魔外劫。一旦筑基功成,便可沟通天地元气,御使随心,又可如世间武道强者,周身经脉通透,脱得凡胎,成先天之人。世上不论何种修行,皆有此关,只是名称可不相同。 佛门可称金刚,武道可称一品。旁人筑基,要先引天地元气入体,再日夜打坐蓄养,直至将天地元气汇拢丹田,凝聚灵池,说不得最少十年苦功。如今吕岩可说已筑基完成,体内湖泊就是法力之基,只是不得其法,不能调用。 吕岩才一运功,便周身元气翻涌,几乎化为实质,重阳真人还以为出了岔子,赶忙查探。仔细一瞧,又不像走火入魔,看了半天才明白“本以为吕岩能这么快醒来,是因为体内药力已大半消散,原来他却是先天道体,如今筑基在即。”便传念吕岩,无须引气,直接淬炼肉身吧。 这先天道体,却是天生亲近元气,最善养气,积蓄真元度是旁人数倍,如今吕岩将体内药力尽数吸收,只要稍加点拨,筑基便是成了。 但修道一途,起点高,行的快并不一定是好事,行百里者半九十,你就是一步快步步快又如何,不成大道,不得道果,一切终为虚妄。世间本就不乏后来居上的例子。 重阳真人见吕岩修行无碍,便出得大殿,见朱厚聪正躺在湖边数星星。又气又笑“如此惫懒,不知努力,怕是你十年苦修不及吕岩一夜之功。” 殿内吕岩正运转真元游走周身窍穴,打通经脉,若是真元不足便只能水磨工夫,日日琢磨。如今吕岩真元浑厚,一路势如破竹,一夜之间,经脉尽通。 再睁眼时,吕岩便感觉世间大不一样。 以前如眯眼看世界,一切朦朦胧胧,只见其形。 如今睁眼看世界,远眺如近观,蚊蚁蝇虫亦纤毫毕现。 一花一世界,说的就是此理。正是法身铸就 天眼洞开 神通自现。 第十章,共看江山少一人(求收藏) 重阳真人与贺连城立于云端,两人隔了大约十丈距离,谁也不曾开口。 贺连城三十年闭门造车,琢磨出似是而非的江山一剑,一直也只在脑海中推演,不曾付诸于口,心里没底,自然出手踌躇。 倒是重阳真人好整以暇,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贺连城出剑。先忍不住开口道:“贺老头儿,想什么呢?” 重阳真人满心的不耐烦,又随手掐下一丝云气,以御剑的法子打向贺连城:“我可没那闲工夫陪你在这磨洋工!” 云气激射,贺连城察觉到气机流转,下意识举剑封挡,却被突然转了个弯的云气轻松绕过。临到面前,云气骤然一散,打湿了贺连城紧皱眉心。 若说之前贺连城开山三剑走的是阳刚路子,如沙场猛将持大刀巨斧,猛砍猛斫,纯以势压人。 那重阳真人这一手御剑功夫,便如深闺女子手绘绣花,于细微处见缝插针,是以巧破敌的精细活。 贺连城感觉眉心一凉,恍惚回到三十年前,重阳真人当时就是如此轻轻一刺,破了剑势,使自己从此剑心有损。就是这样的一剑,让自己藏在深山悟剑三十载。 心有感触,才想起今日问剑初衷,贺连城赶忙按下心中纷乱思绪,拂去额头水渍,愁眉舒展,朗声笑道:“劳烦久等了,请真人与我共看江山!” 贺连城低头细看手中巨阙,伸手轻抚,由剑柄直至剑身中段,口中喟叹出声:“散!” 轻搭剑身的左手,猛然用力一拍,长近五尺的重剑巨阙一分为四,横列身前。 贺连城一手指一剑,如沙场点将: “江河!” 左手边一剑前刺,取江河奔流不息之意,剑势滔滔不绝,环绕重阳真人游弋不停。 “湖海!” 右手边一剑立起,得湖海浩渺磅礴之形,逡巡在真人脚下三尺虚空。剑身起伏不定,如怒海起狂浪,伺机而动。 “高山!” 居中一剑,高高抛飞。盘旋御空,剑意层层高涨,达到极致,重比三山五岳,铺天盖地的向重阳真人压了下去。 “江山如画!这就是我三十年参悟所得,愿世间江河湖海高山,尽入眼前一方剑阵。”贺连城手握最后一剑,须飞扬,双目圆睁,看向阵中重阳真人:“任你剑术通天,剑意无双,我自以世界强压你身!敢问这一剑,可堪入目?” 重阳真人困在剑阵之中,身遭空间被逐步压缩,眨眼间已无辗转腾挪之地,也不慌不乱,只是闭眼细细感知剑阵流转。 世间剑术虽千变万化,但都有迹可循,人力有穷尽之时,就是剑招顿挫之处。尤其是这种以气御剑的路数,只要能抓住旧气流转殆尽,新气未成的那一瞬,就是破阵而出之时。 可贺连城这江山剑阵,每到剑气衔接之时,三剑就交错呼应,把那一丝破绽藏得严严实实。重阳真人接连几次出手,都被挡了下来。 “呵呵,这一剑倒有点意思。”重阳真人睁开双眼,索性放弃了取巧破阵,嘴角含笑,看向阵外贺连城:“当年我就说你练剑练得不对,你倒是会想,琢磨个困人的法子出来。今天就让你瞧瞧什么才是以力压人!” 重阳真人左手背负腰间,右手平伸胸侧,五指微曲似握剑,大声道:“剑来!” 周遭云层搅动如巨龙翻身,万里云气一扫而空,化为一剑,巍巍乎,遮天蔽日。 重阳真人右手虚握巨剑,抬手就是一劈:“看我如何一剑破万法!” 顷刻间,江山三剑被此天地伟力碾为齑粉,剑阵烟消云散。 云剑破阵之后,去势不停,落向远处贺连城。重阳真人讥讽出声:“就你,也想一剑跨过天象,直入地仙?” 通天云剑越来越近,贺连城浑无所觉,手中紧握的最后一剑终于缓慢递出,低声喃语:“有江山岂可无社稷?” 剑尖抵剑尖,贺连城手中不过三尺青锋,竟逼得万丈云剑寸寸后移! 贺连城嘴中低喃不停,声音却越来越大:“我取江河湖海高山困敌,我以天下苍生社稷问心!”说至此处,贺连城意气风,一时无两:“李淳罡!你破的了如画江山,可你毁不去我向剑之心!” 江山不过是前半剑,剑气之长,剑意之高绝,已初具剑仙之姿,被重阳真人一剑斩破。 后半剑社稷不露声色,只是简简单单的直刺过去,反而压得真人步步后退,不可力敌。 一退就是三百里,重阳真人退无可退,也不愿再退。此时真人身上道袍已损毁的破败不堪,自提剑之日起,真人何曾如此狼狈过? 世间修剑大多都是侧重剑气或侧重剑术,可贺连城江山一剑另辟蹊径,化天地为阵,以剑布之困敌。本以为这天象境界的前半剑已经到了贺连城的极致。 没想到贺连城还藏有苍生社稷问心的后半剑,不求剑术,不养剑气剑意,只凭心中一往无前的剑道碾压过去。世间从没有如此蛮横不讲道理的一剑,也从没有如此纯粹向剑的决心。 重阳真人怒喝一声, 云剑只剩一丈长短,反手一挽剑诀,看着那身不足三尺,意可与天齐的飞剑,心有忌惮:这就是贺连城砥砺三十年,所求所悟的剑道? 真人迎头而上,手中云剑劈斩社稷剑身。没有预想中的天雷地火,真人还没力,社稷就被一剑劈散。 此时的贺连城跌坐云端,面目垂垂老矣,只与重阳真人轻声说了一句话,便睡了过去,再没醒来。 “这才是我的剑道,我贺连城的地仙一剑!” 重阳真人呆呆的看着眼前溘然逝去的老人,半晌才躬身作揖道:“是我小瞧了天下剑士,是我当年小看了你贺连城。” “你贺连城生前出此一剑,便无负剑仙之名!” 江山社稷四剑尽毁,只剩一空空剑匣托在老人手心,剑不归鞘人已死,贺连城仿佛听到了此生夙敌的话,也化为飞灰,自行消散在天地之间。 第十一章,斩首! 只见一道光柱从天而落,压向谷中魔头卫登。此时的朱厚聪真龙加身,赤眸金,浑似仙人下凡。 “这就沉不住气了?”卫登放开手中吕岩,双手一撑,如力士扛鼎,如龙光柱便不得寸进。 “本来还要耗费些手段,才能把你抓出来,这一下,却是为老夫省了不少功夫。”卫登看向空中五爪金龙,哂然一笑。再转头一瞧朱厚聪:“诸子百家高人隐修无数,唯独选了我作那屠龙之人,你可知为何?” “老夫藏形匿气的功夫高绝,是其一。”卫登肩头一抖,顺势带偏力道,光柱斜落入地:“可老夫杀人的本事,更是独步天下!” 说着,卫登伸手往空中一捞,抓住龙尾,猛然一拽:“我最擅斩人气数,断人生死!” 天龙坠地,卫登双手五指纷弹,一道道透明气机旋绕掌间,如丝如缕,把五爪金龙捆的严严实实。卫登脚踏龙头,两手搭住龙尾:“给我开!”腰腹用力一撕,扬声大笑:“装的再像,也不过是一孤魂野鬼。” 此时此刻,卫登手撕真龙,凶焰滔天! 龙身腰折,一分为二,朱厚聪如遭重击,张嘴咳血。 这条五爪金龙就是龙脉残灵外相显化,栖于朱厚聪体内十八年,早已气数纠缠,不分你我。幸好外相天龙是气机凝聚而成,如今只算伤筋动骨,不至于被卫登一击轰杀,不然朱厚聪就不会是只咳了口血那么简单。 “还敢以自身气数反哺?”瞧着在朱厚聪背后再度成形的五爪金龙,身形略显黯淡。卫登面无表情,淡漠声:“就不怕火上浇油,把自己先烧的骨肉成灰?” 气机外放,显化成形,是一品天象才有的境界。如今的朱厚聪,凭借体内残灵汇聚天龙,勉强得了七八分神似。用来对付一般高手还行,偏偏遇到的是卫登这个魔头。 龙脉残灵被抽离镇压了五百多年,缺了龙脉温养,早已是无根之木,不然也不会被卫登嘲讽称作是孤魂野鬼,如今的外现天龙需要朱厚聪时刻以自身气数反哺修复。 可朱厚聪修道十多年,走的是道门正统练气士的路子,功法一概不会,气机并不富余。再像刚才那样被卫登重创几次,朱厚聪就只能用自己寿命补上缺口。 一次十年,人一生又能有几个十年? 卫登接连出手,只是几个回合交错,天龙五爪成了四爪,胸腹还有几处贯穿伤口,触目惊心。朱厚聪更是已经摇摇欲坠,落败身死,只是时间问题。 眼看天龙再次被按倒在地,龙身如何翻转腾挪都甩不脱卫登铁箍一般的双手,耳边凄切龙吟响彻云霄。朱厚聪跪坐一旁,闭目等死。天道有感世间又将少一真龙,顷刻间,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一道剑光,横空出世,直取卫登头颅! 卫登回手一捏,还待出声,猛地脸色一变。只感觉手中剑气如大潮拍岸,一浪落又一浪起,层层递进,只能步步后退,一掠二十丈。 密密麻麻的雨幕被剑意破开一片空白,顺来路望去,吕岩白衣浸血,拖剑而立。 吕岩想起三年间师傅喂养的剑术剑意,怔怔出神。 再回神时,吕岩右手一提赤霄,纵身飞刺卫登,胸中所藏千剑万剑,都敌不过手中的一剑西来! 卫登皱了皱眉头,第一次正视吕岩这一人一剑,踏出一步,右臂探出,一掌拍在吕岩额头。 吕岩如破败柳絮,倒飞出去。落地后,吕岩屈膝滑地而退,长披散落肩。 “再敢出剑,老夫必杀你!”卫登看着眼前这年轻剑士,第一次出剑不过是描皮画虎,之后却一剑强过一剑,心生惊艳。暗地里还对吕岩有所期许,不知下一剑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可卫登从来都不是那种乐于惜才,提携江湖后进的前辈高人。吕岩要是还不知进退,下次出剑就是丧命之时。 吕岩站起身,从破败袖口扯下一方布条,收拢长,系于额前。屡次出剑,未建寸功,心中豪气却越来越长。 来到朱厚聪身旁,吕岩蹲下身子,对师兄咧嘴一笑:“师兄,可还有力气,随我再战一场?” 朱厚聪闻言搭住吕岩肩膀,师兄弟并肩而立。 “我以金刚。”吕岩吐气开声,提手立剑。 “我有指玄。”朱厚聪随后跟上,五爪金龙再次腾空。 誓杀天象! 天杀机,斗转星移,天地间,雨势骤然一顿,烈日横空。 “真以为老夫杀不得人?”卫登看到二人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做派,怒极反笑,气机运转不停,凶焰鼓荡如天魔降世,合身前扑。 吕岩迎头而上,手中赤霄直刺卫登。卫登眨眼间屈指轻弹百下,次次落在剑脊,将吕岩剑气剑意敲的七零八落,伸脚就是一踹。吕岩剑走偏锋,以剑刃封挡,逼迫卫登收脚,却被一指点中眉心。吕岩被震得脑袋一偏,卫登左手握拳打向太阳穴。 吕岩一闭双眼,对此视而不见,一剑回劈卫登腰间。 卫登不愿与他换命,吸气收腹猛退。吕岩趁势退走三步,脑中眩晕感逐渐散去,并无大碍。 这一次吕岩是拼了命才挡下卫登的盛怒一击。吕岩忽然想起师傅曾说:“与人对敌,舍生才可忘死,置之死地而后生。” 缓缓睁开双眼,吕岩双手捧起赤霄,剑尖遥指卫登:“我有一剑,可与天仙问生死!” 剑气迸,一去百丈。卫登出拳击剑,震的吕岩持剑右手虎口破裂出血,剑气逐渐消磨,卫登朝吕岩越走越近! 朱厚聪此时体内气机干涸不剩点滴,眼看情势危机,忽然一掌击向脐上丹田,开口言道:“我以一死换一死!” 丹田破碎,桎梏龙脉残灵的最后一道枷锁瞬间崩碎,五爪金龙吸干净朱厚聪最后的气数,直扑卫登。 卫登分神应敌,对吕岩的防范顿时一松。 吕岩双手血肉模糊,可见白骨,早已油尽灯枯,单手持剑变成了双手握剑。 此时感觉卫登力道松懈,也不再多想什么剑气剑意,只凭手中三尺青锋,拼力往前一顶。 “老王八蛋,给我死!” 天地寂静,风停雨止。 卫登低头看去,剑身入体三寸有余。本来应该是十拿九稳的狮子搏兔,怎么成了这副模样?卫登想不通。 七窍流血的吕岩拔出赤霄,左手抓住卫登髻,右手横剑一抹。 谷中吕雉昏迷,朱厚聪几欲身死,唯有吕岩一颗头颅提在手中: “看你死不死。” 第十二章,龙虎山来人 吕岩最后一剑,刚递出的时候剑气之盛虽然令人心惊,可在最擅寻找气机流转薄弱之处取人性命的卫登眼中,称得上是破绽百出。 在吕岩剑气被自己一寸一寸敲断之后,卫登看出吕岩后继无力,心里松了防备,大半注意力转而应付朱厚聪的濒死反扑。 之前吕岩满打满算刺了卫登四剑,有现学现卖贺连城开山三剑的起手式,有妙手偶得之的灵光一现,还有可与天仙言生死的三年出一剑。金刚不败,指玄感悟,天象气概,无一不有。好像别人眼中的武道天堑,对吕岩而言只像海滩拾贝,俯捡拾即可得。 如此的一剑接一剑,才能让当年杀武林新秀如割草的卫登都赞叹不已。卫登自觉若是再让吕岩磨剑十年,两人捉对厮杀,自己或许会输。可如今不到二十岁的吕岩,再惊才绝艳,结果只会是自己掌下多添一枉死之人。 哪想到吕岩偏偏学那贺连城,来了个临阵悟剑! 贺连城因为当年被李淳罡一剑击败,导致自己剑心不稳,甚至对自己的剑道正确与否都不敢确定,境界就一直卡在一品指玄不得寸进。三十年时间里,只能另辟蹊径,琢磨出以江山三剑布下一方大阵,好从外部天地借力的法门。 这种取巧的剑术对境界提升毫无裨益,用的还是指玄的里子,只是在外面披上层天象的外皮而已。所以会被重阳真人以力压人,轻轻松松一剑破阵。而真正的地仙一剑,又差了一层感悟,怎么都递不出来,只是在贺连城脑海中略有雏形。 贺连城眼看就要再输一次,心中或是不甘愤愤,或是争胜之念,彼消我长了三十年,终于逐渐淡去,只剩如何都割舍不下,伴随贺连城一生的问剑决心。这之后才有了所谓的福至心灵,社稷一剑水到渠成。 贺连城在三十年人生起伏之后,心境圆满,实实在在的握住了地仙一剑,强行越境中力竭身亡。 吕岩却是在十死无生的绝境之中,万念俱灰,只想出剑杀敌,勉强得了一丝剑道真意,又是攻其不备,让卫登死了个不明不白。 遥立云端的重阳真人在遮掩气机的大阵崩解之后,也察觉到谷内异变,赶忙回返。远远就瞧见谷内一片狼藉,吕岩浑身浴血,朱厚聪更是伤重欲死。吕岩看到师傅终于回来了,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刚想说话就被一口血堵住咽喉,根本不了声音,强撑的一口气吐了出来,身子摇摇欲坠。 重阳真人赶紧上前扶住吕岩,略一查探,现吕岩内伤虽重,但是生命无忧,搀扶吕岩一旁坐下。 真人再看朱厚聪,七窍流血,印堂黑,周身经脉尽断,又因为龙脉残灵脱困而出,导致体内生机全无。偏偏重阳真人对镇压封印的法门一窍不通,想救人都不知道从何下手,只能一边暂时把龙脉残灵困在谷中,一边给朱厚聪体内注输元气。重阳真人知道生这种剧变,龙虎山肯定已经知晓,只需要拖到他们来人就行了。 千里之外的道教福地,江西龙虎山天师府大殿当中,一位中年道人身披朱紫道袍,端坐高台。 五百年前,龙虎山借从龙之功,自立道教祖庭,便收拢天下道门,统一制定道门三规七律,其中就有一项说的是穿衣佩戴的规矩:道门法袍,色分褐青,以紫为贵,非大真人不可加授。再加上大明朝国姓为朱,自然又以朱为尊。眼前这位得以披朱戴紫的道人正是当代天师赵秉义。 此时赵秉义正与座下弟子赵希夷,庄思齐讲经言法,讲到精彩处,腰间悬挂的一块明黄玉佩突然铮铮而鸣。赵秉义脸色猛地一变,顾不上和人解释,赶忙起身跑向天师府后院。 庭院中央凿有一方池塘,是当年初代天师特地引外来活水汇聚而成,池中育有三十三朵金莲,代表着龙虎山气运消长。 龙虎山气运最盛的时候就是五百年前成功辅佐朱太祖建元登基那一年,三十三朵金莲竞相绽放,也是在那一年,有了人间史无前例的盛景,龙虎山三十三真人联袂飞升。要知道在此之后的五百年间,得以飞升的加起来也不过十人之数。 此时塘中池水沸腾不休,十三朵还在开放的气运金莲中,竟有一多半同时呈现衰败之势,常年坐镇莲池的四位真人看得目瞪口呆,看到天师赵秉义赶了过来,领头一人赶忙凑上去。 赵秉义挥手打断想要开口问询的赵秉钧,面色阴沉,伸手开始掐算,算了半天,只隐约感知到气运莲凋落与国运有关。 直到卫登被吕岩一剑枭之后,赵秉义才恍然大悟,惊呼出声:“不好,朱厚聪体内封镇已破!”转头对赵秉钧吩咐道:“敲响上清钟,召集众真人!” 顷刻间,龙虎山三十六峰钟声响彻,三十六峰观主或腾云,或驾雾,随天师赵秉义火赶往太和山。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龙虎山众人终于赶到了太和山。三十多人几乎人人带伤,一路上遭遇数次截杀,对方也不求杀人,只是提前布好了埋伏,设下大阵,只为拖延时间。逼龙虎山众人只能强行闯阵,一连折损了好几位龙虎山紫袍真人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横跨千里,驰援太和山。 赵秉义带队结阵落在谷中空地,看到事态如此严重,也没时间废话,赶忙掏出一张紫金符篆贴在朱厚聪额头,又喂下丹药,暂时吊住朱厚聪性命。又拿出一方明黄大印,镇住龙脉残灵。 一番动作之后,赵秉义才抽出手来,与重阳真人了解了事情经过,听完之后,咬牙切齿道:“这帮前朝余孽,包藏如此祸心,当真该杀!”接着对重阳真人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还要尽快赶回龙虎山,才能设法救治朱厚聪。” 赵秉义吩咐弟子把朱厚聪护在大阵中央,一刻功夫不敢耽搁,便结阵往回赶去。只留重阳真人独自架起剑光,带着昏迷的吕岩吕雉姐弟二人跟在后边。 第十三章,逆天改命 中洲山川走势,天高西北,地倾东南。无尽长江起自西北苦寒荒原,上游江水最为湍急之处,高出河岸十尺有余,水势如龙,浩浩荡荡,垂落人间。 直到流至中州腹地平原,九曲长江才水势一缓,一路裹挟的万里黄沙淤积两岸,堆砌成一座座江洲小岛。因为地势低洼,河水岔流,形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分汊状水系,大小湖泊,星罗棋布。 龙虎山就坐落在这长江以西,五湖汇聚之地,山峦对峙,满眼翠色,郁郁葱葱,湖光山色,交相辉印,三十六峰云遮雾绕,紫气升腾。 传言当年天师府祖师在此开辟山门之时,曾立下一碑,一改往常道家立碑惜字如金的惯例,洋洋洒洒千字有余:“性命无二途,仙佛无二道。求长生而不知无生,执有身而不知无相法身,如以箭射空,力尽不堕,非无上至真之妙道...” 除了将自身道法感悟镌刻碑上留与后人,末尾还专门加上了一句“三界十方,何有蝉蜕之乡?更何有尘栖之处?惟余龙虎山独享6地清福。”只是石碑立于天师府后院祖祠,非赵家嫡系子孙不可见。 龙虎山传承一千三百年,洞天胜境一直位列道门三十六福地前三,只是一直高居世外,势力排名还不入世家二品。 直到五百年前,大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一时间豪杰并起! 龙虎山第二十六代天师赵弘晟伺机而动,力排众议,选中当时落草为寇,只能在一方山林呼啸称雄的朱家太祖。诸子百家尽皆嘲讽赵弘晟是山中修道修傻了,兵家武圣陈庆之更出言打趣和自己比肩为邻的朱重八:“只怪我有眼无珠,怎么就瞧不出这莽货有半点盘山猛虎的气魄?” 此时的陈庆之雄踞北域两州十三城,可与匹敌者不过寥寥三人。有千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大隋天子杨素,有号称怀揣广陵道千年豪奢,富甲天下的江南世家共主纳兰长生,有人言“自古惟楚有才,百年之中最高绝,文武双全最得意”的西楚霸王谢静安。 至于被自己压得只能躲在太和山中,偏安一隅的朱重八,在陈庆之眼里不过是个笑话。他朱重八若是老老实实躲在山里,陈庆之也懒得大军围剿,可朱重八要是敢露头,杀之易如反掌。 刚开始,朱家太祖得了龙虎山襄助,曾趁着陈庆之争霸中原无暇分神,偷偷摸摸下山占了一座小县城,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抽出手来的陈庆之屠城灭地。朱重八灰溜溜的带着两千残兵又跑回山中,再也没敢露面。 之后五年间,群雄争霸,小势力早早被赶出棋局,只剩四方群雄对峙中原。 直到此时,早已经被天下遗忘的朱重八悍然出世,这位出身卑微的山林草莽,此时一身龙气摄人心魄,原本麾下的游卒散勇个个身披赤色宝甲,手中所持所用都是道家符器。龙虎山是掏光了传承千年的家底子,为朱重八逆天换命不算,祖祖辈辈留下的天材地宝都用在了这立旗号“天武”的一万步卒身上。 自出山之日,朱重八凭这支天武悍卒十战十胜,硬生生的打掉了陈庆之一州之地。 最终两军对垒天门关,朱重八身先士卒,千军万马中杀了个三进三出,陈庆之死战不退,直至不剩一兵一卒,看着来到身前的朱重八含恨身死。 朱重八一刀劈下武圣头颅,笑言:“目无余子,小看天下英雄,你不死谁死?”从此西北三洲改姓了朱! 之后十年,先灭前隋杨素,再招降江南纳兰长生,此时的朱重八坐拥半壁江山,麾下猛将如云,雄师百万。只剩下大楚坐镇西南,与大明隔江相望。逐鹿无望的诸子百家心有不甘,尽皆投入谢静安麾下。 襄阳攻守,泓水半渡而击,火烧西北连营,一场场注定名入史册的战役,打的中原参差百万户,存者尚不足十一。 终于大明西楚尽起雄师百万,聚西南雄关,赤壁滩头。两国都是揣着毕其功于一役的心思,也不再遮遮掩掩。谢静安麾下隐士高人尽出,龙虎山更有弘字辈敬字辈七十二真人联袂而至。 按理说修道之人求长生,应当最为惜命,传承千年的宗门更是注重传承,鲜少有如龙虎山这般宗门底蕴尽出,与人搏命的情况生。 双方大战十日,杀声震天,血流漂橹,朱重八有龙虎山舍命相助,逐渐占据上风。诸子百家看事不可为,却起了世家隐匿,独善其身的心思,导致谢静安功亏一篑。 这位曾自夸用兵百万,多多益善的儒将遣散部下,持剑江边,回望故土,只留有“世人误我!”四字,道尽了一生戎马,自刎身死。 朱重八立国号大明,建元洪武之后,为了答谢龙虎,曾专门颁下一道诏书:“朕才质疏庸, 德行菲薄,得以肃清内难,一统寰宇。唯江西龙虎正一嗣教上神,其有功德于我国家者大矣...”更由太祖亲手题写一副牌匾“天师府”挂在龙虎山大殿之上,同时追授龙虎山祖师尊号“六合无穷高明大帝”。 之后代代帝王加封授受,龙虎山地位尊荣,一时无两,大明举世崇道。 每逢初一十五,龙虎山三十六峰之前,香客摩肩接踵。尤其是与天师府同处一峰的上清观更为香火鼎盛。 上清观前立有一鼎,重达万斤,由朱家二代皇帝明成祖,命御器间耗费十年打造而成。鼎身内外篆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寿”字,加上此鼎名为“万寿”。恰好凑足一万之数,意喻大明,江山永固,万寿无疆。 大朝拜之时,高官贵胄,世家豪富无不以点燃万寿鼎中头一炷香为荣,曾有豪富出价黄金十万两不可得,世间才有了这么一个说法,仅凭这点香次序,便能给天下势力排出个谁先谁后。 今日恰逢十五,三十六峰火光烟气连绵升空,遮天蔽日,相隔百里,清晰可见。 主峰天师府却闭门谢客,当代天师赵秉义,眉头紧皱,看着盘坐万寿鼎中重伤不醒的朱厚聪。 旁边还围有三两位天师府仅存的钧字辈长老。 一名最为年迈的老道士开口说道:“这些天来,用尽了各种手段,收效甚微,只能用那个手段了。” 赵秉义却是心存犹疑:“这事终究有违天和,不妨再等等...” 之前开口的赵钧合挥手打断还待再说的师侄,厉声言道:“此子不容有失!”转而阴仄仄的一笑:“更何况我赵家又不是第一次逆天而行了!” 第十四章,扶摇{求收藏} 龙虎山脚下散布着大大小小十几座村镇,过半都是大明立朝以后因为龙虎山香火日益鼎盛,外来商户越来越多,市集汇聚而成。 唯有一座“立碑”小镇传承千年,传言当年龙虎初代天师就是在此地应劫斩魔,登仙而去。飞升之际, 天师手中拂尘落地,化为一碑,碑上刻有伏魔二字。之后天师府后辈血裔中有不能修行或不愿修行的,大多都不想远离他乡,会在石碑四周建造房屋,繁衍生息。 夜色浓重,镇中街道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熄灯入睡。只有镇中心的福来顺客栈屋檐下还点有一盏灯笼,一个年轻伙计半蹲在石阶上纳凉,手里的蒲扇有气无力的扇着。客栈大堂内,老掌柜正借着柜台上一缕微薄灯光低头算账,空荡荡的客栈里只有算盘敲击声不时响起。 “掌柜的,这两天就没旁的客人,还有什么账能让你算到大半夜?”伙计大概是蹲累了,起身走入客栈,来到老掌柜身边。 “去去去!别在这烦我。”老掌柜懒得搭理,伸手拈起书页倒翻回去,看样子要重新核算一遍。突然想到些什么,老掌柜眉头一蹙,抬头看向年轻伙计:“楼上去过没有?” “嘿嘿,忘了。”伙计挠挠头,嬉皮笑脸答道,看着掌柜的就要火,赶忙一溜小跑,爬上楼梯:“我这就去瞧瞧。” “今晚你就留在屋里守着。”老掌柜大声吩咐道,转而伸手算了算日子:“按真人之前的说法,最迟到明天早上,人就醒了。” 伙计手里托着一盏油灯,来到二楼最靠里的一间客房前,推门而入。屋内布置简简单单,小伙计把手中油灯随手放在四方桌上,来到床前,床上躺有一人,正是吕岩。 年轻伙计弯下腰,把脸凑到跟前,看着还在昏迷当中的吕岩,嘴里念叨着:“四五天了,不吃不喝,就这么一直睡。”说着还伸手掐了掐吕岩的脸,笑嘻嘻的调侃一句“你可真够懒的。” 几天前,重阳真人带着衣衫浸血的吕岩来到立碑镇。真人和掌柜的应该是老相识了,把吕岩托付在客栈内,只说别让人打扰,四五日人便会醒过来,然后真人就急匆匆的往龙虎山去了。 老掌柜从重阳真人怀中接过吕岩,安置在二楼客房内,之后再有投宿的客人也一概不接待,只让伙计尽心照顾吕岩一人。 小伙计看着吕岩身上那么多血,生怕一个用力过猛,就把人给搞死了。一开始提着小心,轻手轻脚的给吕岩换下身上血衣,擦净身子之后,小伙计现吕岩身上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伤口。之后两天,除了不吃不喝睁不开眼以外,吕岩也没什么伤重垂危的迹象,脸色红润,胸膛起伏有力。老掌柜也放下了心,不再让小伙计时刻守在床前。 至于吕岩会不会饿死,小伙计也没当回事,没瞧见一柄赤紫飞剑一直盘旋在吕岩身旁吗,剑仙似的人物,几天不吃东西还能饿死? 年轻伙计双手托腮,坐在桌旁,看着流光溢转的赤霄怔怔出神。谁家少年没有江湖梦,不想仗剑走天涯。浑然没有注意到吕岩一直紧锁的眉头逐渐舒缓,眼珠颤动,将醒未醒。 吕岩这些天心神一直沉浸在当日谷中死战的场景当中,吕岩有心想重现濒死绝境中的地仙一剑,但是怎么都回不到当时的心境。识海中吕岩,一次次重复对敌卫登,换来的是一次次三人落败身死。贺连城作为天下有数的剑客,都是停在指玄境界浸淫剑道长达半个甲子,一辈子荣辱起伏,坎坷问道,才找到属于自己的最强一剑。吕岩满打满算提剑练剑不到五年,再怎么天纵奇才,也不可能一步连跨两境,直入地仙。 山谷中两人相对而立,卫登还是那不可一世的魔道巨孽,嘴角噙笑:“小子,心里可有算过,老夫已折断你手中赤霄数百次,又摘下你项上头颅过千回,还不服?” “我知道自己身处梦中,你也只是我的念头臆想。”吕岩此时已经身心俱疲,索性盘起双腿,席地而坐,对卫登来了个不闻不见,心头浮想起千百次出剑感悟。 当天的一剑剑势剑意过于宏大,吕岩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如同井中明月,看似触手可及,等到伸手下捞,才明白过来这不过是梦幻泡影,剑道真意于指间缝隙尽数流走,只留点滴水渍落在心头。可吕岩这些天所作所为,求得为得就是那一点水渍残存。 若是一次只可得一滴,我便出手截水千万剑! 我吕岩如今心头细流已成湖海! 吕岩猛地凭空拔高身体,离地三尺有余,脚下剑气升腾汇聚,气蒸云海! 湖面翻摇不休,一重海市蜃楼若隐若现。 吕岩持剑出剑收剑一气呵成,心中魔障一斩成空,卫登身形由实转虚。 吕岩转身一正衣冠,迈步登阶,涉海攀山,一步一步,连上十二重楼! 梦外吕岩一睁双眼,手边赤霄随意而起,霎时间剑气缤纷,恍若九天银河迸泻,映的斗室生寒。 困意上头的年轻伙计猛地惊醒,慌忙起身中,带翻一地桌椅。 梦中吕岩登楼再登楼,拔高复拔高,离地不知几百尺。骤然身停,已至云端世间最高处。 梦外小伙计一退再退,退无可退,不小心推开窗棂,恰好人间破晓,一缕紫气投入吕岩眉心。 梦中吕岩破开云海,身处九天,沐浴在阳光中,通体泛金,额间竖起一点朱砂,全身上下熠熠生辉。 梦里梦外,吕岩都意气纵横,大袖飘摇,眉心多出一目,神朗丰玉,浑似谪仙。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瞑。 便把心中万剑起,扶摇青冥入上清。 须臾见的群仙来,把臂相引拜玉京。 何必苦羡殿中客,我立朝堂亦公卿。” 吕岩低头细细看剑,忽而哈哈大笑:“我有一剑字扶摇!” 第十五章,江湖修行不易(上) 立碑镇的人看着隔壁九江,上河等镇游人如织,商贾云集的繁荣景象也不眼红,镇中居民对着外地人一直秉持着不欢迎不拒绝的态度,过着自己悠闲的小日子。吕岩醒来之后,曾与客栈周围街坊邻居打听过天师府山门路径,被搭话的虽然都客客气气,脸上带笑,可总给人一种爱搭不理得的疏离感。 大概是因为常人轻易不可见的龙虎仙师,隔三差五总会来到镇中采办日常所需,立碑镇中大多户又都姓赵,与天师府沾亲带故,自有一股子皇亲国戚的矫情劲。 晌午时分,吕岩被年轻伙计拖着走出客栈,说是要往奉武镇看热闹去。龙虎山脚下村镇大多以山水为名,有上河,九江,曲水,龟山等等。奉武镇不按此例冠名,是因为镇中常年驻扎有一部朝廷官兵,并设下奉天,演武两座衙门。奉天府中有几名礼部官员,平日只管和天师府打交道,旁的事情一概不闻不问。演武司却占地数百亩,分有营区,校场,行辕,中厅,辕门高挂:闲人勿近。 吕岩一路上心事重重,总惦念着姐姐和师兄,加上自己之前昏迷了这么多天,到现在都没个消息。重阳真人也不曾回转,只是留下口信,说老掌柜是自己至交好友,让吕岩安心在客栈呆着。 旁边伙计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吕岩也没听进去,只是知道了伙计名叫王涑,之前曾江湖四海游走,一心学武练剑,为了拜师吃过许多苦头,本事也没学到。几年前听说龙虎山江湖高人出没最多,又跑过来碰运气。 至于为啥沦落到福来顺当伙计,王涑不好意思说,吕岩也能一眼看出来。王涑衣服洗的白了,大大小小十几个补丁,都还穿在身上。一分钱既然可以难倒英雄汉,何况王涑这个江湖浪荡子。 远远就瞧见前方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叫好声不断。奉武作为军镇所辖,按理与寻常百姓不会有什么交集,可演武司与奉天府两门相对的空地上,设有一座龙门擂,众人就是为此而来。 龙门擂设立不到百年,擂中有演武军中高手轮流驻守,不论来历出身,有意者都能登上擂台。攻擂者只需随意击败一位守擂兵卒,就能获得朝廷赏赐的铜鱼袋一枚,再由文案登记在册,从此江湖草莽摇身一变,就成了官府中人。先皇当年立下此擂,取得就是鲤鱼跃龙门之意。 江湖上神龙见不见尾的一品宗师,无论是坐镇一方,开宗立派,还是投身皇室,深藏大内,自然可以待价而沽。可普通游侠既没有没有压人一头的功夫傍身,也没有显赫家世倚为后盾,一旦不小心卷入武林纷争,免不了破财消灾,动辄还有生命之忧。领了铜鱼袋,虽然免不了受人驱使,可最起码小命安全了。因为江湖中人除非是被逼急了,也不愿意与朝廷明火执仗的作对。 自从擂台布下以后,来此攻擂的武林游侠络绎不绝,武夫九品,能入中三品的一般都可以轻松获胜。有运气不行的,遇到军中客卿高人恰好技痒,来客串守擂,也不会下死手,输了就输了,大不了等养好了伤下次再来。 每月月尾三天都会暂停攻擂,改为守擂战,由想博取出身的武林中人自己守擂,连战三天,能站到最后的,就能拿到一枚银鱼袋。腰悬银鱼,一应用度自有朝廷供养,平常小事也无需插手,若是能踏入进入二品小宗师境界,立下从龙之功,,简在帝心,指日可待。 今天如此热闹,便是因为是月末最后一天,加上听说有个用刀高手已经在擂台上站了两天,未尝一败,引得更多人前来围观,好奇这名不见经传的潜水猛蛟到底能不能一战成龙。 吕岩跟着王涑走近人群,本来只想远远瞧个热闹就行了,可王涑看着擂台上正打的风生水起,哪还按得住躁动心思,拉着吕岩死命往前挤。王涑好不容易来到最前排,帽子都挤歪了,低头刚要伸手扶正,被身后吕岩搭住肩膀,拉到一旁。只见一道黑影轰然落地,却是一方落败,被打落擂台。 再看台上站着的一劲装男子,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背后负有长刀,应当就是这几天风头无两的擂主胡刚。王涑看着躺在地上的七尺大汉被人抬走,还想感叹两句,立马又有人登台攻擂,赶忙收住嘴,瞪大眼睛看向高台。 台上擂主胡刚此时心中不胜其烦,这两天在台上碰到的都是些软脚虾,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偏偏胡刚自己又想博个好名声,不曾下过狠手。台下的那帮歪瓜裂枣还以为胡刚是个初出茅庐的雏儿,不会杀人立威,心无惧意的一个个轮番攻擂。眨眼的功夫,攻擂的换了好几波,连胡刚的刀都没逼出鞘,就被一脚一个踹了下去。 台下王涑看得眼都直了,再看看身旁吕岩,心下思量:怎么都是一般年轻,还都长得玉树临风,本事也都是高的没边。王涑问道吕岩:“台上这位功夫有多高?” “凑合。”吕岩想了半天才回复,吕岩实在是一共就没见过几个武林中人,只在心里与有过一拳之缘的夏侯渊对比了下,大概差不多水平。 “这功夫只是凑合?”王涑追问道,不小心声音有点大,被台上听到了,胡刚闻言瞪了王涑一眼,吓得王涑脑袋一缩。 之后半天没人登擂,大概是都被胡刚干净利落连败数人的身手给镇住了。场间观众突然喧哗起来“快看,那是谁!” 却是后方观礼台上接连走上三人,当前两人一文一武,分别是奉天府官员与演武军镇守。这两人时常抛头露面,多数人都认识,唯有最后一人,身穿道袍,头挽道髻,是个脸白肤净颇为面生的年轻道士。众人嘀嘀咕咕,最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是龙虎山小天师赵希夷!” 第十六章,江湖修行不易(下) 听到台下的惊呼声,台上这位师承江北神威山庄的小宗师眼神骤然一热。 胡刚所在宗门对整座江湖而言不算拔尖,可在江北州府已经是不可小觑的一方豪强。老庄主年轻时投身军伍,得了一位大人物赏识,赐下一本上乘心法。十年后再回乡时,老庄主一身功夫内外兼修,凭着手中一把刀在江北搅风搅雨,闯下偌大的名头。老庄主又会做人,结交了一帮绿林兄弟,再靠着军中积攒的香火情,搭上了一条官府的线,自己开宗立派。 如此风光横行了十几年,神威山庄这帮一起打天下的元老6续金盆洗手,看着底下那些只懂得仗势欺人,作威作福的小辈,老庄主才现后继无人的尴尬情况。习武之人不入一品之上,都是凡夫俗子,岁过半百,年老力衰,维持不跌境已是极限,战力免不了一跌再跌。 江湖上年轻后进层出不穷,无不想扬名立万,最快的路子就是挑战压在自己头顶,占着位子不让坑的老头。神威山庄这些年为了维系官府情谊,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勾当,立下的仇敌不知凡几。再等几年,老庄主刀都拿不稳了,一生基业说不得就要拱手送人。 老庄主近几年费心费力,挑中了江湖上名声鹊起的胡刚,趁着胡刚势力未成,急需进身之阶的时候,招为上门女婿。老庄主亲力亲为,一生所学毫无保留的传给胡刚,就是为了给山庄立起一把新刀,再延续三十年风光。 本来胡刚的路子是要按部就班,细细打磨个十年八年,再加上胡刚不俗的天资根骨,未尝没有踏入一品的机会。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老庄主身后的靠山牵扯到朝廷斗争,骤然失势,这一年来,山庄每况愈下,已经到了势如危卵的境地。胡刚只能提前出关,来龙门擂寻求翻身资本。 铜鱼银鱼对胡刚而言并无太大意义,胡刚并不想投身官府,一来如今正是修炼的紧要关头,若是杂事缠身,免不了耽误武道精进。二来有了官身,就多了层束缚,再也没有江湖的随心惬意。 这段时间如此锋芒必露,胡刚求的是一步登天。要是能和台上的赵希夷搭上线,上了龙虎山的大船,岂不是两全其美? 胡刚心思千结百转,台下隐藏的高手也没一个傻的,都想到了这个关要。之前半天没人敢上台,是存了惜名惜命的念头,可如今有了如此大的诱惑,一时间暗流涌动。 胡刚特意对观礼台方向拱了拱手,可远处三人只顾交耳笑谈,没得到半点回应。此时台下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心头熊熊燃烧的的功利之火,一个腰悬长剑的老头,纵身上了擂台。 “老夫孙清,特来请教。”老头上台对胡刚一抱拳,便拔剑出鞘,还特意抖了一抖剑花。老大不小的人了,偏偏还卖弄风骚,居心何在,明眼人一看就懂。 胡刚正愁没人上台与自己搭戏,见到孙清如此作态,也懒得多搭理,有心一招败敌,露个威风。两天来一直不曾出鞘的长刀燕歌,锵然出鞘,单手持刀下劈。 打着一刀建功的心思,胡刚已出了八九分力气,至于这老头会不会重伤或是送命,胡刚一点都不在意,本来这就是无论生死,以命博名的生死擂。没想到声势惊人的一刀却被孙清持剑化圆,轻轻松松拨到一旁,胡刚心下诧异,这老头是何方高人,断然不会是无名之辈。正好台下有人一口叫破:“他是江西太极剑孙清!” 孙清闻言退后一步,挽一剑诀,嘴角盈笑,对台下点头示意:“正是老夫。”左手轻抚颌下长髯,又看向胡刚:“老夫厚颜与江湖后辈争名,实在是让众位见笑了。”孙清摆出一副前辈高人的模样,不知情的还真以为是个高风亮节的前辈高人。 胡刚之前出刀之时也不忘关注观礼台上三人,赵希夷全程只是抬下头看了一眼,便兴致缺缺的闭目养神去了,再加上孙清这副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惺惺作态,肚子都要气炸了。胡刚咬着牙根一个个字迸了出来:“还请前辈赐教!” 手下不在留力,胡刚一刀重过一刀,将神威山庄刀法求快求稳的精要尽数施展开来,对面孙清暗暗叫苦。俗话说拳怕少壮,孙清知道胡刚虽然年轻,可武道境界比自己只高不低,这次敢上台攻擂,是有着取巧的心思。 本以为胡刚接连守擂两天多,体力气机必然不足,孙清剑法又走的棉柔防守的路子,最擅卸力借力,准备尽量拖延,想活活耗死胡刚。可看这架势,胡刚明显留有余力,这可如何是好! 台下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纠缠了数十个回合,不再是前几天胡刚的单人表演,叫好声此起彼伏。观礼台上奉天府官员不通武道,心下好奇,可与身旁武将并不对付,就只能问赵希夷:“这两人声势如此惊人,难道武道境界能与宗师相差仿佛?” “孙清不过是年岁堆上去的二品境界,此生宗师无望,倒是那年轻人还有点意思。”赵希夷睁开双眼,淡淡回道。文官一听就没了兴致,自古就文武相轻,在文官眼里,这龙门擂不过是朝廷为了收拢一批江湖鹰犬而设,若是宗师自然高人一等,其他的也就那回事。 本来就是随意来看看,文官如今淡了心中好奇,便伸手虚引,缓缓说道:“本官前几日恰好得了几两雨前龙井,此间既然无趣,真人不如去我府上品茗手谈一局?”赵希夷这次下山也只是恰逢其会,陪人观礼,闻言也站起身来。 赵希夷的一举一动胡刚都看在眼里,心下焦急万分,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一个月的苦功可就白废了,再看对面孙清气喘吁吁,已落败在即。胡刚心中又起一计,不如下狠手杀了这老头,一来能造下噱头,留住赵希夷,二来下狠手杀了孙清,借此立威,接下来也没人敢再轻易冒头。 就算两个打算尽数落空,这孙清江湖上略有薄名,杀了他也算是立下山头,宣告我胡刚正式踏足江湖。胡刚起了杀心,一改之前作态,刀刀取人要害。孙清沉浮江湖几十年,一眼看穿,自己又毫无取胜的指望,索性借力后退,高声呼喊: “阁下高招,老夫甚是佩服,再打下去不免两败俱伤,失了老夫较技初衷,不如就此作罢!” 胡刚略微一怔,再看孙清持剑右手,心中反而怒极恨极,这老不死的为了博名,真是脸面都不要了。说是要罢手言和,可剑尖翘立,分明是想打消胡刚戒备之心,好伺机偷袭。 真以为老子是不谙江湖世事的雏儿!胡刚也不管再有什么说辞,倾尽全力一刀斩断孙清脖颈。 擂台上下顿时失声,只有吕岩身旁一个青年看着擂台上还面带惊恐的头颅破口大骂: “这人好生无耻!人家都认输了,还偷袭下死手。” 第十七章,如你所愿 江湖险恶!这看似老生常谈平平淡淡一句话,对于栖身山林十八年,一直出世练剑的吕岩来说,疏离感不亚于庙堂之高,远甚于江湖之远。 村中唯一趟过江湖这滩浑水的老村长倒是曾来回反复的唠叨过,可年幼时的吕岩只听到老人故事里的风流惬意,怎么能尝出四字箴言中夹杂的千百年武林腥风血雨。 台上胡刚孙清你一剑我一刀的蹩脚功夫,赵希夷给了个上不得台面的评语,吕岩同样也看的昏昏欲睡,全场怔怔出神,只有在两人杀机毕现的瞬间,吕岩才猛地回过神来。 吕岩从未入过江湖,看不出孙清的险恶用心,可经历过生死大战的吕岩对其隐而不的杀机感应的清清楚楚,知道有些不对劲。直到胡刚一刀斩飞头颅,吕岩才慢慢品出老村长江湖险恶之后,言之未尽的四个字:人心叵测。 一点通透,处处通透的吕岩,再回想起两人之前的惺惺作态,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已是过来人的吕岩,再看身旁心思简单的王涑,不由得捂嘴轻笑出声:“真是个愣头青。” 台上胡刚本来就一肚子火,听到王涑这么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有心作,可看看又停下身来的赵希夷,还是忍住了。王涑只是个毛头小子,看着并无武艺在身,杀了其实也就杀了。可胡刚就怕这龙虎小天师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大庭观众之下做下此事,断了自己进身之阶,真想拿捏王涑,回头暗中摸上门去,也就是一刀了事。 孙清阴毒一剑终究是没有递出来,又做的十分隐秘,大概只有吕岩和赵希夷两人能看个明白。而台下乌泱泱的一大帮人多数都和王涑一个感觉,这胡刚事做得是忒不地道。既然有人起了头,一时间群情激奋,污言秽语都喷了出来。 王涑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引出这么大反响,心里竟生出一丝得意,还笑着侧身看向一旁吕岩说道:“还是头一次如此威风!” 吕岩不由的伸手扶额,感觉一阵头痛... 观礼台上赵希夷也是个明白人,几乎与吕岩同时笑出声来。身旁文官赶忙上前躬身取媚,凑趣问道:“真人因何笑?”哪有一点四品大员的高官气度,分明一副奴才相。 五百年大明,敕封龙虎山护国,镇国真人一百有余,平均下来四五年就有一位。身前的赵希夷根红苗正,是前代天师的嫡子嫡孙,其父据说当年也是天资绝艳之辈,年方二十就道法有成,声名之盛,直达天听。只是不知道后来出了什么变故,这位有望子承父业的道门真人再也没了消息,才轮得到如今的赵秉义主持龙虎。 天师府一向注重血脉传承,非嫡系子孙不能获封天师。如今的龙虎山年轻一辈当中,只有一两位外姓人称得上是人中龙凤,那符合条件的就只有赵希夷一人而已。小天师已经叫了十年,再过几年,小字一去,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赵希夷以后必定披朱带紫,做那之后二十年的道门魁。 大明皇室世代崇道,赵希夷以后就是板上钉钉的天子近人。这李姓文官才只四品,如今不逮着机会,努力巴结,好混个脸熟,以后想碰面都难。 听赵希夷说出擂台上两人隐秘的暗中比斗之后,浸淫官场,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李崇,再看台上有些进退维谷的胡刚,心中不免戚戚感叹:“你习武,我从文,都不过是名利场上一伶人!” 李崇低头一瞬,便又强起笑颜,伸出右手一指胡刚,与赵希夷打趣道:“被端上火盆炙烤的感觉,怕是不太好受,不知道这位小宗师能不能撑住场子不露怯。”说完不等赵希夷回答,又嗤笑出声:“我看啊,难!”终于逗得赵希夷哈哈大笑。 此时台下又有人煽风点火,高声喊道:“孙老前辈德高望重,受人敬仰!被此人无耻谋害,若是让他得了银鱼袋,我第一个不服!”江湖中下三滥的小人物,最喜欢做的就是隔岸观火,损人从不管利不利己,而且总要先把水弄浑了才能下手摸鱼。其他怀了同样心思的武林中人纷纷跟着起哄,一会功夫,天南西北口音喊了个遍。这是要搞臭了胡刚名声,逼他主动下擂。 擂台上胡刚脸色由红转青,养气功夫终究是不到家,看到对面观礼台上赵希夷与身旁李崇指指点点,连连笑,脸色已经黑的吓人了。看如今的情形,胡刚知道自己的算盘已尽数落空,心头恨意再也按捺不住,双目圆睁,瞪向站在前排的王涑。认准了这个出头鸟,扯下背后刀鞘,用力掷出。 王涑看着刀鞘破空而来,势大力沉,快如闪电,直接吓傻了,只来得及双眼一闭,生死交由天命。一旁吕岩却是早有准备,踏出一步越过身前少年,轻轻伸手一探,便把刀鞘摘入手中。吕岩回手一拍王涑肩膀,看着目瞪口呆的少年,挤了挤眼打趣道:“呵呵,刚才的得意劲呢?”王涑死里逃生,只顾紧紧抓住吕岩衣角,再也不敢露头。 胡刚看着吕岩不露烟火气的这一手巧妙功夫,心下忐忑,瞅了瞅吕岩背后所背剑匣,心下思量。江湖应对,最难的就是摸不清楚对面来路,一时得失并不重要。须知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吕岩如此年轻便身手不凡,可别打了小的,招出来个惹不起的靠山。 胡刚收起长刀,一抱拳:“神威山庄胡刚,恕在下眼拙,不知公子师承何处?”这就是要来个盘根问底。 吕岩看过了刚才一场江湖闹剧,自觉摸清了套路,有心对着台上胡刚放声两句,来一次江湖式嘴炮。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不免顿立当场。 胡刚看着台下负剑少年不曾开口,面带豫色,还以为吕岩不过是一介江湖游侠,被自己的名头吓住了。再加上没听说近些年出过什么了不得的剑客,胡刚收起了客气姿态,反手持刀,厉声喝问:“阁下不妨上擂,与我一较高下!” 吕岩摇了摇头,脑海中浮起太和山谷中经常出现的一幕。每当师傅考校朱厚聪的功课,若有不合格之处,不管师兄如何说辞,师傅也只是拿起戒尺,敲打手心。嘴角上扬一笑,吕岩想通了,搞那些有的没的徒费功夫,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吕岩背负双手,脚下虚空凝阶,步步生莲,升上三丈高台。 远处赵希夷脸色一肃,不复笑颜。凝神细看,嘴里嘟囔着:“金刚?指玄!”身旁文官武将听到此言,大惊失色。 此时此刻,胡刚只觉周身沉重如山,进退不得。 吕岩来到跟前,右手握拳,高高扬起,轻轻落下,脸上笑容不失: “如你所愿。” 胡刚应声倒地。 第十八章,秋风秋雨愁煞人 都入了深秋,这山中天气,也还是说变就变。蹲坐客栈门口石阶上的吕岩,双手拢入袖口,看着淅沥沥的檐前细雨静静出神。 几天前,龙门擂上吕岩一拳打晕胡刚,再不知深浅的人看到吕岩那步步生莲的谪仙姿态,也明白了该退则退的道理。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无人再敢登擂。 李崇听到赵希夷的低声喃语后最先反应过来,率先开口,打破有点尴尬的气氛:“这位少侠,还请近前一叙!” 本来就只是来凑热闹的吕岩,正觉无趣,刚想走下擂台,准备与王涑回客栈去了。听到李崇传话,才想起一件正事。重阳真人在自己昏迷时就一去不回,还留言让自己不许乱跑,赵希夷既然是龙虎天师府的人,正好问问师兄和姐姐的情况。 吕岩迈步向观礼台走去,路过王涑身边时附凑到少年耳边轻声嘱咐道:“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找他们谈点事,一会就好。” 王涑茫然的点了点头,怔怔的看着吕岩错身而过背影,一缕剑穗随风摇曳,王涑的心,也随着负剑少年走路颠簸的肩膀起伏不定,从小立志习武提剑的王涑突然想起江湖中传说中的一道身影: 不慕长生久视,只愿青衫仗剑! 一袭白衣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散。本来守擂的赏头银鱼袋,诱惑之大,已经足以牵动人心不能自持。如今吕岩还能登上观礼台,结识朝廷高官,龙虎仙师。场间观众无论是不是江湖中人都眼含羡色,功利心重的更是眼神炙热如火。在众人眼中,吕岩这一次的下台再登台,无异于一步登天。 吕岩还未走到跟前,官拜四品广威将军的演武军镇守夏侯远一改之前冷眼旁观的淡漠性子,主动迎上去抱拳开口:“我愿请奏中枢,为先生讨来一枚金鱼,恳请先生暂驻军中一年!”声音浑厚,掷地有声。听上去客气,可两眼圆睁,双眉簇扬,紧紧的盯着吕岩不放,一身官威显露无疑。 武夫九品,一品为上。刚才听赵希夷的意思,吕岩不止初入宗师之境,而是已经迈过金刚,入了指玄! 如今大明看似天下承平已久,可前隋余孽一直不曾断了倾覆王朝之心,四处作乱,尤以京都长平与江西龙虎匪祸最为严重。 演武军前任客卿便是不久前死于一场隐秘的突袭刺杀,按事后粘杆处谍报传讯,最近这些叛逆怕是要搞些大动作。军中没有一品高手坐镇,夏侯远心中总是不太安稳。万一在自己这方面出了纰漏,丢了官职还是小事,就怕命都保不住了。 可世间宗师高人凤毛麟角,没有几个愿意受人驱使,替人搏命的。今天吕岩自己送到眼前,夏侯远还以为他是学艺有成,特意外出历练的高人子弟。才不惜许以重利,展以官威,不图留住多久,只要能安稳度过这段暗流汹涌的日子就谢天谢地了。 吕岩楞了一下,以前只是专心练剑,也没想过以后要做些什么。年幼时怀揣的江湖梦,在看过今天这场闹剧之后,吕岩不免有点意兴索然。可投身军伍?实在不是吕岩所愿。意下踌躇,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索性来了个闭口不言。 一旁的赵希夷也惊讶与吕岩年纪轻轻就武道境界如此之高,早就有心结交。现在看着吕岩低头不语,知道心中怕是不乐意,往前一插,站到两人中间,嘴角轻抿,侧身看向夏侯远,故意半开玩笑似的说道:“夏侯将军,你这是要和我龙虎山抢人啊?” 夏侯远可以不学李崇取丑献媚,但也不会去得罪未来的道门魁,顺势就退了一步,收了刚才的逼人姿态。自知无望拉拢吕岩的夏侯远,呵呵一笑,双手归于身后,不再多言。 吕岩这才抬起头,对赵希夷报以一笑,正要开口。站了半天的狗腿子李崇,逮住空隙,赶忙上前,一手牵住吕岩。边笑边伸手虚指,为吕岩引介二人。招呼众人落座之后,李崇开口夸赞吕岩:“哈哈,少侠果然是人中龙凤,才一露面,就引得夏侯将军与小天师出手争抢。” 吕岩从小到大没被人这么夸过,比起这帮老油子,脸皮还是薄了些,随手拿起桌上茶盏,掩饰微红赧颜。 赵希夷轻轻一笑,接过话头,问向吕岩:“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吕岩。双口吕,从山岩。”吕岩抬头看着连续给自己解围两次的赵希夷,不免心生好感,客客气气的回道。 赵希夷听过之后,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嘴中反复低吟:“吕岩,吕岩?” 吕岩不免纳闷,自己这名字平淡无奇,这拆字解字的说法还是特意让师兄帮忙想出来的,为的就是日后行走江湖,报上名号的时候出彩一些。心中还藏着正事,吕岩开口问道:“赵天师,我想请问一下,不知道我姐姐吕雉和师兄朱厚聪如今情况怎么样了?” 赵希夷闻言猛然抬头,右手直指吕岩鼻头,急声问道:“你是李重阳的徒弟?” “是啊,怎么了?” “哼!”赵希夷竟然竖眉冷笑,闷哼出声,转头拂袖就走。 回客栈过了好几天,吕岩都还有些莫名其妙,这一直对自己笑意盈盈的年轻道士,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想到此处,吕岩回过神来,将一只手探出屋檐之外,掌间接住点滴雨水,凉意沁人。 吕岩抬头看向远处龙虎山,心生郁闷,腹诽起也不知道传个消息的师傅,开口感叹“真是秋风秋雨愁煞人。” 一直站在门口盯着吕岩的王涑接住话头:“师兄就是师兄,出口成章,文武双全啊!” 吕岩不由的再次伸手扶额,颇感头痛,一开始王涑死活要拜吕岩为师,自己好说歹说,算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第二天就又说吕岩这么高明的功夫,肯定是师傅教的好,开始张口闭口叫吕岩师兄。 吕岩最近是被这小子给磨得没脾气了,突然心生一计,看向王涑:“你真想学本事,不如去求求掌柜的,他老人家可是深藏不露的大高手。” “哼!” 吕岩没想到自己祸水东引,恰好被冒雨归来的老掌柜撞了个正着。 第十九章,铮铮剑鸣 一连几天,龙虎山秋雨延绵不绝,本来就没什么人气的立碑小镇,游客越的稀少。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唯有临近镇中心一间私塾柴扉半掩,三两个年幼稚童正坐在屋里边,摇头晃脑,诵书习字。 吕岩和王涑披着蓑衣,一前一后,雨中漫步。路过这座赵氏宗学的时候,教书先生恰好讲到:“守真志满,逐物意移...”书声朗朗,跳出门外。 围墙低矮,堪堪与少年肩膀等高。打头的吕岩停下脚步,将打湿的丝捋到一旁,翘脚看向院内。身后的王涑出门时就心思重重,只顾低头看路,一下子撞到吕岩背上才惊醒过来。顺着吕岩的目光望过去,王涑挠了挠头,开口问道:“不是说要去瞧瞧伏魔碑吗,在这瞅什么呢?” 吕岩却置若罔闻,过了好半天功夫,失焦的双眸才缓缓回神。略微整理了下纷乱思绪,吕岩才开口说道:“当年我读书识字的时候,启蒙刊物就是这篇《千字文》。” “一开始的时候,父亲总骂我不知道好好用功,区区一千个字都背不全。”吕岩想到了和自己从不分老幼尊卑的村长,不由得轻笑出声:“倒是教我的老先生毫不介意,每次都劝住我爹,说我志不在此,不可强求。次数多了之后,我爹渐渐也懒得管我了,我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现在啊,我怕是连一百个字都记不全了。” 吕岩转头看向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少年,招了招手,示意王涑跟着自己边走边说。言谈老气生秋,年纪大些的王涑反而低眉顺目,句句仔细聆听:“我和你一样,自幼心中所想所羡,都是江湖高歌,纵剑逍遥。” “我比你幸运些,凭着机缘巧合,拜了重阳真人为师。可师傅知道我想练剑以后,根本就不想费力教我。”吕岩说到这里,伸手一指自己,反问王涑:“你知道为什么吗?” 还不等王涑开口回答,吕岩紧接着说道:“因为师傅觉得我吃不得苦,安不下心,根本不配提起他的剑!” 吕岩一路上自问自答,与王涑低声细语。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一株千年古槐树下,历经千年风霜洗礼,几度雷劈斧斫灾祸,古槐周身皱褶龟裂密布,树干腐噬中空。 吕岩来到跟前,伸手细细抚摸古槐枝干,皱眉怅然若失。王涑则乖巧的坐到一旁的石碑上,不敢出声,怕打断了吕岩的思路。 “三年之后又三年,为了学剑,我吃剑气钻心之痛,做到了时时刻刻,捧剑在怀。为了学剑,我受刀斧加身之苦,做到了日日夜夜,剑不离手。”说着说着,吕岩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几不可闻。 吕岩胸臆豪气却越来越长,直至涌荡难平。 吕岩收手退身迈步。昂一步一请:“请,请,请!” 三步之后,吕岩已剑气凌霄,赤霄应声出匣,一请一停,击空贯日。 “自提剑之日起,我吕岩便知道自己来此人间,只为剑生,可为剑死。”吕岩仰天高歌,击碎遮天雨幕! 长啸过后,吕岩双手捧住赤霄,递到王涑面前,敛气收声,轻轻问道:“你呢?” 王涑张口欲说无言,吕岩也不再多说,一把将赤霄塞入心神激荡,如遭雷击的少年手中,转身就走。 回到福来顺客栈,一进大门,就看到老掌柜坐在桌旁饮酒独酌,吕岩赶紧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 当天王涑再三追问,确认吕岩不是在骗自己之后,就开始缠着掌柜的不放,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想着法子的凑近乎。连续好几天,老人就跟身上贴了层狗皮膏药一样,烦不胜烦,日子也过不安稳。掌柜的至今对吕岩祸水东引的举动都还恨恨不已,自然不会给个好脸色。 吕岩抓起一把花生,薄皮去壳,自己也不吃,全都放到了老人手边的菜碟里。 老掌柜看到吕岩如此作态,鼻间闷哼,放下手中酒杯,翻了个白眼,开口说道:“怪不得没两天功夫,你们两个臭小子就能勾搭到一起,称兄道弟,原来都是属癞皮狗的。” “嘿嘿。”吕岩全当没听见,故意岔开话题:“掌柜的,我瞧着王涑是块练剑的材料,你就收下他吧。” 老人伸手拈起一枚花生,伴着口酒,细细咀嚼。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王涑在我这呆了好几年了,根骨如何,我自然清楚。只是这小子不知道之前受过什么委屈,看起来性子开朗,心里却藏了一股子怨气。心思不纯,怎么学剑?总要先磨磨他的性子再说。” 吕岩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掌柜的原来早就有意收他为徒,那倒是我好心办了坏事。” “事情挑明了也不一定是坏事。”老掌柜摆了摆手与吕岩说道。 刚才之所以有这么一出雨中问答的场景,是因为之前老掌柜问了王涑一个问题:“你为何练剑?”并且明言,只要答案让自己满意,就答应收徒。王涑连续答了几次,老人都摇头表示不满,王涑万般无奈,只能求助吕岩。 “前辈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有点直指本心的味道。”吕岩沉默思考了半天又接着说道:“回想起来,当初师傅对我,也是存了这么一份良苦用心。” 掌柜的听到这番话,开口一笑,倒了一杯酒递到吕岩跟前:“知道就好。” 之后两人坐在屋内,不再说话,只是偶尔看向门外。 杯酒将尽,也没等到王涑回转,吕岩站起身来想去寻他,却被老人一手拦住。 日暮西陲,双手托剑的王涑依然站立雨中,眼前二十年往事接连浮现闪过。 月上枝头,千思百转的思绪戛然而止,王涑已泪流满面,左手颤巍巍的拿起赤霄,右手屈指一弹,清越剑鸣,铮铮不休。 定格在王涑眼前的,是记忆深处念念不忘的的提剑初心: 年少初闻江湖事,最喜负剑纵高歌。 ps:有点事,码的有点晚。 第二十章,我不想死 江西多槐树,龙虎最诡奇。 传说天师府初代祖师赵清辅前半生习文从仕并不如意,纵然年纪轻轻,就三元及第,才情高绝于世,最后也只领了个崇文殿翰林的清贵闲职。心中沟壑抱负不得施展,终日里只能编纂治学,赵清辅不免起了避世的心思,转而研究黄老玄学。 人过中年,赵清辅挂冠悄然返乡,只有一部大道真藏留于崇文殿内。此时距离赵清辅殿试夺魁已经过去了三十年,皇帝垂垂老矣,早就忘了这位风流一时的状元郎。 直到皇位更迭,新皇继位之后,偶然翻看到赵清辅遗书,顿时惊为天人,连忙派人去寻,愿以宰相高位虚设以待。中枢御使一路寻到了龙虎山,在山巅结庐而居的赵清辅轻笑婉拒:“昨日种种,已恍若云烟。贫道如今顶戴松花吃松子,松溪和月饮松风,岂不美哉?何况朝中名士济济,也不多我一人。”如是再三延请,都被赵清辅一口回绝。新皇也不生气,反而特封了赵清辅一个羽衣宰相的官职。 随赵天师定居龙虎的家眷血裔多达百人,大部分都吃不住山中修行的清苦,就在山脚下如今立碑镇的位置立下宗祠。赵清辅曾在此亲手种下一颗黄槐,意喻富贵登科,状元及第。 后世子孙开枝散叶,果然人才辈出,千百年间,曾出过隔河两宰相,十里三状元的盛景。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便留下了江西境内,无论宗族姓氏,尽数植槐的风俗。每当男子成年,另立门户之时,都要亲手种下槐树,按家中人口,一人一株,绝不可少。 到现在,龙虎山百年古槐已经遍布乡野,可诡奇的是自大明立朝以后,山下百里内的槐树花期越来越长,如今更是一年中花开九月,初春开花初冬方落。花色也渐渐由黄转红,初开时艳若桃红,盛夏转为绯红,层层递进,到落花之时已经是朱红如血。 在朝廷特地颁下一道不许随意采花砍槐法令之后,民间渐渐有一种说法隐秘散播:“五百年前天师府强行给大明太祖逆天改命,有违天和。争霸中原时又造下太多杀孽,这是龙虎山遭了气运反噬。” 与邻里闲谈当中,第一次听到这种荒诞说法的吕岩差点笑出声来。心想如果这是真的,花色殷红又算的上什么气运反噬?反而像是造福龙虎山的百姓。要知道每年槐花凋落之后,家家户户都会出门拾花,取汁染布,等朝廷专门负责采办杂物的货商前来高价收购。 吕岩如今武道境界虽然已经称得上凡脱俗,可想插手天地棋盘,仍然是欠了许多火候。加上又不曾接触过练气法门,面对虚无缥缈的气运一说,吕岩更是雾里看花,根本不可能看得真切。 可当日吕岩在镇中心千年古槐树下,为了点醒王涑而倾力出剑,内外激荡之中却感应到了一丝气机流转的异常之处。这段时间吕岩每天都会来树下静坐揣摩,有了当日的契机作引子,吕岩竟然看出了一丝气运走向。惊讶之余吕岩御剑升空,总览这一方山水,这哪是什么气运反噬! 漫山遍野的古槐看似散落不堪,可在已经开悟的吕岩眼中望去,这分明是一方纵横百里的大阵,不为养气藏风,专司震慑消磨。借着万千朱红花开花谢的表象,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股如山如海的气运散还天地。吕岩啧啧称奇:“龙虎山动用这么大的手笔,是为了镇压什么怪物?” 藏有疑问的吕岩回到客栈,也不看正在一旁练剑的王涑,凑到眯着眼昏昏欲睡的老掌柜身前,一根手指下压,开口问道:“叔,这底下压的是个什么东西?” 老掌柜的睁开朦胧睡眼,上下打量了下吕岩,嗤嗤笑道:“你小子行啊,眼光见长,还能看出点门道来了。” 吕岩腆着脸赔笑应了个是,把老头哄高兴了才开口接着说道:“叔,别拿我开玩笑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可说!”老掌柜一抿嘴,手指竖在唇边说道:“这事,你不知道的好。” 说完老掌柜就摆手示意吕岩无需多问,摆明了肯定是不会告诉他的。也不管吕岩是不是急得抓耳挠腮,老人转头继续看向王涑,没一会功夫,又是头一点一点的,似睡非睡。 吕岩皱着眉头自己想了好半天,注定毫无结果。从小就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吕岩索性就放下了这件事,抬起头开始看王涑练剑。 看着看着,吕岩就差点笑出声来。也不知道老掌柜和重阳真人什么关系,教徒弟都是一个教法。王涑跟耍猴一样东一剑西一剑的胡乱挥舞,时不时的还从怀里掏出一本剑谱自己瞎琢磨。 想起自己当年还有师兄帮忙支招,这王涑比自己还可怜,吕岩不由得哈哈大笑。此时的王涑腋下夹着剑正低头看书,听到动静抬头瞪了吕岩一眼:“笑个屁,一边呆着去。别在这妨碍我练剑。” 三天两头的王涑就要被吕岩嘲笑一次,一开始还指望吕岩开口支招,可吕岩总是拿着只会练不会教的幌子应付自己,王涑也就懒得再给他半点好脸色。 兴许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吕岩干咳一声,招了招手示意王涑过来,帮他参谋参谋。 身旁老掌柜猛然抬头起身,双眼有神,锐利如电。紧接着吕岩也察觉出异样,直接跑出客栈,心中还有些不太确定,吕岩问道老掌柜:“是师傅?” 两人同时望向西方山巅,一道剑意如滚滚狼烟,冲天而起,百里之内,清晰可见。 此时此刻,龙虎山三十六峰最高处,莲花峰斩魔台上。重阳真人心头震怒,厉声喝问站在对面的朱厚聪:“你为何同意他们这么做!” 朱厚聪低头犹疑了半晌,才闷声开口说道:“她不想我死,我也不想死。” 说完朱厚聪头也不回的走向身后一座大殿,快进门时又转过身来,第一次直视重阳真人,朱厚聪此时已泪流成河,声嘶力竭的哭喊出声: “师傅...你不该引吕岩过来的,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 第二十一章,我也不想你死 得到老掌柜的点头确定之后,吕岩放下了心中的犹豫,直接御剑升空,顺着剑意指引,飞向龙虎山斩魔台。 来到莲花峰上,远远的就瞧见重阳真人一个人站在崖边低头沉思,吕岩按下剑光,紧走两步,刚开口叫了声:“师傅...” 嘴里还没说出的话就被吕岩又咽了回去,往日里永远冷着张脸扮演严师角色的李重阳,此时此刻脸上五官团簇,心事重重,眼神中带有愧疚,有愤怒,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吕岩一眼就看出来重阳真人如今心情不太好,知道师傅怕是遇到了什么难题。多年积威难返之下,吕岩又不好随便开口,只能老老实实的站在旁边,低头屏息。 重阳真人盯着吕岩看了半天,外散的剑意逐渐收拢回身,本来还有些年轻时风流挺拔影子的脊背骤然一松,意兴索然的背起双手,嘴角一努指向不远处的道殿,语气低沉的对吕岩说道:“你姐姐和朱厚聪就那里,去吧。” 听到自己担心了快一个月的姐姐就在此处,心中雀跃的吕岩对师傅躬腰作了个揖,就赶忙穿过山巅云台。一路上却是越走越慢,此刻的吕岩渐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不会自己姐姐出事了吧? 来到大殿跟前,吕岩已经紧张的额头冒出冷汗,等心情稍微平复一点之后,才推门而入。心中忐忑的吕岩还没等抬起头来看清楚,就听到姐姐吕雉熟悉的软糯嗓音:“弟弟,你来了。” 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吕岩寻声抬头看去,脸上刚刚萌生的笑意刹那间一扫而空,心神震荡如遭雷劈。 吕岩忍不住连退了三五步,连续好几次张口欲言又止,只觉得胸中积闷如鲠在喉。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时,悲喜几度变换的吕岩夹着一口哭腔终于颤抖的喊出声来:“姐...”尾音千转百折,如泣如诉。 大殿内正中一座九品明黄莲台,方圆十丈之内遍布紫金阵旗,朱厚聪盘腿掐印居于左手边,身披朱紫蟒服,头戴三寸星簪,周身宝光四溢,剑眉入鬓,神采斐然。 吕雉在右并肩而坐,着金佩玉,一袭朱红凤袍笼身,眉似远山,眼带秋波,端丽富贵无双。可是那满头青丝变白,肌销骨瘦肤如霜的憔悴模样让吕岩心脾俱寒,才一个月没见面的姐姐吕雉,如今气息微弱的简直就像个沉暮老妪。 看着门口满脸涕泪纵横的吕岩,朱厚聪根本不敢正眼直视,只是低着头搀扶住身旁作势欲起的吕雉。 等两人来到吕岩跟前,一辈子温润如水的吕雉轻轻拍打弟弟背部,等吕岩的气顺了过来,吕雉又双手捧起吕岩的脸颊,柔声安慰道:“别哭了,我没事。” 当日太和山谷中,朱厚聪搏命一击,搞得自己气机散尽,差点毙命当场。幸好赵秉义一行人及时赶到,勉强吊住了一条命之后赶紧把朱厚聪带回了龙虎山。随后几日,天师府众人为了治好他想破了脑袋,可生机断绝已经不是药石可救。最后还是太上长老赵钧合出面,力排众议,定下一计:抽取他人寿命运数补足体内亏空的朱厚聪,以命换命。 仓促之中,在赵钧合眼里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天生异相,自带气运的吕雉。为了避免意外生,赵钧合派人提前把重阳真人支走,做好了吕雉抵死不从的准备,说什么都要强行施展秘术,为这一辈的压胜之人朱厚聪逆天夺命。可没想到吕雉知晓了一切之后,只思考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开口说愿意主动配合。 听完了前因后果的吕岩问出了当日赵秉钧不曾问出口的两个字:“为何?” 此时的吕岩双眼猩红,恨不得一剑劈了害自己姐姐折寿的朱厚聪,却被吕雉口中飞出的轻飘飘的五个字挡住:“我舍不得他死。” 满肚子邪火无处泄的吕岩掉头就走,两人赶忙追出殿外。看着失魂落魄,踉跄下山的吕岩,朱厚聪牵起吕雉双手斩钉截铁的说道:“此生我绝不负你!” 反而是这位情深注定不寿的女子只是淡淡的笑着,眺望远处。对她而言,山盟海誓早已经无须付诸于口,有天地为证。 重阳真人和吕岩一前一后的回了立碑镇,刚进客栈大门,吕岩张口就喊人给自己上酒。重阳真人伸手拦住想要上前询问的老掌柜,亲自抬起一坛烈酒放到吕岩身前,也不说话,就看着他一口口的往肚子里灌酒。半晌之后,留下王涑在旁边照看着,两位老人退到门外叙说事情经过。 看着门内借酒浇愁愁更愁的吕岩,知晓一切的老掌柜喟然长叹:“最难抉择是生死...” 从来不曾放纵饮酒的少年手中酒杯已经换成了酒坛子。恨不得绞心之痛,两难之苦都和着烈酒吞入腹中,来一个一醉解千愁。再拖个几天,师兄和姐姐吕雉之中就只能有一人独活。对如今年方十八的吕岩而言,这就是个无解的死命题。 日落西山,星斗漫天之时,客栈大堂内遍布狼藉,吕岩已经烂醉如泥,守了半宿的王涑终于忍不住凑过去按下吕岩还要取酒的手,苦苦劝道:“别喝了。真的别再喝了!” 几乎醉死过去的吕岩痴痴傻傻的嘴里反复嘟囔着姐姐二字,一会酒劲上头,扑通一声,脑袋落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身处梦中,吕岩好像回到了儿时山村,脑海深处的童年记忆一一浮现。此时吕岩眼前晃过的都是吕雉为自己操心忙碌的身影,是姐姐长久凝视的溺爱目光。家中老爹嗜酒如命,母亲癔症缠身,家中脏活累活吕雉从来都不舍得弟弟沾手。每当吕岩闯祸,挨打受罚的时候,吕雉更是能替就替...人人都说长姐如母,要不是这个好姐姐时时处处护着想着自己,吕岩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待到日上杆头,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客栈内的吕岩悠悠醒转,走到门外从地上抓起一把积雪在脸上揉搓。 看着远方龙虎山颠隐约可见的楼阁道观,精神一振的吕岩伸手整衣束,嘶哑着嗓子低声自言自语:“姐姐,你舍不得他死,可我也不想你死!” 漫天飘雪中,一袭白衣,负剑登山。 第二十二章,蛟吞龙 不同于北方山脉绵延不绝,一山更比一山高的险峻突兀。龙虎山背靠千里彭泽,山色葱翠,水光明媚,不以雄奇与天下山川争名,自有一股子江南女子的婉约秀美。 莲花峰作为龙虎山三十六峰之,得名于它一山突兀中央,诸峰团簇相拥,远远看去,如新莲初开,仰天怒放。登峰小路盘山而绕,拾阶而上,大约每高百余米就有一处缓坡平台,形如莲萼,可供游客停步歇息。 今天早上天师府突然闭门谢客,派人宣告山下村镇,其余诸峰尽可以上香游览,唯独莲花峰不许任何人登山。这种情况时有生,也没引起游客过多猜疑,或是因为来了什么大人物不喜人声嘈杂,或者干脆就是天师府真人心血来潮,烦了每日的迎来送往,想休息几日。一时间偌大的莲花峰上变得空空荡荡。 大雪封山,倍显冷清的莲花峰半山腰上却站着两个人,龙虎山小天师赵希夷身穿明黄内袍,外面披着紫色大褂,正一动不动的立在一株百年古槐树下,面无表情的背着手眺望远方。 不远处,作为天师府年轻一辈中唯一可与赵希夷相提并论的庄思齐,身穿月白道袍,却毫无气质可言的笼手插袖,双腿悬空坐在悬崖边上,两只脚一晃一晃的望向莲花峰下那隐约可见的一袭白衣。 “希夷,你说这小子到底学了李重阳几分本事,还真敢闯山抢人?”庄思齐伸出手拨了斜插在身旁雪地中的一柄带鞘长剑,挤了挤那一双最能讨世间女子欢喜的丹凤桃花眼眸,语带调侃的问道。 对某个名字最为敏感忌讳的赵希夷不由的冷哼出声,瞪了这个故意挑自己痛处的无赖师兄一眼,根本不想搭话接茬。 赵希夷的冷眼相对,对于庄思齐而言是意料之中。按理说天师府内上上下下四百余人中,性格最为迥异的两个人怎么都不可能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但偏偏散漫惫赖的庄思齐就是喜欢有事没事的调戏这个闷葫芦似的小师弟,赵希夷也从不为此着恼。 不同于生下来就被视为下一任道门魁,一言一行都力求显现道门风度的赵希夷。庄思齐从小就是个跳脱性子。无论师尊长辈如何谆谆教导都全当做耳旁风,便是数次下山历练,在江湖里留下的也都是放荡不羁,四处留情的风流轶事。按照他本人的说法,人生短不过百年,得意时须尽狂欢。 大概是同为年轻一辈的当世翘楚,可与两人言天下的不过二三之数,庄思齐总觉得和旁人扯淡如鸡同鸭讲,好生无趣。哪怕每次和赵希夷凑到一起,无论自己如何滔滔不绝,换来的只是师弟的寡言以对,庄思齐仍然乐此不疲。 “开个玩笑而已,别生气。”感觉到赵希夷心中不快,庄思齐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积雪,笑着对师弟说道:“让师兄去帮你打了这碍眼的小家伙。” 说着就一手拔出在道门神兵榜中可稳居前十的符剑郁垒,庄思齐嘴中念念有词,随后右手一松,原本色彩暗淡无光的桃木剑身突然青气暴涨,悬而不坠。 “去!”随着庄思齐开口扬声,郁垒一闪而逝,低头望去,剑气长虹一路裹雪挟风,天地间一条百丈青龙横空出世,直指登山白衣少年。 吕岩之所以没有选择御剑直上山巅,就是因为知道此次登山必然会遭到阻拦,免不了要和人有几场恶战,可也没想到刚开头就遇到一份如此气势恢宏的迎客大礼。 本来打定主意一路慢慢调整气息,准备以巅峰状态应敌的吕岩忍不住咋舌称惊,心里也拿不准这一剑到底是何人祭出。吕岩暗自思忖:若是前头拦路石都有这等手段,自己注定是做不到登临绝顶,更别谈什么在天师府手里抢人了。 不愿正面硬顶的吕岩脚尖点地,飘身后退,想等这一剑气势跌落巅峰之后再出手破敌。可一退再退,直到退落山脚,剑势依然磅礴高涨,似乎永无止境一样层层拔高。 位于莲花峰山腰处,还希冀着能与人尽兴一战的庄思齐不免有些失望,一直紧掐剑诀的右手手腕一抖,下压指尖顿时颠倒朝天。去势凶猛一往无前的百丈剑龙随之一顿,龙头升天,曲身盘旋半空。 “就是这小子杀了稳居天象半辈子的魔头卫登?”哪怕得了一直冷眼旁观的赵希夷的点头确认,庄思齐依然不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不敢出剑迎敌的少年会是剑道魁李重阳的徒弟,会是那个连越两境敢于以小博大的吕岩。一时间,觉得自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功夫的庄思齐不由得心头冒起无名之火。 “不想死就给我滚!”一声断喝自山上传入吕岩耳中,再瞧着眼前张牙舞爪,气焰跋扈的青色剑龙,吕岩也心中火气升腾,索性放弃了惜力以待后敌的打算。 “起!”也不见吕岩请剑出匣,只把右手双指一并,竖立胸前,剑意卓然,跃跃欲试。待到挥指成剑之时,一袭白袍猛烈激荡,吕岩脑后长不知何时摆脱了束缚,随风肆意飘摇。 无双剑气冲霄而起,如6地横生龙卷,把山间凋落满地的嫣红槐花一扫而空。刹那间,天地间不只有剑龙,更多出一血色猛蛟。 吕岩终于不再蓄势,右手凌空虚按,随后迈出一步:“给我破!” 吕岩身后赤蛟抬起头来,与青龙等高。恶蛟猛然前扑,一口咬住青龙脖颈。 龙蛟纠缠间,吕岩身随剑走,一口气拾阶登山,连上百余丈,直达山腰。 “就是你找死?”吕岩看着周身剑意盎然的庄思齐,额间剑眉一挑,嗤言讥讽。 庄思齐闻言不怒反笑:“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不等庄思齐分神驭使剑术,吕岩右手横掌猛劈,龙吟凄楚长鸣,神剑郁垒顿时被打落九天,急下坠插落岩间缝隙。 再看两人头顶,已无天龙,莲花峰重归风轻云淡,好一出猛蛟吞龙! 第二十三章,白衣见白衣(求收藏) 还没立冬,地处中原偏南部的江西龙虎山就迎来了今年的头一场雪。 三十年前当今圣上朱炳文还未登基,按照大明皇室惯例,太子即位之前需要代天巡狩四方,行游到龙虎山时,便恰逢天降大雪。 朱炳文泛舟彭泽,遥看龙虎山三十六峰尽皆雪掩红槐,心中欢喜,曾专门作诗一,镌刻在山脚石碑之上:“千峰笋石千株玉,可爱深红爱浅红。”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龙虎山雪景有了稳登大宝的朱炳文如此盛赞,加上朱炳文素来欣赏诗词名家巨匠,短短几年功夫,天下就养成了一股潮流。 每逢立冬雨雪天气,文人骚客,富豪高官就大批的涌向龙虎山,把一年里绞尽脑汁琢磨出来的歪诗酸诗想办法留刻山石,将其视为可以一步登天的终南捷径。 此时此刻,摩肩接踵登山赏雪的游客都被封禁行人的莲花峰上,那声势浩大的赤蛟搏青龙给震得不轻,人群中私声窃语不断,纷纷猜测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凡有点见识的都能看出来这不知道何人与何人的一剑换一剑,必然是宗师境界才能肆意展现的一品风采,接连有数人开口说破,人群一时鼎沸,大多数人都翘起脚来,将手搭在眼前,尽力远眺莲花峰上模糊可见的三道身影。 泛舟彭泽也是风靡于世的龙虎山盛景,家境豪奢的世家子弟大多高坐在自家打造的三重龙舟之上,呼朋唤友,推杯换盏间纵情狂欢。 手头不太宽裕的寒门庶族也可以去山脚下的渔户手里租借小船,邀三两位知己随波逐流,浅谈深入中共赏湖光山色。 远离大群船舰,一艘蓬顶木船孤零零的飘在澎湖中央,倍显寒酸。船上一男一女都身穿素白外衣,尤其是站立船头的年轻男子格外出采,双眉浓密如泼墨,偏偏眉尾末梢处戛然而止,好像满目山水一笔勾绝,锋利如刀。鼻正唇薄,身如玉树,与寻常男子最难搭配的素白长袍相得益彰,越突显风流韵致。 “世上这些读书人,被老朱家几百年来调教的脊背腰骨尽数弯折,一中规中矩的七言绝句就被吹捧的飞上了天。”来自号称天下剑士出自我门,天下剑术唯我独尊的隐秘宗门,李姓少年突豪言,口气大的没边:“往上数五百年,在这里题过诗的多如牛毛,在我看来,也就那个官场失意,诗词得意的柳子厚才勉强算一句道尽了眼前这一方山水风光。” “慕白师兄,你说的是那一独钓寒江雪?”船篷内坐着的白衣女子闻言探出头来,轻声开口问道李慕白。 瞧着终于引起女子的注意,李慕白顿时感觉之前的功夫没有白费,连忙开口说道:“就是它,师妹也觉得就数这诗最好?” 皱了皱好看的眉毛,女子略微沉思才开口回应:“第一次来龙虎山,我也不知道其他季节这里是什么样子,不过这一抑郁顿挫的凛冽诗词,在今天确实传神贴切。只是...”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从小习武练剑的李慕白也只是在遇到眼前的少女之后,才开始耗费心思的拿起书本,附庸风雅。千思万想想出来一绝佳应景的诗词已经不容易了,看着师妹要开口和自己继续研讨文中深意,李慕白生怕自己露馅,连忙开口打断,眼睛转啊转的想抓紧岔开话题。 “师傅这次之所以舍得让师妹跟我来龙虎山,一是为了让我们开一开眼界。武道修行不只要有闭门造车的枯坐功夫,还要有行千万里路的壮阔胸怀。”李慕白眼中带着唯有对待身前女子才会展现的柔情暖意轻声说道: “二来,此次众家联手所谋甚大,其中虽然凶险异常,可我们只要小心一点,凭着我们的运势,未尝不能做到火中取栗,谋求一份武道机缘。”说着说着,李慕白展现出了作为年轻一辈江湖翘楚独有的意气风。 反而是那位被师门长辈认定为天生剑子,寄以厚望的白衣女子兴致缺缺,随口应付的说道:“这些事情我也不懂,自然一切都听从师兄吩咐。” 对于少女的性子,李慕白早就习以为常,这位被门派上下所有人都视为心肝肉的小师妹,倒不是高傲清冷难以相处,只是有一种世间万物都不能萦挂心头的淡漠疏离,只有谈到她感兴趣的事情才会开口和你多说两句话。 “这些老乌龟倒是一个比一个精明,谁也不肯做那出头鸟。在这半个多月过去了,还都盘算着耗到最后时刻,好趁火打劫的心思。”李慕白是个嘴里根本闲不住的主,自顾自的说道:“倒是这个吕岩性子实在爽利,二话不说,直接就杀上门去,有点当年师叔祖的影子...” 李慕白说着说着回头瞧见师妹正伸手捕捉漫天飘舞的白色雪花,嘴角噙笑,容貌潋滟如碧水秋波,任谁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相看两相宜。 脑袋一空,李慕白再也说不下去了。当年女子拜入师门,李慕白第一眼看到她就心中掀起万丈波澜。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瞧都瞧不够她并不惊艳却内蕴神秀的笑脸,怎么看都看不厌她铅华不染浓淡皆宜的眉眼。 “涟儿,涟儿...”李慕白嘴里反复低声呢喃。涟同怜音,我见犹怜。 王涟隐隐约约听到李慕白在叫自己,一直没能摘住飞雪,却碰巧抓住了莲花峰上打落一片殷红槐花,将它别在耳畔,笑着开口问道:“慕白师兄,你是在叫我吗?” 刚刚才回过神来的李慕白看到眼前戴花女子,不由得想起一句人比花娇花无色,花在人前亦黯然... 此时天上一人急下坠,恰好摔落在在两人船侧,溅起丈高水花,怔怔出神的李慕白一时间没有防备,被淋了个透体冰凉,打了个激灵,赶忙低头看过去。 刚刚才提到的吕岩从湖中一跃而起,对李慕白报以歉意一笑,刚要御剑升空,再次登山,却被船上飘过来的一句话给惊住了。 “小师叔!”李慕白一时嘴快,叫出声来。 船上船下,三位白衣少年少女,面面相觑。 第二十四章,问鼎 庄思齐满脸古怪的看着近乎偷袭出手的小天师赵希夷,嘴张了几张,最后还是把心里的鄙夷给忍住了,没有说出口。 刚才吕岩一剑败敌之后,边收起剑式,边歪头看向树下冷眼旁观的赵希夷,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是不是该轮到你了?” 谁也想不到一向性子沉稳有度的赵希夷,还没等听完这句话就三两步疾走,突袭近身,一掌重重的拍在了吕岩额头。看着那道翻滚下落的身影,不占理的赵希夷末了还低吼了一句:“滚!” 在世人看来,龙虎山中出身最为正统的赵希夷自小地位尊崇,修行路上也是顺风顺水,未来只要不出什么乱子,顺理成章的就会自赵秉义之后继任龙虎天师。 视之不见曰夷,听之不闻曰希,希夷之间,大道所在。也只有庄思齐这种天师府真传嫡系才知道眼前这位取名自道德真经,无论品性根骨都属上佳,被视为二十年内就有望飞升的修道种子,之所以迟迟做不到念头通达,症结所在就是吕岩的师傅李重阳。 赵秉玄,二十年前的老天师赵钧度之子,二十年后的小天师赵希夷之父,一位号称秉持大道而生的天纵奇才。如果不是被当年被李重阳一剑斩断道途,天师府就有望出现前无古人的一脉相传三天师,三世同堂尽朱紫的惊人景象。 “师兄,你在这看着,别被山下那些不敢露头的老鼠钻了空子。”赵希夷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吕岩回转,对庄思齐嘱咐道。 庄思齐看着在半山腰上一跃而下的背影,无所谓的耸了耸肩。之前天师府只派了他一个人来阻拦吕岩登山,庄思齐本来只是想作作样子能交差就可以了,性子不为长辈所喜的他,又何尝不对天师府以命换命的卑劣手段心中鄙夷不堪。 可谁想到师弟赵希夷对二十年前的往事如此耿耿于怀,连李重阳的徒弟都怀恨在心,主动跟了过来。既然吕岩运道不佳,庄思齐也懒得多管闲事,只等着看戏就好。 彭泽中央,李慕白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说漏了嘴。之前师傅吩咐过不到自己最后时刻,万万不可露面。如今吕岩莽莽撞撞的出手破局,吸引了不知多少人的注意力,李慕白要是因此被人瞧出了身份,提前陷入这一方泥潭,不免横生许多枝节。任凭吕岩眼神中的探究意味如何明显,李慕白也只是装傻充愣,不愿再开口说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半天,反而是坐在船舱内的白衣少女率先开口说话:“你就是吕岩?” 听到这一声嘈嘈切切珠落玉盘的清脆询问,吕岩才转头注意到李慕白身后的王涟,对男女之事还不曾开窍的他也瞬间被震得怔了一下,本来还有些敌对的态度不自觉缓了下来,轻声开口,不答反问:“你们是龙虎山的人?” “我们和那帮老王八蛋可不是一伙的!”听到这句话,李慕白跟被踩了尾巴一样,连连摆手,坚定的开口和天师府划清界限。 最近这些日子,吕岩也慢慢感觉出师傅重阳真人与天师府应该有些紧密的关系,听到之前李慕白叫了一声小师叔,还以为眼前这对气机灵动绝非凡俗的少男少女也是来此阻拦自己登山的拦路石,才如此讷言慎行,不敢丝毫大意。听到李慕白出言否决,不像是作假,之前三人间的紧张气氛顿时消散。 “那你之前为什么叫我小师叔?”松了一口气的吕岩展露笑容,心里的疑问却未曾消散,瞧出来了李慕白怕是不肯老老实实回答,便不依不饶的开口追问王涟。 “这...”李慕白赶忙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生怕这个从来没撒过谎也不需要撒谎的小师妹失口说破,又开始转起明晃晃的眼珠子,想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本来不紧不慢等待答案的吕岩猛地回头,看向云遮雾绕的莲花峰上,一位紫衣练气士踩踏云气,手提拂尘,一步一飘摇,潇洒而来。 “赵希夷!”两人同时喊出声来,李慕白当即拉起师妹,御使蓬船躲到一旁。 吕岩也收拢起心中好奇,凝神静气,准备迎敌。 一步十丈,眨眼的功夫赵希夷就来到跟前,单脚虚踩湖泊如蜻蜓点水,眉头微微一皱,看向蠢蠢欲动的负剑少年,语气淡漠却倍显倨傲:“吕岩,乖乖束手就缚,还能饶你一命。” 自从拜师练剑,历经过数次生死磨炼,吕岩不知何时起养成了一种软硬不吃的混不吝性子,伸手拍去肩头积雪,开口笑道:“那得先问过我的剑。” 飘然出尘浑似仙人的赵希夷怒气勃,到了这种几乎可与道门大真人比肩的境界,一言一行都能引起天地呼应,内外交感,身周风雪激荡不休。 伸手扣指结印,赵希夷不再多言,点点灵光结成道家符篆散逸天地,天地间亿万雪花骤然凝滞不动。 一指点出,势如奔马,快如闪电,漫天白雪化为遮天箭雨,接连团簇击向吕岩。 两脚轻轻踏水,面对杀机肆意张扬的道门法印,吕岩躬身滑水而退,湖面荡起一道长达二十丈的九曲涟漪。 右手一路轻抹水面,停步之时,吕岩抬手一提,一道如龙水柱落入手中,化为一剑直劈身前。任你万千妙法,我还是一剑破之。 短短几年之内,剑道修为接连破镜的吕岩同样一剑斩出,剑意剑势却比之前暴涨数倍。当日一剑划破雷池,今天我就能一剑分开天地。 天地间有一线开,风停雪止! 剑尖横指远处紫衣,吕岩面无表情:“再来?” “呵呵...”心中怒到极点的赵希夷反而轻声笑,双腿一盘,跌坐半空,放下手中拂尘,刹那间紫气升腾,缓缓说道:“吕岩,你可知福地洞天于我道家练气士有何用?” “千百年已降,这龙虎山就是独属于我天师府的一方小世界,凡龙虎山一脉皆可得大势加持”赵希夷左掌托起右手,右手屈指成礼立在胸前,双睑低垂,恭请天地,眉眼金光四溢。 “此时此刻,我或可问鼎天下豪杰!” 一时间声若震雷,不绝回响。 第二十五章,折桂 今年寒到江乡早,未及中秋见雁飞。江西龙虎山一带作为中原偏南部最大的湖泊水系聚集地,每逢秋末冬初,不计其数的南飞候鸟就会从中原西北东北部不远万里的来到彭泽越冬。 不久前吕岩的落崖坠水,只算勉强在万亩彭泽水中荡起一道微秒涟漪。可如今得到问鼎大阵加持的赵希夷不过是起身之后,一脚轻轻踩踏水面,便重如山岳东倾,蓦然填海,湖面猛涨一寸,水势翻腾不止,数以千万计悠闲滑水捕食的水鸟被惊的振翅飞天。 附近感觉到不对劲的舰只龙船纷纷荡水远离,只有吕岩悬离湖面三尺,岿然不动,静静的看着不远处气势层层高涨,金光越燿目的赵希夷。 退到百丈开外观战的李慕白看到吕岩右手数次抬起又落下,终归还是没有取下背后剑匣,犹豫了一下,最后才开口大声提醒这位小师叔:“别太托大了,趁赵希夷还在蓄势,赶紧出剑破阵!” “晚了。”赵希夷恰好就在此时睁开双目,瞳孔紫中泛金,偏着头面无表情的看向对面还在藏拙的负剑少年,张嘴长吐一道紫气,开声言道:“吕岩,你也接我一剑。” 口中紫气迎风便涨,离身三丈之后,已高如通天玉柱,势如万丈天神手持巨剑下劈,猛斩吕岩,这竟然是道门驭剑术中最以玄妙著称的呵气成剑! 先前赵希夷化飞雪为箭雨也不过和自己凝气成蛟一样只是指玄的手段,境界相差仿佛。可眼前的呵气成剑分明已经有了可凭一己之力撼动天地的天象气概。眨眼间心中就闪过万千念头的吕岩不自觉低声自言自语:“强行提境,这就是问鼎大阵的强悍之处?” 之前赵希夷下山之时,龙虎山脚下就突然多出许多有些不合时宜的身影。有一人顶戴高冠身穿玄褐儒袍,却背着个比人还要高出一头的木匣。有一人扎簪束面目清秀,却套着身东北苦寒之地才有的白熊皮裘,肩头担着一条八尺长槊。还有一人面目狰狞可怖,却身形富态,披金戴银作商贾打扮...... 之后看到彭泽中央巨剑横天的骇人景象,这帮原来还散乱分布在山下各个村镇当中,林林总总上百位奇装异服的江湖人士慢慢开始向距离莲花峰最近的立碑镇聚拢。 地位明显高出一筹的三人在镇中碰头,商贾打扮的张胥率先开口:“虽然事情出了点偏差,一开始还以为这小子的莽撞搅局会打草惊蛇,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反而把赵希夷引下了山,连问鼎大阵都逼了出来。”嘿嘿一笑,张胥顿了顿才接着开口与其他两人说道:“差不多到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持槊少年对此毫无反应,身为兵家传人的陈秋道嗜武成痴,此时只顾专心从彭泽中央二人的气机流转里感悟修行进境。这次行动他也只是作为其中一方势力的代表,只要年轻一辈里心思最为缜密的张胥下定主意动手,自己安心出力就好。 倒是儒士打扮的司马错心思忡忡的开口提出异议:“恐怕这是龙虎山诱敌之计,就算天师府里的其他人都抽不开手,可那奉武镇里的朝廷驻军到现在也毫无动静,实在是让人感到诡异。”说着说着司马错解开绳结,背后巨大木匣咣当坠地,也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如此沉重,竟然能击碎地上石砖入土三寸有余。 张胥听到这里,低头暗自沉思。这次百家联手,所图甚大,便是身为当今纵横家传人中被誉为谋略第一的他,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生怕出了差错,招来杀身灭顶之灾。 就在三人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不远处一栋三重小楼的隐秘房间里站着的两个人把镇中情形看的一清二楚。演武军镇守夏侯远屏声凝气,毕恭毕敬的看着身前那一袭背负双手,站立窗前的血红蟒袍。 几天前,这位在大内深宫三万人中都称得上地位尊崇无比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陈貂寺,大半夜突然出现在夏侯远卧房之中,吓得惊醒过来的夏侯远差点以为自己是像军中前任客卿一样遭人偷袭刺杀。刚要开口呼救,就看到眼前的老人亮出一方金色印章,上面镌刻有“粘杆处掌事太监”七个蝇头小篆,夏侯远赶忙收声下跪行礼。 之后几天,夏侯远就按照陈貂寺的吩咐,表面上按兵不动,驻军照常操演训练,暗地里却安排一波又一波被朝廷招抚的金银鱼袋高手潜伏到莲花峰脚下。 眼看这帮乱臣贼子已经全都进了立碑小镇,聚拢一起,夏侯远躬身碎步凑到红衣老人身前,低声问道:“陈大人,是不是该动手了?” 陈貂寺也不说话,只是双手移到胸前五指交叉反复。半晌之后,老人长吐一口气,双手垂落两侧,嘴角似笑非笑,杀气盈身四溢,才缓缓点了点头,扯着嘶哑阴谙的嗓子说了一句:“杀!” 夏侯远闻声退身而走,来到门外对楼下做了个隐秘手势,命令层层下达,立碑镇中阴暗角落突然窜出道道黑影,悍然袭杀围在一起的张胥等人! 此时屋内只剩下红衣宦官一个人,年过半百,见惯了血腥的陈貂寺对近处的双方缠斗毫无兴趣,抬起头来看向远处莲花峰,浑浊的眼珠突然泛出一道莫名神采。这位总给世间以冷漠无情形象的老人竟然渐渐喜笑开怀,两鬓皱纹舒展开来,自言自语道:“天可怜见,皇子无恙!” 彭泽中央,吕岩面对急下劈的紫色巨剑,不躲不闪,反而抬步登天,一步一莲花步步生莲。 七次莲生莲灭之后,吕岩双目之间一枚竖立朱红熠熠生辉,右手指尖作剑尖,以身为剑贯长虹! “我有一剑名扶摇!”吕岩抿嘴清啸,身形直冲云霄。 赵希夷眼看气剑被拦腰一斩而断,却不慌不忙,左手二三指掐大拇指中节,右手往前横扫,大拇指中指互捻,小指翘起似单手拈花。 背后浮现出一辉煌金身,与赵希夷身手同步,一把将吕岩捞在手中。反手下压,按落人间。 赵希夷低头微笑,掐住法印不散:折桂! 第二十六章,开匣 从清晨到日暮,吕岩接连几次登山又下山,连番数场大战把彭泽好好的一副静谧山水雪景给打的七零八落。天地间风雪历经几度骤歇,终于还是被散射四溢的剑气击穿厚重云层,澄清湖面得以倒映出大半沉入水中的西落残阳,入目满眼猩红。 卷花为剑,提水为剑,以身为剑。难以想象吕岩这种初入指玄还不过一个多月的年轻剑客,竟然可以接连展现出三种截然不同的玄妙剑道。哪怕现在的赵希夷凭着手中紧掐不放,意喻为封镇困敌龙虎第一的折桂法印,可以任意拿捏掌间吕岩,已经称得上是稳占上风,赵希夷依然不敢放松心神一丝一毫。 之前辉煌煊赫现于世间的金甲神将在把扶摇剑势按落云端之后,就逐渐消融成一座百丈莲台,花开一十三品,紫气升腾,熠熠生辉。每时每刻都有一道又一道粗壮的赤金光柱从莲台顶端垂落人间,似仙人持鞭猛力抽打吕岩。 此时此时,被困于湖面方寸之地不得脱身的吕岩眉头紧皱,根本拿这种借天地大势压人的道门法阵毫无办法。一开始吕岩还打着对峙消磨的盘算,接连扬手挥袖。一道道凛冽逼人的剑罡从袖口勃对撞如龙气柱,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一百零八剑起落,可头顶莲台还是步步下压,声势不减分毫。 再退百丈越远离湖心的白衣男女目不转睛的看向场中战圈,王涟见吕岩束手无策,伸手抓住身旁师兄的衣襟后摆脸上略带急色的问道:“他不会真的要被赵希夷给击败了吧?” 一直聚精会神观战的李慕白被王涟这句喊回了神,略微沉思之后才给出答案:“若是我和小师叔他易地而处,在这煌煌大阵里恐怕只能束手就擒...” 刚说到这,王涟就掩嘴惊呼,随后眼珠转了一转,赶忙出言打断李慕白还没说完的话:“那师兄你快点出手相助啊!” 听着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李慕白脸色古怪的回头看向王涟,心里嘀咕着:这个平常对任何事物都太放在心上的师妹,怎么突然如此关心初次见面的吕岩了呢?李慕白虽然纳闷还是挥了挥手示意示意王涟不要着急:“短时间内吕岩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且一直到现在,他身后长剑都还没有出鞘,说不定会有什么转机。” 怀有同样疑问的不只是李慕白一个人,在远处一同观战的老掌柜也问出了这个问题:“他为什么还不拔剑?”作为吕岩的师尊,重阳真人捻了捻胡须,只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我现在也摸不透这小子到底有多大本事了,看看再说。” 从一开始,吕岩提剑练剑并不为重阳真人看好。哪怕学剑途中,吕岩吃过了很多苦头,称得上进境神,可李重阳总觉得他少了份一往无前的求道剑心。 直到当日在太和山谷中的一场死战,重阳真人才慢慢转变了对吕岩的观感。吕岩敢于和卫登捉对厮杀,虽然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莽撞,有濒临绝地不得不背水一战的决绝,有运气,有巧合,可要是没有吕岩最后舍生忘死的灵光一闪,临阵悟剑,结局只会是卫登独活。 从那之后,重阳真人虽然不曾再每日守在徒弟身侧,可短短一两个月时间里,吕岩身上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他的授业恩师,李重阳依然是感受最深的。金刚入指玄后吕岩隐忍不的剑气剑意之磅礴,比自己年轻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前的指玄三剑更是让重阳真人都惊艳不已。 可世间剑士无论是分修剑术还是剑意剑气,空手应敌和一剑在手都是天壤之别。哪怕到了李重阳这种剑道境界,手中无剑之时一身通天剑术也只能够展现出七八分而已,更何况还没能达到世间万物,信手拈来即是剑的吕岩。 赵希夷看着阵中的吕岩一改主动出击的姿态,不再肆意挥洒剑气,只有在赤金光柱临近身周三寸之后才出手击散,心中反而越焦急。这问鼎大阵也不是可以无限制使用的,强行提境的代价就是时时刻刻都在损耗龙虎山天师府的气运,同时压榨主阵之人的潜力底蕴。 “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吕岩如此难缠!”对峙缠斗了半天的赵希夷感觉自己无论身体心神都渐渐升出疲惫之感,知道自己不能再陪着吕岩耗下去了,左手掐诀不动,伸出右手食指点向虚空生莲,赵希夷口中低诵出声:“繁花落烬。” 湖面上悬浮横立的十三品莲台停止分化赤金气柱,最下一品莲台三花九瓣尽数凋落,花瓣化为飞剑或迎面直刺,或画弧远遁,或蛇形游走,电光火石之间,二十七柄飞剑围剿吕岩! 根本来不及挥袖成剑的吕岩,只能屈指弹指连叩飞花,脚下腾转挪移闪躲要害,只是一个来回过后,身上白衣就多出十几条鲜红血印。 赵希夷紧接着如是食指连点三下,身后一百单八赤金飞剑半圆绽放如莲花盛开,眉眼间杀气毕露的他低头看向负伤少年,厉声疾喝:“大胆吕岩,事到如今还不束手就擒!” 看着天上繁落如雨的密集剑阵,心知不能再指望继续于生死险境中悟剑的吕岩,肩膀一斜,将背后剑匣抖落身前。自清晨登山就开始蓄养剑气的吕岩,一直讷言寡语也只是为了每多吸一口天地元气好能让胸臆剑气多涨一分。 既然现在已经决定开匣,憋闷了半天的吕岩索性长长呼出一口紫青剑气,收起了低眉顺目的受气模样,抬头高声吟啸: “我有无双剑气告之天地!” 剑匣中开,一道青色火焰跳跃闪动而出,双手轻抚挑拨,剑气越燃越旺,映的吕岩那张清逸俊秀的脸庞宝相庄严。 烈火燎天蔽日,焚花煮海,赤霄此时此刻仅出匣三寸,吕岩单手按住剑柄,拄剑而立,眉心竖目由红转青,浑似仙佛。 一吐长虹贯日月,胸臆剑气万丈长! 第二十七章,书生胆 庄思齐在师弟赵希夷下山追击吕岩之后,懒得再呆在半山腰挨冻,索性转身登山回到天师府中。作为世俗人等所能达到的最高处,面阔五间,金碧辉煌的天师府正门把凡间富贵气象彰显的淋漓尽致。 十几根正红朱漆的紫檀木柱撑起琉璃瓦檐,檐下高悬一块传承千年的金字直匾,上书“嗣汉天师府”。前门居中两棵粗壮石柱雕龙描凤,正坐在府内仪门处避风挡雪的庄思齐,看着挂在石柱上的一副黑底赤字的抱柱对联怔怔呆,上联“麒麟殿里神仙客”,下联“龙虎山中宰相家”。远远向府内望过去,三进庭院枝繁叶茂,幽深不知几许,九重殿厅叠嶂栉比,富贵不似凡间。 不同于其它小峰上道观林立的热闹景象,莲花峰上千年以来就只建有一府一观。天师府镇守在登顶山道的咽喉之处,只有穿过天师府后院小门才能来到当年赵清辅祖师炼丹闭关的上清道观,也只有庄思齐身后的这一条路才能登上莲花峰顶的斩魔云台。 感受到了山下越来越激烈的气机冲撞,庄思齐并不太放在心上,知道问鼎大阵存在的他认为吕岩根本不会有赢的希望。哪怕之前互换一剑的时候,自己略逊一筹,庄思齐也归咎于自己的暗中留力。 而且一向性子沉稳,不喜骄狂的赵希夷,都曾在暗地里对庄思齐放出过一句豪言:“我身处阵中,天人不出,我于世间几无敌!”虽然这句话听起来有些狂妄,可庄思齐却深以为然,自己这个小师弟或许称得上有一点恃才自负,但绝不会盲目自大。 只言胜不虑败的庄思齐转而关注起和彭泽水战几乎同时爆的立碑镇突袭厮杀,不同于之前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演武军镇守夏侯远,被勒令为拦路石的庄思齐很早就知道了这场袭杀与反围剿的谋划对局。 当代压胜之人重伤濒死,需要以命夺命的事情,根本瞒不过与大明暗中纠缠交手了几百年的诸子百家。既然这样,天师府干脆直接就摆明了阵势,召唤龙虎山三十六峰所有观主真人齐聚莲花峰斩魔台上为朱厚聪保驾护航,包括今天之所以封山谢客,是因为马上将迎来施法续命的关键时刻的事情,天师府都未曾多做遮掩。 太上长老赵宏晟之所以作出如此应对之策,意思是把诱饵已经清晰的摆在对方面前,我龙虎山只管光明正大的示敌以强,就看你诸子百家有没有胆量上桌,与我天师府对赌一场足以影响之后二十年天下走势的豪局。 “张胥,陈秋道......”庄思齐念叨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从小被作为天师府武道传人培养的他,近几年来和这帮诸子百家的嫡系弟子交手过很多次,彼此间早已知根知底。想到朝廷派来的那一位大内总管,司礼监秉笔,粘杆处掌事太监陈貂寺,庄思齐不免对这些老对手心生怜悯:“那一袭朱红蟒袍,可是用半甲子的血腥手段,搏了个天人之下无敌手赫赫凶名!” 莲花峰山脚下,刚才还风平浪静的立碑小镇眨眼间杀机四伏,在第一轮偷袭刺杀之后,就倒下了十几位诸子百家传人。要不是入了一品的张胥,陈秋道,司马错三人反应迅,出手拦截住了粘杆处修为最高的几位宗师杀手,不知道这百来位前隋余孽要多死多少人。 得了一丝喘息之机之后,双方终于开始了正面的捉对厮杀,二品对一品,宗师杀宗师。几个来回之后,张胥一方就逐渐占据了上风,毕竟这些年轻翘楚都是诸子百家的嫡系传人,朝廷收拢的那帮子江湖鹰犬,大多都是从江湖底层博出头的无根之萍,相比于传承百代的世家底蕴,矮上一头也是情理之中。 坐镇后方居中调度的夏侯远看着自己一方的金银鱼袋客卿伤亡度明显快于对面,心里也不着急。这些投身军伍的江湖中人全死光了也不会让夏侯远心疼,只要身后朝廷大旗不倒,耐不住寂寞的名利之辈就会像秋天的麦子一样,被人割过一茬总有下一茬接上。 只要能拖延少许时间,让驻扎在附近的朝廷大军有时间赶来布阵围剿,眼前这帮前隋余孽必死无疑。想到这里,一心建功的夏侯远连连高声呼喝,督促手下死战不退。得到命令的军中客卿哪怕早已萌生退意,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死撑。既然是自己选择吃了这口官饭,他们只要不想牵累到家人亲友,就只能死战到底。 持剑悍勇杀敌的张胥也看清了局势走向,知道再拖下去对自己一方而言并不乐观,开始有意的收拢人手,准备寻隙脱身。以大开大阖杀气盈野的陈秋道为箭头迅猛前突,幸存的几十名世家传人联手破阵。 眼看己方高手已经快被诛杀殆尽,对方马上就要破阵远遁,还需要一段时间调兵遣将的夏侯远别无他法,只能转身对着身后的三层小楼躬身作揖,高声喊道:“恭请陈大人出手诛敌!” 木质楼顶轰然炸裂,一袭朱红蟒袍破楼而出,重归冷厉的老人悬浮于空,面无表情的看向场中乱局,吐气开声:“咱家陈貂寺。” 长袖一挥,卷住近处一人,双手轻轻一撕两半,漫天血雨中这位一手提残尸,一手托头颅的大太监缓缓说道:“放弃抵抗的,我可以留他一具全尸。” “他果然还是来了。”坐镇压后的司马错穿过寂静无声的人群,来到打头的陈秋道身边低声耳语,此时的他已经心乱如麻。 看着那一抹凶焰滔天的嗜血朱红,只有这位兵家传人还能做到面不改色,转头看向身边的至交好友,半开玩笑似的沉声说道:“我们这些弃子不就是用来逼他现身的吗?” 拍一拍两人肩膀,之前一直沉默不言的张胥挤到两人中间,盘算了好半天都没算出生路的他反而洒然一笑,这位满脸横肉,眉眼间自带狰狞的读书人突豪言:“由我来拖住他一时半刻,你们趁机逃命,自求多福!” 也不给旁人反应的时间,张胥就箭步疾走,一人冲关。 哪怕是以文立道纵横世家,在苟延残喘五百年后也只能暂放手中笔,换提三尺剑。 这位只恨自己晚生了五百年,没办法合纵连横间牵动天下大乱的张姓传人此时此刻看的最开,既然生不逢时,索性死得其所。 一人死总好过三人都死。 谁言书生无胆气。 第二十八章,近在咫尺 这一场由两位年轻翘楚起,气势恢宏的意术相争,结束的比意想中要快得多。吕岩一剑起后,光寒凌天曜日,赵希夷身后的一百零八柄短剑哪怕如飞蛾扑火一般,列阵横档在天青剑气跟前。可只是被挟泰山北海的无双剑式轻轻一碰,就轰的溃不成军。气机勾连之下,赵希夷如遭雷击重创,半空中残存的九品莲台缺了后劲支持,瞬间也被冲击的土崩瓦解。 被吕岩以力破阵,打回原形的赵希夷失魂落魄的站在彭泽湖上,之前连续凋落四品莲台,摘花为剑已经是他运转秘术的极限了,面对吕岩那充沛浑厚到有些不讲道理的无双剑气,除非赵希夷舍得断绝长生路,强行压榨体内濒临干涸的气机,再起大阵。或者是学张胥那样慨然赴死的以命相搏,不然只能乖乖低头认输。 人活一世不过百年,修行甲子只为长生。让他舍生忘死,赵希夷不舍,不愿,也不敢。 “这一式请剑出匣不过是指玄剑士驭气破敌的手段,可意气之磅礴早已远寻常天象气概,吕岩是怎么蓄养出这一股山挟海的无尽剑气?”不只是赵希夷心中不解,在旁全程观战,同样身为剑士的李慕白也想不通,嘴里念念有词的问出声来。 吕岩拜师上山之后,提剑练剑之前,就被重阳真人瞧出来根骨不凡,是最能亲近天地元气,练气养气比常人容易数倍的先天道体。在几个月之前,这种根骨体质上的优势一直都还没能完全体现出来,只是让吕岩在修行度上要比常人快上几分。 直到前些天梦中悟剑扶摇之时,吕岩开始能够清晰感应到天地间的大道流转,气机走向,短短一夜之间就迅领会出了道门精义中一指通玄的意味。 也是从那一夜之后,吕岩才明白师傅重阳真人为什么一开始不想教自己练剑,而是劝自己走道门练气士的路子。吕岩这种先天道体,只要按部就班的蓄养元气,再寻得到属于自己那一丝契机,就能顺理成章的入指玄,悟天道,甚至二十年之内就有可能飞升成仙! 在立碑小镇驻留的两个月时间里,吕岩重新拾起重阳真人专门为他开创出的十年养一剑的法门,由感悟剑术改为蓄养剑气,每天苦修不辍。破境指玄之时眉心多出的那一抹竖立朱砂,其实是大道眷顾吕岩,为其多开的一目天眼。逐渐琢磨出其中玄妙的吕岩,以此为引,他蓄气一天等于常人养气一年。 直到开匣出剑之时,吕岩脐上丹田之内,周身经脉之中,剑气已经似天地无涯,比大海无量。 既然自己的手下败将赵希夷都敢号称问鼎天下豪杰,此刻剑气充盈,忍不住水满自溢的吕岩,也不觉得前方还会有什么人能够阻拦自己了。 没有再去理会已经有些心灰意冷的龙虎小天师,吕岩重新背起厚重的朱紫檀木剑匣,脚下踩着青色剑气生莲,登岸准备再次上山。 李慕白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跟上去,从小传承家学的李慕白,对山门藏书上写的剑道箴言铭记在心:自怜自艾非剑气,衔冤含怒射斗牛。 剑道中剑气一说与儒教名士的丹青作画有异曲同工之妙,讲究的是一个笔锋带怒摇山岳,文似看山喜不平。李慕白想到这里,不由的出疑问:“你说,谁能知道他吕岩此刻的胸间不平郁郁,到底是何等的波澜壮阔,才能吐出这一口锦绣动人的纵横剑气?” 迟迟也没等到王涟的出声回应,李慕白不由得转头回顾,只看见小师妹那有点痴痴傻傻,随着白衣远去的迷离目光。李慕白长叹一口气,看过了这位小师叔大江东去剑气近的无双盛景,谁家少年会不倾慕仗剑白衣的写意风流。 第三次来到莲花峰脚下的吕岩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始迈步上山,一步只上一阶,反而比之前还要慢。可每一次落脚都沉重无比,在青色石板上留下了一道道脚印,鞋底纹路入石三分,清晰可见。 之前吕岩迟迟不愿拔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怕这蓄养多日,自己都为之心惊的磅礴剑意,一旦出匣之后就会失去控制。哪怕一剑出则气冲斗牛,所向披靡又如何,意气耗尽之后,龙虎山断然不会给自己蓄气养息的时间,剩下的路就再也走不下去了。 此时的吕岩体内气机暴乱,四肢沉重如担山前行,哪怕吕岩尽力收拢,体内剑气还是不断激荡,汹涌难平。一个不留神就会有丝丝剑气激射透体而出,一路上打散飞花积雪无数。 花了一夜的功夫,吕岩才登上并不算高耸的莲花峰,来到天师府跟前。在门口守了一宿的庄思齐瞧着形容憔悴,却战意昂扬的白衣少年,眼神复杂,意味难明。 看着庄思齐堵在门口没有让路的意思,吕岩缓缓张口:“再出手就要分生死了。”还没等说完,嘴里隐约可见的四溢青光,瞬间暴涨,一道锋锐剑气差点喷薄而出。 庄思齐低头沉思半晌,突然侧开了身子,右手往天师府内一引,招手示意吕岩随自己入内。庄思齐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住现在正值剑意巅峰的吕岩,反正此时龙虎山众真人齐聚斩魔云台之上,也不用自己再多做这种无用功夫。 穿过三进前庭,两人来到了天师府后院,吕岩第一次见到彰显龙虎山气运隐秘莲池,看着三十三朵紫金莲枝立水飘摇,心生好奇,把脚下步子一停,伫立细观。 庄思齐也不催促,反而指着仅剩的九朵盛开莲花为吕岩解惑:“这些就是莲花峰得名镇山之宝,三十三朵金莲与龙虎山紧密相连,气运越是充沛鼎盛,绽放的朵数就越多,最多的时候就是当年大明立国,三十三真人联袂飞升啊...”说到此处,庄思齐不由心生向往,那一个群杰并起争雄的时代,到底是何等的波澜壮阔。 “瞧见没有,那四朵空荡荡的莲蓬。”转手一指,收起心中感慨的庄思齐有些幸灾乐祸的说到:“这就是你斩断的一百零八柄飞剑根源所在。现在一共就只有十三朵盛开金莲,个个都是山顶那帮老头的心头肉,今天被你一剑毁了三分之一,就等着他们找你麻烦吧。” 吕岩对此不置可否,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云巅高台,一路上的几度波折,原来还只是开胃小菜。 第二十九章,人尽敌国 庄思齐送到气运莲池之后就驻足不前,给吕岩指明了登上斩魔台的路径,示意剩下的路只能由他自己走了。 朝阳初升,山间草木露意浓重,昨天的积雪也开始逐渐消融。目送庄思齐返身远去之后,吕岩深吸了一口氤氲升腾的雾气,之前被庄思齐一番话有些打乱了心境,此时被入口的冷冽一冲,昏昏涨涨的脑袋顿时清醒过来。 既然连番苦战之后,吕岩还是决议上山,就不准备再被人灰溜溜的赶回去。哪怕前边是刀山火海,总要先趟一个来回,试试到底是龙虎山的拳头大,还是自己的骨头硬。 沿着脚下的青石小道,吕岩来到了龙虎山声名最盛,同时也是天下最为神秘的一座道观。一座独栋木屋紧靠危崖矗立,放在别处平淡无奇的平顶茅房却因为屋檐下一块老旧木匾而与众不同。木匾上写着因年岁久远而朱漆斑驳,到现在已经有些看不太清楚的三个大字:上清观。 这是赵家老祖宗赵清辅当年亲手所建,用作炼丹闭关之地。这就是龙虎山天师府的道教祖庭。 吕岩久居山林,不谙世事,其实对这个传说中的道门圣地并没有多少敬畏感,只有按不住的好奇心驱使他推开柴门,想进屋去看一看。 一直有着天师府后人的精心维护保养,上清观内纤尘不染,作为千百年来第一位入观的外姓人,哪怕吕岩之前再风轻云淡,看着屋内色泽暗淡,斑驳裂纹的木质墙面,一种岁月传承的沉重蓦然袭上心头。 “十年束冠伏文案,悬缨重滞布衣轻。谁能世上争名利,臣事玉皇归上清。”正屋内除了几件老旧家具,并没有什么其他物件。其他道观墙上悬着的都是祖师画像,或许是因为赵清辅当年是儒士出身,作为一个个半路出家的野道士,并没有师道传承,所以就挂了一副映照自己半生寻道之路的诗句,聊以自乐。 吕岩正抬头默念这幅赵清辅留下的墨宝,突然听到一丝极其轻微的呼吸声。有人!吕岩心中惊惶不已,刚才进屋之前,他就已经用心仔细探查过,并没有现任何气机流转的异常之处。此刻吕岩的修为已经臻至巅峰,这到底是什么人能躲过他的气机感知。 循着声音来到偏室跟前,吕岩小心翼翼的伸手搭住木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轻轻推开一条门缝。吕岩悄悄探头往里看去,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抽身而退。 还没等吕岩看清楚,就听见屋内传来一句话:“在下并无恶意,还请兄台进屋一叙。”声音清脆悦耳,听不出是男是女,但肯定年纪不大。 吕岩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既然没有感应到屋内有丝毫杀机异常,索性就大大方方的推门而入。吕岩之前听庄思齐说过,莲花峰上除了斩魔台上真人汇聚,普通弟子已经尽数遣散。这位出现在龙虎山禁地的神秘人物说不定也是和自己一样是个不之客。 偏室内和前厅一样简约朴素至极,只有一张圆桌摆在中央,桌上还放着一套紫砂茶壶,想来是当年赵清辅待客之所。一道修长身影站立屋后窗前,双手背在身后。透过窗户向外看去,白雪皑皑,绝峰独立。 “你是何人?”吕岩心中疑惑急需解答,直接开口问道。身穿白袍的神秘人物听到吕岩的问话终于缓缓转过身,双手一抬改为环胸交缠,那张惊若天人的盈盈笑脸却把吕岩给震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体内涌荡不休的纷乱气机都随之骤然一停。 丹凤桃花眼眸,眼角狭长突显妩媚,肤白凝雪赛霜,竟然比身上素白长袍还要白上三分,标准的瓜子脸,樱桃嘴,美人唇,俊美异常,不似凡间俗物。要不是因为一对额下剑眉冲天入鬓,有些过于英挺,身穿装束服饰又是男子式样,吕岩险些以为这就是个绝世美女。 毕竟纯以相貌五官而论,眼前的这位年轻佩刀男子,比自家那位已经称得上是倾国倾城的姐姐吕雉还要美上三分,加上他一身雌雄难辨的诡异气质,把吕岩看了个目瞪口呆,之前心中的敌意和疑惑早就抛到了九天云外。 “我叫谢必安。”大概是从小到大这种事情早已经习以为常,白袍少年只是皱了皱极为出彩动人的如黛眉头,眼中还带有一丝丝的无奈。慢走几步,谢必安来到跟前,伸出手在吕岩眼旁挥了挥,示意吕岩抓紧回神。 被叫醒的吕岩有些窘迫的赧然一笑,刚才那么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确实是有点过分,赶紧往后退了一小步,躬身一礼表示歉意,不敢再多看那一笑一颦间最能勾人心魄的美艳脸庞。 “今日龙虎封山,不知道谢兄为什么会来到这处山上禁地?”吕岩有些别扭的操着一口文绉绉的腔调与谢必安搭话,在俊美少年面前,吕岩有种束手束脚不敢随意施展的感觉,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拿捏起斯文范儿。 “我和你一样,是来找这帮天师府牛鼻子麻烦的。”谢必安瞧着吕岩的样子直想笑,之前吕岩山下的几场大战,谢必安都瞧在眼里,没想到这位让自己心生惊艳之感的剑道天才,原来是个江湖雏儿。 越想越觉得有趣,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嗤笑出声的谢必安赶忙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拉住吕岩手臂,示意吕岩和自己坐下说话。 “我知道你叫吕岩。”谢必安边说边端起桌上瓷杯,从本来以为是摆设的茶壶里边倒出两杯热气腾腾的绿茶,分递到吕岩手边。 两人侧着身子,谢必安伸手一指窗外危崖,接着说道:“你本事虽然不错,可你要是想着靠自己一人一剑就登山闯阵,未免有些不太现实,不如与我从长计议......” 一直插不上嘴的吕岩只是低头沉思,趁着谢必安端茶饮水的功夫,吕岩开口说道:“这次登山,事关我姐姐的性命安危,按照之前的算计,这差不多就最后一天了。”说到这里,吕岩抬头看向对面白衣少年,眼神不再躲躲闪闪,只有一味坚定:“山下小镇当中正有两股势力绝命厮杀,你想必就是属于其中一方。” “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也暂时不想知道。”说到这里,吕岩站起身来往外走去,谢必安随之而起,来到门外。 “自从练剑之后,我就信奉从长辈那里知晓的一个道理。”吕岩突然折过身来,短暂的踌躇措辞之后,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也似乎是说给谢必安听的:“行与不行,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挥了挥手,示意谢必安无须再说,吕岩转身就走,身前就是最后的百尺高峰,终点近在眼前,风雪无惧。 等吕岩走远了,一位黑袍男子悄然出现在原地怔怔出神的谢必安身侧,语带不屑的小声说道:“主人,这小子竟然想要学他师父当年那般来一次人尽敌国的单骑破关,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掌嘴!”谢必安剑眉陡然一竖,面若冰霜,疾声厉色,哪还有刚才那副温文尔雅的亲近模样。 不去看黑袍男子的连连自掴不休,谢必安只顾低声喃语,声音几不可闻。 人尽敌国吗?那我谢必安将与天下共同拭目以待。 ps:近期的人物出场场景搞得很费脑子,幸好差不多算是完成了。求收藏,求帮忙推荐一下,谢谢。 第三十章,愣头青 这本来是一场多方共同谋划,时间跨越之久甚至可以追根溯源到数百年前的一场天下博弈。参与的诸方势力谨慎至极,每次持子之时都要细细考量,着眼全局走向,力求落子之后无错也无悔。 李慕白背后的师门并不想过多牵涉其中,这次明地里只派了师兄妹两人来凑个热闹,要是可以浑水摸鱼,趁机得到一份机缘自然是最好不过,但出门之前二人也同时被师尊下过一个命令,不要冒险强行出头,也不要和别人多做纠缠,只管隔岸观火就行,若是眼见事不可为就抓紧抽身而退。所以直到吕岩登山之后,李慕白还是带着王涟在山下优哉游哉的泛舟彭泽。 而其他诸子百家就完全是另一种作态,为了能打断天师府逆天夺命的秘法,完全是不惜代价的布局落子。每家每户都把年轻一辈的精锐翘楚尽数送上棋盘,甚至连张胥,陈秋道,司马错这三位惊艳后辈都舍得作为弃子甩出,用来引诱敌人耳目,暗地里则由谢必安伺机出手破局。 对此全然不知情,于昨日突然登山吕岩,反倒成了一招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无理手,不仅仅是搅乱了敌对双方的先手布局,直接打破了暗流汹涌的平静表象,让所有人不得不提前出手落子。 紧接着吕岩更是用愣头青似的悍然冲关,把作为龙虎山一手杀棋的小天使赵希夷,给提前赶出了棋局。最后连暗中潜伏,由陈貂寺为的朝廷势力都被逼无奈,只能在立碑小镇中提前露面,围剿平叛。 棋至中盘,龙虎山一时间内竟然已经无子可下,谢必安却尚未出手,诸子百家隐隐约约成了占据上风的一方。 一路过关斩将的吕岩终于来到了莲花峰顶,斩魔云台之上。远远只瞧见三十六位龙虎山天师真人依照穹顶星辰走向,围绕着朱厚聪和吕雉分散盘坐在地,布成了一座天罡北斗大阵。 “姐!姐姐......”吕岩透过人群看到阵内紧闭双眼,形容憔悴的吕雉高声呼喊,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心中担忧是不是自己来晚了。 “吕岩,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吧。”打头的龙虎山天师赵秉义出口阻拦正要迈步靠近的少年,脸上既没有被吕岩一番胡搅蛮缠引的心烦恼怒,也没有眼前局势堪忧的意乱情急,反而眉眼平顺,嘴角含笑的感慨说道:“李重阳倒是收了个好徒弟,天下多久没出过如此年轻的指玄剑士了。” “吕岩,只要从此刻开始,你退到一旁不再胡闹,事后我龙虎山绝不以此怪责于你。”赵秉义边说边转头看向身后,得到坐镇中枢的太上长老赵钧合的点头肯之后,一捋颌下长须,竟然开口规劝招安吕岩:“以后未尝不能可以和你师父一样,加封为我天师府的护道真人......” 吕岩像看白痴一样一直盯着嘴里滔滔不绝的赵秉义,难道今天的所作所为还不够表明的自己心意吗,还是说这个看起来地位不凡的紫衣老头坐惯了世间高位,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以为靠这点嘴皮子功夫就能把自己姐姐的一条人命给糊弄过去? “把我姐姐交出来,我就立马下山走人。”吕岩忍着心里的不耐烦,终于等到赵秉义啰里啰嗦的说完了,完全无视赵天师殷切温和的目光,末了还故意用凶厉的口气补上了一句狠话:“如若不然,我也不介意再添几条剑下亡魂!” 吕岩的回答完全出乎赵希夷的意料之外,呆愣了半晌之后赵希夷一拍脑壳,心想这傻小子和自己素未谋面,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加上吕岩此时色厉内荏的演技有些过于拙劣了,给了赵希夷一种错觉,吕岩这是要待价而沽。自以为猜透了少年心思的赵希夷赶忙开口说道:“吕岩,你可知老夫是谁?” 之前说的话有点多,体内时刻涌荡翻腾的剑气不小心从吕岩口中溢出来了一丝一缕,看对面的老头还要继续和自己扯嘴皮子,吕岩干脆两指一捏剑气,反手就朝着赵希夷甩了过去,打断了这没玩没了的絮絮叨叨:“我管你是谁,抓紧给个痛快话,放不放人!” 青色剑气一闪即过十丈,临近赵希夷身前之时好像撞到了一面无形高墙,去势凶猛的剑气轰然溃散,老人体外三寸荡起处处美妙涟漪。看到吕岩毫不留情的出手一剑,这位龙虎山天师才明白原来这次真是碰到了个啥也不懂得愣头青,额头双眉微微一皱,有些无奈的问道吕岩:“你师父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此刻还远在山脚下的重阳真人刚刚和老掌柜一起回到客栈,生过一场惨烈战事的立碑小镇处处狼藉,街道路面上血迹斑斑。被自家师父命令留守在客栈的王涑被之前杀声处处的阵势吓得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把两人盼了回来,赶忙凑上去。 腆着个笑脸的王涑正要开口,却现吕岩并没有跟着两人一起返回,隐隐约约知道这场风暴的中心点就是天师府的他赶忙收起刚到嘴边的说辞,转而问道:“吕岩呢?他真的上龙虎山了?”早已经把这位同龄人当做知己兄弟的王涑脸上满是焦急忧虑。 老掌柜点头称是,紧接着一伸脚把闻言就想出门寻人的小徒弟给揣了回去,没好气的说道:“别在这儿给我添乱。” 不去理会满心委屈,低头故作暗自神伤状的王涑,两位老人并肩站在客栈门口,看向远方常年被积雪朝覆盖,在朝阳印照下越晶莹剔透的莲花峰顶。 “我去看看吕岩,免得这傻小子一个不小心就闯出个泼天大祸,我可不想给他擦屁股。”重阳真人瞧见一道渺小的黑影最后还是登上斩魔云台,用半开玩笑似的语气来掩饰眼中担忧的神色。 “假如你徒弟就是个惹祸性子,不愿意放手怎么办?”掌柜的也不去戳穿这位老伙计的口是心非,面无表情的反口问道。 重阳真人略微思忖之后,竟然一改往日的清冷脾性,眼中神光一闪,开口笑道:“那就看他有多大的本事了。”说完真人飘身飞天,踱步而去。 还坐在门框上装模作样的王涑耳中传来一声爽朗大笑,抬头看到身边的老掌柜笑容满面,一张大嘴都快咧到了耳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少年被师父一巴掌推到了客栈里边。 “给我收拾东西去,老子在这破地方守了二十年,早就呆够了!” 第三十一章,年轻人愚蠢的坚持 在龙虎山这种传承千年的宗门世家里,赵秉义这种修行了大半辈子的老家伙大多都秉持着:不飞升,一切皆空的信念。 年轻时一往无前,涉水开山的锐气逐渐消磨殆尽,那些修大道如同逆水行舟,需时刻勇猛精进之类的空泛道理,在人近暮年的老江湖眼中已经不再适用。近几年赵秉义和天师府内辈分相当的老人们时常一起坐而论道,回顾了前半生的荣辱沉浮,几人共同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世人眼中最凡脱俗的修道修行,竟然和最沾染烟火气息的商贾营销相近相似。证道飞升是一场凡人的漫天要价,此方天地则像一个最为吝啬的商人,要你的福缘,要你的气运,要你以自己短短几十年的寿命为筹码,要你以手段以谋算挤掉其他的竞价同行......想得到多少,那你付出的就绝不会少上一丝一毫,堪称锱铢必较。” “吕岩,你姐姐并不一定会死。”从眼前有些莽撞的年轻人身上,赵秉义依稀看到了自己二十岁的影子,冲动而且倔强,老人不由带起一丝心底的善意,开口为吕岩解惑:“吕雉和朱厚聪这次气运交灌,以命换命的举措,其实并不像之前故意宣扬的那般凶险...” 满脑子都是姐姐性命安危,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吕岩听到这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思伶俐的他既然消了心间大石,自然也就看透了其中关要,翘了翘之前紧皱的眉头,心中所想脱口而出:“这是一场针对山下那些人的布局?” “正是如此。”赵秉义点了点头,心想这傻愣头青的脑子终于转过弯来了,手指头捻了捻鄂下胡须末梢,老人带有三分自得之色,微微眯动双眼笑盈盈的继续说道:“只有让他们误以为这是一个足以撼动大明气运的好机会,才能把那些地沟里的老鼠给引出头来。九分真里夹带着一分假,大好机缘就成了泼天祸事,嘿嘿...” 看着眼前的老天师唾沫横飞,越说越痛快得意,却一直没说到吕岩关心的正点子上,实在是没那心思继续听赵希夷絮叨这些破事,吕岩伸手指向阵中吕雉,出言打断老人:“这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我姐姐到底能不能好转回来?” “呃...”老人被问得顿了一顿,踌躇片刻之后,赵秉义顶着吕岩灼热的目光,还是略微带着些小心把实情说了出来:“其实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吕雉到底会不会因此而死,毕竟这种道门秘术上一次施展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可从这两天的情况来看,吕雉应当性命无碍,只是这寿命上的亏欠是再也补不回来了......” 错以为只是虚惊一场的吕岩听到赵秉义这遮遮掩掩的一番话,刚刚放下的担忧又涌上心头,一抹痛苦之色爬上他清秀的脸庞,胸中闷气分了三次才喘匀,再张口时,吕岩已经是一字一断续的颤声问道:“你...你是说,我姐姐她...没几年可活了?” “差不多还能有三五年时光。”赵秉义看着脸色愈惨白的少年,哪怕有愧疚,在看惯了人间悲喜的老人心里也注定只会一现即没,语调重归平静的开解吕岩:“以后可以慢慢想些别的办法补偿你姐姐......” 吕岩到现在才明白,原来姐姐吕雉的一条人命,在天师府众人眼中根本无足轻重,要不是自己追问,或许他们根本就不会主动提起。耳中不断传来的是赵秉义令人生厌的恼人言辞,偏偏还说的那么淡漠无情,此刻吕岩恨不能出拳砸烂老人那高人一等的虚伪嘴脸。 感觉到额头一凉,吕岩下意识里抬头望去,不知何时天地间又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冬林掩映绝峰。三十六朱紫真人正襟危坐,佩玉簪缨,衣袖飘摇。三十六人个个气质脱俗不凡,或清逸出尘,或富态逼人,只有眼神中的死寂无波如出一辙。 吕岩深吸一口气,夹风带雪,入喉凛冽如刀。依然是一人对立一宗,近在咫尺的两方,眼中的世界原来是如此的截然不同,天差地别。 身上越来越冷的少年,心中怒火越烧越旺,伸手按住随着主人心意起伏而激颤低鸣的匣中宝剑,吕岩开口只有一味坚定:“把我姐姐交出来。” “不行。”因为惜才,因为吕岩背后的师父才会在之前留有三分情面的赵希夷,断然开口拒绝:“现在中断秘法,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朱厚聪不容有失!吕岩,收起你的小性子,趁着现在还没有酿成大祸,及时收手还能......” 在天师府一方看来,眼前的少年未免有些愚不可及,面对天下大势,尤其牵扯到气运相争,至亲至爱都可以当做筹码,用来割舍放弃,何况只是一介凡人血亲的寿命长短。 抿着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的嘴唇,吕岩双手紧握,十指指尖已刺破掌间皮肤,丝丝血迹顺着关节溢流而下。 知道此刻局面瞬息万变,自己的选择至关重要的吕岩眼前闪过无数残破影像片段,最终定格的还是姐姐吕雉的言笑晏晏。 按捺不住的天青剑气,周身缭绕升腾。之前的死别,如今的生离,对吕岩来说同样是痛彻心扉。弹手挥袖间,心中恨意丝丝缕缕,化为万千剑起,层叠碰撞间莲生莲灭,青莲蔓延终成碧海涛涛。 眼角微提,眉头一并,吕岩双手合拢交叉,四指掐剑成诀:“去!” 龙虎山当代天师赵秉义起身而立,面对遮云蔽日的泱泱剑海不改颜色,示意左右运转大阵。万丈金光拔地贯空,屹立如山如岳。 狂浪惊涛拍岸,我自岿然不动,三十六位道门真人此时联结一体,齐齐踏出一步,厉声猛喝:“大胆吕岩!” 煌煌金光顺势前冲,填海之后覆天压身,逼得吕岩单腿半跪,背重负山,浑身筋骨欲断。 赵秉义嘴中低语不休,吕岩如有仙人传声,附耳垂问:“知不知错?” 白衣少年腰身弯而不折,长散开披肩,看不到的眉眼深处,依然满是桀骜不驯,双手强撑天地。 “给我破!”吕岩身牙关紧咬,吐出喉间淤血,身前剑匣轰然炸碎,赤霄剑尖指天,须臾间一去六百里路,剑光开山劈山。 我吕岩坚持的剑道就是:宁在直中取,不往曲中求。 第三十二章,陈貂寺 和莲花峰上的天师府众真人一样,掌事秉笔太监陈貂寺此时也被眼前这帮冲动且倔强的年轻人给搞得头痛不已。 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如此坚定,让他们支撑到现在还可以舍生忘死的和自己厮杀缠斗,难道散落在道路两旁的残肢断臂还不能熄灭他们的心头热血?对于这位生于弘治元年,长在永乐盛世,一辈子由王府入宫城的老人来说,这些人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非要抓着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往恩怨不放,实在是该死至极。 难道天下大乱,再来一次中原大地上十室九空,流民易子相食的惨剧,才合他们的心意?陈貂寺打心底里烦透了这帮子前隋余孽,一开始在立碑小镇当中,老人还懒得多造杀孽,刚一出场以雷霆之势连续斩杀数人,就是想用断分尸的血腥手段震慑住眼前的乱臣贼子。 不得不说陈貂寺先手夺敌胆魄的盘算确实有效果,连江湖上广为流传:酒酣胸胆尚开张,槊担山河势无双,以战意胆气而成名的兵家传人陈秋道都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场间气氛凝重压抑,陈貂寺感觉大势已定,正准备挥手示意手下为这场闹剧收尾,却被名不见经传的儒生张胥以一手真正的舍命突袭给打破了死局。 这次来的都是诸子百家年轻一辈里的翘楚菁英,既然有人起了头,剩下的人哪怕做不到像张胥一样悍不畏死,可也不至于甘心束手待毙。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地上就又多出了十几具尸体,陈秋道更是和司马错联手援救张胥,最后这些年轻人竟然杀出重围,从立碑镇一路逃到了十里之外的彭泽白堤。 差一点就能摘下张胥头颅,半途被人搅了好事的陈貂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一路上只是指挥着粘杆处的谍子和缇骑围追堵截,自己反而没有再亲自出手擒杀叛逆。 在之前的轮番厮杀当中,诸子百家一方虽然把腰佩金银鱼袋的朝廷鹰犬几乎斩杀殆尽,可自己也折损了不少人手,此刻围聚在风波亭的二三十号人更是几乎人人带伤,气力耗费了大半。明处有大批缇骑列阵强攻,暗地里还有精通刺杀的谍子骚扰突袭。 一直冲在前线不曾休息片刻陈秋道此刻已经浑身浴血,好不容易又杀退了一波猛烈攻势,终于得了空闲的陈秋道趁机退入人群,来到坐镇后方的张胥身旁,脸带忧色的开口问道:“我们到底还要在这里拖多久?” 缺了一条胳膊的张胥面色惨白,此时只是靠着胸头的一口气在这里死撑,薄薄的双唇紧抿不放,抬头看向远处依稀可见的莲花峰,盘算了片刻的他刚要开口,一口黑血就涌了出来,张胥抬起仅剩的右手擦去脸上的斑斑血迹,声音有气无力的开口说道:“之前得到的命令是要撑到山上的传信,总要尽力再拖一会儿。” 说出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之后,张胥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也毫无办法。可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总不可能在最后关头半途而废,此刻的陈秋道哪怕心中有再多无奈也只能作罢。 一直背着沉重木匣的司马错来到沉默相对的两人中间,皱着眉头指着四周的围剿兵卒,疑惑的插口问道:“你们感觉到没有。他们的攻势变的越来越弱了,就连负责突袭刺杀的谍子也都是一触即走,怎么感觉对面是在放水?” 眼前的局势确实透露着几分诡异,张胥一方此刻已经伤亡惨重,精疲力竭,只要再来一次不惜伤亡的突袭扑杀,人数占优的朝廷势力必定能一举剿灭眼前的残兵败将,可领头的陈貂寺却迟迟不吹响总攻的号角。 作为粘杆处的掌事太监,眼前这熟悉的一幕不知道看过了多少次,身披朱红蟒袍的老人眯着眼看着身陷重围还在负隅顽抗的张胥等人,浑然不将这帮年轻人放在心上,反而怔怔的看着近处闻名于世,断桥残雪的美景,一时间魂游天外。 当今圣上登基以后,从小和朱炳文一起长大,同时也最得圣眷的陈貂寺就顺理成章的接手了朝廷的探子机构,将之前散乱的多个衙门整合到了一起。粘杆处三个字也是由皇帝亲自命名,来源于当年初登大宝的朱炳文在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和陈貂寺独处时的说过的一句戏言:“这天下看似太平,可暗地里总有些不安分的刁民喜欢兴风作浪,就和这林子里的蝉虫一样,哪怕明知秋天将至,离死不远了,也非要聒噪不休,恼人清闲。” 从那以后,这位本名陈正华,深受朱炳文知遇之恩的年轻太监就立志要作那提竿人,为世代效忠的大明皇室扫荡群虫,还天下一个太平清净。转眼间就过去了一个甲子,年轻人因为沾染了六十年的黑暗血腥而凶威昭著,渐渐不敢有人再提起他的名字,只有一个夜儿止啼的恶名流传世间:陈貂寺。 “正华,正华...”老人嘴里低声念叨着:“正值大好年华啊。”就和这个名字一样,陈貂寺一直都认为自己生在长在一个天下太平的美好时代。从小跟着当今皇上习文练武的他看过隋史里,乱世中,触目惊心的饿殍遍野,易子相食。长大后,陈正华也亲眼目睹了朱炳文从风华正茂,到两鬓斑白,几十年如一日的勤勉持政,兢兢业业。 你们这些人凭什么就认为自己是对的,为什么五百年死性不改的就想覆灭眼前的太平盛世?想到这里,陈貂寺心中恨意渐生,看到头顶日已过半,算了算也不用再故意拖延时间了,老人一提赤红衣摆,眉眼间煞气鄙人,不耐烦的开口吩咐左右:“不用玩了,都杀了吧!” 一瞬间,攻势猛烈如潮,汹涌不断,诸子百家的残兵败将顿时抵挡不住,眼看着自己一方不断有人倒下,心知已经到了极限的张胥对司马错高声开口叫道:“我们走!” 司马错闻言猛地弯腰躬身,将背在身后的沉重木匣甩落肩膀,迅用一连串的复杂手势打开重重机关,四四方方的木匣自动散落在地,显露出一座青铜巨磬,陈秋道倒提长槊,挥臂猛锤,枪头撞击磬身,刹那间磬声如雷贯耳。 作为墨家世代传承的隐秘至宝,磬声最能撼动心神,围剿大军的悍然攻势为之一停,张胥三人趁机冲阵脱逃远遁。 根本不为磬声所动的陈貂寺脚下连踏三步之后,忽然感应到一道冲天而起的磅礴气机,略一犹豫还是没有继续追击三人。双手笼入赤袍长袖的老人转身看向龙虎山莲花峰顶,心中恨恨,口里念念有词: “他们该死,你们更该死!” 第三十三章,大风起!(求月票!) 通天彻地的金色光柱被一剑中分,吕岩顿时感觉身上的万斤重担消散而空,紧接着人随剑势前突猛进,连走百步,终于来到了大阵中央,姐姐吕雉的身旁。 吕岩看着眼前形销骨瘦的姐姐,急切间伸出的右手顿了一顿,还是轻轻落在吕雉肩头。小心翼翼的推了推这个紧闭双目陷入昏迷的女子,过了好半晌,吕岩也没有等到期盼中的眉眼盈盈带笑意,红袍白的姐姐依然浑无所觉。 一时大意竟然让人冲破了大阵,赵秉义感觉脸上有点挂不住,转头看到吕岩正弯着腰,两只手搭着吕雉的胳膊想把她背起来。老人一指并排而坐的朱厚聪和吕雉,冷笑出声:“哼!他们两人此刻与龙虎山气运勾连。吕岩,你不妨试一试,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摧山拔岳的本事!” 阵中吕岩只觉得上半身趴在自己背上的吕雉脚下生根,连续几次腰身用力都没能把姐姐背起离地,如是再三,吕岩知道赵秉义没有骗自己,不敢继续多用莽力。看到四周龙虎山三十六真人齐齐转过身来,重新列阵,金光再起,吕岩拄剑直立人群中央,眉眼间尽是剑光凛冽。 “吕岩,念在你年纪轻轻,不识天命,若是就此收手,老夫保你无恙。”赵秉义心里还是有点忌惮少年背后至今不曾露面的师尊,最后出言劝慰吕岩。 这就是所谓的生死有命?面对步步紧逼的龙虎山众人,这位对于天道流转,阴阳谶纬这种东西连一知半解都称不上的白衣少年,心里一片平静,只想在生死有命之后为自己加问他们一句:“同为世间凡人男女,难道我姐姐吕雉就合该为他朱厚聪以命换命?” 紧紧握住手里的剑,吕岩之前脸上无穷的愤怒和哀伤全都已消失无踪,只是冷冷的,死死的盯着前方。他知道,自己再说,再做什么都是徒劳。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吕岩心中感慨:果然和故事里说的一样,江湖上的道理从来都不是说出来的,而是要靠打出来的! 胡刚是这样,庄思齐和赵希夷也是这样,至于能不能让眼前这帮老不死听进去自己的道理,吕岩想试一试。 赵希夷无需多问,看到对面少年持剑横胸的作态,就知道此事已经无法善了,示意左右众真人一起出手,只是开口补了一句:“尽量别伤了他的性命。” 能够在龙虎山坐镇一峰的也不是都姓赵,大部分和李重阳一样,是由天师府招纳的外姓护教真人,可修为境界上最少都是实打实的一品宗师,哪怕一个个都不曾尽力出手,只是敷衍应付,随意的一招一式的叠加起来,也逐渐巍巍壮观,势摧山河。 三十六紫衣长袖飘摇,或厚重如山,或锋利如刀,破风斩雪而来,这才是天罡北斗阵的真正威力。朱厚聪吕雉由龙虎山气运护佑,非世间一流手段不能伤其丝毫,恰好可以将两人放在明处作为诱饵引人入瓮,之后三十六位一品联手夹击,6地神仙又有何惧。 吕岩持剑左支右挡,每一击都要拿出十分气力应对,他不是没想过再来一次御剑冲阵,实在是对面根本不给一点喘息的时机。吕岩之前曾猛然运气,想哪怕硬抗几拳也要来一次单剑破万法,可还没来得及提起胸间一口气,就被赵秉义手中拂尘的凶狠横扫给打散了,气机顿时暴乱反噬,吕岩心头一口热血就喷了出来。 机械的挥舞着手中的三尺青锋,吕岩一剑接一剑的劈将出去,可龙虎山众真人只要将大阵运转起来,每一道剑气都可由三十六人共同均摊,反而是吕岩只要一个封挡的不及时,就会被一记重击打在身上。瞧着这座参照穹顶日月星辰走向,暗合天道玄机的恢弘大阵,吕岩无可奈何。 少年意气万丈长,可也长不过头顶青天...... ———————————————————————————————————————————————————————————————— 龙虎山脚下,在吕岩一剑扶摇败敌破阵,再度登山之后,在旁观战的李慕白也带着师妹弃船登岸,只留下赵希夷失魂落魄的一人独立彭泽中央。 两人来到莲花峰下一座凉亭的跟前,李慕白小跑两步率先赶到亭内拿手擦了擦两把待客石凳,回头就要笑着招呼王涟坐下,这个师妹却看着凉亭两边立柱上的一幅对联静静呆。李慕白不由的一拍脑门,却是这师妹的文艺病又犯了。 李慕白颇感头痛的转身回到王涟身旁站定,跟着抬头看去,嘴里嘟囔着上联:“仙游莲花山,山接神庙全宝地。”下联:“客歇望月亭,亭连古松尽参天。” 对文词一道十窍只通了九窍的李慕白在心里反复咀嚼了几遍也没读出来丝毫感悟,可看着有些出神的王涟,自己又不想露怯,偷偷往前挪了一步,瞧见对联下方的落款,李慕白心中稍稍安定,开口与师妹搭话道:“师妹觉得这幅严士藩写的对联很好吗,我倒觉得只是中规中矩。”为自己的急智而心中得意的李慕白一背双手,摇头晃脑间故作不屑。 王涟闻言回过神来,偏着头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端详着自家师兄,最后用四个字把献媚的李慕白震了个外酥里嫩:“狗屁不通!” “且不说这只是那青词宰相严士藩最为拿手的溜须拍马之作,通篇恶心至极......”王涟一边用更不屑的语气将对联批的一无是处,一边扬起右手,如荑指尖点向身前高峰气愤的说道:“就说这龙虎山地处中南,哪里来的北域寒松?还古松尽参天!” 在意中人跟前颜面尽失的李慕白哪还好意思说话,只能远远的蹲坐在亭边石阶上,低着头恨恨的念叨着:“不好看,那你怎么还看得这么入迷......” 犹不解恨,嘴里念念有词的王涟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消了气,不再看对联的白衣少女又把注意力转到了眼前的凉亭上,绕着亭子左看看右瞧瞧的走了一圈,王涟带着疑惑的口气自问出声:“看样式,这亭子好像是新建不久啊,难道不是那座千年坐忘古亭?” 刚被打了一闷棍的李慕白还是忍不住过来凑趣,恰好听到师妹的疑问,赶忙开口说道:“我知道那个亭子,二十年前就被师叔祖一剑给劈了!眼前这个应该是在原址重新建起来的。”从小就将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叔祖视为偶像的李慕白,对李重阳最为传奇的一战更是了若指掌,曾听人说起过登山之前一剑毁亭的这件事。 就在这时,莲花峰上同时飞下来数只信鹰,其中一只就落在两人跟前,李慕白伸出右手接住这只通体白羽唯有额头一点漆黑的神俊飞禽,左手五指巧妙拨开下坠长羽,取出一纸信笺,展开一看,铁钩银画字走游龙,唯有两字:“登山!” 李慕白双手一扬放飞手中猛禽,憋闷了半旬时光的他开怀大笑,笑声山间九转未歇之时便有剑气陡然而生,一拍悬腰佩剑,朱红长缨随风而动,李慕白转头吐气开声,清脆之处好比铮铮剑鸣:“师妹,且看我一剑起处云生灭,剑气长短,是否犹胜扶摇三分!” 少年人顾盼生姿,眉眼间神采飞扬。 可惜王涟见多了自家师兄的自尊自大,此刻根本懒得多看一眼,只是顺着之前的思绪在那怔怔出神:“只在书上得知,龙虎山祖师赵清辅文采极盛,且以书法见长,年轻时的他落笔处尚有一点人工雕琢的匠气。及至上山寻道,在莲花峰下凉亭挥手写就的一联坐忘,才被称作是字里行间仙气四溢,上下千百年行书第一。”想到这里,王涟喟然低叹:“可惜无缘一见了。” 就在白衣少女冥思苦想坐忘对联内容的时候,山上又有一道白影急下坠,人还未至声先至:“闹事的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 却是镇守天师府的庄思齐被李慕白暴涨的剑气惊动,纵身下山而来,远远就瞧见两人并肩而立凉亭之下,也懒得多看,随手一指,符剑郁垒再度锵然出鞘,百丈青龙滚滚而下。 李慕白一身的盎然剑气因为王涟的视而不见刚刚消退三分,就迎来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剑飞仙,抬眼看去,剑气磅礴如银河倒泻,李慕白高声一句:“来得好!”随后御剑而起,准备迎头对冲,看我一剑断郁垒,好叫天下知道世间还有一名剑“青釉”。 可尴尬的是李慕白满脑子只想着卖弄风骚,却没有注意到郁垒所向并不是自己,刹那间两剑擦身而过,青色长龙直扑亭下王涟! 身临险境尚不自知的白衣少女终于想通了困扰自己的难题,伸手抚平紧皱的柳叶双眉,欣然开口低诵: “前半生躬腰立朝堂,满眼朱紫公卿数个一二三四六七。” “后半生端身坐蒲团,入口粗茶淡饭不过柴米油酱醋茶。” “我懂了!”王涟兴高采烈的叫出声来:“原来是忘我无言!”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百丈剑龙,被锋锐剑气刺的满脸生疼的白衣少女福至心灵的蓦然开悟,脸上笑容不敛,只是把手往前轻轻一递,符剑郁垒竟然自己收了外溢剑气,桃木剑身转而围绕王涟掌间轻轻游弋不停。 王涟笑嘻嘻的摸了摸手边温顺的通灵飞剑,竟然把郁垒当作自己的宠物一般开口称赞:“真乖!” 李慕白傻傻的看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嘴里念叨着:“原来这就是师父他们说的天生名剑共主......” 庄思齐更是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想明白了其中关要的他不由的依次指向眼前的两人,抱头长叹:“还让不让人活了!你!还有你!还有吕岩!怎么这年头穿白衣服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变态!” 王涟一摊手,轻飘飘的回了一句:“还打吗?” “打个屁!”庄思齐走过去一把将郁垒夺了回来,转头就走,谁爱拦谁拦,老子不管了! ———————————————————————————————————————————————————————————————— 莲花峰顶斩魔台上,吕岩已经浑身浴血,这乌龟壳一样的大阵根本冲不出去。看着眼前的如潮攻势依然不断袭来,无可奈何,无法可想的吕岩只能咬牙死撑。 耳边不断传来龙虎山天师赵秉义招降的言辞,吕岩对此听而不闻,牙关紧咬的他此刻只抱着一个信念:“哪怕是死,自己也要死在姐姐吕雉之前!” 日升到日落,就在吕岩状若疯魔,濒临油尽灯枯之际,龙虎山三十六峰轰然一震,随后就看见道道黑色煞气冲天而起,眨眼间遮天蔽日,原本的朗朗晴空浓似泼墨。 赵秉义脸色骤变,心惊肉跳如遭大祸临头,老人低头频频掐指,却只感觉到天机紊乱异常,根本无从算起。正要开口问向一直稳坐中枢,闭目 不言的太上长老赵钧合,赵秉义突然觉得胸口绞痛如撕心裂肺,痛叫一声之后当场昏厥。 正当众人尽皆理不清头绪,不知所措的时候,赵钧合猛然起身升空,直扑山下,可飞至一半又停了下来,此刻的赵钧合哪还有之前成竹在胸的悠闲姿态,恼羞成怒至极:“是谁坏我龙虎山气运!” “大楚后人谢必安,前来拜山!”随着一声清喝,白衣之后又见白衣,谢必安当头前行,随后而来的有李慕白,有王涟,有陈秋道! 这时候,阵内吕岩缺了众人压制,陷入半疯魔状态的他根本对外事毫无所觉,只是在本能驱使之下,吕岩强行调动起体内干涸气机,倾尽全力的劈出了最强一剑,随后吕岩就困顿跌坐于地。 长剑所向,斩魔云台从中半折。连吕岩之前都能看出来这龙虎山一峰一府一云台是和山下立碑镇中的千年石碑勾连在起的一座伏魔大阵,不知道镇压着什么可怖怪物。 刚才谢必安偷偷潜入天师府后院莲池,用手段一举催灭了仅剩的八朵气运金莲,只留有最后一枝摇摇欲坠。哪怕这样,还算是给龙虎山留了一定的喘息时间。可如今吕岩一剑斩断云台,无异于烈火浇油,眼看伏魔大阵七零八散,即将破碎。 赵钧合赶忙掏出怀中一方金印,咬破舌尖,一口心血就吐了上去,紫金印章随之光芒暴涨,悬浮于半空之上,遇风逐渐消磨,一时三刻间,这方天师府至宝就化为飞灰,飘散的无影无踪。 转头看向这帮罪魁祸,赵钧合鬼使神差的就认定了此刻手无缚鸡之力的吕岩,伸手猛拍! 天师府气运震荡之下,一直昏迷不醒的吕雉和朱厚聪终于悠悠醒转,看到身前的浴血白衣陷入绝境,姐姐吕雉不管不顾的扑身抱住吕岩,就像之前那些年一样,当姐姐的她总想要护住弟弟的安危。 吕岩感觉到了熟悉的温暖,勉强睁开双眼,姐弟俩短短几个月间历经的千辛万古已经尽在不言当中,良久之后,吕岩才咳着血转头看向凑到身前的师兄,抬手指着朱厚聪的鼻子破口大骂:“小爷我真后悔当年没一剑真劈了你!” 朱厚聪闻言只是低头笑笑,就像之前那些年一样对吕岩的疯语气话只是逆来顺受,站起身来,朱厚聪双臂横张挡在两人身前,迎着落下来的遮天金光:“赵天师,还请手下留情。” 气急上头的赵钧合伸出另一只手,反掌间把朱厚聪拍落一旁,依然不管不顾的强势下压! 斜插在吕岩两人身旁的赤霄突然冲天而起,一剑光寒斩天地。 场间众人同时抬头,在吕岩身前一道人影轰然落地,砸碎一地青砖,尘嚣四起中,脱去道袍换披青衣的重阳真人背负双手,面朝着龙虎山众人,挑了挑眉毛之后,慨然声:“谁敢动我的徒弟?” 一袭青衣剑客独对三十六朱紫贵人,只有寂静无声! ———————————————————————————————————————————————————————————————— 立碑小镇中央,老掌柜站在客栈雨檐之下,看着天地间飘飘摇摇无穷无尽的鹅毛大雪,张嘴呵出一口雪白雾气,直冲身前三尺有余而其形不散,锋锐如剑。 “呵呵,大风将起啊。”老人说话间,天地间雪势狂卷,九天之上亦是狂风大作。 大堂内王涑看着跟前散落在地,大大小小的包裹自言自语: “吕岩,你可别出事啊,以后我们兄弟俩还要仗剑走天涯呢......” ps:大风起,下一步就是云飞扬了。接近五千字长章庆祝签约之后终于改状态了。依然是求收藏,求推荐。 第三十四章,万人敌(上) 五百年来无战事。 大明立朝初期,还曾有过多次兵,用来围剿流窜在北域南荒的世家余孽,可在那之后就是长达十几任皇位交迭的长治久安。及至朱炳文登基以后,有了他几十年的励精图治,大明厚积薄,更是迎来了举世清平,百姓富庶的“永乐盛世”。 此时正坐镇龙虎山脚下,指挥大军封山的夏侯远看着身后的上万兵卒,心中有点忐忑难安,以往有人恃武闹事,夏侯远带着演武军围剿平叛无不手到擒来,多年来顺风顺水的他颇有几分马踏江湖的飘然自得。 经历了昨天的那一场大阵仗之后,夏侯远却早就没有了一开始建功立业的意气风,此时他剩下的只有忧心忡忡。“原来武道一品宗师破万军是真的。”夏侯远心里嘀咕着,以前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夏侯远还曾嗤之以鼻,心想自己领军驻扎在江西近十年的时间里,见过的杀过的二品小宗师不计其数,他一品宗师只不过是少了一个小字,难道还能捅翻天去? 可夏侯远昨天是亲眼看见张胥和陈秋道一路砍瓜切菜似的,把随陈公公暗中前来的军中客卿杀了个干干净净。要知道这些从江湖上招纳来的高手,既然能在腰间别上一枚金色或银色鱼袋,那保底就是个二品小宗师,更有几位也是身经百战的一品客卿,可最后活下来的还是这帮人数处于劣势的年轻人。 演武军上一任客卿长老,也就是不明不白就一刀被人砍断头颅的那个倒霉蛋,同样也是一品宗师。与老人共事多年的夏侯远以前心里还挺瞧不上这位徒有宗师之名,却无半点宗师胆气的缩头乌龟。每逢平叛出兵之时,老人总是要等到夏侯远手底下的兵士拿命去消耗敌方高手的体力气机,恨不得要等对方连站都站不稳了,这位年近古稀的一品宗师才会亲自上前,出手摘取头颅。 今天的夏侯远回头想来,才琢磨出其中老奸巨猾的意味来。出身于破败山村,从小在江湖上摸爬摔打出来的这位客卿。哪怕靠着毅力,凭着机缘侥幸成了二品武夫,可背后又没有世家宗门护佑,无处容身的他也只能投身朝廷卖命换取豋身之阶。 要不是这么小心翼翼,闭着眼自行摸路趟过江湖这摊浑水的老人,怕是早就被一个浪头拍死沙滩。要不是这么怕事惜命,这位老人哪能在公门修行半辈子之后,腰间铜鱼袋换成了金鱼袋,老人又如何能在几十年血腥厮杀里,不仅没有丢掉小命,还将二品境界熬成了一品宗师。 想到这里,夏侯远只能期盼着接下来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人家既然都说江湖上宗师高人是如凤毛麟角一般的稀缺存在,那就别动不动出来和自己这些作奴才的过不去了。亲眼见过了真正的一品三境大气象之后,夏侯远已然明白过来,这份送上门的功劳根本就不是自己这种小虾米能吃的下的。 在山脚下迎着风雪露天站了半天的夏侯远终于依照着陈貂寺临走前留下的吩咐,布置好了层层防线。夏侯远双脚连续轻跺,抖了抖落了一层的身上积雪,转头瞧见不远处正坐在临时搭起的军帐中,避风挡雪的奉天监官员李崇。皱了皱眉头,夏侯远还是忍着心中的反感朝着这位多年的死对头走了过去。 “李大人,你看在下这处布置的可还妥当?”夏侯远顶着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凑了过去,倒把这位坐着喝茶,准备旁观好戏的李崇给惊住了,连端着茶杯正往嘴边送的右手都忘了收回来。 “呵呵,夏侯将军这不是拿我开玩笑嘛......”到底还是心思九曲十八弯的官场老江湖,李崇眼珠子一转就想明白了,肯定是这个老对头被眼前的阵势给吓住了。这是想找我给他出出主意?李崇已然心中有数,轻轻吹了吹茶盏飘散的雾气,故意端着架子的他不紧不慢的咽下一口茶水清了清嗓子,才捏着喉咙继续说下去:“我李崇只是一介儒生,对领兵治军可完全一窍不通啊。” “可不能这么说,谁人不知李大人是才高八斗的状元出身,哪怕不曾专门研究过,想必也会有自己独到的看法,还请李大人畅所欲言!”一摆双手,此刻的夏侯远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思,哪怕明知道李崇是在故意拿捏自己,也只能继续用低声下气的姿态应对。 “这个嘛......”拖着一口长腔的李崇站起身来,随意四下打量了一番,转头笑嘻嘻的看着对自己拱手以对的夏侯远说道:“我瞧着没什么问题。”咪成一条缝恰似新月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身前的老对头,李崇笑这眼前的莽夫六神无主的可笑模样,笑的是相比之下,自己隔岸观火的从容不迫。 “你!”终究还是养气功夫上差了三分火候,夏侯远忍不住面现怒容,伸手直指李崇,恨不得就要翻脸,可还是无奈的忍下了这口气。心里万般无奈的夏侯远最后不死心的问了一句:“贵府的张大人就没有什么吩咐要传达的吗?” 李崇憋着一肚子笑,转身又回到原位坐下,一抖官袖才平淡的回应道:“张大人的吩咐就四个字:静观其变!” 不明真假的夏侯远还想追问,就听到远下传来了一声凄厉长鸣,赶忙走出军帐抬头望去,一支示警响箭冲天而起。还没等夏侯远招来左右问话,就有一人身上血迹斑斑,骑马疾驰而来,口中高呼不止:“敌袭!” 一层层的漫长防线,再加上山林障目,夏侯远短时间之内根本不知道哪里遭遇袭击,翻身上马的他正要赶往前军营地,就看见半空不断升起响箭,一支连一支,每一支响箭升起就代表一处防线遇敌难挡。 “怎么会这么快!”夏侯远惊呼出声,作为军中主帅的他清楚的知道一共才十三道防线,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有九箭升空。 来到一处土坡,夏侯将军登高望远,只见千军万马中一道人影突前猛进,掀起一路尘土。 到底是谁,单人破军! 第三十五章,万人敌(中) 龙虎山莲花峰顶,自从李重阳从天而降之后,本来有点剑拔弩张,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场面瞬间就风停雨歇,半点涟漪不剩。 如果把来凑热闹的李慕白师兄妹也算上的话,此刻峰顶的四方势力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乱动。被长辈称为“大事精明,小事糊涂”的王涟轻轻一扯李慕白的袖口,细声细气的问道: “待会儿如果打起来,我们帮谁?”对于此行目的一直都不曾放在心上的王涟,自然更加不可能分清楚场间众人到底谁是敌,谁是友。刚才在山脚下初次开悟的白衣少女此刻觉得自己剑道有成,正跃跃欲试想找人掂量下身手,可连续扯了好几次李慕白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王涟顿时有点小郁闷,提起脚来恨恨的轻轻碾地,带着一丝有些不合时宜的娇憨可爱。 平日里恨不得把师妹当菩萨供起来的李慕白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惹王涟生气了,只顾着两眼放光的盯着从小到大的偶像,连带着也钦羡的望着围绕李重阳周身环绕游弋的飞剑赤霄。“瞧着是比我的青釉气派多了......”李慕白嘴里低声念叨个不停,翻来覆去的都是自家师叔祖的好话。 直到耳朵传来一阵剧痛,李慕白才赶忙转头看去,瞧见眉头微蹙的小师妹正斜眼瞪着自己,双手同时猛揪自己双耳。李慕白赶忙熟练无比的低声讨饶,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道:“师妹,谁惹你生气了?说出来,师兄我帮你揍他!” “你!”王涟气的把手一甩,放开了紧攥不放的耳朵,顺势指着李慕白的师兄嗔声喊道。一时激动,声音不免大了些,在如今寂静无声的斩魔云台上更显清晰可闻,一时间大部分人都不由得转头看向这对少男少女。 被众人盯得有点不好意思,王涟下意识的吐了吐舌头,在李慕白连声讨好之后才终于又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我问你,打起来我们帮谁!” “这还用问,当然帮他们喽!”李慕白想也没想,直接就转身指向面容惨淡,全是伤兵败将的吕岩一群人。李慕白师兄妹作为人数最少的一方,竟然会是这个诡异莫名的对峙环境里最先表态的一方。 龙虎山天师府声势浩大的人群方阵里迈步走出一个相对年轻的赤袍道人,长得贼眉鼠眼瞧着就不像个正经的修行道士。此人名叫刘成龙,被父母寄望于长大成龙的他确实不俗,不到四十岁就在武道上踏入了一品境界,再加上有背后江西刘氏宗族的示意和谋划,刘成龙顺理成章的投靠到天师府麾下,几年不到就作了一位护教真人。 “放肆!”相比于其他那些正统修道的老真人,刘成龙算是个急性子,早就想打破这个有点压抑的气氛,此刻听到王涟和李慕白公开放言要和天师府作对,哪里还忍得住,直接出口厉声训斥:“黄口小儿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李慕白拉住还要张嘴反驳的师妹,不但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后退了两步,摆了摆手示意为自己刚才的失言道歉,一边还暗中对师妹挤了挤眼睛。王涟心想这个师兄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最喜欢当面打脸的李慕白竟然选择主动退让,肯定是怀了什么歪心思!果然李慕白紧接着就低声对王涟说道:“别急着出头,等着看好戏吧,哈哈。” 不好意思以大欺小的刘成龙见两人如此识趣也就懒得再理他们,一转身竟然把矛头指向了离自己最近的李重阳:“你又是什么玩意儿,敢在这里阻碍天师府办事,活腻了不成?” 话一出口,刘成龙自己都觉得不对劲,本来就压抑的气氛更显沉闷,对面的青衣老头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盯着自己不说,可自己身后的同门怎么也都用怪异的目光盯着自己?刘成龙作为近十年才成名的江湖后辈,入天师府的时间不太长,加上李重阳又常年不回山,作为一方禁忌存在的青衣老人平常也不会有人刻意提起,此刻刘成龙完全不可能知道眼前这尊大神到底是何许人也。 “成龙,回来!”最后还是位高权重的赵钧合开口把呆头呆脑的刘成龙喊了回来。要不怎么说人老皮厚,就当刚才什么事情都没生过一样,赵钧合转头就又把矛头指向了谢必安陈秋道等人:“西楚后人?哼!你口中所谓的西楚在几百年前就被灭了国。” “这么多年,你们这帮余孽还是贼心不死......”赵钧合说着说着就想起来自家气运莲池险些被眼前这帮人拔了个精光,越说越气,最后吹鼻子瞪眼的赵钧合恨不得立马宰了谢必安:“你们简直是罪该万死!” “你们龙虎山和朱家倒是想我们死绝死净,可五百年过去了,你们做到了吗?”谢必安冷冷的反口回道:“这么多年,你们天师府欠下的早晚都会还回来,今天这就是点利息!” 赵钧合也摸不透这次诸子百家到底来了多少人,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和谢必安还是打起了嘴仗,双方你来我往,争论不休。 一旁的李重阳翻了个白眼,既然暂时没人敢找自己麻烦,索性就转身先看看吕岩的伤势。其实之前他一直站立云端关注着峰顶战况,知道吕岩此刻看着凄惨,可根本没什么大碍,要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在李重阳才现身相助。 “吕岩,这几剑练得不错。”李重阳蹲在暂时无力起身的吕岩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当师傅的第一次出口夸奖自己的徒弟。 “嘿嘿,师叔祖,我叫李慕白,是......”李慕白拉着王涟悄悄走了过来凑到李重阳身边,刚要开口套近乎就被李重阳挥手打断:“少废话,你长得和你爹一个德行,我会不知道你是谁?” 李慕白伸出大拇指狂拍马屁,转手又把师妹推到身前介绍给自己师叔祖:“这是我小师妹王涟。” 对于这个被师兄天天挂在嘴边的传奇前辈,王涟也心中好奇不已,只是没有李慕白那么厚的脸皮,只是怯生生的低头问好。在女子面前一向板不住脸装冷淡的重阳真人面带笑容的开口夸奖道:“是个练剑的好料子,比这几个臭小子都强!” 本来这应该是一场皆大欢喜的认亲大会,朱厚聪和吕雉都忍着身体不适上前互相问好,只有吕岩一人低头不言不语。 过了好半天,在众人的轮番追问下,这位单人独剑上山闯阵的血衣少年才抬起头来,指着姐姐那一头白,吕岩带着意味难名的复杂目光对李重阳开口说道:“师父,这事我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听到吕岩只有一味坚定的语气,李重阳好半天没有说话,就在众人心生忐忑,吕岩由目带希望转为暗淡失望之时。 李重阳突然放下了凝重严肃的神情,转而开口洒然一笑: “那师父我就帮你找他们算一算。” 好似与天争命也易如反掌,这就是二十年前仅凭一剑就可压服江湖群雄,使天下豪杰失声的剑仙风采吗? 李慕白如是想,王涟亦如此。 第三十六章,万人敌(下) 青山高隐彩云流,餐风饮露食月华。 终年络绎不绝前来游山上香的游客一小半是冲着那些依山傍水的秀美风光,一小半是冲着这片千年传承的道教福地古刹,可更多人是期寄着能在云间高山之巅,溪流青松之下,不经意的偶遇传闻中的龙虎天师,与鹤童颜,仙风道骨的在世真人来一次足以惦念终生的因缘际会。 此刻的斩魔台上,和谢必安对峙问诘赵钧合却没能端起半点子世人揣度的雍容气态,这位天师府太上长老被眼前嘴齿伶俐的西楚后人给气的七窍生烟。赵钧合刚叫了一声黄毛小儿,还没等把后边教训人的话说出来,就被谢必安一句“老不死的”给堵了回去...... “老而不死是为贼,怪不得你赵钧合能活这么久,原来是随着你们赵家祖师的德行。当年你祖宗强抽气运窃取中原,你这老货就来了个夺命补命......”不去看满脸张红已然气的说不出话来的赵钧合,谢必安继续嘴里不停的往外迸出些不吐脏字却极尽羞辱的词句。 赵钧合后槽牙都快被自己崩碎了,也没能寻出合适言语插嘴反驳。谢必安虽然咄咄逼人,但同时也称得上是句句在理,只顾自家得失的老天师做事本来就不地道,哪里会有底气学谢必安一样振振有词。 龙虎山与诸子百家几百年来互相视为仇寇,暗中一直纠缠不休,两方早已知根知底,眼看谢必安说着说着就要越扯越远,生怕他再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给翻出来,赵钧合干脆后退一步,再也不接茬了,要知道龙虎山在这些年做过的烂事可不在少数,继续争辩下去,自己丢人可就丢到姥姥家了。 一直沉默站在后方的陈秋道,正面色古怪的瞧着嘴里还在继续嘟囔不停的谢必安。对于这位早有耳闻却未曾一见的谢家英才,陈秋道也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个性子,不仅脸庞长得一幅惊艳女相,连嘴皮子也碎的像个娘们。 “就这货真的一点都不像是当年那个与朱家隔水相望,分占半壁江山的西楚霸王谢静安的直系血裔。”就在陈秋道暗中腹诽的时候,天师府在赵钧合退避之后,又有一个人站了出来,还是那个有点分不清楚形势的护教真人刘成龙。 “谢必安,你嘴里絮絮叨叨不停,真是烦死个人了。”总给人一种莽头莽脑感觉的刘成龙还是依着直肠子的本性开口说道:“有本事咱们在手底下见个真章!” 谁也没料到谢必安对于刘成龙的言语挑衅根本没像众人设想的那般大打出手,谢必安退的比刚才的赵钧合还要利索,三两步来到陈秋道的身后直接一把将单手持槊的这位兵家传人给推了出去,嘴里还念叨着:“打架哪有一开始就老大亲自上阵的。” 陈秋道虽然有些意外,但紧接着就一把扯掉了笼罩枪头的黑布,挥槊横指不远处的赤袍真人,出声干脆利落:“兵家陈秋道!” 没想到刘成龙更加干脆,半点不带道家修士的出尘悠然,开口一个“来!”字之后,直接拔剑出鞘,飞身直劈而来。 这一剑根本没有半点剑道清灵的意味,劈头盖脸的毫无章法,就像莽汉仗着力大,持斧猛劈。陈秋道被这一下给唬的愣住了:这是个什么情况?猜测刘成龙是不是有什么自己看不出来的阴暗后手,陈秋道一时间连连后退,不敢硬接。 刘成龙得理不饶人,下劈横斩不停,剑剑直取要害。陈秋道躲避了半天之后才确定这看起来不讲道理的剑法,真的就只是他刘成龙的胡乱劈砍,感觉自己被耍了的陈秋道心中怒气渐生,反手一槊打在剑身,把刘成龙拍飞数丈,嘴里怒喝出身:“给我滚!” 刘成龙翻身落地之后既没有继续摆出进攻姿态,也没有在意自己被震麻的双手,第一时间反而是抬起手中三尺青锋,递到眼前。翻来覆去的端详着这好不容易从别人手里求来的名剑菡萏,刘成龙看到薄薄的剑身上竟然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崩出了个米粒大的口子,勃然大怒:“我跟你拼了!” 陈秋道面无表情,拖枪狂奔,近到刘成龙身前三丈,陈秋道手腕一转,单手拖枪变双手横槊。自古枪长八尺方可称槊,这柄依照古式打造而成的重器“照胆”,枪身长达八尺六寸,净重百斤。势破千军横扫而来。 刘成龙无奈之下,只能再次举起受损长剑,挑刺敌人持槊双手。陈秋道身形猛转,又是一记无双重击打在菡萏剑身,紧接着陈秋道借势脚尖点地,高高跃起,一枪以万钧之势向刘成龙当头砸下。眨眼之间,瞬息万变,刘成龙丝毫没有反应时间,只是下意识的右手提剑,左手掌心抵住剑尖。两脚岔开,向上一托如力士扛鼎。 一声轰然巨响中夹有清脆铁器敲打破碎之音,菡萏剑身中折,刘成龙也趁机脱身而退。紧握断裂剑身不放的刘成龙低头伫立,自小最想学剑却苦于没有剑道天分的他再抬头时,双眼猩红尤甚身上朱色道袍,刘成龙将两截剑身轻轻放落在地之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低吼道:“死来!” 真正是靠家传拳法得以在武道登堂入室的刘成龙骤然欺身,左掌赤手空拳握住锋利枪尖,右手握拳猛然轰在陈秋道肩头。 陈秋道仓促间一抖枪身,枪头猛烈震荡,脱手之后击打在刘成龙胸前,一枪还一拳,两人皆身受重伤而退。 两人几乎同时止住后退脚步,同样伸手擦去嘴角血丝,陈秋道冷哼一声,倒提长槊照胆,先手再度前冲,刘成龙亦是紧随其后,踏地狂奔突袭。 你我既然难分胜负,那就不妨一决生死。 龙虎山一方其余众人尽数屏气凝息关注着两人的舍命对决,只有太上长老赵钧合始终将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一旁的李重阳身上,当他看到李重阳对着徒弟吕岩爽朗一笑之后随即起身,赵钧合赶忙转过身来,直面走来的青衣剑客。 刚要开口出声阻拦的赵钧脸上神色剧变,如遭雷击。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李重阳下垂身侧的右手,自从二十年前投入道门之后,就立誓不再提剑的他,此时此刻五指已搭在赤霄剑柄之上。 “李重阳,行事之前不妨三思,小心天道反噬!”赵钧合语带急色,声音微颤的大声喊道。 青衣老人右手略微一顿之后,微低的头便高高扬起,眼神不复苦守深山二十年的黯淡无光,轻笑吐声如剑器长鸣:“呵呵,我李淳罡当提剑时则提剑。”此刻的他右手已紧紧握住久违的三寸剑柄。 不远处激烈缠斗的两人也闻声休战,陈秋道只是深深的望了一眼之后就带着敬意退回原位。可前一刻还暴怒如狂的刘成龙此刻已经是满脸痴痴傻傻,好半天之后,多半是钦慕少是终于得见的欣喜,低声说道:“原来他就是李淳罡......” 赵钧合犹不死心,威胁喊道:“此刻有我龙虎山三十六真人坐镇峰顶,山下亦有过万大军布阵封山,就算你李重阳打破誓言之后能仗剑斩劫,可你就不怕你徒弟没法脱身而走?” 还没等青衣剑客思考片刻,就又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飞天登山,直奔斩魔云台而来。眨眼间当头一人落在李重阳身侧,正是方才山下冲军破阵的老掌柜。 另一道人影来到赵钧合身旁站定,还没等脸上焦急万分的庄思齐开口说话。老掌柜就伸手抛出一物,众人抬眼细看,一颗头颅咕噜坠地,夏侯远犹然面带不甘,眼含惊恐之色。 “嘿嘿,以一敌万的活我帮你做了,剩下的三十几个牛鼻子就看你的了?”此刻亦是锋芒毕露的老掌柜笑嘻嘻的对身旁青衣剑客说道。 李淳罡微笑颔,手中赤霄微提,歪头斜眼看向噤若寒蝉的天师府一众真人,如观虫鼠: “谁先来?” 此刻两位陪伴一生的挚友并肩而立,回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般闯山之后登临绝顶,一如昨日重现。 如今年岁虽老,可意气犹存,不减丝毫。 第三十七章,何谓风流 一连两天,龙虎山都是风雷不止的大阵仗,山上山下,湖中岸边处处明争暗斗。 百姓游客之中胆子小的,在第一天吕岩和赵希夷那场几乎掀翻了彭泽湖面的恢弘大战落幕之后,就早已拖家带口,逃之夭夭。 还敢继续留在龙虎山看热闹的也不都是傻大胆,多数人还是出身名门豪族,仗着自家的随行扈从中也有些江湖好手,或者就干脆自己就有一手不俗的功夫傍身。 这帮人倒也不是很怕牵连波及到自己受那无妄之灾,毕竟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的顶着,今天好不容易能看到五百年来一直高高在上天师府,竟然会被人直接打上门去,哪还舍得轻易离去。幸灾乐祸者自古常有,最喜欢的就是看眼前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好戏。 可之后从立碑镇开始一直延续到彭泽湖堤的血腥厮斗,终于还是把这些出身富贵的世家子给杀怕了。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甚至性子蛮横的个别纨绔都曾亲自出手杖杀过自家犯错的奴才。 但他们是真心没见过这种近乎于两军对垒的残酷场面,一条条人命像不要钱一样成片成片的收割倒下,再听到身后依靠的江湖高手亲口解说释疑,揭露出眼前这帮如此轻易死去的武道中人竟然还不乏入了二品的小宗师。 任凭这些公子哥往日里再如何目无余子,此刻也只能收起心底的骄狂,瞬间就又退走了一大半。再等到演武军大批赶来,在山脚下安营扎寨之后,仅剩的最后一小拨人也被铁了心要清场封山的夏侯远给强行赶走了。 这就导致了不久后的老掌柜单人持剑,破军斩将的骇人景象注定会不为世人所知。此刻龙虎山脚下方圆十里之内,只剩下一帮子被打散了精气神的伤兵败将散落在山间各处。 主将夏侯远已经被人摘去头颅,就在幸存兵士六神无主的时候,又有一红一褐两道人影远远的冲着莲花峰走来。有眼尖的哨兵提前瞧见了之后就赶忙高声示警,正在努力收拢部下的一位马姓副将心中叫苦:“到底有完没完!” 等两人走到近处,风声鹤唳的演武军才松了一口气,对于那位从京城远道而来红衣大内总管,多数人只听说没见过。可另一位穿着褐色长袍的中年儒士,只要是在奉武镇居住过一段时日的都会认识。前些年这位当代文豪遭小人攻讦,差点致仕的风波曾闹得京城上下满朝风雨,最后当眼前的这位张大人带着一身的传奇色彩来到龙虎山下任职奉天监祭酒的时候,更是引动起了十里长亭共迎一人的盛景。 当先而行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陈貂寺抬手挥退了上前行礼禀事的马副将之后,冷面寒霜的看着这帮子溃不成军的残兵败将。落后一步的中年儒士反倒是和颜悦色的安抚着当下里心中惴惴不安的马副将,柔声开口说道:“这一次的兵败敌手,朝廷断然不会不明事理的怪罪于你们,何况还有老夫为你们作保,且放下心来便是......”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张大人的面子上,一直黑着脸的陈貂寺并没有继续如何刁难,反而命令马副将在收拢好剩余兵士之后就下山回营。虽然有些摸不清楚脑子,可跟前的这场战事眼看就要越闹越大,早已被吓破了胆子的马副将哪敢多问,听到可以带兵退走,赶紧就躬身领命,带领手下一众部曲下山去了。 瞧着马副将这幅胆小怕事的样子,陈貂寺不由得冷哼出声:“这演武军实在是不堪大用,早晚要禀明圣上,派人来整治一番!” 眉眼平和的张大人将这句愤愤言语置若罔闻,只是轻轻的笑着安出口劝慰道:“这也怪不得他们,试问大明上下数百支地方驻军当中,谁又能挡住刚才那一柄锋锐利剑?” “哼!”除了皇上之外,一向懒得给他人半点好脸色的陈貂寺竟然能按住此刻心中的怒气,转身朝着中年儒士抱拳一礼:“张大人,那位和李重阳相交莫逆的剑客虽然不俗,可离6地剑仙的境界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要不是你阻拦我出手诛敌,他怎么可能顺利破阵登山而去。”陈貂寺越说越火大,可当着眼前这位的面,终究还是没有作出来。一来陈貂寺心中也敬重这位学识品行皆挑不出半点差错的儒家名士,二来只有身为天子近侍的陈正华才清楚眼前这位暂时落魄的张大人,在当今皇上心里的分量到底有多重,私底下朱炳文曾有一句评语:“满朝文武,唯有张衍圣一人,可为朕分挑江山重担!” “让他登山未必是什么坏事情。”张衍圣还是面色风轻云淡的继续开口说道:“皇上想冒险行此大事,我们不妨就兵行奇招,将莲花峰上的这潭水搅得越混,才越容易来一个瞒天过海。” “陈大人,接下来该你上山了,务必暗中护住皇子朱厚聪。”张衍圣一正神色,突然转过话头叮嘱陈貂寺:“既然皇上命我主持此事,总揽大局,那你就千万记住,不要插手任何天师府与诸子百家之间的恩怨争斗,只需静观其变。” 陈貂寺躬身领命之后,眼看就要登山而去,临走之前开口说道:“皇上命我给先生带来了一句话:这些年让您谪守龙虎,实在是迫不得已。但请先生莫要怨怼于朕,成事之后,朕将以中枢辅之职虚位以待!”说完之后,红衣大内总管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毕竟如今的斩魔台上风云汇聚,若是朱厚聪出了差错,那之前的谋划可就都白费了。 等到陈貂寺走远了,张衍圣才收起之前的淡然神色,眉头紧皱不放,在心中来回盘算着计划里是否有任何的疏漏之处。许久之后,面带疲惫的中年儒士一抚颔下长须,叹气出声:“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转身环顾四方,远处有正稀稀落落列阵回营的演武军,近处有尚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残肢断臂血迹斑斑,张衍圣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为了谋划天下,是自己亲手把这些将士推上了死路,到底值不值当?” 一辈子持正修身的他不由得心生惘然,可我张衍圣既然决议放下文人墨客纵情恣意的士子风流,甘心为天下苍生计,自己又能如何? ———————————————————————————————————————————————————————————————— 此刻的莲花峰顶,斩魔云台之上,和山下读书人同时陷入迷茫的天师府众真人一时间进退两难。 面对眼前这位二十年前就被天下公认为剑道第一的李淳罡,谁敢妄言必胜?哪怕平日背地里再如何诋毁他,可等到真的需要正面应对这位青衣老人的时候,三十六真人无不胆寒。 远远站在一旁的那些年轻人,此时此情此景才深刻领会到,眼前这位从小就听家中长辈时常念叨,挂在嘴边的人物,原来比传说中还要霸气三分。 “一剑横立人前而莫不敢欺,这就是独属于他李淳罡的剑道风流啊!”李慕白和庄思齐这两位持剑后辈几乎同时感叹出声。 自学武练剑开始,就一心把眼前的青衣剑客视为目标的庄思齐率先打破压抑的局面,扬头迈步出阵。相比于那些越老越惜命惜名的天师府长辈,庄思齐此刻意气澎拜勃,而且往日里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神色尽皆收敛一空,眼神锐利如剑如刀。 我庄思齐此刻只想着要把自己前半生二十年所学所悟的剑道呈现在他的面前。 我庄思齐此刻也只是想向眼前这位天下剑士如何都绕不开,斩不破的高山巨堑问上一剑: “毕竟我庄思齐今生今世,所思所想的便是要和你李淳罡于剑道坦途上齐身共进!” 庄思齐双手紧握郁垒,桃木剑身之上青气一涨再涨,兴之所至,念头通达的庄思齐此时此刻顺势破指玄,得入天象,天青剑气终于漫洒人间。 从开始到现在,哪怕亲眼看到了对面的年轻人临阵破镜,李重阳的脸上始终波澜不惊。根本不急着出手的他一直原地伫立不动。任凭庄思齐无限制的蓄势养气,心里想的是:只怕你庄思齐的剑气不够长,剑势不够大,不然你怎么配得上我李淳罡手中二十年不曾提起握住的出鞘青锋。 李慕白瞧着自家师叔祖如此托大装逼,心里根本没有丝毫担忧,反而尽是雀跃不已,兴冲冲的转头对着一直盘坐在地,愁颜不展的吕岩大声说道:“赶紧收起你那瞧着就烦人的哭丧脸,给我睁大眼睛仔细看着,什么是剑气剑术举世无双,天道武道一人独冠!” 要知道我李慕白此生最钦羡仰慕的,就是这当年白衣,如今青衣的风流绝代。 ps:有点长,昨天码到一半睡着了,所以的有点晚。求收藏,推荐,谢谢支持。 第三十八章,剑仙(上) 或许是因为太久不曾有年轻人敢于在自己身前拔剑,面对着身前意气高涨的庄思齐,此刻静神停身以待的李淳罡,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意兴索然。 其实对于不远处那个享誉江湖的龙虎山剑道俊才,连隐居幽谷的李淳罡也早有耳闻,只是这种似曾相识,年少成名的经历,令这位曾经脚踩高台,观过山巅云海的青衫老人,一时间不免怔怔出神。 却是因为他突想起了自己家乡那陈剑挂剑三万柄,被世人誉为天下名剑葬身之所的后山禁地。李淳罡低头闷声自问:“我第一次登山是什么时候?三岁,还是两岁?” 年幼往事在如今已近天命之年的老人脑子里早已模糊不清,只是依稀记得当时曲缩在父亲怀抱中的自己,看着那漫山遍野,肆意纵横激荡的锋锐剑气,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打心底子里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亲近和欢喜。也是那一天,尚在襁褓的李淳罡引动起了青莲剑府亘古未见的万剑齐鸣。 在李淳罡残存的记忆印象里,同样是那一天,年幼的他身周有千万柄飞剑雀跃升天,自己只是探出手来对着它们轻轻一点,漫天剑海就随之而动,三万柄世间名剑争先恐后的向自己手边涌来,途中争斗失利的三尺青锋纷落如雨,最后一路杀破重围,得以落在自己手中的就是赤霄。若论提剑之早,谁又能与我李淳罡争先? 三岁提剑,十岁入一品,舞象之年便是指玄,若论剑道修行上破境神,我李淳罡步步领衔世间。难道眼前的江湖就这般健忘,忘了那白衣少年三十年前持剑败尽世间一品宗师的时候,人人就已经争相称赞传唱,神仙天人之下唯我李淳罡无敌世间吗? 想到这里,青衫老人越的提不起兴致来,对面庄思齐此时初入天象境界的一剑,与自己前半生的对敌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李淳罡索性反手归剑入鞘,双手抱胸揽怀,任你庄思齐有满身剑气飘摇升天,万丈青莲倾盖山巅,可能比得过我李淳罡一剑在鞘吗? 看到李淳罡收剑的庄思齐暗暗松了一口气,毕竟面对的是这位从小就被自己视为偶像的传奇人物,哪怕此刻的他成功临阵破境,心中也毫无底气可言。同样得以在剑道修行中得以登堂入室的庄思齐深知一个道理:既然身为剑客,那么手中有剑或无剑可以说的上是天差地别。 本来胸间充溢的剑气就早已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之前庄思齐就曾有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出手,可总想着再多蓄势一分是一分的他迟迟不敢出手。如今既然李淳罡愿意主动示敌以弱,庄思齐也不想再强行压抑,再拖下去不仅有可能失了这千载难逢的出剑良机,便是连自己好不容易突破的心境,也都有可能因为自己怯懦不战而不复原本的完美无瑕。 既然已经决定出剑,庄思齐作为真正天下有数的年轻剑客瞬间就收拢了心中杂念,一按手中苻剑郁垒,身后头顶涌荡不休的如潮剑气汇聚成无穷无尽的水浪涛涛。身披的白色长袍袖间早已被自身的气机鼓荡给搅动的猎猎作响。庄思齐在诚心正意的对着青衫老人弯腰躬身,作了一揖之后,双手依次指点虚空如沙场点兵,身后的剑气便一拥而上。 一剑接一剑,不过眨眼的功夫,李淳罡就被天青色的狂涛巨浪给淹没其中。这时候才有一道声音传来: “接天莲叶无穷碧!” 庄思齐闭嘴收声之后紧紧的盯着前方,这一招尽管看起来气势恢宏无量,任外人看来他瞬间已经占据先手上风,可庄思齐还是忍不住心里犯着嘀咕:“不知道能困住他多久呢?” 一剑败敌的事情庄思齐根本想都没敢想过,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这剑能困住李淳罡一时半刻,逼得他没办法继续纳剑入鞘,小瞧了自己就行。 看不透的碧海狂潮中,李淳罡根本没有丝毫半点落于下风的狼狈模样,身前三寸之地竟然波澜不起,只是偶然间的抬手凝指横划,天地间就有如平生一道无形利器,分海斩水而去。大约十几指勾画之后,依然不曾出剑的李淳罡摇头轻笑,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雕虫小技啊。” 也不知道李淳罡说的是自己那取自前段时日与赫连城对决的感悟,而临时起意随手布置的一方剑阵,或者说的是眼前这庄思齐漫漫洒洒却有些虚有其表的恢弘剑式。 总之对于青衫老人来说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伎俩,李淳罡一扣右手食指关节,双手敲击拍打如剑器相撞清鸣,开口所言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破!” 这浩浩荡荡费尽了庄思齐的心思意气而倾力施展的接天剑幕就应声而碎! 不管是刚刚才有点志得意满的龙虎山众真人,还是关心惴念李淳罡安危的吕岩李慕白等人,哪怕就连亲身参与对决的庄思齐都没能看出来,这李淳罡瞬间反转局势的一剑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李淳罡环顾一圈场间目瞪口呆的众人,转头嘿嘿一笑,对着徒弟吕岩说道:“傻小子,看到了没。你之前的那些花架子根本就没学到我半点一剑破万法的精髓。”一朝剑在手便可笑傲山河的青衫老人,此刻就连性子也和从前判若两人,哪还有半点子沉暮老朽的蹉跎心黯,笑嘻嘻的继续开口说道:“回头为师再教你这一招,哈哈......” 观战的赵钧合虽然也没看出来李淳罡暗中布下的剑阵,是以指玄手段掐住了天青剑气中枢流转的节点,所以才能轻轻松松的击溃了庄思齐的天象一剑。可也感应到青衫老人并没有展现出当年远一品的剑仙气象,赶忙开口喊道: “李淳罡二十年前就剑心有损蒙尘,早已经连番跌境。庄思齐你只要与他短兵相,纯以近身缠斗自然就能取胜!” 正不知所措的庄思齐下意识的抬头哦了一声,心中犹然惴惴不安。 再看刚才一剑破敌的青衫老人,此刻脸上神色古怪,口气意味难名的同样开口出声: “哦?是吗。” 第三十九章,剑仙(中) 吕岩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师父不是寻常人物,在太和山中学剑的时候还只是隐隐约约有些许猜想,师父到底有多厉害呢? 要知道当时吕岩悟剑三年得入一品之后,重阳真人也没有在自己面前表露出丝毫的惊讶欣喜,只是平平淡淡的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害的吕岩一度以为这武夫九品境界当中,一品境界只不过是在武道入室的敲门砖而已。 可等来到了龙虎山之后,吕岩见过了朝廷设下的龙门对擂的热闹景象,才渐渐的明白过来,自己有幸得以拜入重阳真人的门下,简直就是连烧了八辈子的高香才能攒下的福分。 在吕岩看来那高高擂台上双方小宗师的捉对厮杀,称得上是破绽百出,形同闹剧。可底下观战的呜泱游客人群里,不管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平头百姓,还是镶金佩玉领豪奴的高门大阀子弟都瞧的津津有味,好像这是一场值得远行千里专程只为此而来的精彩大戏。 既然像胡刚这种不过区区二品的小宗师,就理所当然的被一州之地里也称得上拔尖的宗派势力“神威山庄”给视为中兴立身之本。那短短几年里就能把吕岩调教成金刚境宗师,依然嘴里心中都不太上心,认为不配承接自己衣钵的重阳真人又到了何等境界? 吕岩自问比方才倾力出手的庄思齐要差上一筹,那看上去势天象的层叠剑海却被师父轻轻松松的弹指即破。难道真像满嘴胡咧咧的王涑所说的那样,盘坐在地的吕岩心中升起一个疑问:“自家师父是那传说中的6地剑仙?” 刚要转头问向身旁和自己一样从小练剑,境界相差放佛的李慕白,吕岩就听到了赵钧合给庄思齐出谋对敌的言语,即将脱口而出的疑问变成了:“我师父他此刻真的只是在强撑作样子?” “那怎么可能!”庄思齐听到有人质疑自己师叔祖的伟岸形象下意识的立马开口反驳、可被吕岩灼灼逼人的目光一直紧紧的盯着,加上这位佩剑少年肚子里的肠子如同悬挂腰间的三尺青锋,不太会说谎的庄思齐莫名心中一虚,声音由高转低支支吾吾的继续说道:“师叔祖他是什么样的人物,哪怕跌境一样能打的这帮牛鼻子找不着北!” 瞧着庄思齐这幅外强中干的样子,吕岩知道恐怕自己师傅是真的有些不妙,挣扎着就想从地上站起来,却不小心扯动了一直依偎在自己身旁的姐姐吕雉。 和一时脱力并无大碍的吕岩不同,此刻的吕雉身体已经称得上是内外俱损。表面上一头扎眼的雪白长自然是因为寿命缺失,加上夺命秘法被人中途打断,吕雉更是受了不轻的内伤,体内气机散乱枯竭。刚苏醒过来的时候,吕雉因为心系弟弟安危,还不觉得有多少苦楚,等到缓过神来,才感觉到浑身和针扎刀剐一样的穿心剧痛。 暗自咬牙忍耐的吕雉此刻被弟弟吕岩扯动身子,忍不住的痛呼出声,仰头便倒。一直守候在旁的朱厚聪赶忙扶住,几人同时看过去,只见吕雉脸色惨白,额头上早已经爬满了毛毛细汗,一时间痛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管是李慕白师兄妹还是吕岩兄弟俩都对疗伤治病一无所知,就在众人围着吕雉束手无策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飘了过来:“把这粒药喂给她吃了吧,应该有点用处。” 吕岩感激的抬头望去,却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谢必安不知道何时凑了过来,手心里正托着一枚白色药丸递到了他的面前。来不及开口道谢的吕岩伸手接过,转头撬开姐姐紧闭的牙关,好不容易将药喂了下去。 谢必安瞧着吕雉紧促的呼吸平复下来以后,冷冰冰的对吕岩开口 交代道:“我这药可救不了你姐姐的命,只能暂时为她缓解痛苦而已。”说完也不给吕岩开口说话的机会,就又背着手走回原位,面无表情的继续看向不远处还在对峙的两人。 吕岩心中纳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谢必安谦谦有礼的像位温润君君子,登山之后和人骂起仗来又像个小肚鸡肠的市坊女子,现在怎么又一幅面若寒霜跟人爱答不理的样子?”但也没再继续多想,吕岩也转头关注起斩魔台上依然不太明朗的局势。 此刻站在平台中间的庄思齐听到赵钧合的传话之后,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自从入了指玄之后,平日里都是高来高去,御使飞剑与人对阵的庄思齐根本不知道剑从何起。绞尽脑汁的想起了几式零散剑招也都不成体系,庄思齐心想自己总不能就指望用这种瞎把式打败对面的李淳罡吧。 身披青衫的老人之前一直分心关注身后攘乱的几位徒弟后辈,等到吕岩他们回复平静之后,李淳罡这才看向身前正面带难色的白衣青年。等了好半天也没能摸透庄思齐的心思,李淳罡自觉身为剑道第一人,又不好意思抢先出手欺负这个后辈,只能开口催促道:“怎么还不出剑?” 眼看到了不出手不行的地步,庄思齐索性抱拳开口说了一句:“还请李前辈出手赐教。”之后把心一横的庄思齐就抬起手中的符剑郁垒,合身刺去。 面对这毫无章法可言的闷头一剑,李淳罡连步子都懒得挪动,只以手中还未出鞘的赤霄在身前一横,拨歪了来势迅疾的郁垒剑尖,紧接着就是剑鞘横拍把庄思齐又逼了回去。 “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练剑的?”李淳罡心中可笑,面带讥讽的冷言冷语把庄思齐臊了个满脸通红。 既然他庄思齐已经出过一剑,李淳罡也不再继续拿捏前辈的架子,反手就是一剑直刺回礼。心思紊乱的庄思齐连连后退,李淳罡步步逼前,剑尖所指紧盯庄思齐咽喉所在。 庄思齐不管如何闪转腾挪,左支右挡,都拦不下李淳罡这看似直来直去的简单一刺。无可奈何的庄思齐竟然直接御剑升天,悬立半空三丈,这才算是摆脱了这如蛆附骨的一剑。 “给我下来!”李淳罡越打越窝火,刚才眼前这个还有点让自己刮目相看的剑道后进俊彦怎么成了这么一副模样,口中冷喝出声:“救你这样畏畏缩缩的性子,也配提剑?” 右手剑鞘指天而去,一气长虹分化为万千凛冽剑光铺天盖地的向庄思齐当头洒了过去。 被李淳罡一声怒骂给惊醒回神的庄思齐终于找回来一丝剑客该有的骄傲坚持。 不再去多想什么剑招剑意,庄思齐口中长啸不已,只顾以三尺桃木符剑勃胸中郁郁。 一剑对一剑,搅乱了漫天风雪,无关剑术对决,只是意气相争。 第四十章,剑仙(下) 庄思齐持剑郁垒,凌空欲将下劈,一时间剑气咄咄逼人。 李淳罡终于正视起眼前这位在最后时刻敢于出剑的白衣青年,之前的两剑,无论是接天连叶无穷碧的泱泱大气,或者是完全不符剑理的合身直刺,庄思齐心底里都带着一丝身为剑道后辈,向李淳罡请教问礼的犹疑。只有眼下的这一次持剑下劈,才是明扫除心中杂念之后的庄思齐,真真正正的对阵杀招。 站立山巅的李淳罡没有拔剑出鞘,甚至也没有像刚才一样以剑鞘迎敌,而是将手中的赤霄插入地面石板。 二十年的时光匆匆而过,当年那位让整座江湖艳羡的白衣剑神已经变成了两鬓微霜的青衣老人。“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李淳罡想起这句流传百世,悲秋伤春的诗词不由得摇头感慨道:“大概这世上任谁也想不到,我李淳罡弃剑之后再提剑时,已垂垂老矣。” 右手拇指细细摩挲赤霄剑柄,李淳罡抬头看去,半空中那意气蓬勃的白衣持剑青年,一如自己年轻时的身影。 “不过才区区二十年啊......”嘴中唏嘘不已的老人抬手掸去落于肩头的雪花,头顶却霜色满覆青丝:“难道你们就都这么轻易的遗忘了,我李淳罡那剑术剑意皆举世无双,武道天道可一肩挑之的偌大名头?” 说着说着,李淳罡的语气越低沉萧索,在莲花峰顶上的众人都被这几句令人心黯的自问自答给吸引了注意力,谁都没有现李淳罡看似意兴阑珊的笼手拂袖后,袖口处渐有赤青剑气生长,丝丝缕缕,眨眼间已是郁郁葱葱。 “来!”李淳罡喟然长叹之后,慨然声,转头对身后的吕岩等人开口说道:“臭小子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老夫二十年前就冠绝天下的两袖青龙,在二十年后的江湖里还能否风采依旧。” 双肩微摇之间同时扬手挥袖,李淳罡两处袖口瞬间青气炸裂,老人御气生罡,凌厉无双的剑气就分化成两道赤青剑光,一线直掠升天! 每升空一寸,剑气蓬勃暴涨一倍,未及庄思齐身前,已气势似蟒如龙,天地间唯此剑气,静籁无声! 身后的吕岩听从师命,正乖乖的睁大眼睛仔细观看体悟剑招剑意。反倒是平日里性子寡淡的小师妹王涟小意的拽了拽师兄李慕白的后襟衣摆,轻声问道:“这就是你时常挂在嘴边,一直跟我絮叨不休的天下第一剑术?” 李慕白同样静静的看着不远处冲天而起的无双剑气,嘴里一向闲不住的他听到师妹的疑问反而只是内敛微笑。从小到大就一直憧憬神往的剑术剑意此番近在眼前,感觉犹如做梦一样的庄思齐,此时此刻根本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两袖青龙啊......”另一边观战的陈秋道虽然不通剑道,可也被这处剑气盈映山巅的壮观景象给震得心神摇曳,开口低声感叹:“不敢想象我此生竟然能有缘得见。”与陈秋道并肩而立的谢必安亦作如是观,亦作如是想。 两道气势如龙的青色剑光几乎同时刺向庄思齐持剑右手与喉头三寸,还没等剑气临近跟前,庄思齐已经感觉到凛冽刺骨的寒意几乎就要透彻全身。庄思齐只能猛地抽回下劈斩落的符剑郁垒,横档分拆。 桃木剑身堪堪触碰到如龙青虹,庄思齐就感觉到一股可比倾翻山岳的天地巨力袭来,根本沛然难挡。急切间,庄思齐扬起空出的左手猛击虚空借力,本来急下坠的身影骤然一停之后,又被顶的飞高数丈有余。 饶是初入天象的庄思齐体内气机充沛连绵不绝长如千里江河,此时此刻也被这一剑打的体内五脏俱震,气机错杂紊乱不停。 一退再退之后,好不容易停稳身形的庄思齐心中毫无惧意,天下剑客千千万,有幸得以亲身品试这两袖青龙的又能有几人。左手按住被震的猛烈颤抖的持剑右手,庄思齐低头看向下方的青衣剑客,豪气迸。 长长呵出一气,体内紊乱的气机洪流终于渐渐回复平稳,庄思齐双手一扣,再次合身持剑下压,这一次蓄力更长,去势更猛,心中的战意也最为浓烈。 此刻的庄思齐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一剑换一剑,今天就要试试,我庄思齐到底能换来你李淳罡多少式的两袖青龙!” 看到庄思齐不惧生死的再度袭来,李淳罡略微皱了皱眉头之后,冷不丁的笑出声来。因为眼前这白衣青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在他人看来或许荒诞,可在李淳罡看来,不如此何以提剑,不如此不足以练剑。 一袖扬起之后就有一袖接上,李淳罡两袖间次挥舞之时就有千百剑气生,顷刻间,千百道巍巍剑气连成一线,汇聚成百丈长龙。 庄思齐咬牙,闭目,闷头,不管不顾的持剑下坠,与青龙剑尖相抵。 冲入青色剑罡中的他只觉得有千百道如浪狂潮拍礁猛击己身。可惜李淳罡老而弥坚的剑气是何等的摧枯拉朽,任凭庄思齐再怎么抵命前冲,也还是止不住的步步后退升天。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庄思齐就浑身伤痕累累,顶在身前的双手更有几道伤口深可见骨,提起的一口气机在体内流转百里之后几近枯竭,可李淳罡的剑气依然还在无穷无尽的击打而来。 终于,庄思齐胸间的一口气消耗殆尽,精疲力竭的他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层叠剑罡击飞升空远去,没入山巅之上的百丈万里云层。 瞧着庄思齐的身影几不可见,李淳罡终于停止挥洒剑气,双袖一笼,面带轻笑的对吕岩等人开口授剑,同时也是对目瞪口呆的天师府众真人立言示威:“天下剑客多如过江鱼鲫,可是能做到如我这般,一剑在手便可自信为天下无敌的又有何人?” “练剑重心中意气,若是连与世为敌,我自一剑斩平的念头都不敢想,还怎么可能踏入6地剑仙的境界......” 之前李淳罡之所以没有把这些道理说给吕岩听,就是觉得自己这个徒弟心性不够。可如今的李淳罡却觉得自己是看走眼了,伸手一指吕岩,开口笑道:“你这些天做的不错,宁在直中取,不往曲中求的心境更是难能可贵......” 洋洋洒洒数百字,只字未半点剑术剑招的李淳罡将此生所悟的剑道尽数付诸于口,反正这种虚无缥缈的大道至理旁人哪怕听在耳中,也无法轻易融汇自身。 吕岩,李慕白和王涟作为一脉相承的年轻剑客,当其冲,恍惚间心有所悟。陈秋道与谢必安同为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虽然不曾提剑,但此刻也从这他山之石中获益匪浅。 反倒是最为年长的龙虎山众真人大多都失了武道精进的锐气,只顾看着此刻剑气意气蓬勃,几如二十年前初次登山的李淳罡,心中惊骇不定。 只有单剑破军登山之后便不曾言语挪身的老掌柜,此刻满脸惊喜的看着斩魔云台上的李淳罡,略带迟疑的轻声自问: “成了?” 第四十一章,但使樊心得自由 在看不到的云层深处,被李淳罡以两袖青龙抽飞的庄思齐在连续翻滚,升空百丈之后终于将反弹的力道卸去。接连被赤青如龙剑气击打肉身不下百次的庄思齐,心神恍惚间生出了一丝明悟。 只有亲身感受过之后,庄思齐才知道这从表面上看来似乎只是散乱游弋的千百道剑气,内地里其实全在出剑之人的气机的牵引控制之中,不论剑气出袖时再如何肆意挥洒张扬,可只要李淳罡心神一动,桀骜不驯的如龙剑气就会乖乖凝为一线,聚拢成一道接连不断涌袭奔踏的狂浪巨潮。 两袖青龙原来并不只以他李淳罡一气之长而冠绝天下,如指随心的精妙驭气功夫才是其中精髓所在。到了这种只需御气生罡便犹如手握神兵的境界,哪怕手中无剑的李淳罡,亦可化天下万物为剑。 怪不得二十年前的李淳罡就被人称为天下剑道第一人!庄思齐虽然不曾听到此时在莲花峰上正由李淳罡亲自口授的剑术至理,可福缘根骨同样出众拔尖的他,在这一次不惧生死的以身试剑之后,足以在剑道坦途之上另外开辟出一条独属于他庄思齐的康庄大道。 一直平身而躺,随风逐流云海的庄思齐改为双腿盘坐虚空,伸手召回游弋逡巡在身前十丈的符剑郁垒,轻轻横在膝前。不再去理会外物杂念的白衣青年闭眼凝神之前唯有一念:“只等我庄思齐参悟透了这得之不易的剑术剑意之后,再与你李淳罡一较长短。” 莲花峰上刚刚才展现过剑仙风采的青衣老人好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回到了吕岩几人的身前。注意到之前变故的李淳罡挥了挥手,打断迎上来要开口问话的李慕白之后,径直就来到了再次陷入昏迷的吕雉跟前。 李淳罡盯着这位无论在自己还是在吕燕师兄弟二人心中都最有分量的清秀女子上下端详,两指搭在吕雉手腕脉搏之处细细感应。好半天之后,岔腿蹲立的青衣老人艰难的站起身来,双眉紧皱面的李淳罡拍了拍同样面带愁容的吕岩,缓缓开口说道:“你姐姐的外恙内伤并不棘手,自然有药石可以医治。但是......” 吕岩听完开头两句话,心中刚刚升起了一丝希望的他转而就被师父言之未尽的但是两个字给打击的五内俱崩,看到师父这幅无可奈何的姿态之后,吕岩仅剩的侥幸心思顷刻间荡然无存。 用力挣脱了老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右手之后,吕岩一走又一停,踌躇踏步间却根本不敢靠近正坐卧在朱厚聪怀抱中的姐姐吕雉。“但是”后边的两句话吕岩其实在之前就已经听龙虎山天师赵秉义说起过:“这寿数有缺,根本就无可弥补!” 稍稍离远了些,站在身后的李慕白也顾不上再与师叔祖搭话,瞧着此刻六神无主正呆呆伫立原地的吕岩,被气氛感染的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真是可怜......” 将一切都看在眼底的王涟当下也心有戚戚,起步迈过几人之后来到了吕岩的身边,平日里不善言语的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师叔,只是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每当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哥哥总是会轻轻拍打自己的后背,为自己抹去脸上的泪水。 王涟不自觉的就依样伸手搭在了吕岩的背上,学着模糊记忆里的哥哥那般开口柔声道:“别哭了,总会有办法的。” 深深低头埋胸的吕岩闻声看向身旁的白衣少女,双颊早已布满泪水的他终于撕心裂肺的哭喊了出来:“我...我...”王涟瞧着身前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师叔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哪还有半点之前单人闯山冲阵的悍勇刚强。 不知不觉间同样泫然泪下的王涟双手张开,一把吕岩拥入怀内。品尝过生离苦楚的白衣少女,此刻只是紧紧的抱着正面临死别的吕岩,他与她都是苦命人。 李淳罡不忍再看,正要转身退后却又看到了一直抱着吕雉盘坐在地的大徒弟,脸上同样挂满悲伤的朱厚聪正嘴里念念有词。李淳罡前走两步之后,隐隐约约听到朱厚聪来回反复,念叨不休的只有三个字:“都怪我,都怪我......” 高耸入云的绝峰孤台上,伴着漫天风雪弥漫开来的,尽是浓浓悲意。作为罪魁祸的天师府一方,除去重伤昏迷至今未醒的赵秉义,剩下的三十多人里,以刘成龙为的十几位外姓护教真人此时也感觉心中有愧。面带惭色的几人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本来就和天师府不太和睦的他们渐渐萌生了罢战言和的念头。 太上长老赵钧合看到眼前这变的有些微妙的形势,一时间也没有什么破局的好办法。要说继续开打,作为经历过二十年前那场对决的老人,赵钧合心中实在是没有底气再与李淳罡轻启战端。可要是不打,赵钧合又觉得是不是有点掉天师府的面子。人老惜命的赵钧合此刻陷入了两难抉择的境地当中。 李淳罡瞧着老天师赵钧合那一幅畏畏缩缩不敢露头的样子,不屑的冷笑出声,主动往前走了两步之后,朝着对面开口挑衅道:“下一个该谁了?”预料之中的无人应战之后,李淳罡就又大摇大摆的转身退回原地。 有心远离那帮哭声四起的年轻后辈,李淳罡来到了老伙计的身旁。从头到尾都在旁观战,同时也是这里除了李淳罡之外,剑道境界最为拔尖的老掌柜嘿嘿一笑之后,把刚才自己琢磨了半天也没能确定的疑问给说了出来:“你可是想通了?是不是已经成了那一品之上的6地剑仙?” “哪有那么简单,你当是吃大白饭呢?”李淳罡面对这位好友的有意揶揄,立马就恶声恶气的顶了一句。不过紧绷的脸也没能坚持多久,李淳罡就忍不住面带得意的悄声开口说道:“只不过是勉强捡拾起了当年的境界,距离那世人钦慕的剑仙至境也只有一步之遥了。”说的话听着好像还算谦虚,可此刻正伸手不停抚弄颔下长须的李淳罡,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当着老朋友的面,炫耀着自己高人一等的修为境界。 “放心,如今虽然没有成功破境,但我的心境已经和二十年前大不一样了。”瞧着老掌柜的脸色不喜反忧,李淳罡对于这位至交好友的想法心知肚明,顺势立马开口解释道:“当年我所面对的困境倒是和今天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一心想着白日飞升的我被这帮舌灿莲花的牛鼻子说动,放下了手中的剑,入了天师府为他们护道守门......” “如今想来,却是我当年走错了路。”李淳罡回忆起二十年过往时光的点点滴滴,心中感叹唏嘘不已:“可万幸我这二十年总算没有虚度,临了收了吕岩这么个徒弟,倒是帮我把困扰了二十年的难题给想通了!” 说到这里,青衣老人一把提起手中的三尺青锋,将伴随了自己一生的赤霄递到眼前细细打量,沿着锋利如昔的剑尖剑身,一路看到被摩挲紧握了一辈子,因而乌黑透亮的实木剑柄。从小到大练剑提剑,出山之后持剑对敌不知凡几的李淳罡终于时隔二十年之后再次提起了剑,这位一剑在手便胸中意气可直冲云霄的剑道魁慨然笑:“我李淳罡生于世间一日,便不可有一日手中无剑!我李淳罡又怎会甘愿为了飞升成仙就弃了此生唯一所求的剑意剑。”手中赤霄铮铮不休,清越剑鸣由小变大,顷刻间,原本寂静无声的山巅云台上如有惊雷处处炸裂。 “宁在直中取,不往曲中求......”李淳罡转头看向被雷声惊动,从而哭声逐渐止歇的吕岩,轻声笑问道:“好徒儿,还记得为师当年为你讲解剑经时,开篇所讲的那句话吗?” 听到师父问的吕岩下意识的开口接到:“世间若有不平事......”同样此生痴心只为剑的白衣少年又怎会忘却那初次提剑时就听到看到,从而时刻铭记心底,霸气无双肆意的宣言:“我自有一剑斩之!” “哈哈哈哈...”李淳罡闻言开怀大笑,当日太和山山谷中的死战不退,加上此刻单人持剑的执意登山,这个自己一开始并不看好的徒弟反而将我辈剑客的骄傲决绝,演绎的淋漓尽致。青衣剑客继续大声开口问道:“吕岩,那今日这死局何解?” 心底的恨意涌上心头,接连死中求生的吕岩也终于养出了一副逢山便开山的悍勇脾胆,双眼睁裂似圆,瞳孔嗜血泛红,开口便是一句:“死局唯以死解!” 虎豹之驹,虽未成纹,可已有食牛之气!血染衣襟的吕岩起身直立,伸手指向心惊胆战的天师府三十余位赤紫真人:“既然你们要我姐姐的命换别人的命,那我就要你们换她的命!” 站在前排的赵钧合对于吕岩半入疯魔的言语威胁还不太放在心上,心中畏惧的是随着自家徒弟的放声高喊,而剑气再度层叠高涨,破云冲天的青衣剑客。 “李淳罡,你不要随着你徒弟的性子胡闹。”形势危急之下,赵钧合连忙开口言和:“一切都还可以商量......” 既然二十年蜗居幽谷樊笼的剑心,终于在此时此刻重返自由,哪还会像当年一样优柔寡断。任你千言万语过后,就连岁数性子仿佛也重回当年的青衣老人只有四个字脱口而出:“商量个屁!” 第四十二章,天雷滚滚 剑气广阔似星垂无垠平野,似大江东去入海,巍峨峻绝如万丈高山。 莲花峰顶不过百丈方圆的斩魔云台上,剑气涌浪此起彼伏。以太上长老赵钧合为的龙虎山众人无论修为境界高低,都被这磅礴的剑气冲击的身形不稳,刘成龙则是因为在之前的比斗中受有内伤,此刻身体虚弱的他更是被逼得踉跄而退。 一人对一宗,人数多的一方反而落入了窘境,孰优孰劣,已经无需多言。此刻稳居上风的李淳罡咄咄逼人的再次抬脚前行,只是一步轻轻落地,便犹如天神手持万钧重锤劈落人间。明明寂静无声,所有人耳中却似乎有一连串的惊雷轰然炸响,声声巨响间好像连脚下的莲花峰都已经摇摇欲坠。 更可怕的是,此时此刻赤霄宝剑依然还安安稳稳的躺在李淳罡悬挂腰间的剑鞘之内。站立在青衣老人身后的李慕白现了这一点之后,连忙拍了拍看的入神的师妹王涟,以极其夸张的语气问道:“师叔祖这是要干嘛,难道他想不出一剑,就压垮这传承百世的千年宗府?” 哪怕是一直把自家师叔祖的剑道境界,往顶天里想的李慕白,也觉得这眼前的局面,未免有些太不可思议了。 天师府三十多位真人当中,也有数人想凭着金刚境的雄浑体魄强行扯断周身缠绕的剑气。可越是用力挣扎,细若柔指的剑气就越是绵密不绝。剩下的人只能寄望于,这座由李淳罡一气生成的剑阵会逐渐衰竭,到时候再择机破阵而出。 可此刻已经渐入佳境的李淳罡注定会让他们感到失望乃至绝望,任凭肆意挥洒了好半天之后,山巅云层之下已经赤青一片,这一口气依然好像无穷无尽一般。眉须张,意气蓬的青衣剑客,在时隔二十年后又当着世人的面,把6地剑仙的风采,展现的淋漓尽致。 困笼穷兽一般的赵钧合到现在也还是下不定决心,之前视为倚仗的天罡北斗大阵也因为刘成龙等人身受重伤,而根本无法再次成阵。就在贪生惜命的赵钧合束手无策的时候,头顶的平静云层忽然猛烈的搅动翻卷。 一道飓风龙卷凭空骤现,高挂九天之上的万里云层随之下压。距离峰顶云台不足百丈之时,龙卷中心处又有一剑生灭,紧随其后的是一人问礼传声:“我庄思齐尚有一剑,还请李前辈为我品鉴!”却是刚才没入虚空的庄思齐终于悟剑功成,被李淳罡此刻的无双剑气惊动,御剑下压而来。 声音刚落,符剑郁垒就脱手而出,直奔脚下百丈之外的李淳罡而去。头顶窍穴隐隐寒的李淳罡面对急袭来的剑气狂龙,只是轻轻一笑,掐动双指间低声一喝:“起...” 随意的挥手跺脚之后,散漫飞剑的剑气在一起一落间,生出千万株摇曳青莲,朵朵含包怒放。身为李慕白的师叔祖,同时也是门派内上任剑魁的李淳罡,又岂能不会青莲剑宗的成名剑术。 桃木剑身在斩落百十朵盛开青莲之后就已经后继乏力,只能任由庄思齐伸手招回。瞧着眨眼功夫就重新凝聚回复原状的剑气莲海,庄思齐愁眉紧皱:“除非将这随心生灭万千青莲一剑尽数斩落,不然连李淳罡的身都近不得。”只是初入天象境界的他,此刻有心无力,无可奈何。 赵钧合趁此时机却已经带人抽身出阵,随即他就招呼身后犹有余力的天师府护教真人随自己一同飞天,与庄思齐站作一处。 略一思索之后,就将眼前形势梳理分明的赵钧合再度升空一丈,口中低声清喝:“起大阵问鼎!”原来这位天师府的太上长老又打起了以阵破敌的心思。虽然此刻龙虎山的气运莲池已经干涸散乱不堪借力,可还有二十多位护教真人可以代为问鼎大阵的源头中枢。将所有人的气机联会贯通之后,加持在此刻战力战意最强的庄思齐身上,才有希望能与李淳罡一较高下。 众真人随声而起,围绕着庄思齐蝶飞雀跃。一人分立一处阵眼之后,便有海量气机气运猛然汇聚,一道紫金光柱贯天彻地。 庄思齐瞬间觉得体内窍穴凭空出现了几近水满而溢海量剑气,扬起持剑右手再度出剑之时,不再是孤零零的一条剑气青龙,而是足足有九条剑气青龙现身世间! 随着庄思齐持剑下劈,九条百丈长龙同时怒吼长吟下坠。同样近乎6地剑仙气象的他终于有了与李淳罡一较高低的实力与底气。 此时此刻,莲花顶上,有两位在世仙人持剑对决,甫一出场,便是九龙闹海的骇人景象! 两剑对峙相接,一时间难分上下。庄思齐不紧不慢的按剑下压,李淳罡同样气定神闲的原地静身以待。剑势相接之处,每一刻都有海量剑气消磨生长,两两互相砥砺之下,有无尽闪灭的火花电光,灼眼耀目。 随着时间的推移,庄思齐逐渐将这份不属于自己的磅礴气机全盘纳为己用,在暴涨的修为推动下,剑心澄澈的庄思齐竟然又心有所悟。出身道门却从小一心为剑的庄思齐,终于将自己一颗道心与剑心融为一体,迈出了那百尺竿头尤为不易的更进一步。 “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一直正容肃色与人对敌的庄思齐,在此刻展露出满脸笑颜,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回手收剑之后,身上凭空多了一丝出尘仙气的他轻声说道:“我悟了。” 身形不进反退,脚尖一点便升空百尺,连踏九步之后,庄思齐高空一人独立,手中郁垒直举头顶指天。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叹一口气之后,庄思齐头下脚上,无异于天地反覆。 不再继续刻意催动剑气的他,只是简简单单的持剑缓缓下坠,在庄思齐身后盘旋游绕剑气长龙汇聚并拢,九九归一。 手中的赤霄轻轻颤抖,幅度越来越大,李淳罡瞧着这返璞归真的一剑,皱了皱眉头。庄思齐已入莲海十丈,刚才还能与庄思齐平分秋色的剑气生莲,此刻却已经被视若无物般的一穿而过。 左手五指一松,赤霄随之下滑,李淳罡握住剑鞘尾端,抬起手臂以剑柄刺向已经距离不足五十丈的庄思齐喉头三寸,璀璨剑罡汹涌绽放。 “滚!” 但是让李淳罡惊讶的是,这一剑依然没能挡住庄思齐,如芒剑气还没等近身,就与郁垒剑尖一触即散。庄思齐还是以稳定的度继续下压,好像这一剑根本无法抵御。 终于,出剑无功的李淳罡将右手搭在了赤霄剑柄上,嘴边轻笑无声,出剑之前老人依然不忘开口为吕岩授受剑道:“为师之前教你蓄气养剑的法子,是出世剑,对破境悟剑最有裨益。毕竟我一开始想让你吕岩能早日踏入剑仙至境......” “可要说到对敌败阵!”柔声细语的话锋一转,李淳罡一振两鬓剑眉,凝视着眼前雀跃欢呼的三尺青锋,丝丝缕缕的煞气爬上了漆黑双眸,瞳孔如有剑意勃:“我这一招入世的杀人剑,才是天下第一!” 赤霄锵然出鞘,李淳罡拔地而起,迎头直击升天,以一剑对一剑。 败敌!破阵!一气呵成。 庄思齐,赵钧合连同二十多位龙虎山真人如败柳飞絮一般散落坠地。把吕岩等人看了个目瞪口呆。 于此同时,头顶的万丈青天黑云压城,电光缭绕间,横生滚滚天雷。 第四十三章,公道(求收藏) 吕岩看到两人的对决心有所悟,李淳罡和庄思齐的地仙一剑都不约而同的放弃了声势浩大的剑罡剑气,只以简简单单的持剑直刺。看似平淡无奇,可精妙之处就像那藏于重重庭院深处的闺中女子,骨子里自有一番婉转内蕴的神秀。 “方寸之内,有我无敌?”吕岩想起在剑经后半部分看到的一篇剑术真解。讲的是区别于御剑飞行的杀人剑术,出剑迎敌之时,需时刻紧握手中长剑,只进不退,剑剑抢先而行。求的是无论双方如何闪转腾挪,只要是持剑人手中的三尺青锋可丈量之地,便要做到无人可挡,无人能敌...... 看过李淳罡一剑连斩二十人后,吕岩才终于对这部分不讲剑气剑意剑招,短短百来个字的剑术纲领有了自己的一知半解。纯以杀阵伤敌而言,这内敛醇厚的近身剑术,确实比放浪形骸之外的剑气生长,要强上不止数倍。 半空坠落的二十多位天师府真人,人人负伤。尤其是被倚为剑尖的庄思齐更是当其冲,承受了大部分的杀意冲击,前胸有一处深可见骨的剑痕往外汩汩溢血,这位龙虎山剑士差一点就被开膛破肚。加上遭受了阵破的反噬,内外交困之下,脸上此刻遍布紫金之色的庄思齐早已重伤昏迷不醒,呼吸急促微弱无力。 脸上遍布惊惶之色的赵钧合瞧着提剑的李淳罡,一步步的逼近,根本没有丝毫罢手的意思。再也顾不上装腔作势的这位天师府太上长老,连连踉跄后退:“李淳罡,有话咱好好说,你们师徒俩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青衣老人恰好收回了刚刚抬起的右脚。停住身子的李淳罡并没有理会那个像丧家犬一样不停嘶嚎的赵钧合,抬起头,面无表情看向了电闪雷鸣的盖顶乌云深处。 赵钧合也好奇的随之抬头望去,天上厚厚的云层如火山熔岩一样缓缓流淌翻腾,感受到了那一丝隐忍不的危险气息之后。前一刻还在摇尾乞怜的赵钧合猛地直起了腰,敛去嘴边讨好笑容的老天师,转而幸灾乐祸的说道:“李淳罡,你这是自己找死啊。哈哈哈哈......” 天道循环,自有规矩。李淳罡既然展露出了远世俗该有的剑仙境界,自然就会有劫雷降世。正对天雷神威的李淳罡眼角一横,瞥了一眼这位此刻有点得意忘形的龙虎山太上长老,赵钧合就像被人猛地掐住了喉咙一样,笑声刚刚展开,就戛然而止。 虽然李淳罡能不能成功历劫飞升还不知道,可赵钧合知道的是,只要他李淳罡想杀人,自己就必死无疑。被吓得收声不敢言语的赵钧合,退到一旁静静的看着。 莲花顶上风起云涌,万里云海势如龙卷蓦然生出旋涡,如苍天开眼。一道道紫色雷霆也不再继续遮掩云后,而是将自己的狰狞面目,大大方方的展现在了世人面前。 吕岩连成仙历劫的事情都没听人详细说起过,眼见天雷滚滚的骇人景象,对其中凶险一无所知。他只是觉得,自己师父凭着刚才那惊世骇俗的剑术,这小小的雷劫岂不是轻轻松松。懵懂的吕岩转头看到,身旁一向对李淳罡盲目崇拜的李慕白,脸上竟然布满了担忧,不由好奇的开口问道:“怎么了?难道这雷劫还能难住我师父吗?” “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李慕白摇了摇头,叹气说道:“还要看这降下的是几重雷劫......” 雷劫也有大小,成仙自分高低。三六九重雷劫对应的是坐莲,骑鹤以及白日化虹三种飞升景象。若是最弱的三道劫雷,对飞升之人而言无异于老天为其网开一面,只要是实打实的地仙境界都能安稳度过。可要是最上的九重雷劫,那就不是简简单单几道劫雷就能打的。 九重即是九劫,凶险之处就在于天雷地火,外邪内魔将同时袭来。自古以来遭遇九重雷劫的人就少,文字记载中,九重天雷结束之后就只有一道白虹升天。谁也说不清楚历劫之人到底是成功飞升了,还是死于非命。 “诸子百家之所以在大明立朝以后,就和龙虎山一直明争暗斗,势成水火。便是因为这天师府掌控了雷劫数量的多寡。”李慕白紧接着就对吕岩解释道:“当年赵弘晟借着帮朱家太祖一统中原的幌子,顺势也一把将天下气运揽于手中,硬生生催动出了三十三真人共同飞升的盛景。如今他龙虎山的一家之言更是相当于天道敕令,想飞升就只能乖乖的听从天师府的号令驱使,不然就是九重劫雷在前头等着将你化为飞灰。” “断人飞升之路,尤甚杀人父母。”李慕白说到这里,不由得冷哼一声:“龙虎山这是在和整座江湖为敌!” 天雷阵阵轰鸣之中,厚重的乌云终于彻底笼罩了莲花峰顶。身受天地千钧威压的李淳罡扫去了脸上的凝重,转头对此刻明悟事情真相之后忧急万分的徒弟轻笑开口说道:“吕岩啊,为师现在抽不开手帮你讨公道了。” 右脚后撤一步,膝盖微微弯曲,这位二十年后重入6地剑仙,再历天地雷劫的青衣剑客振衣拔剑。等不及天雷落下的李淳罡双腿猛弹踏地,提气冲天而起,剑尖生气,气贯长虹,只留一句渺渺之声,荡人心肠: “如今我李淳罡,要替自己向天地讨一个公道。” 一道赤青光柱如挂天长虹,横贯天地,青衣所至,云开天清。李淳罡悬立九天之上,再度倒折冲阵。什么天地险堑,什么雷劫难渡,如何抵得过我手中三尺青锋所指。 当李淳罡返身落地之时,劫云七零八散。什么叫嚣张跋扈,什么叫无法无天,隔岸观火的赵钧合短短时间里由惧转喜复又肝胆欲裂,出口颤不成声:“李淳罡,你真要舍了枯守二十年才换来的大真人境界,直面九重雷劫吗?” 瞧着雷云逐渐再度归拢,李淳罡并没有理会赵钧合不死心的多此一问,竟然还有闲情冲着吕岩问:“还记得为师曾教过你,与人对敌之时。若是一剑无功,该如何自处?” “那就再来一剑...”吕岩应声哭道:“师父,要不咱们就算了吧。” 第四十四章,白龙,红螭 吕岩心里想的是什么,做师傅的一清二楚,可李淳罡愿意舍去手里这时隔二十年后,才重新提起的剑吗? 自家徒弟不愿意让师父冒险分忧,李淳罡自然老怀欣慰。可这一次如果自己遵从吕岩所期盼的那样,面对九重雷劫而再次畏畏尾,我李淳罡就能甘心回到过往二十年间那般的蹉跎年月里,幽谷独守空观,再次品尝那日夜扪心自问的苦楚吗? 第一剑为了退敌,那第二剑就要问心。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中,青衣剑客心头热血未冷,李淳罡早已打定主意:“已近迟暮之年的我,哪里还有下一个二十年可以等。今日事,注定只能今日了!” 还不等李淳罡出剑,天上雷云已再度合拢如初。也许是天道感怒,不愿再给丝毫的喘息时间,一道蛇粗紫雷直接探出云层,大劫已至。 将落还未落,李淳罡无视峰顶众人,或担忧,或畏惧的目光,一剑过后紧接一剑,还是那么蛮横不讲道理的直冲天际。 脱手一剑横空,赤霄围着那头顶生角的紫电雷蛇只是轻轻的几个环绕,类似人间百年巨蟒即将脱皮化蛟,无异于世人抛去凡蜕堪比天象宗师的第一道劫雷,在脖颈处一分为二。斩断天雷的赤霄依然不肯罢休,悬立不动的赤紫飞剑竟然开始吸纳起溃散的雷霆残光,如牛饮水,眨眼间就把两段残破的蛇身给吸了个干干净净。 底下旁观到这惊骇一幕的吕岩突然醒悟,原来平日里赤霄剑身时刻闪烁的紫色电光,是这么来的。志得意满的三尺青锋威能更胜从前,剑尖指向天空更高处的厚重雷云,剑随其主,霸气如斯。 李淳罡屈指轻弹,电光浓密到极致,已经由紫转白的赤霄不再刻意矜持不,剑气再涨达到了人间最顶点。那一团耀眼夺目的纯白剑光逐渐拉长,蜿蜒盘旋成百丈蛇身,昂扬鬣,瞪目振鳞,腹生四爪,头顶虬枝,嘶天怒吼长吟! 万里诛邪电光闪,白龙一片空中矫。 追日贯空的百丈剑龙冲天而起,周身电光垂云缭绕之中,剑气凝化的庞然大物翻身搅动不休。隐约可见的是龙头狰狞,长须飞舞,一双金黄色的硕大眼眸里,透露出的全是讥讽与不屑。 瞧着远处头顶紫雷的豪迈背影,赵钧合知道局势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这位龙虎山太上长老悄悄退到了人群后方,开始掐动起一串只由天师府嫡系世代的传承,繁复冗杂至极的秘传手印。随着十指掐动不休,天师府后院中枯败的气运莲池翻腾不止,最后一印成形的时候,莲池底部缓缓浮现出一卷古朴画轴。 赵钧合猛的咬破舌尖喷出一滩殷红鲜血,脸色随之灰败无色的老人,赶忙伸出右手食指虚空勾划。诚心正意的弯腰行礼过后,悬浮不散的舌尖血随着赵钧合口中一字成一“请”。前一刻还在山腰天师府后院的画轴,突然出现在了莲花峰顶恭举双手的赵钧合怀中。 赵钧合吃力的双手分向两边横展,刚一开卷,便有锦绣难掩的壮阔山河浮现人间。一道道缥缈难辨的人影或在山巅吞云吐雾,或在海上踏浪高歌,有人独处空室面目垂垂老矣,有人端坐高堂气态雍容正值当年...... 素白画纸的顶部有天人提笔落款,蝇头小篆,字迹古拙,仙气盎然。这就是五百年前由龙虎山中兴祖师赵弘晟,倾尽天下气运打造的镇教至宝:“封神榜”。 每一道人影对应的都是一位顶尖高手,散乱的分布在中原三十六座州府,由着自身境界高低在榜单上自有名次高低。原本还只是位列前排的提剑身形猛然又拔高数寸,远同侪。赵钧合伸手指向画卷中这位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口中念念有词,借着封神榜的妙用,自然可以直达天听。 眼看就要被赤霄第二次斩破的天劫乌黑云海,瞬间紫光大盛。雷声轰鸣之中,似乎多出了无数仙人的大声怒斥: “大胆凡夫俗子,焉敢逆天而行!” 瞬间三道更为粗壮的雷霆急下落人间,李淳罡寸步不移,原地右脚化一半圆,垂落身侧的右手瞬间反掌上抬,如虚托重物:“去!” 赤霄所化的耀目白龙舍去溃不成形的身周雷云,迎头而上。探出身前两爪就是一撕,一道劫雷就此溃散天地,再一甩尾,又一雷散,最后一道天雷却寻隙急劈向此刻无暇他顾的剑龙龙。 凶焰剑气滔天的白龙不闪不避,张开血盆大嘴直接一口咬了下去,吞咽下这最后的一道雷光,第二重天劫就这么消散的无影无踪。 中开一眼的无尽雷云深处,有金甲璀璨的百丈法身突然张开,这位镇守天门的仙人恼怒的按手下压。剑气耗尽暂时枯竭的赤霄被一掌拍落,天人巨掌不依不饶的继续按向招剑回手,挺立浮空的青衫剑仙。 李淳罡扬头望天,瞧着威风凛凛的金甲神将并不言语,这就是封神榜的可惧威能吗?原本应该是最后才会有的仙人降世,竟然在第三重天劫就显现人前。 人家都说仙人抚我顶,结授长生。可这一掌泰山压顶似的倾盖人间,是不是要历劫之人自己决断是生是死? 此时此刻,我命由我不由天。李淳罡同样的摊开手掌,高高举起:“看我能否一掌撑天。” 看着就悬殊甚大的双掌相接,却没有预料中的一触即溃,李淳罡这针尖顶巨锤的一掌和降世天人竟然平分秋色。然而人力有时穷,下坠乃是大势所趋,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李淳罡被按落回莲花峰斩魔台上,双脚没入了青石地砖。 吕岩抿住嘴唇,牙关紧咬,缕缕血丝渗出牙缝,恨不能立马上前相助的他被李慕白死死的抱住。 “别冲动,你去了也只是捣乱帮倒忙。”李慕白不断的开口安慰心焦如焚的吕岩:“这一点阵仗还压不垮你师父!” 众人静静的看着眼前胶着的局势,谁也没想到登山以后就一直不曾人前出手的谢必安突然冲向那由雷霆凝聚成的巨大手掌。 李淳罡满脸诧异,看着来到身前的这位年轻人。还没等青衫老人问,谢必安抢先行礼之后开口说道:“还请李老前辈成全!” 这位最没有理由出手相助的西楚后人,低头猛地伸手扯断了胸前垂挂的一道黄纸护符。再抬头时他已双眼赤红如有火焰跳动,一缕缕不似凡俗该有的浅红色气机在谢必安身上升腾而起。 李淳罡楞了楞神之后,想明白的他开口一笑:“要是不怕死,你就来吧。” 托掌撑天的青衫老人一松紧闭的五指,浓密如水的劫雷滚落下一线长河,谢必安闭目以身相接,哪怕痛的浑身肌肉紧绷颤抖,谢必安依然不愿退让。因为这次千载难逢的化龙契机对谢必安而言,就是这次龙虎山之行最大的好处! 瞧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晚一步醒悟过来的赵钧合赶忙开口呼喝身旁众人:“快阻止他!”可谁又愿以身犯险,与这煌煌天威直面相对。 弥漫散溢的殷红气机遇雷转浓,一时三刻之后,莲花顶上已是朱红一片,谢必安身后探出一个头顶无角的硕大龙。 白龙之后,又现红螭。 第四十五章,道心种魔(上) 天师府太上长老赵钧合感觉匪夷所思,嘴里不停念叨着:“不可能的,西楚红螭当年确实是由我龙虎山祖师亲手所斩,不可能啊......”可看着眼前逐渐显露出全貌的朱红螭龙,那单足无鳞,云生双尾的样子。无论赵钧合如何否认,这确实就是记载当中,五百年前西楚霸王的本命物。 随着身后的红螭逐渐扶摇升天,受尽了天雷加身苦楚的谢必安,感激的朝着李淳罡颔示意。眼下意料之外的化龙功成,便是谢静安此次龙虎山之行最大的机缘所得。躬身作揖之后,谢必安不由高声再次致谢:“多谢李老前辈成全,为我大楚的国祚延续再添百年气运!” “还有什么西楚国祚,五百年前你们就被亡国灭种了!”赵钧合听到谢必安说的话,心中还不敢相信这既定事实的他愤愤开口:“不过是暗地里用什么样的阴损法子才养出一条恶龙,你们就想凭这个东山再起吗?” 可谢必安根本就是把老天师气急败坏的言语当做耳旁风一般,继续对乐意出手相助的李淳罡说道:“前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此刻我谢静安愿为您破去一重雷劫,略表敬意!” 力抗天雷的李淳罡并没有刻意的端着架子,顺势直接收手后退。要知道谢必安这一次借雷化龙的举动,对青衣老人身处的危险境地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天道有感之下,谁也不知道会增添什么变数。自古以来,天劫降世便是要历劫之人独自承受,每多一人,天雷威能便要依着感应到的气机浑厚与否,而加重数成。 天予不取,必反受其咎。既然拿了偌大好处的谢必安知道进退,主动请缨,选择自己抗下由身后红螭引来的下一重天劫,李淳罡也乐得自己轻松片刻。连扛三重雷劫的青衣剑客退到一旁,耗损不小的李淳罡趁着这片刻的喘息时间抓紧静心凝气,毕竟还有五重天劫在后头等着呢。 白雪之中一衫白衣独立,看着头顶天道显化的金甲神将以及更远处的天雷闪烁,单人直面煌煌天威的谢必安伸手虚招,身后红螭乖顺的低下了原本高昂冲天的龙,硕大头颅轻轻的抵在这位与自己性命相交,同时也是龙运所钟的白衣少年掌心。 谢必安脸带微笑的瞧着这位藏在自己体内二十年不得显形的本命物,从小就纠葛难分的一人一龙互相心生欢喜。天生女相却为男儿身的谢必安之所以性子千幻百变,也是因为受了这分属阴雌的螭龙影响。 掌按龙头便豪气顿生,借力翻身一跃,脚踏世间真龙的谢必安手上空无一物,直冲天雷而去:“赵钧合,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看,我大楚是否真龙犹在,龙运犹存!” 世间真龙,能巨能微,红螭迎风便涨,十丈,百丈,千丈! 螭龙所属,最善催云生雾。一路风驰电掣尽兴生涨的朱红螭龙聚拢起天地间水汽飘雪。滚滚紫雷翻滚九天之上,谢必安驭龙转瞬即至,脚下已是万里云波浩渺。 身形高大如山的金甲神将瞧着来到身前的一人一龙,这位原本神情木讷,一板一眼的的天门镇守仙人眼中逐渐生出一抹灵动神采,再开口时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干巴巴的威吓怒吼:“难得世间还存有一条真龙,何必凑上来替他人受过?念你化形不易,就此退去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忒多废话。”谢必安丝毫不忌惮眼前对敌之人是何等身份,性子再变的白衣青年直接开口叫阵:“打还是不打?” 不知到底是天上哪位真仙附灵其上,金甲神将不恼不怒:“天理昭昭,不过报应二字。我倒是也不好单独为你网开一面。”伸手一挥,便有无尽雷霆落下云层,收拢汇聚成池。 “这便是化龙天劫所该有的洗练雷池。”谪落人间的仙人笑着说道:“你不妨先试一试,这天劫是否真有那么好过?” 作势欲冲的谢必安一催脚下红螭,脚下浩荡万里的云气生海直接就撞了过去。 雷池水花四溢,云海蒸腾湮灭,一时间僵持不下。谢必安背手睥睨,嘴角扯出丝丝缕缕的讥讽笑意:“少在那惺惺作态,真以为五百年仙凡隔绝,我就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 “既然能借着雷劫现身俗世,你必定就是龙虎山过往飞升的一位护教鹰犬。”谢必安拍不尽肩头落雪,索性震袖一抖,漫天飞雪如遭熔炉烘烤,尽数消融,心生莫名怒火的谢必安也不给对方留半点颜面,一口戳破:“凭这点小把戏,就想让我知难而退?你们这帮老王八蛋既已飞升成仙,再想现身人世便有颇多掣肘,你现在还能存有几分实力?七成还是五成?” 被人揭了老底的金甲神将双手连抓,从身边抓取过九道赤紫天雷以作长矛,终于不再装腔作势的未名真仙怒喝出声: “那老夫就让你瞧瞧,什么叫做神威煌煌不可欺,仙人垂世自高拱!” 一矛紧接一矛,一雷之后还有一雷。 九道如狱雷霆连成一线,破开无尽云海直劈盘旋舞动的红螭而去。 谢必安伸手扯断一条龙须化为手中长刀,纵身高跃斩天,一道赤红如练的贯日刀芒掀天而起。 一步高踏一步,一刀过后紧接一刀。 世上不止剑气长,白衣横刀断紫罡! 谢必安连续踏天挥刀,九步九刀过后,已与金甲神将平齐等高。一路上不闪不避,只是迎头猛击,哪怕已经被锋锐雷矛切割的浑身伤痕累累,此刻白衣青年胸中的战意依旧焚天煮海一般不灭丝毫。 “红螭!”谢必安尽力挥出最后也是最强的一刀,性命交修的本命真龙对天长吟,一头撞破了横亘身前的天地雷池。随着谢必安惊艳一刀同时袭来的还有怒海狂龙! 两道绚烂耀日的流华怦然相接,声震人间之后,九天穹顶云上已无夺目金光,只有朱红似火。 红螭托着背上这位天雷仙人一并斩的白衣青年落回莲花峰顶斩魔云台之上,谢必安有气无力的说道:“世间真龙,能幽能明......” “当年我西楚真龙不过是伤重避世,今日红螭既然出渊现世,我大楚便将再次中原逐鹿!” 听到这番骇人言语的龙虎山众人无不胆寒,天师府太上长老赵钧合更是心惊肉跳,只感觉大难临头。 一念失守,赵钧合外魔渐生,清净道心有损的老天师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双手高举封神榜,喋血急呼: “恳请祖师显灵!” 第四十六章,道心种魔(下) 自从和吕岩大战过后,就好像被世上所有人遗忘的龙虎山小天师,一直静静的坐在彭泽湖的中央,寸步不移。 在别人看来他赵希夷是因为前半生过于顺风顺水,现在突然输给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无论境界,出身都和自己天差地别的野小子,才会在这里心如死灰的呆坐不动。 可他赵希夷既然能被代代有人飞升的天师府视为这一代的修道种子,难道会就因为这小小的打击而一蹶不振吗?任谁也猜不透此刻赵希夷的心思。 当初庄思齐曾经邀请过这位学道初成的小师弟,随自己共同下山,说要游览书上看到过的锦绣中原。却被从小就举止有度,寡言少语的赵希夷给直接一口回绝: “下山历练不过是为了坚定求道之心,可我赵希夷早已明确的知道此生所求,只为成仙。” 年幼时的赵希夷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每日晨钟响起的时候,赵希夷已经作完早课,暮鼓捶落之后,偌大的天师府里只有赵希夷依然坐忘入神。日月交替,年复一年,天师府不断的有人下山上山,只有赵希夷稳坐山头从不曾动过入世的心思。 十几年的时间里,引气,筑基,参玄......赵希夷从来没有停下过前进的脚步,哪怕是同样天资纵横的庄思齐,也被这位晚入道十年的小师弟给甩在了身后。面对交口盛赞的天师府宿老,羡慕有之,嫉妒有之的同辈后辈,还是那样风轻云淡的一笑了之的赵希夷,只有对关系最好的庄思齐曾私下解释道: “不成仙,皆是虚妄!” 后边还有赵希夷从不曾付诸于口的一句话:“不成仙,我又如何能找李淳罡报杀父之仇!” 成仙不为长生的赵希夷只记得那年莲花顶风雷大作,剑气纵横,只记得被安置在半山腰的自己从日出等到日暮,也没能从半开的窗棱中看到温暖熟悉的身影。 从那以后,再没有人嘴眼含笑的看着我嬉笑玩闹,再没有人为我拂去衣袖沾染的尘土。从那以后,谁又能安抚我赵希夷每日每夜噬心挠肺的苦楚,谁又能知道我赵希夷岁岁年年独对空室的愤恨? “二十年之后我却连他的徒弟都打不过......”最后托举着赵希夷的一口气骤然而散,更为可怕之处在于他忽然间想到:“哪怕我自信此生必定飞升,可李淳罡等得到那一天吗?” 行百里者半九十,走完了大半修行路途的赵希夷深知那最后的临门一脚,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涯。 让赵希夷心灰意冷的不是输给了吕岩,而是输给了时间。 看到远处莲花峰顶时隔二十年后,再一次有剑气凌霄,抬手挥散了脚下仅剩的一朵青气莲台,赵希夷缓缓沉入水中。 冬日寒风四起,大雪飘摇,尤为凛冽彻骨的湖水及膝没腰,赵希夷却浑无所觉,前半生只为报仇而活的他回望去,无悔有恨:“长恨此身非我有......” 封路禁山在前,电闪雷鸣乌云压城在后,龙虎山附近看热闹的平民百姓早就跑了个一干二净,剩下的几方势力此刻全都在莲花峰上打生打死。自沉入湖的赵希夷耳中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嗤笑。 丝丝缕缕的浓墨黑气不知何时出现,在没入水中的赵希夷头顶来回盘旋舞动,从里边传来的是说不定道不明,却自然而然让人心生信服的一句话:“你小子想报仇?那就把身体借我用一用!” “帮我杀了李淳罡!”即将陷入昏迷的赵希夷心中怒喊。 看着一道道黑气从鼻嘴窍穴处钻了进去,赵希夷根本就不想反抗,哪怕看出来眼前这一道残灵非正是魔,可那又如何?既然能脱离肉身,直接以元神显化人间,那这位天外来客必定是6地神仙一流的高人。 闭眼再睁眼,赵希夷拍掌振水升天,容貌依旧如是,眉眼神采全非的他,伸了一伸懒腰,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湖光山色,眉眼平生憎恶的他悠然长叹: “千百年一成不变,还是那么惹人心烦!” 莲花峰顶,眼看着连镇守天门的金甲神将都被谢必安斩落天际。赵钧合扑通一声就双腿跪在了地上,一声恳请祖师爷显灵之后,这位天师府的太上长老思虑的已经不是破局对敌了,而是满心思想着怎么才能安然脱身。 不同于人心惶惶的天师府,李慕白等人以青衣剑客为中心围城一团,就连吕岩也暂时放下了杂乱的心思,为自己师父能安然度过雷劫而由衷欢喜。瞧着天上的乌黑劫云几度聚而又散,始终未能再次成形,李淳罡挠了挠头,也没想到这场雷声轰鸣的天劫竟然会如此虎头蛇尾。 既然正事已了,接下来就是算账的时候了,李淳罡刚要开口,心中横生警兆,身在斩魔云台边缘的他当即俯身下望,有人虎步龙行,一跃十丈,登山而来。 眨眼间就登上峰顶的紫袍道人岔开步子站立在云台中央,大概是习惯了身处高位,先是四下环顾了一圈,年轻道人才正视起剑气繁茂的青衣老人,随意的开口问道:“你就是李淳罡?” “你是谁?”李淳罡直接提剑出鞘三寸,不答反问。哪怕之前面对天道雷劫的他也没有如此严阵以待。委实是因为眼前这位来路不明的道人太过诡异,瞧着年纪轻轻,一身气息却晦涩无比,根本难辨深浅。 “赵希夷?”满脑子浆糊的赵钧合迟疑开口喊道,虽然眼下登山的这位道士,无论从装束还是相貌上来说,都和自己印象中的那位谦逊后辈如出一辙,可赵钧合心头却盘旋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危险感。 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赵希夷只是伸手勾了勾食指,才刚刚站起身来的赵钧合就好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给直接抓了过来。双眸波澜不惊,如深水古井的赵希夷,歪头上下打量着正在挣扎不休的老天师,淡淡的开口说道:“龙虎山赵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无论怎么用力也逃不脱这无形无质的牢笼,赵钧合情急之下,直接举起手中的封神榜就向对方砸了过去。可接下来生的一幕更加令人难以置信,这位来历诡异的道人只是伸平右臂,作为天师府嫡系传承至宝的封神榜。竟然就乖顺无比的落在了他摊开的手掌之上。 “我答应了这具肉身的主人要杀了你。”将手中自动敛去五彩流华的封神榜一下下轻轻抛起又接住,口气大到没边的紫袍道人难得露出了一丝为难表情,对着李淳罡缓缓说道:“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我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和人动手,没办法,只能取个巧了。”自言自语的古怪道士又转过头来看向惊慌失措的赵钧合,嘴角咧开一抹狞笑,伸手抓住后脑将老人拉到跟前,两人几乎是脸挨着脸的轻声说道:“难道你就真不知道这封神榜怎么用?” 脑海中一念闪过,赵钧合声音颤抖的说道:“你...你是...”这位自己被自己想法吓到的老人,已经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又是一念闪过,赵钧合赶忙开口高呼:“别...别!” 可还没等赵钧合说完,这位夺舍附身的古怪人物就单手用力,将手中老人的头颅直接捏爆。五指一缩成爪,喷涌而出的鲜血凝聚一团,谈笑间杀人取命的“赵希夷”将手中的封神榜高高抛起,那一团心头热血随之沁入榜内,化为一枚赤朱符印。 “以人心控天命,这才是封神榜真正的用法!” 原本即将回复清明的天空再度被劫雷笼罩,“赵希夷”看着不远处的李淳罡神情古怪的说道:“既然刚才的几重雷劫都难不倒你,那我就再给你加点料。” 边说边从自己心头处勾连出一丝极为纤细的漆黑魔气,“赵希夷”满脸肉痛的扔进了悬浮于空的封神榜。 顷刻间,九天之上不止有雷声阵阵轰鸣,更有一个又一个的金甲神将接连撕开云幕,降临人间! 作为应劫之人的青衣剑客当其冲,感应到天地威压瞬间涨了百倍不止,李淳罡指着眼前的紫袍道人惊声喝问:“你到底是谁!” 引来天地剧变的“赵希夷”觉得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承诺,再加上刚刚脱困的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愿这么快就直面煌煌天雷。匆忙间回了句话之后,“赵希夷”就化为一道墨黑流华远遁千里而去: “五百年前,他们叫我白起!” ps:转钟之前及时码了出来。希望大家收藏支持下。 第四十七章,如玉如歌 九天之上,金碧辉煌。 用一位道教大真人的心头血为引,再加上还有数百年困而不死的老魔头火上浇油,接连降世的金甲神将才刚一现身,原本眉眼间横亘的木讷,瞬间就转为神采奕奕。 “只不过是要再战上一场。”李淳罡一把按住身旁跃跃欲试的李慕白,自己迈步出阵。独立山巅的青衫老人扬头挺胸时,哪怕天人当面,自生睥睨豪言。 与那天边的辉耀满云间相比,此刻真真正正做到了一人剑便是天下剑的李淳罡,同样熠熠生辉。 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仙人低头观世人,大概就像世人蹲身看蝼蚁。哪怕山顶处的李淳罡剑气之繁茂恰如盛夏青木,早已远高同侪,九尊有仙灵附身而至的金甲神将却无一人舍得多瞧半眼。 为的一尊神将伸出右掌,食指轻轻弯曲,原本悬浮半空的封神榜就好像被一条无形的鱼线给勾钓到身前。两向横展的封神榜榜面紫气升腾,那道殷红如血的道门符篆在被金甲神将抓出后就随手丢弃,真正能引动九位真仙联袂下凡的那缕黑气却已然消失无踪。 天上的隐隐雷鸣如同众仙窃窃私语,寻觅无果的金甲神将在短暂的低头细考过后,再开口时响彻人间:“刚才是谁催动的封神榜?” 莲花顶上天师府一方死的死伤的伤,仅剩的几位外姓护教真人全都是靠着见风使舵的本领,才能在之前的连番大战当中保存自身完好。哪还有人敢冒着得罪李淳罡的风险上前应答,唯唯诺诺的他们一齐将视线转到了青衣老人身上。 听着耳边传来的雷鸣阵阵,李淳罡知道这是头顶仙人在声诘问,可那居高临下的态度实在让人恼火,难道不应该是有求于人的一方低声下气吗? “不知道。”青衫剑客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换来的却是片刻宁静后更加喧扰的天人传音。 剑道登高濒临绝顶的李淳罡眉头一皱,忍无可忍:“闭嘴!” 仙字拆开,不过一人在山。我李淳罡剑道大山之上已是一人独高,又何须对你有问必答,作那奴才模样:“今天我只管渡劫,其他事情一概不问不管。” 天地间复归平静,大概是没有想到自己眼中的蝼蚁竟然会如此公然忤逆,为的金甲神将面无表情的轻声笑:“呵呵...” 语气中轻蔑远多于恼怒的继续说道:“天雷生灭不过在我一念之间。先前若是老老实实的应答,本座说不定还会既往不咎,为你李淳罡网开一面,如今却是你自己找死!”还不等为的神将说完,身后早有谪世仙人按捺不住,伸手抓过一道赤紫雷霆直接劈了下去。 李淳罡抬手一剑劈散这明显是为了示威的雷光:“说来说去那么多废话,还不是要打过再说。”原本就是敌对双方,在自己伤了那么多的天师府嫡系子孙之后,李淳罡也不指望这些赵家的老祖宗会放自己一马。 历史上还从没有出现过眼前这般夸张的景象,本来就千难万难的九重雷劫之上,又多了九位谪落人间的仙人坐镇。天人怒便有劫雷生长,此刻高坐云端的九位金甲神将同时起身动念,凭空多了无数道紫色雷霆成蛟化龙。终于承载不住蔓延成海的电光闪烁,万里乌云被横扫一空,抬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朱紫天雷搅动。 “剑器如玉。”好像完全没把此刻天劫压顶的危险处境放在心上,满脸平静的李淳罡将手中赤霄抬起立于耳侧,嘴里继续轻声念叨的是:“轻叩须有声。” 双指弹叩剑身,清音初时还只是切切嘈嘈,转瞬间就已经转化为一串轰轰隆隆连绵不断的急促雷鸣。 李淳罡练剑之初便曾下豪言,一剑在手,便当是天下在手,我李淳罡必定有朝一日,出剑时剑尖所指,便无所谓地仙天仙!故而这看似随手弹叩的一剑无关乎剑术剑意,无关乎天象指玄,是李淳罡以此生纯粹剑心向眼前天地问礼,向头顶神仙声。 无形无迹的剑浪滚滚如潮,自谪落尘世起就一直面无表情的金甲神将,头一次露出了郑重其事的神情。一直认为不成仙便入不得眼的他们,到现在才知道眼前这位青衫剑客和世上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令人侧目的问礼剑式容不得他们继续大意,九位金甲神将当中竟然有三人同时出手,三分之一的化龙天雷顺势迎头下压。 此时的李淳罡剑气如虹,面对滚滚而来的天雷不闪不避,洒然一笑的他举起手中赤霄与之针锋相对。无形无迹的剑音一浪高过一浪终成万丈高 潮,凡人之剑却不同凡响。 一声轰鸣如黄钟大吕响彻天地!斩魔云台上的厚重积雪漫洒扬空,一片尘土飞扬。 片片碎石被震得滚落山巅,尘埃落定之后,李淳罡安然无恙,剑气未曾黯淡分毫,反而是天上的三位金甲神将止不住的连连后退,下压的天雷也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 “剑气如歌。”得势不饶人的李淳罡不愿意给对方一丝一毫的喘息时间,眉眼间尽是豪情剑气的他,紧接着又是开口声震动天地:“高歌且纵情!” 纵情一剑起自莲花峰顶,止于九天云上,剑气长虹横悬天地之间。 立足未稳的三位金甲神将表情惊恐至极,刚才那一道无形剑气已经将他们打得身形闪灭濒临溃散,短时间内哪还有余力出手应对。幸好还有其余六人联手拦截,不然免不了就要被这声势犹为宏大的一剑给斩落云端。 一连两剑过后,谁又敢再继续小看那位按剑立于山巅的青衫剑客,九位金甲天将终于收起了高高在上的姿态,开始联手催生天雷。 千百年来数不尽的剑道奇才迭出换代,每百年内各有一人独领风骚,可谁又能像此刻的李淳罡一样,达到不仅仅是举世无敌的境界。 李慕白因为看到之前谢必安乘龙屠仙而升起的豪情战意,在此时此刻更为高涨,与胸中同样鼓荡难平的吕岩几乎同时开怀大笑。 笑的是青衫高歌斩天雷,风流霸气。 笑的是剑道独秀世无双,心生神往。 第四十八章,(求收藏) 书上总喜欢用银河倒泻来形容雨势的磅礴连绵,大概是因为在凡夫俗子的视野所及之内,只有这道哪怕隔着千万里之遥,抬眼望去依然看不到尾的星辰天河,才真正称得上是浩瀚无垠。 永乐四十八年,冬寒之日。有幸亲身目睹过这场天道雷劫的人,无不觉得和眼前的这番景象比起来,就算是悬亘在九天之上的银河在此刻垂落人间,也不过如此。 现世之初满是趾高气昂的九位金甲神将在见过,试过青衣老人的问礼两剑之后,突然觉得“仙凡有别”这个流传千百年说法中,于话里话外所暗指的两方差距,原来还长不过他李淳罡手中的青锋所指,那区区三尺的距离。 脚下所立之处再度拔高百丈,心惊胆战的九位仙人收起了那份理所应当的倨傲,一念起伏间便有千百道劫雷凭空诞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漫无边际的雷海就塞满了龙虎山方圆数百里的天空,数不尽的紫龙电蟒在其中翻搅舞动。 即便这样,为的谪世仙人还是觉得忐忑不安,一直紧紧的盯着在山巅云海与闪烁电光遮掩下,朦朦胧胧的青衫人影。 “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心思七上八下的谪世仙人隐约瞧见收剑静立的李淳罡在原地一步不动,脱口而出的一句低声自问,语气中满是踌躇不定。 不同于头顶仙人所设想的千百种模样,此刻青衫剑客的脸上,既没有如临大敌的严肃郑重,也没有一朝得意须尽欢的意气风,李淳罡只是单手拄着脚边的剑鞘在怔怔出神。 瞧着不远处静静呆的李淳罡,李慕白把嘴凑到身旁吕岩的耳朵边上细声问道:“你师父这是在干嘛呢?”李慕白虽然在家中长辈平日只言片语的交谈里,了解到了自己这位师叔祖传奇般的生平事迹,可对于李淳罡的脾气性格,他是一点都摸不清楚。 听到李慕白的问题,同样猜不透师傅想法的吕岩只是摇了摇头。不管是太和山谷中那个不苟言笑的重阳真人,还是龙虎山上这位与人大打出手的6地剑仙,吕岩感觉这些都不是自己师傅真实的样子。 反而是现在这个无论气质或是神采,都令吕岩感到有些陌生的青衫老人,才更像是李淳罡的本来面目。抚平了常年紧皱的眉头,脸上只有一片平静的师傅在想些什么,吕岩并不关心。吕岩关心的只是头顶悬而未落的天道劫雷,只是祈求李淳罡能平平稳稳的渡过,眼前这因为自己而引的乱象残局。 “唉......”双眼迷茫的李淳罡终于回过神来,青衫老人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五味陈杂,和着此刻的一口长长叹息吐了出来。 凝望手中这伴随着自己度过了一生的赤霄,李淳罡借着刚才问礼天地的豪情余波,短暂回味了自己之前半甲子的大起大落。有初入江湖时的意得志满,还有弃剑寻道的坎坷难捱,三十年的风云几度变幻涌荡心头,汇聚成的千言万语临到嘴边,李淳罡却只有一句轻声感叹: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知天命之年才知天命莫测,无视头顶万千雷蛇舞动的青衣老人,转头朝向身后的这群年轻后辈,抬眼望去,李淳罡看到的都是自己年轻时的身影。 一个一个的缓缓扫过,最后将视线长久的停在了吕岩的身上。六年的时间一晃而过,李淳罡也没想到这个自己临时起意才收下的徒弟,短短几年功夫就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哪还有半点当年性子顽劣不堪造就的模样。 瞧着吕岩隐藏在眉眼深处的倔强,李淳罡心中越欣喜,伸手将吕岩招到跟前,这是李淳罡第一回如此和颜悦色的对自己徒弟开口说道:“你很不错!当年却是为师小瞧了你......” 六年来第一次得到师傅正面赞赏的吕岩想笑却笑不出来,在吕岩看来,此刻大战在即,李淳罡却不想如何应敌,反而和言善语的夸赞自己,分明透着一股子叮嘱遗言的意思。 在这之前,吕岩的心底深处或许有几丝对师父的怨怼,怨李淳罡不好好教自己练剑,怨李淳罡没有保护好姐姐吕雉,还怨李淳罡在自己一开始闯山的时候不闻不问。 可现在,吕岩早就知道是自己想错了。脸上爬满了担忧焦急的吕岩再也噙不住眼角来回打转的泪水,血染胸襟的白衣少年泣不成声:“师傅......”心中的话想说却说不出口,此刻嚎啕大哭的吕岩,终归只是个少年郎。 “别哭!”李淳罡笑着喝道。 “这是师傅自己选的路,眼前的天雷师傅早晚都要挨一遭。”伸手擦去吕岩脸上的两行眼泪,知道徒弟是在为自己担忧,李淳罡出口安慰道 不愿继续纠缠在这种无意义的儿女情长当中,李淳罡一正脸色问向还在低声啜泣的吕岩:“刚才那几剑看清楚了吗?” 看到吕岩猛地点头,李淳罡摊开右手手掌,一根根指头数过去:“剑气,剑意,剑心,出世剑,入世剑......” 李淳罡盘算着从吕岩提剑的那一天起,自己教过些什么,两手十指数完,李淳罡一拍吕岩肩膀:“只剩下为师一直懒得教你的剑术了,接下来还要瞪大眼睛好好的看着......” 骤然间,乌云再次压城,青衣老人收回右手,轻轻一推,将不愿离去的徒弟推出崖边云台。 李淳罡抬头说道:“来了!” 凝为实质的紫色劫雷化为挂天长河倒悬九天,或许是因为一浪高过一浪的大潮过于澎湃,连九位掌控雷劫的金甲仙人都难以抑制。接连千百滴赤紫雷水涌出河床之外,刹那间,好似天上有点点繁星在飘然下坠。 没有催生丝毫剑气剑意的李淳罡只是一手持剑斜指,远远看去毫不起眼,临到跟前才现那一点一滴的雷水原来大如磨盘。 李淳罡双脚连续轻踏,穿梭在漫天洒落的雷霆之中,一雷落下,便是一剑劈刺,凶险异常的天道雷劫竟然被他李淳罡当作了最后一次为吕岩传授剑术的靶子。 “出剑直刺当如冲阵征伐!”一剑冲前便不管左右退路,李淳罡一剑穿雷而过,慨然而慷。 “撤剑回削当如抽丝剥茧!”持剑右手一退,手腕翻转间剑身横斩,李淳罡一剑再破一雷,声转低昂。 ...... 一剑一剑递过去,千百剑出,便有千百雷灭。 半空之上,李淳罡收剑倒背身后,一句扬头讥讽天上神仙:“胸中尚有万千剑术,不知你有几多天雷?”一句回下望山顶吕岩:“看懂了吗?” 吕岩却只看到师傅用来束扎冠的锦色布条早已被天雷劈散,漫天飞扬的长中夹灰带白,英雄不愿迟暮,昔人却已白头! 忍着眼角又要涌出的泪水,吕岩颤声喊道:“看懂了!” 高高在上的神仙天人根本不愿回话应答,随着李淳罡话音收尾,蓄势下压许久的天道劫雷,终于化为天地间一线赤紫狂潮,汹涌咆哮落地! “哈哈哈哈!”不闪不避,不慌不忙,李淳罡抬手竖剑赤霄,开怀大笑:“来得好!” 绵延无尽的赤紫长河中有一袭青衣逆流而上,有三寸青锋竖分天河。 雷电交织轰鸣的尽头,金甲神将连连惊呼:“李淳罡,你真要忤逆天道吗!” 青衫剑客不屑应答,等我李淳罡升上云端之后,与你平起平坐之时,再看看是你的天道沉重,还是我的剑势难当! 六百里路眨眼即至,穿江过海而来的李淳罡周身不伤寸缕。神情慌张的九位谪世仙人望着单手提剑,步步靠近的青衫剑客吓得步步后退。 “呵呵,你们天师府赵家那股子嚣张跋扈的劲头哪去了?”李淳罡嘲讽之意更为浓重:“今天我就先斩了你们的天道!” 为的金甲神将犹不死心,色厉内荏的开口喝问:“你李淳罡莫要如此一意孤行,难道你就不怕江山翻覆,生灵涂炭吗?” 还不等话说完,李淳罡已经一剑枭一人,脚下手中不停的青衣老人翻了翻白眼:“天下分和与我何干?他人生死又与我何尤?” 砍瓜切菜一样,八剑过后,云端之上仅剩的金甲仙人绝望怒吼道:“这是你逼我的!” 一点真灵从金甲神将头顶飘升飞天,天地间响起最后一道煌煌雷音:“开!” 原本日近迟暮的灰暗天空瞬间变的耀眼闪目,莲花顶上始终仰头注视的众人眼前只剩一片金光。 仙音缭绕天地,鼓磬响彻人间,数不尽的天人怒吼,听不完的铁器交鸣! 李淳罡高声长喝:“我还有一剑,需吐尽胸中千丈凌云之气!” 之后陡然静籁无声,强行睁开双目的吕岩隐约看见一道天门中开,门内琉瓦玉砖,飞甍丽栋,仙影渺渺,不计其数。在那层层叠叠的崇台邃阁深处,有一道无穷无尽的天青剑气横贯天地! “去...” 在李淳罡最后一声欲语还休过后,回复本来面目的天地一片清明,所有人都还保持着仰头望天的姿态。 只有吕岩失魂落魄的扑倒在莲花顶上,一路连滚带爬。 不远处厚厚的山头积雪中,有一剑插立,剑身却已中断! 一把将返回人间的赤霄抱入怀中,血衣少年头染白雪,哭的声嘶力竭: “师傅!” 眼底有离恨,人间见白头! ps:又是一个长章,求收藏支持。 第四十九章,不如归去(上) 衣服上沾染的殷红鲜血早已经干结,吕岩紧紧地将赤霄抱在怀中,盘腿坐地,配着被积雪覆染的满头白,瞧着尤为可怜。 浑身血雪交融的吕岩正在大口喘气,每一次呼吸间都像好像在撕扯着五脏六腑,眼角瞥见身旁面带苦涩的众人,以及更远处同样满脸悲伤的师兄朱厚聪。扯开嘴角,想笑的吕岩却笑的比哭还难看。 一只手搭在了吕岩的肩膀上,此刻心乱如麻的少年顺着手臂抬头望去,吕岩原本枯寂无望的瞳孔中生出一丝希望的神采:“掌柜的,我师傅他是死了吗?” 这位登山之初便势破千军的老人,摇了摇头,不同于莲花顶上的其他人,脸上只有一味平静。招了招手,老掌柜示意吕岩把怀中的赤霄递过来。 伸手接过从中间一折两段的剑身,老掌柜瞧着不复光滑无缺的赤霄,没来由的想起了三十多年前,自己与同样年轻的李淳罡,携手并肩走出山门时的场景。 豪情万丈的他,对忧心忡忡的他安慰说道:“不过三五年之内,我一定带你衣锦还乡!” 右手轻轻抚摸着寸寸龟裂的剑身,老掌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深陷在记忆中的老人轻声自言自语:“你我一起提剑练剑,你李淳罡注定是要在剑道登魁的那一个人,对于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可当年我担忧的是,在天下剑客眼中的圣地里,都能被所有长辈赞誉为五百年内无人出其右的你,自傲,自诩为一剑了却天下事,生生世世斩不平的你,会将这小小的江湖放在眼里吗?” 传承千年的青莲剑宗,虽然没有刻意讲求过剑在人在的道理。可随着老掌柜的目光移到了赤霄剑身末尾处,那惊心动魄的参差断面上,这位和李淳罡亦友亦仆的老人脸上终于流露出了该有的悲伤。 将破损的赤霄珍而重之的放回了吕岩怀中,这位与李淳罡同出一宗不同命,却同甘同苦,同为剑生同可为剑死的老人,同样选择在此时此刻拔剑出鞘。 “青莲剑宗当代剑侍,祁嘉节...”恶狠狠的转头盯向聚拢一团的天师府众人,老掌柜高声喊道,戾气十足:“愿随当代剑魁之后,问剑龙虎山!” 二十年之前,亲眼看着李淳罡被逼弃剑寻道,心中便已怨恨郁郁的祁嘉节,在二十年之后的今天,就要一展胸臆不平。 经历过李淳罡师徒两人接连仗剑闯山的大阵仗之后,天师府几乎人人受创。老天师赵钧合被人一掌捏爆了头颅,年轻小辈当中的庄思齐与赵希夷又是一伤一逃,莲花顶上的天师府众真人正值群龙无。 仅剩十几位没受伤的外姓护教真人,听到此刻持剑挑衅的老掌柜竟然也是出身青莲剑宗,早就被吓破了胆子的他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根本没有人敢出声应战。 以祁嘉节为分界线,两方泾渭分明的对峙不动。 此次闯山收获最大的无疑是西楚后人谢必安,万般谋划之下终于得以成功化龙的他,被陈秋道搀扶着来到吕岩身边。略微整理了下措辞,表情复杂的谢必安,冲着依然心伤若死的吕岩开口说道:“今天是我们欠了你师傅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以来找我们。” 瞧着吕岩不为所动,感觉自己哪怕在之前拼命代为斩破了一重天雷,也不能偿还李淳罡恩情万一的谢必安,在临走前还是加劝了几句话:“你们还是抓紧下山,龙虎山作为道教祖庭,不会只有这么点手段......” 身为西楚的嫡系血脉后裔,谢必安从小便将所谓的国仇家恨谨记心底,哪怕觉得自己对吕岩有所亏欠,可也没到心甘情愿为人赴死的地步。话已说尽,谢必安就要下山而去。等到走远了,有点摸不着头脑的陈秋道才开口问道:“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够还上之前的人情?” 谢必安伸手摊开五指,瞧着在自己掌心游动的娇小真龙,面无血色却犹显五官秀美的他欣喜说道:“要不是李淳罡有意成全,再过五百年,红螭也没机会化形人间。” 望着谢必安远去的身影,被身后的王涟一把推动,心中担忧的李慕白凑到了吕岩跟前,心中的千言万语一时间却无从说起。蹲低了身子,愁眉苦脸的李慕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专门安慰吕岩:“我总觉得,像师叔祖如此牛逼的人物,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了呢?” “天门洞开,师叔祖他也算是历劫飞升了,可能只是师叔祖打的兴起,不愿收手,才又跟天上的仙人又打了一架而已。”李慕白伸手一指吕岩怀里的断剑,继续低声说道:“赤霄被人打折了,只能代表师叔祖他没能占到便宜,可以一敌众,对的还是真仙天人,也不算丢人了...” “你说对不对?”说了那么多之后,看着吕岩还是那副一成不变的死人脸,李慕白猛地来气,用肩膀使劲顶了顶吕岩:“你说说,你这算什么样子?” “你要么学他祁嘉节一怒拔剑,要么你就好好练剑,有朝一日也能历劫飞升,亲自去天上找个答案......”李慕白越说越气,可瞧着吕岩心丧若死的可怜模样,本来高高扬起,想把吕岩一巴掌拍醒的手还是收了回去。 站起来回到王涟身边之后,李慕白冲着指挥自己去安慰吕岩的小师妹耸了下肩膀,示意自己无可奈何:“唉,各种话都说尽了,没用!” 一直没有说过话,只是紧紧盯着怀中吕雉的朱厚聪,终于选择抬头直面眼前的困局。将吕雉轻轻依靠在身旁的山岩,朱厚聪一步一挪,来到了吕岩的身前。 “师弟...”此刻只有朱厚聪才知道吕岩心里最纠结的到底是什么,夹杂着悲伤与愧疚的他再开口时,声音苦涩至极:“不怪你,错的是我。” “怪我,都怪我贪生怕死!”朱厚聪哭着喊出声来:“要不是我,吕雉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死不知,你们也不会为了吕雉闯山抢人...都怪我!” 听到朱厚聪的哭诉,吕岩才终于抬起头来,空洞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这位师兄,冷漠无情,形同陌路。 “对...”扑到师兄跟前,双手猛地抓住朱厚聪胸前衣襟,一个一个字从吕岩紧紧咬住的牙缝崩了出来“该死的是你!” “你怎么不去死!”吕岩张嘴用力的在朱厚聪耳边喊道,狰狞恐怖的脸上暴出道道青筋,心里的无边恨意随着一声声怒吼喷薄而出。声音越来越小,恨意却越来越浓,吕岩最后一句低声的嘶吼几乎扯破了喉咙,干涩沙哑中尽是绝望与愤怒:“该死的是你!” 被吕岩逼得步步后退,朱厚聪一不小心绊倒在地,失魂落魄的他嘴里只是来回反复小声念叨着:“可我真的只是不想死啊......” 小小的莲花顶上,有人心生暗喜,有人暴怒如狂,有人惊惧莫名,有人悲哀心死,世上的七情六欲塞满了眼前这方寸之地。 朔月照白雪,人间尽苍茫...... ps:只能分个上下两章了,实在感情戏太多。求收藏支持下 第五十章,不如归去(下) 这场以吕岩登山为开端,以剑仙斩天人为收尾的风波乱局,终于到了谢幕的时候,无人欢喜却有人忧。 从知晓噩耗到选择独自闯山,只不过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吕岩就做出了这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今日仇怨,就要今日了。” 在所有人看来,这不知自量的年轻人不过是被热血冲晕了脑袋,愚蠢且鲁莽的走上了一条注定失败的路。可几个日夜过后,当所有人亲眼看到吕岩成功踏上莲花顶的那一刻起,谁又会不为这位倔强的年轻人而心生惊艳。 可最后只差一步之遥,刚刚才看到一丝希望的吕岩,瞬间又堕入了万丈深渊,不仅没能救回姐姐,连师傅李淳罡也落了个生死不明的处境。 比起恨自己,怨天尤人总是要容易些。吕岩直接举起了手中的断剑。既然朱厚聪主动凑过来承担罪责,此刻的吕岩只想一剑劈了这个师兄。 还没等动手,时刻关注着两人的李慕白赶紧冲过来,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吕岩:“你疯了吗?” 近乎失去理智的吕岩用力挣扎着,一双爆满血丝的眼睛里,透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冲着李慕白呜呜的吼个不停:“放开我!放开!” 满怀愧疚,嘴里一直低声念叨不停的朱厚聪突然喊出了一句:“我真的只是不想死啊!” 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朱厚聪踉踉跄跄得走到了斩魔台的边缘,泪流满面的他对着所有人大声问道:“难道我不想死也有错吗?” 瞧着众人脸上复杂的表情,以及吕岩满是恨意的目光,朱厚聪心灰意冷。转过身去,看着脚边深不见底的悬崖,朱厚聪最后说了一句:“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眼看着就要从悬崖边一跃而下的朱厚聪,被早就隐身在旁的红衣老人一把捏住肩膀给抓了回来。 “你没有错。”突然现身的陈正华安慰着身边的少年,伸手帮朱厚聪擦去垂落满脸的泪水,这位素来喜欢冷面示人的大内总管,用罕见的柔和口气继续说道:“错的是他们。” 听到这有些陌生的温暖嗓音,原本闭目寻死的朱厚聪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朱厚聪略带迟疑地问道:“你是...陈叔叔?” “是我。”将朱厚聪挡在身后,这位深受皇恩的红衣老人转头看向莲花顶上的众人,平缓的眉梢骤然一紧,陈正华说道:“该死的是你们!” 在陈正华的眼中,逼朱厚聪差点跳崖的吕岩该死,在太和山没能护住朱厚聪的李淳罡该死,谢必安这些趁火打劫的乱臣贼子该死,就连龙虎山这帮牛鼻子也该死! 要不是天师府非要自作聪明的摆下这场鸿门宴,当日身受重伤的朱厚聪早就应该被自己接回了京城,在那座天底下最为森严的深宫里,谁又能打扰到朱厚聪逆天夺命的秘法。 眼神越来越冷,代表着陈正华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老人深吸一口气,胸膛随之猛烈起伏,杀意渐起。 这位暗地里被江湖中人骂作疯狗的大内总管,把目光率先转到了还在嘶吼不止的吕岩身上。作为对大明皇室最为忠心耿耿的守家犬,陈正华在执掌粘杆处的几十年间,灭门屠户的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此刻既然起了杀心,杀起人来从不墨迹的陈正华,决定干脆就从这个最烦人的吕岩开始杀起。 感受到了弥漫的杀机,李慕白拉着被自己紧紧抱住的吕岩往后退去,恨不得离这个恶名昭著的大太监越远越好。可还没等走出两步,李慕白就瞟见了陈正华转过来的阴冷目光。 下意识的把吕岩使劲往身后一甩,李慕白还没能拔剑出鞘就被瞬间袭来的红衣老人一拳打在剑身。 “还好及时用青釉挡了一下...”飞出十余丈之外,后背落地的李慕白张嘴就是一口淤血吐了出来,心中暗自庆幸的他第一时间翻身而起。李慕白一边左右打量开始寻找着逃跑的路线,一边喊道:“祁叔祖,救命啊!” 因为与天师府众人对峙,祁嘉节晚了一步才来得及出手阻拦。揉了揉刚才身影交错间被震得颤的持剑右手,面对这位凭一己之力几乎杀破江湖胆气的红衣老人,祁嘉节丝毫不敢大意。 “指玄还是天象?”一出手就连续击退两人的红衣老人随口问道。过往的几十年间,在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一品宗师,死于陈正华手中的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 “如今的江湖上或许还有几人能与老夫势均力敌。”陈正华轻蔑的看着眼前的年老剑客:“可你,绝对不会是其中之一。” 将手中长剑立在身前,祁嘉节轻轻叩击剑鞘,与老掌柜名字同音不同字的铗节应声出鞘悬空。自古以来长铗便是长剑的别名,这柄由老掌柜亲手铸造而成的仿古长剑之所以取名铗节,便是因为他祁嘉节此生虽然无望剑仙至境,可自当怀有剑客该有的节操。 身为剑客又岂能不战而退,未战先怯,不愿开口搭腔的祁嘉节率先出剑抢攻。铗节离手驭空十丈,剑尖微抬,以慢如蜗牛的度,笔直刺向身前的红衣老人。 陈正华瞧着缓缓逼近的飞剑,脸上的轻蔑神色丝毫不减:“这是想以力压人?” 不同于寻常宝剑,铗节的长度几近五尺,剑身更是重达百斤。被宗门长辈评作天赋平庸的祁嘉节,自提剑练剑开始便走的是一条笨路子,讲究天分才情的剑意剑术,祁嘉节并未过多涉猎,只是专心蓄养体内剑气。这种水滴石穿的剑术小道,一练就是四十年,而眼前这表面上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一剑,却包含了祁嘉节蕴藏了一生的无尽剑气! 自从挡下陈正华一拳之后,就一门心思寻找退路的李慕白凑到了王涟身边小声说道:“师妹,等会你一定跟紧我!”对于眼前对局并不看好的李慕白总算还有点良心,并没有忘记此刻略微清醒了些的吕岩。 悄悄背起不再哭闹的小师叔,李慕白小心翼翼的往后挪着步子,身后的王涟有样学样。眼看三人马上就要退出斩魔台,距离身后的下山石阶不过几步距离,却被此刻恰巧醒来的龙虎山当代天师赵秉义看在眼里。 昏迷了半天,并不清楚局势的赵秉义还以为自己这一方获得了胜利,李慕白他们这是要落荒而逃,赶忙高声呼喊:“拦住他们!” 李慕白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给吓了一跳,虽然搞不清楚天师府的其他人为什么没有追击的意思,李慕白不再继续遮遮掩掩的一步一挪,索性直接抓着王涟的手往山下狂奔而去。 看到李慕白等人得以顺利下山,祁嘉节冲着远去的三人高声喊道:“别忘了去一趟山脚下的福来顺客栈,把我徒弟带上!” 单手捏住铗节长剑的陈正华冷哼出声:“你还有闲心思管别人?”话音刚落,不耐烦的红衣老人就要两指用力,夹断被牢牢禁锢住的铗节剑尖。 此刻陷入劣势的祁嘉节嘴角处反而勾起了一丝微笑:“接下来才是我真正的一剑。”自知没有脱身希望的老掌柜,主动散去了手中牵引飞剑的剑诀,低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之后就溘然长逝:“胸臆!” 只见被陈正华紧紧捏住,寸步难移的铗节剑尖处有剑气陡然而生,眨眼间便是如海无量的剑气喷薄而出,莲花顶上的剑气凝聚几乎化为实质,如万斤海水从天而降。 陈正华心头一震,原本捏住铗节的右手一松,铗节脱手之后飘摇远去。 陈正华面色凝重的看着铺天盖地下压而来的剑气大海,倒抽了一口冷气。位于莲花峰顶上最高处的道观阁宇,已经被这如同剑仙气象的浩瀚剑气,给压迫的寸寸崩塌,好像是被一双无形大手给渐渐压平。 天师府众人纷纷出手,却根本无法阻拦这缓缓下压的汪洋剑海,陈正华侧头挺身,如肩扛天地。这时候的陈正华才知道,原来他祁嘉节藏于胸臆的剑气,是真的重比三山五岳,真的可以以力压人! 狂奔而逃的李慕白好不容易带着师妹和吕岩杀出重重包围,来到了龙虎山脚下的立碑小镇,身后还远远的吊着一群朝廷官兵。 吩咐王涟守在镇外,李慕白背着吕岩来到了福来顺客栈,一直坐在客栈门口苦苦等候的王涑赶忙迎了上来。 瞧着两人衣衫浸血的狼狈模样,刚想张口问话的王涑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将背上的吕岩一把塞到了王涑怀里,情况紧急,李慕白也没心思详细解释,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情况之后就吩咐王涑:“我去引开追兵,你带着吕岩找机会偷偷溜走!”说完之后李慕白转身就走。 王涑接过面部表情呆滞的吕岩之后,刚要回身进客栈拿行李的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赶忙又往前追了两步,远远的冲李慕白大声喊道:“那我带着吕岩逃哪去啊?” 听到身后传来的问话,刚刚汇合准备离去的师兄妹二人同时转身,王涟瞧着远处模糊的身影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有点出神。李慕白拉着师妹边走边回头向王涑喊道:“去西蜀,青莲剑宗!” 回到客栈门口,看见吕岩只是傻傻的抱着赤霄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有戚戚的王涑刚要开口劝慰吕岩,又有一把剑从天而降。 伸出颤抖的双手,王涑慢慢靠近铗节,心里想到的是老掌柜上山前留下的一句话: “我要是回不来,你就带着剑去青莲剑宗,到时候自然有人收你为徒。” 原来老掌柜此次登山之时便已经心存死志。 听到身边传来的哽咽哭声,吕岩抬起头来,看见的是同样怀中有剑,脸上有泪的王涑。 “姐姐吕雉没能救出来,师傅和老掌柜却都被我害死了...怎么故事里所说的快意恩仇都是骗人的...”原本就心丧若死的吕岩此刻更是万念俱休。 江湖梦碎的吕岩,此刻哭的像个没了家的孩子一样。 无助,可怜,凄凉...... ps:本卷完结,求收藏支持 第五十一章,兄友弟恭 天边夕阳低垂。 走出身后那药气熏天的车厢,朱厚聪趁着吕雉睡觉的功夫,抓紧出来透个气。 远离了大群车队,独自来到官道旁的田垄坐下,朱厚聪用力的抽着鼻子嗅了嗅,却满是身上浓厚的药味。一连几天没合过眼的朱厚聪怔怔看向远方,紧皱的眉头下是布满血丝的双眼。 奉命守候在马车旁的几位侍女走到跟前,将手中早已备好的饭菜递了过去,朱厚聪不出意料的微笑拒绝。多数时间都躲在车厢里的朱厚聪,从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过一句话。要不是有位侍女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过车厢内隐约传出来的窃窃私语,大部分人差点误以为,眼前这位流落民间的皇子是个哑巴。 眨眼的功夫,已经离开龙虎山半个多月了。随着时间推移,朱厚聪心里的愧疚并没有减少一丝一毫,只是渐渐被他压倒了心底的更深处。 一方面担忧着病情始终不见好转的吕雉,一方面又想起了至今杳无音讯的师弟。心中烦闷的朱厚聪抬眼望去,全是万物萧条的冬日景象,原本就心情不好的他面目越阴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朱厚聪低声自喃:“不知道吕岩现在怎么样了?” 接连赶了十几天的路,车队里的大部分人早就疲惫不堪,估摸着再有半日功夫就能抵达京城,陈正华在命令了一骑人马先去报信之后,就吩咐所有人原地驻扎修整。 瞧见独自坐在田间的朱厚聪,陈正华半是揪心半是恼怒的哼了一声。之前费尽心思的红衣老人不管如何开解劝告,朱厚聪都只是低头不语。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刻意绕过车队,陈正华来到了一处载满书籍的马车旁边。 车厢内香炉袅袅升烟,一名髻间别有紫檀木簪的儒雅中年男子坐在低矮的茶几前,一手捧书研读,另一只手却握着桌上的古朴玉盏不放,饮酒自酌。偶尔看到精彩处,便伸手凭空勾画文字,中年儒士将满纸书香和着杯中的美酒一同吞入腹中,自得其乐。 听到有人轻叩车厢,一连十几下并没有罢休的意思,中年儒士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手中书籍,随手挑开车帘往外看去。 陈正华瞧见终于将脑袋探出窗外的中年儒士,一直耐着性子等候的他赶忙说道:“衍圣公,眼看就要到京城了,不知您想出办法没有啊?” 张衍圣却像是没有看到红衣老人脸上的焦急,微笑说道:“车内备有美酒,陈大人不如上车与我边喝边谈。” 不仅仅是因为他张衍圣深受圣眷,陈正华自己也对这位名满天下的儒士心存敬意。无可奈何的红衣老人,应了一声之后只能乖乖上车。 入得车厢,两人相对而坐,张衍圣却左顾而言他,与陈正华东拉西扯。眼看越说越远,陈正华赶忙拿起桌上的紫金酒壶,借着倒酒抓紧打断张衍圣故意岔开的话题,端起酒杯,红衣老人再一次问道:“总不能任由他继续这么消沉下去吧,您到底想出办法了吗?” 接过酒杯缓缓一饮而尽,张衍圣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朱厚聪心中的郁结总要他自己想通,外人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话虽如此,可考虑到不久以后即将生的事情,陈正华还是不死心的开口说道:“可就凭他现在的这副样子,先不说能否担负大任。我就怕朱厚聪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禁言!”张衍圣脸色一肃,厉声打断红衣老人还没说完的话:“这种事情岂能付诸于口。” 虽然不知道一向给人刻薄寡恩印象的陈正华,为何会对朱厚聪如此上心,须知交浅言深,君子所戒的张衍圣转回了之前的话题: “先贤曾言,每临大事需养静气,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才可得。朱厚聪毕竟涉世未深,猛然遭遇了如此大的变故,怎么可能不心生郁结。”透过敞开的车帘,张衍圣瞧着远处安稳独坐的少年,心中同样怀揣忧虑的他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安慰对面的红衣老人:“我看他并不像是那种会一蹶不振的人。” 车厢内的两人一时间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再继续说话,只是端着手里的酒杯,静静的注视着窗外。 从小就在山中修道,朱厚聪虽然没能像师傅师弟那样练出一身惊天动地的本领,可也能清晰感应到身后那两道并不遮掩的关切目光。轻轻摇了摇头,朱厚聪放下了心中纷乱的思绪,转而重新拾起了正事。 这么多天过去之后,朱厚聪其实并不像表面展现出来的那样心灰意冷。经过了一开始的绝望迷茫过后,逐渐接受现实的他早就开始思考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对于生死不知的师傅,朱厚聪暂时只有愧疚。至于那位恨透了自己的师弟,曾主动恳求过陈正华放吕岩一马的他认为,以后总有机会修补这份得之不易的兄弟情谊。 眼下在朱厚聪心中最为要紧的事情,却是如何治好吕雉。 随着一天天过去,朱厚聪现和之前赵钧合所交代的秘法不同,吕雉的病情并没有急恶化,反而在一天天好转。虽然吕雉此刻依然纯白如血的长,清楚地提醒着朱厚聪,这位对自己情深意重的女子还是命不久矣。可朱厚聪毕竟真切的感受到了一丝希望,既然能夺走她吕雉的命,总会有办法还回去。 就在这时候,紧靠着车队驻扎营地的官道上,从京城方向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望去,百骑人马正列队飞驰而来。 正在低头沉思的朱厚聪被耳畔越来越大声的喧闹打断,抬头看去,恰好来人已赶到了车队跟前。 为一人胯下赤色宝马,身穿赤红四爪龙袍,身形雄壮英武,气势凌然逼人。 瞧着那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朱厚聪还在好奇来人到底是谁的时候,车队随行的侍卫仆从早已全都跪倒在地,随着领军将领的一声大吼,数百人同时磕头高呼: “参见武厉王!” 无视正在跪地行礼的众人,武厉王翻身下马,径直穿过人群,来到了才刚刚站起身的朱厚聪跟前。 两位从小就几乎没见过面的大明皇室嫡子相互打量,终于反应过来的朱厚聪率先开口,带着一丝的不确定喊道:“大哥?”迟疑间,便要拱手弯腰行礼。 领兵疾驰数十里,路上一直面无表情的武厉王突然开怀大笑,上前一步,直接热情地将朱厚聪揽到怀中:“是我!” 不远处,闻声走出马车的陈正华瞧着抱在一起的两位皇子,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好一个兄友弟恭。” 随后出来的张衍圣风轻云淡。 此刻面带欣喜的武厉王,低垂的眼角处却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第五十二章,跋扈 一场突如其来的兄弟重逢,搅乱了原本平静有序的营地。 因为武厉王朱厚成的不请自到,刚刚驻扎安稳的众人都又开始忙碌起来。其中最愁的却是随军伙夫,为车队上上下下数百人刚忙活完午饭的他们,正准备坐下休息,又被军中上司喊了起来。 如今虽然已经过了正午,可瞧着风尘仆仆的朱厚成,谁都不敢确定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皇室亲王,在赶路之前有没有吃过饭。从朱厚成三个字的封王谥号中,就能看出朝野风评不佳的他,定然不会像朱厚聪一样是个好伺候的主子。本着小心为上的态度,领军统领吩咐手下的伙头军抓紧生火。 “哪还有什么吃的啊!”从军时间最长的老邓头心里暗暗叫苦。眼看就要到京城了,估摸着只需要做最后一顿饭的老邓头并没有储备食材,如今在这荒郊野岭,又上哪搞出一百多个人的午饭来。 上头动动嘴,底下就要跑断腿。手底下的新兵蛋 子都在愁眉苦脸的等自己想办法,老邓头只能硬着头皮指挥众人生火支锅,靠着仅剩的几袋米面和腊肉开始忙活起来。 另一边,放开了被自己拥入怀中的朱厚聪,武厉王收起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对走到近前的张衍圣拱手一揖。正色行礼之后开口阐述来意:“本王此次前来是为了告知先生,皇上下旨,命车队暂且在此驻扎过夜,明日方可进京。可本王却早已经等不及见我的好弟弟了,便主动请缨带兵前来传旨......” 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武厉王在与张衍圣短暂寒暄几句之后,又牵过弟弟朱厚聪的手,示意有些话要私下里交代:“弟弟,我们边走边说?” 朱厚聪点点头,挥手将身后一位侍女喊来,小声嘱咐她去自己的车厢内照顾好吕雉, 将一切看在眼里,武厉王笑笑不说话,只是等朱厚聪嘱咐清楚之后,两人并肩缓缓迈步。 略微领先了半个身位,朱厚成有意无意间顺着离去侍女的方向在前领路。好像是为了开解面色惨淡的弟弟,朱厚成柔声说道:“之前不断有消息传来,说是弟弟你身受重伤,龙虎山那里又有逆贼作乱,把为兄担心的好几宿没能睡好觉......所幸苦尽甘来,今天为兄看到你完好无恙也算安心了。” 说到这里,朱厚成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脸上笑意更浓:“听说你能回家的消息,可把父皇给高兴坏了,还跟我念叨过好几次,说要给你准备一个盛大的欢迎典礼。只是没想到你们路上会走的这么快,按照一路驿站传来的消息,宫里还以为你们要过两天才到。” 摊开双手,耸起肩膀的朱厚成故意摆出副苦脸:“这不为兄就被父皇赶了过来,让你们缓一天再走,好给京城那边留一些准备典礼的时间。” 一直低着头,朱厚聪只是安静的听着,知道皇兄是在卖乖的他抬起头,嘴边勉强扯出一条弧线,算是对朱厚成的回应。 朱厚成无可奈何,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了车队中央,吕雉栖身的马车旁边。朱厚成突然一转话锋:“听说你从龙虎山带了个女子回来?宫里的所有人都对此颇为好奇,此刻不如把她叫出来给为兄瞧瞧,为兄回去也好给父皇说道说道。” “如今她身体抱恙,却是不好起身行动。”牵扯到吕雉,朱厚聪终于不再沉默,迈步绕过朱厚成,将马车挡在身后。或许是觉得有些失礼,朱厚聪脸带歉意的补了一句:“以后总会有机会介绍给皇兄认识,现在确实是不方便。” 笑吟吟的双眼一眯:“哦...是吗?”没想到这位平静到有点过分的弟弟,竟然会因为一个女子生出这么大反应,朱厚成嘴角似笑非笑。 不知是怀揣着什么心思,朱厚成直接一脚踏上车辕,伸手就要掀开车厢帷裳:“既然如此,那为兄就自己上去看看!” 朱厚聪一把抓住他搭在帷裳的手,坚定说道:“现在不行!” 去势被阻,朱厚成并没有强行登车,而是缓缓收回手脚转过身来。这是第一次双方正面互相对视,朱厚成脸上的笑意一扫而空,目光中渐渐生出冷意,给人留下一种唯唯诺诺感觉的朱厚聪同样寸步不让。 “这是不给我面子喽?”朱厚成语带怒气。 两位皇子冷漠对峙,其他人谁敢靠近,唯一有资格插手的张衍圣此刻不仅旁观不语,还把身边的陈正华也给拦了下来。 气氛逐渐沉重,对这位有些陌生的皇兄,朱厚聪心中总是不自觉的存着一丝提防。两人同父异母而生,但生母早逝的朱厚聪在入山修道之前,也是由朱厚成的生母抚养长大。 深宫之内寡人情,虽然没有遭受过丝毫苛待,可年幼时的朱厚聪在那几年也并没有与朱厚成母子二人生出半点亲近之意。模糊印象中,这位比自己大了几岁的皇兄似乎从小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今天久别重逢之后,朱厚成却略显刻意表现出兄弟情深的样子,并不蠢笨的朱厚聪怎么可能会不心中起疑。 “哈哈,为兄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性子一时一变,朱厚成突然又大笑出声,伸手按在朱厚聪肩膀上轻轻拍抚。收起了亲王积威深重架子的朱厚成略带深意的凝望说道:“弟弟啊,你虽然受了不少苦,可也别什么都藏在心里,身为皇子哪能为了些许小事就一蹶不振。” “父皇说过,这次回来就不准备再放你走了。从小就最受宠爱的你,以后可要安心留在宫里多陪陪父皇。赶紧收起你的哭丧脸,如今父皇年岁也大了,难道你还要让他心中徒生许多担忧吗......”朱厚成端起长兄的架子谆谆叮嘱:“该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了,为兄也该走了,父皇还在宫里等着我回去禀报呢。” 领军武将见到朱厚成脸上神色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沉重,就赶紧端着一个餐盘上前请示:“殿下,午饭已经做好了,是否现在开饭?” 瞥了一眼,转身背过朱厚聪,武厉王脸上凭生阴郁:“你们就拿这清汤挂面招待我手下的亲兵?”脸上猛然怒意勃,朱厚成一掌拍翻餐盘,抓过胆战心惊的武将大声吼道:“军中伙夫,一人领受五十大板!” 一脚踹到武将之后,朱厚成伸手接过亲兵头领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扬鞭喝令: “回京!” 来时脚步匆匆面带喜色,去时龙行虎步怒意勃,朱厚成终于展现出了原本该有的跋扈模样。 及至远离营地,朱厚成按马停足,身后百战雄兵同时勒绳静止不动,战战兢兢。 ps:重感冒,脑子迷糊码起来费劲的很。接下来不会停更,只是时间不好确定。希望大家收藏支持。 第五十三章,惊梦 喜豪奢,嗜杀戮。这就是武厉王给人的一贯印象。 远离车队之后,朱厚成突然驻足,脸上表情阴翳难测,让身后熟知王爷作风的一众亲兵心中忐忑不已。王府近卫统领许挚壮着胆子凑了过去,小声说道:“王爷,不是急着回京复命吗?” 皱着眉头,朱厚成没有理会手下的疑问,转而抬头眺望,远方依稀可见的雄伟城池。 “许挚,你说世上怎么就那有那么多喜欢给本王添麻烦的人呢?”没有想象中的雷霆突变,朱厚成背着身问道。 这一句话不会接也不敢接,许挚低头并不说话。 这种自问自答显然经常生,没有得到回应的朱厚成眉头一挑:“一人封王登基,一人护国修道不好吗。那老不死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挥马鞭,朱厚成策马狂奔,留在身后的一句话令许挚生出涔涔冷汗。 “双龙夺嫡?本王自然当仁不让!” 驻扎营地内,和皇兄进行了一场针锋相对的朱厚聪原地不动,心思同样千转百结。 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惨叫声,所有人看向朱厚聪的目光都渐渐改变。原来这位陌生的皇子并不如大家想的那样,是个没有脾气的烂好人。敢和凶名昭昭的武厉王正面对峙的朱厚聪,他哪怕是仗着同为皇子的身份,依然足以令人心生改观。 站在不远处的张衍圣,嘴角不自觉轻轻一翘,松开扯住陈正华衣襟的右手,这位之前选择袖手旁观的中年儒士笑着说道:“知道你不放心,现在赶紧过去看看吧。” 在两人对峙之初,就着急插手的红衣老人却不紧不慢,看过了刚才一幕,陈正华终于相信了张衍圣的说辞,朱厚聪根本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经不起半点打击。 “先生有什么需要代为嘱咐的吗?”陈正华走之前行礼问道。 “如今确实没有那么多时间等朱厚聪慢慢成长了......”收起了事不关己的清淡漠然,张衍圣陷入深思。 修身已至人间极致,眼里只剩家国天下的张衍圣再开口时,只有一味中正坚定:“重疾需下猛药,此刻不妨多告诉他一点。” 眼角瞥见人影晃过,朱厚聪抬头看向走到跟前的红衣老人。错以为陈正华又是像往日一样来说教自己的朱厚聪,不愿再次开口,只有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疑问。 看到朱厚聪这幅不变的倔强模样,此刻转换过来念头的陈正华,再没有了之前的怒其不争。 略微踌躇,想起了张衍圣嘱咐的陈正华,突然觉得原本要说的话好像有点不够分量。脸色阴晴不定,好似突然摸透了眼前少年的想法,陈正华脸色凝重,开口只有一句:“在江湖上暗中放出了你在太和山消息的人,就是朱厚成!” 一直把话藏在心底的朱厚聪抿了抿嘴,还是忍了下来。面色不见点滴情绪,朱厚聪平静开口,同样只有一句话:“谢谢。” 瞧着眼前少年的样子,陈正华一脸惊愕,复而哈哈大笑。转身离去之后,面色欣喜的红衣老人用谁也听不见的细微声音低声喃语,只有几个字隐约可闻:“忍不拔之志则大事可成......” 抬头看到天边落日西垂,原本想四处走走,安稳下心思的朱厚聪在略微犹豫之后,还是转身登上了身后的马车。 刚掀开帷裳,一股热气就涌了出来。车厢内燃着两个冬日取暖的青铜火盆,脚下铺着一层厚厚的北域毛毡,连四周的厢壁都用羊毛皮裘堵了个结结实实。这座奢华马车之所以比寻常尺寸大了近乎一倍,便是为了安下横在车厢尾部的檀香木质床榻。 感觉身上骤暖,还没来得及脱下厚重皮靴的朱厚聪猛然抬头,透过遇冷升起的腾腾雾气,看到斜靠在床头的柔美女子,正笑着与自己对视。 “你醒了?”面色一喜,朱厚聪赶紧凑了过去,来到吕雉的身边柔声说道:“怎么也不派人喊我一声?” 吕雉笑笑也不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正弯腰伸手替自己掖平被角的朱厚聪。等朱厚聪直起身子之后,吕雉才带着一点点责怪的语气,开口说道:“见见也没什么要紧的,何必非要当面让人下不来台?” 坐到床前,朱厚聪低头猛呵了几口热气之后,才伸手握住吕雉留在袖外的五指柔荑。不去理会女子责怪的言语,朱厚聪皱了下眉头反口说道:“身子不好就要自己多注意着点,天气这么冷容易受凉。” 看出来朱厚聪是不愿让自己担心,秀美女子也就不再过多纠缠,随着朱厚聪刻意岔开的轻松话题聊了下去。 早就醒过来的吕雉其实不仅仅听见了兄弟争执,连陈正华的那句挑拨言辞也听在耳中。吕雉知道,朱厚聪知道自己早已知道,两人心知肚明却默契的都不愿开口戳破。这一对苦命坎坷的情侣,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一戳就破的脆弱温情。 吃完晚饭,朱厚聪将困意上头的虚弱女子安抚入睡,自己心中却久久难以平静。 被陈正华一句话挑明了皇兄暗地里的小伎俩之后,朱厚聪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书上言而不明的朝堂风雨,死过一次的朱厚聪无所畏惧。同样是因为经历过生死,已经知道惜命的朱厚聪,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头涌热血的与人以命搏命。 以后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现在最让朱厚聪困扰的却是车厢内熟睡的女子。 看上去正在好转的吕雉,暗地里却生了一种奇怪的变化。这些天来,吕雉时不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病时的她总是冷着脸,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想着想着,靠在车厢侧壁的朱厚聪脑袋一点一点,连续好几天没有合过眼的他沉沉睡去。 梦中,仙气缭绕,有两人相对而坐。 朱厚聪想要伸手触碰,眼前容貌熟悉依旧的白衣女子,看似咫尺却远在天涯。 眉眼神情全非的吕雉,浑不似人间凡胎,面带解脱,似笑非笑,开口时清冷扎人:“这一世的你,还真是和以前不同了......” 猛然惊喜,朱厚聪走出车厢,恰好月上枝头。四周静籁无声,天地间一片冬日荒凉。 一身冷汗的朱厚聪,惊慌失措,哽咽哭泣。 谁也不敢相信的他,此刻不再故作坚强,只是心中满满的苦涩又能说与谁听。 第五十四章,望断高楼 天上挂着还未隐去的点点星光,朝阳蒙蒙只是微亮,拥挤的京城就已经忙碌了起来。 今日恰逢大朝,早已守候在皇城之外,等着参加这永乐四十八年最后一场鼎盛朝会的文武百官,却被宫里传来的一道旨意都给打到了永定门外。 随着临近年关,外放游牧的地方官员也纷纷入京述职,加上从京都各处豪门大宅中接连走出的勋贵公爵,眼前这一道臃肿阻塞的滚滚洪流,慢慢涌出京城南门之外。 已经封禁施工了半个多月,御用工匠日夜忙碌,终于及时完工,在紧靠城墙的位置搭起一座百尺高楼。数千名京都戍卒奉命列阵楼前,排开一字长龙的禁军精锐无不披甲持枪。 大明京都坐北望南,这座繁华鼎盛了五百个春秋的雄伟城池,如今有四城八市三十二坊拱卫着中央禁宫。经过历年来的不断扩建,作为京都人流往来最为频繁的正南门户,永定门可容八辆马车并排驱策,门旁两边所连城墙更是长达二十里路,雄伟豪壮远胜历朝历代。 坐镇在京都中轴线上,新建高楼脚下不远处就是名闻天下的驻马石碑。相传五百年前朱家太祖迹西北,横扫东南,等二十年后再度回到这北域雄城之时,怀拥天下却早已两鬓斑白的老人就是在这里驻足下马。石碑所刻碑文便是当年太祖亲口所述:“荡清寰宇,问鼎中原,余愿天下从此不闻刀兵鼓响,人人放马归田......” 以驻马石碑为界,不下千乘的壮阔车流停在了百尺高楼两旁,依着品轶高低,文官居左,武将在右,众人一一下车站位。位高者距离木楼最近,位卑者依次渐行渐远。再加上负责守卫安全的数营禁军,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几乎与身后城墙等长。 高楼底部的阶梯之上,有十几道披朱带紫的身影明显高出他人一等。都是在泱泱朝堂之上最为拔尖的肱骨大臣,互相熟识的他们依着各自的圈子散乱分立。 有白苍苍位居中枢宰相高位的花甲老人,有不惑之年便平步青云执掌一部权柄的得意天骄,相比之下面容最为年轻的那几位,人人身披朱紫,地位同样然不凡。不同于底下心中茫然的下品官员,早已知晓今日安排的他们,只是静静的看向南方,心思各异却都一言不。 远远瞧见一队车马缓缓走来,站在原地等了半天的武厉王眼中渐渐泛出冷光。封王就藩已近二十年的朱厚聪,身边聚拢的人圈最为密集。 一位同样身穿赤蟒王袍的男子,自登楼起就在时刻留意着朱厚成的神色。瞧见他脸带不豫,这位眉秀鼻挺的年轻人故意开口撩扰朱厚成:“听说今天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给你这个弟弟准备的?” 朱厚成眉头更紧,出口语气冲的吓人:“纳兰怀瑾,你少在这里幸灾乐祸。真以为本王和你爹结盟之后,便会顾着你的脸面?”伸手一把将年轻人扯到跟前,此刻心中无限烦闷的朱厚成恶狠狠低声说道:“忘了当年你腿是怎么折的了么?” 出身江南千年豪富世家的纳兰怀瑾恨恨瞪了一眼,却根本不敢多说半句,不过是仗着姓氏才侥幸得了个郡王封号的纳兰怀瑾,面对着不仅出身更为显贵,连权势也足以称得上是世间一等的朱厚成,又算得了什么。 临近石碑跟前,远道而来的庞大车队缓缓向两边散开。只有中央的两座奢华马车原地驻足不动,此刻摸到点头绪的文武官员无不屏气凝神,好奇栖身车内的人物到底是何等不凡,才会让皇上尽遣百官,出城共迎。有人偶生猜疑,便会对身边的熟人窃窃私语, 一时间,山雨欲来未至,却已风满高楼。 终于,右边马车帷裳掀开,一袭红衣亮于人前,为京城所熟知的陈正华率先下车。本来当日陈正华奉旨出京的事情就不算隐秘,可看到红衣老人从车内现身之后,人群中却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 陈正华下车之后并没有收回扶住帷裳的手,反而略带恭敬的右手虚引,真正引动人潮反应的中年儒士才踱步而出。 早有传言,当今辅张居岳因为年事已高,之前早已有意请辞还乡,却被皇上以无人可用的借口多次挽留不允。可身子越孱弱的老辅,在今年这个尤为寒冷的冬天里已经接连感染风寒,甚至有一次严重到在朝会之时当众晕倒。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朝廷换相已经迫在眉睫,早已有数方势力为此暗中角斗,一时间朝中暗涛汹涌。 就在这种微妙的时候,一向简在帝心的张衍圣突然回京,大部分人同时联想到:“难道张衍圣即将一步登顶,接替老辅坐镇中枢?”由此联想到更远的地方,所有人转头看向高楼之下的老辅,心头震动:“难道江夏张家要一门双辅,父子皆宰相了吗?” 听着耳边的纷纷议论,作为焦点所在的老辅张居岳不为所动,只是神情复杂地瞧着远处站在车旁的张居正,嘴边胡须正止不住的微微轻颤。 众人心思不定之际,高楼之上有一位年轻宦官疾步下走。来到高楼半腰处,这位手捧圣旨的年轻宦官开始扯着嗓子高声宣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正华围剿叛逆,护卫皇子,有功于朝。赏黄金万两.” “江夏张衍圣才德兼备,朕素有耳闻。且自入朝为官以来,兢兢业业,功绩卓越,实为百官典范。特封中书令,执政中枢,为朕分忧。” 人群哗然之后又猛地归于沉寂。张衍圣入朝为相的消息虽然令人吃惊,可紧随其后颁的旨意才真正骇人听闻,以至于人群顿时失声。 “皇子厚聪,日表英才,天资纯粹,兹恪遵太祖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于永乐四十八年十二月十三日,授聪册宝,封立庄王,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刚刚吃了憋的纳兰怀瑾在短暂惊讶愕然过后,差点笑出声来。虽然看不到身前朱厚聪此刻脸上的表情,可仅仅看那用力握拳的双手,就知道这位武厉王的心中并不好过。 文武百官无不跪地听旨,心中想到的却只有同一件事:“难道皇上要打破惯例,想把原本应该一辈子在山上修道,不问世事的朱厚聪,纳入太子人选之中?” “宣陈正华,张衍圣,朱厚聪,登楼觐见!” 红衣老人先行开路,张衍圣紧随其后。身形所到之处,文武百官赶紧收起了心中的杂乱心思,无不点头微笑,向新任辅表露着自己的善意。 一贯冷淡示人的陈正华直接迈步登楼。 张衍圣一步一停,一停一礼,与所有人都是和颜悦色的他渐渐走到了人群尽头,却对站在人群最末尾的老辅张居岳视而不见。收敛起脸上笑容,张衍圣扭头转身,抬步登楼。父子二人,形同陌路。 瞧着步步靠近,又迅远去的背影,眉须皆白的花甲老人低声自问:“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当年亲手把自己小儿子赶出家门的张居岳,胸中波澜暗起,渐渐激荡起澎湃心潮。 所有人都注视着从头到尾保持安静的那辆马车,都等着朱厚聪向大明江山,向天下众生,正式亮相的那一刻。 车厢内,朱厚聪脱下穿了二十年的褚褐道袍,开始蹬靴,束带,佩玉,扎冠,从头到脚尽是明黄富贵。 深深地互望片刻之后,朱厚聪笑了笑,故作轻松的说道:“父皇下旨召唤,我去去便回。” 转身下车之后,朱厚聪刚要迈步,车厢内伸出一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帮朱厚聪抚平了脖颈处些许褶皱。 倚靠门边,弯腰蹲立的吕雉只有淡淡的一句话,沁入了他的心脾:“我等你。” 越过了漫漫人潮,走向远处高耸矗立的百尺高楼,从山中一路走来的朱厚聪,腰背越挺拔。 来到台阶跟前,抬头望去,尽是陌生危险的路途,朱厚聪心中没来由的升起一个念头:“在闯山之初的那个清晨里,吕岩大概就是我现在的感觉吧。” 深深吸了一口冬日寒气,和着心中的凄楚一并吐了出来。 深知再迈一步,从此人生大不相同的朱厚聪,义无反顾。 ps这一章比较长,晚了点。求收藏支持,谢谢。 第五十五章,丧家犬 自大秦立朝以来,东临固安,西接涞水的范阳县就是京畿之地南大门所在,守护着小城北方通往京都的要道。 临近年关,人也就逐渐懒了起来。深冬的寒风吹过,刚刚迎来一场瑞雪的小城街道内空无一人。所有居民都还沉静在之前的寒冷梦境中,霜寒大地,雪落屋檐。只有一条瘦骨嶙峋的流浪犬蹲坐在城门楼下畏风挡寒,静静地看着一辆破旧马车缓缓驶来。 车前手握缰绳的王涑强打精神,因为在风雪中迷失方向,白跑了许多冤枉路的他一夜未睡。此刻已经疲惫不堪的王涑,只想抓紧进城找个客栈睡上一个好觉,轻抽马鞭,加快度冲向敞开的城门。 没有想到这种鬼天气还会有人入城,负责看守大门的老卒也只是怀着些好奇,往车上打量了一眼。瞧见王涑满脸憔悴的可怜模样,不愿离开脚下火盆的老卒扬手一挥,示意开关放行。 来到跟前,王涑一勒手中缰绳,放慢了行进度。趁着与老卒擦肩而过的瞬间,王涑带着感激冲老人点了点头,开口问道:“军爷,不知道这城中哪处有客栈啊?” 老人伸手一指城内,没好气地冲着车上喊道:“那个最高的就是!”就是因为性子老实,才会在今天被人坑骗到这里看守城门,老人难免心生烦闷。此刻能开口应上一句,已经算是老人道义了。 顺着指引的方向,王涑边驾车边对车里小声说道:“这眼看就要到京城了,不如在这里休息一天,总不好饿着肚子去跟人拼命吧。”没有等到车厢内传出半点回应,习惯了这种情况的王涑嘿嘿一笑;“那就当是你答应了。” 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王涑刚要开口招呼吕岩下车,一道黑影突然扑到了他的脚下。王涑下意识就要抬腿踹去,可等看仔细之后,王涑又赶忙收力,原来是刚才入城时瞥见的那条流浪狗从后边一路跟了过来。 双脚重新站稳,王涑瞧着脚下正摇尾呜咽的土狗,一段关于童年乐趣的模糊记忆,蓦然涌上心头。轻轻伸脚想把土狗赶到一旁,没想到这脏兮兮的流浪犬毫不惧生,竟然顺着王涑的小腿开始磨蹭起来。 看到这一幕,原本就心生可怜的王涑不由笑出声来:“你这小东西,倒是懂得顺杆爬的道理。” 感觉到马车停顿,吕岩自行走出车厢,原本心事重重的他瞧见王涑正在弯腰逗弄小狗,嘴角微微勾出一道微妙的弧线。 “坐下!”伸手一指,瞧见土狗闻声乖乖在原地蹲好,王涑笑着转过身去。一边将马车拴好,王涑一边对吕岩说道:“瞧这鬼天气!连客栈都没人出来迎客了。” 将小狗一把抱入怀中,王涑率先往店内走去,继续与吕岩笑道:“这小东西跟我挺投缘,不如养它两天?” 吕岩对此不置可否,既然王涑愿意收留这条本来注定熬不过冬天的流浪犬,同样面带微笑的他又怎会狠心拒绝。 推开半掩木门,昏暗的大堂内只有一位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坐在柜台处核对账本。听到门轴转动的吱呀响声,年轻掌柜抬头看见了不请自来的两人,将手边的算盘推到一旁,连忙站起身来,紧走两步迎了上去。 “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羞赧,年轻掌柜拱手说道:“眼瞅着再有两天就要过年了,店内伙计已经都被我遣回家去,所以才怠慢了二位客官。” 王涑伸手递过包裹,客客气气的对掌柜说道:“这都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在这种时节,我们兄弟二人能投店借宿就已经是万幸了。” 熟通交往套路的年轻掌柜接过行礼之后,直接引领着两人往楼上客房走去,嘴里不住说道:“可毕竟是我的疏忽,这样吧,我带二位去看看本店最好的一间客房。若是觉得满意,我就给您二位打个对折,算是陪个不是......” 好几天前,范阳县就已经送走了最后一波赶赴京城的各地官员。心知不会再有人投店,年轻掌柜故作豪气的说了这一番话,把不知晓这些江湖伎俩的吕岩直接糊弄住了。早年飘混过江湖的王涑又看破不说破,瞧着眼前这相貌平平的和善掌柜,吕岩心中不由生出了许多好感。 三人说笑间来到顶楼唯一的客房跟前,老掌柜轻轻推开房门,只见屋内由屏风隔断为内外两层,大小家具一应俱全,靠着街道的墙面竟然还刻意搭了一处雕花木廊,供人在此放风望远。 不用吕岩他们张口,年轻掌柜就直接把手中的行礼堆到墙角,笑着对二人说道:“客官满身风尘,想必路途劳顿不堪。我先去烧上些热水,供二位休憩洗漱之用。”说完就直接推出房门,下楼去了。 在路上就不停喊困的王涑,赶紧走进里屋,随便选了一张床就直接躺了上去,衣服都没来及脱就已经沉沉睡去。 听着里间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不愿打扰到王涑,吕岩轻轻拉开侧门,来到了屋外的檐下长廊。 吕岩斜着身子坐在光滑的桐木条凳上,屋内的呼噜声已经几不可闻。右手无意识的轻轻拍打阑干,吕岩对着楼外陌生的小城怔怔出神。 目光由近及远,长廊所对方向恰好就是吕岩来时的路。当日在立碑镇里,内忧外伤的吕岩曾数次昏迷不醒,要不是王涑不离不弃的一直守在身旁。恐怕都用不到官兵搜捕,当时万念俱灰的他就会慢慢不治身死。 “难以想象这些天是怎么挺过来的”吕岩心中感叹。 当日立碑镇中,为了躲避四处搜捕剿逆的朝廷官兵,王涑带着伤情时好时坏的吕岩东躲西藏,到最后被逼的实在没有办法,王涑只能背着陷入昏迷的吕岩一头钻进了苍莽群山当中。 当吕岩醒过来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旁边疲累虚脱倒地,浑身伤痕累累的王涑。再之后换成吕岩照顾王涑,如此循环往复,两人才慢慢走出了那片广袤无边的原始山林。 逃出生天之后,王涑想按之前的约定去西蜀,却被坚定拒绝的吕岩给一路拖往京城。如今想来,吕岩不免对这位吃苦受累,心伤难捱不比自己少上半点的兄弟,心生愧疚。 随着思绪渐远,时光悄然流逝。趴伏在阑边的吕岩察觉到脚边异样,低头看去,正是王涑善心收留的流浪狗。 映着天边西垂的落日余晖,吕岩突然开始怀念,在太和山谷中那几年里,与师傅,与姐姐一起拥有的平淡温馨。 “日暮乡关何处是我家?”将地上脏兮兮的土狗举到脸前,吕岩轻声说道:“原来你我都是一条无家可归的丧家犬。” 第五十六章,客栈夜话 月明星稀。 “吕岩!”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脑袋还有些迷迷瞪瞪的王涑睁开双眼之后,却没能看到吕岩。前些日子里习惯了提心吊胆的他,心中一慌。 起身穿堂而过之后,看见了正斜躺在阑前长凳上的一人一狗,王涑才将此刻已经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缓缓放下。 刚走到正在呆的吕岩身边,就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差点把刚走出门外的王涑又给逼退回去,王涑赶忙伸手合拢半开的窗棱。推了推吕岩的肩膀,王涑好奇问道:“你在这想什么呢?” 被打断愁绪的吕岩也没有心思答话,把头轻轻往外一探,看见了正在门口点燃迎客灯笼的年轻掌柜。起身抱住趴在手边的小狗,吕岩对刚睡醒王涑说道:“饿了吧?咱们下楼去问问掌柜有什么吃的。” “嘿嘿。”挠了挠头,哪怕心中清楚吕岩是在借着自己肚子里传出的咕咕声转移话题, 王涑也只是顺着由头笑着说道:“你这耳朵可真灵。” “小时候我和妹妹也养过一条这样的土狗。”一边走一边伸手逗弄着吕岩怀里的小狗,王涑就着脑海中不断泛起的温馨回忆,略带一丝怅惘:“只是后来搬家的时候忘了一起带走,就为这个,妹妹她好几天没有理我......” “本来由着之前的打算,还能顺路带你到我家看一眼。”一路上这已经是数不清第几次了,王涑每回提到自家妹妹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嘴里絮叨的是家乡的山,是家乡的水,还有家乡总也忘不掉的人:“当年离开家里的时候,我妹妹才十岁,也不知道现在她长得是个什么模样?” 听着耳边重复过无数次的自言自语,走到楼梯口边,吕岩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身后的王涑正色说道:“等到了京城,你就回家吧。” 瞧着吕岩不似作伪的真诚表情,路上一直不停婉言相劝的王涑无可奈何,不死心的他补上了最后一句:“你就非要去京城吗?老掌柜交代我们替李前辈送剑还乡的事情总要先做了吧?” 不知道那座剑道圣地是真有这么一个人死剑返山的规矩,还是老掌柜为了给心生死志的吕岩找个活下去的目标,才会在临死前借剑传音,让吕岩跟着王涑结伴前往青莲剑宗。对此存生疑虑,心中总有一个坎迈不过的吕岩对王涑轻声说道:“这件事情只能靠你代劳了,你走之前把赤霄一起带走吧。” “不管如何,我总要先去把吕雉接回来。”长姐如母,从小生活在山中的吕岩只有在姐姐身上才感受过亲情温暖,就像之前他感慨的那样:师傅生死不明,师兄也已经与自己反目成仇,吕岩又怎么愿意舍去仅剩的家人,谁又愿意当一个无家可归的丧家犬。 吕岩回应王涑的,是依然不变的答案:“你不是说你王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学剑有成之后衣锦还乡吗?家里还有人等着你,没必要陪我送死。回去吧!” 自觉被吕岩小瞧,王涑不再多费口舌,气鼓鼓的噔噔下楼:“一边是归蜀学剑的康庄大道,一边是入京寻仇的死路一条。难道我王涑不知道吗?” 正坐在大堂一方餐桌旁的年轻掌柜还在犹豫着是否需要开口叫人,转头就瞧见王涑吕岩已经先后下楼。指着身边木桌上丰盛的酒菜,这位在年关将近之时却独自一人孤苦的年轻掌柜笑着招呼道:“二位客官,酒菜早已经准备好了。快过来吃饭吧!” 没想到投宿还包管吃喝,正愁着在这种时候去哪里蹭顿晚饭的王涑径直来到餐桌旁,一屁股坐稳之后他才想起来与年轻掌柜客气两句:“你也坐,你也坐!” 开门营业便缺不了的每日迎来送往,大概是见多了没脸没皮的奇人异客,对于王涑这种不见外的模样,年轻掌柜从善如流。 挨着王涑身旁坐下,年轻掌柜脸上笑容不减:“菜市前几天就已经关门歇业,店内厨子也就没我打回家过年去了。” 指了指桌上几盘样式简单的腊肉熟食,年轻掌柜顺手斟满酒杯:“如今就只能让客官委屈下,尝尝我的手艺了。”这边和王涑调笑几句,年轻掌柜还不忘招呼另一边的吕岩抓紧落座:“这位客官快快过来,无需客气!” 本来就对掌柜的心生好感,吕岩客气一笑之后就顺势坐在了年轻掌柜的左手边。接过碗筷,年纪相仿的三个年轻人频频举杯,不过一会儿功夫,桌上的宜口饭菜就被一扫而空。 咽下口中最后一片腊肉,王涑吐着饱嗝与掌柜打趣说道:“掌柜的,你这手艺可真是半点不差啊。我当初在龙虎山下厨打杂的时候,可做不出来这么好吃的饭菜!” 听到王涑这番言语,年轻掌柜眼睛一亮,接过话头跟着说道:“两位客官这是打龙虎山而来?” 醒悟过来的王涑顿了顿,但说出来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只能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嗯,离龙虎山不算很远了。” 语气带着一丝兴奋,年轻掌柜好奇问道:“那前些日子剑神师徒联袂闯山的情形,二位客官可曾亲眼目睹?” “那倒不是很清楚。”王涑连连摇头,此刻被龙虎山和朝廷同时追捕的他又怎么敢当着陌生人的面泄露口风:“我们兄弟俩早在几个月前就离开龙虎山了,准备去京城那谋些出路。” 瞧着王涑略微惊惶的神色,年轻掌柜微笑不语。两人身背剑匣,从头到脚也是一幅江湖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平头百姓。按理说王涑既然话里藏话,精通人情世故的年轻掌柜就应该顺势错开话题,免得气氛尴尬。 可再开口时,年轻掌柜似有意,似无心的一句低声细语,把吕岩两人同时惊住了。 “那就有些可惜了......不过听说在那天之后,得以安然下山的剑神幼徒已被朝廷下令通缉,不知道他会逃到哪里去呢?” 第五十七章,小城故事(上) 一石惊起千层浪。 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独立于两人之外的吕岩,因为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而瞬间回神。生出提防之心的吕岩头一次正视起这位无论说话做事,都可令人自然亲近的年轻掌柜。 仔细审视过去,吕岩注意到年轻掌柜双眉色黄疏浅,眉梢暗含勾纹,右边眉尾处更如一刀横劈陡然而断。搭配着那副乍看上去只会让人过目即望的平凡五官容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盘恒在吕岩心中:“你到底是谁?” 王涑右手已按住背后剑匣,一路上在吕岩指导下已经可以驭气飞剑的他此刻如临大敌。双腿因用力紧绷而微微颤抖,王涑有第一次出剑对敌的紧张,也带着一丝没来由的兴奋,跃跃欲试。 按照民间流传说法:生具断眉之人,轻则则损父克母,兄弟不亲,姐妹无情,重则钱财随得随失,祖业飘零必年少离家。 面对着剑气四溢杀心已起的吕岩二人,这位命相凶恶到和天煞孤星无甚区别的年轻掌柜根本不为所动,只有原本敛光纳神的双眼内渐起毫光,映照着他此刻脸上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一时间越让人觉得诡异。 “你现在应该关心的不是我是谁。”年轻掌柜语带玩味之意,伸手一指吕岩:“而是你该如何逃出小城。” 不知存了何等心思,年轻掌柜故意显露本相之后,并没有急于出手对敌,反而顺着之前被吕岩打断的话题继续说道:“朝廷追兵之所以会如此轻易就被你们俩甩脱,是因为你们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没有选择入蜀潜逃。” “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跑到京畿之地自投罗网。从你们入城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被粘杆处谍子现了。”说到这里,年轻掌柜伸出右手,开始装模作样的掐动手指,语气透着股轻佻,可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我算算啊,从范阳到京城一个来回差不多两个时辰,你们是午时入的城,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 “就算京城那边手续繁琐,宫门难进。”年轻掌柜伸出两根手指,在吕岩面前晃了晃:“你猜猜这两个时辰的功夫,够不够他们调动附近驻军前来围剿平逆呢?” 纹丝不动的吕岩额头渗出丝丝汗水,根本猜不透这个诡异的年轻人是何来路。但是吕岩凭着对面藏而未的一丝气机感应到,年轻掌柜虽然迟迟没有动手,可暗地里其实杀心已起! 不愿坐以待毙,吕岩突然暴起前冲,连续踏步近身之后,吕岩双手握成一拳如擂重鼓,直取前胸而去。 年轻掌柜面对着吕岩势大力沉的一拳。脚下寸步不移,甚至都懒得躲闪挡拆。吕岩一拳捶中胸膛,却好像击打在破布棉絮之上,空荡荡的毫不着力。感觉到全身气力好像了失去控制一样,从双手处被年轻掌柜不断抽吸过去,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吕岩体内原本沸乱不止的磅礴气机就十去一二。 瞧着几乎与自己贴面而立的吕岩,年轻掌柜伸出右手食指,缓缓点向吕岩额头,嘴里嗤笑说道:“一指还你一拳。” 这一指瞧着云淡风轻,可落在眉心之时,吕岩只觉如同被万斤重锤猛击,顿时双耳巨震失音,吕岩倒飞而去。 双膝触地滑行,一直退到客栈门口,双手扒住两侧门框的吕岩才得以停住身子。此刻吕岩体内气机几乎被寸寸击溃,完全失控的鼎沸气机从吕岩头顶升腾而起,白茫茫雾气一片。 站稳之后,吕岩直身而立。反手将背后剑匣竖到身前,强行压住体内伤势的吕岩,忍着浑身筋骨欲裂的痛苦勉强调顺一口气机,双手终于开始掐指成诀。 看到吕岩这番姿态,年轻掌柜的脸上刚刚升起一丝期待又瞬间变得意兴索然。歪着脑袋,年轻掌柜看着剑匣内的断剑赤霄缓缓出匣,才出匣一寸吕岩就口吐鲜血,赤霄随着这一道牵引气机的溃散复又归鞘。如是再三,也没能等到吕岩御剑飞仙的本事, 过了好半天也没能看到吕岩成功施展出驭气飞剑的然剑术,终于等的有些不耐烦了,年轻掌柜随手拿起桌上的白瓷酒杯,屈指一弹,去势快如闪电。 吕岩只来得双手横档胸前,可挡不住袭来的沛然巨力。双脚再次离地,这一次吕岩再也没能在空中稳住身形,一路翻滚撞入对街庭院。被这一连串的打斗巨响吵醒,附近街区的百姓纷纷穿衣出屋,看到眼前一片乱糟糟的景象,窃语喧哗刺破了黑夜的宁静。 尘埃落定,落在碎石堆中的吕岩扶着残墙断垣缓缓起身,双耳鼻下止不住的流出丝丝黑血。 一直在旁观战的王涑眼见吕岩落败,心中焦急担忧之下,王涑扬手凝神,像模像样的掐出了一式剑诀:“起!”师傅死后遗留下来的长剑铗节应声出鞘。 铗节随风而起,驭气而行,于浓重夜色中带起一抹耀眼流萤。可是王涑学剑未成,这得了九分形似却只有半点神意的一剑还没能近身,就被年轻掌柜轻巧的一挥手给拍落在地。 眼睛一瞥,示意王涑抓紧退到自己身后。吕岩双手胸前合十,双脚猛踏入地,凝神正意。不再刻意压抑体内如熔浆暗涌的沸乱气机,吕岩反而开始在火上浇灌热油,脚边剑匣随之剧烈震动,匣内赤霄嘶鸣不止,道道剑气砰然炸裂。 “这是要拼命了?”到了这种生死存亡寄于一线的紧张时刻,年轻掌柜依然不紧不慢的开口揶揄吕岩:“要是换做当日闯山冲阵的你,还能与我尽情一战。” 接连两次交手,年轻掌柜确切摸透了吕岩的底细,一伸懒腰,重新回归了之前的平凡无奇。右手指向远处依稀可见的城门,年轻掌柜张口无声:“抓紧逃命去吧。” 看到年轻掌柜真的转身而去,吕岩略一沉思,尽管还是看不透这位浑身透着诡异的年轻人,到底意欲何为。可此刻终归是逃命要紧,右手抓过王涑,吕岩脚尖一点,蹬墙升空而去。 第五十八章,小城故事(中) 抓着王涑连续翻过几处高墙,吕岩只感觉到脚下一软,顿时踉跄倒地。 靠在墙角处,吕岩终于按不住体内的严重伤势,数次翻涌到喉间的一口淤血直接吐了出来。对蹲在身旁的王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两人一路仓皇逃窜,直到落在这条不知名的小巷深处,吕岩摸不清距离城门还有多远,可他此刻实在是没有余力再带着王涑继续高来高去了。 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兵卒呼喝,吕岩低声嘱咐王涑:“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看着吕岩脸色一会殷红如血,一会又苍白如纸,来不及思考过多,王涑熟练地蹲身背起吕岩,闷头就往外跑。城中巷弄七转八折,王涑跑着跑着越摸不着北了,转头看见旁边一处院门半掩,挂在王涑背后的吕岩伸手一指:“先进去躲躲!” 院内清冷寂静,散布在墙边的三两盆栽早已因承受不住这北地酷寒而枯竭凋零,正屋外井口处的水桶无力地倾靠着,随着渐入深冬,井水也逐渐断绝,看桶上遮满了一层淡淡的灰尘,不知多长时间没有人用过了。 瞧着院内空无一人,松了一口气的王涑将背上吕岩轻轻放下,趁着这难得的间隙,满肚子疑问与焦急的王涑赶紧开口问道:“你伤的到底有多重?” 吕岩苦笑一声,知道这次是骗不过去了,平复下急促的呼吸缓缓开口:“其实刚才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扬手打断还要追问的王涑,吕岩终于将瞒了王涑近一个月的真实情况说了出来:“真正麻烦的是之前在龙虎山遗留下来的伤势。” 原来自从龙虎山的连番大战过后,吕岩体内气机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状态当中。从山脚到山巅,因为见遍了一品之上由金刚直至6地神仙的四境手段,连李重阳这位当世剑仙都在见面之初就心生惊艳,亲口称赞为修行奇才的吕岩只觉离那天象也只差临门半脚。 下山之后,吕岩体内一线流转的气机磅礴之处更胜从前,且每日都以令人瞠目的度在急递增,可令吕岩头痛的是,这无休无止的剑气不仅没能对自己产生丝毫裨益,反而在逐渐失去控制。吕岩一路上的讷言慎行就是因为他每时每刻都要倾注打量心神,以竭力压制体内的散乱气机。 刚才更是因为强行催动剑气,吕岩多日来勉强维持的微妙平衡已经濒临崩溃。冲破禁锢的剑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周身经脉千疮百孔的吕岩不断口咳鲜血,为王涑释疑之后吕岩胸前的衣襟已是血迹斑斑。 没有想到吕岩的情况会如此棘手,焦急的王涑在院内来回踱步,一时间根本拿不动主意,陷入困境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一道畏畏缩缩的目光。 搀扶起无力起身的吕岩,王涑心想自己两人都进门好半天了也没听见屋内传来任何动静,莫不是这家主人出门时忘了上锁?怀着侥幸的心思,王涑扶着吕岩往正对大门的堂屋走去,就在他伸出的右手刚刚搭上门框的时候,屋内传来一声稚嫩童声:“你们是谁?别进来!” 听出沉闷童音中刻意压抑隐藏的慌乱,王涑不由放柔了嗓子低声喊道:“别怕,我不是坏人......”王涑边说边退后一步,还特意将两只手凑在门缝前晃了晃,示意自己不会强行闯入。 虽然这位藏在门后的少年并没有惊惶尖叫,免了引来外人注意的担忧,可无论王涑如何好声好气的出言哄骗,门内的少年就是死活不松口,翻来覆去的就是一句话:“你们快走!” 透过门缝看到少年眼中的恐惧惊惶逐渐淡去,王涑皱着眉头侧身看向吕岩,无声问道:“怎么办?” 自觉两人这种唐突登门的行为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吕岩略一犹豫之后刚要开口,恰好一口淤血突然涌上喉头,出的只有一连串止不住的咳嗽声。 就在这时,屋内更深处又响起了另一道略显苍老的嗓音:“沁儿,你在和谁说话呢?” “没谁!”门后名叫沁儿的少年心虚回应着屋内老人的问话,转头就冲着外边的两位陌生人无力的威胁道:“你们快走!不然等我爹爹回来了,我叫他收拾你们!” 看出事情有些转机,本来都准备转身离去的王涑赶紧抬高声音向门内喊道:“大娘!我们远道而来恰好路过这座小城,按理说不应该冒昧登门,可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看到王涑越说越带劲,说着说着还故意掺杂了一股子哭腔,屋内沁儿着急的一把将门推开,拿起手边扫帚就往外打去,嘴里恨恨的吼骂出声:“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王涑顾虑着身旁的吕岩不便移动躲闪,又不好意思对小孩动手,只能在站在原地老老实实的挨了几下少年的含恨重击。就在王涑狼狈的时候,里屋颤颤巍巍的走出来一位老白妪,看到自家孙儿这幅模样,老太太赶紧喝止:“沁儿!可使不得啊!” 少年看到奶奶马上就要踏出房门,连忙扔下了手中的扫帚迎了上去,将老人挡在门前,脸上再也不是刚才的那副凶恶表情:“奶奶,你怎么下床了!外边冷,我扶你回去躺着......” 抓着孙子的手,生就一幅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探头往外看去,没了旁人遮掩,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身上血迹斑斑的吕岩,心头一揪失声喊道:“哎呦,这后生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来不及多问,就抓紧伸手招呼两人:“快先进屋!”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王涑本来想了无数的说辞来应对主人疑问,可没想到这位老太太竟然会如此好说话。略微卡壳之后,王涑高兴的回口应道:“谢谢您老,真是菩萨心肠!” 进门来到客厅,王涑就要顺手将吕岩扶到桌边坐下,身后便又传来了老太太的一句善心嘱咐:“这冷,进里屋躺着去!”话音刚落,老太太当头疾走两步,为两人掀开了侧室门帘。 怎么也没想到会遇见如一位此热心肠的老太太,前段时间事事不顺的王涑略微迟疑,心中暗自嘀咕:“这就是所谓的否极泰来?” 第五十九章,小城故事(下) 夜风凄寒,吹不透暖热心肠。 阴暗侧室内,吕岩倚靠床头听着身边老人的低声唠叨,他时刻紧绷的一颗心,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桌上点着一盏摇曳昏黄的灯火,借着这道微薄光线,吕岩看见了紧靠墙边竖立着的一方小小佛堂。 看出了吕岩目光中生起的淡淡疑惑,床边慈祥的老人顺势回头,开口问道:“你没有见过这个吗?” 摇了摇头,身体转好的吕岩小声说道:“我家那边没人信奉佛教。” 大明历代皇帝都崇道抑佛,天下佛教庙宇在这几百年的时间里已经十不存一。要不是小时候曾见过入山访友的惠岸和尚,生在山村从小未曾礼佛的吕岩,连眼前这个佛堂都认不出来。 香炉生烟,净水供佛。老人起身走到佛龛跟前,为吕岩解释道:“这供奉的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拈起炉中即将燃尽的三根檀香,老人双手合十行礼:“供养佛,供养法,供养僧。南无观世音菩萨...” 正蹲坐门边歇脚的王涑,瞧见了老人上香礼佛的虔诚模样,用手肘一顶身旁的少年,王涑故意挤了个鬼脸调侃道:“你怎么就没有奶奶的那副菩萨心肠!” 一开始就对两人心存偏见,尤其看不顺眼的是王涑那没脸没皮的样子,沁儿沉着张脸冷哼出声,家教甚严的他骂起人来只会三个字:“不要脸!”两眼机灵一转,沁儿小跑两步凑到老人跟前,指着王涑脚边斜放在地的两个剑匣说道:“奶奶,他们不是好人,你看!” 重新燃起檀香,脸上依然带着慈祥笑容的老人正要开口,就听到门外又传来了一阵喧哗吵闹。伸手将孙子拦在身旁,老人对吕岩二人吩咐道:“别出声,是孩儿他爹回来了。” 掀开帷帘,老人牵着沁儿走入客厅,透过敞开的屋门往外看去,院内已经接连进了几位披甲兵卒。老人一拉孙子的小手,叮嘱道:“沁儿,千万别把这事说漏了嘴!” 脸上挂满了不乐意的沁儿无奈点头,从小就懂事的他不愿忤逆老人,迎着此刻恰好进门的一位中年儒士跑了过去:“爹爹,你回来了!” 长相端正儒雅的中年男子一把将沁儿抱入怀中,伸手点了点儿子的鼻尖,笑着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转而抬头看见倚在门框嘴带笑意的慈祥老人,这位在衙门任职的中年男子紧走两步,着急地开口问道:“您老怎么下床了?儿子走之前不是告诉过您一会就回来的吗。” 听出了儿子话中的关切,老人微笑不语,只是伸手指了指院内随行的几位兵卒。醒悟出一丝不对劲,中年男子将沁儿放下,转身抱拳,高声说道:“辛苦诸位将士了!如今天色已晚,大家各自回家歇息吧。” 吹熄灯火,紧靠在吕岩身边的王涑脸色煞白。听到院内传来的高声问答,前一刻还以为暂时安全的王涑怎么也没想到,这局势会如此瞬息万变。 紧了紧握着剑匣的手,王涑在吕岩耳边小声说道:“接下来怎么办?”有心直接破窗逃跑,可又怕陷入重重包围之后,自己没本事带着吕岩脱身,王涑一时间惊惶不定。 反观吕岩,脸上却没有半点恐慌,对这位初次谋面的慈祥老人,吕岩心中带着一种没有缘由的信任感,开口时平静淡然:“别急,等会看看再说。”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王涑背后逐渐渗出了层层冷汗,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模糊言语,只能耐着性子警惕的守在床边。 终于听到外边数人同时说道:“李大人还请留步,我等告辞。”稍稍松了一口气,王涑起身背起吕岩,眼看两人就要伺机逃逸的时候,侧室遮掩的帷帘再次掀开,去而复返老人赶忙开口说道:“已经没事了......” 紧随其后,中年男子挑帘而入,看着被母亲伸手拦住的吕岩两人,被蒙在鼓里的他终于恍然大悟,脑海中的杂乱心思瞬息万变。前走两步,迈过老人身前,想清楚利害关系的李姓文官厉声低喝:“不想死的话,你们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 扬手一指门外,稍稍理顺头绪之后,中年男子紧接着说道:“此刻不仅仅是朝廷驻军在封禁城门,暗地里还有粘杆处的谍子供奉在四处打探。你们现在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反手又指向身后的老人与沁儿:“若是因此牵连到我李源一家老小,你们就能安心?” 随着几句怒喝,将心中烦闷泄出来的李源将母亲扯到一旁,也不在意近处吕岩两人的感受,毫不遮掩的抱怨道:“娘,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你怎么就给我招惹来一个这么大的麻烦!” “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老人迟疑的回答道:“何况他们年轻看起来也不大,又能做多大的祸事出来?” 李源紧皱眉头,心知既然已经趟入了这滩浑水,便只能尽力遮掩撇清关系的他在狭窄侧室里来回踱步沉思,嘴里念念有词。 向佛心善的老太太还没能搞清楚当前局势,犹不死心的问了儿子一句:“你就不能想办法帮他们一把?” 从没有在母亲面前过火的李源,再也按不住心中焦虑,对着老人暴躁开口:“我不过只是范阳县的一个小小知事......”伸出颤抖右手指向靠在一起的吕岩两人:“他们可是朝廷谕旨钦命,下令捉拿的叛逆要犯,我能有什么办法!” 脸上闪过一丝坚定,吕岩抬头说道:“你不用如此为难,直接向官府通报便是,我们会自己想办法脱身。” 听到吕岩这番话,略微有些吃惊的李源摇头轻叹,指了指吕岩身上被老人清洗包扎完毕的伤口,无奈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摆脱不了干系了。” 离开之前,李源吩咐屋内所有人在此安心等待,由自己外出打探消息,看能否为吕岩找出一条生路。 经过短暂的失神无措之后,明白过来是自己惹祸上身的老太太对吕岩轻声问道:“这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吧?你们年纪轻轻的,可不像是什么大恶人啊?” 不愿继续欺瞒老人,吕岩开始讲述起自己一路逃亡的经历。漆黑寒冷的深夜中,这小小暖室里不断响起老人与小孩的惊呼出声。 随着这漫长的故事逐渐接近尾声,油灯燃尽,天色将明。床尾处,原本势同水火的王涑与沁儿已经相拥而眠。 吕岩斜靠在红木床头,静静地看着身旁的慈祥老太太。犹未松开紧紧牵住吕岩的双手,困意上头的老人脑袋轻轻一点,又强自打起精神,脸上笑容温暖依旧。 看着一生向佛,终于修就了一幅慈善心肠的老人,吕岩悠然出神。 在他眼中,身边老人脑袋不经意地一点又一点,无异于菩萨顿,现于人前。 第六十章,一路向北(求收藏) 短暂欢愉,却不能成为永久的快乐。 又是一个朝阳初升的冬日清晨,摇醒身边王涑,不愿打扰到熟睡的祖孙二人,吕岩指向门外无声地说道:“我们走吧。” 将醒未醒的王涑随之起身,抱起两人剑匣,跟在吕岩身后小心翼翼地往外挪步。趴在床边的老人似有所觉,呼吸短暂一停之后又复归平缓。心善并不等于愚蠢,这场萍水相逢伸援手的忧喜剧因两人不辞而别收尾,或许才是对你,对我最好的归宿。 轻手轻脚地挑起垂挂帷帘,吕岩最后一次回看去,是彼此之间的心知肚明,和默契的沉默不语。拱手抱拳,这无声的感激与欣喜化为吕岩嘴角勾勒的笑意:“珍重!” 迈过了和昨日一样只是半掩的柴门,走在还是清冷无人的长长深巷之中,头顶乌云密布,风雪欲来未至。 熟悉的景象里却不再是之前的低迷狼狈。吕岩整装再度上路,在这寒冷冬日下,少年的心存有一片温暖和煦。 挥手拍散面前的乳白雾气,对前路一无所知的王涑轻声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 深深吸气,一口凛冽沁人心脾,吕岩看着眼前这座明里暗里,危机四伏的小城,开始思索起继续行进下去的理由。是为了姐姐的性命安危吗?第一个蹦入吕岩脑海的,是随着师兄朱厚聪一并返京的吕雉。 虽然怀着对师兄的怨恨,可吕岩心里同样明白,若是在那人世间最豪奢富贵的皇宫里,朱厚聪都没能找到挽救姐姐的办法,那莽撞入京的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皱了皱挺致的鼻梁,吕岩迎着淡薄的清晨朝阳向北方望去,年轻脸庞上不只有穿透层层屋檐洒落而来的细碎日光,还有从始至终的倔强。略微盘算过后,吕岩开口说道:“去京城!” 如今范阳城大军封禁,按照昨天李源所说,四处城门各有士卒驻守,唯有北门的一营军士被单独抽调出过半人手在城内搜索。大概是因为负责统筹布局的领军大将,根本就不担心吕岩他们会选择逃向前路更为艰险的京城。 “置之死地而后生?”王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顺着檐下阴影,两人一路小心前行,领先半个身位的吕岩,在短暂沉默之后又重新提起了当日被王涑打断的话题:“出城之后,你就带着赤霄去西蜀吧。” “不是嫌弃你累赘,而是对这次入京抢人的行动,连我自己也殊无把握......”听着耳边传来的唠叨,一直低着头的王涑选择沉默以对。在这段看似永无休止的逃亡岁月里,王涑已经渐渐收起了乐天顺命的开朗模样。 路经巷口拐角,吕岩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的王涑,此刻相依为命却又各怀心思的他们,只剩两两无言。 安稳度过了一个温馨的夜晚之后,不得不再次直面冷酷现实的他们,已经清楚地认知到,之前那个温馨的老人与民居只会是,也只能当做一个虚幻的梦境。 就在气氛逐渐压抑的时候,吕岩脚边突然冲过一道黑影。王涑原本低垂的双眼闪现出一丝惊讶与欣喜:“小黑?” 蹲下身子,王涑伸手想要抱起跟前这条二度相逢的流浪犬,却被小黑甩尾间轻松闪过。吕岩哑然失笑,难道连这条狗都知道避凶离祸,不愿再和自己纠缠在一起了吗? 将感慨抛到脑后,吕岩探头观察四周,冬日浓重的晨雾缭绕着寂静小镇,模糊的视线所及之处空无一人。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吕岩伸手拍了拍王涑肩膀,示意跟紧自己。 迈步欲走,脚边一直若即若离的流浪犬却猛地咬住了吕岩裤脚,龇牙咧嘴,连声低吠。蹲在地上的王涑见状赶忙扒住狗嘴,在这种生怕惹人注意的紧张时刻,却出了这么档子事,吕岩心中的不详感越浓烈。 竖起耳朵,王涑屏气凝神。好半天之后,才缓缓站起身来的王涑开口笑道:“幸好没有惊动围城大军,不然......”话还没有说完,王涑就看到了吕岩脸上双眉紧皱的凝重神情,后半句戛然而止。 恰逢朝阳破晓,小城天空盘旋密布的浓重雾气,被头顶红日催的迅消融。在不远处的高耸城墙之上,有一顶顶头戴翎羽的披甲士卒参差而立。两人抬头望去,看似平静的范阳县城终于展露出了深藏的凶恶爪牙,生路变死路,笑言已成真。 “吕岩!” 城门上方睥睨下视的范阳城守尉袁项伸手一招,身后两位亲兵押解着衣衫凌乱的李源迈步走上城楼。 从三品武将袁项一按腰间刀柄,面含得意,语带骄矜:“你真以为能在本将军手底下轻松脱身吗?看看这是谁!” 看到城墙上面带血痕的李源,暴露在大军视野之中的吕岩自知已是躲无可躲。不愿牵连无辜,也不想负恩而逃,吕岩高声回道:“放了他,我吕岩便与你们正面一战!” 不过哂然一笑,听到耳边传来的天真言语,袁项直接拔刀出鞘。身有官职的李源自然不好随意杀戮,可要是窝藏朝廷要犯的负罪平民呢?双手轻轻拍打刀背,袁项摇头示意,从身旁城垛遮挡的阴影处,脖扣枷锁的白老人被一把推了出来。 “不要!”吕岩与王涑同时惊呼。 还不等城内两人瞧清楚老人的面孔,城头上已是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弯腰提起落地头颅,脸上溅染血迹的袁项狰狞一笑,地利人和此刻尽在他手,哪还有心思和吕岩在这里墨迹:“跪下!” 眼睁睁地看着老人毙命,一声惊呼过后的吕岩已是双眼赤红,此刻寂静的小城内外,只有吕岩大口喘息声不断沉闷回响。 面朝北门,背倚南墙的王涑胸中,同样燃起了一片熊熊怒火。李源被擒,意味着朝廷大军早已在前方布置好了天罗地网,老人身死,宣告了今日双方势必一战的决心,可还有沁儿呢? 联想到年幼稚童的王涑率先御剑出匣,对身前蠢蠢欲动的吕岩头一次坦露出多日来不曾付诸于口的隐秘心思:“原本跟着你去京城,是怕你死了都没人知晓......” 可替人收尸,又哪会有仗剑杀敌来的那般爽快?逃亡路上始终刻意用理智压抑情感的王涑剑指浸血城墙:“吕岩!” 从南到北,受够了藏头露尾的窝窝囊囊,受够了担惊受怕的夜不能寐,王涑胸中的万千郁气终于在此刻随着这声怒吼一朝散尽。 兄弟两人,并肩持剑,闷头一路向北。 第六十一章,奔跑吧,少年(上) 洪武四十八年冬,大雪。 范阳县正北方,通向吕岩两人此行终点的城门,终于随着急促的鼓点声缓缓打开。 当王涑亲眼看到了一辆接一辆直至战车百乘,一人骑一马眨眼间列阵如龙的时候,他指节泛白的握剑右手开始微微颤抖。 武林中少年人的冲动就是这样,起于一次说来就来的义愤填膺,憧憬着那些故事里遇不平斩不平的江湖快意。 左手扶住右手手腕,王涑胸中才刚刚扬起的澎拜,转眼间就要随着这按不住的颤抖逐渐消耗殆尽。当短暂的心血来潮对上了刀枪剑戟的冷酷现实,说走就走的肝胆意气又能在这少年人心中,留下几点涟漪? 看到王涑心虚失措的样子,吕岩会心一笑。 当初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清晨,志意蕴愤的他之所以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选择登山闯阵,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心忧姐姐吕雉的性命安危。在此刻的吕岩想来,自己也不过是和身旁的王涑一样,被年轻人该有的热血给冲晕了头脑,一心只想着遇事当断则断地畅意抒怀。 当吕岩来到了山脚下开始仰望那座五百年道教祖庭的时候,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踌躇疑虑呢?感受到身边注视过来的目光,王涑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了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清晨,而吕岩又是如何扛起那真真正正是一山当面的沉重压力的呢? “别怕,有我在。”这一句安抚的话语刚要说出口,吕岩莫名想到了逝去的师傅。是否当日在自己的身后,李重阳也有这样的一句话未曾付诸于口却同样深藏于心。 右手搭上王涑肩膀,吕岩轻若鸿羽的五个字落在耳边之时却给人以深沉似海的错觉。嘴唇动了动,王涑嘴中也没能将杂乱的心思理顺妥当,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迈出了人生中持剑对敌的第一步。 自从进城之后就静立不动按马低头的大队士卒,始终遵守着行伍中令行禁止的严苛规矩。哪怕两位朝廷要犯近在咫尺,可既然城头上军鼓未响,便没有任何人敢擅作主张地选择出头冒进。 手中轻轻摇动马鞭,从京城一路领军赶来的范阳县守尉袁项,反而没了之前的急迫,暗自盘算着此次围剿平逆背后错杂的利害关系。 本来想趁着年末述职的机会,谋求进身之阶的袁项,在来之前好不容易混进了一场由武厉王举办的酒会。从三品的官职说小不小,可在那座明黄富贵的亲王府院之中,袁项也只能坐在最后方的角落里,羡慕着高台之上的朱紫大员谈笑风生。 酒会达到高潮之时,袁项透过场间空地上轻歌曼舞的身形空隙,隐约瞧见有位王府近卫凑到了朱厚成的身旁。眼看着朱厚成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也收起了脸上的盈盈笑意,始终将大部分注意力留放在朱厚成身上的袁项精神一震。 再之后朱厚成更是对同桌众人歉然一笑之后就急匆匆退席而去,台下的袁项不由思索起,到底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武厉王如此失态?自己若是能伺机为其分忧,又会有多大的好处? 可当袁项最后真正来到王府书房跟前的时候,看着身旁王府大管家脸上那客气的笑容,袁项还是不敢相信这既定的事实。之后和朱厚成生的一连串单独对话,脑袋懵的袁项也只是不停点头称是。 直到被副将一掌推醒,到现在还是满脑子浆糊的袁项只是随意挥了挥手。下方那不知名的少年只不过是想学江湖任侠,领军数十年中久经战事的他,又怎么会将王涑放在心上。 眼见得了主将号令,擂鼓士兵便开始奋力挥动起手中长槌。城内由披甲步卒垒成的一线黑潮随之而动,千人方阵整齐划一,缓缓迈步前压。 在城头上的袁项看来,这一营骁勇禁卫对上两个负伤的毛头小子还不是手到擒来,提不起半点观战心思的他又拾起了刚才被打断的思绪,盘桓在他脑中的是朱厚成亲口传达密令中的最后四个字:“生死无论!” 一线人潮每往前推进一步,就有一声闷雷巨喝响彻小城。自愿率先出战的王涑只能借着嘴里的几句低声嘟囔,聊壮胆气:“身后有吕岩掠阵,手中有古剑铗节...对面也不过是人多一些而已。” 就在王涑以为对手会是这些普通士卒的时候,看不见的军阵深处有马蹄声骤然响起。王涑皱了皱眉头,只见对面连声骏马长嘶之后,有两匹高头大马一路劈浪斩流,纵马过处士卒自动分散,不过眨眼之间,便生生在一线黑潮中踏出了丈宽通道。 车上为一人皮肤黝黑,身躯雄壮,手中倒提着一杆丈八蛇矛,面目凶恶可怖。战车驻足之后,持矛壮汉便一跃翻上马背,矛头回挑割断了勒马缰绳, 明显是作为军中先锋悍卒的持矛壮汉在做出这一连串利索动作之时,双眼始终紧盯王涑。蓦然加重力道猛夹马腹,胯下战马吃痛疾奔,一路势如闪电。马背上持矛骑士端平手中长矛,矛头直指王涑胸膛,随着双方的距离在迅拉近,骑士狞笑嘴角的弧度愈勾翘。 面对这陌生的骑兵冲锋,王涑瞳孔急收缩,下意识举起手中铗节封挡来势,可还没等兵器相接,王涑就感觉到大事不妙! 挺矛悍卒眼中的不屑意味更盛,百丈加则奔马难勒,更何况是他胯下这匹千条万选而来的大宛良驹。仿佛等不及看到眼前少年被自己一矛穿心的血腥景象,手中长矛再度前递三寸! 手中剧震,虎口崩裂!王涑只感觉一股挡不住的沛然大力猛烈袭来。反应过来的王涑手中封挡剑式变为卸力化圆,借着来马前冲之势双脚离地后撤。锋利矛尖距离胸腹始终不过相距一分,真切感受到生死一线的王涑脑中急转。 一退再退,王涑眼角瞥见身侧后方有店家竖在门前的迎客布幌,赶忙伸手一捞,借此变向转身,终于躲过了这开膛破肚的冲锋长矛。剧烈喘息的王涑感觉到右边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反手一抹,掌心猩红一片! 拨马回头,来势汹汹的悍勇骑士心中并没有过多纠缠在这一矛失手,一手轻拍马背,感受到胯下战马在这番急冲锋过后已渗出涔涔汗水。持矛骑士朝着此刻耳边流血的王涑轻轻勾动手指,下一次驻足之时,便要用你王涑的心头热血为我饮马解渴! 再战一轮,胜负犹为可知。王涑被这轻蔑的勾指彻底勾起了心底血性,不去看近处吕岩担忧的眼神,也不再去想什么惜命留力的小伎俩。一提手中铗节,王涑迈步前冲。 死战之心萌,一呼一吸间王涑似乎抓住了天地中某种玄妙韵律,脚下步伐不轻不重,每次踏步必是三尺三寸,一丝不多,一分不少。习武练剑的王涑在经历过这生死一线之后,终于开启了独属于他的剑道之路。 一剑怒斩奔马!漫天血雨中,是剑客以攻对攻。人影交错后,是王涑拄剑按马,单手拎起头颅。 ps:家里网坏了,后半夜才好,所以设了自动布,应该是早上五点多。希望大家收藏支持下,谢谢。 第六十二章,奔跑吧,少年(下) 看着城内先锋一矛无功,又被人一剑两断,袁项脸上的表情始终不起半点波澜。毕竟王涑是出自青莲剑宗的弟子,若是轻轻松松就被自己拿下了,才是真的让人大跌眼镜。 “生死无论?”真正让袁项心生纠结的,还是武厉王这模棱两可的四个字,摸不清楚这纷乱头绪,紧皱眉头的袁项不由问出声来:“你说,这到底是要吕岩生,还是要吕岩死呢?” 身旁副将听到袁项问话,凑到跟前小意说道:“将军,我以为这吕岩万万死不得!”上个月朱厚聪返京封王的消息搅动起满城风雨,没两天功夫有关这位皇子的小道传闻就已经散播到了范阳县城。 “大哥,我们谨慎些总是没有错的。”副将伸手指向城内,继续说道:“那吕岩可是庄王殿下的师弟,如果他死在我们手中,你确定那位王爷会保我们吗?” 听到副将的诚恳谏言,袁项心中越拿不定主意,不管是朝中权威深重的武厉王,还是明显深得圣眷的庄王殿下,都不是他一个小小从三品武官能招惹得起的。转头看向身边副将,袁项满脸苦涩地说道:“到现在我才刚刚反应过来,这本以为是奉迎上官的立功机会,原来如此烫手!” 抬目远眺,袁项心头阴翳尤胜此刻天空的盖顶乌云,左右为难的他长叹一口气:“唉,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既然领了朝廷军命,就万万没有放吕岩轻松过关的说法,袁项吩咐身旁副将:“传令下去,生擒叛匪!” 一剑斩断人头,王涑还沉浸在武道破境的欣喜之中,反复体会着刚才出手那一刻残留下来的剑道韵味。“大巧若拙,重剑不工?”王涑低声自问。跟随老掌柜学剑的那段时间里,王涑应着老人的指导。只是不厌其烦的千万次一剑下劈。哪怕是在之后的逃亡路上,王涑也未曾有过一日懈怠。 回味起摒弃杂念那一刻获取的空明心境,王涑终于明白了师傅和吕岩提到过的同一句话:“唯诚于剑,方得其锋!”听着耳边不曾断绝且愈高昂的战鼓号响,看着6续催马出阵的十余骑精锐先锋,王涑已经毫无惧色。 一旁观战的吕岩先惊后喜,在剑道修行上领先一步的他,比当事人王涑还要更早察觉到桎梏松动。亲眼目睹了王涑破镜的全过程,吕岩打心底里替这位相依共苦的兄弟感到高兴,因为王涑此刻的开悟便意味着他在踏入宗师境界之前,已再无阻碍。 欣喜过后的的吕岩蓦然有感,看着近处剑剑抢先而攻的王涑,勾起了他对自己提剑之初的记忆。曾经不知天高几丈地厚几尺的他也是如此满身锐气,没有经历过剑折人亡苦楚的他也曾如此一心持剑。低头细看脚下,吕岩眉眼泛起淡淡迷惘。 自从龙虎山大战过后就浑似死物的赤霄,于红木剑匣内开始微微颤动。双手轻轻摩挲剑匣,感受到体内四处乱窜的剑气逐渐收拢归一,吕岩似乎如释重负,像是在询问灵异飞剑,又像是在开口自嘲:“你说,师傅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失望透顶?” 剑身剧烈震颤,欲将出匣的赤霄出道道清啸。随着剑音贯穿双耳直入吕岩心田,最后的一点迟疑与迷茫终于被剔除体外。 双手轻轻一拍,出匣赤霄跃入掌心。依着熟悉的感觉吕岩曲指一弹,振剑凝气,悠然轻叹:“真是久违了...” 吕岩手腕一转,折断的斑驳剑身随之下落,一道蓬勃剑气陡然而生。原本湛碧如洗的剑气离手之后,迅由青转紫,隐隐缭绕着万千细碎雷光,剑气所过之处,一路电闪雷鸣。 恰好此时,王涑将最后一骑先锋斩落马下,心里有些得意的他转过头来正准备开口炫耀两句,就看到了这一记声势浩大的磅礴剑气。贯穿过千人方阵直撞正北城墙,剑气所过之处一路人荒马乱尘嚣四起,目瞪口呆的王涑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却看到身后的吕岩一脸风轻云淡。 “你牛!”走回吕岩身边,王涑一伸大拇指,原本心中升起的丝丝得意瞬间烟消云散。眼见一剑之威霸道如斯,王涑笑着开口问道吕岩:“你的伤好了?” 耸了耸肩膀,再次得以手中握剑的吕岩,性子好像也随之回复往昔。悬挂心头多日的阴翳散去,只留嘴边轻笑与面上清风,双眼一瞥身旁王涑,吕岩故意肃声说道:“没有!” 直到瞧见了王涑脸上笑容凝滞,吕岩才轻轻一挑两鬓剑眉,松口道出实情:“不过对付他们,足够了。” 范阳县北门城楼被这一记重剑轰的摇摇欲坠,袁项等人只觉身处怒海孤舟,脚下左摇右晃。军中副将一把抓住身前袁项右臂,惊慌开口:“将军,谍报上不是说着吕岩身负重伤已无再战之力了吗?” 立稳身形,袁项摇头示意自己也对此一无所知,心中左右盘算:“既不能伤了吕岩,还要能把人带回去交差,这不是难为我吗?”恨不能立马掉头就走,可他袁项偏偏又不能这么做。 一时间无可奈何,袁项起了息事宁人的心思。双手扒住城垛,袁项探头高声喊道:“吕岩!本官此次领军前来只是奉意请你进京,并无伤人之意,你我不妨暂且停手,好好谈一谈?” 听到袁项传话,吕岩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刚才还要和自己打生打死的对方,怎么突然就要罢手言和?对峙双方一时间陷入沉寂,聚拢了数千人的范阳县北门,鸦雀无声。 就在两方人马各自打着心里算盘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街旁巷弄中冲了出来,边跑边大声哭喊着:“奶奶!奶奶...你在哪?” 凄楚童声传遍门前空地,城楼上袁项面色一变,心中暗暗叫苦。被老人藏在暗处因此逃过一劫的沁儿,因为担心奶奶而跑了出来。临近不远处,沁儿一眼就瞧见了城门楼上带伤受缚的父亲李源,脸上惊惶之意更浓。 “爹...”刚要开口呼唤,沁儿又看到了犹然挂在城墙之上的白断:“啊...奶奶!”看到这骇人一幕惊,年幼孩童险些就要晕死过去,不远处的吕岩赶忙冲过来伸手接住沁儿。 瞧着怀中沁儿令人揪心的恐慌神情,吕岩脸色阴沉可怖。丧亲之痛几乎彻骨透心,嚎啕大哭过后,一手抹去两颊涕泪的沁儿挣脱了吕岩怀抱,抽动着鼻翼哽咽哭道:“奶奶...” 一家三口的温馨生活骤然破碎,年岁不大却已经略通世事的沁儿,恨透了眼前不请自来的两个人。指着吕岩的鼻子,沁儿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都怪你们...都怪你们!”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像是四把尖刀,不停地在两人心口穿梭。王涑接连几次想要抱过去的手,都被沁儿用力拍落。吕岩率先挺直身子,望向正北城楼,一呼一吸间剑气越涨越高。 看到远处蔚然拔高的层层剑气,心知此事再也无法善了的袁项伸手一招,随着身后副将呼喝下令,城头上士卒搭箭弯弓,门前空地上的千人方阵举盾提刀,大战一触即。 “沁儿,我们去帮你报仇。”王涑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也起身而立,与吕岩并肩望向寒光攒动的巍峨城楼。 吕岩先行迈步,王涑紧随其后,脚下步伐越来越大,前冲之势随之一快再快。 大概在两人看来,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他们心中的愧疚。 大概在年轻人的世界里,报仇这种事情,就是要赶在未亡人心冷之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万箭攒射又如何?千军万马又如何? 在向着太阳一路奔跑的吕岩看来,人活一生只求今日心头畅快。 在前半生尽是坎坷江湖路的王涑看来,远处看不清的城门楼,才是今天这段路途的终点。 一生太长,遥远不远。 第六十三章,暗中注视的双眼 太阳高高升起,范阳县却没有像平日里那样变得繁忙拥挤。随着官府下令封城,感觉到不对劲的小城百姓纷纷选择闭门不出。只有空荡荡的街边墙头上,偶尔会探出几个不安分的小脑袋,好奇地往北方看去。直到被家中大人现之后,被扯落墙头的他们自然免不了被一通教训。 听着隔壁庭院里响起的孩童哭声,坐在客栈门口石阶上的年轻掌柜不由轻轻笑,咪成一条缝的两只眼睛尽是平淡温和。 再也瞧不出半点和吕岩两人捉对厮杀时的跋扈气焰,闲坐了一宿的年轻掌柜开始收拾起眼前的遍地狼藉,刚刚才把空地上的断砖碎瓦扫到墙角,就听到远处传来的战鼓声骤然急促,且越沉重激昂。 一只手轻揉捏着酸的腰背,武道境界卓绝的年轻掌柜直起身子,双眼略微凝神,往范阳城的正北城门望去。虽然不至于像传说里人们所臆想的那般玄乎,能将天涯比若咫尺。可不过一城长宽的距离,对这位深藏不露的年轻掌柜来说,和跟前的这块方寸之地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真是个惹祸精!”摇了摇头,昨夜就曾有意避开这滩浑水的年轻掌柜笑骂在一句之后,又轻声笑道:“到底是个江湖雏儿,都落到被人围剿的境地了,还不忘见义勇为。呵呵......” 拍了拍长袍下摆上沾染的尘土,年轻掌柜提不起半点看好戏的兴致,转身往屋内走去。将手中扫帚靠立门口,年轻掌柜懒散的开口问道:“说说吧,老头子又有什么指示?” 客栈大堂内清冷如昨,只有一位诡异的黑衣壮汉跪在墙角。听到问话之后,黑衣人赶紧恭敬应道:“回禀宗大人,陈总管今早传下口令:吕岩性命无关紧要,只是千万不能让他活着落到厉王的手中......” “这个吕岩有如此重要吗?我怎么看不出来...”自说自话的年轻掌柜,似乎根本没有将属下的传信放在心上,转身就要上楼:“大冬天的也不让人过个安生日子,一晚上没睡,可把我困死了。” 黑衣人犹豫再三之后,还是跪地膝行,拦在了年轻掌柜身前:“临行前,陈总管特意点名,让宗大人负责此事!” “哦?”年轻掌柜眼神一冷,眯眼看向身前下属,阴阳怪气地开口说道:“是吗?” 听到这一句不怀好意的问话,黑衣人哪敢应答,直接就是一个脑袋磕在地上,再也不敢抬头。 粘杆处创立之初就是为了代天巡狩四方,监察朝官百姓。身为粘杆处仅有的两位提竿之一,眼前的这位宗大人不知道做了多少抄家灭族的阴暗勾当。这么多年下来,他一身凶威恶名几乎达到了夜儿止啼的地步,丝毫不次于粘杆处总管陈貂寺。 可只有黑衣人这样同为粘杆处下属的谍子才知道,这位本名宗弼的年轻提竿比外界传言更为喜怒无常。他嗜杀无情的冷酷性子不单单只是用来针对外人,每过一段时日,粘杆处同僚中总会有那么几个倒霉蛋被宗弼随手诛杀。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感受到头顶始终不曾转移离开的注视目光,惶恐忐忑的黑衣人渐渐生出了一身冷汗。点点汗水不停滴落在地,这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却好像是一道又一道重锤敲落在黑衣人的心头之上。 盯着下属看了半晌的宗弼脸色一变,突然收起了之前的阴冷。扬起双手,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宗弼淡淡地对脚边的黑衣人说道:“知道了。” 黑壮汉如蒙大赦,借着伸手擦拭额头冷汗的机会,偷偷瞧了眼面色和缓的宗弼,才敢开口问道:“不知宗大人接下来有什么吩咐安排?” “把你带来的人都撤了吧。”年轻掌柜漫不经心地说道:“等会我会亲自去那边看一看。”背着双手,示意不想多言的宗弼迈步登楼。瞧着逐渐消失在楼上的背影,始终没能再次鼓起勇气的黑衣人只好悄声离去。 二楼走廊最靠里的一间卧房内,脱下棉布厚袄的年轻掌柜已经换上了一套贴身黑衣。宗弼坐在待客圆桌之旁,瞧着手里的几张狭长纸条怔怔出神,嘴里低声念叨着:“终于来了!” 一张张纸条看过去,上边写的都是当日龙虎山莲花顶上生的惊世一战。爬满纸张的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将当日大战的种种细节都描绘的一清二楚,好像当事人亲笔所写的一样。就是为了接收这些隐秘纸条,宗弼才会在临近年关之际,一直守在范阳县这座小小的客栈里。 翻到最后一页,末尾所写的几句拗口词句,皆是用密语传达的口令,依着脑海深处不可磨灭的记忆,宗弼一字一句开始翻译:“赤蛟业已化龙,则大事可期......” 一连跳过开头几句,原本面色带喜的宗弼皱了皱眉头,真正让他感到纠结的是最后一句:“李重阳对我实有大恩,见信之人若是碰到剑神遗徒吕岩,务必援手相助!” 点燃脚边用来冬日取暖的一盏火盆,直到亲眼看见所有的纸条化为灰烬之后,宗弼才站起身走到墙边。推开靠街门窗,直接一跃而出。脚下接连轻点,宗弼踏着一路屋檐向北方急荡去。 眼看快要到达战况纷乱的范阳城北门之时,宗弼猛然停住身形之后,悄悄落在暗处。自觉暂时不方便插手的宗弼,一边静静在旁观战,一边又重新盘算起心中始终拿不定的主意。 恰好此时吕岩两人正在携手冲阵,一道又一道磅礴剑气接连冲天而起,与之对战的列阵士卒根本无法抵挡吕岩半步。亲眼瞧见如此声威,依靠着背后院墙的宗弼不由开口出感叹:“不愧是李重阳的衣钵传人,也怪不得他能在龙虎山上一路闯关败敌...这满身的剑气,着实是有点骇人听闻!” 想着接连收到的两条密令,宗弼低声念叨:“有人想要你死,还有人想让你活,吕岩啊...” “这可让我怎么办?”为此颇感头痛的宗弼一拳捶在身后院墙之上,有点烦躁的说道:“怎么办!” 第六十四章,破军 “放!” 城墙上一字排开的弓箭手终于等到了主将袁项的呼喝军令,弓弦上搭住的雕翎利箭瞬间挥洒出一片泼天雨幕。眨眼的功夫就是连续三轮齐射,星星点点的密集寒光直奔吕岩而去。 作为京畿驻军当中的精锐部曲,早就操练过无数次的弯弓齐射瞬间覆盖满了吕岩身周数丈之地。高低有序,层次分明,这三轮声势骇人的密集攒射,分明不想给两人留下半点闪躲腾挪的空隙。 漫天利箭瞬息而至。 单看之前吕岩起手问礼的一记惊天剑气,谁也没指望单靠这千百支破甲长箭就能够将他诛杀当场,其中掺杂的更多意味,不过是为了示威吓敌。可任谁也没能预料到,接下来吕岩轻松破除遮天箭幕的手段,反而让他们心惊胆战。 不过是两指一点眉心朱印,吕岩身后就绽放出了朵朵剑气青莲,纯色莲叶迎风便涨,肆意伸展飘摇。逐渐拾起往昔境界的吕岩,胸间流转的一气长短已不差于奔流江水,剑仙气象之宏大,同样不逊色于此刻袭来的盖顶乌云。 雨打莲叶却无声,支支利箭甫一接触到青气生莲,就被更加锋锐的剑气搅碎弹落。脚下寸步不移,手中飞剑不起,吕岩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打散了第一波试探攻势。不去管对面的朝廷大军是否胆寒心惊,吕岩微微一紧提剑右手,看向身侧的王涑微调侃道:“咱们今天就学一学老掌柜的剑扫千军?” 依然还沉浸在这场气势恢弘的轮对攻,王涑就听到了吕岩漫不经心的问话,下意识地点头回道:“好。”一字出口,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的王涑又抓紧补上一句:“一会儿你在前主攻......” 早就对自己师傅单剑破军生出万分向往的王涑,自知实力差了一截,可也不愿意在此刻露怯。冲着吕岩一扬手中铗节,王涑故作豪气地说道:“背后交给我就行了!” 只是无所谓的耸了下肩膀,吕岩微微一笑。 右手握紧赤霄,吕岩直接杀向列阵拒敌的千人方阵。冲阵之初,吕岩似乎还留存有几分久不提剑的晦涩凝滞,每一次挥剑不过是中规中矩的前刺回挑。可即便如此,奋力搏杀的朝廷大军依然无法抵挡吕岩两人前进的步伐。 城楼之上,眼睁睁地看着下方的吕岩仗剑斩敌如砍瓜切菜般写意从容,一路势如破竹,主将袁项的脸色越阴沉。身后的几位副将数次欲言又止,可都被烦躁的袁项挥手拦下。袁项知道自己下属想说些什么,只是他到现在也还顾忌着吕岩背后的庄王朱厚聪,不愿轻易撕破脸皮。 眼见着城内的士卒一个接一个徒劳送死,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性子,冲着袁项着急地说道:“将军,不能再让他这么杀下去了!就算不体恤死伤惨重的弟兄们,您也得想想日后如何向朝廷交代啊!” 袁项表面上看似不为所动,可心里也在暗自盘算着种种利弊。略一沉思过后,袁项开口吩咐左右:“派人回京禀报武厉王,就说此处情况棘手,务必请王爷他派遣府中的客卿高手前来支援......” 安排下退路之后,袁项终于举起了手边的军令锦旗,猛然一挥:“随军供奉,伺机出手擒敌!” 一声令下,早已潜伏在城门各处的道道黑影随之而动,巷口处,屋檐上不断有人一闪即没。 挥剑斩落迎面冲来的大刀长戟,时刻提着一份堤防的吕岩,将城门四周起伏的人影看在眼中。停下前进脚步,吕岩对跟在身后的王涑小声说道:“小心点,对面的高手出动了!” 虽然有吕岩抵挡了前面大部分压力,可王涑毕竟是第一次正式与人交手,更何况还是这种以一敌百的凶险厮杀,王涑根本没法做到吕岩那般轻松自如。好不容易能有机会松上一口气,王涑就听到了吕岩的叮嘱,伸手擦去脸上溅染的鲜血,有些疲累的说道:“好,知道了。” 冲阵路程虽已过半,可吕岩知道接下来的路才能真正称得上凶险莫测。再度迈步前冲,吕岩刻意放慢了行进的度,转由王涑抵挡普通士卒的围攻,吕岩则全意应付着不时突然偷袭的军中高手。 刚刚拨开人缝中钻出来的一把阴险长刀,吕岩突然感觉到背后麻! 与此同时,一位黑衣人突然出现在王涑身后,手中的一柄蛇形长剑上挑直刺,直取王涑胸背。来不及出声示警,吕岩只能猛地加前冲,将跟前的王涑撞开! 可终归还是晚了一步,这一记偷袭长剑已经入肉三寸,要不是吕岩果断的一撞,王涑险些就要命丧当场。随着剑尖离体,一道血线挥洒半空。 原来眼前的普通士卒,只是用来耗费敌人精力心神的炮灰,好让隐在暗处的随军客卿伺机出手刺杀。这种朝廷军队用来绞杀江湖高手的围困手段,终于让有些大意的两人吃到了苦头。 将身受重伤的王涑扶坐在地,吕岩看着重新没入人群当中的持剑刺客,眼中除了该有的凝重之外,还多了一丝凛冽阴冷。之前吕岩始终不曾放手杀戮,便是存了一丝对普通士卒的不忍。可现在的吕岩醒悟过来,如果再存有这种不合时宜的怜悯,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凶险。 愤怒的吕岩背起王涑,再次迈步挥剑。一剑落处,已不再像之前那样留有余力的点到即止。剑气尽情挥洒,辉煌如似天威,不过眨眼的功夫,一队披甲步卒就被吕岩的剑气搅烂,血肉四处飞溅,场面血腥至极! 吕岩一步一剑,身后尸横遍野。再一次持剑劈斩,吕岩催的蓬勃剑气塞满了方圆数丈之地,藏身军伍当中的一位黑衣人只能无奈现身。这名躲无可躲的黑衣客卿双手奋力挥起长枪,枪尖扎成一线,直取吕岩持剑右手。 面对这直来直去,气势如虹的一枪,吕岩不躲不闪,只是坠稳下盘,提起胸间急流转的繁盛气机,反手就是一剑递出,同样选择笔直而去。 “好!”这位持枪客卿是随军供奉当中境界最为高的一人,稳稳立足金刚,只差半步指玄。哪怕明知吕岩难缠,持枪客卿也不愿轻易退让,双手去势反而更为沉重,誓要与吕岩来一场硬碰硬的正面对决! 砰的一声巨响,黑衣客卿倒飞而去,一连倒退十丈之后,才看看站稳身形。举起麻的双手,看到手中的精钢长枪已被震得寸寸龟裂,黑衣客卿惊骇异常。抬头看向来处,恰好吕岩嘴角溢出鲜血,借着刚才交手的瞬间,黑衣客卿隐约察觉到吕岩体内气机流转的几处异常。 双眉一皱,持枪统领高声喊道:“联手攻杀,吕岩体内有恙,已无再战余力!” 一个接一个,士卒方阵中接连走出二十余位犹有战力的随军供奉,将吕岩团团围在中心空地,作势欲扑! 面对此刻危局,吕岩出人意料的收剑入匣,仅仅以双手合十胸前,食指并拢掐立成诀,嘴唇微动,念念有词。 吕岩双手袖间,衣袍下摆由初时的微微颤动瞬间变为剧烈震荡,浩荡蓬勃的剑气从体内满溢而出。 二十余位扑杀而来的黑衣客卿不管是高高跃起,还是踏地狂奔,尽皆被道道骤然显现的无形剑气刺心透体。以吕岩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充盈着锋锐无匹的浩荡剑气,如6地平生龙卷。 看着拄枪而立,还没死透的供奉领,吕岩轻蔑一笑。 “是吗?” 第六十五章,争分夺秒 吕岩身周二十丈之内,能侥幸躲过剑气的还不足双手之数。 从军客卿中得以存活下来的寥寥几人,根本不会再相信之前持枪统领所说的话,他吕岩哪里有半点强弩之末的样子。失了求胜信念,不愿继续死战的人潮纷纷退去,以吕岩为中心瞬间闪出一圈空白。 散落满地的残肢断臂,提醒着所有人此次大张旗鼓的围剿行动,已经失败的事实。无论是普通士卒,或是城楼上的统军将领,心中都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疑问:“难道我们错了?从一开始就不该将矛头指向眼前的这位少年吗......” 肩头倚靠着长枪,黑衣统领终于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直到临死之前,他也没能想清楚,自己明明感应到了吕岩体内的气机有异,可为什么最后死的不是吕岩而是他。 大战暂歇,吕岩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轻松喜悦,随着外放的剑气龙卷逐渐消散,吕岩体内的剑气暴乱反而愈演愈烈。感觉到喉头一甜,不愿继续遮掩下去的吕岩微微张口,喷出一口腥臭的淤血。胸中烦闷微解,吕岩轻轻叹气:“要是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好了。” 二十年前李重阳苦于不能历劫飞仙,因而置疑自己苦修一生的剑道是否正确,才会在之后隐居的岁月里境界一跌再跌,直至龙虎山上重新坚定了问剑之心,李重阳才能再次提起赤霄,作那名副其实的剑道第一人。 此刻困扰吕岩的伤势,其实和当年李重阳弃剑修道时一般无二。生离死别的苦楚让吕岩剑心受损。龙虎山一役之后,吕岩本该顺理成章的再破一境,可体内日渐生涨愈加恢弘的剑气,却因为吕岩失了最初的向剑之心而失去控制。 直到遭遇了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大兵围剿,吕岩避无可避,也不想再避的时候,顺着扬起的战意重新握剑斩敌,吕岩才终于找回了剑道宗师该有的心境。只是体内暴涨数倍的剑气实在是太过于磅礴,总要给吕岩一点时间才能够尽数收拢理顺。可刚才吕岩无奈之下动用了一记惊人的驭气杀剑,刚刚勉强压住的暴乱气机又开始蠢蠢欲动。 “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时间而已...”单看吕岩此刻脸上平静的表情,谁也想象不到他正在承受着体内近乎万针钻心的痛苦。 剑气消散尘埃随之落定,冬日阳光穿过逐渐稀疏的云层洒照人间,范阳城门已是遍地血腥。心中的惋惜一闪而逝,吕岩抬起头往北方看去,前路一马平川。远远看到城楼之上的袁项,正四处疾走呼喝,勉强被振奋起军心的弓箭手重新列阵。 “还不死心吗?”吕岩仰起头淡淡说道,并不曾刻意地大声呼喊,可这句嘲讽的问话却清晰地不断在城门四周回响。 箭已上弦,却迟迟无人敢松指射。无论主将袁项再怎么严声厉色,早就对胜利不抱半点希望的普通士卒们,谁也不愿意抢先射出注定徒劳无功的一箭。直到气急的袁项一把夺过身旁士卒手中长弓,力挽满月才由自己亲自射出了这垂死挣扎的一箭。 瞧着这孤零零倍显可怜的一箭,吕岩轻舒手臂,像摘果子一样捏住了锐利见锋。力道已尽,吕岩捏箭的双指微松,扯着尾部雕翎就是一甩,猛然回返的羽箭去势远比来势还要迅捷。 只能看见一道寒光,袁项下意识缩了缩脖颈,只觉得颔下棉绳骤然崩断,头顶的亮金头盔已被这吕岩回敬而来的一箭击飞高空。惊慌之下接连倒退数步,还没等袁项站稳身子,就听到耳边传来了一阵惊呼。 御剑飞天,吕岩瞬息而至,城头之上的一众官兵因此大呼小叫。看清楚来人身影,袁项止不住又要往后退,可背后城楼已不足一步的距离,贴着冰冷的石砖,终于知道害怕的袁项冲吕岩颤抖喊道:“你...你别过来!” 登上城楼的吕岩环视四周,视线过处众人无不退散。走到此刻已经无人看管的李源跟前,吕岩开口只有万分歉意:“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吕岩手指一划,脱去了身上枷锁的李源踉跄迈步,根本不愿再多看吕岩半眼。双手捧住城墙上悬挂的白头颅,早就哭哑了嗓子的李源吱吱呜呜,却已经不出半点声音。 看着那跪坐在地的悲伤背影,吕岩心中百感交集,愧疚多过愤怒与悲伤。好心收留吕岩的老人因自己而死,再加上更早之前的师傅与老掌柜,失了心中分寸的吕岩陷入一片迷茫。 体内的脱缰剑气四处乱窜,吕岩又是一口血箭喷了出来.借着这扎心的疼痛回神,吕岩看向了近处无路可逃的罪魁祸,反手一扬就是剑气凌空,恨不能一剑枭去袁项的头颅。 不愿坐以待毙,属下之中又无人敢伸出援手,袁项只能一边举起手中的朴刀,一边尽力躲闪着剑气锋芒。可从不曾专心武道,只是靠着官场钻营与练兵御下的手段才能身居要职的袁项,又如何能抵挡吕岩的含恨一击。 刀折,臂断,伴随着鲜血升起的还有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袁项抱住断去的右臂仓皇倒退,一路连滚带爬。袁项嘴里喊着的不只是求饶求救,还有死到临头的歇斯底里:“你敢杀我....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想理会这种无聊的威胁,吕岩举起了持剑的右手。眼看长剑就要落下,吕岩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了一丝凝重,转头向身后看去。 之前莫名其妙有过一次交战的年轻掌柜正缓缓走来,收回手中长剑,吕岩如临大敌。自从昨日交手过后,吕岩始终不曾放下心中的警惕与提防,可又摸不清这个年轻的武道高手究竟是敌是友。正在吕岩犹豫是否抢先出手的时候,年轻掌柜停在了三丈之外。 不等吕岩问话,粘杆处提竿头目宗弼率先开口,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诡异,看上去似乎是在善意规劝,可双眼散出的却都是冰冷无情: “京城援军马上就到,我要是你的话,此刻就已经在逃跑的路上了......” 第六十六章,生死两难(求收藏) 大功告成之际,为何总会有人前来搅局? 自从离开家乡踏入这所谓的江湖,吕岩就再也没能过上顺风顺水的日子。收起内心的疑问,吕岩不客气地冲着宗弼说道:“你也是官府的人?” 点了点头,宗弼直接摘下悬挂腰间的一方银牌,举手晃了晃。但是为求稳妥起见,宗弼并没有在之前过分接近杀意满怀的吕岩,两人相隔数丈距离,吕岩根本瞧不清楚腰牌上篆刻的蝇头小字。木牌顶部明显的凶兽雕纹,吕岩倒是一眼认了出来,是睚眦必报中的睚眦。 “京城拱卫司粘杆处...”看到吕岩脸上表情中的疑惑更浓,宗弼无奈之下只能开口自我介绍:“在下宗弼,官任从三品同知。” 一句话出口,被吕岩一剑砍断了右臂的袁项喜出望外,若是平日里遇到凶名在外的宗弼,他自然是恨不能有多远闪多远。可此刻这种情况下,不请自来的宗弼却被袁项当作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爬到宗弼身边,袁项暂时忘却了断臂之痛,用仅剩的左手一指对面吕岩:“宗大人,快抓住他!这是朝廷下令通缉的要犯!” 出人意料的是宗弼根本不为所动,反而继续用平和的语气对吕岩说道:“我劝你现在立马就走,不然...” “不然什么?”还不等吕岩答话,袁项率先抢先反问宗弼:“不能放他走!宗大人,武厉王殿下可是亲自叮嘱过在下,要擒拿吕岩,生死不论!” 转过头来,宗弼像看白痴一样看着狼狈不堪的袁项,半晌之后,宗弼背着手反而后退一步:“你行你来。” 单看吕岩此刻展现出来的惊人境界,宗弼就没有半点的必胜把握。更何况领了数道密令的他,本来就不愿与吕岩为敌。若不是得知京城援兵将至,急需告知吕岩,宗弼根本就不会从暗处主动现身。 接连数次听到宗弼话中传达的信息,吕岩终于肯定来人并无恶意。心中提防一松,思虑片刻过后吕岩抬头对宗弼说道:“多谢阁下报信...” 听到吕岩道谢,宗弼松了一口气,这吕岩原来不像传闻中的那般是个死脑筋。可没等这一口气顺完,宗弼就被吕岩紧随其后的几句话给噎住了。 “杀了他之后,我自然会走。”手指袁项,吕岩平静说道。 一阵头痛,宗弼想到密信中所写的,吕岩凭着一时之勇就敢不管不顾的登山抢人,此刻或许又是倔劲伤透了? “不行!”宗弼压着性子对吕岩解释道:“我毕竟也是官府中人,你要是当着我的面杀了袁项,我怎么向朝廷交代?” 身异处的老人不过是机缘巧合中搭了吕岩一把手,可吕岩他也因此来了个一剑破万敌的豪迈冲阵,朝廷官兵死伤惨重。宗弼看向城内哀鸿一片的狼藉模样,1心想吕岩此刻根本没有继续坚持的理由,一条命就换了这么多人的命,宗弼怎么算,都觉得吕岩就已经替老人扯回了场子。 听到宗弼拒绝的回答,吕岩提了提手中一直不曾放下的剑,眉眼间刚刚生出的一点柔和复又归于冷淡。没有和宗弼争论,吕岩迈步就要前行。 “吕岩!不过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你已经报仇了...”看出了吕岩脸上生出的戾气,宗弼开口阻拦。 在宗弼灰暗沉重的前半生中,见多了江湖与世事的恩怨情仇,终日里与人勾心斗角的他习惯了以利益盘恒得失。或许会有人为了心中的道义或是一时的豪情拔刀相助,可宗弼不相信,世上会有不能商量妥协的不死不休。 可偏偏吕岩就是这种人,也是这么做的。吕岩就是那种认准了一个道理就再不回头,只会给人带来头疼却无可奈何的死脑筋。必杀袁项,也只杀袁项,吕岩握紧了手中的赤霄朝着宗弼走去,躲在宗弼身后的袁项连连后退,此刻的袁项只有放放狠话的胆子,又怎么可能提得起死战不退的决心。 多说无益,宗弼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犹豫着到底是退一步任吕岩杀人还是与吕岩来一场之前未能尽兴的厮杀? 就在擦肩即将交错的瞬间,宗弼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臂,挡在吕岩面前。 同样是无需多言,吕岩毫不犹豫地直接挥起赤霄一剑斩下! 手臂一缩,宗弼又怎敢以肉身抵挡剑锋锐剑刃,双脚轻轻一点,瞬间离地倒飞而去。止住后退躲闪的身形,宗弼恰好落在了袁项的身旁,瞅了一眼这位畏缩胆寒的朝廷武官,宗弼恼怒喝道:“不想死就滚远点,废物!” 待到宗弼回头再看之时,吕岩手中赤霄已经满是剑气缭绕,尾端三寸剑芒若隐若现。既然两人话不投机,宗弼也就放下了之前和解的盘算。脚下重重跺地,宗弼瞬间奔至吕岩身前一臂之地,而后右手握拳,如搬山移海搬往前横推,去势快如闪电。 吕岩寸步不移,虽然没想到宗弼第一记出拳就如此迅猛,吕岩也并没有因此怯战躲闪,右手一横,赤霄斜划封挡这势大力沉的一拳。 只守不攻,向来不是吕岩对战厮杀的风格,左臂前探伸展,左手直直地按向宗弼额头,看似绵弱无力实则掌心有剑气暗暗吞吐,若是一掌按时,便要让宗弼有来无回! 攻守兼备,掌心剑气散若流云,杀机四溢。 重拳一顿,而后去势更急,宗弼对吕岩按过来的手掌不以为意,自入金刚境至今已有十年,宗弼自信一身皮肉已近乎不败。你吕岩凭着唬人的一捧剑气就想让我知难而退?做梦! 吕岩左掌按在宗弼额头,一声铁器金鸣,掌心额头交接处剑气不断生长磨灭,却根本不能伤到宗弼一分一毫。 己身无损,在宗弼预料之中。紧随其后的还有一声轰鸣,宗弼手握重拳终于砸到了赤霄剑身之上。 剑势剑术本就讲求轻巧灵动,吕岩分身的单手横拆又怎能抵得住这重如开山的一记冲拳。右手一麻,剑随拳动打在吕岩胸口,挡不住的沛然巨力骤然加身,吕岩倒飞十丈。 拳碎剑气,流云崩散。 一拳还你一剑,我退多远就要让你只多不少!宗弼咧嘴无声轻笑,直到看见吕岩飞出十丈开外才缓缓收回右拳。 落地之后,吕岩只觉胸骨欲断,本就有伤的他在内外冲击之下,又是一口淤血咳了出来。望着远处落手收拳的宗弼,吕岩心中暗自感叹对手难缠。和交手之前宗弼的想法如出一辙,双方势均力敌,吕岩同样也不敢轻言必胜。 吕岩宗弼远远相望,一时间都没有再轻易出手。就在两人对峙之时,突然听到下方传来一声王涑的怒喝:“放开他!” 袁项不知道何时已经偷偷溜下城墙,摸到了年幼的沁儿身旁。观望城门之上吕岩对战的王涑一时失察,被袁项从身边抢走了沁儿。 此刻刀锋抵住沁儿脖颈,袁项失心疯似的乱吼乱叫:“你们不是要杀我吗,来啊!来啊!” 城门之上,吕岩当即飞跃而下,焦急地跑到王涑身边,却根本不敢轻举妄动。眼见袁项刀锋颤抖,已经在沁儿脖子上划出了道道血痕,看着沁儿脸上的恐惧绝望,吕岩只能尽量平缓语气对袁项说道:“放开他,我们立马就走。” 哪怕仅剩一丝理智,袁项也知道不能轻易放开这到手的人质,只是用到抵着沁儿逼迫他随自己往后退去。僵持了好半天,吕岩王涑只能在原地站立不动,眼看着袁项走出城门即将远去,天空升起了一声凄厉响箭。 城墙之上的宗弼向北远眺,只见远方尘土飞扬,烟嚣四起,最后朝着吕岩高声规劝到:“吕岩!大军已至,你还不走吗?” 城内吕岩却置若罔闻,不愿在此时离去。 得了两道都是不能让吕岩落入囚笼的密令,着急的宗弼飞身来到吕岩跟前,嘴里说的话字字诛心:“吕岩,你当日在龙虎山上为了救姐姐吕雉一意孤行,害死了你的师傅李重阳...”宗弼转手又是一指身后城楼:“今天还是你的一意孤行,害死了这位老人。” 最后一指王涑,宗弼说道:“难道接下来你还要害死他吗?” 吕岩闻言如遭雷击。是啊,龙虎山上,姐姐没死师傅却死了。范阳城里,自己没死,那位心善的老人却死了... 转头看向身边脸色苍白的王涑,吕岩心中满是悲戚,为什么不该死的都因我而死了。 难道是我吕岩该死吗? 第六十七章,如果还有明天(求收藏) 站在肃杀的范阳县城门处,明明是万人瞩目的焦点,吕岩心头却填满了无依无靠的悲伤苦涩。 一朝问心自省,吕岩回头看向过往短暂而又坎坷的江湖岁月,路上走走停停,又打打杀杀,直至如今却只剩下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宗弼字字诛心的问话让吕岩面色苍白,又无可辩驳,原来是自己的一意孤行才会祸及身边的亲友遭劫受难。 如今摒弃掉所谓的快意恩仇任侠气之后,却只有一股己身飘零似浮萍的淡淡忧伤,残留在吕岩心头。 厚厚云层遮挡住了挂天烈阳,因着此刻同样阴沉晦暗的心境,吕岩原本满溢胸怀尽豪情的剑气,渐渐雨打风吹去。 “我们走吧。”王涑拉着吕岩胳膊小声说道。大队援军已经步步逼近,两人若是继续滞留在范阳县城里,无异于坐地等死。 闻声转头,紧蹙双眉的吕岩静静看向王涑,连续几次张口却欲言又止。心中杂乱的万千思绪涌到嘴边,吕岩却只能喟然一叹:“我又能去哪呢?” 是啊,在这几经生死的大战过后,亲人与师傅已接连远去,孜然一人的吕岩突然现,天地虽大,却已经无处是我家。 “你走吧。”吕岩用尽量平淡的语气对王涑说道:“去西蜀...去找你妹妹吧。”此刻的吕岩已经累了,再也提不起半点与人争斗厮杀的兴致,也不想再继续躲躲藏藏的亡命天涯。 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吕岩脸上流露出一丝丝的轻松与解脱,继续对王涑说道:“反正我本来就是要去往京城,那让他们送我一程又何妨?” “不行!”同时接受了两道密令的宗弼断然拒绝,指向城外开口说道:“这次下令捉你进京的是武厉王,他可没存什么好心思。” 听到宗弼说出实情,王涑脸上的焦急与担忧愈浓厚,拽着吕岩的胳膊就用力往后拉去:“快跟我走!” “你们想跑?”原本仓惶逃跑的范阳县守尉袁项,不知何时又走回了城门之内,脸上尽是得意地冲吕岩喊道:“晚了!” 看着远处独自现身的袁项,王涑与吕岩的心中同时生出一个疑问:“沁儿呢?” 见到两人脸上流露出的疑问与探究,宛若疯癫的袁项哈哈大笑。冲着吕岩扬手挥动着手中带血的长刀,袁项得意地大声说道:“你猜猜,那小孩临死前说了什么?” 感受着移动撕扯而引的断臂之痛,袁项勾起的嘴角越狰狞可怖,刀尖一指吕岩,歇斯底里地大声吼道:“他说,他恨你!恨你的不请自来,恨你害得他家破人亡!哈哈哈哈...” 话才入耳,吕岩张口就是一滩鲜血喷了出来,体内穿梭肆虐的狂乱剑气再度失控。伤势瞬间加重的吕岩,已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尽力睁大迸裂的眼角,双目猩红如血。 袁项的这句话是压垮吕岩的最后一根稻草,行将破碎剑心终于彻底崩坏,完全失控的剑气将吕岩原本就已经残破不堪的周身经脉,切割的寸寸龟裂。 长长呵气,吕岩拼尽了最后的一口气机含恨张口,一道血箭喷薄而出。 猩红电光瞬息而至,城门之下袁项张狂的笑声戛然而止。低头看着胸前的贯通伤口,袁项贴着背后的城墙缓缓坐地。 本以为盼到了援救大军袁项含恨而亡,可也换不回牵连受难的无辜性命,内外皆伤的吕岩心灰意冷,身子一松同样跌坐在地。 透过打开的城门往外看去,大军已至! 声势更为惊人的浩大军伍并没有急于进城,反而分散出三支细流逐渐形成一座扇形方阵,将范阳城北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待到三军站定之后,一骑人马缓缓从阵后走出,银鞍白马,雪甲金盔,甫一亮相便已先声夺人。 一按腰间佩剑,这位孤身出阵的银甲将领望向城内轻声笑:“好一个瓮中捉鳖啊...”在他看来,此刻无力起身的吕岩,与浑身是伤的王涑,确实是当不起自己的半点重视。 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中马鞭,银甲将领示意麾下众人尽可以随意出手,嘴里只是嘱咐了一句:“尽量活捉吕岩。” 身后一位黑脸骑兵咧开大嘴狞笑道:“李将军,尽量是个什么意思?我手底下可没个轻重,这您可是知道的。” 李从心闻言就是一鞭子抽过去,笑骂道:“好你个莽货!连王爷的亲口喻命,你都摸不清楚吗?” 马鞭高高扬起,轻轻落下,嬉皮笑脸的黑脸壮汉抱拳称诺,挺起了手中长枪的他,一纵胯下骏马奔袭而去。 李从心望着远去的十余骑雄壮背影,心中不起丝毫波澜。作为武厉王嫡系心腹的他清楚知道,城内那位负伤少年在王爷的心中,只不过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安心驻马观战,李从心突然生起了一丝烦躁,或许是因为头顶这乌云盖顶的鬼天气,也或许是因为那一路奔波的劳顿。李从心没好气地朝着远处大声喊了一句:“死了也就死了。” 十几骑杀意更浓。 逃走的机会已经在迟疑间稍纵即逝。王涑看了看地上咳血不止的吕岩,又看了看疾驰而来的披甲铁骑,当先一骑脸上的狞笑已清晰可见。 如何抉择?坐以待毙,还是留下吕岩任他自己送死?没得选择,王涑只能拔剑出鞘。他王涑或许有些贪生,但也不会怕死到舍义苟活。 宗弼自觉已经是仁至义尽,没有必要也不可能为了吕岩就暴露自己隐秘的身份。早早躲在一处阴暗的角落,宗弼平静说道:“吕岩,你是死是活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可看到吕岩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宗弼就控制不住的冒出一股子怒气:“你与其落到武厉王的手里,不如让我先把你杀了算了。”说着就是一拳用力捶下,眼看就要打实之际却停在了吕岩头顶上,不再寸进。 最终还是下不了手,宗弼闷哼一声,转身退到了阴影的更深处。 盘腿坐地,吕岩对外界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宗弼与袁项接连的问话,就像一把把尖利的刺刀,挑开了吕岩心中始终不愿正视的最后一层遮眼帷帘。 冷酷的现实就这样直直撞进了吕岩的心海,带着毫无分寸的干脆,利落到不知轻重。 好似陷入了一片泥泞的沼泽,吕岩大口呼吸着奋力挣扎,可现实的重担早已迫使他失去平衡,只能无望的慢慢下沉。 放弃了对生活的渴望,吕岩瘫倒在坚硬的青石街道上。呼吸着冬日的彻骨凉意,与大战过后于砖石缝隙间流淌的刺鼻血腥,吕岩怔怔的望着云幕苍穹。 穿过灰暗的厚重云层,那若隐若现的一抹日光,让吕岩想到了儿时家中点燃的灯火,昏黄却暖人心脾。 勉强支撑着吕岩的精气神渐渐消散,眼前盘旋的黑暗越涨越高,沉默的吕岩突然张开了干裂的嘴唇,哽咽的声音嘶哑到令人心伤: “我想回家了...” 出山离乡之后的每一个清晨与黄昏,似乎都是这样,让吕岩的心得不到片刻安宁。一路不舍的追寻与战斗,却只换来一颗空荡破碎的心。对吕岩来说,故事中的江湖如梦似幻,可真实的世界却只有冰冷无情。 多想回到从前,在那个快乐温暖的深山幽谷,作那个怀着无限憧憬的纯粹少年。 吕岩慢慢闭上双眼,即将陷入那片深沉的心海。 奋力战斗的王涑,终于被袭来的精锐骑卒一枪击飞,落地之后几个翻滚,停在了吕岩的身旁,恰好看到那即将合拢的死寂双眼。 “吕岩!”用力的拍了拍吕岩肩膀,王涑不断焦急的呼唤,可紧追不舍的敌人已来到身前,咬了咬牙王涑只能拄着手中的铗节,再次迎头对冲。可本就身受重伤的他,又能抵挡多久? “是王涑?”内心中疑问的呼喊声越来越大,直到响彻深渊,可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早已迷失了前进方向的吕岩,又如何能找到重返人间的路。 直到王涑最后一声的呼喊,已遥远到微不可闻,已绝望到声嘶力竭。 “王涑!”吕岩终于艰难地睁开双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满身鲜血,却依然拄着剑挡在自己跟前的背影。 听到吕岩的小声呼唤,死战不退的王涑转头看向背后。可他的脸上刚刚绽放出点点喜悦,就被一记长枪重重地抽打在肩,就此倒地不起。 “王涑...”不过是一闭眼的功夫,又有人要因为我而命丧黄泉吗?吕岩爬过自己身边围绕的一具具温热尸体,来到了王涑的身边。 被吕岩颤抖的双手抱入怀中,体无完肤的王涑脸上,却还挂着不愿让人担心,所以更令人心痛的笑容。昏迷之前的王涑还说着为吕岩着想,却更令吕岩狂的话:“你快走。” 吕岩放声怒笑,心恨若狂。 恨不依不饶的围剿大军,恨咄咄逼人的龙虎山天师府,恨不见善有善抱,恨不闻恶造恶果。可当吕岩放下了怀中的王涑,再次双脚立地头朝天的时候,才现他最恨的是自己... 肆意甚至刻意地放纵着狂乱失控的剑气,吕岩举起了手中赤霄,只是冷冷地看着身前的铁甲怒马。当散逸体外的道道剑气由青转黑,吕岩终于斩出了饱含恨意的痴狂一剑。 看不见的阴影深处,宗弼接连数次抬脚,却始终没能迈出一步。临走之前,宗弼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那黑雾缭绕的孤苦背影,这位见惯了阴暗悲苦的双面死间轻声叹息,夹杂着他从未拥有过的惋惜与感同身受:“或许,这是对他最好的结果。” 一剑过处,人死命消。 想起王涑和自己提起过的故乡烟雨,以及美人如画,吕岩眯着眼无声微笑,轻柔地对身边少年说道:“如果还有明天,我就带你回家。” 可已经陷入昏迷的王涑,又怎么会开口应答。 背对着天边西垂的落幕残阳,吕岩面对着的是远处不知凡几,却个个碍眼的围城大军。 张嘴咳出一滩淤血,已浓黑如墨。催动着用体内生机换来的无双剑气,吕岩苦涩一笑: “哪还有什么明天...” 第六十八章,杀身成魔(求收藏) 京城大内深处,如华月光静静地洒照在这座幽深寂静的宏伟宫殿群里。 临近皇宫东南角的毓庆宫庭院内,还有人在不断的忙碌进出。换上了王服冠冕的朱厚聪,在正殿门前来回踱步。 他清秀脸庞上,已拧成一团的眉头,以及在这深冬寒夜里依然不断在额间沁出的汗水,无不昭示着朱厚聪心中止不住的担忧焦急。 几盏华贵明亮的绣金灯笼随风摇摆,映照着光滑石阶上一道道扭曲的人影。朱厚聪扶住手旁的朱红立柱,遥遥看向阴暗未知的正南夜空,却只有一点明灭不定的星光,在天边独自闪烁。 “天狼星耀...”话音低沉,朱厚聪心中生出了隐隐的不详预感。群星隐没却独有天狼挂空,主战杀伐,谓之不吉,从小遍览群书的朱厚聪略一沉吟,翻转不定的思绪越凌乱。 落手轻拍阑干,焦急难安的朱厚聪却只能出一句无奈叹息:“唉,希望来得及...” 自从龙虎山一别,始终挂念的师弟吕岩终于在昨日有了消息,可还没等朱厚聪思量清楚,紧接着又听说皇兄朱厚成已经在调兵遣将,准备赶赴范阳围剿吕岩。欣喜顿时消散,朱厚聪着急万分,可自小便远离京城随李重阳进山修道的他,一时间又能找谁为自己解忧。 “幸好还有陈叔叔...”朱厚聪这样安慰着自己。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恰好路过毓庆宫的大内总管陈正华主动伸出援手,愿意派出粘杆处下属谍子去范阳通风报信。 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陈貂寺始终不曾回转,若不是因为身后殿内的吕雉,朱厚聪恨不能现在就亲自赶往范阳。想到这里,朱厚聪脚下转身,恰好撞到了屋内急急走出的一位中年长者。 下意识得歉意微笑,朱厚聪双眼一亮,赶紧迈步伸手抓住来人右臂。只感觉自己胸膛内的一颗心七上八下,朱厚聪忐忑问道:“王御医!吕雉她怎么样了?” 摇了摇头,王姓御医直接作势欲跪,脸带惭愧地小声说道:“恕下官无能为力,还请王爷另请高明...” 脸上悲戚骤现,眼中的焦急神色越浓重,朱厚聪赶紧拦住御医追问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伸手一指屋内,向来克己有度力求言行不失的朱厚聪,甚至不惜以重利相诱:“你只要能救得了她,我定会重重酬谢于你!” 王姓御医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低头沉思。过了好半天,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中年御医抬头对朱厚聪说道:“吕雉的伤势确实棘手,就算穷搜天下名医也未必可治...” 故意顿了一顿,王御医才拈动着颔下蓄留的三缕长髯继续说道:“不过若是单单只为吕雉续命,倒也不是不可能。” 坐立不安的朱厚聪听到这里,已恨不能跪地相求:“还请王御医明言,哪怕我做不到,也自会去转求父皇。” 双眼闪过一道隐秘的光彩,中年御医一拍双手微笑说道:“这事恰好就是要求到皇上那里。”迈步凑到跟前,中年御医故意贴着朱厚聪的耳边轻声说道:“前几日有地方官员贡献进京的一株血玉灵芝,世所罕见,且最擅补气延寿。王爷若是能从皇上那里求来此味奇药,老夫有七分...” 似乎是为了刻意增加自己的份量,王姓御医摊开的右手掌心又多伸出一指:“不,八分把握,能为王爷制成一幅灵药,好让吕雉延续一年半载的时光。”收手撤步,王御医瞧着双眼闪烁不定的朱厚聪最后说道:“如此一来,也能给王爷一些喘息时间,另寻救治之法。” 不过一瞬间,朱厚聪就定下了心中主意,感激的朝中年御医笑了笑,诚恳说道:“多谢王御医为我指点明路,那就待我求来灵芝之后,再请先生来此行医。” 站在门前目视中年御医远去,朱厚聪心中翻涌不定的心终于勉强摸到了一点支撑。关于远在范阳的师弟吕岩,朱厚聪只能耐心等候回传的消息,可屋内近在身边的吕雉,还需要他现在去照顾扶持。 略微整理一下脸上的表情,朱厚聪迈步穿堂,来到了毓庆宫大殿左侧的卧房门口。轻轻敲打门框,听到屋内传来的一生柔和应答,顶着刻意扬起的一副笑脸,朱厚聪推门而入。 先扑出门外的,是浓重的药渣残臭,鼻子一酸,把刚要开口的朱厚聪呛得连声咳嗽。推开最远端的一扇窗户为屋内换气,朱厚聪才走到垂幔低帘的床前坐下,对面色苍白的半坐女子柔声说道:“你怎么也不叫人打开窗户散散气...” 伸手替吕雉掖了掖被角,貌似责怪实则关心的朱厚聪继续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些?” 动了动久坐微麻的腰身,吕雉轻咳一声,声音柔弱无力:“我倒是没嗅到什么异常...”伸手移动了一下背后倚靠的棉枕,调换好舒适的坐姿,吕雉嘴角一扬,故作轻松地说道:“好多了,只是你整日不许我下床,我感觉自己的一身骨头都酥了!” 瞧着吕雉脸上浮现的娇嗔憨笑,朱厚聪为之一怔。可那张秀美笑脸上掩盖不住的苍白与阴翳,又让朱厚聪本就柔软的心底,生出阵阵刺痛。强打精神,朱厚聪笑着回应吕雉:“那就好。” 伸手握住吕雉递过来的右掌,手心相接却一片冰凉。眼角微热,朱厚聪压抑着隐隐颤抖的声线,却故作兴奋:“我跟你说,王御医已经找到了治好你的办法...”随着说话的功夫,朱厚聪的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也逐渐变得轻快喜悦。 静静听着身边人似乎说不完的絮叨言辞,吕雉嘴角始终挂着平淡的微笑,看出却并不说破。虽然不像弟弟吕岩一样精修武道,可曾经从高僧惠岸那里接过一点佛门真传的她,又怎么会不清楚自己体内的伤病有多么沉重。 秉烛夜谈,朱厚聪似乎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精心编织的谎言当中,不可自拔。就在灯油染尽将熄之际,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便有人在敲打宫门。 正在添加灯油的朱厚聪手上一停,心中所想的是:莫非范阳那边有消息传来了? 可为了不让吕雉担心,朱厚聪一直在瞒着关于吕岩的消息。眼珠一转,朱厚聪暗暗思考着脱身的理由。 吕雉瞧见朱厚聪隐隐为难的样子,心中略微笑。故意张嘴打了个哈欠之后,吕雉放平了枕头对朱厚聪说道“有些困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朱厚聪赶忙回应道:“那你抓紧休息吧,明天早上我再来找你说话。”张嘴吹灭灯火,朱厚聪故作镇定地慢慢走出卧房。 合拢身后木门,早就按捺不住急切心思的朱厚聪,急迈步而走。来到毓庆宫大殿正门之时,庭院内早已有一位身披褐灰长袍的大内太监等候多时。 看到朱厚聪走出宫外,灰袍太监赶忙上前,躬腰行礼,双手举到头顶之上:“小的奉陈总管之名,前来为王爷送信。” 一把抓住呈递到自己身前的密信,朱厚聪急切地摊开掌中纸条,不过短短的十几个字,却让他心神剧震,不由心生悲切。 “吕岩遭困,不愿受缚,危急之中,业已杀身成魔!” ps:这一卷的内容本来就打算按双主人公的角度去写,以避免所谓的过度虐主情节。在此略微透露下,师兄朱厚聪是注定要当皇帝的男人,所以有关他的戏份也不会无聊。希望大家收藏支持,谢谢。 第六十九章,除夕(上) 一大清早,就被院内忙碌的太监宫女吵醒,朱厚聪揉捏着朦胧睡眼,站在屋檐下静静地旁观。每逢岁末除夕,民间家家户户都要张贴桃符以迎春送冬,而朱厚聪此时所处的大内深宫,同样不能免俗。 看着毓庆宫大大小小的门户前,弯腰忙碌的太监宫女,朱厚聪想到了太和山谷中曾有过的类似场景。其实在吕岩拜师上山之前,因为师父李重阳是个懒散的性子,以至于自幼困居深山的朱厚聪,竟然根本都不知道有除夕守岁贴桃符的这类说法。 直到吕岩上山之后的第一个岁末,有了主动张罗着过节的吕雉姐弟,朱厚聪才知道,原来在冬去春来之际,还有这么一场盛大的节日。 眼看着一对对喜庆的春联6续贴上门框,朱厚聪心中盘桓多日的阴影都仿佛随之一清。只是这由宫中管事统一派的对联内容,尽是些“一统江山际太平”之类的空洞格式,朱厚聪心中不喜。 眉头一挑,朱厚聪吩咐毓庆宫的值守宫女取来笔墨。就像过去那些年一样熟练地摊开朱红色生宣,朱厚聪提笔欲挥,却顿立半空迟迟不能落笔。 朱厚聪本想学着前些年的惯例,随手写一幅迎春楹对。可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经历了这么多的情非得已与无可奈何,朱厚聪的心,也早已回不到当初的纯净无暇。 胸间涌荡的凄风苦浪愈演愈烈,朱厚聪忍不住鼻头一酸,随后刻意地仰起头抬目远眺,不愿意让人看到他脸上异样的神情。 岁末寒风搅动着淡淡的晨雾清霜,宫墙内外的林园山水,俱是一片荒凉。眼角温热,朱厚聪闪烁不定的双眼在不经意间,扫到了墙头显露的树梢枯枝上,隐隐抽出的一抹绿色。 轻轻叹了口气,朱厚聪蘸墨下笔,原本因着除夕佳节升起的一丝欣喜雀跃已荡然无存。手腕转动间,朱厚聪心中的五味陈杂随之跃于纸上,两行看似平淡的端正楷书,只有一味落寞。 月落星沉,明朝山水还如是。冬去春来,门前枯木又开花。 “挂起来吧。”随意招了招手,招过一旁等待的內侍宫女,朱厚聪指向身前空荡荡的正殿门柱。 “王爷,还没有横批呢。”许是看到了朱厚聪脸上的不悦,躬腰凑到身前的太监小意说道。 原本就有些烦闷的朱厚聪暴躁挥手,语气颇为不善:“先挂起来再说!”说完掉头就走,匆忙入殿。 来到侧室卧房,放轻脚步的朱厚聪坐到床前,静静看着此刻还在熟睡的白衣女子,他觉得似乎只有在吕雉身边,才能为自己纷乱的心境,寻找到片刻安宁。 鸡鸣破晓,直至日上三竿,朱厚聪就一直这么静静地守在吕雉床前。感到久坐的双腿一阵木麻,朱厚聪才从沉浸的思绪中渐渐回神。肚中饥鸣的他刚要叫醒吕雉,就听到外室传来通报:“有人求见。” 无奈起身,朱厚聪走出侧室,只见正厅悬挂的一幅泼墨山水,苍雪劲松图跟前,有位后背微驼的红袍宦官正在细细打量。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红袍宦官转身回头,脸上沟壑密布,年岁垂垂老矣。看到朱厚聪脸上露出的疑惑神情,老人眯眼微笑,踏着颤巍巍的步子走到跟前,张嘴便是一口令人自生亲近的慈祥嗓音,轻声说道:“咱家李正英,奉皇上口命,特来毓庆宫当值...” 短短几句交代清楚来意,老人左右摇头看了看四周,故意摆出一副可乐的小心模样,悄悄对朱厚聪说道:“其实是昨日陈总管来的时候,注意到王爷您身边还缺个管事的人,这才特意把老奴给派了过来。” 朱厚聪闻言彻底放心,扶住老人枯守的胳膊诚恳说道:“那以后就麻烦你老人家多费费心了。” “使不得,可使不得。”李正英连连摆手,微驼的腰背越下低,恭敬回道:“这本来就是老奴分内之事。” 主仆寒暄过后,正准备去收拢毓庆宫人手的李正英突然回头,伸手一拍脑门:“奴才真是老糊涂了,差点把正事忘了。”语带歉意,李正英继续说道:“今晚恰逢除夕,皇上欲要设宴群请百官,还请王爷早做准备。” 朱厚聪点头应是,恰好此时,卧房内的吕雉终于睡醒了。听到呼唤的朱厚聪只是匆忙回了句:“到时候我自然会去...”朱厚聪边说边走,识趣的李正英自然行礼告退。 随着烈日西斜,皇城中大大小小的宫殿内都忙碌了起来。 除夕夜宴是大明皇室一年一度的鼎盛聚会,宫内无论是皇宫妃子,亦或是贵人淑嫔都有资格列席旁观,到时候争奇斗艳的戏码自然会层出不穷,谁又敢掉以轻心。 內侍宫女不断进出,尤其是作为宴席场地的保和殿门口,更是聚拢了大批的侍卫杂役,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佳节临近的期待与喜悦,专心忙碌着自己手中的活计。整个皇宫就像一个庞大无比的精密机器,人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随着一声“宣请觐见”的尖利嗓音响彻宫门,早已等候多时的朝廷百官,6续来到保和殿内,按着头顶的官职大小依次落座。 前头年岁稍微大点的老人,一般是品轶颇高的朝廷擎柱,还有些见惯了大世面的从容不迫,三五成群,各自低声谈笑。可最后方脸皮稍显稚嫩的年轻人群里,则是第一次有资格出席夜宴的朝廷新贵,大多面色紧张,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百官落座之后,接下来便轮到了宫内嫔妃贵人入场,一时间,莺声燕语,香风阵阵。作为皇室女眷的她们虽然没有资格登上殿前案,可自然会有单独隔开的一片清净空间,供她们歇脚休憩。 少时,偌大的保和殿里已是人头攒动。可任谁也不敢在此刻放肆喧哗,无不收声摒气,静静地看向玉阶高台上,那最为华丽富贵的漆金长案。 千呼万唤始出来,直至月上枝头,众人瞩目的高台之上终于6续走出几道模糊身影。武厉王朱厚成,东南郡王世子纳兰怀瑾等几位小辈落在最后,凤袍华冕的当朝皇后韦夙贞居中。 而居于最前的两道身影一朱一白。身穿素白儒袍的新任中枢宰相张衍圣,刻意稍稍落后半肩之距,微笑应和着身边龙袍老人的闲叙问答。直至来到台前,龙袍老人才松开紧握着张衍圣臂膀不放的右手。 与张衍圣微微一笑之后,这位一手开创了洪武盛世的当今天下共主,明成宗朱炳文,缓缓前踏一步,独立高台之上。 双手背负身后,收起了和煦笑容的朱炳文脸上,只有天威莫测。 台下百官,与身后众人早已尽数弯膝跪倒,低头磕地。出身于五湖四海的千万道人影高声呼喊,不过汇成了一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似有心似无意,朱炳文听着此刻耳边传来的山呼海啸,竟然在怔怔出神。直至保和殿内不断回响的呼喊彻底消于静籁,只余下龙袍老人喘息间引动的微弱气流声,朱炳文才缓缓回神。盯着台下静跪磕地的文武百官,老人来回扫视逡巡。 就在所有人跪地久侯不由暗生忐忑之际,朱炳文终于挥了挥手,开口威严肃重:“平身!” 台下百官同时起身归位。而在看不见的高台深处,刚刚直起身子的众人依然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等着朱炳文亲自指定座位次序。 朱炳文居中,皇后韦氏居右,宰相张衍圣在几声推脱之后,还是被朱炳文拉着坐在了左手位。再之后朱炳文懒得多管,任由皇室宗亲自己随意落座。 “人都齐了吧。”朱炳文随口说道,转头却瞧见长案尾端有一座空悬,不由开口生出疑问:“还有谁没来?” 众人左看右看,却无人开口,只有武厉王朱厚成抢先起身答道:“是齐王厚聪!” “哦?”朱炳文脸色一沉,气氛随之一凝。 第七十章,除夕(中) 天子含怒,台上台下莫不噤口收声。 武厉王朱厚成重新落座之后,并没有继续落井下石,反而刻意为朱厚聪开口辩解道:“想来皇弟他是有事情耽搁了,孩儿这就让人去毓庆宫催一催...” 皇后韦氏瞧着朱炳文脸上的不豫神色,莞尔一笑,人近中年的她面容犹然娇媚,自有一股子熟透了的别致风情。双手搭在朱炳文微微握拳的右掌之上,开口之际,韦氏温柔的嗓音似乎暖热了凄冷寒冬,可嘴里说的话却没有半点柔和之意:“聪儿在外漂泊了十几年,估计连宫里的规矩都忘得差不多了...” 在座众人眼鼻观心,谁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轻易搭话。唯有坐于远端的纳兰怀瑾嘿嘿一笑,这位平日里给人以纨绔惫赖印象的东南郡王世子,在心里小声嘟囔着:“这就开始了?” 大明皇室自从立国以来就代代血脉稀薄,尤其是朱炳文登基以后,前后两任皇后再加上宫内众多嫔妃,也只是为朱炳文诞下了区区四位皇子。其中最为年幼的两位皇子已先后夭折,如今有权利竞争皇位的,就只剩下朱厚成,朱厚聪两人而已。 皇后韦氏是武厉王生母,自然只会全力支持自己的亲生儿子。前些年朱厚聪在外学道,韦氏还能安安稳稳地端着架子,作那贤惠慈母的模样,偶尔还会派人带些衣物吃食送往太和山谷。 可上个月,朱厚聪才刚刚回京,就闹出了封王就藩的一场大阵仗。韦氏哪还会继续继续对两位皇子一视同仁,声音越说越大,旁敲侧击地诋毁着朱厚聪:“聪儿离家太久了,不像厚成那样,从小在身边有人管束。我看啊,还是得给他找个老师,好好地教一教。” 朱炳文听着身旁韦氏的絮叨,脸上越阴沉。韦氏却还是不依不饶的摇动着老人的手臂,逼迫朱炳文表态:“皇上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高台之下,百官列席,却迟迟等不到皇上下令开宴,只能隐约瞧见朱炳文脸上的阴沉。就在百官低声猜疑之时,有人冒冒失失地一头闯进了暗流汹涌的大殿之内,正是迟到了半天的齐王殿下朱厚聪。 众人恍然大悟,终于解开了心中疑问,文武百官无不好奇看向身边低头走过的朱厚聪。当日京城之外,百官十里相迎,可毕竟大部分人所站位置都远离中心,加上朱厚聪又是在短暂现身之后就深藏大内,再也没有公然现身在世人面前。如今他们好不容易逮到个近距离观察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感受到众人注视的目光,朱厚聪越窘迫。其实得了李正英的提示,朱厚聪早已提前准备就绪,可就在他出门之前,身子不适的吕雉突然晕倒,让担忧焦急的朱厚聪一直忙到了宴会开启,也没能及时赶到。 一路低头前行,有两旁百官的暗自指引,朱厚聪慢慢走向玉阶高台。来到长案之前,面色尴尬的朱厚聪抬头之时,恰好碰到了张衍圣投过来的善意目光。看见有熟人在场,朱厚聪略微忐忑的心才稍稍放松放松,屈膝行礼之后对坐在主位的朱炳文恭敬说道:“孩儿来迟,还请父皇宽恕。” 朱炳文冷哼一声,也没有当场作,只是挥了挥手招过身后內侍:“开宴吧。” 就在被晾在一旁的朱厚聪不知所措之时,感觉到衣襟下摆微微一坠。 “坐这儿。”纳兰怀瑾一指身旁空位小声说道:“赶紧坐下吧。” 朱厚聪顺势坐下。只见一列列锦妆华服的宫女美婢从殿后有序现身,杂色裙摆随着脚下的碎步摇曳生姿,像千百条凤尾流羽穿梭在人头攒动的桌案间隙,由冷转热,节日的气氛瞬间溢满了保和大殿。 映照着桌上其他人的谈笑风生,独自坐在角落闷头沉思的朱厚聪,显得那样格格不入。无心去看四周华灯彩衣的喧闹,朱厚聪心中有吕雉,有吕岩,有身在此处比他乡...唯独没有的是,其他人或真或伪的兴高采烈。 一旁的纳兰怀瑾也有些漫不经心,自从朱厚聪进殿之后,他就一直在观察着这位陌生的齐王。身为东南郡王的嫡长世子,纳兰怀瑾听说过许多有关朱厚聪的传闻,天资聪颖,赤诚寻道...哪怕是龙虎山上生的那场隐秘大战,纳兰怀瑾也对其中的细节一清二楚。 看着朱厚聪身处此地的窘迫不适,纳兰怀瑾哂然一笑,难道这位齐王真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有点不通世事?本来应该袖手旁观的纳兰怀瑾,心头莫名一软。用手肘顶了顶呆的朱厚聪,纳兰怀瑾提醒道:“小心点。” 朱厚聪闻言不解,回头时眼神中全是疑惑。 既然开了头,纳兰怀瑾就懒得继续遮遮掩掩,索性大方地说出所有实情:“按着大明皇室惯例,代代有人修道奉天...”食指一点朱厚聪,纳兰怀瑾示意自己说的奉天之人就是他。 “虽然说从来没有听说皇室中人有能飞升成仙的,可你朱厚聪要是专心修道,最起码能安稳富贵的过一辈子。”边说边摇头晃脑,纳兰怀瑾手指隐秘点向正与人谈笑的皇后韦氏,与武厉王朱厚成:“现如今,你才刚刚返京就封王就藩,已经有了再进一步的资格。他们母子俩难道会轻易放过你吗?” 随着纳兰怀瑾将之前韦氏开口所说的刁难言辞转述出来,并不愚笨的朱厚聪瞬间明了,虽然不明白身边的年轻人为何会主动对自己示好,朱厚聪还是微笑着诚恳说道:“多谢兄台提醒。” 纳兰怀瑾还之一礼,不再继续多说,只是静静等待着。在这场注定不会平静的晚宴中,哪怕贵为郡王世子的他,也逃不过人微言轻的范畴。 时间悄然流逝,逐渐吃饱的众人纷纷放下碗筷,晚宴即将步入尾声。 高台之上,端坐正中的朱炳文一拍双手,原本喧闹的大殿瞬间归于宁静。 “适逢佳节,君臣同乐...”随着朱炳文逐渐散开的句句纶音,保和殿中响起了靡靡之音,一个个妆容艳丽的舞女迈步入场。文武百官大多都目不转睛地瞧着,这独属于大内深宫的消遣娱乐。 重新落座的朱炳文终于放下了脸上的庄重肃穆,与身边的张衍圣开颜低声笑谈。另一旁的皇后韦氏,暗自对儿子使了个眼色,朱厚成端起身前的酒杯,故意大声地说道:“来,皇弟,与我满饮此酒!” 朱厚聪无奈起身,接过身边递过的鎏金酒杯,对着朱厚成苦笑一句:“我没有喝过酒,只能尽力而为。”酒才入口,浓烈的气味难以下咽,朱厚聪连声轻咳,原本略微憔悴的脸色瞬间爬满酒红。 朱厚成瞧见哈哈大笑,仰头畅饮满杯之后大声调侃道:“看来是皇弟你常年修道,以至于酒力如此不堪。”放下酒杯,朱厚成来到跟前,话锋一转:“不过皇弟你自小聪慧,又在山中专心致学,想必文采必定不凡!” “我听下人说,皇弟你对宫中统一下的桃符不满意,自己亲自写了一副。”朱厚成似笑非笑:“不如趁着此刻说出来,让父皇母后,以及衍圣公品鉴一番?” 顺着同时投射过来的数道目光看去,朱厚聪注意到韦后脸上挂起同样诡异的笑容。 想起之前纳兰怀瑾的话,心中思绪千转百结,朱厚聪不由怔立当场:“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第七十一章,除夕(下) 虽然暂时还摸不清楚皇兄朱厚成的目的,可有了陈正华等人的接连数次提醒,朱厚聪丝毫不敢大意。 将白天所写的对联在心中过了一遍,朱厚聪自觉无错,就应着众人问询的目光,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桌旁远端末尾处,原本还提着好奇心的纳兰怀瑾,听到这平淡无奇的两句楹对,顿时兴致缺缺,文辞对仗押韵不过是中规中矩,就算是让自己这个草包写,也能憋出来个差不多的对联。 众人无感,武厉王朱厚成见状微微一笑,右手横搭腰间,开口之时文绉绉地说道:“众所周知,本王对这诗文一道涉猎不深...” 纳兰怀瑾边听边小声嗤笑:“岂止是涉猎不深,简直就是一窍不通!” 大明以武立朝,加上太祖称帝之后更是对传承千年的世家宗族高举屠刀,几乎将法家,墨家,阴阳谶纬等天下文脉传承横切断绝。以至于到五百年后的今天,大明依然文风难盛。 只有在前朝无甚根基的儒家一脉,被历代皇帝取作治国纲要,得以在大明版图传承至今。可即便如此,还有些皇亲贵胄,武将世家把儒家士子比作天子伶臣。由此可见,儒家一脉还是没有达到,真正能和当朝武官分庭抗礼的地位。 武厉王朱厚成从小喜武厌文,及至成年之后又常年领兵出征,恐怕早就将儿时启蒙的文章忘了个干干净净。可此刻当着一桌子皇亲贵胄,朱厚成所说的话却句句条理分明: “不过从蕴意这一方面说来,本王倒是觉得皇弟所写的这幅对联,恐怕有点上不了抬面。”躬身一礼,朱厚成笑吟吟地对当朝宰相张衍圣恭敬说道:“衍圣公,您觉得呢?” 高坐尊位之上,张衍圣大概没想到会突然波及到自己,右手轻轻拈动胡须,略一沉吟后缓缓说道:“齐王写的这幅春联,确实有些文不应景。” 屈伸双指,张衍圣历数上下两联:“还如是,又开花。这两句倒有点像是年轻人在牢骚...”几句浅析过后,张衍圣闭口收声,不愿意再继续多说。 武厉王朱厚成目的达成,顺势接过话头:“衍圣公所言甚是。”转身看向朱厚聪,武厉王似乎带着遗憾说道:“看来为兄并没有理会错这幅对联的深意,皇弟你如今确实有些委屈和不满意。” 低头沉思的朱厚聪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白天随手题写的一张桃符,怎会这么快就被朱厚成知晓?难道自己身处皇宫大内,也难逃他人眼线! 朱厚聪抬头张口欲言,主动挑起话头的武厉王却根本没有罢休的意思,朱厚成微微摇头,话锋随之一转:“不过吗,也难怪皇弟心中有怨气...” 刻意停顿片刻,武厉王背对众人,独独盯向朱厚聪的双眸之中,已散出隐隐寒光,嘴角含笑的他终于图穷匕见:“听说皇弟从龙虎山带回来的女人,至今重伤未愈,哪怕耗费了宫中无数的人力物力,也没能为她续命。是不是因为这个,皇弟才会如此心伤?” 一直有意低调按下此事,朱厚聪闻言剧震。眼见朱厚成突然把话头扯到了吕雉身上,他顿时失了心中方寸,开口语气不善地直接顶了回去:“此事不劳武厉王费心!” 朱厚成微笑不答,皇后韦氏却突然难,指着朱厚聪呵斥道:“当着你父皇的面还敢如此说话,真是没有半点规矩!” 话一挑明,韦后不再遮遮掩掩:“我听说过这个吕雉,不过是个出身山莽的野丫头?”武厉王朱厚成点头称是,顺势接着说道:“她还有个弟弟,名叫吕岩,听说和那些藏头露尾的叛逆贼子,有些扯不清的关系......” 母子一问一答间,将吕雉姐弟贬低的形同乱臣贼子。朱厚聪越听越气,一张脸涨得通红,终于愤然开口打断:“住口!他们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韦后母子二人又怎会善罢甘休,三人争辩不停,朱厚聪涉世不深又怎么会是两人的对手,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朱厚聪就被韦后母子连番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给气的脸上青白一片。 在旁始终沉默的明成宗朱炳文,终于按捺不住越烧越旺的心火,猛地一拍桌案,怒声训斥:“成何体统!”右手食指连点三人,朱炳文喝骂道:“疯也不挑个场合,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坐下。” 眼见韦后母子不情不愿的归位落座,朱炳文抬头仰望,夜空之上月已过半。心中烦闷的老人略一掐算时辰,强打着笑意对独自站立一旁的朱厚聪说道:“除夕之夜,不说这些令人心烦的事情。聪儿,这是你回家以后的第一个新年。” 朱炳文脸上笑意渐浓:“有什么愿望不妨说出来,父皇我一定帮你达成。” 话才出口,桌上众人无不侧目。朱炳文刚刚才呵斥完韦氏母子,转头就对朱厚聪温言悦色。这一番厚此薄彼的行为,可见齐王圣眷深重如斯。 朱厚聪也没想到会遭到父皇如此善待,略一怔神之后,朱厚聪躬身行礼,将心底深藏的请求说了出来:“还请父皇赐下血玉灵芝,救下吕雉性命!” 在旁早就心有怨言,不吐不平的韦后愤而起身,指着朱厚聪大声训斥:“好个不知悔改的性子,朱厚聪你可知道,那血玉灵芝何等重要!”平伸而出的食指随之巍巍颤抖,韦后语气沉重浑似痛心疾:“那可是给你父皇养命蓄气的至宝!就为了个出身低下的狐狸精,你连你父皇都不顾了?” 听到韦后的诛心问话,朱厚聪双膝跪地,却怎么也不肯收回之前的请命,只是一味的磕头行礼:“还请父皇成全!” 恰好时辰已到,殿内力士举臂提锤,擂响报春大鼓。朱炳文看着眼前的乱象,愤愤挥袖。老人张嘴欲言又止,最后竟然也不打个招呼,就提前离席而去。 韦后看一看身前跪地的朱厚聪,心中犹疑片刻之后,她还是追随着远去的背影一同回宫。 眼见皇上都走了,台上台下的文武百官无不起身行礼,目送着朱炳文远去之后,原本拥挤的保和殿逐渐变得空空荡荡。 张衍圣临走之前,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却没有出言规劝跪地不起的朱厚聪。只有武厉王故意出的一声嗤笑,不停回荡在朱厚聪耳边。 人去殿空,好好的一个除夕盛会,最终却不欢而散。 保和殿中,孤身跪地的朱厚聪百感交集。 这才不过一个日夜的功夫,就生了让他心生疲惫厌恶的几多欢喜悲愁。 缓缓起身,朱厚聪环顾四周,摇头轻叹。只觉得这本该被自己视作家乡的大内深宫,竟然如此的淡漠疏离。 第七十二章,贺岁 夜幕漆黑,殿内灯火通明。 身穿朱红龙袍的老人蜷缩在大殿中央人宽龙椅上,一声声止不住的咳嗽回荡在寂静无人的金銮大殿。 “正华。”朱炳文捂着嘴,嘶哑说道:“你说,聪儿他到底能不能挑起这幅担子?” 烛火照射不到的阴影深处,司礼监秉笔太监陈正华迈步走出。在这种两人独处的时候,陈正华并没有刻意地秉持着君臣之礼,直视着身前这位明明比自己年轻,却日夜操劳到满鬓白的皇帝。 两位花甲老人,对视无言。 陈正华回想着一路上与朱厚聪相处的时光,以及记忆深处萌生的那抹欣喜,开口坚定说道:“可以的。” “齐王他不过是刚刚回京,很多事情并不清楚...”陈正华开口为朱厚聪辩解道:“可齐王毕竟从小聪慧,接下来老奴也会帮忙看扶着,再加上有皇上的亲自指路,绝无问题。” 听着耳边传来的话语,朱炳文默不作声,伸手抚平了鬓角翘起的一缕白。怔怔地看着揪落在掌心的一丝灰败,朱炳文自言自语:“留给我的时间还够吗?” 终归是坐稳江山数十年的一代雄主,朱炳文只是短暂唏嘘就已将心中的落寞抛诸脑后,眼含厉色向陈正华问道:“确定吕雉姐弟和那些叛逆没有关系吗?” 陈正华没有丝毫犹豫,肯定说道:“吕岩师徒不过是恰逢其会,被人顺手利用了一把而已,确实和诸子百家没有任何联系。” “那就好。”收回伸出的手臂,朱炳文欣慰说道:“其实聪儿刚才展现出来的执拗性子,像我!”眉头一拧,老人的语气中多了些许不喜:“只是这执拗用错了地方,聪儿他怎就为了个民间女子痴情至深?” 等不到陈正华的应答,朱炳文不放心的最后追问道:“那吕雉真的救不回来了?” 低头沉思片刻,陈正华正色答道:“返京路上,我与衍圣公曾亲自查探,按照我们两个人的看法,吕雉的病情确实无可挽回。”说着说着,陈正华的脸上流露出无奈神色,苦笑说道:“这一路上,老奴可是被齐王给差点磨死了。” 朱炳文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不耐烦的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回头你就把那株血玉灵芝给聪儿送过去,先让吕雉吊着他的心思。” 听到这番话,陈正华的脸上爬上了一丝担忧,迟疑地开口问道:“那皇上你的身子怎么办?” 朱炳文张口欲答,却被一阵突然涌上来的咳嗽打断话头,剧烈的咳嗽声不断回响大殿。右手抽离嘴角,摊开的掌心一团殷红,朱炳文的脸上平淡到不起波澜,微微咧嘴笑道:“我如今又能比那个吕雉好到哪里去,一应天材地宝对我而言,已经没有半点用处了。” 不去看身旁老人担忧的神色,朱炳文嘴角噙含的笑意越阴冷:“这贼老天!想让我死,我偏要多活两天,给它捣出个天翻地覆!” 怒吼过后,身穿龙袍的白老人似乎用尽了此生残存的气力,蜷缩着刚刚挺直的腰身,复又归于沉寂。 “顺便查一查,聪儿是从谁那里得知了血玉灵芝的事情......”懒懒挥手,老人示意已无话可说。 躬腰行礼,陈正华无奈长叹之后,转身走出大殿。 临近门口,陈正华最后回头望去,如昼烛光里,满殿的鎏金玉柱映照下,孤单伶仃的那一抹朱红犹为黯淡,倍显凄苦。 临近破晓,夜空依然漆黑如墨,群星隐没云层。 空荡荡的青石路面上,独自回宫的朱厚聪愁眉不展。一小半是因为已经摆明了阵仗,要和自己过不去的韦后母子,可更多的还是自己错以为十拿九稳的求赐灵芝,却最终无功而返。 不知不觉间,朱厚聪已来到了毓庆宫的门口。远远瞧见院内隐约闪亮的灯火,类似于近乡情怯?亦或是在他的心底,已经有些害怕再次见到吕雉重病缠身的凄惨模样,朱厚聪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 从近在眼前,到触手可及,不过短短十几丈的距离,却让心生迟疑的朱厚聪耗费了足足一顿饭的功夫。伸手搭在毓庆宫大门上,手掌几次起落也没能摇动沉重的青铜门环,朱厚聪索性一屁股坐在了门前石阶上,唉声叹气。 以往在朱厚聪心中烦闷的时候,总会有吕岩悄悄摸到自己的身后,喜欢突然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肩头,然后笑着问自己怎么了。斜靠在冰凉的青石门框上,朱厚聪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太和山谷,下意识的低声回了一句:“没什么...”却只有嘴中喷出的白色气雾,弥漫在朱厚聪眼前的这一座寂静深宫。 踢嗒...踢嗒...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连串清脆的脚步声,朱厚聪惊讶地抬头望去,浓重的夜色里隐约吐露出一点昏黄的灯火,由远及近。身穿赤色蟒袍的大内总管陈貂寺,缓缓走到了蹲坐门前的朱厚聪身边,将怀中紧抱着的紫檀木匣往前一递,笑着说道:“给!你要的血玉灵芝。” 带着不敢相信的表情,满脸呆呆的朱厚聪接过木匣,掀开一看,瞪大的双眼中满是惊喜:“这...这怎么会。”欣喜过后,朱厚聪转手将木匣重新封好,推回到老人手中。 朱厚聪感激说道:“陈叔叔,谢谢你了,可是我不能要。”从之前除夕晚宴上得知了血玉灵芝的重要性,朱厚聪还以为陈正华是为了自己,才甘冒大险地忙着父皇偷拿出来,他又怎么可能违心地收下这份礼物。 瞧见朱厚聪脸上为难的神色,红衣老人只是略微得一怔神之后就猜到了眼前少年的心思,不由暗暗笑。右手食指关节一叩,敲打在朱厚聪额头,陈正华故意板着脸说道:“你个臭小子,想什么呢!这是你父皇让我送过来的。” 低头看着再度落入自己手中的紫檀木匣,朱厚聪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气氛一沉,红衣老人拍了拍石阶上的尘土,与朱厚聪并肩而坐。转头看向身边的沉默少年,陈正华捋顺了心中的杂乱话语开口说道:“其实皇上并没有怪你...” “你想啊,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你就和皇后吵了起来,还死不认错。皇上哪怕心里想护着你,也要考虑下旁人的感受吧?”说着说着,陈正华不自觉得举起手,轻轻落在身边少年的肩膀,心底萌生的那抹柔和,逐渐伴着嘴里说出的规劝话语回荡在朱厚聪耳边:“皇上他其实也不容易......” 对于老人温柔言辞里的具体内容,朱厚聪并没有太听进去,在意更多的反而是这种,离山之后便久久未能体会到的人情温暖,温暖可人,直入心脾。 随着这场一老一小的相依夜话,冬日里的寒冷深宫仿佛也不再那么扎人刺骨。陈正华转头瞧见少年额头上逐渐舒展的双眉,同样感受到了少有的欢欣喜悦。 可人始终逃不过冰冷残酷的现实,陈正华甩脱朱厚聪递入自己掌心的右手,而后猛地起身站立。收起了脸上的温和笑意,陈正华指着西边那座最为显目的宫殿,对身后的少年正色说道:“你想没有想过,为何你今日随意题写的一幅对联,都会被她知道?” “我宫里有他们的眼线。”朱厚聪想也不想,干脆答道。 “那你想没想过,他们为何要这么做?”陈正华继续追问。 “我知道...”有身边红衣老人返京路上的提示,有除夕夜宴纳兰怀瑾的直言相告,还有明里暗里遭受过的刻意刁难,朱厚聪又怎么会不清楚其中关要。与身前的红衣老人相对直视,朱厚聪毫不退缩的大声回答道:“为了那个皇位!” 看着身前倔强的少年,陈正华略感欣慰。可接下来的一句话,红衣老人迟疑犹豫了许久之后,才终于下定决心问了出来:“那你准备怎么办?” 面对这个人世间最难抉择的问题,朱厚聪没能再像之前那样,干脆的一问一答,转而沉默不语。 陈正华却不依不饶:“说,你准备怎么办!” 思虑再三,朱厚聪却只是在老人的连番追问下,唯唯诺诺地反复说着:“其实我不想和他们争...真的不想。” 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作为和当朝圣上朱炳文在几十年前一同经历过那场腥风血雨的老人,陈正华直截了当的打碎了朱厚聪自欺欺人的幻想:“你不争,他们会放过你吗?你不争,你就会死!” 不去看少年脸上的迟疑与惊恐,也没有时间让朱厚聪慢慢领悟,陈正华直接撕开了这座大内深宫虚伪的外衣,将冰冷的现实一个个陈列在少年眼前:“王太医是韦后的人,故意让你去求赐灵芝。日夜守在吕雉床前的侍女,也是韦后的人,所以他们才会对吕雉姐弟二人的来历如此清楚...” 挥臂遥指南方,陈正华继续说道:“就连生在范阳城的大军围剿,也是武厉王亲自授意,想以此捕获日后的一枚棋子,所以才会让吕岩他杀身成魔!” “你确定你的一退再退,能退出这场注定你死我活的争斗吗?”最后一问,陈正华已毫无保留,只为点醒涉跟前世未深的懵懂少年。 门前冰冷的石阶上,朱厚聪在不知不觉间已直起了原本微微驼弯的脊背,正襟危坐。耳边回荡着老人句句诛心的诘问,朱厚聪不禁扪心自问:“真的能逃过去吗?” 可就算我逃过去了,吕岩怎么办?吕雉又怎么办!想到这里,朱厚聪背后止不住地流淌着涔涔冷汗。 身穿蟒袍的红衣老人在旁无言伫立,静静等待着朱厚聪的最终答案。眼见少年的脸上时而狰狞,时而沮丧,又时而悲惧交加,陈正华总觉得朱厚聪不会辜负自己,也不会辜负远处宫殿内那位老人的期望。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朱厚聪却始终端坐在门前的石阶上,纹丝不动。陈正华围绕着毓庆宫门口的青石立柱来回走动,数次欲言又止,却还是没有再次开口。因为这种事关生死直指本心的困顿挣扎,只能靠他朱厚聪自己破局。 一声高亢的嘶鸣骤然响起,天边即将没顶的弯月,终于堕落到看不见的黑暗深处。 金鸡破晓,朱厚聪随之缓缓起身,直直地盯着眼前脸带担忧焦急的红衣老人,语气平静却似乎有波涛暗涌::“我争!” 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陈正华欣喜地追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嘴角一扯,五味陈杂说不清楚是嗤笑,不屑亦或是欣喜,朱厚聪坚定地大声回答道:“那我就和他们争一争!” 似乎是听到了墙外传来的人声,一位褐袍內侍拉开紧闭的大门,揉了揉惺忪睡眼,年轻太监才看清了站立门前的一老一少,惶恐之下直接跪地磕头,连忙尖声问礼:“王爷,陈总管!” 毓庆宫内早起忙碌的一众宫女太监,被大门处响起的尖锐呼喊惊动,无不按着这世间千百年来流传不变的规矩,三跪九叩,齐声呼喊:“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明明心中不喜,朱厚聪却一脸平静地接受了,这往日里无比厌烦的皇家礼数。点头示意过后,朱厚聪对着身边的红衣老人略一挥手,示意与自己并肩而行。 眼望着朱厚聪的一举一动之间,终于少了些久居深山不问世事的仙佛味儿,却多了些天潢贵胄的雍容气度,陈正华心中大喜。 面对着朱厚聪的把臂相邀,这位在大内皇宫权柄深重的蟒袍老人,躬身,弯腰,屈膝,跪地,口中同样高呼: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迈步入宫,庭院之内有千百人跪地环绕,中央一人独立。 第七十三章,王不见王(求收藏) 春节刚过,普天之下还沉浸在新年的余欢当中,作为大明朝运转枢纽的京城各部衙门,就已经忙碌了起来。 不同于民间还在欢庆佳节的普通百姓,京城大小官员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可谓是劳心劳力。有年前积压的未完公务,有新年初始的官员擢升调动...... 可最让朝廷上下头痛的,是在最近几天不断呈交的谍报传信里,提及到西南边陲那帮不安分的乱臣贼子,在过年之后,就有了频繁的活动征兆。 就因为这个,明成宗朱炳文从大年初一开始就每日不间断地举行着大小朝会,最终无不以老人的雷霆震怒收场。也是因为这等事关国运安稳的大事,才让朝廷一时间根本无心追捕那位,在范阳县城破军屠戮的剑魔吕岩。 这一日,天色蒙蒙未亮,毓庆宫中就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昨日午间,宫中颁圣旨,皇上点名要清闲了小半个月的朱厚聪上朝听政。 为此,毓庆宫总管李正英特地从别处请来了年老教习,让朱厚聪恶补了一晚上临朝之时需要注意的礼仪规范。也是因为这件事,李正英今天一大早就把手底下的內侍宫女,全都给叫了起来。 有人生火烧水以供朱厚聪晨间洗漱所用,也有人在忙着煮饭煲汤,毕竟一场朝会耗时甚久,总不能让朱厚聪饿着肚子站上几个时辰吧。 忙里偷闲,总管李正英刚准备坐下歇一歇,突然想到毓庆宫距离举办朝会的金銮大殿,可有不短的距离。老人赶忙又站起来,催促着身边的小太监去喂马套鞍。 李正英在心里过了一遍,确认了没有丝毫纰漏。终于把手头事情全部安排妥当的老人,走到毓庆宫侧室卧房门口,伸手轻轻叩打门框,小声地催促着:“王爷!时辰差不多了。” 听到门内传来一声应答,李正英才推门而入,看到床前一坐一躺的年轻男女,老人的嘴角不由提起了一丝柔和笑意:“王爷,老奴服侍你更衣吧。” 朱厚聪还没回头,斜靠在床头的吕雉率先开口招呼道:“李总管,你都忙了一个早上了,赶紧去坐下歇歇吧。”吕雉伸手指向桌上叠放整齐的赤龙王袍,笑着对老人说道:“这换衣服的事,我来就行了。” 眼看身子虚弱的吕雉就要下床,朱厚聪赶忙拦住,责怪地瞪了吕雉一眼:“你老老实实躺着!” 身后的李正英也赶忙开口阻止女子起身,和吕雉相处了这么多天,其实老人也打心底里不自觉地,喜欢上了这位身患重病,却性子温婉可人的女子。 朱厚聪见到吕雉躺好,转而侧头对身后的老人说道:“李总管,你先出去稍等一会,我马上就好...” 李正英略微盘算了一下,其实时辰尚早。知道小两口还有些私密话要说,也就不愿在这里碍眼,顺势对两人答道:“那好,我再出去看看。” 等老人退出门外,朱厚聪也知道时间已经不多,唠叨吕雉两句之后就拿起了桌上的崭新王服,一边更衣一边对吕雉打趣道:“等换上这身衣服,让你看看我到底有多威风!” 吕雉笑而不语,看着朱厚聪略带生疏的穿上无比繁琐,却处处彰显华贵的赤色龙袍。少时,更衣完毕的朱厚聪脚下原地打转,故意当着女子的面显摆了一番。 细细打量地上下打量过后,吕雉才伸手招呼道:“你过来。” 朱厚聪来到床前,任由女子伸手替自己抚平褶皱的衣角,笑着追问道:“你说,我威不威风?” 没好气地白了朱厚聪一眼,吕雉点头应付道:“威风,威风极了!”终于替朱厚聪捋顺了最后一处褶皱,吕雉突然感慨道:“要是吕岩也在这就好了...” 朱厚聪心中一沉,有关吕岩遇险入魔的消息,他思量再三之后还是选择瞒住眼前病重的女子,怕她徒增担心。此刻听到吕雉突然提起吕岩,朱厚聪故作镇定地调侃道:“嘿嘿,他要是在这,还不得羡慕死我?” “这倒也是。”被挤眉弄眼的朱厚聪逗笑,吕雉笑眯眯地说着:“他呀,可是从小就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威风。” “不过,吕岩到底在哪呢...”想到这里,担忧弟弟安危的吕雉悠悠出神:“唉,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 “谁知道这个野猴子,跑到哪里疯去了,我再多派些人去找找。”有意岔开话题,朱厚聪躲避着吕雉望过来的双眼,平静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去上朝了。你在这儿安心等我回来!” 朱厚聪起身就走,临近门前又不放心地回头嘱咐了一句:“不许下床!” “知道啦......”吕雉故意拖着长腔,还挤了挤好看的鼻子开口催促:“你烦不烦啊,还不赶紧走,晚了可就不好了!” 转身出门,等远离卧房之后,朱厚聪才收起了脸上刻意洋溢的笑容,重新拾起对吕岩的担忧:“杀身成魔?吕岩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呢?” 凭着最近传来的消息,朱厚聪只能隐约知道如今被人称作“剑魔”的吕岩,从范阳城大肆杀戮过后,就一路向西南而去。只是因为吕岩的行进度实在过于迅捷,导致现在连粘杆处的谍子,都已经把握不住他的具体行踪了。 怀着心底的担忧,朱厚聪一路走到了毓庆宫门口,刚要抬步登上马车,忽然瞥见身边站着的一道熟悉身影。 “陈叔叔,你怎么来了?”朱厚聪惊喜问道。 常年身穿红衣的陈正华微微一笑,挥手示意跟在少年身后的李正英暂且退下。待到门口只剩两人独处,陈正华笑着说道:“我来送送你,顺便有些话要说。” 朱厚聪见状,也不再乘坐马车,而是与红衣老人并肩步行,边走边静静地听着身边的陈正华,开口嘱咐。 “吕岩的事情我一直在帮你留意,刚刚传来消息,他现在已经到了西蜀境内,应该是往青莲剑宗而去...”几句话交代过些许杂事,陈正华脸上的随意转为严肃正式:“这是你第一次临朝听政,自然会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可能也会遭遇到他人诘难...” 陈正华对朱厚聪详细解释着上朝之时,需要注意的应对举措。两人并肩而行,一人不厌其烦的开口说话,另一人则负责专心倾听。随着身边6续经过的人流越拥挤,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此行的终点。 陈正华抬头看着隐约可见的金銮大殿,停下步子,略一思量过后对朱厚聪最后嘱咐道:“王爷此次上朝,倒也无需过于紧张。老奴认为,王爷不妨秉着多听,少说的原则,来一个以不变应万变。况且无论是皇上,还是衍圣公想必都会暗中照拂......” “只是有一点!”说到这里,陈正华话锋一转,凑到朱厚聪耳边小声说道:“遇到武厉王之时,王爷切莫表现的太过懦弱。你们二人之间注定势成水火,难以交融。所以,到时候该王爷张狂的时候,那您就不妨张狂些。” 初时面露惊讶,可朱厚聪眼睛一转,便明白了老人话中的用心所在。抱拳一礼,朱厚聪平静答道:“陈叔叔的嘱咐我已铭记在心。”转手一指远处的金銮大殿,朱厚聪的脸上洋溢出自信笑容:“到时候,自然会让他们见识一下,属于我朱厚聪的嚣张跋扈。” 话已说透,彼此心知肚明。红衣老人欣慰一笑:“那老奴我,就在旁拭目以待!” 两人就此分开,朱厚聪独自走向人头攒动的金銮大殿。身边所过之处,众人纷纷侧目。 自从当日除夕夜宴过后,朱厚聪惹恼圣上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朝中上下,有说他朱厚聪失去圣宠被罚闭门思过的,也有说他朱厚聪即将被赶出京城,去外地就藩的......各种说法,不一而足。 此刻见到朱厚聪突然现身,要上朝听政,心中疑惑的文武百官,无不窃窃私语,猜测着皇上的用意。 迈步登阶,朱厚聪无视着身边的绯言绯语,一路昂挺胸。 来到大殿之前,恰好武厉王朱厚成迎面走来,没有提前得到消息的他,看到突然出现的朱厚聪不由一愣。 眼看着朱厚聪步步走近,武厉王朱厚成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惊疑,脸上扬起虚伪的笑容开口招呼道:“皇弟,你怎么来了?” 可接下来生的一幕,直接让四周的文武百官大跌眼镜。 齐王朱厚聪目不斜视,直直地穿过了武厉王展开的双臂,再登高台,背手扶腰,独自站在众人之前。 短暂的压抑沉寂过后,武厉王朱厚成尴尬的收回双手,冷哼一声,同样转身登台,与朱厚聪相隔十尺,分立殿门左右。 围观众人,终于消化掉了心中泛起的惊讶猜疑,无不交头接耳,对此议论纷纷,金銮殿前,一片喧闹嘈杂。 朱厚聪却始终面不改色,静身直立,此前近乎目中无人的一番嚣张姿态,只不过是循着棋盘上的一个道理。 王不见王! 第七十四章,东风压倒西风 丹陛月台之上,朱厚聪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平复着心中的紧张不安。 对于刚才那场自己主动挑起的争端,他其实并不像表面所展现出来的那样冷静如常。伸手一抹额头,此刻朱厚聪的背后衣襟,早已被沁出的涔涔冷汗打湿浸透。 直至心跳渐缓,朱厚聪扶着身前的汉白玉阑,看向下方人头攒动的热闹景象。三五成群的朝中大臣,无不披朱带紫,瞧见最前方那一小撮白皓,浸淫官场摸爬了数十年的老人,朱厚聪不由怔怔想到: “不过是次临朝的自己,就得以站在最高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人各有命?” 临近辰时,眼见朝阳东升。 早已等候多时的文武百官,在宫中內侍的指引下逐渐汇拢成列,躬身抱臂,无不毕恭毕敬。从朱厚聪所处的高台俯瞰,脚下众人恰如两条一字长龙,由南至北。 朱厚聪随着逐渐涌到门前的人流一起迈步,转身走入大殿。甫一入殿,满目的金光玉彩让朱厚聪双眼微晃,眯着眼,朱厚聪上下打量。 七十二根金丝楠木合力撑起了雕花印纹的浩瀚穹顶,金砖白玉堆砌而成的富贵高台,矗立在目所能及的最远端,而两侧排列着的紫金铜炉,犹自袅袅升烟...庄严肃穆,令人望而生畏。 感受着迎面袭来的厚重压力,朱厚聪心神微微震动,下意识地放缓了行进脚步。肩膀两侧不断有人匆匆而过,次上朝的朱厚聪一时间有点找不准方向,只能在众人的簇拥下盲目前行。 眼见离着台上那座空空荡荡的龙椅越来越近,身边的人影也随之愈稀少,朱厚聪一路走来,缓慢却从未停歇。直到前路无人,朱厚聪才终于停脚驻足。正准备学着旁人一样转过身子,侧对龙椅高台,却突然有人拽了下朱厚聪的袖口。 朱厚聪回头看去,是之前除夕夜宴上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纳兰怀瑾。想起当日这位年轻人的善意提醒,朱厚聪嘴角微翘,开口招呼道:“你怎么也来了?” 没有了之前夜宴上的嬉皮笑脸,在大朝会上也不敢肆意散漫的纳兰怀瑾,没有回应朱厚聪的疑问,而是悄悄伸手指向了前方高台,小声说道:“你的位置在那!” 闻言一愣,朱厚聪抬头看去,透过汉白玉石堆砌的阑干空隙,瞧见了高人一等的两道背影。左边是与自己互为手足,却恨不得相逢陌路的武厉王朱厚成。另一边,正微笑回头的当朝宰相张衍圣,与朱厚聪四目交接,嘴唇微动间示意着朱厚聪抓紧登台。 对身后的郡王世子点头示意,朱厚聪抬步登阶。底下的文武百官瞧着这位新晋亲王逐步高升,大多都在心里暗中嘀咕着:“怕是要变天了...” 这短短不过十余阶的路程,却象征着如今大明江山,在皇权之下的最高点。 朱厚成?还是朱厚聪?谁又会再进一步,成为那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人呢? 登上玉台,朱厚聪无需犹豫,直接走到了中年儒士的身旁,作揖行礼:“衍圣公..." 右手点地,示意朱厚聪站在自己身后,张衍圣脸上笑意不减,语气温和暖人:“在此安心等待,皇上一会便来。”说完,这位敦厚长者又添上一句嘱咐:“齐王今日次听政,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可以提问老夫。” 心生感激的朱厚聪再行一礼,还要再说之际,却听到殿后传来了一声尖锐嗓音:“皇上驾到!” 八人齐抬的华盖云辇在后,以大内总管陈貂寺为的內侍宫女头前领路,萝幔拂尘,彩带飘影,伴着一路响起的动人礼乐,缓缓现于人前。 “聪儿...”走下云辇的明成宗朱炳文故意板着脸,朝独自站立的朱厚聪正色说道:“还不跪下!” 当真的到了这一刻,朱厚聪还是不免心中慌,对身后响起的齐声呼喊充耳不闻,只是两眼直勾勾的看着老人登上龙椅。直到听见了父皇的出言提醒,朱厚聪才连忙跪地行礼,慢人一步的他独自高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瞧见小儿子的狼狈模样,朱炳文再也不绷不住脸上刻意作伪的严厉,嘴角一咧,无声轻笑:“众爱卿,平身!” 朝会开始,君臣奏对。龙椅上的老人也就没有闲心再继续关注朱厚聪,而是沉浸到了这几十年如一日的冗杂议事当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直原地不动的朱厚聪逐渐感觉到双腿麻,脚底板隐隐作痛。悄悄转动了下僵硬的脖子,朱厚聪瞥见了老人鬓间扎眼的片片灰白。 脸色蜡黄给人以虚弱印象的朱炳文,几个时辰间一直正襟危坐,专心倾听着大臣们提出来的种种症结所在,再由他仔细思虑过后给出相应诏文,事无巨细,事事亲临。 想起天下间广文流传的说法,朱厚聪在亲身体会见证之后,才明白父皇所谓的勤勉执政是什么意思。朱炳文登基称帝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废除了以往十日一朝的规矩,改为每日临朝,自此之后的几十年间,日升而起,风雨不断...... 就在朱厚聪为眼前这一幕而感慨惊讶的时候,他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了有关围剿叛逆的奏对,赶忙回神细听。 “启禀圣上,年前于龙虎山作乱的一众贼子大多已经伏诛,只有为的谢必安等人得以逃回西南蜀地。”一位披甲武官恭谨说道。 朱炳文听过之后,似乎并不太放在心上,只是淡淡说道:“他们不过是芥藓小疾...”由此联想到他处,朱炳文对身侧垂手静立的大内总管陈貂寺问道:“前些日子让你去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陈正华赶忙前走一步,弯腰行礼,略微思考过后谨慎答道:“如今还没能完全探明,诸子百家的频繁活动究竟目的何在...”瞧见皇上脸色微沉,陈正华赶忙话锋一转:“不过,按照昨日传来的消息,这帮逆贼正准备在落日原这一带集结归拢。” 脸色稍稍缓和,朱炳文冷冷说道:“再查!” 挥手摒退众人,朱炳文瞧了眼殿外天色,时辰已经不早。老人眼神示意,在旁伺候的太监连忙开口喊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所有人收声不言,静静等待。可没想到,从早上开始就始终冷着张脸的武厉王朱厚成,突然抱拳开口:“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得到皇上点头示意,朱厚成用莫名阴冷的眼神瞟了一下对面,大声说道:“叛贼吕岩,目前已落在儿臣属下的监视当中。还望父皇颁下圣旨,派遣大军围剿!” 不等皇上回话,在旁因为朱厚成递过来的阴冷目光,而早生警惕的朱厚聪率先出列抢答:“不行!” 微微一笑,目的得逞的朱厚成没有将对面少年放在眼中,而是继续大声奏请圣上:“叛贼吕岩,年前于龙虎山与范阳县城接连作乱,不仅使我朝廷大军损伤惨重,更威胁到了我大明皇室血裔安危...”将吕岩的过往战事一一数列,朱厚成声音越来越大,脸上的表情好似痛心疾:“吕岩实乃死有余辜!” 听着对面的皇兄扭曲事实,可不善言辞的朱厚聪接连数次插嘴,只说出几句软弱无力的只言片语:“吕岩不是这样的人......这都是误会! 看到皇位之上,老人低头沉默不语。武厉王朱厚成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最后却还是不肯罢休,指着对面的朱厚聪咬牙追问:“不止于此,吕岩还与西楚叛逆谢必安暗中存有勾结...皇弟总不能因为吕岩是你的师兄,就不明事理地为他开口求情吧?” “你!”面对无理刁难,朱厚聪一时话结,只是伸手指着皇兄骂道:“你血口喷人!” “好了!”冷眼旁观了半天,龙椅之上的朱炳文终于开口打断:“你们都退下。”面色阴沉的龙袍老人顿了一顿,指着面带不服的朱厚聪开口训斥道:“当众就与你皇兄顶嘴,还有没有半点礼数了?” 台上两位皇子的互相攻讦终于落下帷幕,台下的文武百官暗暗松了口气。就在他们以为这一场对阵,朱厚聪必定落败的时候,当朝圣上朱炳文接下来的一番话,让所有人无不震惊到瞠目结舌。 “衍圣公,麻烦你以后多费些心,替我管教一下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朱炳文对宰相张衍圣说道。 “遵旨。”张衍圣弯腰称是:“老臣本来就觉得和齐王颇为投缘,日后自然会尽心教导。” 嘴角含笑的朱炳文还不算完,又伸手一招:“正华,没事的时候也带齐王去粘杆处多走动走动,学些处事应对。” 待到蟒袍老人低头接旨,朱炳文这才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今天就这样,都散了吧。” 接连下达了两道谕令之后老人转身就走,留在原地的武厉王朱厚成,冷哼一声,含恨对朱厚聪小声说道:“以后走着瞧!” 直到父兄二人接连离殿退朝,还没能反应过来的朱厚聪,满脸茫然,四下望去。 可台下心思敏锐的文官武将,却同时萌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皇上属意齐王?” 先拜宰相张衍圣为师,又有代天监管四方的陈正华倚为靠山。难道上朝之前还根基浅薄,势力全无的朱厚聪,只不过一转眼的时间,就能与自幼领军演武,权势倾野的武厉王朱厚成分庭抗礼? 不止如此,重新回想起刚才生的那一幕,少数几人的思绪更深一步:“若是再加上圣眷的明显倾斜,这朱厚聪岂不是已经可以将武厉王死死地压在身下了?” 转念之间,退朝官员的步伐越匆促。 而这场预示着朝廷势力即将倾斜的皇室闹剧,也将随着分散离去的众人,越传越远。 第七十五章,恶紫夺朱 散朝之后,被皇上单独召见的张衍圣,随着在前小心引路的宫中內侍,来到了御书房门口。 屋内除了已经等候多时的皇帝朱炳文之外,只有大内总管陈貂寺在旁伺候。抬头瞧见推门而入的张衍圣,面色灰败的朱炳文勉强咧嘴笑了笑,指着手边的漆木圆凳招呼道:“衍圣啊,快坐下吧。” 听到朱炳文嘶哑嗓音中,明显透露出来的虚弱无力,顺势落座的张衍圣却没有丝毫惊讶,只是满脸平静地直视着身前的老人。此刻张衍圣的眼中没有丝毫直对皇权时该有的畏惧,反而升起了一丝丝亲友探望之际,常见的担忧。 朱炳文从身边陈貂寺递过来的手中,接过了一方锦盒。并不忌讳在场的张衍圣,朱炳文直接拈起了盒中盛放的朱红药丸,一口服下。 摇了摇手,示意张衍圣稍等片刻,朱炳文艰难地站起身来,在陈正华的搀扶下来回走动。少时,随着脚下的步伐越走越快,朱炳文原本蜡黄的脸上也涌起了淡淡血色。 药效作,精神为之一振的朱炳文终于停下了脚步。重新坐定之后,老人笑着对跟前的张衍圣打趣道:“不得不说,龙虎山那帮牛鼻子炼药的本事,确实不错。” 闻听此言,张衍圣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直接就是一句逆耳忠言:“皇上,这药伤身损命,以后还是少吃些好。” 并没有因为张衍圣的不敬语气而心生恼怒,朱炳文感受着四肢逐渐燃起的燥热。而体内那看似旺盛的蓬勃生机,却给老人一种后劲不足的感觉,朱炳文自嘲一笑:“呵呵,那还顾得了以后了。” 张衍圣无言以对,脸上的神情由此微黯。不愿过多纠结,朱炳文直接开口步入主题:“正华,你先说一说吧。” 得了皇上口谕的陈正华并没有急于作答,而是先打开了正对书桌的窗户透气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诸子百家于落日平原集结的缘由已经查清。据谍子所报,五百年前赵白起屠戮逃荒遗民时,他们先祖曾不慎失落的宗族至宝,如今就在那落日原深处...” 听着陈正华6续道出实情,两人脸上的神色越凝重。直至陈貂寺汇报完毕,满脸焦急的张衍圣率先抢问道:“知道他们要找的具体是什么东西吗?” 看到陈正华摇头不知,稍稍放松的朱炳文才最后开口说道:“那就再查一查。”说完之后,朱炳文掏出书桌下暗藏的一纸密信递到了张衍圣手边,点头说道:“你先看看这个。” 双手接过,张衍圣拆封展开密信,一字一句的开口复读:“皇上亲启:臣听闻,西南余孽正暗中集结,妄图深入平原,盗取宗宝......望圣上派兵阻拦,臣亦当自龙虎山中精选子弟前往落日平原,与大军联合。切不可让此重宝落入他人之手!臣赵卿玄,顿。” 将手中密信重新纳入信封,张衍圣疑惑开口道:“这赵卿玄不是回龙虎山整理残局去了吗?怎么会对这件事如此清楚?” “嘿嘿。”陈正华脸上面露讥笑,眼神阴冷莫名:“他赵卿玄是什么人物,当朝国师!还恨不能自封为羽衣宰相,自然有不少迷昏了眼的朝中小人,暗中向他通风报信。” 没有在意这些零碎勾当,朱炳文直接开口问道:“你们觉得,这事该怎么处理?” 犹自愤愤的陈正华微微一愣,疑惑答道:“难道不是像之前那样,和龙虎山来一个阳奉阴违?” 而心思更为敏锐的张衍圣却紧皱双眉,深思熟虑之后才开口答道:“我觉得,既然落日平原中的物件被双方如此看重,那我们不妨在暗中与他们争一争?” 对陈正华答案置若罔闻的朱炳文哈哈一笑,一把握住张衍圣摊放桌案的双手,开口笑道:“丞相所言,才深得吾心啊。” “正华,多向衍圣公学学。”朱炳文边笑边转头调侃道:“什么事情总要多动动脑子。” 陈正华在旁陪笑:“我怎么能和张大人比...” 张衍圣连忙摇头,开口打断两人的恭维言辞:“圣上心中早有圣断,只是借我的口说出来罢了。” 三人说笑间,闲话叙尽。朱炳文一正神色,对陈正华开口吩咐道:“多派些谍子出去,尽快查清楚这宗族重宝到底是何物件,还有就是要探明这帮余孽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点头称是,一刻时间也不愿意浪费的陈正华,直接退走房门,外出布置人手去了。 偌大的御书房内,只留下君臣二人面面相对。议事良久,面露疲惫的朱炳文故意开口轻笑道:“这陈正华,可真是个急性子...”话没说完,朱炳文突然止不住地连声咳嗽,且声音越来越大,哪怕一边的张衍圣帮忙拍胸捶背,也不能缓解分毫。 声声如同撕扯着肺叶一般的剧烈咳嗽回荡屋内,满脸涨红的朱炳文借着间次停顿地喘息时间,指向身后的柜橱喊道:“药...快拿药来!” 按着指引寻找到藏药锦盒,张衍圣赶忙拈起药丸递到老人嘴边。看到老人张嘴吞下丹药之后,急促的咳嗽声终于逐渐平缓,长呼了一口气的张衍圣眼神复杂,心中几番犹豫过后,对朱炳文开口说道:“皇上,此药虽能暂缓病情,可终归只是饮鸩止渴的法子......” 身子回复了些许气力的朱炳文挥手打断话头,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老人恨恨说道:“若不是形势所迫,我又何至于此!” 服药之后不宜静坐,朱炳文扶着张衍圣的手臂,起身走到御书房墙壁上张挂的一幅大明疆域版图跟前。疾病缠身的老人深处食指,颤巍巍地指着地图一角说道:“西南地域,有叛贼常年作乱...” 食指东移,朱炳文脸上恨意更重:“长江以南,还有以纳兰为的一众世家,窝藏祸心...” “我大明江山五百年来,就从没有安稳如山的时候...”遍数四方,老人的话音越愁苦:“自朕登基以来,日夜殚精竭虑,却还是找不到这破局的方法。” 说到这里,朱炳文张嘴咳出一口鲜血。看着脚下逐渐滩开的一片殷红,朱炳文老态毕现:“如今的我,只能撑一天算一天,期寄着能为我大明朝多延续一些时日而已。” 脸上不忍,张衍圣开口劝慰道:“皇上,您不必如此忧心。如今齐王业已返京,到时自然能为君分忧...” 听到这里,朱炳文抬头看向身边的中年儒士,眼中散着一丝希望的神采,老人开口欣喜道:“是啊,聪儿终于从龙虎山回来了!” 思绪飘远,心身疲惫的朱炳文拉着张衍圣原地坐下。吃力眨动着四周皱纹密布的双眼,朱炳文咧开嘴无声轻笑:“衍圣公,你知道朕当年为什么对你网开一面么?”不等张衍圣作答,朱炳文追问道:“朕又为何会在十几年之后的今天,把你调回京都授予宰相之位么?” 心中始终猜疑不定,张衍圣索性开口答道:“还请皇上开口释疑。” 转回头去,朱炳文眯着眼看向御书房的南端正门。老人眼神朦胧,思绪似乎早已透过了紧闭的雕花木门,散到了京城的更南端:“其实就是因为你二十年前递上来的那封奏折,那封弹劾龙虎山天师府的奏折。” “恶紫夺朱!”朱炳文勉强维持的平淡语气中,却似乎含有最深沉的怨恨:“那满山的紫袍玉绶,才是让我大明五百年不得安稳的根本症结啊。” 第七十六章,有女怀玉(上) 才开春不久,按理说还不到北地回暖的时节,可就在正月二十三日的这一天,京城就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雨。 在近几日的朝会上,因西南边陲不稳而引的分歧争执愈演愈烈。兵部武将大多都主张着立马出兵平逆,可户部文官却以恰逢播种时节,不宜妄起刀兵的理由据理力争。 皇上朱炳文与新任宰相张衍圣始终不曾明确表态,而往日里作为兵部主心骨的武厉王朱厚成,又连日称病不朝,才会让两方派系一时间僵持不下,只是每日争吵不休。 晌午时分,一提早退朝的部分官员脚步匆匆,顶着细碎的春雨往城东国公巷赶去。不同于道路两旁枯木抽绿萌芽的向荣景象,大多数人脸上都隐隐透露出一丝丝的焦虑与忐忑。 看着前方依稀可见的亮漆大门,6续到达巷口的官员们渐渐放缓脚步,与路过身边的相识友人结伴而行。又白忙活了一个早上的他们,之所以会忍着心身的疲惫匆忙集结在此,便是因为这段时间引动万人瞩目的齐王朱厚聪,于今天正式开府建牙。 大门依然紧闭,品轶不足的官员只能老老实实的在门房处递上名刺,静静等待着齐王召见。而六部主官这种层次的朝廷大佬,又不会像普通官员那样着急地表明立场。以至于国公巷虽然人头攒动,被大小官员围了个水泄不通,府内却清净如常。 齐王府书房内,自当日次上朝观政之后,就被勒令在宫中治学的朱厚聪满脸愁容。看着桌上被门房下人不断堆高的名刺,朱厚聪皱着眉头抱怨道:“这才过了几天清净日子啊...” 窗前观景的吕雉听到这番话,不由地回身打趣道:“你不是应该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吗?”双颊透红,不知道是因为朱厚聪求来的血玉灵芝确有神效,还是被乔迁喜事带动起了她的精气神,从昨夜到现在,吕雉脸上的气色越来越好。 看到女子嘴角上扬时勾起的两个小酒窝,朱厚聪心情大好,故意顺着吕雉的话头凑趣道:“我知道自己炙手可热,可没想到才第一天,就来了这么多人!” 昨日接到旨意之后,朱厚聪指挥下人忙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将这座新近修缮好的齐王府整顿完毕。今天一大清早,浑身酸痛的朱厚聪又被管家李正英叫了起来,在老人的指导监视下,朱厚聪又是祭天祷文,又是点鞭放炮,可谓是片刻不得清闲。 原本就没睡好的朱厚聪,如今更觉困意袭人,随手拿起桌上的一纸名册,朱厚聪展开细读:“户部崔元士谨谒齐王...” “这崔元士是个几品官?”一头雾水的朱厚聪手中不停,转而又拿起一张名刺:“这李瑞龙又是何方神圣?” 哪怕这段时间里,朱厚聪恶补了一些官场学问,可他的也只是对朝中拔尖的那一小拨人,才能在脑海中略微有些印象。至于此刻这帮前来拜谒的中下品官员,朱厚聪几乎一无所知。 心中烦躁,朱厚聪对吕雉无奈问道:“你说,我该先见谁,后见谁?” 就在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王府管家李正英匆匆赶来,推门而入之后对朱厚聪开口说道:“王爷,东南郡王世子前来拜访,如今就在客厅等着呢!” “纳兰怀瑾?”闻言站起身来,朱厚聪高兴地对吕雉说道:“终于不用纠结了。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先去见见这位世子。” 吕雉走过来替朱厚聪整理了一下衣袍顶戴,笑着点了点头:“去吧。” 李正英头前领路,朱厚聪紧随其后,一路穿过后院,来到了王府的待客前厅。 朱厚聪一眼就看见了正端茶品茗的纳兰怀瑾,赶忙迎上去招呼道:“纳兰兄,你怎么来了?” 坐在桌旁的纳兰怀瑾听到声音,同样起身抱拳一礼。随着自己的散漫性子,纳兰怀瑾故意绷着脸开口回道:“齐王开府这种大事,谁敢不来啊!” 之前有过几次交往,对于眼前这位自来熟的年轻人,朱厚聪也觉得颇为投缘。一拳打在纳兰怀瑾的肩头,朱厚聪嗔道:“你少拿我开涮。” 哈哈一笑,再也绷不住的纳兰怀瑾凑到朱厚聪跟前,挤眉弄眼地调侃道:“外面人来的可不少,你今天要是一个个见过去,就算没累死也烦死了吧?” 闻言面露苦涩,朱厚聪瞪了年轻人一眼,叹气回道:“那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幸好你来了,不然我连第一个见谁都决定不了。” 似乎特别喜欢捉弄朱厚聪,纳兰怀瑾转头四下张望了一圈,才小声说道:“你要是真的嫌麻烦,我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朱厚聪诧异抬头,盯着说完之后就抱臂微笑,故意端着架子的纳兰怀瑾。眼珠微转,朱厚聪一把拉住纳兰怀瑾的胳膊,配合演戏的他谦虚问道:“还请兄台明言!” 哈哈一笑,闲话叙尽的纳兰怀瑾想起了此行目的,收起了脸上的搞怪神色正声说道:“你直接跟我一起离开王府不就行了,正好我有些事情找你。” “这不太好吧。”朱厚聪指着王府大门处,语气纠结地说道:“外边可还有这么多人等着我呢。” 按下朱厚聪抬起的右手,纳兰怀瑾说道:“这有什么,前几天落到同样处境的衍圣公,不还是直接来了个闭门拒客。”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朱厚聪,纳兰怀瑾带着皇亲贵胄独有的世家口吻,淡淡说道:“再说了,你我又是什么身份,难道门外那些芝麻大小的下品官员,还敢对你心有怨言吗?” 眼见朱厚聪犹豫不决,纳兰怀瑾直接拉着他的手就往门外走去:“别想了,抓紧跟我走吧。” 朱厚聪一路走出前厅,半推半就他临近大门之际,还不忘回头对老管家喊道:“跟吕雉说一声,我随世子去去就回。” 毫不避讳门外扎堆的各部官员,纳兰怀瑾拉着朱厚聪直接走出王府正门,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登上马车扬长而去。就像纳兰怀瑾之前所说的那样,一个是皇室亲王,一个是郡王世子,在门前等候了半天的官员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远去。 华贵车厢内,终于甩脱了纳兰怀瑾紧握的手,松了口气的朱厚聪疑惑问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第七十七章,有女怀玉(下) 天气乍暖还寒,路边匆匆而过的行人不由紧了紧还未换下的厚重棉衣,春雨虽好,可刺骨透寒却尤甚于冬日大雪。 宽敞车厢内,无视朱厚聪脸上的疑惑表情,纳兰怀瑾拿起了身前低矮短案上的青花酒壶,笑着对朱厚聪说道:“咱们边喝边聊?” “神神秘秘的...”嘴里小声嘀咕着,朱厚聪盯着对面的同龄人半晌,却现纳兰怀瑾根本没有松口的意思,朱厚聪只能无奈地举杯相迎。 车马慢行,细酒绵延。朱厚聪挑开侧帘往外看去,看着一路被零星春雨打湿的布幌招牌,还有寻常百姓脸上洋溢着的美好笑容。朱厚聪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懒腰,伴随一口深深吸气,仿佛要尽情吸 吮着春焕大地的草土芬芳。 “又是一年春来到啊。”朱厚聪不禁开口感叹,在他来到京城的这段日子里,这是头一次与地位相当的年轻人独处,朱厚聪感觉仿佛卸下了时刻压在自己背上的万钧重担,只有莫名轻松。 几杯酒下肚,纳兰怀瑾早就深深地陷进了车厢内铺盖的厚厚皮裘。瞧见朱厚聪脸上绽放出来的轻松快乐,受此感染的纳兰怀瑾,不愿打扰到这稍纵即逝的喜悦时光,只是静静地坐着。 可去路有穷尽。不知不觉间,摇晃颠簸的马车已经来到了一处府院门口。听到车厢外传来的马夫提醒声,终于又重新想起正事的纳兰怀瑾一拍桌子,示意朱厚聪随自己下车。 还沉浸在惬意心境中的朱厚聪下车抬头一看,大门之上悬挂的“郡王府”牌匾,将朱厚聪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惊得再度紧绷。 “这是你家?”朱厚聪开口问道。 看到纳兰怀瑾微笑点头,朱厚聪心中又生疑惑,连忙追问道:“你带我来你家干什么?”心里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朱厚聪觉得自己似乎被这位心神好感的同龄人摆了一道。 “齐王,请!”纳兰怀瑾伸手一引之后,就率先迈入了敞开的王府大门。看着那道背影没有停步回头的意思,已经被骗到家门口的朱厚聪,只能无奈跟上。 转头看着与自己并肩而行的朱厚聪,纳兰怀瑾终于开口道明了自己的用意:“今天其实是我的家中长辈想与齐王见上一面,而我只不过是个引路人。” 朱厚聪吃惊地开口问道:“是纳兰郡王?” “我爹昨天还在江南主持政务,他就是度再快,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赶赴京城吧?”为了逗逗朱厚聪,刻意停顿一下之后,纳兰怀瑾才笑着说道:“是我二叔要见你。” 脑子只是一转,从管家李正英那里恶补过的朱厚聪,就想起了纳兰怀瑾的二叔到底是何方神圣。 “户部尚书纳兰明成?”朱厚聪不依不饶地追问着:“那你叔叔找我干嘛?” “这我怎么知道。”摊开双手,纳兰怀瑾示意自己也一无所知:“过会你自己问他去吧。” 在此之后,无论怎么追问也没能纳兰怀瑾的口里套出半点消息,朱厚聪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走向郡王府深处。思量了半天也没能摸到半点头绪的朱厚聪,心思忡忡。 路过一处花苑,无暇关注零散绽放的白梅红兰,朱厚聪只是低头打着自己心底的小算盘。突然听到一道清脆悦耳的女生呼喊:“怀瑾!你又到处乱跑...” 抬头看去,朱厚聪被层层叠叠的楼台亭榭遮挡了视线,只能透过树木阑干的缝隙隐约见到一抹水润的绿色,向自己走来。 纳兰怀瑾面露苦色,可来人挡在了自己的必经之路上,他也只能带领朱厚聪硬着头皮迎过去。接连转过几个廊桥拐角之后,双方终于直面相对。 先闻其声,再见其人,朱厚聪眼前一亮。 来人身着水绿色勾花云纹拖地长裙,淡黄色撒花细纹罩衫,脸若银盆,肤白貌美。唇间一点朱绛,山眉不画而翠,盈盈秋水,双眼含笑弯如新月。长臂挥舞摇步,女子身前悬坠的压衣玉佩偶有敲击,便有琅琅清音不绝于耳...... 见到有外人在场,女子似乎认为朱厚聪又是纳兰怀瑾在外结识的狐朋狗友,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尽管如此,女子还是按着世家子弟从小养成的规矩,折腰行礼,对朱厚聪礼貌微笑:“见过公子。” 眼见堪可单手盈握的杨柳细腰横向微折,朱厚聪心中莫名一慌,面对女子的从容问礼,他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嘴里唯唯诺诺:“我...你好!” 看到朱厚聪的这副样子,女子更觉不堪,不愿再分心应对,径直来到了纳兰怀瑾的身边娇嗔道:“你又跑到哪里鬼混去了?二叔可是派人找过你好几次了!” “姐...”纳兰怀瑾心中笑,却还是故意皱着他的那张苦脸,开口对女子辩解道:“我今天可是出去办正事了。” 反手一指朱厚聪,纳兰怀瑾拉住姐姐的右臂笑着问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女子毫无兴趣,可耐不住弟弟双手的催促摇晃,只能配合地开口回应:“谁啊?” “这就是今日开府建牙的齐王殿下!”面露得色,纳兰怀瑾邀功道:“我今天一大早爬了起来,为的可就是去帮二叔请来这尊大神。” 女子将信将疑,盯着弟弟看了半晌,直至纳兰怀瑾再三保证之后,她才确定弟弟没有骗他。皇室亲王当面,感觉到自己刚才有失体面的女子赶紧弯腰,再行一礼,这次却没有了刚才的那般敷衍了事:“小女子纳兰怀玉,见过齐王殿下!” 任由身前女子好奇的打量半晌,朱厚聪纷乱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心神震动的朱厚聪单手一直女子,带着毫无礼貌的语气直接问道:“你就是纳兰怀玉?东南郡王的幼女?” 尽管被朱厚聪的唐突言行惹恼,纳兰怀玉还是恪守着脸上的微笑礼貌,平静回道:“是我。”一句话过后,心中不喜的纳兰怀瑾也不愿再与两人继续纠缠,径直说道:“小女子还有事,先行告退!” 纳兰怀玉转身就走,朱厚聪还在望着远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在旁将两人神情应对尽收眼底的纳兰怀瑾,只是转念之间就明白其中症结所在,却还是拍了拍朱厚聪的肩膀,茫然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看到我姐姐至于这么惊讶吗。” 收回视线,朱厚聪没有理会耳边响起的疑问,心中起伏不定,暗暗感慨:“刚才与自己迎面相逢的那位东南郡主,果然名不虚传。” “容貌秀美脱俗,无愧于江南第一美人的称号...”回味着脑海中对女子的初次印象,而在那相逢美人的喜悦过后,朱厚聪的心中却生出了淡淡的惋惜与惆怅。 近日来引动京城震动的大事件当中,除了朱厚聪返京封王,便是纳兰世家即将与武厉王朱厚成结为姻亲的传闻。而那位处在风口漩涡之中的女子,就是纳兰怀玉。 第七十八章,无趣,有趣? 皇城中轴线以西的坤宁宫内,皇后韦氏正在宫女太监的伺候下享用午膳,而与韦氏同桌相对而坐的,竟然是久不现身的武厉王朱厚成。 脸色阴沉,皇后韦氏咬牙切齿地骂道:“这纳兰明成真是不要脸!他怎么就敢明目张胆地与朱厚聪在王府会面!” 朱厚成撇嘴冷笑,平静语气中隐藏的愤怒却不好丝毫:“哼,商贾趋利!纳兰家那帮老不死的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不过才闻到点味儿,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了......” 多日以来,拒不上朝的朱厚成虽然声称是偶感风寒,可朝廷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无不心知肚明,这是武厉王在表示自己心中的不满。 听着身旁皇后韦氏间歇说出的恶毒咒骂,朱厚成的脸色越阴沉可怖。直到6续进门的宫中內侍说出了那最后一条消息,再也忍耐不住的朱厚成猛地一拍桌子,开口怒斥:“连纳兰怀玉都摆上了台面,他们这是准备要与我彻底撕破脸皮了吗?混蛋!” 冲韦氏挥了挥手,朱厚成不耐烦地说道:“行了!你在这撒泼叫骂又能有什么用处?” 被厉声打断的韦氏微微一愣,犹豫再三之后,她终于停下了嘴里似无休止的大声咒骂。挥退左右宫女,韦氏一整妆容,才算勉强找回点母仪天下该有的风范。 朱厚成一边弹指轻叩桌面,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而平静下来的皇后韦氏,同样陷入了沉思。 久久无言,最后还是韦氏忍不住先行开口:“成儿,要不然我们再来一次...”边说,韦氏边竖掌下劈,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狠厉狰狞。 “胡闹!”一皱眉头,朱厚成不留情面的开口骂道:“这么长时间,你就想出这么个烂主意出来?” “这是哪?”像看白痴一样盯着自己的母后,朱厚成伸手指着两人四周的深宫大殿说道:“这是京城!不是天高皇帝远的太和山。敢在京城动手,你还真把父皇当成昏聩无能的老东西了?那些个文武百官难道就全是睁眼瞎吗?” 越说越气,不愿再继续多说的朱厚成犹不解恨:“废物!” “那你说怎么办啊?”不过只有些宫闱心斗小手段的韦氏,自儿子懂事以后就完全把朱厚成当成了自己的主心骨,面对儿子的当面呵斥,韦氏也只敢唯唯诺诺地表达下心中不满:“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纳兰家,倒向朱厚聪那边去吧......” 站起身来的朱厚成在殿内来回踱步,心中接连闪过无数种不同的选择,却都被自己一一否定。 “怎么办呢?”停在坤宁宫门口,朱厚成抬目远眺,面向的西南方那座看不见的郡王府院:“难道纳兰明成那个老狗,真敢将纳兰怀玉许给朱厚聪?” 念头转到此处,朱厚成脑中灵光一闪,匆忙挥手向门外喊道:“来人!备马。” 皇后韦氏赶忙拦住即将离去的朱厚成,满脸疑惑地开口问道:“成儿,你这是要去哪?” “探病。”下定主意的朱厚成心情大好,笑着对自己的母后解释道:“他们既然敢打纳兰怀玉的主意,那我就去看看那位始终无缘一见的弟妹。” “你是说吕雉?”韦氏迟疑地开口追问道:“她不过就是个野丫头,有什么好见的?” “龙虎山上,吕雉愿意为我的好弟弟以命换命...”朱厚成阴鸷一笑:“那我今天就想去看看,朱厚聪又舍不舍得为了吕雉,以命相搏。” 临出门前,回想起朱厚聪数次在公共场合中,有意无意间对吕雉显露出的关切回护,朱厚成模棱两可地开口说道:“希望我这个弟弟还像之前那样莽撞,不然就有点太过无趣了。” 与此同时,郡王府后院书房之内,朱厚聪正安静地坐在紫檀靠椅上,听着户部尚书纳兰明成看似随心的问话:“齐王殿下,听说你刚才经过花苑的时候,碰见了纳兰怀玉?” 朱厚聪抬头看向对面满脸富态,身着便衣的纳兰明成,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管家李正英,对这位户部尚书的简短评价:“工于心计,不可深交。” 因此听到纳兰明成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朱厚聪秉着少言慎行的宗旨平淡回道:“是的。” “呵呵。”似乎完全没有将朱厚聪的冷淡态度放在心上,被人暗地里骂作笑面虎的纳兰明成,挂着招牌式的微笑继续问道:“那不知道齐王对老臣这个亲侄女,印象如何啊?” 回想着之前那短暂的花苑偶遇,朱厚成下意识地礼貌答道:“东南郡主确实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天姿国色,气质不凡。” “哈哈。”嘴边的笑意更浓,纳兰明成眼中迸出一股子突如其来的热情与亲近:“那就好,那就好啊。” 一指身边旁坐不言的纳兰怀瑾,纳兰明成笑着开口说道:“我听他说,当时怀玉对齐王殿下的态度有些不敬,老臣就在这里先代她陪个不是。” 朱厚成连忙摆手,对于老人的心思越捉摸不透,只是客气地应付道:“大人无需如此,当时纳兰小姐又不知道本王是谁,不知者不罪。” “齐王这句话说的在理。”伸手一抚颔下长须,纳兰明成欣慰地开口答道:“不过嘛,老臣回头还是要训斥怀玉几句。因为她今日碰见的哪怕不是齐王殿下,也不该如此无礼。” 话没说完,纳兰明成突然站起身来,缓缓挪到了朱厚聪跟前,故作恭谨地行礼说道:“老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齐王殿下成全。” 被老人突然的正经姿态吓到,朱厚聪的脑海中接连闪过一道道纷乱杂念,却只能硬着头皮应道:“大人但说无妨,但凡是本王力所能及的......” 没等朱厚聪说完,纳兰明成就忙不迭地接过话头:“这事很简单,怀玉她久居江南,不过是最近几日才刚刚离家入京,对京城大大小小的一概人情地理全然不知。”一口气不停,纳兰明成根本不留丝毫的喘息时间,语急促,诚恳却意有所指:“齐王殿下恰好与其年纪相仿,以后还请殿下有空闲时,叫上怀玉一起多走动走动。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话已至此,哪怕朱厚聪再怎么不通人情世故,也该琢磨出纳兰明成话中潜藏的深意。第一个闪过朱厚聪脑中的那张倾城美貌还没能停留片刻,就被家中吕雉病重消瘦的笑脸一击而碎。 慌忙起身,朱厚聪连连摇头摆手:“这件事情,本王觉得有点不太合适...” 纳兰明成岂肯轻易放弃,连忙抓住朱厚聪伸出的双手,欲要开口继续规劝。 就在这时,门外远远传来齐王府管家李正英的大声呼喊:“王爷,大事不好了!” 临至书房门口,李正英对眼前两人的争执视若无睹,径直来到朱厚聪跟前着急地说道:“王爷,武厉王殿下突然拜访,说要探望病重的夫人。无论老奴如何阻止,武厉王都不管不顾,如今已经杀到了后院卧房门口!” “什么!”没心思和老人纠缠下去,朱厚聪用力甩脱纳兰明成紧握不放的双手,直接往门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客气地婉拒言辞:“纳兰大人,本王府中有变,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眼见朱厚聪在管家的带领下仓皇而走,纳兰明成悻悻地收回双手,再如何心有不甘也不可能派人拦阻的他,只能望着远去的背影轻轻叹息:“唉,可惜了。” 书房之内,始终乖巧不言的纳兰怀瑾终于起身来到叔叔身边,将事情始末都看在眼中的他,满是疑惑:“二叔,你这是要把姐姐许配给齐王?” 待到老人点头称是,得了肯定答案的纳兰怀瑾反而越迟疑:“可姐姐不是早就暗中许给了武厉王吗?”纳兰怀瑾心中知晓,若是真的如此行事,代表他纳兰王府已经准备好要和朱厚成一方彻底撕破脸皮。 尽管纳兰怀瑾对那位权倾朝野的武厉王怀有许多恶感,可理应对此事幸灾乐祸的他,却提不起半点乐见其成的欣喜。 “二叔,您就这么看好这位齐王殿下?”纳兰怀瑾不放心地追问道。 兴许是被自家侄子的连番提问给搞烦了,纳兰明臣收于收回了视线,转身看向满脸焦急的纳兰怀瑾。 老人嘿嘿一笑:“我看不看好,其实并不重要。”伸手曲指指天,纳兰明成小声说道:“重要的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十分看好朱厚聪。” 不去管身后的年轻人是否幡然醒悟,纳兰明成迈步走回书房,来到隔断内外的一幅雕木花鸟屏风跟前。 伸手轻拍屏风,纳兰明成的声音微微一扬:“出来吧!” 身穿水绿套裙的纳兰怀玉随声趋步现身,对跟前的老人微微弯腰一礼:“叔叔万福。” 见到身前乖巧的秀美女子,纳兰明成的脸上才终于绽放出一丝真心笑意:“说说吧,你对这位齐王殿下的印象如何?” 看到姐姐突然现身,纳兰怀瑾也好奇地凑了过来,想听听这位自小聪慧,无论才学心计皆不输美貌丝毫的女子,到底会作出何等评价。 垂细考,纳兰怀玉回想着今天明里暗里的观察所得细节。 良久之后,纳兰怀玉终于开口说道:“涉世不深,性子怯懦且无定气...”一连几句都是对朱厚聪的贬低之词,就在纳兰怀瑾面露失望的时候。 纳兰怀玉突然噗嗤一笑:“不过和他那位哥哥相比,这位齐王殿下...”一时间似乎想不到合适的语句,纳兰怀玉蹙着额上的两弯细柳长眉,微微歪头,细细思量: “倒是更有趣些!” 第七十九章,双王会 离开后院书房之后,明明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朱厚聪却冷着脸开口问道:“武厉王带了多少人马进府?” 紧跟在朱厚聪身后,李正英的胸膛剧烈起伏,作为王府大管家的他,知道此刻朱厚聪故作平静的外表下隐藏了多少担忧焦急,也知道吕雉在朱厚聪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可匆忙赶来的李正英毕竟年事已高,心焦身累的老人急促喘息许久,才勉强理顺了呼吸,开口详细禀告:“此次武厉王突然造访,只带了大约二十余骑披甲亲卫...” “虽然武厉王不顾老奴的阻拦,强行闯入后院。但在老奴看来,武厉王他似乎并不想无事生非。”几句话交代完事情经过,李正英的脸上渐渐升起了一丝疑惑:“及至夫人的卧房门口,武厉王只带了一个白郎中和一位中年道士进屋,其他人都被留在了院外...” 似乎是被朱厚聪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吓到了,李正英话锋一转,开口安慰道:“所以王爷您无需过于担忧,武厉王或许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今天只为探病而来。” 在脑子里将老人的话过了一遍,沉默的朱厚聪双眼一闭,而后睁开,双眸之中闪烁的冰冷焰火越烧越旺。嘴唇微动间,朱厚聪低声自言自语:“我和朱厚成已势成水火,他会这么好心?” 一路穿过重重叠院,郡王府正门已近在眼前,忍无可忍的朱厚聪早已濒临了爆的边缘。深深吸了口气,朱厚聪背着身子吩咐了一句:“我先走一步,你们随后跟上。” 布了命令之后,刚刚收拢好随行扈从的李正英刚要开口,却只见朱厚聪一掐双手,提气凝诀,随着脚尖的轻轻一点,双臂舒展的朱厚聪就像一只鸟儿一样,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直到眼睁睁看着朱厚聪借着一股凭空生出的回旋气流急而去,老人李正英才想起来自家的这位小王爷,并不像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平庸,毕竟也是跟着当代剑神李重阳蜗居深山,苦修了十几年的玄机道法。 如一道白色闪电,脚尖接连踏在石阶,假山,回廊之上,朱厚聪甚至已经失去了等待郡王府侍卫打开大门的耐心,直接越过了高耸的门檐。 转瞬之间,飘摇升空的朱厚聪已经落到了王府院墙之外。人在半空之中,朱厚聪就直接一脚踹出,将一位随行骑卒踹落马下,自己顺手一提缰绳,两腿猛然力一夹:“驾!” 战马吃痛,一道黑影箭射而出。身后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头一次见识到朱厚聪竟有如此身手的他们,在短暂惊讶过后,纷纷生出疑惑:“齐王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由郡王府至齐王府,需要跨过整座东市。来时路上与纳兰怀瑾优哉游哉一路沿街观景的朱厚聪,心急如焚。春雨夹风,在此时已渐渐冷冽刺骨如刀,呼啸间迎面打来。急骑行的朱厚聪双眼微眯,按着脑海中模糊的地图路线,向城东一路狂奔而去。 脑海中闪过种种念头,朱厚聪开始不惮以最坏的结果来揣度这场风波。突如其来的登府探病,难道是武厉王得知纳兰明成约见自己之后,他朱厚成恼羞成怒想杀人泄愤? “不会的!”朱厚聪用力摇了摇头,这种一旦生就预示着双方彻底撕破脸皮,必定要一方至死方休的事情,武厉王一定不会做的。因为如今兄弟两人虽已势成水火,难以交融,可毕竟还没有到最后图穷匕见的时刻。 “阴谋?”朱厚聪重新回想起今日所遇所做的一切点滴细节,却没有注意到被自己双腿紧夹不放的胯下战马,近乎吃痛欲狂。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们联手算计好的圈套?”焦急之下,大失分寸的朱厚聪不由越想越远:“难道早上登门访友的纳兰怀瑾是故意把自己引开,好让皇兄有机会接近吕雉?” “难道他们知道了吕雉在我心中的重要性?”一念及此,如水草一般就蓬勃生长的恐慌,瞬间填满了朱厚聪的脑海。一方面存着侥幸的心思安慰自己:“不,不会的...”可心中另一方的呼喊声越来越响:“京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纳兰家要与朱厚成结为姻亲,他们今天就是要联手设计你!” 时间...时间!朱厚聪已经彻底陷入到了自己臆想出来的可怕念头当中。哪怕因为这场春雨,大街小巷的行人稀稀落落,以至于在闹市纵奔马的他,赶路的度已快至极点。可朱厚聪还是觉得这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的漫长难熬。 伸手一指,点在了战马脖颈之上,朱厚聪将一道流转不定的道法气息强行灌注到战马体内,以最粗暴的手段尽力压榨着战马的生机潜力,度因此再度暴涨。 近了...近了!齐王府大门举目可及,匆忙赶路的朱厚聪已经将度提升到了极致。 一声悲嘶,胯下战马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朱厚聪的残酷压榨,前腿一软,顿时倒地不起。不过才短短两刻钟的功夫,就已经口吐白沫,力尽濒死。 毫无防备的朱厚聪被战马猛地甩落在地,电光火石之际,朱厚聪右掌用力一撑,转而横向运劲,衣襟堪堪触地的他再度升空。连续几个翻空之间,朱厚聪借着惯性直冲齐王府大门而去。 还是翻门而入,还是连续的脚尖点地,眼见王府前厅空无一人。朱厚聪心中担忧更甚。脚下不停,朱厚聪直奔王府的后院厢房。 远远瞧见吕雉安身的卧房门前人影绰绰,一心求快的朱厚聪直接拔地而起,踏着众人的头顶急前冲。 “谁!”门前守护的一众亲卫拔刀持剑,齐齐刺向突如其来的这道人影。 朱厚聪却不闪不避,直直地向前方撞了过去:“给本王滚开!” 听到这声嘶哑的怒吼,以及白色王袍翻动之间隐约可见的赤蛟巨蟒,一众亲卫急忙收回手中的兵器,可最前方的护卫头领去势难收,只来得及扔下手中朴刀,却没办法停下迅猛前扑的身形。 依然不退不避,朱厚聪怒喝一声,双掌横立身前,只顾尽力猛拍。只听啪嗒一声脆响,不去看吐血倒飞的披甲亲卫,也不管右臂手腕的剧烈疼痛,一路匆忙赶路的朱厚聪,终于一脚踏在了吕雉门前的空地之上。 “朱厚成!”双眼猩红的朱厚聪恶狠狠地盯着身前这位,同样身穿赤龙王袍的同胞兄弟。 第八十章,最冷不过人心(求收藏) 春雨洒落人间,却浇不灭心头急火。 一路仓皇的朱厚聪,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来应对最坏的结果。可没想到被自己不惮以最大恶意揣度的武厉王朱厚成,正老老实实的蹲坐在门口屋檐之下,衣衫素净,眉眼平宁。好像朱厚成就像他之前所声称的那样,今天只为探病而来。 “呵呵...度倒是够快的。”看到被碎雨浸透衣衫的朱厚聪如此声势骇人,朱厚成不急不忙,缓缓放下了手边无聊把玩的一株寒梅盆景。抬手一挥,武厉王开口吩咐随行的一众亲卫:“都出去吧。” 直到连之前受伤的亲卫头领,也一瘸一拐的随众人退出门外。武厉王才站起身来,转头看向满身狼狈的朱厚聪。良久之后,武厉王的嘴角闪过一丝轻蔑笑意:“怎么,你难道以为我会在一怒之下,来个闯府抢人的戏码?” 看到朱厚聪不自觉飘移别处的闪烁目光,武厉王再度开口之时,语气中夹杂的讥讽意味更为浓厚:“还是说,皇弟你以为我会当众杀人?” 心头微震,朱厚聪终于在入府之后头一次直视自己的这位皇兄,四目对视,寒光互切相磨。 兄弟之间的无声对峙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向来强势的武厉王竟然主动退让一步,远离了身后的卧房正门。朱厚聪顺势前走几步,直到兄弟两人位置互换之后,紧靠在卧房门口的朱厚聪,才长长呼出了自己胸间憋闷许久的那一口气。 眼见朱厚聪就要推开房门,武厉王朱厚成一抬右手,开口劝阻道:“我劝你现在不要进去。” 话音未落,看到猛然回头的朱厚聪眼中寒光更甚,武厉王连忙摆了摆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随我一同前来的江北名医张怀景,还有那羽衣宰相赵卿玄的徒袁天风,此刻正在屋内同时为吕雉会诊。你这么贸贸然的冲进去,就不怕干扰了你心上人的病情诊断吗?” 脑海中的念头微微一转,朱厚聪盯着对面嘴带笑意的皇兄朱厚成,第一次开口问出了自己的心中疑惑:“为什么?” 哂然一笑,武厉王并没有急于回答,反而慢悠悠地走到了庭院中央的一方石桌跟前坐下,抬手招呼道:“皇弟,我们不妨坐下来,慢慢聊。” “你是在问我为什么帮吕雉...”等到朱厚聪不情不愿的在跟前坐下,武厉王才接过之前的话头,小声问道:“还是在好奇,我为什么没有像你设想的那样,恼羞成怒?” 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绝对逃不过旁人的有意监视,朱厚聪对于武厉王话中潜藏的深意心知肚明。面对此刻武厉王近乎直白的问话,朱厚聪自觉也无需遮掩:“今天把我诓骗到东南郡王府的是纳兰明成,他话里话外之间透露出的意思,无非是他纳兰世家愿意将纳兰怀玉许配于我,以此结盟。” 朱厚聪边说边注意着皇兄朱厚成脸上的神情,却只看到一片平静,情理之外却是意料之中。话一说开,朱厚聪索性指向屋内,选择当面表态:“不管他纳兰明成究竟有何目的,我都不会同意。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房中的吕雉。” 对前半段话无动于衷的武厉王,反而在此时表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真是没瞧出来,我这个弟弟原来还是个痴情种子。” 朱厚聪张口还要再说,却被武厉王挥手打断,怒声喝道:“纳兰家那帮老不死的,既然敢做出这种一女许二主的事情,本王自然会有整治他们的手段!”脸上的厉色一闪而过,朱厚成转头看向身边的同胞兄弟,语气重归平淡却意味深长:“不过今天为兄我贸然登门,为的不是这些琐碎杂事......” 环抱双臂,武厉王上身微微前倾,不再继续收敛自身权势威压的他,一字一句地开口问道:“本王想问的是。你朱厚聪当真已经下定决心,要与我争一争那把椅子吗?” “纳兰明成也好,陈正华也罢,不过只是想顺着老头子意思把你托上王位...”站起身来,武厉王跨过石桌来到朱厚聪的身旁轻声追问道:“可你想过没有,如果老头子只是把你当做一幅用来压制我的挡箭牌,那你最终的下场又会如何?” 低垂着脑袋,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朱厚聪在心中反复咀嚼着武厉王的问话,恨不能拆开了揉碎了,逐字逐句的揣摩出其中的真假。“不会的...”随着思绪越飘越远,朱厚聪的心也越来越冷:“不会的!” 就在朱厚聪陷入挣扎之际,吱呀一声,紧闭的卧室房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推开。江北名医张怀景,与紫袍道人袁天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 感受到石桌之旁略微有些诡异的气氛,两人不由一愣。直到武厉王咳嗽示意,张怀景两人才慌忙行礼:“见过两位王爷。” 两人对视交流过后,袁天风主动抬起脚步,独自来到武厉王的跟前附耳低声禀报:“我和张先生一致认为...” 短短几句话交代过后,武厉王朱厚成的脸上不起半点波澜,随意拱了拱手招呼道:“今天辛苦两位了,剩下的事情交给本王就行。” 见朱厚成有意送客,同样不愿久留的袁天风二人赶忙客气了两句:“不辛苦,这不过是我等的分内之事...” 待到两人颇为识趣的推门离去,早就快要按捺不住的朱厚聪,赶忙起身凑过来问道:“吕雉怎么样了?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斜眼瞥了一下,武厉王朱厚成直接开口说道:“药石无救,命不久矣。” 闻言,刚刚直起腰来的朱厚聪直接一屁股坐回原地,失魂落魄,如丧考妣。 “不过嘛...”迎着朱厚聪眼中升起的点点希望,武厉王模棱两可地开口说道:“袁天风说还有个办法可以一试,就看皇弟你愿不愿意了?” “愿意,肯定愿意!”朱厚聪一把拉住武厉王的臂膀,语带哀求之音:“只要能救回吕雉,让我干什么都行。你快告诉我吧!” “袁天风刚才为吕雉查探之际,在她体内现了一道藏而不露的佛门气息...”微微一顿,武厉王继续解释道:“也就是因此缘由,袁天风突然想到,佛法流传最讲究的就是渡世渡人,而那活死人,肉白骨的玄奇故事也大多都出自佛门传说。既然吕雉她已经药石难医,道法无救,那就只能去久不现世的佛门传承那里,碰一碰运气了。” “佛门?”得到答案的朱厚聪嘴里念念有词,脑中突然闪过一条模糊的片段:“难道是惠岸?”一拍脑袋,朱厚聪想起了在太和山谷中,经历过的那段幼年往事,可刚刚显露出一丝喜色的他瞬间又愁眉苦脸:“自从当年一别,惠岸就杳无音讯,如今上哪里去找他啊?” 武厉王一直在等的就是这句话,轻轻咳嗽一声,朱厚成不紧不慢地接过话头:“惠岸的下落,我恰好知道。” “他在哪?”朱厚聪抬头焦急地问道。 脸上似笑非笑,武厉王一指西南方向,斩钉截铁地说道:“就在中原西蜀交接之地,那座五百年来阴魂缭绕不散的落日平原!” “只不过,那群诸子百家的前朝余孽近日在落日原附近集结,不日我朝廷大军也将兵围剿,大战一触即...”背着手,武厉王开口逼问道:“所以就要看你朱厚聪,敢不敢去了。” 联想到年前卷入到的那一场场生死大战,朱厚聪不由心生迟疑,一时间唯唯诺诺,不敢轻易应答。 可本来就心存恶意的武厉王又怎肯善罢甘休,直接开口激将:“本王今天之所以会主动相助,其一是因为对那位在龙虎山上以命换命的女子,心存敬意。其二则是本王想看一看,她吕雉舍命救回来的男子,又会不会愿意为她以身涉险?” 看到身前的朱厚聪紧咬嘴唇,却依旧一言不,武厉王朱厚成步步紧逼,开口再不留情:“不过如今看来,倒是本王想错了。若是那位男子真的情深义重,当日在龙虎山上又怎么会默许吕雉的舍命相助...”嗤声笑,武厉王俯下身来,凑到朱厚聪的耳边小声说道:“这世上啊,又哪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至死方休。皇弟,你说对不对?” 闻言抬头,再也忍不住地朱厚聪睁圆了双眼,冰冷地瞪向朱厚成:“原来,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你是想让我死在落日平原,以免我继续留在京城碍你的眼,挡你的路。你是怕了吗?” 哈哈一笑,武厉王背负双手,抬头望天:“朱厚聪啊朱厚聪,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朱厚成弱冠从军,十年间代天征战四方,从无败绩...”转身一指朱厚聪,武厉王斜着眼故作轻蔑地说道:“而你朱厚聪呢?在深山老林藏头露尾,躲了十几年,你真以为有了几个老东西在背后摇旗呐喊,你就能和我争?” 眼见朱厚聪面带青紫,紧握双拳,武厉王朱厚成不依不饶:“就凭你这种怯懦不堪的性子,就算继续留在京城,你又能拿什么跟我争!” 被武厉王的连番抢白压制到哑口无言,朱厚聪低着头根本不敢直视对面打过来的灼热目光。随着耳边不断传来的问话,朱厚聪早已心乱如麻。 武厉王转身离去之际,却留下了最后一句最为诛心的话语:“说来说去,你朱厚聪不过和我一样,最爱的只有自己。以后少在别人面前表现出那种情深意切的假惺惺模样,瞧着只会令人作呕!” 不知不觉间,朱厚聪已走出了凉亭之外,延绵深重开春新雨,一滴滴打落在失意失神的落魄少年身上,由头顶黑,直至心底深处。 踉跄迈步的朱厚聪仰起头,迎着无穷无尽的泼天雨幕张大嘴无声哭泣,冷雨和泪,辛酸自知:“他说的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吱呀一声,紧闭的卧房木门再度打开,面色苍白的吕雉扶住门框,看向庭院的目光之中,只有复杂难名的深沉。 明明心有愧疚,不敢直视,可避无可避的朱厚聪只能低着头,迈步缓缓靠近。 明明已经知晓了生的一切,可吕雉还是没能狠下心将他拒之门外,张开双手,将分不清是泪是雨的凄苦脸庞捧入怀中。 “不怪你...”吕雉张嘴小声絮叨着,似乎在安慰他,也似乎是在安慰自己:“真的不怪你!” “我...我!”朱厚聪头一次开始审视起藏于自己心底的隐秘心思,有心辩解,却无从说起。 是人生世间,身不由己吗?还是说这才是我朱厚聪,自私自利,深藏不露的本来面目! 天光暗淡,日落生晖。 在这座冷清小院里默然相拥的少男少女,从没有如此坦诚相见过。 可也从来没有如此心伤过。 ps:又是新的一个月,一篇长章奉上。希望喜欢本书的读者,继续多多收藏支持。求收藏,求推荐,拜谢。 第八十一章,思变(上) 这开春之后的第一场雨,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连绵冗长,从人人带喜迎新春,一直下到了飒飒春雨独落空廊。 这些天里,齐王府上上下下的所有人无不提心吊胆。多半是因为如今的京城里,有关双王多嫡的流言愈演愈烈,不过是普通管事杂役的他们,必然会担心自己不慎卷入到这场,动辄抄家灭族的祸事风波当中。 由皇上授意,被陈正华亲自送到齐王府担任大管家的李正英,在一生中见多了宫里宫外的晦暗心计。作为两人嫡系心腹的李正英,虽然还不清楚皇上与陈总管为何如此着急地提前押注在齐王身上,但也不会像手底下的那些年轻人一样,过分地杞人忧天。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眼见朱厚聪与吕雉两人之间的气氛日渐沉重,老管家李正英的脸上,也不禁渐渐布满了担忧与焦急。 往日里小两口之间你侬我侬的郎情妾意,一扫而空,剩下的却只是看似相敬如宾,实则尴尬沉闷的淡漠疏离。李正英有心为两人缓和关系,可至今连其中缘由都没摸清楚的老人,又不知从何劝起。 这一日,李正英禀报完府中的相关事宜,推门而出之际,瞥到还在置气的小两口,分坐在床上桌前,谁也不愿意理谁,心中无奈的老人只能悄悄叹了口气。 对于这最为磨人的情之一字,李正英见过,错过,经历过。所以才知道这件事,只能任由两人自己琢磨。 “我去找父皇...”似乎是不想再继续忍耐这种难捱的沉默,朱厚聪转过头,直直的盯向吕雉:“求他允许我带人去落日原。” 吕雉抿了抿嘴唇,却依然没有抬头,她脑海中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告诫着自己:“不要,不要再相信他了...因为这不过是朱厚聪一时间生出的的愧疚,在他心底作祟。” “我誓!”等不到回应的朱厚聪跪坐在床前,焦急地伸出右手保证道:“我一定会去落日原,把惠岸大师请回来治病。” “还有吕岩...”为了引起吕雉的注意,朱厚聪终于把一直隐瞒不报的消息说了出来:“按照这两天传来的消息,师弟他如今就在西蜀一带,离落日原很近!” 伸手强行握住吕雉冰凉的右手,朱厚聪扬着诚挚的目光,小意说道:“你不是一直担心吕岩在外边受苦,想让他来京城陪着你吗?我这次就顺便把他也带回来。” 或许是被朱厚聪温暖柔和的语气打动,抑或是因为弟弟吕岩。始终低着头不愿说话的吕雉,终于张嘴幽幽一叹: “好。” 区区一个字,却让朱厚聪生出了卸去万斤重担的感觉。坚冰未破,却已经有了消融的迹象,赶忙起身地朱厚聪欣喜说道:“好...好!你先在家里等一会儿,我这就去找父皇。” 语快,步子更快,朱厚聪轻轻关上了卧室房门之后,接连穿过花苑,前厅,就连贴身內侍的呼喊都来不及回应,朱厚聪就已经站在了王府门外。 得到消息的大管家李正英好不容易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开口问道:“王爷,你这么急是要去哪?” “管家你来的正好,快备马,我要入宫。”朱厚聪一把挽住老人递到跟前的手,急不可耐。 一边回头吩咐下人,李正英一边苦着脸说道:“王爷啊,您也不瞧瞧时间。皇上他这会儿不是在议事,就是要准备用膳了。您就不能在府里吃完午饭再去吗?” 伸出手一把夺过缰绳,朱厚聪哪还有心思在这里继续墨迹下去:“等不了那么久了。” 看着扬鞭纵马匆匆而去的背影,早就猜透了其中缘由的李正英,会心一笑:“嘿,年轻人就是没个定性...” 直到进了皇宫东华门,朱厚聪才稍稍平复了涌荡的心潮。放松了手中的缰绳,一人一马沿着老旧的城墙缓缓踱步。头脑清醒过来的朱厚聪暗自忐忑:“父皇他会任由我去落日原冒险么?” 可话已说出,便再难收回,朱厚聪又不愿意回王府与吕雉继续冷战。他也只能听由宫中內侍的指引,硬着头皮往皇宫深处走去。 临近御书房门口,弃马步行的朱厚聪正出神地想着,即将到来的父子奏对,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齐王,你怎么来了?” “陈叔叔。”朱厚聪抬起头,看到恰好迎面走来的陈正华,赶紧凑过去挡在老人的身前小声问道:“我父皇现在心情怎么样?” “不太好。”微微一怔,陈正华疑惑反问道:“你找皇上有事?” 面色一苦,朱厚聪也不想在这位亲近信任的老人面前多做遮掩,三两句将事情交代清楚过后,朱厚聪忐忑地开口问道:“陈叔叔,你觉得这事能成吗?” “悬!”摇了摇头,陈正华有心继续多问两句,却只能匆忙应付道:“皇上刚吩咐下来几件要紧的急事...不过我劝你还是等等再说,这件事实在是非同小可!” 连连出声阻拦,却只能目送老人远去,朱厚聪转身看向近在眼前的御书房,越犹豫不定。脑海中刚刚升起一丝妥协的念头,朱厚聪就回想起临走前吕雉望过来的那一眼透澈目光。 “你不敢,你不敢...”好像吕雉话外隐藏的意思,和当日登府诘问的武厉王一般无二:“你朱厚聪不过就是个怯懦不堪的性子,却喜欢披着伪善的外皮。” 朱厚聪脑海中几度转念,却最终于此戛然而止。伸出手用力敲了敲脑壳,朱厚聪终于迈步向前,坚定地推开了御书房紧闭的大门:“父皇,儿臣有事禀报!” 正在书桌前对坐议事的两位老人同时回头,朱炳文惊讶地开口问道:“聪儿,你怎么来了?” 径直来到桌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朱厚聪大声说道:“父皇,我要去落日原!”眼角一扫,朱厚聪看到了桌上摊开的一页奏章,大致提到的就是蜀地乱贼集结,地方武备恳求朝廷,派遣大军驰援围剿。 灵机一动,记起之前陈正华嘱咐的朱厚聪趁机一转话头:“随大军平叛剿匪!还望父皇成全。” 挥了挥手,闻言满脸阴沉的朱炳文向张衍圣开口致歉:“劳烦衍圣公暂且在外边等一会儿...”话未说完,将头转至另一边的朱炳文已是双眼含怒:“朕和齐王有些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思变(下) 感受到老人阴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逡巡,朱厚聪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没有预想之中的雷霆震怒,朱炳文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道破天机:“为了吕雉?” 京城之中又有什么事情能逃过老人的耳目,朱炳文藏在桌后的双手握紧又松,尽量平静地开口追问道:“就因为你皇兄的那番激将言辞,你朱厚聪就恨不能在那个女人面前,以死明志了?” “真是好大的出息!”不知为何,朱炳文明明怒在心头急欲开口训斥,却在一句话过后又表现出了一种乎寻常的耐心与体谅。老人对沉默不言的朱厚聪谆谆劝解道:“聪儿,你自幼山中修行,不曾感受过世俗间,尤其是皇室宗族中常有的阴谋算计。因此才会被人一句话戳中心中痛点...” “父皇我早就预料到,有一天会生这种情况。”老人缓缓起身,一手搭在朱厚聪低垂的后脑之上,敦和笑道:“可朕相信,小时候受了委屈从不会哭着鼻子找朕诉苦的那个朱厚聪,总不至于会在长大之后,反而经不起半点刺痛挫折吧?” 温言入耳,朱厚聪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闷头不语。随着勾起的童年回忆,朱厚聪生出了些许怅然:“其实当日皇兄说得对,我在龙虎山上的所作所为,确实称得上自私自利,怯懦不堪。” 摇了摇头,将杂念屏除脑外,朱厚聪抬起头直视着身前这位面露慈祥的老人,坚定开口道:“所以我才不想继续躲避现实,任由自己一错再错!” “自私些有什么错?”老人恨铁不成钢地开口训斥道,语气中已经掺杂上了一些止不住的严厉:“你朱厚聪既然生为皇族血脉,就不应该将目光单单放在那一个人的身上,也不该将自己的性命摆到一个女子身下。” “当你到了登上皇位的那一天。”朱炳文指向身后墙壁上悬挂的宽阔地图,目光不复之前的平淡温和,隐隐王气蓬:“你将会现,和这万里江山比起来,一人一地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当你坐在皇位之上,再转回头看向此刻...”说到这里,朱炳文的嘴角不由微微翘起:“或许你朱厚聪只会为这段一时间难以开脱的愧疚往事,轻轻一笑而过。” 一指点在朱厚聪的额头,老人郑重说道:“朱厚聪,你注定是那个接替朕,为大明江山延续下一个百年的人。而且那一天,不会太远。” 听到这段近乎于托孤传承的话语,朱厚聪的脑海早已纷乱如麻。哪怕有关于父皇属意自己的传言早已传遍京城乃至天下,可朱厚聪怎么也没想到老人会将内心的想法,在此刻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为什么是我?”朱厚聪不由开口问出了这个,所有人都为之困惑不解的问题。 双眼复杂的盯着身前少年,两鬓斑白的朱炳文久久无言。 沉闷当中,老人的视线逐渐飘远,一转再转,最终还是停在了那副与墙等高的大明江山地域图上。目光由南至北,西蜀,江南,江西...朱炳文的脸上接连闪过了犹豫,挣扎与愤怒。 直到背着身的朱炳文终于收拾起满怀思绪,却只有幽幽一叹:“你会知道的。” “朱厚聪,你还是执意要去落日原吗?”转过身,重新将视线锁定在朱厚聪的身上,老人最后开口问道:“哪怕朕不希望你以身涉险,哪怕你明知道前方有提前设好的圈套。” “是的。”朱厚聪重重点头。 老人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开口示意:“朕知道了。” 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承诺,可朱厚聪略微犹豫过后,还是弯腰一礼,恳切道:“谢父皇恩准。” 话刚说完,朱厚聪就要转身退出门外。忽然听到老人的一声呼喊:“到时候,朕自然会让你跟随大军一起出,把这个收好!” 接过老人抬手扔过来的一方黄铜印章,恰好字面向上,朱厚聪不由低声念道:“承运?” “记住,此印一定要随身携带,不可丢失。”不去看面露喜色的少年,朱炳文最后嘱咐道:“出去吧,朕还有些事情,要与衍圣公商议。” 走出阴暗的御书房,朱厚聪只觉身上一松,笑着迎向门外等候多时的中年儒士:“张师,父皇叫你进去议事。” 扶住正待弯腰行礼的朱厚聪,张衍圣细细打量。看到少年脸上洋溢的笑容,由此洞悉一切的张衍圣开口问道:“此行前路,未必会一帆风顺,你想好了?” 面对这位相处多日的授业恩师,并不像之前那样拘谨的朱厚聪笑着点头说道:“学生做好准备了。” “前几日曾听先生教导,曰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似乎想起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朱厚聪脸上的笑意越浓重:“以前在太和山中,我总觉得师弟吕岩憨直愚笨,不仅出身,学问不及我,连性子也有些过于冲动固执。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是我朱厚聪远不及他吕岩...” 迎着天边垂暮的淡薄日光,朱厚聪的脸上却渐渐升起了一股蓬勃的向阳朝气,令人心喜:“如今,我虽然不能像吕岩那样,有种誓将险路踏为坦途的勇气。可我也不愿意再对自己心障视若无睹,继续这样困顿萎靡的过下去了......” 眯了眯眼睛,朱厚聪嘴边的笑容越灿烂,像是个在与人邀功的孩子:“张师,你说这是不是就像书上说的那样,君子,有所为?” 对视一笑,张衍圣对身前这位一扫沉闷之后,反而多了些豁达的弟子开口笑骂道:“这才了几天书,就敢跑来跟为师谈心胸,谈境界?” 拍了拍朱厚聪的肩膀,张衍圣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郑重嘱咐道:“一切小心,祝你早日回京。” 正声收色,朱厚聪拱手长揖:“是,学生记下了。” 师徒两人,就此别过。收回远送的目光,张衍圣略微收拾了一下心情,转身推开紧闭的御书房大门。 听到门轴转动的轻微响声,正坐在桌后魂游出神的朱炳文回神望道:“衍圣公,他刚才与你说了些什么?” “齐王说:虽然万人吾往矣...”嘴角微微翘起,张衍圣笑着将之前的两人问道一一转述:“皇上,依照老臣看来,殿下他如今虽然还有些年轻人的青涩懵懂,可毕竟必之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要好上太多了。” “哼!”面色犹带不善的朱炳文冷哼说道:“衍圣公,你又何必替那个小兔崽子说好话。” “他只不过是个仗着祖辈遗泽,而不识人间忧愁的傻小子!”连连摆手,朱炳文连声泄着心中的烦躁阴郁:“还君子有所为...我朱家是被人明里暗里,足足骂了五百年的土匪皇室,又何曾出过一位令世人信服的敦敦君子?” 话音未落,由君子二字勾动起了脑海深处的一抹隐秘记忆,朱炳文仿佛又想起了那山,那人,那位真正有希望,也有能力振兴皇室的温润君子。 可本应该登临大宝的他却把皇位留给了我,还笑着对我说了什么来着?伸手一拍额头,朱厚聪终于想起当年在龙虎山山脚下,改变了两人命运的那番对话:“长者赐,不敢辞。二弟,以后大明江山就交给你了,千万要完成你我共同的憧憬和愿望!” 而自己又说了什么?脑袋越昏沉的朱炳文,早已记不清当年泪流哽咽的自己,嘴里究竟在嘟囔些什么。 只知道自当日的一人上山,一人离山之后,年轻时最喜欢游览山河,肆意随心的朱炳文,就再没有踏出过皇宫一步。 朱炳文只知道自己这四十多年来,日夜勤勉的执政生涯,为的不过是当年自己亲口作出的那个承诺:“肃清山河,开万世太平。” 陷入了往事回忆的朱炳文,久久不能自拔,只是勉强打起了精神,示意身旁的张衍圣自行离去。 许久之后,独自静坐的老人燃起了手边的烛火。 在昏黄摇曳的烛火映照下,朱炳文仿佛又看见了年轻时,那道与自己把酒言欢论英雄的伟岸身影。 “皇兄...”莫名心伤的朱炳文痴痴说道:“当年你说,我大明江山看似平稳实则早已四处漏风,所以我就当了四十年的缝衣匠,四处缝缝补补。” “当年你还说,我们这一朝的皇室血裔最为憋屈,明明该是一言九鼎的天潢贵胄,却时时处处地被人扯着腿走路。”眼中闪过一抹令人胆寒的凶煞,朱炳文咬着牙狰狞笑道: “皇兄,穷极思变。总该让他们也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痛彻心扉,痛入骨髓!” 第八十三章,绣春(求收藏) 栖阳关,地处陇西,依山而建。 作为中原与西蜀之间蜿蜒千里界线上的一处普通关隘,占地不过十里的栖阳关毫不起眼。自大明建元洪武之初的几场大战过后,元气大伤的西蜀叛军似乎暂时打消了争雄之心。几十年间,在对峙双方的无声默契当中,维持着表面的太平。 也是因为如此,存在感越薄弱的栖阳关几乎已经被朝中遗忘,而关内仅剩的几位年长戍卒,甚至都记不清上一次得到军令是在几个月前了。 城门跟前一处黄土堆砌的平台上,一名身材壮硕的年轻男子身穿玄色军服,腰束赤带,脚踏青靴,正卖力挥舞着军中统一下的式制长刀。随着一道道接连不断的大声呼喝,李长松手中那柄重达三十余斤的朴刀亦是挥舞得虎虎生风。 正在城门附近玩耍的几位稚童眼见如此光景,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玩物,鼓掌叫好。尤其是站在最前排的那位孩子王,更是大声喊了出来:“李大哥,再用点力啊!” 得了观众叫好,备受鼓舞的李长松不由更加卖力,双手挥舞间只见刀光一片。可李长松不过只是跟着年长军士学了一段时间的粗略把式,根本不能持久。不一会儿感觉到臂膀生酸,逐渐力尽的李长松故意轻抖手腕,一挽刀花之后刀尖点地。 “黄龄,咋样?”耍够了威风的李长松想起正事,赶忙朝着打头的稚童炫耀道:“想不想学?想学的话你就得帮我把你姐姐...唉!你跑哪去?” 可话还没说完,黄龄就瞥见远处沿着田边垄道,缓缓走来的一道熟悉身影。哪还有心思理会背后每三五日就会有一次的殷勤献媚,黄龄直接撒腿就跑,边跑边大声喊道:“吕哥儿,吕哥儿!你回来了...” 伸手按在少年的头顶,吕岩笑着冲气喘吁吁的少年说道:“黄龄,你这是又跑哪里疯去了?”蹲下身子,吕岩故意嫌弃地指着黄龄脏兮兮的上衣:“看你这一身的泥土,就算不怕黄叔打你,你还不怕你姐姐的唠叨吗?” “说就说呗...”满不在乎的顽皮少年一把拍掉吕岩的右手,气恼地说道:“吕哥儿,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摸我脑袋,会长不高的!” “好好好!”紧了紧肩上的锄头,笑眯眯的吕岩微微一弯身子,拿手来回比量了一下的他故作惊讶道:“呦!黄龄都到我脖子了啊。当年吕哥儿我和你一般大的时候,可比你差远了......” 说话间,原本迎面相对一进一退的两人,已变成了并肩而行。一大一小的两道人影,嬉笑玩闹着,走向逐渐升起道道炊烟的边关小城。 临近城门前,始终抓紧吕岩胳膊的黄龄苦苦哀求道:“好吕哥儿,你就教教我吧!” 微微摇头,就在吕岩准备开口拒绝的时候,在城门口早已等候多时的李长松趁机插嘴道:“黄龄,人家可不愿意教你这个小破孩儿...” 一拍腰间的入鞘长刀,李长松伸手扳住稚童肩头,笑着诱惑道:“来,李哥儿教你练刀!我这刀法可是陈伍长压箱底的好本事...” 可哪想到,黄龄想也不想的直接开口打断道:“我才不学呢!我黄龄可是未来注定要成为一位,名动江湖的剑客大侠!” 原本就有些好面子,尤其不能忍受在吕岩面前丢份的李长松,顿时脸色一沉。满心恼怒的李长松恨恨说道:“哼!不识好人心!” 感受到李长松临走之前递过来的那道嫉恨目光,吕岩面色一苦,低下头对身边的稚童抱怨道:“你说说,人家明明是好心好意,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就算不想学,你也不至于让人家当面下不来台吧?” “没事,我还巴不得他这个狗皮膏药走的越远越好。”完全没有将刚才的冲突放在心上,黄龄接着之前的话头继续哀求道:“吕哥儿,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你必须得教我学剑!” 听出来了话中的威胁意思,吕岩没好气地一指敲在黄龄额头:“你小子可以啊,都学会挟恩图报了?” 聪慧的顽童只顾着傻笑,仰着头并不接话,只是暗暗加快了摇晃吕岩手臂的度,一双眼直勾勾地盯向他自己心中认定的剑仙师傅。 面对这个铁了心要死皮赖脸下去的救命恩人,吕岩毫无办法。毕竟当日若不是身边的这位年幼稚童,吕岩说不定就已经死在了残阳关外。万般无奈的吕岩纳闷问道:“你怎么就一心想要学剑呢?学刀不好吗?” “我从小就只听说过,有那满门皆剑仙,每百年必有一人登顶江湖的青莲剑宗!” 收手一叉细腰,面露不屑的年幼稚童突豪言:“我黄龄又不傻,学肯定就要学那最强的,不然怎么当那天下第一的剑客大侠!我要是跟他李长松学,岂不是注定以后每天都要在腰上别着把破刀?多丢份啊...” 在这位向往江湖传奇的稚童心中,大概能不能成为大侠,甚至是不是那天下第一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前头的剑客二字,以及两个字之中所涵盖的,千百年来人人钦羡的,独属于剑士剑仙的江湖风流。 被稚童的一番话勾动起了满怀思绪,吕岩不由怔怔说道:“学剑,真的有那么好吗?” 听到这句质疑的问话,毫不服气的黄龄摊开右手,板着细小的手指一个个数道:“当然了!你看,有那被江湖誉为二十年内必成剑仙的西蜀李慕白!还有单人破龙虎,一剑斩天仙的老剑神李重阳!” “唉...”两眼透露出无穷羡慕光彩的黄龄,满是惋惜:“我要是也姓李就好了。” “师傅...”脸色一黯,心中百感交集的吕岩小声念叨着。 听不清吕岩的自言自语,终于从满心憧憬中回过神来的黄龄好奇问道:“吕哥儿,你说什么?” “没什么。”摆了摆手,低头看向跟前这位不仅有相逢之缘,还有救命之恩的年幼稚童,不愿多言的吕岩嘴角勉强扯动出一抹笑容:“走,我先送你回家。” 黄龄一眼看穿了吕岩脸上不愿示人的异样神情。不知缘由,却知道肯定是自己说错了话,懂事的黄龄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跳脱,而是乖巧地随着吕岩向栖阳关内走去。 随着一路前行,感受到自己掌心里的小手在逐渐加重着力道,吕岩心中一暖。可哪怕明知道是身边的少年是在担忧自己,吕岩却依然沉默。 因为在他心中的,是许多无法与人言说的苦,只能任由其隐隐作痛。 “龄儿!”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处普通民宅的跟前,一位在门口等了半天的妙龄少女正焦急地呼喊着:“龄儿,娘叫你回家吃饭了!” 没能觉到气氛的异样,头插素钗的秀美女子紧走两步,原本伸向黄龄胳膊的皙白右手,突然转换了了方向,直接搭在了弟弟的耳垂之上,对着满身泥土的黄龄嗔声责怪道:“说了让你当心点,不要到处胡闹。你看你这身今天刚换的衣服,又弄得这么脏!”手腕一转间就要双指用劲,女子吓唬道:“说,还敢不敢!” 双眼滴溜溜的一转,拿不准姐姐会不会下狠手的黄龄,反手指向吕岩辩解道:“我这是帮吕哥儿干活弄脏的,可不是瞎胡闹!” 面对黄龄悄悄递过来的可怜眼神,吕岩只能点头应道:“是这样,今天黄龄可帮了我不少忙。黄芪,你饶了他吧。” 将信将疑的黄芪来回扫视了两人几眼,本来就不愿继续深究她顺势松开了右手。拍了拍弟弟的脑袋,黄芪柔声吩咐道:“今天就饶你一次,快进屋吃饭去,我都在这等你半天了。” 目送弟弟进屋之后,一改之前作态的黄芪,轻轻拧动着握在一起的双手,细声细语地对吕岩招呼道:“吕哥儿也一起来吧,我爹可念叨你好几天了,一直说上次的酒没喝尽兴,你等下可要陪着他老人家多喝两杯。” 摆了摆手,心情有些低落的吕岩开口说道:“不了,我这回去还有些事情。”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吕岩紧接着又补上一句:“改日有空,我一定陪黄叔喝个尽兴!” 直到这时才察觉到了吕岩脸上的不对劲,黄芪略一皱眉,善解人意的她并没有继续强留吕岩,而是:“那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有东西给你。” 不等吕岩再问,黄芪就低着头转身回屋去了。不多时,门外的吕岩就隐约听见屋内传来了姐弟间的争闹对话。 “姐,你干什么去?” “我去送送吕哥儿。” “那你等等我,我也要去!” “老老实实吃你的饭,我和你吕哥儿还有正事要说!” ...... 好不容易摆脱了弟弟的纠缠,抱着一叠衣服的黄芪仓皇出门。红着脸跑到吕岩跟前的她,低着头双手一递:“喏,这是你的衣服,我都给你洗好了。” 接过衣服,道了声谢的吕岩就要转身离去,可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微脚步声。转过头去,吕岩笑着问道:“黄芪,你还有什么事吗?” 黄芪摇了摇头,脸上愈红润的她细声应道:“没有啊。” “那你跟着我干嘛?”疑惑更浓,吕岩挠了挠头:“还不抓紧吃饭去?” “我不饿。”明明刚才还说在门外站了半天的黄芪,却突然改了说辞:“我刚才吃过了...正好没事,我送送你吧。” 看见了女子脸上欲语还休的神情,吕岩不由微笑出声:“呵呵,那好吧。” 得了许可的秀美女子赶忙快走两步,与吕岩并肩而行的她,似乎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一样,嘴角止不住无限上扬。 知道身边的黄芪有话要说,吕岩静静等待女子挑起话头。可没想到两人走了半天,也没能等到满脸笑意地黄芪主动开口。各怀心思的一男一女,就这样一路沉默着走向栖阳关最西头的低矮城墙。 眼见路已过半,好不容易鼓起了心中勇气的黄芪,终于抬起了一直低垂的脑袋。可还没等说出口,在吕岩身边总是特别容易害羞的她,又被那道递过来的温和目光给吓了回去。 如是再三,黄芪暗暗恼恨着自己的不争气,也恼恨身边的吕岩不解风情。随手扯过路旁的一株杂草,黄芪有一下没一下地挥手舞动着,搭配着脸上始终紧蹙的双眉,还有越下垂的嘴角,她就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深闺怨女一般,委婉的泄着心中不满。 接连低头侧身,躲过了好几次或有意或无心的迎面而来的杂草攻势,无法再继续装傻的吕岩只能主动开口说道:“黄芪,你最近在家里忙不忙?” “不忙!”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的女子,赶忙抬起头笑着回道。抬眼瞧见了吕岩扛在肩上的锄头,黄芪关心地反问道:‘倒是你,最近春种应该挺累的吧?” 打开了话匣子之后,就渐渐放下了心中地拘谨,变回往常模样的黄芪不停絮叨着:“你本来就不像是做过这种农活的人,应该会感觉到更加辛苦吧?何况你之前又受了那么重的伤...” 说到这里,黄芪一捂嘴唇,眉眼间的淡淡关切转为更为深重的担忧:“吕哥儿,我爹说过,你的伤不太容易痊愈,可你非不听。这才下床几天啊,你就着急地非要从我们家搬出去,今天还跟着他们一起下地干活...” 说着说着,身边女子的双眼竟然已经泛起了点滴水光,始终没有机会插话的吕岩,赶忙开口安慰道:“我没事.”吕岩边说边活动了几下手脚,证明着自己的伤势其实早已痊愈:“我真没事!” 可黄芪早已陷入到自己臆想出来的恶劣情境当中,哪会如此容易信服。黄芪斩钉截铁地开口说道:“不行!从明天开始,你就得在家里好好养着。你既然不愿意到我家去住,那每天的一日三餐我都会送过来...” 看到吕岩还要开口拒绝,满心焦急担忧的女子,再也止不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皱着恨不能拧在一起的眉毛,黄芪连声抽泣道:“吕哥儿,这事必须听我的!” “好好好!”吕岩望着渐渐已经哭成泪人的女子,只能无奈地开口答应道:“我听你的,快别哭了!” 得到了预期的答案,黄芪破涕为笑:“那好,我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就去给你烧点晚饭。” 眼见面露苦色的吕岩渐渐皱起了眉头,心中莫名疼惜的黄芪竟然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一一按平了男子眉心的褶皱,怔怔说道:“别皱眉头了,不好看...” 刹那间,两人同时愣神。 吕岩望着女子急羞红的脸蛋,不知所措。而反应过来的黄芪,早已恨不能把无限低垂的脑袋,一直压进胸膛。 仿佛是再也忍受不了此刻的暧昧与压抑,满脑子羞愤的黄芪转身就走。 可还没等走出两步,黄芪又扭过头,一步一步地挪回了吕岩跟前。还是不敢直视吕岩的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方素布手帕:“给你。” 待到吕岩怔怔接过,身前这位害羞的女子深深吸了口气,仿佛鼓起了此生所有的勇气的她终于抬起头,张嘴一字一句,声音微弱蝇蚊,却清晰可辨:“这是我专门给你绣的,你先回家,我一会来给你送饭!” 当日,黄芪和弟弟一起将在关外伤重倒地的吕岩扛回了家,再之后就是姐弟俩长达月余的贴身照看。只是和弟弟黄龄不同的是,她并没有在意始终守护在昏迷男子身边的灵性飞剑,也没有像父亲那样为了救治吕岩的伤势而殚精竭虑。 她只是在第一眼,就因为他始终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而心生绞痛,也是在吕岩终于张开双眼的那一刻起,就为他藏在眸底深处,不愿示人的哀伤与困惑,而心生怜惜。 年岁渐长的黄芪,早已在街坊妯娌之间的打趣闲谈当中,知晓了一位待嫁女子应当知晓的一切。在经历过最初的惊慌失措之后,心窦初开的她,终于咬着牙迈出了第一步。 不敢再继续多看一眼,此刻满脑子早已如飞絮乱麻的黄芪故作镇静,轻轻敛袖,弯下了如柳腰肢,而眉眼间早已悄悄挂上了初具风流的女子韵致。 少女情怀总是诗,猜不透,摸不准的吕岩直到黄芪彻底远去,才想起展开被自己握在手中的温软丝帕。 瞧着素白如雪的洁净布面,还有角落处点缀着的一朵朵细碎黄花,吕岩不由联想到了刚才羞红了脸庞的邻家少女。 同样可亲,所以可爱。 第八十四章,转瞬之间 直到太阳落山,也没能等到黄芪的如约而至。 带着心里不知道是解脱还是失落的莫名空虚感,吕岩站起身来,开始忙碌起自己的晚餐。 打水,劈柴,生火。搅动着手中的铁钎,吕岩静静地坐在黄土堆砌的灶台跟前,等待着锅里的清汤挂面。偶尔拿起几支脚边晒干的柴火塞进炉膛,吕岩的一颗心,仿佛也在随着跳跃闪动的火焰而起伏不定。 曾无数次拿姐姐取笑调侃师兄朱厚聪的他,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少男少女之间的暧昧情愫,有些尴尬,有些欣喜,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只顾埋头思考的吕岩,不小心被一点跳出炉膛的火苗打在手背,感受到了此刻持钎右手丝丝灼热的隐痛,回过神来的吕岩轻轻叹了一口气: “心,终究还是乱了。” 抬起头看了一眼,吕岩伸手将翻滚漂浮成一团的挂面再次搅散开来,熄火,拿碗,捞面出锅。一只手端着热气腾腾的瓷碗,走出灶屋的吕岩却似乎忘记了放下右手铁钎,反而像提剑那样,始终紧紧地握在掌心。 推开房门,还没有来得及打造餐桌的吕岩,只能坐在狭小的木板床吃饭。将铁钎立靠在手边,吕岩伸筷夹起面条,一股细碎的葱花香气和着淡淡的猪油香气扑鼻而来。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的乡村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轨道。 做饭,吃饭,睡觉。只是终于已经长大了的吕岩,将儿时的嬉闹变换成了每日的下田劳作。而曾经无限向往着江湖仙侠气的他,此刻却又怀念起了平淡无奇的烟火味道。 挑起粘在碗沿的葱花,和着最后的一口面汤咽入腹中。始终不紧不慢的吕岩,突然一把握住身边的铁钎,就是反手一刺。 与剑等长,末梢也与剑尖一样锐利的玄黑铁钎,像一条欲要伺机噬人的毒蛇穿破木墙,随着微不可闻的一声吃痛闷哼,一道细思如缕的猩红血水,沿着钎身,倒灌而来。 回手,起身,撤步。在干净利落的一剑伤敌之后,吕岩毫不犹豫地破门而出,借着头顶的淡薄星光向北方望去,两道相互扶持的朦胧黑影正全力奔逃。 此刻已是满脸冷厉的吕岩紧追不舍,若是问此前的那段江湖岁月里教会过他什么,又在他吕岩的心底留下过什么,不过只有这么一个简单粗暴的道理:斩草务必除根,杀人绝不留情。 深重夜色中,两逃一追的三个人同时默契地选择了沉默,以及远离人群。吕岩居住的木屋,本来就是建立在栖阳关西北角最偏远的一处土坡之上,急向北的吕岩三人接连翻越过几座山头,眨眼间就将众人早已熟睡的边关小城,远远甩在了身后。 转过一处土坡,吕岩有些诧异地看向不远处突然选择停步不逃的两位黑衣刺客。不顾身边负伤青年的急声呼喊,满头灰白的年长刺客将早已无力挺身的弟子扶坐路边之后,转过身来抱拳说道:“我等并无恶意!” 眼见吕岩不为所动,老人继续恭谨说道:“若是阁下肯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们二人回去之后绝不向上头禀报有关于您的丝毫消息。反而会谎称此处并无阁下行迹,以此引开追兵,让您有充足的时间好从容脱身......” 听着老人滔滔不绝的求饶言辞,吕岩的脸上逐渐升起了一丝异样神情,伸手一指青年,吕岩不答反问:“他和你什么关系?” 面色一苦,老人犹豫答道:“他叫袁成,是老夫的关门弟子。” “我怎么觉得,他并不会按照你所说的那样守口如瓶...”注意到了青年人恐惧眼神中暗藏的一丝怨恨,吕岩玩味问道:“反而会在逃命之后,迫不及待的领人赶回此地,围剿追杀。” “绝对不会!”听到吕岩的口气愈阴冷,老人赶忙一拍胸口,斩钉截铁地保证道:“若是您不相信,老夫愿在此束手就擒,由我徒弟独自回去传信。若是有任何意外生,您大可以将老夫枭泄恨...” “师傅!”闻听此言,负伤青年挣扎起身,满是焦急地开口阻止道:“你千万不能相信他啊,他可是在范阳县城里,将数千大军屠戮一空的剑魔吕岩!” “闭嘴!”老人赶忙伸手捂住青年的嘴巴,无奈的小声嘱咐道:“不这样做,又怎么能保住你我师徒二人的性命?” 安抚住了躁动的年轻弟子,老人转过身面对吕岩,抱拳弯腰,恨不能长揖及地:“如此处置,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没有急于开口,吕岩开始梳理起体内因急追击而逐渐躁动的纷乱气息。感受到腰腹处缠绵多日的伤口,正隐隐作痛,吕岩淡淡地开口说道:“如何保证你徒弟能为了你的性命,甘愿替我瞒住行踪。你又如何保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会伺机作乱或是逃跑?” 吕岩的嘴角挂起了一丝讥讽笑意:“当初有个人也曾像你一样,为了保命不惜委曲求全,作出了百般承诺。”伸手按在腰间右侧,吕岩语气中的冷冽越扎人:“我相信了,所以我才会被人一刀捅穿腰腹。直到现在,伤口也还没有愈合...” “所以我懂了...”紧了紧手中的铁钎,吕岩无视老人眼中深切的期许,迈步前行:“你们这些朝廷鹰犬只有在死了之后,才会没有威胁,只有你们死了之后,我才是安全的。” 既然做不到握手言和,这位在粘杆处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黑衣老人自然也不会束手待毙。拔出腰间佩剑,老人还是不死心的补上了最后一句:“真的就不能放我们一马?” 虽然谍报中说,吕岩身受重伤,武道境界亦是一跌再跌。可当日范阳县城中,那声势浩大,高手客卿无数的数千大军,同样还是被重伤未愈的吕岩一斩而空。再之后长达数月的追击过程中,老人也曾亲眼目睹过那每日递增,逐渐堆叠成山的伤亡名册。 “剑魔吕岩”这个名字,就是用从南到北,又从北至西的一路伏尸,才杀出的赫赫凶名。望着逐步逼近的那道身影,不过是初入宗师之境的黑衣老人,又怎么可能靠那勉强递出的一剑阻挡片刻。 刹那间,人影交错,老人跪地不起。拖着尾梢滴血的玄黑铁钎,吕岩来到了负伤坐地的年轻人跟前。 而亲眼见证了吕岩这简单从容的一战过后,年轻人脸上眼中的怨恨早已消失无踪:“求求你,饶了我吧!” 不为所动,甚至连被满脸涕泪的黑衣青年紧紧抱住的双腿,都没有丝毫的停滞,吕岩右手一递,一收。 甚至都没有去看青年人生机渐渐逝去的双眼,吕岩就这样毫不迟疑,毫不怜悯的转身离去。 在经历过最初的佩剑仗歌斩不平过后,少年人的心中侠气柔肠已渐渐消磨埋没。 而在这风雪一程血一程的残酷厮杀中一路走来,吕岩心中留下的也只是冰冷难捱。 那透过现实隐隐映射出来的,不过是这样一个道理: 人在江湖,不只是身不由己,就连生死也不过是转瞬之间。 第八十五章,破碎流年 随手将铁钎扔到一边,借着之前为了煮面而打好的半桶清水,吕岩开始清洗起自己沾染的满身血腥。 一丝丝令人触目的殷红渐渐在木盆中扩散开来,打散了水中映出的细碎月光。而一切都显得那么慢条斯理的吕岩,却心如古井,生不出半点波澜。 近几个月来,吕岩早已记不清遭到了多少次这样的隐秘刺杀。而盆中那止不住颤抖的右手,表明着吕岩在刚才那场简短的战斗当中,其实并不像看起来的那般轻松随意。 直起身来,吕岩的眼前突然闪过了黑衣青年临死前的那张垂死面孔,不免一时出神:“不知道当时的王涑是否也怀着这般如坠深渊的绝望,而他的眼中,是否也曾满含着对生的迫切渴望...” 将满盆的血水倒在小院墙角,有些心不在焉的吕岩,仿佛又感受到了胸腹中缠绵多日的钻心绞痛。内外皆伤的他惊醒回神,眼中短暂的怜悯转瞬即逝,剩下的只有心中日渐蓬勃的愤恨与苦痛难言。 眼神重归冷漠,洗漱干净的吕岩转身入屋,空空荡荡的狭小空间内只摆着一张老旧木床,来到床前的他开始收拾行囊。 从昏迷中清醒过后,吕岩之所以不顾他人的劝阻,坚定地从黄芪家中搬了出来,便是为了避免将这心地善良的一家人卷入到他们不该遭受的危险风波当中。而此刻自己的行踪既然已经暴露,难免不会有更多的人马循迹而来,吕岩清楚地知道,如今又到了自己继续逃亡的时刻。 收拾好床上有限的几件衣物与零碎物件,吕岩转头瞧见了床头边叠放的素白手帕,思绪以此延伸到了那位可亲可爱的温婉女子。 几次伸手又放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将丝帕握在掌心的吕岩,细细感受着由五指摩挲,而带起的柔和与顺滑。 “要不然再等两天?”吕岩怔怔说道。 若是自己不告而别,黄芪是否会像故事里说的那样受伤心碎呢?头一次面对感情问题的他自我安慰道:“下一波追兵,应该不会来的这么快吧。” 认为自己会因此而亏欠了黄芪许多的吕岩,总觉得要和女子当面说清楚之后,才能结束这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纠葛。 脚踏江湖,尤其是还背负着许许多多的难解恩仇,吕岩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有资格去追求安定生活。 将丝帕揣入怀中,吕岩弯着腰从床底下拖出了细长的檀木剑匣。将这仅剩的,也是对自己最为重要的木匣抱入怀中,满心疲惫的吕岩侧躺着身子,渐渐陷入了自己并不沉稳的梦乡。 夜色愈浓重,借着透过窗台打来的细碎星光,隐约见到床上的吕岩神情时而痛苦,时而狰狞。梦中的吕岩好像又回到了当日的范阳县城,高耸的城门楼下,战车百乘,大军如龙,而自己却拄着断折的赤霄,勉强站立。 抬眼望去,迎面冲来的是一列列铁甲骑兵,耳边响起的是永不停歇的战马嘶鸣。吕岩奋力地挣扎着,可身上却仿佛有数不尽的坚韧丝线将他紧紧捆住。 转过头去,左边是重伤濒死,早已无力起身的王涑,右边是深陷绝境而满脸惊恐的稚童李沁。 一只手拄着断折的赤霄,还是当初那个艰难的抉择,吕岩随着梦中的自己喃喃低语:“两人活?还是一个人死...” 再之后,吕岩只记得那道不惜自断生机的蓬勃剑气,将他体内本就残破的经脉冲伐到寸寸崩断。 再之后,任由本能接管过身体控制权的他,终于眼前一黑。只隐约记得,有数不尽的断肢残臂,还有流不尽的血染成河...... 似乎是被梦中的惊悚勾动了心怀,陷入沉睡的吕岩突然张嘴咳出了一口淤血。睁开双眼,逃脱了梦靥的吕岩满身冷汗,张着嘴大口喘息。 失去了大段记忆的吕岩只知道,当他重归清醒的时候,已经身处在远离京城数百里之外的一片荒郊野地。而直到匆忙地收拾了一番过后,掩饰住满身血腥的他四下打探,方才得知:“范阳城死伤无数,王涑李沁生死不明。”至于自己,则多了一个煞气摄人的称号:剑魔吕岩! 不知何时,原本静待匣中的赤霄,已被满心惊惶的吕岩持剑在手。而那布满了剑身的大小缺口又映示着他吕岩,在这段漫无目的逃亡途中,遭遇过多少次的险象环生与生死一线。 伸手一抹,擦去了额头冷汗,吕岩低下头看着怀内灵性渐失,日益萎靡赤紫飞剑,不由面露苦笑:“赤霄啊,到现在就只剩下你我一起共度患难了。” 翌日,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的吕岩正准备烧水做饭,就听到院外传来了一道清脆女声: “吕哥儿,在家吗?” 推开柴门,昨夜里同样没有睡好的黄芪笑着走近庭院,看见吕岩正在劈柴,赶忙问道:“吕哥儿,你这是要做饭吗?” 紧走两步,女子夺过了吕岩手中的柴刀。而在经过昨日的委婉表白过后,黄芪好像已经把自己当做了吕岩的管家婆,嘴里不停地絮叨着着:“吕哥儿,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么,要安心静养!其他事情我来帮你做,你怎么又......” 听着黄芪似乎永无止尽的碎嘴絮叨,吕岩颇感无奈,只能苦着脸任由女子摆弄。眼看着忙里忙外的黄芪就要进屋,不想让女子看到自己包裹的吕岩只能主动开口问道:“黄芪,你今天来有事吗?” “没事...”扬起头来,黄芪瞥见了吕岩脸上的异样神情,不由俏脸一红。直至此时才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别扭,低垂着脑袋的黄芪收起了嗔怪语气,柔声招呼道:“中午到我家去吃饭吧,正好我爹爹今天找你有事。” 听到这句话,本来还有心拒绝的吕岩只能听命行事。可临走前,黄芪还不忘将散落在地上的捣火铁钎靠立墙边,同时不由自主地开口唠叨着:“吕哥儿,你也真是的,东西到处乱扔...” 并着肩走在乡间小道,本来就被弟弟嫌弃到称为碎嘴婆子的黄芪,一直在不停地开口说话。以至于路过半程,她都没有察觉到身边的吕岩那有些不同寻常的沉默。 “吕哥儿,昨天睡得好吗?” “吕哥儿,你可千万别听了我弟弟的蛊惑,教他学剑。黄龄他从小就梦想着闯荡江湖,为此不知道和村里取笑他的同龄人打了多少场架,每次都要我挨个上门赔不是...” 对于身侧传来的细碎唠叨,怀揣着隐秘心思的吕岩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他只是在脑海中暗自思量着,何时,何地,用何种办法才能将实情告诉黄芪,同时还不会让这位女子过于心伤。 “吕哥儿,你说对不对?”滔滔不绝,几乎道尽了五湖三江的连绵江水,黄芪终于察觉到了这一路上自己颇显尴尬的独角戏,赶忙转过头开口问道,由此才看见了吕岩脸上的不豫神情。 脑袋一偏,眉头微皱的黄芪开始猜测起吕岩烦闷的源头。短暂的迟疑过后,黄芪带着满脸的小心悄声问道:“吕哥儿,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昨天的失约?” 可奈何声音太小,以至于出神的吕岩根本没有听到,得不到应答的黄芪越坚定了自己的猜测。大步一迈,跨过吕岩,满心焦急的黄芪一伸胳膊挡在身前,眼中竟闪动出了泫然泪光:“吕哥儿,我不是有意的。都怪那个李长松!他昨天突然跑到我跟前胡说八道,我一时情急,才不小心把你给忘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散漫的眼神骤然回收,吕岩看着跟前的泪目女子迟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呃...”看到吕岩脸上不似作伪的纳闷疑惑,黄芪才知道原来是自己会错了意。一抹眼泪,联想到了自己的失态表现,黄芪有心解释,可又不好意思将怀春少女的心情直白地摊现人前,只能红着脸低头说道:“没,没什么!” 自此之后,黄芪一改之前的碎嘴模样,低着头跟在吕岩身后,只是嘴里还时常嘟囔着:“丢死人了。”偶尔也会故意重重地踩在脚下的细长人影上,恨恨娇羞:“都怪你...都怪你!” 幸好剩下的路程已经不多,逐渐陷入到沉闷当中的两人并没有尴尬太久。临近跟前,早就在门口等候了多时的黄龄一溜小跑,直接冲着吕岩的怀里扑了过去:“吕哥儿,你可来了!” 一挥手,被抱在怀中的黄龄拍掉了吕岩按在自己头顶的右手,满脸好奇地看向黄芪:“姐,你是热了吗?怎么脸这么红!” 刚刚才敢抬起头的黄芪,就听到了弟弟的这一句无心打趣,脸上越羞红:“就你多事!”一巴掌拍在稚童的脑门,黄芪故作镇定地开口反击道:“刚才吕哥儿可答应过我了,他是绝对,绝对不会教你练剑的!” 看着姐姐背手离去的身影,黄龄苦着张小脸转头哀求道:“吕哥儿,女人可都是头长,见识短。你千万不能听她的啊!” 哈哈一笑,吕岩抱着怀中的稚童步入庭院,正在帮忙布置碗筷的黄芪大声招呼道:“吕哥儿,快进屋坐下,饭一会就好了。” 进门之后,看到了桌前端坐的父亲黄庭,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老子的顽皮稚童,颇为自觉地挣脱了吕岩的怀抱。落地站好,黄龄毕恭毕敬开口问好:“爹!” “嗯。”黄庭随意应付了一声,开口吩咐道:“龄儿,帮你娘准备午饭去。我和你吕哥儿有话要说。” 等到屋内再无别人,学着老人一样正襟危坐的吕岩刚要开口,就被黄庭挥手打断:“吕岩,先把手伸出来。” 两指搭在吕岩的手腕脉搏之上,黄庭细细感应,原本舒缓的眉头逐渐皱作一团。琢磨沉吟了许久之后,老人终于模棱两可地开口说道:“你的伤势,终于暂时稳定下来了,只是...” 面对老人的忧心忡忡,当事人吕岩反而洒然一笑,替黄庭补足了言而未尽的后半句话:“只是想痊愈,也没那么容易是吗?” 对自己的伤势,吕岩早已心知肚明,筋骨皮肉的些许外伤在老人的悉心照顾下早已无碍。只是当日范阳城内,因为自己舍命相搏的强催剑气之举,导致体内的大小经脉近乎寸寸断裂。而没了这供气机流转的封闭通道,如今吕岩根本阻止不了自己元气的不断外泄。 尽管他有着近乎于天象境界的武道底子,一身的磅礴气机比之常人要浑厚百倍不止。可吕岩就像那坐吃山空的败家子一样,任你有万贯家财也经不住如此挥霍。 在太和山谷中,吕岩靠着无双的凌厉剑气日夜砥砺,好不容易才练就的一幅金刚肉身,此刻已无异于一动四处漏风危房险楼。而当他体内日渐稀薄的剑气完全枯竭之后,吕岩又能靠有限的元气支撑多久? 念及此处,脸上却刻意保持欺人的轻松,吕岩笑着对老人说道:“黄叔,剩下的我自有办法解决。” 带着复杂的目光审视良久,可就算是瞧出了吕岩的心虚又能如何?黄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对于这种武道内伤,老夫确实无能为力,只有靠你自己了...” 收回了搭在吕岩腕间的右手,有意岔开话题的黄庭缓缓说道:“今天叫你来,是有别的事情。” 脸色微肃,老人的脸上又逐渐挂上了一丝忧愁:“昨天传来消息,朝廷大军将与西蜀在落日平原附近开战。而且此次的战斗似乎不比往昔,就连我们这也将被牵连其中...” “我准备带着龄儿他们举家内迁,不日就要启程。”直视着身前的白衣少年,黄庭开口问道:“到时候,你准备与我们同行吗?” 四目对接,吕岩看到了老人眼中深藏的一丝戒备,转瞬之间就已经明白了其中缘由的他,摇头拒绝道:“黄叔,我还有些事情要办,而且我有可能还会比你们更早离开。”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老人对彼此间怀有的默契微微一笑:“如此也好...”拿起桌上的滚烫茶水递到嘴边,黄庭脸上的笑容一滞,脸色瞬间凝重的他毫不掩饰的直接说道:“我虽然不曾亲口问过你的姓名来历,可如今回过头再看,老夫也能猜出来你就是那朝廷通缉的要犯吕岩...” 吕岩面不改色,反而是一口道出实情的黄庭心生迟疑:“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你的品行如何老夫已心中有数。只是我家芪儿年幼无知,将错就错的把满腔心思都放在了你的身上。”抬头瞥了眼门外,老人刻意压低着嗓音恳求道:“我希望你念在之前的恩情上,尽快斩断她与你之间这种,不合时宜的关系。” 愣了愣神,本来都已经决意放手的吕岩却在此刻萌生出一种难言的不舍,可理智仍存的他瞬间掐灭了心头念想。略一点头,吕岩沉声应道:“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话已说完,各怀心思的两人也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直到准备好午饭的黄芪等人齐聚桌前,一老一少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饭桌之上,对此一无所知的黄芪,依然热情地招呼着心仪少年,偶尔也会忍着自己的羞意为吕岩夹菜递饭。 来者不拒,吕岩脸上渐渐也挂满了和煦的笑容。看着黄芪姐弟俩在餐桌上的打闹,听着少女无忧的爽朗笑声,借着与众人的最后一次聚餐,吕岩尽情地享受着这即将逝去的温暖。 美好的时光,总是给人以稍纵即逝的感觉。直到最为贪玩的黄龄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吕岩才站起身来准备告辞:“黄叔,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走了?” “好,一路小心。”黄庭轻声回答道,脸上挂着的,是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的默契笑容。 看到吕岩要走,黄芪赶忙站起来说道:“吕哥儿,我送送你。” 吕岩转过头,见黄父并没有阻拦的意思之后,才点头应道:“好。” 一路慢行,黄芪是为了与自己心仪的男子多相处一会,才会在路上始终刻意地放缓脚步。 “那我呢?”身边少女的心思一清二楚,吕岩却不知道为何自己也打心底里愿意顺着她的节奏缓步慢行。带着说这种不清道不明的烦恼,吕岩沉默不语。 走在来时的路上,黄芪却好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并不说话,只是垂着头与吕岩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好像对她来说,哪怕仅仅是偶尔间故作不经意的抬头一瞥,就足以让他心生欢喜。 “我爹吃饭前和你说了些什么?” 终于,等到了黄芪的主动开口,吕岩的莫名紧绷的心终于松了下来。微妙的平静既然已经被黄芪打破,吕岩索性侧过身子转头看去,这是他头一次这样直视着身边的女子:“黄芪,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心中满是羞意,黄芪低着头小声应道:“你说,我听着呢。” 迎着秀丽日光,吕岩低头看去,好像被女子弯折的脖颈处裸露的那片皙白晃晕了眼睛,一时间有些怔怔出神。晃了晃脑袋,吕岩深深吸气:“我要先走了。” “嗯?不用我送你吗?”抬头看去,黄芪一脸诧异。直到目不转睛的她察觉出了吕岩脸上的凝重,心中才骤然一空,刚刚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 吕岩尽量平淡地说道:“我有些事情要去办,所以要离开这里了。”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坚定,吕岩又张开嘴补了一句:“今天就走。”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黄芪下意识地问出了这句话。 可随着吕岩双眼中透露出的复杂与沉重越明显,黄芪也渐渐琢磨出了他不愿说出口的答案。不自觉地眼泛泪光,黄芪出颤抖的声音迟疑问道:“你...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看到了黄芪滑落脸颊的两行泪水,吕岩迟迟张不开口,只能沉默着伸出手,却又不敢真的搭在女子肩膀之上。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 “吕岩!” 急跑到两人跟前,瞧清楚了女子脸上的泪水之后,李长松愤然出手,重重地一拳打在了吕岩鼻梁之上:“你敢欺负黄芪!” 趔趄两步,被一拳击退的吕岩反而清醒了过来,没有在意犹自愤愤的李长松。吕岩直直地看着女子,小声说道:“我要去很远,也很危险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回来。” 刚才还恨不能离吕岩越远越好,可当黄芪真的听到他说出了这句话,当她看到了吕岩鼻间流出的鲜血,却还是舍不得。 伸出手,黄芪一把推开了身前的李长松:“我没事,你不用管我。” 可心忧女子的李长松怎肯后退,依然不依不饶的指着吕岩骂道:“你这个王八蛋,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个好东西!”铿锵一声,李长松直接拔出了腰间悬挂的朴刀:“我今天就砍了你!” 屈指一弹,打落了迎面劈来的凌厉刀光,吕岩并不愿意这位在自己昏迷的时候,主动从家中送来伤药的冲动青年。 “对不起。”瞧着那位自己更加不愿意伤害到的垂泪女子,满心愧疚的吕岩,却只能无可奈何的转身离去。 回到家中,吕岩背上了早就打好的包裹与剑匣,熄灭了出门之前点燃的灶台炉火,关上房门,带着满心的复杂走出庭院。 大门外,却还站着不知道何时摆脱了李长松,孤身前来的黄芪。 皱着眉头,吕岩心中的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双眼犹自泛红的女子走了两步,主动来到跟前,伸出手点在了吕岩眉心,柔声说道:“早就说过了,让你不要皱着眉头,不好看。” 细致的来回轻抚,直到女子按平了所有褶皱。 黄芪轻轻敛袖,微微弯腰,可和昨日不同的是,并没有低下脑袋的她,眉眼间尽是倔强:“我喜欢你。” 略微犹豫,女子又有些恼怒地开口说道:“我讨厌你!” 转过身,跑出两步之后,黄芪最后不死心地大声喊道:“我会等你...” 跨过田间的林荫小道,日光透过稀疏的新春枝叶撒落在了行人的身上。走出这座令人难忘的边关小城之后,吕岩最后一次回头望去,还是那副令人心喜的静谧安详。 再美的韶华流年也终将逝去,可破碎的梦境却未必会使人心伤。 重新上路的吕岩,对着远处那道依稀可见的纤细身影,悄声却郑重地开口说道:“珍重。” 相逢未有尽时,此别未必无期。 第八十六章,日暮乡关 背着小小的行囊,吕岩一路穿过了大半个边关小城。 恰逢午饭过后的闲暇时光,栖阳关的老老少少大多都散步在道路的两旁。年龄如黄龄一般大的稚童三五成群,嬉笑打闹,而那些提着烟枪的老人,则在相互絮叨着彼此的家长里短。 当看到步履匆匆的吕岩路过身旁,无论老少都会给予他热情的招呼。顽皮的少年们是因黄龄每日里不厌其烦的吹捧,而对吕岩生出了满心的好奇与一丝丝畏惧,只敢远远地跟在吕岩后面指指点点:“你们猜,他背着的那个木匣里边,会不会就是黄龄所说的那把飞剑?” 紧了紧背上的包裹,吕岩有些受不了大人们眼中明显的促狭之意。在这座小不过几十户的边关小城当中,本来就藏不住什么秘密,尤其是有关于年轻男女之间的情爱八卦,必定会被拴不住嘴巴的七姑八婆迅传播到满城皆知的地步。 李长松喜欢从小一起长大的黄芪,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可任谁也没想到,这对所有人都乐观其成的青梅竹马,竟然会被吕岩这个外乡人给半路截了胡。昨天傍晚,气急败坏的李长松跑到黄家门口与女子对质,而当时以沉默应对的黄芪虽然不曾当场表态,可那满怀羞意的露怯表情,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围观众人:“我黄芪喜欢的,是吕岩而不是你李长松。” 在最初黄庭父子俩所放出的消息当中,这位来自远方的年轻人正负笈游学,却不小心碰到劫路的凶恶匪徒,靠着祖传的一些剑术武功才勉强逃出生天。因此,小城中大部分的朴实民众在好奇之余,也不免对吕岩生出了些许的怜惜之意,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就连李长松也拿出了家中的珍藏伤药。 当伤势大好的吕岩走出黄家,选择独立生活之后,与小城居民之间的交往也就多了起来。虽然日子还不算长,可大部分人也逐渐接受了这位好相处的陌生少年。 “不仅会识字习武脾气好,就连他那张脸都生的犹为好看。”当村里的王寡妇说出了这番对吕岩的评价之后,大多数人都深以为然。 “吕哥儿,你这是要去哪啊?”当一位满脸褶子的老人伸出手招呼了一声之后,同样怀着好奇的其他人都翘起了耳朵。 停下步子,吕岩对着相熟的老人客气回道:“孙大爷,我有些急事要办,这就出关去了。” 一句话说完,满场哗然。吕岩听着耳中传来的众人议论,索性转过身子抱拳行礼,大声喊道:“这么多天以来,承蒙乡亲们的照顾......只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日我吕岩就要出城远行,但对于各位的大恩大德,在下必定会铭记在心!” 身子转过一圈之后,吕岩注意到周围的人群当中并没有黄氏姐弟的身影,心中微微黯然。不知道是因为黄庭不愿让他的一双儿女前来送行,还是说黄芪真的恨透了自己,吕岩停顿片刻之后再度抱拳高呼:“乡亲们,后会有期!” 辞别众人,吕岩来到了小城门口,没能等到黄芪姐弟的他却迎来了一位预料不到的意外来客。略微踌躇过后,吕岩冲着对面满脸严肃的中年男子主动开口问道:“李守备?” 在明成宗朱炳文登基之初的大战当中,占据优势的大明朝曾一度将战线推到了西蜀的百万大山脚下,国界线全面西移,使得原本位处要冲的栖阳关反而变得可有可无。从此之后,栖阳关驻军被逐渐调离,直至现在只有一伍精锐步卒常年扎守。而此刻背着手堵在城门的,就是栖阳关名义上的最高长官:李瑞龙。 点了点头,李瑞龙开门见山地说道:“你的身份来历,是我告诉黄庭的。” “哦?”吕岩眉头一挑:“李守备既然早就知晓,为什么不去上报请援,反而还允许我在城内滞留多日?” “因为黄庭他救过我的命...”李瑞龙眼神复杂,他曾想过擒下身前这位被朝下令通缉的少年,可最终还是因为顾虑着自己好友的性命,才始终对吕岩的存在选择视而不见。 伸手一指关外,李瑞龙背过吕岩,开口说道:“前隋的诸家余孽如今就驻扎在百里之外,接下来的两国开战将会牵连甚广,就连我栖阳关也不能置身事外。”转过身来,李瑞龙的语气平淡不惊:“所以我才会建议黄庭他们内迁关内,以免遭受无妄之灾。本来我打算亲自带兵护送他们一程,可昨日军部下令,要求我部驻军两日内必须前往中军集结。” 双手抱拳,几个月来一直都对吕岩不假辞色的李瑞龙,竟诚挚地抱拳一礼,说出了此行目的:“我在这里等着你,就是想让你吕岩看在黄家过往恩情的份上,护送他们前往内6。” 栖阳关以东的一处低矮山头,变换了出城方向的吕岩,靠着身后的黄土坡地望向小城。 怪不得黄庭会如此着急地与自己划清界线,回想着之前与李瑞龙生的对话内容,吕岩恍然大悟。黄家老小的内迁之旅原来并不像自己认为的那样平安无虞。按照李瑞龙新近得到的消息所言,西蜀一方突然派军游猎,大肆掳掠着中原人口,栖阳关方圆百里之内,就最少有十几股骑兵在四散活动。 黄庭是否是因为不愿意连累自己,抑或是像他所说的那样,怕被吕岩的真实身份所连累,才明言赶人?挠了挠头,吕岩不愿再继续深思。 拿出包裹中的干瘪面饼,和着清水咽下,既然就连这西行路上的干粮也都是黄芪亲手所作,那么吕岩就绝做不到对身有难处的黄家老小,袖手旁观。 枕着一片留有余热的山巅青石,吕岩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出城的几道熟悉身影。 时间悄然流逝,山脚下那座令人难忘的边关小城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样,将逐渐垂落的残阳拥揽入怀。 漂泊了许久之后,吕岩又想念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村落。 “等我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就回家!” 第八十七章,东风吹 天星暗淡,朝阳隐现。 山顶之上,面向东方盘膝而坐的吕岩,舌尖轻叩齿颚,开始吞吐起天地间阴阳分割而生化出来的第一缕东来紫气。 右手五指散若莲台,左手掐诀如持宝瓶挺立胸前三寸,吕岩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殊为珍惜的精纯元气游走周身。由头顶贯通天地的中庭百汇,至踏地自分内外的足底涌泉,对于这等道家练气的路数,吕岩虽略有生疏,可对于当日龙虎山上曾连番破境,及至山顶遇雷斩仙之时已可初窥天象的他来说,运使起这种基础法门,自有一种高屋建瓴般的从容写意。而早已习惯了锋锐剑气流转时的大开大阖,吕岩不自觉地,渐渐加快了体内的元气驱使。 待到欲露还羞的天边红日渐渐迸现人间,吕岩体内生生不息的一气流转之迅疾,已近乎须臾间即是百里长短。随着胸膛规律地一起一伏,眉心一点朱红的吕岩口眼紧闭,就像是那垂坐凡间的谪世仙人,鼻间来回窜动着细丝如缕的乳白元气,吞云吐雾,如龙似蛟。 终于,天边的浮空烈阳穿破了厚厚云层,青天之下一片万里清平。就这样,在山巅坐定入神足足长达一个时辰,吕岩体内的磅礴元气早已翻江倒海,却犹自岿然不动。直至一气穿梭终过九千里路,不吐不快,吕岩才缓缓张口,砰然而的如剑气机搅烂了身前一块不知矗立山巅几千万载的青石巨岩,瞬间化为齑粉。 本该如释重负的吕岩,却瞬间收敛起了双眼中刚刚绽放出的一丝轻松神采。感受着体内好似冰消雪融一般迅散逸的海量气机,吕岩眉头一皱: “如此看来,我仅仅凭着这些从师兄朱厚聪那里偷学来的粗浅法门,就想补足自己亏空的元气,无异于痴人说梦。” 暗自感慨之际,吕岩用了整个早上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天地元气,已是十不存一。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只能认清现实的吕岩不由面色更苦。 范阳城大战之前,吕岩的体内的磅礴气机像是一潭死水,不听自己调用,可总算还给他留了个慢慢调理的机会。如今倒好,周身内外破烂不堪,完全失去了禁锢的散乱剑气,争先恐后地顺着吕岩四处漏风的大小经脉重归天地。 像个家徒四壁的穷鬼一样,吕岩一边骂着怨恼着,一边又还要锱铢必较。或是指尖回旋勾引,或是伸手掐诀提握,万般无奈的吕岩只能尽心尽力地归拢着散逸的剑气。哪怕相比于自行离去的海量元气而言,留下的不过是杯水车薪,可在如今已过惯了苦日子的吕岩看来,总好过点滴不剩。 迎着中原西南部所特有的热燥疾风,吕岩闭着眼睛,掐诀运气,一遍又一遍地洗涤着体内的干涸经脉。跨过了一个个断绝中断的高关险堑,冲开了一个个淤塞不通的幽府窍穴,当狂涛浪涌一般的天地元气消耗殆尽之时,吕岩感觉到自己日渐腐朽的肉身,终于又生出了一丝暖意,不能枯木逢春,却似回光返照。 早课完毕,吕岩抬头望向山脚下的静谧小城,依然没有看到黄家老小的熟悉身影。感觉到心神略微有些疲惫的吕岩重新盘腿坐下,随手抓过身边的几块散碎石子,吕岩开始细数起自己未了的心债。 将第一颗棱角磨人的碎石子放到左边,吕岩紧了紧怀中不放的剑匣,低声念叨着:“要去一趟青莲剑宗,替师傅他老人家完成还剑归宗的心愿。” 这就是吕岩自范阳城大战过后,就折道一路西行的目的所在。 迟疑地将第二颗略微小了一圈的圆润卵石放到右边,吕岩眉头微皱,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气馁:“王涑的妹妹到底在哪呢?王涑不是说他的家乡就在落日原附近吗...” 若不是因为王涑时常挂在嘴边的妹妹,吕岩早就一路过高山过大河的御剑直奔西蜀了。可每当想起生死不明的王涑,吕岩觉得对这位同伴许多许多的亏欠,总要还给他如何如何放不下的那个妹妹才好。 想到这里,吕岩又开始规划起接下来的行程:“护送黄芪他们内迁,不过也就三五日的功夫,之后再从头走一遍落日原附近的大小村落...”眉心一拧,吕岩盘算着自己体内日益匮乏的气机究竟还能支撑多久:“最多一个月,若还是找不到,就只能先去青莲剑宗了。” 近几个月来,吕岩就是靠着这种自说自话的唠叨,才能强撑着精神一路西行。太和山,天师府乃至范阳城的连番死战,并不仅仅是让吕岩尝到了失去亲友的苦痛,更是将他能够支撑起天象气概的金刚肉身,摧残到了如今这种破落不堪的地步。 若不是每天提醒自己欠下的这些心债,吕岩真的怕自己在某一天会长睡之后就不愿再次醒来。毕竟不是每一个刚刚成人的少年,都能经受住这种前途注定黑暗的绝望打击。 紧握的右手几次起落,吕岩却没能放下掌心中的最后一颗尖锐碎石。一切由师兄朱厚聪而引起的过往风波逐渐落下帷幕,唯一不曾好转的,只有吕岩始终为之奋战的姐姐吕雉。 “我还要去京城吗?”吕岩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在自己扬手挥袖满剑气的得意时刻,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傅,王涑,还有范阳城的祖孙二人受苦落难。那如今连剑都握不稳的自己,又能帮上姐姐什么呢? 右手用力一搓,掌心的尖锐石子就像吕岩那颗本该一路高歌猛进的澄澈剑心一样,瞬间化为齑粉。 细碎的石灰自吕岩的指尖缝隙缓缓滑落,恰好搭上了一阵忽然掠过的热燥长风,随之漫漫洒洒地飘散半空。 眉心处若隐若现的一线朱砂,由红转紫,直至浓黑如墨,被勾动起了心伤魔障的吕岩,恨不能振衣挥袖,学一剑荡平世不平的师傅一样,将这看不透的因果循环斩它个一干二净。 可他却做不到... 第八十八章,战鼓擂 日上三竿,栖阳关城门处逐渐汇集而来的大群车队终于集结完毕。 蹲坐在树荫底下的黄龄无精打采,低声埋怨着着自己认定的便宜师傅:“吕哥儿他还没教我练剑呢...”秀气的小脸拧作一团,始终对吕岩念念不忘的他拉了拉身边黄芪的袖口,愁眉苦脸地开口问道:“姐,你说他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亲自送走了自己的心上人,初恋即失恋的黄芪哪怕在表面上看来还算平静,可心里暗藏的烦恼却早已远黄龄千百倍不止。此刻又听到了这个让她有喜又恨的名字,黄芪没好气地从弟弟手中扯回衣袖,恼怒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问话会把姐姐气成这样,从小成长在姐姐二指禅阴影之下的黄龄缩了缩脑袋,下意识地立刻闭嘴收声。吃了个瘪的黄龄转头看向远处,车队中央正与人围圈议事的父亲黄庭。 “此去东行,还望诸位一路顺风!”栖阳关守备李瑞龙环视四周之后,双手抱拳,冲着即将举家内迁的关内百姓郑重一礼。若不是为了自己辖内所属的百姓安全,在得到集结军令的那一天,李瑞龙就恨不能直奔战场。 “李将军放心便是...”摇晃着手里的丝坠青紗折扇,一名眉眼间尽是傲气的儒冠青年笑着说道:“有我崔家在,东行路上的些许流寇根本不足挂齿。” “那就有劳崔公子了。”客气地敷衍了一句,李瑞龙抬手挥散人群之后,将自己的好友黄庭拉到一旁单独嘱咐道:“黄兄,此次的内迁路上未必太平,一切小心。” 点了点头,黄庭不愿让即将出征的老友担心,开口回道:“会的。”眼角瞥向不远处的一群佩刀豪奴,有意打破凝重气氛的黄庭笑着说道:“再说了,这不是有崔公子亲自训练的护院随行吗,不会有大问题的。” “他们?”嘴角扬起了轻蔑的讥笑,李瑞龙不屑唾道:“就怕到时候,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会被人一冲而溃。”真正见识过残酷沙场的李瑞龙又如何会看得上这种只能在乡野间作威作福的乌合之众,收起了脸上的讥笑之后,李瑞龙脸上的神情越凝重:“当日我告诉你吕岩的真实身份,就是想让你借着他一身的凡剑道好平安西去,没想到你反而把他赶走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感受到了老友埋怨言辞中隐藏的担心,黄庭只能开口解释道:“你的心思我都懂,可是吕岩他的伤势远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甚至已经到了朝不保夕的地步。与其跟着我一路冒险,还不如让他抓紧去别处找寻疗伤之法...” 话没说完,就被李瑞龙开口打断:“知道你是个老好人!”说到这里,李瑞龙不由回忆起两人初次相识的光景,若不是身前这位精擅医术的老人,或许自己当年就已经死了。若不是黄庭这种施恩从不图报的性格,两人或许也不会成为知己。 一从医,一学武,原本不该有半点交集的两人却因为机缘巧合之下的救命施恩而相交莫逆。送走黄庭一家人之后,李瑞龙就将带队西征,临别之际他满肚子的未尽言语涌上嘴边,却只剩下喟然一叹:“唉,不说其他人了...黄老哥,你我今日一别,恐怕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听到李瑞龙说出的伤感言辞,黄庭也未免生出些临别的怅惘,努了努嘴顺了下脑中的纷乱思绪才开口劝解道:“瑞龙,你到了战场上之后,可不要再像年轻时那么拼命了!每逢临战之时,希望你能想一想千百里之外的我,还在等着你与我一起养老归田。” 抹了抹眼角,李瑞龙面对着好友眼中同样泛出的泪光,勉强保持平静的他开口应道:“知道了。”伸手搭在黄庭的肩膀之上,李瑞龙带着嘴角的笑意打趣道:“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哭,也不怕让别人看见了笑话。” 双手用力地擦了擦两侧脸庞,因小人谗言而被贬谪到栖阳关已有十年,几乎都快要忘记了战鼓角鸣的李瑞龙,突然豪迈地挥手说道:“将军终须阵上亡!我李瑞龙如今虽然只是个不入品的小城守备,可也不至于越活越经不住那令人毛皆立的战场厮杀。” “在我老之前,总算还有机会去那里走一遭...”右手斜指西南,李瑞龙仿佛又回到了年少青葱的难忘岁月。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的李瑞龙已用右手紧紧握住了腰间刀柄,而熟知老友性格的黄庭,也不愿再继续多说。 在短暂的对视沉默过后,同样有些无奈,也同样有些伤感的两个人只是默契的同时张嘴,互道了一声:“珍重!” 五百里外落日原北端屹立着的边关雄城之前,抬眼望去,几乎无穷无尽的铁甲锐卒正屏息列队。这是四十年来,天下久安的大明朝第一次尽起边军与西蜀开战。人一过万,无边无沿,更何况此时此地,排行成列,整齐划一的大明军卒已达十五万之多,而在看不见远方腹地,还有数不清的零散军伍正急赶来。 人头攒动,却寂静无声,只有间歇响起的战马嘶鸣回荡在广阔的门前空地之上。 迎着无数双炙热到近乎灼人的目光,平镇关高耸的城墙之上6续显现出一道道模糊身影。 当最后一位玄甲白的老人迈上城头,向下方扬手之际,山呼海啸的呼喊声瞬间响彻天际: “参见大将军!” 一挥右手,瞬间复归平静,面对着此刻久违的熟悉场景,倚立在城头之上的老人却突然有些出神。直到身后的副将压低了嗓音提醒道:“大将军,大将军!”老人才收回了飘远的思绪,转而低下头,注视着城前空地上的密集人群。 缓慢地逡巡扫视,始终不一言的老人突然抬起手,指向了比脚下的雄城还要偏远的更西方。在那需要站在高处才目所能及的地平线上,与十五万大军遥相对峙的,是同样望不到边际的连绵军营。 “杀!” 力士擂鼓,号角呜鸣。 当老人一声沧桑的呐喊过后,紧随其后的是更为喧沸的万军呼喊: “杀!” 第八十九章,谁怕谁 一连几天,皆是风平浪静。似乎就像崔家公子平日里所说的那样:“有我崔士元在,谁又敢那么不长眼的找上门来!” 每当西行的内迁队伍聚餐议事之时,持扇涂粉的崔家公子总会拿捏着贵胄架子,满脸骄矜地吹嘘着自己亲手招募训练的护院家丁如何骁勇善战。而围观人群中,除了几个像黄龄这样的顽皮稚童偶尔会对此表示不屑,其他大多数的成年人都会随声应和。 接下来的路,众人毕竟还要仰仗着崔家护卫,只不过是敷衍上几句对自己而言不痛不痒的阿谀奉承,在荒凉边关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他们,又哪管是否违心。 这一日,行程过半,崔士元大概是想要抓住这所剩不多的机会,又开始在扎营众人的中心空地放声吹嘘:“没想到这帮西蜀蛮子还挺识趣...”靠着身后的实木立柱,崔士元指着顶部随风飘摇的崔字旗幡笑着说道:“我崔家扎根西南两百余年,靠的就是历代人杰博取的战场威名,岂是那些宵小之辈能招惹的!” 听着四周传来的随声附和,差点自我抬举到举世无双的崔士元不免有些得意忘形。一收折扇,右手轻轻抵住额头,刻意收敛起了恨不能直插云霄的两行眉峰,崔士元长声一叹:“唉,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呸!”弯腰唾地,黄龄再也受不了崔士元的恶心作态,一把将饭碗重重砸落到矮脚桌面上。有心出言嘲讽,可又怕坐在自己身旁的父亲像之前数次那样开口训斥,黄龄只能恨恨地起身离去。 一溜小跑,黄龄来到了营地后方,犹自愤愤的少年对坐在自家马车跟前的姐姐开口骂道:“姐,你是不知道那崔士元有多不要脸!平日里连鸡都不敢杀的他,竟然好意思吹自己英雄了得...”一边像连珠炮不停地骂着,黄龄一边爬上了车辕坐到姐姐跟前。屁股坐稳之后,黄龄转头看去,眼前的景象令他更为气结:“姐!你听到我说话没啊?” “啊?怎么了?”被眼前摇晃的小手召唤回神,黄芪转头看向气鼓鼓的弟弟黄龄,满脸茫然地开口问道:“这是谁又惹你了?” “哼!”一扭头,先是不能由着的性子胡闹,然后又被自己的姐姐无视,满肚子委屈的黄龄瘪着嘴回道:“要你管!” 脾气的少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自家姐姐理所当然的开口安慰,憋不住话的黄龄只能自己转回头去,却现姐姐又陷入了不知缘由的出神当中。想起前些天使姐姐闷闷不乐的那件事,小脑子里想岔了的黄龄赶紧用力摇了摇姐姐的胳膊,主动开口问道:“姐,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啊。”再次被弟弟闹醒,本该不耐烦的黄芪却突然扬起了多日以来久不得见的灿烂笑容,伸手轻轻按在弟弟的头顶,由衷开心的黄芪细声说道:“乖,让姐姐在这里静一会儿。” 安抚过后,不再去管身边暗自疑惑的弟弟黄龄,嘴角止不住笑意的黄芪只是静静地坐在车前,面朝西南,眺望远方。眼神专注,似乎在那满眼荒芜的黄土地上,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在勾引着她,让她不舍低头。 任谁也猜不到,让黄芪转悲为喜的,不过是昨日不经意间的抬眼一瞥,矮丘石旁,原来那个让女子又爱又恨,却念念不忘的身影,始终未曾远离。 抿了抿嘴,黄芪嘴唇微动间,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声话语,似嗔似喜:“原来你也知道舍不得啊?” 看不见的拐角阴影处,吕岩同样出神地看向远方营地,借着乎寻常的视力,他早已将女子的满脸笑意收入眼中。 皱了皱眉头,终于收回了视线的吕岩低头叹息。昨日傍晚,自己那似有意似无心的惊鸿一现,或许就是他潜意识里不愿让这位本该无忧乐天的女子,再继续地消沉下去。 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不愿继续深思下去的吕岩,选择回避这种想见却不能见到的苦。抬头看了眼耀目的日光,正准备享用午餐,吕岩却忽然听见了一丝遥远,但正在急逼近的战马嘶鸣。 吕岩有些无奈,也有些烦躁。这些天来,暗中护卫车队的他已经连续打了十余股四处游猎的小队骑兵,而为了让远处车队的平静持续下去,吕岩只能将手中的干粮再次收好。 背起剑匣,掐诀驭气,在按着熟悉的既定节奏升空之前,吕岩回过头来,瞧了眼远处那依然并肩而立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缓缓升空的吕岩在心中如此说道。随着车队即将进入驻军镇守的中原腹地,吕岩与黄芪姐弟之间真正的离别也即将到来。 对于可以踏风而行的吕岩来说,几十里的路途不过须臾而至,高坐云端的他还没等收回心中未尽的叹息,就已经来到了敌人的头顶上方。 骑兵战马尽披铁甲,长槊马刀不一而足,只是粗略地一扫过后,吕岩就觉得有些棘手。不仅在人数上,比之前遇到的所有骑兵加起来还要多得多,就连装备士气也要强上数筹。 眼看着底下的大队骑兵不偏不倚地直奔营地而去,本来还怀着些侥幸心理的吕岩,终于放弃了双方会擦身而过的希望。 皱了皱眉头,在经过短暂的犹豫过后,吕岩一挥袖,散开了掐动法诀的右手五指。在没了随心所驭的长风托扶,吕岩顺着无可抵逆的大地引力,就这么直直地砸了下去。 与此同时,骑兵方阵中央的一位褐袍男子,终于察觉到了头顶的异常。来不及感慨这来袭敌人的气机之暴烈,甚至都来不及开口呼喝,褐袍男子直接拔出了腰间悬佩的重铁长刀,两腿蹬踏,腰身力,身下的战马瞬间前腿折断。 “退!” 雪亮炫目的辉煌刀光拔地而起,而吕岩迅猛的下坠之势早已无法停止,尽管没有预料到脚下的骑兵方阵中会隐藏着宗师高手,可无法躲避的吕岩只是在脑海中掠过一丝惊讶过后,反而将自己下坠的方向稍微一折,朝着迎面而来的刀光对撞过去。 从太和山至范阳城,吕岩见过的,打过的,甚至杀过的一品宗师早就到达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右手一握,拳出如龙,吕岩在瞧清楚了褐袍男子的身形之后,根本无需躲避的他张开嘴大口吸气。随着胸膛的鼓涨起伏,方寸天地之内的海量元气以令人瞠目的度迅捷靠拢贴服在吕岩右拳之上。 “破!” 刚刚才升至半空的褐袍男子,瞬间倒飞而回,被这不明来客一拳敲在刀身之上的他,只感觉到那重如山岳般的磅礴伟力根本无法抵挡。 在空中来回用力,持刀男子试图调整着自己的身形,却只能无可奈何的一路翻滚下落。双手撑地横推,贴地横飞的男子直到飞出十丈开外,才好不容易借着卸力的巧劲才勉强脱离了头脑着地尴尬境界。 直起身来,甩了甩犹然木麻的持刀右手,褐袍男子无视虎口崩裂而涌出的涔涔鲜血,双眼警戒地盯向远处从容落地的吕岩。惊骇之余,满脸凝重的褐袍男子直接开口问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吕岩。” 反复嘀咕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正在努力回想记忆的褐袍男子却听到身后的一众部署同袍齐声惊呼:“他是剑魔吕岩!” 倒吸了一口冷气,神魂剧震的褐袍男子下意识地仓皇后退,哪还有之前的跃跃欲试。 对于吕岩闯龙虎,屠范阳的一应壮举,或许还不能让褐袍男子有太多的感触,可太和山中,吕岩那枭卫登的成名一战就足以让出身西蜀的他为之胆寒。 魔头卫登,夜儿止啼。直到现在,曾亲身经历过西蜀封魔之战的褐袍男子还对当日的凶险难以忘怀。 而一剑枭人头颅的吕岩,又该是何等境界! 第九十章,每个人眼中不一样的战争(上) 看着对面不远处渐渐流露出怯战之意的西蜀骑兵,这是吕岩第一次知晓了自己的江湖地位,以及“剑魔”这个称号所带来的威慑力。心生感慨之余,吕岩不免想到:“这就成了?” 持刀的褐袍男子却暗暗叫苦,在军营中呆的有些烦闷的他只是一时兴起,才会随着身后的骑兵队伍来此游猎散心,怎么就好巧不巧地遇到了这位煞星。 沉默地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不愿过多纠缠的吕岩直接开口说道:“你们走吧。” 持刀男子顿时一愣,心想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突然从天而降的吕岩就只是为了吓唬自己一下?想起了身上承载军令的褐袍男子顺势抱拳一礼之后,便转身挥手示意骑兵继续前行。至于说自己被吕岩一击而退的面子问题,褐袍男子根本不会,也不敢放在心上。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性命与面子,对在江湖上混迹了一辈子的他来说,选择起来根本无需犹豫。 “错了...”伸手拦住面朝东北的西蜀骑兵,吕岩指向他们来时的路:“你们的方向是那边。”背后的檀木剑匣随话音滑落肩头,掷地有声。 “这...”到现在才终于摸清楚了一点吕岩的心思,褐袍男子迟疑地开口问道:“阁下的意思是,那边的营地不能动?” 一只手搭在剑匣之上,面无表情的吕岩对男子的问话不置可否,可那随时准备提剑出匣的姿态已经将他的立场表露无疑。 面露苦涩,褐袍男子想起身前的这位年轻剑客的过往战绩,知道已事不可为。转过身去,褐袍男子挥手打了个圈,示意骑兵方阵折返转向。 可就在这时,始终不曾声的骑兵统领突然一挥马鞭,鞭尾指向吕岩大声地开口说道:“阁下好大的架子,连话都不说清楚,就想让我们违逆军令,转身回营?” 拍马出阵,满脸横肉的年轻将领不屑一笑,手指连连点向远处沉默不语的吕岩:“一剑催城,一剑破军,中原那帮窝囊废倒真是被你吕岩给欺负怕了,都快要把你吹上天了。可在本将军面前,任你是龙是虫都要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地上盘着!”张开嘴啐出一口唾沫,披甲将领脸上的不屑越浓重:“别人给点面子,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了吗?” 举起手向前一招,示意麾下的骑卒准备冲锋,看似狂妄的年轻将领却还是不敢过分逼近,只是隔着中间的褐袍男子远远叫骂:“别人怕你,可不代表老子怕你。你吕岩也就只能在中原横行霸道,有本事到我西蜀试试看!” 五百年来,在诸子百家的有意宣扬下,藏身西蜀的前朝百姓大多对富饶辽阔的中原故土心生向往,而为了集结民心,诸子百家更是将窃据江山的大明皇室形容成邪魔外道一般的存在,就连中原民众,也被说成是助纣为虐的愚昧刁民。此刻在年轻将领的不断鼓动下,百余名披甲精骑在平复下最初的惊骇过后,重新拾起了同仇敌忾的临战心态,无不扬鞭催马,提刀举槊。 气氛逐渐压抑,一边是面色愈阴沉的吕岩,一边是剑拔弩张的西蜀方阵,被夹在中央的褐袍男子顿时陷入了两难之境。可最清楚剑魔吕岩这四个字分量的他,还是不愿意与拦路的剑客轻启战端。褐袍男子折身回退,拉住年轻统领的坐骑缰绳低声劝道:“听我的,不能打!” “给我滚开!”骑兵统领直接一鞭子挥了过去,眉眼间尽是从军多年养成的凶厉悍勇:“谢子平,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少在这惑乱军心,等我回去之后,一定将你不战而退的丑事上报朝廷。” 西蜀的诸多势力虽然在大明威压下抱成一团,可其中的不同派系之间也并不是一片和气。此刻,出身兵家传承的年轻将领对褐袍男子的训斥,便源于世间常有的互相倾轧。 “抽刀!” 随着骑兵将领的一声令下,严阵以待的过百精锐骑卒铿锵出鞘,目不转睛地盯向前方,准备着随时都有可能动的凌厉攻势。 不一言,吕岩平静地看着眼前生的一切。不愿纠缠,亦是无力久战,吕岩顾虑着自己的沉疴伤情才会选择从天而降这样的方式震慑登场,学学那书上所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可既然自己以势压人的盘算已经落空,吕岩也只能讲之前惜力省力的行事准则暂且放下。抬离剑匣,右手凝剑指立于胸,务求一剑灭敌的吕岩开始调动起漫布在天地间的磅礴气机。 满袖盈剑气,弹指即成剑,双目凌然的吕岩嘴角噙笑,对于已决定倾力出手的他来说,眼前的这种披甲铁骑无论是一百,或是一千,其实并无甚区别。 不同于有大明朝堂强势压制,天下禁武,群雄归附的中原腹地,由诸多门派世家掌控的西蜀境内武夫横行,仗剑作乱,以武犯禁的情况时常生。对于吕岩此刻引动的骇人声势,见惯了高手厮杀场面的西蜀骑卒自然对其中所蕴含的威能一清二楚。 多数人有心退避,可被军令所摄的他们却寸步难退。阵前驻足的年轻将领同样如此,可话已说绝的他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拔刀出鞘,俯身催马,带头冲锋。 “杀!” 面对着急袭来的精锐骑卒,吕岩挥掌下劈,不过是轻描淡写的随手一指,无形无质的海量气机瞬间凝聚成一柄恢弘长剑。 吕岩吐气开声:“破!” 裹泥碎地,一剑西行。 才刚刚提起度的西蜀骑兵瞬间被这一记反向冲锋的锐利剑气,一斩而溃。 受惊的披甲战马无视背上主人的大声呼喝,径直脱离了前进路径四散而逃。当被掀落马下的西蜀骑卒狼狈起身之时,望着眼前这道深刻大地,长达数里的剑痕,近乎人人带伤的他们,心中只剩下生死一线的无边恐惧。 而这,只不过是西蜀中原国境线上正在生的,也只是吕岩所经历过的无数场战斗中,一场毫不起眼的渺小战争。 第九十一章,每个人眼中不一样的战争(中) 单剑摧城,一人破军,这两件事情都早已做过不止一次的吕岩,面对此刻伤兵满地的凄惨场景,脸上升不起半点波澜。随着年轻将领的头颅坠地,吕岩向一旁不曾参与冲锋褐袍男子微微点头,示意到此为止。 看着周身剑气散而不乱,明显留有余力的吕岩,褐袍男子在心中暗暗感慨:“真不愧是少主人大加赞誉的年轻剑仙。” 转回头去,褐袍男子虽然不知道吕岩为何会对同行的披甲铁骑只伤不杀,可也幸亏有他的高抬贵手,才让自己回去后不至于完全没有办法交代。在武风盛行的西蜀境内,生杀予夺,本来就是武道宗师所独有的特权之一。 一言不合即拔刀相向,更何况还是自己这方先行挑衅,念及此处,褐袍男子终于卸去了背负的沉重压力,开始收拢起身后的败部残兵。 原地拄剑而立的吕岩松了口气,眉眼看似平静的他,其实并不像表露出来的那样漫不经心。方才那一记声势浩大的辉煌气剑已经让吕岩如炙火烤,体内剑气逸乱的他根本支撑不起下一次的全力出手。若是武道不俗的褐袍男子执意不退,刘给吕岩的选择就只有驭气而退,带着远处的黄家老小仓皇逃命。 幸好自己先声夺人的打算没有落空,正当吕岩准备撤去剑诀之时,却突然目光微凛,刚要散开的右手五指再度紧掐。顺着一丝模糊的气机感应,吕岩抬头望去,只见迅疾如电的一线流云正划破长空,须臾而至。 “是谁?”只比吕岩慢了一刻的褐袍男子同样抬头望去,眼中蕴含的疑惑只多不少:“是感应到此地气机扰动的中原宗师,还是自己这一方的驰援高手?” 临近不远,清楚地感应到了云端隐藏着的那股锋锐剑气,吕岩犹豫着是要抢先出手试探,还是静观其变。可那位急逼近的未名高手就像是吃定了在场众人一样,不闪不避也不曾遮掩减,反而似乎是在耀武扬威一般在众人的头顶上空来回盘旋。 “给我滚下来!”忍无可忍的吕岩扬手剑指青天,一战过后犹自缭绕的残存剑气如躁乱扶摇的狂风龙卷,瞬间冲天而起。 “哈哈哈,来得好!”一道清越爽朗的年轻人笑声洒落云端,立身长空的未名高手哈哈大笑:“看我一剑破法!” “青釉!”前半句气势如虹,可未名高手随风乍起的雷霆一剑却突然中断:“不对,小师叔!” 听到这声熟悉的呼喊,静立原地的吕岩眉眼一松,放下了心头大石的他气机一泄,连续两次妄动干戈的他再也压不住体内的气血翻涌,张嘴吐出了一口淤血。 心神一分,忘了出手抵挡的李慕白被小师叔一剑打落长空,手舞足蹈的他想要稳定住自己不停翻滚的下坠身形。可吕岩这倾力倾为的应敌一击又哪是这么好扛的,直到临近地面,依然还是头下脚上的李慕白只能不顾形象地大喊一声:“小师叔,救命啊!” 略微有些无奈,吕岩只能伸出手一把捞住即将落地的青年。有人借力,不忘耍帅的李慕白搭住吕岩的手腰身一拧,倒翻过失控身形才潇洒落地。将手中的长剑重新归鞘,李慕白满脸欣喜的朝吕岩问道:“小师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不等旁人开口回应,借着牵住的手感觉到吕岩体内的一丝不对劲,李慕白又惊诧地开口问道:“小师叔,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看到脚下的一滩鲜血,双眉不自觉皱成一团的李慕白瞬间掉转回头,将吕岩护在身后。陷入到自己臆想当中的他冲着近处的褐袍男子厉声喝道:“好胆!就是你伤了我小师叔?” 对李慕白来历一清二楚的褐袍男子满脸苦涩,这位出身青莲剑宗的混世魔王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心肝儿一颤,褐袍男子突然想起来,传言中焦不离孟的另一位女子剑仙不会也来了吧? 可还没等他出言解释,李慕白就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剑劈了过来。飞身而退,褐袍男子一边庆幸着这不过是李慕白的随手一击,一边赶忙开口说道:“不是我...真不是我!” 吕岩一把按住还要动手的李慕白,摇了摇头示意事实如此。尴尬一笑,知道打错了人的李慕白落剑入鞘,点了点远处满脸委屈的褐袍男子大声说道:“也对,就凭他们那点三脚猫的土把式,不可能伤得了我李慕白的小师叔啊!” 挠了挠头,李慕白这才觉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赶紧抬起头大声喊道:“师妹!快来啊,咱小师叔在这!” 天边一点流光瞬息而至,不同于李慕白的跳脱招摇,白衣如雪的秀美女子缓缓按剑下落。随风卷拂的衣角轻轻飘摇,可谁都没想到给人以静谧娴美之感的她在双脚落地之后,看到了吕岩胸襟沾染的一丝血迹,以及更远处重新列阵以待的西蜀骑兵,做出的举动比师兄李慕白还要暴烈! “去!” 王涟伸手一招,身边旋绕的点青细剑随之直刺而去。 面对着出乎意料之外的一剑突袭,顶在队伍最前方的褐袍男子只来得及提刀一封,剑尖一晃,稍稍偏离了前行轨道的细长飞剑瞬间擦过了褐袍男子右肩。 眼见此景,李慕白赶紧上前拉住师妹再次举起的御剑右手,尴尬笑道:“师妹,别打了,小师叔不是他们伤的。” “放开!”一把甩脱了师兄的手,满肚子不开心的王涟转头看向吕岩,瞧着小师叔消瘦如刀的憔悴脸庞,哪还有当日龙虎山上所展现出来的意气风度。莫名心黯,王涟细细打量着这位数月未见的年轻男子:“幸好他眼中的神采依然锋锐如剑...” 转瞬之间,白衣女子脑海中掠过的心思已百转千结,恨恨地放下了御剑右手,犹然愤愤的王涟依然不肯认错:“就算是这样,那我也要刺上一剑,谁让他们在这里为难小师叔来着。” 李慕白忙不迭点头应是:“嗯嗯嗯,师妹说得对!” 此情此情,不只是受伤的褐袍男子与落败的西蜀骑兵感觉到不对劲。就连站在两人身边的吕岩,也未免觉得师兄妹二人的做法言辞有些不合情理。 怪只怪他吕岩从不曾到过那满门皆提剑,百年一剑仙的青莲剑宗,才不知道那世间唯一的剑道圣地是如何的不讲道理。 吕岩自然也就不会知道,从小自青莲剑宗长大的李慕白,与半路拜师的王涟二人最喜欢的,也是最令世人诟病的一条宗门条例:“心有不平,尽可以一剑斩之。” 传承至此的千百年间,在一代代青莲剑仙的实践行动中,在一位位门中长辈的曲解传承下,这句开山祖师留下来的条规律令已经演变成了:“谁打我,我打谁,看谁不爽就打谁!” 这就是此方天地间,最不讲道理,也最为护短的剑道圣地,至尊宗门。 第九十二章,每个人眼中不一样的战争(下) 这场迅结束的战斗或许不算激烈,可三位年轻剑仙毫不遮掩的轮番登场,再加上吕岩那引动天象变化的倾力一剑,于此相隔不过几里地的驻扎营地,自然会被这番骇人心神的声势所惊动。 当送走了来袭的西蜀骑兵之后,暗中观战许久的几位车队管事赶忙走出遮掩身形的低矮土坡,开口喊道:“少侠!几位少侠还请留步!” 正准备带着李慕白师兄妹二人离去的吕岩转过身来,面色复杂地望着迎面而来的最后一人开口喊道:“黄叔...” 山水有相逢,却没有想到再见之日来得如此之快,同吕岩一样有些尴尬的黄庭点了点头,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呦!这不是吕哥儿吗。”打头的粗壮黑汉走到跟前,在瞧清楚了吕岩的长相之后,本来还有些忐忑不安的心瞬间一定:“以前我就说老黄他是个有福份的,这不,救人都能把一个惊天动地的年轻剑仙给救回家里来......这可不就是好人有好报吗!”一拍大腿,前些日子里这位在栖阳关中与吕岩对面相逢都懒得点头的崔家管事,洋溢着满脸的热情笑容继续招呼道:“吕哥儿,咱们边走边说吧?营地里可还有不少老熟人等着呢!” 不置可否,吕岩对于崔家管事的心思一清二楚,无非就是害怕暂时溃散的西蜀骑兵去而又返。可身后瞧了半天也没能琢磨清楚双方关系的李慕白却主动开口应道:“好啊好啊!咱们抓紧走吧。” 一伸手拍在李慕白的脑门之上,满脸嫌弃的王涟朝转过头来的师兄小声说道:“你傻啊!没看到小师叔那有点为难的样子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崔家管事才刚刚抬起来的胳膊只好又收了回来,身处不过方寸大点的地方,他又岂会听不见王涟二人之间的细声言语。 气氛逐渐尴尬,有心亲近的崔家管事犹豫再三,却还是没敢再主动开口,源于他藏身暗处时亲眼所见的惊天一剑,也因为在他眼中,此刻面无表情的吕岩好似杀意未尽。 “崔管事,你带大家先走吧...”始终沉默站在最后的黄庭,最终还是没有招架住他人递过来的祈求眼神,主动开口解围道:“我和吕哥儿在后边跟着就是了。” “好好好!”崔管事喜不自胜,领着一旁插不上话的几位普通护院头前带路,既然与吕岩有过救命之恩的黄庭愿意出力,何愁请不回来这三位以力破军的年轻剑仙呢。 懂得两个人有些话需要单独细说,尽管王涟也有些好奇,可还是主动拉着愣头青似的师兄混进了前方领路的大部队。 “唉,你的伤势恐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每日平心静气地细细调养或许还能多抑制两天,可你!”从见面起,就注意到了吕岩胸前沾染的一丝血迹,黄庭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吕岩啊,我当时赶你走,就是怕你卷入到更多不该有的纷争当中...” “黄叔,我知道的。”吕岩打断了老人言之未尽的后半句话,他根本没有怀疑过黄庭的用心与初衷,因为在这出山入世的半年多里,一路坎坷的吕岩见识过了许多他人强加的恶,可也遇见过一些不讲缘由的善心与温暖。比如老掌柜,比如范阳城里的祖孙三人。 目光飘远,被眼前的老人勾连起了过往回忆,一时怅惘的吕岩张开嘴深深吸气,却被倒涌而来的胸间愤懑逼迫地咳出了几丝淤血,满嘴腥膻。 “叫你图这一时的爽快...”伸出手轻轻拍打着吕岩的后背,黄庭责怪地问道:“现在知道难受了吧?你想好接下来去哪了吗?黄叔我可治不好你的伤。” 摇了摇手,示意并无大碍,好不容易理顺了作乱气息的吕岩抬过头来,笑着指向并排前行,却时常回头瞥视的王涟两人开口说道:“巧了,还不等我去费力寻找,他们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顺着吕岩手指的方向看去,黄庭略一愣神:“他们?不是喊你小师叔吗,怎么还能有这么大本事?” “青莲剑宗听过没有?”话一说开,心情莫名通畅的吕岩挤了挤眼:“李重阳听过没有?” “山高水长满剑气,斩仙破雷一青衫?”不由自主地念叨出了自去年年底起就传遍了中原西蜀的两句顺口溜,满心惊诧的老人回神之后,最终悠然一叹:“怪不得...原来如此。” 不知不觉间,众人已经翻越过了两座低矮的黄土平丘,营地门口翘以待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同时开口喊了出来:“吕哥儿!” 被弟弟拉着手一路小跑,双眼红肿的黄芪做不到像弟弟那样率性地直接扑了过去,只能远远的收住步子。攥着衣角,双眼紧紧地盯着吕岩不放。 “小鬼头!”张开手接住扑入怀中的黄龄,吕岩笑着揉了揉顽皮稚童的散乱长:“这两天累不累?” “不累!”一把抱住吕岩作乱的右手,黄龄笑嘻嘻地开口回道:“吕哥儿,这次你可跑不掉了!说好的教我练剑呢?” 一直等到了吕岩将弟弟放下,钦羡地看着两人嬉笑的黄芪才走了过来,低着头小声喊了句:“吕哥儿!” “黄芪妹妹...”吕岩踌躇开口,可还没等他想好接下来要说些什么,提前一步来到营地的李慕白已经大呼小叫的凑了过来:“小师叔!我可都问清楚了,你在到这之前可就受了重伤。”无视跟前还在焦急等待着吕岩作答的黄芪,李慕白一把勾住吕岩的胳膊愤愤骂道:“不用说,我一猜就肯定是姓赵的和姓朱的那帮王八蛋伤的你。小师叔,咱什么时候杀回去!” 这一打岔,吕岩就借机忽略了此刻有些无言以对的尴尬场景,转过头冲李慕白无奈说道:“你这张嘴还真不怕得罪人啊,说打谁就要打谁的吗?” “嗯,怎么了?”对吕岩的问话浑不在意,李慕白的胳膊顺势搭上了吕岩肩膀,得意说道:“咱青莲剑宗怕过谁!” “李慕白!”晚了一步才走到跟前的王涟见到这番场景,直接伸手捏住了师兄的耳朵用力扯到一旁:“你怎么给谁都敢没大没小的。” “师妹,疼,疼!” 不去看故作可怜的李慕白,王涟随手捋平了额前翘起的一缕细,冲着吕岩郑重说道:“不过师兄他说的没错,是该打回去!” “小师叔,你从没有回过山门,所以才会不清楚我青莲剑宗门下的行事作风,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看破了吕岩的疑惑与担忧,王涟才主动开口解释:“而且咱青莲剑宗,确实可以不用顾及他人的脸面。” 同一句话,从不同人的口中说出便效果大不相同,尤其是此刻从面目平静的女子口中说出来,再怎么嚣张狂妄也好似有一种寻常的理所应当。吕岩不由揉了揉有些麻的头皮,心中暗自说道:“看来我的这个师门靠山,还真是有点不同凡响。” 先是被弟弟黄龄抢先一步,接下来又没能和吕岩搭上话,到最后更是只能在旁边看着三个人无视自己在哪里嬉笑怒骂,始终插不上嘴的黄芪眼圈一红,本来就有些肿的眼眶直接泛出了点点泪光,满心委屈的她朝吕岩哭着说道:“吕哥儿...我一开始就知道是你...要不是他们都拦着我,我肯定早就找你去了!” 愣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女孩的心思的吕岩开口说道:“别哭了,我又不是生你的气。” 被黄芪出乎意料之外的哭声打断,李慕白刚要开口,一旁的王涟却抢先满脸狐疑地开口问道:“小师叔,她是谁啊?” 一时之间,吕岩不知该如何作答。 而一旁抬起了朦胧泪目的黄芪怔怔地看着跟前这位白衣负剑,云鬓琼目的秀美女子,心中突然升起了一丝危机感:“你又是谁!” 嘴角似笑非笑,莫名心虚的王涟鬼使神差之下,竟然伸出手挽住了吕岩的胳膊,开口呛道:“你管我是谁!” 第九十三章,从前和以后 微妙的形势一变再变,从王涟挎上自己胳膊的那一刻起,哪怕懵懵懂懂初次开窍的吕岩,也察觉到了两位女子眼神交错间摩擦出的火花与闪电。 “呦,小师叔...”一边是梨花带雨的黄芪,另一边是不敢直视的吕岩,李慕白左看看,右看看之后嬉皮笑脸地说出了一句彻底令双方难以继续僵持下去的打趣言语:“这感情是美女爱英雄啊!” 吕岩满心尴尬,在此刻终于理解到了平日里他人对李慕白的观感态度,下意识地学王涟一巴掌拍在这拴不住嘴巴的师侄肩膀上,没好气的他开口训斥道:“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美女爱英雄?”王涟转头瞄了一眼身边的小师叔,不自觉对号入座的她俏脸一红。而面皮更薄的黄芪,早已经受不了围观众人的打趣目光,又摆出了那副鸵鸟姿态。 “咳咳!”远远走来的崔士元又摇晃起了从不离手的金丝折扇,习惯了装模作样的他哪怕明知道跟前的这几位年轻人身怀绝技,可也不愿轻易放下身架,挂着嘴角的平淡微笑,崔士元开口招呼道:“几位贵客远道而来,还没吃饭吧?我已经吩咐下人准备好了丰盛午餐,诸位快随我入座吧!” 双目横扫,崔士元眼前为之一亮,顾不上继续自矜的他,不由被身前的白衣女子吸引住了全部目光。注意到王涟挎住吕岩的胳膊,崔士元眉头微皱,右手纸扇啪嗒一声轻轻合上,在整了整悬挂腰间的玉佩流苏之后,崔士元主动抱拳一揖:“这位小姐,本公子有礼了!” 兴致缺缺的王涟点头敷衍过后,就追着耐不住心中羞意的黄芪一同转身离去:“唉,你别走啊。” 一个箭步挡在了正待出手阻拦的崔士元跟前,李慕白打量着这位初次谋面就敢对自己师妹打主意的年轻人,眼神渐冷,却笑意渐浓。 直到被目光笼罩的崔士元额头生出了涔涔冷汗,李慕白才泄去了隐隐调动起的一丝气机威压,满脸笑意的他一把勾住崔公子的肩膀开口说道:“有吃的?那还不赶紧带路!” 有心反抗,却怎么也挣不脱扣在自己肩膀上的铁箍手掌,崔士元只能认命的伸手虚邀:“诸位,请吧。” 除了吕岩两人之外,只有黄庭与粗壮的崔府管事一同来到了营地中央,其余没有资格或者不想掺和进额外风波的围观众人纷纷离去,就连一心想凑热闹的黄龄也被父亲强行留在了车队外围。 围绕着空地中央的一方矮桌坐下,终于摆脱了他人禁锢的崔士元压着肚子里的不满,勉强笑着说道:“两位大侠,还请尽情享用,这可都是我崔家精心准备的美味菜肴。” 抬手扯过桌上的一盘酱肉,在此之前曾匆忙赶路的李慕白毫不客气,早就饿极了的他甚至都不顾有外人在场,拿出了私底下的狂放姿态大口吃喝,秋风扫尽落叶,一盘再换一盘。 “切,真是个蛮子。”暗自鄙夷的崔士元却根本不敢将自己的心思展露脸上,端起酒杯,崔士元笑着冲还算认识的吕岩开口说道:“吕哥儿,来,本公子敬你一杯!” 摆了摆手,吕岩平淡说道:“在下有伤在身,不宜饮酒。” 遭到拒绝的崔士元楞了一下,可当着他人的面只能笑着回道:“吕兄弟为了护卫我等安全,力抗强敌而身负重伤,这确实是本公子考虑不周啊!”面带悻悻的崔士元踌躇过后,举杯右手平移,不情不愿地又转向了一旁的李慕白:“既然吕兄弟不便饮酒,那本公子就先敬这位少侠一杯!” “放那吧...”连头都懒得抬一下,李慕白指着手边的空位回道:“我一会儿自己喝。” “你!”猛然起身,从小养尊处优的崔士元又何曾被人如此冷淡对待过,吕岩好歹还是说出了合理缘由,可这个不知姓名的年轻剑客竟然连解释都欠奉。再也受不了这种赤裸裸地无视与敷衍,崔士元挥袖便走:“哼!” 送走了崔士元与一起离去的崔家管事,重新落座的黄庭指着吕岩笑骂道:“你这小毛孩子,怎么一战过后就没了之前的和善脾性,非要和人当面闹僵?” 在栖阳关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就对这位装腔作势的崔家公子书殊无好感,此刻尽情一战之后吐去了一些烦闷的吕岩终于找回了一点过往的开朗心境。面对老人的嗔怪,吕岩浑不在意地开口回道:“本来就和他不熟,以后也注定会老死不相往来...”回手一指李慕白,吕岩耸了耸肩膀:“再说了,这可不怪我,是他让我们的崔大公子下不来台的。” 被自家小师叔推出来顶缸,满嘴油腻的李慕白挂着无辜的笑脸抬头回道:“第一眼就看他不爽,没揍他就算是给您老人家面子了。”擦了擦嘴,李慕白收起了脸上的漫不经心,冲着黄庭郑重一礼:“黄叔,这次多亏了你,吕师叔才能逃过一劫,在下铭记在心。以后您如果遇到了什么难处,尽可以传信于我,定会全力相助!” 被满脸严肃的李慕白开口打岔,黄庭不由一愣,转而记起了眼前这位年轻人的出身来历:“青莲剑宗啊...”与那座剑道圣地想比,只不过是一地豪强的崔家又算得了什么?念及此处,老人自嘲一笑:“呵呵,你们确实是不需要顾及到他的脸色。”黄庭拱手回礼,扶住了李慕白的双手疑惑问道:“不过,你怎么会对老夫如此客气?” 正经不过三秒,一向吊儿郎当的李慕白竟然流露出了少见的为难神情,瞅了瞅老人,又偷偷瞥了言吕岩,在两人的问询目光之下,李慕白狡黠一笑:“嘿嘿,黄叔日后说不定就是一家人了,我怎能像对待外人那般不知轻重呢。” “你!”牵扯到了自家闺女的事情,黄庭也难以继续淡定下去,可黄芪她确实属意吕岩的事实,令老人又无可辩驳。指着口直嘴贱的李慕白,黄庭又好气又好笑:“你啊你...让老夫说什么好!” 站起身来,生怕李慕白接下来又要说出什么不着边际的疯话,黄庭叹气说道:“你们慢慢吃,老夫还有事要忙。” 目送气鼓鼓的老人远去,吕岩转过头看着身边满脸笑意的李慕白,同样有些无奈的他拿起桌上的面饼就塞了过去,一巴掌打在李慕白额头:“吃你的饭!” “呸呸呸!”李慕白将满嘴的面渣吐了出来:“小师叔,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能跟王涟那个女孩子学呢?” 吕岩无动于衷,可好奇了半天的李慕白怎肯放过这位小师叔的情感八卦,端起桌上的酒杯,李慕白顶了顶吕岩的肩膀,挤眉弄眼的他笑着问道:”小师叔,你就说说呗,和那个叫黄芪的是咋回事?” 好久没有与知根知底的同龄人相处,吕岩思考了片刻过后,终于将心底的犹豫与纠结说了出来:“她喜欢我,我不知道喜不喜欢她。” “那你有没有那种心怦怦跳的感觉?”愈好奇的李慕白赶忙追问道:“就像我第一次看见师妹一样,心都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大概...”回想起了那个令人难忘的温煦午后,以及阳光映照下愈可爱的羞赧侧脸,吕岩怔怔说道:“有吧。” “那就上啊!” 用力将李慕白紧贴到跟前的大脸按到一旁,吕岩眉头微皱:“哪有那么简单!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没心没肺的啊?” “好像是没有那么简单。”李慕白有些丧气的说道:“师妹她...好像不太喜欢我。” “不过黄芪她明显是喜欢你的啊!”用力摇了摇头,李慕白挥散了心中的烦闷与失落,转而想起了自己最初的疑问:“小师叔,你这么瞻前顾后的是在怕什么?” “怕像范阳城那样连累到黄家父子?”想起了江湖上盛传的范阳县破军屠城的剑魔传言,李慕白开口问道。 两眼一黯,瞬间心气不宁的吕岩张嘴咳出了一丝血痰,失了谈话兴致的他低头说道:“不说这个了。如今的我哪还有什么资格谈以后...” 右手一拍脑门,眼见吕岩心灰的李慕白,反而兴高采烈地开口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自以为想通了其中关要的他一把抓住吕岩的手腕:“小师叔,你是怕自己身受重伤,命不久矣?” 吕岩诧异抬头,心想自己这个师侄恐怕不是心直口快,而是个缺心眼的憨货吧? “切!”面对吕岩的怀疑目光,李慕白不屑说道:“就这么点小伤小病,我青莲剑宗还能治不好?” 吃惊于李慕白的口气之大,吕岩翻了个白眼低声说道:“经脉寸断,元气溃散!就这,还能是小伤?” “小师叔,相信我!”拍了拍胸脯,正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李慕白面对着吕岩的满脸狐疑,瞬间败下阵来:“你就不算不相信我,也得相信我青莲剑宗吧!” 看着跟前恨不能指天为誓的李慕白,吕岩迟疑地开口说道:“好吧,就当你说的是真的。” 尽管表面上将信将疑,可吕岩也渐渐相信了自己这位师侄的开口保证。自己的伤原来没有想象的那般严重,放下了多日来横亘胸中的一块大石,吕岩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丝轻松与解脱。 “小师叔,啥时候行动啊?”李慕白指了指远处,与师妹王涟对面而坐的秀美女子。 感觉到脑袋隐隐作痛,吕岩面色古怪的看着李慕白开口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 李慕白迷茫摇头。 “那你还真够可怜的。”吕岩诡异一笑,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这位偶尔嘴碎到会令人不知如何应对的年轻师侄。 懒散地伸了伸懒腰,吕岩端起酒杯,一饮入口,细细品味着满嘴醇香,心情大好的的他只觉得,似乎接下来的日子里,自己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的凄苦与无聊? 好半天之后,李慕白才体会出吕岩转身之前最后一眼所蕴涵的深意,就像他在缠问师傅师祖的时候,也像师妹忍不住伸手教训自己的时候那样,尽是可怜与嫌弃。 自觉只是心直口快,但古道热肠,且未来定能光宗耀祖的李慕白,顿时很受伤: “小师叔啊,你怎么和他们一样,学坏了。” ps:弥补下推迟更新,尽量多码了点,恳请大家多多收藏,推荐支持。谢谢 第九十四章,那些不能付诸于口的 当李慕白还在忙着帮他人的感情问题出主意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所钟爱的小师妹,已经一步步陷入了芳心暗许的边缘。 “你喜欢我家小师叔?”一路追着黄芪不放,王涟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小师叔?”黄芪有些疑惑,可只需稍稍联想一下,就明白了王涟意思的她瞬间俏脸微红,下意识地瞟向了营地中央还在进餐的那道身影,恨恨说道:“谁喜欢他了!” 快走两步,迈到黄芪的身前,王涟凑过去仔细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直至满脸羞红的黄芪再也耐不住自己质询的目光而低下脑袋,王涟才嘴角一翘,阴阳怪气的开口说道:“真的吗?” “要你管!”回到自家马车跟前,由高大的车厢遮挡了视线,黄芪感觉到自己紧张的心情终于才微微放松下来。挑了官道旁一块相对洁净的石垛,黄芪仰起头来,对身前的陌生女子既无奈又烦恼地开口说道:“你别来烦我了好不好?” 笑了笑,对黄芪的排斥言语毫不在意,倚靠在车厢外侧的王涟接着问道:“可以啊,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他?” “不知道...”不想说,却耐不住王涟的软磨硬泡,黄芪只好皱着眉头开始思索起来。可少女初次思春的纷杂心怀就像那错综复杂的缭乱丝线一样,任凭她如何长考也抽不出那藏匿深处的丝线端。半晌之后,想说却说不出来的黄芪带着眼中的一丝怅惘,反口问道:“你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吗?难道非要细数出他的一条一列,才能算是喜欢吗?” “当然...”下意识就要开口肯定的王涟,却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忧愁。出西蜀,登龙虎,而后逃窜回自家宗门,这一趟轮回于上山下山的冒险旅程并没有在王涟的心中留下多少痕迹,唯独让她念念不忘的,是澎湖中央那从天而降的吕岩。 天边的灿霞是他,山腰的流云也是他,就连自己不经意间的回头一瞥,那树木的倒影也会是他。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从偶尔的错觉演变成了长久的思念,王涟感觉吕岩仿佛已经占据了自己所有的记忆,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会心一笑,黄芪突然对这位困惑的白衣少女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顿时由此亲近:“你...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了?” 不知道,也想不通,面对着黄芪的反问,王涟最初的理直气壮与理所应当已消散无踪,两眼散漫的她痴痴回道:“或许...算是吧。” “那你喜欢他什么呢?”并不知道王涟情丝所系的那个人与自己想通,黄芪牵住王涟的手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满心好奇地开口追问道:“跟我说说啊。” 双手托腮,轮到了王涟在那里苦思冥想,是他的脸,还是他的眼?是吕岩的倔强不认输,还是他独闯虎穴的一往无前?随着细致的两道山眉渐渐蹙到一起,王涟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王涟烦躁地开口说道:“你都说不出来,我又怎么会知道!” 就在这时,被李慕白一句话给气到愤而离席的崔士元恰巧路过,瞧见了满脸郁闷的王涟正在那唉声叹气。眼前一亮,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配饰,又掏出了名贵纸扇的崔士元一步一摇,凑到了两人跟前开口问道:“这位小姐,本公子此番有礼了。” 微微弯腰,双手搭拳行礼的崔士元,却没能得到王涟的丝毫回应,就连在旁的黄芪也只是回过头来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就把头转了回去。 嘴角一凝,崔士元却不依不饶的笑着说道:“如此良辰,却不知这位小姐因何闷闷不乐?” 转过头来,王涟看着跟前这位不停摇晃着手中纸扇的做作男子,像看白痴一样上下打量了半天:“你不冷吗?” 春日渐暖,可也架不住西南边关的簌簌长风,满脸尴尬的崔士元只能将手中装饰远大于实际作用的纸扇一合。长长吸气,当着自己钟意的女子,崔士元总算按下了自己出声喝骂的冲动:“呵呵,小姐说话真有趣。” “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下意识就要摇动纸扇的崔士元无视此时的尴尬气氛,抿了抿嘴,继续文绉绉地开口说道:“小姐有什么烦恼,不如说给本公子听听?” “关你...什么事!”好歹将不该出口的脏字憋了回去,王涟抬手一指:“滚!” 眼见崔士元吃瘪,黄芪只顾低头闷笑,对于这位自诩风流,往日里在栖阳关都是鼻口朝天仰头走路的崔家公子,黄芪说不出多坏,可也绝不讨喜,大概只有一丝出陌路行人的厌恶。 “嘻嘻嘻。”不知何时,偷偷摸到跟前的黄龄可没有姐姐那样含蓄,对崔士元厌恶更甚的他直接学着王涟的样子,斜手一指:“听到没,人家让你滚啊” “你!”脸露怒色,崔士元扬手一挥,把年幼的顽皮稚童吓到了姐姐身后。恨恨地收回右手,哪怕当众被女子奚落,可崔士元对王涟的贼心依旧难灭,反而因为少女的泼辣使自己的心中雀跃越高涨:“这位小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啊?” 连惯常挂在嘴边的公子二字都舍弃不用,不自觉放下了自矜自傲的崔士元锲而不舍。嘴角一翘,崔士元又挂上了礼貌的笑容:“崔某敢问姑娘贵姓?” 面对着有些死皮赖脸的崔士元,王涟却丝毫没有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觉悟,一捋秀,鬓间斜插的一柄翠绿玉钗便应声而起:“让你滚,你听不懂吗?” 青玉飞剑迎风而涨,被这横空出世的剑仙气象惊到的崔士元,下意识惊呼失声:“你...这!” 王涟剑指横扫,心意相通的青玉飞剑便虚空横划,令人心惊的虹光耀影瞬间就盈 满了众人身前的方寸之地。 “滚不滚?” 伴着王涟的指尖一点一点,悬立在崔士元鼻尖的碧绿剑芒便随之吞吐不定。被令人须生寒的剑芒连连逼退,只觉步步惊心的崔士元直接退到了三尺之外。直至此时,崔士元才明白过来,在这天地间最为拔尖的那一撮年轻俊秀跟前,自己往日里所倚仗的家世与些许才学,未免有些可笑,甚至卑微到有些可怜。 满眼所及,尽是炫耀夺目的碧洗剑光,躲在姐姐身后的黄龄早就看痴了。迈步向前,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缭绕在王涟手心的细小玉剑,黄龄傻傻笑道:“原来是神仙姐姐!” “小姐姐,能给我看看嘛?”黄龄试探地触碰着剔透如玉的华彩剑光,当他的指尖轻轻搭在了剑身之上,终于完成了这从小以来便梦寐以求的梦想。仰起头,两眼满是钦羡的黄龄拉着王涟的衣角,开口问道:“小姐姐,你是不是比吕哥儿他还要厉害!” 微微一笑,王涟揉了揉凑到自己跟前的小脑袋,郑重答道:“我啊,比小师叔可差远了!” 眼中泛过一道莫名自傲的神采,王涟仿佛是在说着世上最了不起的人与事:“你知道,你吕哥儿的师傅是谁吗?” “是眉眼袖间盈剑气,天下剑客慕青衫的李重阳!” 两手一叠,塞满胸腹的自矜傲气只觉不吐不快,王涟合手望天:“你又知道,你的吕哥儿做过什么吗?” “朝为田舍少年郎,暮登龙虎意气昂...”思念飘远,王涟为之怔怔出神,游动在掌间方寸的通灵飞剑却随着主人的澎湃心意,冲天而起,眨眼直去千百万里! “吕岩!”原本理不顺,捋不平的纷乱情思刹那间通盘剔透,随着众里寻他千百度之后的王涟蓦然回,萦绕在她心头不知凡几的浅吟低唱,渐渐语消声没,只有两个字停靠嘴边: “吕岩...” ps:求收藏,求推荐支持,谢谢大家。 开头1.0 第一章,黑少年 天空俯瞰下去,与漫天星光遥相呼应的,是烟火滚滚的满城霓彩。 远离平京中心的西部贫民窟,人声鼎沸的蓝鸟酒吧门口,李绅挺着自己的大肚子挤出人群,一巴掌扇在了门前迎宾的酒吧老板脸上:“刘三儿!今天的账先记着,回头一起结。” “好勒!您老慢走...” 随意地挥了挥手,在平京城西这块鱼龙混杂的贫民窟都能作威作福的李绅,又怎会在意酒吧老板脸上刻意谄媚的笑容。 “该死!” 看着身前修路禁行的警示令牌,李绅低声咒骂着:“这帮生儿子没屁 眼的穷鬼王八蛋!” 只是在今年,这条坎坷不平主干道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下令修整,可在那帮上吃拨款,下次回扣城西区政府官员看来,只有一次接一次开土动工,才能保证自己的财路源源不断,又哪会这么轻易地把路修好。 滴答滴答,沿着细碎的水滴声转过头去,李绅看到了右手边的一条狭窄巷弄,不愿意绕路的他知道,这就是回家最近的一条路。 摸了摸腰间挎着的高功率电击棒,李绅胆气为之一壮,晃晃悠悠的走向了这条黯淡无光的窄巷。 “我就不信,还有哪个不长眼的兔崽子敢来惹我。”一边嘟囔着,李绅一边紧靠着墙边前行。穷山恶水出刁民,在这个靠着救济款度日的城西贫民窟里,再小心也不为过。 “噗通”一声,只顾着看向前方的李绅却没能注意脚下,铮亮的皮鞋顿时陷入了一滩腥臭水汪。借着头顶的零散星光,李绅低头望过去,在这个污水溢流的脏乱小巷里,前路几乎已无处落脚。 抬起脚,李绅满脸嫌弃的拍打着裤脚沾染的泥泞。手掌挥舞间扬起的腥臭扑鼻而来,与酒意相冲,李绅鼓涨的肠胃顿时翻涌起来。 “呃唔......”右手扶墙,李绅口鼻间喷出的秽 物洒落在地。 “该死!”脾气暴躁的李绅双脚跺地,不顾因此而溅起的污水将皮裤沾染得越腥臭,他只是猛烈地捶打着院墙,泄着自己的满心愤怒:“混蛋!” “李老大...”一面手洁净素白的手帕递了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清爽的年轻嗓音:“诺,擦擦吧。” 身形一凝,在短暂的迟疑过后,李绅迅后退,抬起头向前看去,在那看不清的檐角阴影下,有一顶纯蓝的鸭舌帽沿若隐若现。 “你是谁?”在这个治安与民风皆是以脏乱差而闻名于外的贫民窟内,怎么可能会是有友善与热心扎根的沃土,李绅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电棍,冷声喝道:“出来!” 伸直的手臂缓缓回缩,躲藏在阴影深处的年轻男子面对李绅的诘问,始终不一言,只是按着自己的节奏慢慢抬脚,而后落步,一举一动,从容不迫。 眉眼清秀,面目平静,上扬的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有些格式化的淡淡微笑,李绅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灰衣少年。半晌之后,耐不住沉默的李绅冷冷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扬起清秀的脸,吕岩微笑着重复了一遍李绅的问话,平淡的语气令人感不到丝毫的情绪波动。深深注视着眼前的中年男子,直至将有些疑惑的李绅盯到毛骨悚然,吕岩才咧开了嘴角,露出了一幅贫民窟中少见素白牙齿:“李老大,我提醒你一下:昨天,在西城外,两男一女...” 冷漠地看着身前皮笑肉不笑的诡异少年,李绅脑中迅回忆起来了昨天下午生的那场,琐碎到令他难以挂怀的细小争执。 “他是那个始终站在最后边的沉默少年?”李绅始终没办法确定,因为昨天下午吕岩展露出的有些唯唯诺诺的形象,实在难以和此刻的冷漠与镇定相通。 “你要干什么?”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电棍的手柄,李绅郑重地开口问道。 然而当吕岩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咧开的嘴角越上扬,偏偏却没有出一丝声音。 伸出右手,吕岩食指随意地指向李绅鼻尖,就像一柄细长却无比沉稳的利剑。无视着自己跟前的中年人眼中逐渐显现的愠怒与阴冷,吕岩平静说道:“昨天你跟我们说,在你的面前,我们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因为你比我们人多,比我们要强...” 抬腿迈步,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俊秀少年咧开的嘴角渐渐合拢,不变的唯有纹丝不动的手指,还有始终淡漠的平静嗓音:“今天晚上,我就是想来跟你讲一讲,我吕岩的道理。” 李绅的脊背上突然窜射出一道寒意,身体僵了僵。半晌过后,面对着不断逼近的少年,一向强势的李绅竟然会选择主动退让,弓缩下原本停止的腰背开口说道:“吕兄弟,为兄在这里给你道个歉,昨天确实是我不对...” 吕岩脚步未停,丝毫不为所动。 嗤啦!一阵令人麻的怪异声音突然从李绅的怀中响起,淡蓝色的跳跃电光随着李绅的手,扬出一道美妙的夺魂弧线。原来李绅他之前的满脸疑惑与一次次的主动后退全是假的,在第一眼就已经认出了少年身份的他,不过是在顾虑着自己醉酒不便行动,而用出障眼法。 脸上重新挂满了往里日惯有的凶狠,李绅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前一捅:“去死!” 可为什么眼前少年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惊惶与恐惧,反而依旧是那令人生恼的平静如常? 下一刻,手腕剧痛的他瞬间懂了,看着自己脸前飚飞升空的血线,再也拿捏不住电棍的李绅痛苦地嚎叫着:“啊...我的手!” 看似对李绅的隐秘一无所知,可吕岩却以远远乎常人的反应度,提步抬手,只是在那身影交错的一瞬间,就将掌心的一柄利刃刺透了李绅的手掌。 伸出右手,接住了即将落地的黑色电棍,吕岩握着电棍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在左掌掌心,望着惨叫的李绅平静说道:“嚎什么嚎!又死不了...” 心中惊骇远大于痛苦的李绅连忙收声,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小瞧身前的俊秀少年。死守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希望,李绅挣扎着开口说道:“吕兄弟,我真的错了!” 嘴角再度上扬,却比之前多了一丝轻蔑的意味,吕岩从怀中掏出之前的洁白手帕扔了过去:“包上吧。血再这样流下去,你说不定真的要死了。” 在手腕间草率的缠绕一圈过后,李绅不自觉地弯低了身子倒退墙边,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吕老大,小弟我再也不敢了!” 歪了歪头,吕岩审视着跟前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伸出手棍尖一指:“把你的裤子脱了!” 一句话出口,李绅本就失血过多的脸色瞬间更为煞白。看着送到自己脸前的黑色电棍,联想到了一种可怕到极点的下作伎俩,李绅开口时不由带上了一丝明显的哭腔:“吕老大,这样不好吧?” 微微一愣,瞬间明白过来的吕岩,不免又气又笑:“你想什么呢!” 用力地挥甩手臂,伴随着一声沉重的闷响,吕岩竟然将手中的电棍砸入了身边的院墙之中,近乎没顶。转了转有些麻的肩膀,吕岩催促道:“快点!” 半晌之后,怀中抱着一身皮衣皮裤的吕岩临走之前,不忘回头打趣道:“屁股还挺白?” 李绅满脸苦笑。 看着可怜兮兮,双手护裆的中年男子,吕岩脸色一凝: “记住了,以后离那兄妹俩远一点!” 第二章,明眸少女 当吕岩用自己的方式,向他人做出了不可违逆的警告过后,谁也不敢相信这会是那个惯常给人以怯懦印象的少年,能够做出的事情。 走出小巷,将怀中的衣物随手塞进了街边的垃圾箱内,吕岩嘴中哼唱着一熟悉的曲调,表面平静的他以此缓解着自己初次见血的紧张与不安。 毕竟只是十六岁的少年,直到走出了两个街区之后,吕岩才感觉到自己有些懵的脑袋回复了该有的平静。松开了不自觉紧握多时的手掌,刚刚放松下来的吕岩正要休息一会儿,却忽然想到了一个不能错过的约定。 “糟了!” 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吕岩抬起头望向了远处高楼上,数字不停跳跃的电子钟,九点四十五分! “还好...”吕岩抚顺了胸间悬而未放的一口气,低声说道:“还有十五分钟。” 来回转移着视线,试图分清楚自己身处何地,当吕岩终于确定了前进的方向之后,计算出自己所需行进度的他,开始撒腿狂奔。 每一次深长的呼吸,都伴随着胸膛的剧烈起伏,双臂摆动间,吕岩用极尽迅捷的度飞掠过一片片嘈杂的热闹街区。 扭脚,转身,斜跨,变向,吕岩看似跌跌撞撞地勉强通行过拥挤人群,却总能在最后一刻,险之又险的躲过擦撞而来的人流车辆。或许只有平京上空偶尔才会掠过的闪电虹光可以比他更快,可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在不惊扰繁密行人的前提下,像吕岩这样轻松自如地来回穿梭。 随着额头的细汗逐渐浓密,吕岩渐渐来到了一个灯红酒绿,人流比较其他尤为拥挤的繁华街道。 “客官,来玩啊。”面对这一声声打趣意味明显多过实际目的的轻佻言语,吕岩脸上再也保持不住之前的平静淡漠,像一个滑不溜手的泥鳅一样,吕岩让过了身边女子递过来的一双双白皙手掌。 走过最后一处拐角,来到了一条相对冷清的狭窄巷道,对时间流逝感应最为敏感的吕岩知道,自己终于及时赶到了。擦了擦额头不断流淌的涔涔细汗,按着静气的法门调顺了自己稍显错乱的呼吸,吕岩心有余悸地看着刚才路过的繁华街道:“也真是的...王涟她选哪不好,非得选这里!害我每次都跟逃命一样,才能躲过这帮女人的可怕魔掌!” 依靠着墙边悬挂的一处扶梯,浑身轻松的吕岩,终于有时间回味起自己刚才那大快人心的示威行动。 “不知道李绅他会不会老实听话?”眉头一皱,吕岩脑海中开始了每日里不曾停歇的缜密推算。半晌之后,重新演练了一遍自己所有能够预知到的可能,吕岩才肯定地小声说道:“嗯!李绅这种只会欺软怕硬的市井小人,绝不会冒着再次得罪自己风险,而寻机报复...” 看似站在那里自顾出神的吕岩突然抬手,接住了身后敲打过来的一只纤纤玉手,无需转头,便已经知晓了来人身份的他随意地开口喊道:“王涟!这么多年了,每次都来这一套,你不烦啊?” “嘻嘻嘻...”伴随着一阵悦耳的清脆小声,跨步到少年身前的靓丽少女瘪着嘴埋怨道:“你都知道是我了,也不知道让让我啊?一点都不好玩!” 懒散地站直了身子,面对着身前少女每日例行的嗔怪埋怨,早已习以为常的吕岩笑着岔开话题:“下课了?那走吧,我送你回家!” 眼珠一转,王涟冲着前方率先带路的少年背后就是重重一拳:“哈哈,你躲啊!” 满心雀跃的少女却没有注意到,就在她抬起胳膊的时候,吕岩迈出的右脚有一刹那不易察觉的停顿。而从不愿当着女子面前拆穿真相的吕岩,也只是故意地扬起嘴角,对与自己并肩而行的王涟苦笑道:“疼啊!你下手就不能轻点吗?” “哼哼!”背着手,一路小跑地王涟率先窜出小巷,挑衅地回头说道:“不服,你来打我啊。” 看着自己身前这位一笑一颦最为宜人的秀美少女,吕岩的一颗心,仿佛也在随着那跳动的马尾辫一上一下,眼中洋溢着的只有欣喜。 “王涟,你慢点...”吕岩一边大声喊着,却依旧满心甘愿的开始迈步追逐着少女远去的身影。只有在王涟身边,才会绽放出真实笑容的他,喜欢这种嬉笑打闹间对自己犹为珍贵的淡淡温馨。 “你也不知道等等我。”追赶到女子身边,无比默契的两人同时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吕岩伸出手接过王涟肩上的背包,轻声说道:“我帮你拿。” 与身边少年相处时,从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的王涟顺势一耸肩膀,理所应当地由吕岩接过背包,连声谢谢都不用,也不必多说。 “你刚才自己在那里嘀咕什么呢?”王涟好奇地开口问道。 迟疑了一下,吕岩才开口回道:“没什么。” 看出了少年脸上的隐瞒,王涟直接伸出手捏住了吕岩的右边耳垂,双指微微用力威胁道:“说不说!” 可还没等吕岩开口求饶,重回来时热闹街道的少男少女,就听到路旁传来的一声声打趣言语。 “呦,小两口又在这打情骂俏呢?就算你们关系再好,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瞎来吧?” “就是就是!小吕岩风雨不断的每日接送已经够让人羡慕了,这丫头还敢当众秀恩爱,一点也不把我们这些当长辈的放在眼里啊!” ... .... 俏脸一红,满心羞赧的王涟哪能受得了这些长辈的轮番打趣,收回了捏在吕岩耳垂上的右手,王涟恨恨小声说道:“都怪你!” 微笑不语,对于少女的埋怨与责怪,吕岩一向是甘之若饴。 两位年轻人的沉默与毫不反抗,并不能阻挡这些见惯了风尘俗世的女子继续打趣。一位身穿着艳红长裙的丰腴女子,扭动着纤细的腰肢一步一摇缓缓靠近,临到跟前,突然一把抓住了王涟走动间晃动的右手,诱人夺目的嘴唇翻动间,就说出了一段针对吕岩的抹黑言辞: “王涟妹子啊,我跟你说,这吕岩可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般老实。”眉蹙成川,艳丽的红裙女子故作委屈地伸出手一扶腰间,恨恨说道:“刚才吕岩来的时候,可是偷偷摸了姐姐我一下,就这!” “是吗?”王涟配合地转头看向吕岩,一直到身边的窘迫少年低下了脑袋,王涟才转回去对红裙女子开口说道:“绣姐姐,你放心,回头我就帮你教训他!” “哈哈哈...” 好不容易等到了少女的回应,时刻注意着此处动静的围观女子纷纷开口大笑,作为始作俑者的艳丽女子甚至暧昧地开口说道:“王涟妹子,你要是不懂怎么教训他,姐姐我教你,包教包会!” 未经世事的少女哪可能经得住这种露骨的下俗言辞,面脸羞红渐渐生出了滚烫之感的王涟啐了一口之后,赶忙伸出手拉着吕岩仓惶逃窜。 不知不觉间,完全沉浸在自己小心思当中的王涟,已经拉着身边的少年跑到了自家门前。气喘吁吁的少女停下步子,装模作样地擦了擦额头细碎的汗水,才勉强消去了心中的羞怯与一点点不自知的小欣喜。 “吕岩,到我家吃饭吧?”王涟故作平静地开口招呼道:“今天我妈说是要做一桌子好吃的!” 笑了笑,明明看到了少女眼中期许的吕岩却还是摇头拒绝道:“不了,我回去还有事呢。” 双眉一拧,泛动着细碎流光的明亮眼眸瞬间圆睁,明明心中只有失望的王涟却装作气恼的样子,开口说道:“不吃就不吃,就跟谁稀罕一样!” 眼看着少女即将转身,一路上再三犹豫的吕岩还是借着传递背包的间隙,轻声喊道:“王涟?” “怎么了?”接过背包的王涟诧异抬头。 “昨天的事已经解决了...”带着无比自信的口吻,吕岩笑着说道:“以后李绅他,大概不会再来烦你了。” 哪怕吕岩的语气中只有一丝丝刻意假装的平淡,可对少年知根知底的王涟清楚,这位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少年,从来都是说的永远要比做的,多得多。 “谢谢!”垂低了脑袋,细声细气的王涟在一句过后,又补上了一句自内心的关切叮嘱:“那你回去的路上,可要小心点!” “嗯!”吕岩郑重点头,目送少女转身走入家门之后,依然怔怔站在原地的他知道,这是王涟对自己不曾明说的担忧。 两小无猜,大概说的就是这种两人之间,唯有你懂,我懂的奇妙小心思。 一切都无需多说,便已在欲语还休的微笑不言当中。 第三章,神国的光辉 一路向西,穿过了潦草搭建起来的外围城墙,吕岩来到了平京外的一处堆砌如山般的垃圾堆跟前。怀揣着心思的少年根本不需要思考,便能熟练的左拐右转,穿行在错综复杂的羊肠小道。 当离开了王涟身边之后,吕岩秀气的五官就又回复了惯有的平静,上扬的嘴角像天边新月,永远保持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弧度,衣衫素净,眉眼平顺纤长,完全是一个让人生不出半点提防的邻家少年。 只有贴近脸庞细细观察,才能现吕岩眼中那一点点,无限闪烁的细碎金光,如无常柳絮,如飘飞蝴蝶,以一种杂乱无序的姿态,却始终围绕着瞳孔的中心旋转跳跃。 谁也想象不出来,现实世界的倒影,在吕岩眼中是如何的光怪6离。他人眼中静止的万事万物,却总是以千百种可能的未来轨迹展现在吕岩面前。 看不见的拐角处,一团生锈的铁片在周围垃圾的挤压下摇摇欲坠,吕岩却提前闪开身子,轻松躲过了砸向自己头顶的铁片。斜插的钢筋,飞舞的腥臭碎布,一直低着头的吕岩却总能以恰到好处的左右横移,避过这条狭窄小道上所有的偷袭与陷阱。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吕岩始终以稳定的度匀前进,无论是什么样的惊奇与意外,都不能让他稍稍停歇脚步。世人对于未来的不可预测心生恐惧,可在吕岩的面前,下一秒现实中的无限可能就像海滩上层叠散布的鲜亮贝壳一样,只需要微微低头,一切的美好便能尽数揽入眼底。 终于,暗自出神的少年就这样无惊无险地来到了平地中央,沿着一处深不见底的巨坑边缘,吕岩走向不远处的破旧木屋。 “李老头!”吱呀一声,推开有些滞涩的木门,吕岩探出脑袋环视着这个寒酸到有些可怜的狭小房间:“嗯,人呢?” 那么一点点的好奇瞬间抛之脑后,对于自家这位中年大叔的日常失踪事件,早已见怪不怪的吕岩挠了挠痒的鬓角,转身关上房门。 在小到只能摆下一张床和一片沙的房间里,心中还残存着一点躁动的吕岩突然觉得有些无聊,将袖内藏着的短刀重新塞进床下的狭小空间之后,无所事事的吕岩决定找点活干。 推门出屋,静静地站立在巨坑边缘,吕岩面对着西方的宁静夜空,深深吸气。 “嘿!” 昏暗星光下,堆积如山的垃圾丛中,闭目吐气的吕岩按照几年来每天演练的既定套路活动身体,旋脚,迈步,拧腿,下腰,沉身,出拳... 随着一式式的机械运动,尽情扭曲拉伸着自己身体的吕岩,再次感受到了体内那股无比熟悉的暖流,由脐下三寸升起,渐渐漫流到全身窍穴。 对于窍穴这个词语,吕岩似懂非懂,只是从教自己修行的李老头那里得到过一些模糊的注解。记忆力强悍到可以过目不忘的吕岩,早就将散布在人身上的三百六十五个大小 穴位烂熟于心。 感受着那股时冷时热的气流在自己体内盲目穿行,吕岩的眉头渐渐皱成一团,让他感到苦恼的是,似乎连教他的李老头都不知道,这被上个纪元的人类称作内息的暖流,该如何行进。 “幸好,我还有它。” 睁开双眼,瞳孔中闪烁的细碎金光,在吕岩的有意指引下,摆脱了原本无序的轨迹,细数过去,总计七十二颗的耀眼金光团成一片,凝聚成一条细小蜿蜒的赤金龙影,在眼眶中甩尾盘旋。 七十二点金光,便是真实世界在下一秒钟延续出来的七十二个投影,凭借这自小便有的先知先觉,吕岩小心翼翼调动着周身窍穴里的内息缓缓行进。 会阴,尾闾,名门,夹脊,大椎,玉枕.... 对修行之路有些迷茫的吕岩,就这样依着娘胎里带来的本能懵懂前行,涓涓气流回转全身,筋骨中一片酥麻的温暖让吕岩陶醉其中。本该惊险万分,动辄走火入魔的大小周天运行,放到天赋异禀的吕岩身上,不过只是一道稍微有些复杂的选择题,七十二个可能的错误答案被先知先觉的他一一排除,剩下的便只有通向终点的康庄大道。 周而复始,循环不息,临近尾声之时,吕岩脸上的轻松却突然转变成了踌躇不定,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将内息运转全身。可那横亘在吕岩头顶的百汇大穴,却让他有些投鼠忌器。 眼中盘旋流转的金星变得有些摇摆不定,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吕岩针对这最后一步的预演都以失败告终,眼中曾看到的千百条行进路线,一个接一个的都被证实为是错误的结果。 “该怎么走?”吕岩低声自问,可面对着眼前这陌生的,茫然不可预知的未来,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唉...” 轻轻叹息,吕岩只能强行压抑着自己心底的不甘,御使着体内的暖流绕过百汇。在从来没有体会过惊喜与未知的吕岩看来,盲目前行和投机取巧一般的莽撞选择,是危险的,也是最愚蠢的。 哪怕不能完成书上所记载的圆满周天又如何?这种需养内息的法门在吕岩眼中,不过只是一剂枯燥生活中的调味品。当他厌烦了有着无尽烦扰的现实世界的时候,彻底放下杂念,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投入其中,这不过是一场吕岩为了获得片刻安宁的小游戏。 平心静气,这才是他几年来,持之以恒地修行动力。 西方,垃圾堆砌而成的高坡之上,一道有些模糊的身影正静静地看向谷地中央。 寻常人感受不到的气场波动,以及围绕着吕岩身体旋转不定的耀目金光,在这位两鬓拜拜的中年大叔眼里,却有一种美到极致的错觉。 “哼!没想到神殿阶石上铭刻的那句话,竟然是那帮王八蛋嘴里所说出的,唯一准确无误的真实。” 抬起头,望向那广阔无垠的浩瀚星空,形容落魄到了极点的中年人脸上,却升起了一片无与伦比的圣洁。 “只有将自己埋到最卑微的泥土里,才有可能触碰到神的光辉!” 第九十五章,我想和你谈谈(求收藏) “吕岩?” 心有所感的王涟声音不由得大了一些,被女子仗剑驱赶,却依然徘徊在外围的崔士元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却一时间想不出具体的来处。 人前人后自称公子的他,其实只不过是陇西崔氏的一个偏远分支。前二十年蜗居在栖阳关这个荒凉小城,使得崔士元根本瞧不清楚世界到底有多大。 此刻隐约听到王涟那边传来的只言片语,以及女子那毫不遮掩的飞剑神采,崔士元心有艳羡之余,同样也多了些自己没有,便看不得别人富足的小肚鸡肠。 “吕岩...吕岩,到底是谁呢?”摸不着头脑的崔士元一招手,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崔家管事招了过来:“我问你,吕岩这个名字听过没有?” “公子,吕岩不就是吕哥儿吗!”崔管事满脸疑惑,难道自家少爷求爱遭拒,以至于脑子都气糊涂了? “废话!”脸上一怒,崔士元一巴掌拍在壮汉的后背之上:“我是问你,在其他地方听过,见过吕岩这个名字没有?” 为难地瞅了眼有些反常的自家公子,崔管事小声说道:“公子啊,老奴一直跟着你生活在栖阳关里,那里去过什么别的地方?顶多也就是每逢过年的时候,能陪公子您去一趟省城拜谒宗族,才能见识一下外面的人物,可那也是匆匆去匆匆回,哪会认识什么别的吕岩啊......” “真是个废物...”瞪了壮汉一眼,还要继续训斥的崔士元却像舌头打了结一样,开始变得支支吾吾了起来:“你...省城公告!他...他吕岩!” “少爷,你慢点说...”被崔士元瞬间涨红的脸色吓到了,崔管事赶忙伸出手,轻轻拍打着少爷的胸口:“您这么着急干嘛啊?” “他...他!”崔士元惊骇说道:“他是吕岩!” “是吕岩啊。”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家少爷,崔管事伸出手就要摸向崔士元的额头:“少爷,要不你先坐下歇歇?” 将管事拉过来的板凳一脚踹翻,崔士元低着头在原地来回走动,十指握了又松,嘴里一直不停念叨着:“朝廷钦犯,他是满天下都在通缉的剑魔吕岩!” 脊背凉,感觉到额头渗出了层层细汗,崔士元举起泛白的手指揉动额头,千百种想法瞬间掠过脑海:“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勉强听清了崔士元嘴里的低声嘟囔,对于剑魔吕岩这四个字,崔管事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关注点反而集中在了后边的朝廷钦犯上。抓住少爷的胳膊,崔管事脸上绽放着一丝兴奋的神采,凑到崔士元耳边低声说道:“公子!你说那吕岩是朝廷通缉的要犯?那还等什么啊,我们赶紧动手抓他!” 崔士元诧异抬头,用难以置信的古怪眼色瞧着崔管事:“你是不是傻?” “呃...”崔管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起了前不久自己才亲眼目睹的壮阔剑势。就凭自己的庄稼把式就去和那三个年轻剑仙斗,连胳膊拧大腿都算不上:“对对对,我们不能打,那可是自己冲上找死!” 挠了挠和自家少爷一样有些麻的头皮,崔管事又生一计:“公子,咱们报官!” 低下头,崔士元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无法可想也无他路可走,崔士元将管事拉到跟前小声吩咐道:“去,通知咱的人悄悄准备好家伙,千万不要打草惊蛇,然后你就就骑马去省城,报官!” “崔源啊...”崔士元紧紧握住管事的胳膊,满脸凝重地开口叮嘱道:“我崔士元能否借此机会,青云直上,就看你了!记住,你一定一定要赶在天黑之前到达省城!” “嗯!”头一次面对如此严重的局势,崔管事感觉到了肩上的沉重:“少爷放心,老奴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把事情办好!” “去吧。” 目送着崔管事远去,心中犹自惴惴的崔士元开始盘算起,天黑之前的这段时间该如何度过。眼珠一转,看到了不远处的聚拢在一起的黄家三口,崔士元眼前一亮。 “黄老伯...”没再摇晃折扇,崔士元恭恭敬敬地朝黄庭行礼说道:“在下有件难事,还望黄老伯略施援手!” 看见崔士元脸上少见的为难之色,黄庭把赖在自己怀里的小儿子黄龄放下,便起身与崔士元走到一旁,好奇问道:“崔公子有什么需要老夫帮助的?直说便是。” “嘿嘿。”低笑一声,崔士元有些尴尬地开口解释道:“中午在饭桌上,在下有些失态,如今想来,着实有点愧不能安啊!” “这姓崔的转性了?”念头一闪而过,黄庭心中的疑惑更浓,可当着恭谨的青年面前,老人也只能敷衍应付道:“唉,这也不能说全是你的错,那个年轻人的性子确实也傲了一些。这件事,崔公子不用太放在心上,回头我私底下跟吕岩说一声就行了。” “这可不行,他们毕竟是我们整个营地的救命恩人啊!”连连摆手,崔士元赶忙拉住转身要走的老人,恳切说道:“这样吧,这眼看天就要黑了,我们今天就在这驻扎一夜,到时候我再吩咐下人准备一席丰盛的晚餐,向吕哥儿他们赔礼道歉!您老觉得怎么样?” “也行。”黄庭不置可否。 一拍双手,崔士元的脸上扬起了一丝微笑:“那还得请黄老伯你代为牵线才好啊,毕竟在下刚才和他们闹得有些僵了。” “好吧,这事交给老夫了。”皱了皱眉头,黄庭怎么想也想不通这位一向清高的崔公子,为何会突然变得讲礼貌了。背过身子,犹自存疑的老人暗暗叹了口气:“晚上,希望别闹出什么乱子才好。” 日暮西垂,省城已近在咫尺,又有据说是6地剑仙的吕哥儿在营区守护,好久没有如此轻松过的车队众人纷纷聚集到营地中央,准备赴宴。 十几丈条桌拼凑而成的宴席跟前,吕岩与李慕白师兄妹高居位,崔士元与黄庭两人分坐左右,以为陪衬,鸡鸭鱼肉,酒水茶饮不一而足,桌上随风跳动的烛火,将渐渐酒足饭饱的众人脸庞,映射的越喜庆。 众人放下碗筷,望向了前排就坐的几位贵宾,紧挨着吕岩右手边就坐的崔士元抬起头来,不自觉地将视线转到了与人说笑的王涟身上:“唉,这么漂亮的女子,怎么就和朝廷叛逆扯上关系了呢?” 站起身来,崔士元环顾四周,现中途离席的李慕白还没有回来。略一犹豫,身为宴席主人的崔士元并没有刻意拖延,准备按着既定的节奏开始言。 “咳咳!”清了清嗓子,崔士元弹指轻敲酒杯,待忙着说笑的众人安静之后,他才缓缓说道:“今天晚上,我将大家召集在一起,就是为了向我身边的三位少侠致谢!若是没有吕哥儿,那些残暴的西蜀骑兵恐怕早就把我们洗掠一空了...”左手一指吕岩,沉浸在剧本当中的崔士元语气愈激昂:“若是没有他们的仗义相助,恐怕也就没有了现在的欢声笑语。诸位,随我一同,满饮此杯!” “好!” 仰起头,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两颊微红的崔士元重新倒满酒杯,递到了身边的吕岩跟前,笑着说道:“吕兄弟,中午是我不对,我在这里给你道歉。来,喝了这杯酒,就当我们交个朋友!” 置身于觥筹交错的热烈气氛,吕岩的表情却始终平静如水,看着递到自己跟前的酒杯,吕岩双眼微眯,嘴角似笑非笑:“崔公子,喝酒之前,我有件事想和你谈谈。” “什么?”被嘈杂的人声所困扰,有些听不见吕岩说话的崔士元大声喊道:“大家先静一静,吕哥儿有话要说!” 静下声来,众人纷纷转头,可就在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的时候,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呜呜...”砸落在酒桌之上的男子,手脚紧缚,挣扎着想要吐出最终塞着的破烂布条,扭动着尽力伸长的脖子向崔士元望去。 “崔管事?你这是怎么了?”一位与崔管事相熟的男子惊诧问道,伸出手想要解开绳索。 铛地一声,空中随后下落的李慕白将手中的带鞘长剑插落在男子身前,一路御剑,往返百里不过须臾的他冷声喝道:“别动!” 除了崔士元之外,所有人尽皆茫然的望向并肩而立的吕岩三人,而策划了一切的崔士元却脸色煞白的跌坐在地,看着迈步前行,步步紧逼的吕岩,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崔士元,却无路可退。 “我说...”吕岩面无表情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崔士元,冷冷说道:“我有件事想和你谈谈。” ps:最近察觉到了自己的很多不足,在尝试着不同的角度和写法,希望大家帮忙留言,提点意见。谢谢。 第九十六章,你该和这个世界谈谈(求收藏) 月朗星稀,风消云定,浩瀚寂静的夜空当中,却有两道青翠的流光穿梭天际。 当有了师出同门的天然亲近感,再加上李慕白自来熟的性子,吕岩终于深刻体会到了青莲剑宗上上下下所有人,共同的烦恼。 “小师叔,你怎么不杀了那个姓崔的公子哥?”李慕白哪怕御剑行走在层层叠叠的白云之间,也依然闭不上自己的嘴。 “我不喜欢杀人。”放松身子,吕岩跟随主动请缨的王涟身后,不耐烦地说道:“李慕白,这事你都问了几次了?好歹你也是一位习惯了云里来雾里去的青莲剑侠,怎么整日里都像个碎嘴婆子一样,没完没了!” 一旁的王涟笑而不语,好不容易劝阻住了想独自御剑的小师叔,以身受重伤不宜妄动气机的借口,才把吕岩骗上了自己的飞剑。只是偶尔间的悄悄转头,就已经足够满意的她,又岂会在乎两人说了些什么。看到吕岩开口,听都没听进去的王涟就直接应和道:“就是就是。” “唉,王涟!小师叔这可明显是瞧不起女人的啊,你怎么能同意呢?”面对着师妹脸上一幅我开心,我乐意的样子,李慕白还待再说的话,却被王涟渐渐扬起的手给吓了回去。 “我的意思是,让你多看一看这脚下的山河,心胸宽广一点,性子沉稳一点...”伸出手,指向下方小如蚊蚁的山脉城池,吕岩无奈解释道:“动不动就打打杀杀,难道你李慕白,就脱离不了这些略显低级的趣味吗?” “就是就是!”摇晃着小脑袋,王涟笑嘻嘻地冲师兄做了个鬼脸:“李慕白,多跟小师叔学学,你那张嘴在说话之前,能不能先过一遍脑子!” 面对着达成统一战线的两人,势单力薄的李慕白讪讪一笑,嘴上却不肯服输:“真是有了新人忘旧人!这才第一天啊,师妹就恨不能跟人穿一条裤子了。” “给我滚!” 相隔甚近,再加上李慕白又不曾刻意压低嗓音,将一切清清楚楚听在耳中的王涟恼羞成怒,随手扯过身边飘过的一团流云,以提气御剑的法门朝师兄打了过去。 激射而去的的云气瞬间打在了李慕白胸膛之上,势大力沉,毫不留情。 毫无防备的李慕白在掉落云端之前,转头一瞥,双眼之中满是委屈,好像是在质问着自己亲爱的小师妹:“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 从王涟出剑到李慕白中剑,一切都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李慕白消失不见,吕岩才来得及伸出手拉住女子,可还是晚了一步。转过头,吕岩看着身边的女子,面色有些古怪。 “嘿嘿。”王涟笑脸一红,挠了挠脑袋:“没事的,师兄他都习惯了。” 转瞬之间,御剑重回云端的李慕白,不敢再招惹这位心情时晴时雨的小师妹,转而又拾起了最初的话题:“小师叔,你就算不杀崔士元,也该揍他一顿吧,毕竟他可是想害你的。” “难道你是不愿意在那个女子面前失了风度?”回想起那场才不久刚生的冲突,李慕白紧接着的一句问话,像剑一样,扎在了吕岩心头:“可我看,那个叫黄芪的女子也没有多在乎你啊。黄龄那个小毛孩都敢站出来替师叔说话,黄芪却在原地一动不动。” 吕岩右手微微握拳,刚才在营地中,当自己的身份被当众揭穿之后,脸色煞白的黄芪眼中,确实没了平日里看向吕岩的欣喜与温暖,只有一片惊惶与恐惧。有心反驳,却无话可说的吕岩只是轻轻一叹:“唉,这种事情,其实怪不到她的头上...” 听到两人谈起了自己关心的话题,王涟赶忙翘起耳朵,想趁机听一听吕岩的真实想法。可当她觉了小师叔眼中的挣扎与嘴角隐忍的痛苦之后,王涟就再也顾不上自己心里的那点小伎俩了,右手屈指一弹,敲打在李慕白额头之上:“不会说话就别说!像黄芪那种没见过市面的普通女子,怎么可能配得上咱家小师叔。” “李慕白,你这样嘚吧嘚吧的没完没了有意思吗?”扬了扬手,王涟不怀好意地盯着李慕白衣衫胸口处的明显破损,威胁道:“你猜,下一次,我会打你哪里?” “师妹,你前些年一心读书的时候,可还满嘴的之乎者也,讲究着什么静身持正,平心静气呢。”满脸幽怨,有心反抗却自知必定会被王涟镇压住的李慕白,只敢小声嘟囔着:“怎么剑心开窍之后,反而喜欢上了动手打人呢?” “你不服啊?”俏脸一扬,王涟摇晃着握拳的双手娇嗔道:“我这可都是跟小师叔学的,路遇不平,拔剑就砍!” “别!小师妹,你可别学这个啊!”心中震惊的李慕白慌忙摇头,生怕自己所钟意的小师妹会变成一个终日里漂泊江湖的暴力女侠,那自己的后半辈子可不就完蛋了! “你可别学小师叔那样,屠城破军,被朝廷通缉,最后变成一个令人闻名色变的剑魔啊!”说话从不过脑的李慕白,丝毫没有顾虑到当事人的感受,在旁将一切听在耳中的吕岩,顿时拉长了脸,面色铁青。 “揍他!”可一旁始终关注着自家小师叔的王涟,却注意到了吕岩愤怒的脸色,笑着煽风点火道:“用力揍他!” 诧异回头,李慕白终于注意到了吕岩脸上的不对劲:“小师叔,你这是咋了,身体不舒服吗?” “给我闭嘴!” 有了之前王涟的正确示范,心中有邪火攒动的吕岩有样学样,扬手就是一记剑气劈了出去。可这一次,李慕白对这迎面而来的一剑早有提防,右手食指一点,轻松拨飞了吕岩这有意留力的飞袭剑气。 “嘿嘿!”李慕白面带得意:“小师叔,你又不是小师妹,我怎么会...” 可还没等李慕白说完,王涟就已经悄悄摸到了他的身边,直接一脚踹了出去:“你给我下去吧!” 偷袭成功的王涟转回头来,笑着对吕岩说道:“小师叔啊,对付他这种人不能客气,就得用力把他打服了才行!” 吕岩微笑点头:“是啊。”趁着王涟不注意,吕岩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按在剑匣上的右手,转而搭上额头:“不过你毕竟是女孩子,动不动就打人可不好。” “知道了。”此刻终于可以与吕岩独处的王涟,莫名开心:“我也就敢欺负欺负他李慕白,哪会有小师叔您那样的胆子,敢单人闯龙虎,一剑破千军啊。” 面对着身前女子无比灿烂的笑脸,吕岩突然生出了一种敞开心扉的冲动,自范阳县一战之后,缠绕他吕岩多日的,不只是难以痊愈的伤势,还有心中始终放不下的一层执障:“其实,现在我每天夜里都会做一个梦...” 身处虚空,可有了女子的飞剑托扶却如履平地,吕岩靠着手边的檀木剑匣缓缓坐下,双脚悬空,怔怔说道:“在梦里,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被自己忘记的夜晚,范阳城内一片猩红,街道边,屋檐下,到处都散布着断肢残臂...” 拍了拍右手边的空位,吕岩示意王涟坐到自己的身边。 “我心底里是害怕的...”看到女子脸上的笑意,随着自己的诉说渐渐转为凝重,吕岩苦涩一笑:“我害怕死在我剑下的,不只有朝廷前来围剿的官兵,还有范阳城里无辜的老百姓。” “可你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像是在问王涟,可吕岩的双眼却注视着寂静的夜空,像是在自问自答,可吕岩偏偏又在这一句问话之后,沉默不言。 看着身边男子那张既悲伤,又充满了挣扎的侧脸,王涟不自觉地伸出手,搭在了吕岩紧攥不放的手背之上。语气中带着自己感同身受的隐隐疼痛,也带着心中的怜惜,王涟轻声劝慰着:“小师叔,都过去了,这事也不能怪你。” 听着身边的温柔言辞,吕岩僵硬地转动脖子,终于收回了双眼中的散漫,直视着王涟说道:“我害怕,我坚持的一切都是错的。” “我一路上做了那么多自以为正确的事情,可带来的结果,却是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双眼血红,吕岩的声音中渐渐掺杂上了一种心灰意冷,脸上多了一点歇斯底里的绝望:“我是不是不该闯龙虎山?我是不是不该去京城?我是不是不该在可以脱身的时候,却偏偏死战不退,向范阳城里的围剿大军表明自己愚蠢的固执?” “我...”一抬手,吕岩按在了身边从不离身的檀木剑匣,低声嘶吼道:“是不是不该学剑!” 吕岩眼中泛起的细碎泪水,在明亮的月光下,像剑一样刺透了王涟的心。紧紧地抱住吕岩,王涟哭着回应道:“不怪你的!真的不怪你,是他们先不讲道理的。” “小师叔,你没有错。”回忆起了初次相见时,那从天而降的一袭白衣,回忆起了斩魔台上,那泣血不退的单人仗剑,从此倾心再难相忘的王涟低声说道:“小师叔,你该做的,是和这个世界谈谈,让世界听一听你吕岩心中的道理。” “谁要是不听...”王涟一拍胸口,破涕为笑:“我就帮你一起,打到他听为止!” 伸出手,指向了眼前的辽阔天地,王涟晃动着悬空的双脚,笑着说道:“有句诗说过,少年何必哀沉暮,对月自可啸长歌。” “我们都还这么年轻,怕他们干嘛!” 第九十七章,终临战场 一夜过后,天光渐明。 敞开心扉的吕岩不仅对王涟另眼相看,就连始终在自己周围聒噪不停的李慕白,在她眼中都多了几分可爱。 “你们这次出山是要干什么?”吕岩拍了拍王涟的肩膀,疑惑问道:“上次在龙虎山离别之前,你和李慕白不是都获得了一分机缘,只待返回青莲剑宗以后就要闭关悟剑的吗?” “小师叔,这都是半年以前的事了。”王涟转回头来,微眯的笑眼中透露出一股炫耀的神采:“再说了,就凭我王涟的资质和聪慧程度,那会有什么剑诀能够难得倒我呢?” “小师妹,你又撒谎!”听到了两人对话的李慕白手指一转,驾驭着脚下的剑光绕转方向,停靠在了王涟身旁,不屑说道:“你明明是吃不得苦,师祖说让你打磨剑气,洗练肉身,你却受不了每日无聊的枯坐练气。前两天,你偷听到师祖他们之间的谈话之后,你就又哭又闹地非要跟我一起出山历练,要不是师祖一时心软,师妹你现在还在藏剑山上坐着呢。” “闭嘴!”皱着眉头,王涟挥动着掐动剑诀的右手,朝李慕白恶狠狠地低吼道:“师祖他老人家可是在亲自考校之后,夸我的剑道境界进步神,才高高兴兴地放我出山的。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好像我只会撒泼耍赖一样!” “你还好意思说进步神!”瞪大了眼睛,李慕白夸张笑道:“师傅传下来的那么多剑气剑诀都不学,你只是靠着自己天生的通明剑心,才能将御剑飞行的法门掌握纯熟。师祖当日可说的是,师妹你终于勉强学会了逃跑的功夫而已...” “你还说!”眼见威胁无果,王涟撅起了嘴委屈说道:“我主动要求出山,还不是怕师兄你一个人在外出事吗?再说了,要不是我前两天说要绕个路,先回家瞧一眼再去落日原,我们还能在这遇到小师叔吗?” 不怕师妹凶,只怕师妹掉眼泪,哪怕明知道王涟的委屈模样是装出来的,李慕白还是忍不住像往常一样,下意识柔软了语气,放低了姿态安慰道:“对对对,师妹你心系宗门,还愿意为师兄我主动分忧,是师兄想岔了。刚才的话当我没说,师妹你就别伤心了好不?” 摇了摇头,看着王涟悄悄递过来的狡黠眼神,吕岩想起了昨天李慕白对自己坦露的情思,不由叹了口气。就看两人之间现在的这种相处模式,倘若真的成了一对情侣,李慕白以后岂不是注定要被王涟吃得死死的? “咳咳。”注意到了王涟之前所提起的地名,吕岩打断了李慕白的话头,再次问道:“你们去落日原干什么,那里不是死地禁区吗?” “呃。”听到这句话,刚刚安抚住师妹的李慕白诧异说道:“小师叔,你不知道吗?为了前隋之时遗落的宗宝气运,诸子百家与龙虎山一脉早已聚集在了落日平原附近,就连大明朝堂也已经下令大军集结,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 “我一直忙着躲避追兵,哪会知道这些。”对这类事不关己的纠纷并不感冒,吕岩接着问道:“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难道青莲剑宗和藏身西蜀的诸子百家结盟了?” “那倒是没有。”摇了摇头,李慕白开口替师叔解释道:“五百年前,兵败而逃的诸子百家无路可走,我派祖师只是不愿意看到这些传承悠久的文脉道统就此断绝,才放开了西蜀的通行道路。可我青莲剑宗从开山之初,就只问江湖事,从没有过插足王朝称霸的心思。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始终保持中立,与各方势力井水不犯河水。” “这次师傅他们命我出山,也只是想借着他们进军落日原的便利,拿回当年遗留在平原腹地的祖师佩剑而已。”说到正事,李慕白终于生出了一点名门嫡传弟子该有的做派。觉到吕岩脸上的犹豫不决,李慕白略一思索,便开口说道:“小师叔,你如果不想掺和进这滩浑水的话,可以让师妹先带你回山。这件事情,我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一路争斗,吕岩早已生出了无限的厌烦与疲惫,听到李慕白的建议,吕岩刚要点头答应,却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迟疑问道:“这次,师兄他会来吗?” 微微一愣,直至得到了师妹王涟的提醒,李慕白才反应过来吕岩所指的师兄是谁:“朱厚聪他年前获封齐王之后,便深居寡出,没再有别的消息传出。这次战事,诸子百家的高手几乎尽数出动,想必老皇帝应该不会让朱厚聪轻易涉险。” 师兄他不会来,那姐姐她肯定也只能呆在京城了。念及此处,吕岩眼神一黯,再也没有了继续谈话的兴致。 比较李慕白而言,心思更为缜密的王涟率先想通了吕岩的心思。散去了手中的御剑法诀,剑光悬滞半空,王涟转回身来,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了吕岩肩上,柔和说道:“小师叔,吕雉姐姐她不会有事的。等你跟我回青莲剑宗养好了伤之后,我们再一起杀到京城,把吕姐姐给抢回来!” 勉强一扯嘴角,吕岩苦涩说道:“就算把姐姐带回来又能怎么样,她的伤,我又治不好。” “话可不能这么说。”王涟一拍胸口,自信说道:“这不是有我呢吗!自从上次回山以后,我就一直在忙着翻阅藏书阁的各类典籍。吕姐姐她无非就是被人强行抽取了命数气运,而导致寿元有缺。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这种伤,讲究普渡终生的佛门最擅医治。如今的佛门高僧虽大多都匿世不出,但我们可以慢慢找啊。” “你放心吧,一切交给我。”王涟笑着指了指李慕白:“就算我不行,还有师兄,师兄不行,还有我青莲剑宗的师祖长老呢。” 双眼一亮,脸上重新绽放出一丝神采的吕岩刚要开口说话,却突然挺身而起。 “何方鼠辈!”一把将嘴角犹带笑意的王涟拉到身后,吕岩吐气开声:“在此暗箭伤人!” 吕岩前迈一步,双脚浮立虚空,脸色凝重,如临大敌。 伸手一按,吕岩身侧的檀木剑匣之内应声长鸣,面对着下方,如海无量,如雷迅疾的锋锐剑气,丝毫不敢大意的吕岩双手一提,将激颤不休的名剑赤霄握入手中。 顾不上体内刺骨扎心的筋脉剧痛,吕岩一剑倾力下劈。 “开!” 胸中气机瞬息流转千里,空中剑光灿若挂天长虹。 轰然巨响,针锋相对的两道剑气交相湮灭,鼻眼溢血的吕岩低头下望。 人头攒动的雄关之前,双方对峙的平原之上,一片血水狼藉。 第九十八章,畏战与死战 雄城之上,除了极少数的顶尖强者之外,没有几个人能够留意到头顶千百里之上的云巅虚空,那两道突如其来却又悬滞不前的剑光。所以当大明国师赵卿玄突然御使着怀中的桃木符剑直刺虚空之时,大部分人在心生惊讶之余,心有所感,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天空深处。 “嗯?竟然被他们挡下来了。”赵卿玄诧异抬头,伸手接住了被打落云间的符剑神荼。虽然没有预料到自己的一剑会无功而返,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愿失了颜面的赵卿玄指了指头顶,淡淡说道:“有人御空而行,直奔西蜀大营,被贫道出剑拦下了。” 城楼之上,唯一一位没有仰望虚空的白老将军嘴角微笑,开口召唤着仰头朝天的众人回神:“诸位将军,无需惊讶。自从两军对垒之初,哪天没有几个分布在天南海北的前朝余孽匆匆赶来?” “有国师出手,这芥藓小疾想必不足为虑。”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老将军一挥手,指向城下默默集结的大明将士们开口问道:“伤亡怎么样?” “启禀大将军,我方部队大概损伤了五分之一,大多数已无再战之力。”半边铠甲尽是血迹的先锋将军马连德,抱拳称诺。 “嗯。”微微颔,白皓的大将军李右龄表情毫无波动,接着问道:“西蜀那边呢?” “呃,几次交锋下来,前朝叛军倚仗着地势之利,谨守大营,伤亡不足五千之数...”忐忑不安的马连德,声音越说越小。 “我大明三万将士的性命就只换了他们五千人?”听到双方悬殊的战损比,赵卿玄再也顾不上头顶虚空隐约传来的几句喝骂,愤怒低吼道:“你们这帮废物,是干什么吃的!” “唉,国师,话可不能这么说。”众人噤若寒蝉,尤其是方才负责带兵出击的几位负伤将领更是羞愧难当,只有中军主帅李右龄反而笑了笑,轻松说道:“这些天来,西蜀贼逆围绕着营地四周挖沟引渠,设壕布陷,可以称得上是固若金汤。我方普通兵员又大多未经战事,以致于久攻不下,所以伤亡多些很正常。” “哼!”有了军中威望无两的老人打岔开解,赵卿玄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张嘴问道:“李老将军,那你说接下来该怎么打?” “下令撤军,回营修整!”李右龄一拍面带惭色的马连德,笑骂道:“好你个马连德,一开始就给老夫打了个败仗回来。等过两天援军到了,你麾下先锋军要是敢再败一场的话,老夫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大将军放心!”心中感恩的马连德双膝跪地,眼眶一片猩红:“若是下次兵败,我马连德定当提头来见!” “且慢!”眼见此景,国师赵卿玄赶忙伸手,挡在了欲要回身的老人跟前,郑重说道:“李将军,我赵卿玄这一次倾尽天师府之力,来此助阵,就是要将这帮贼心不死的前隋叛逆一举剿灭。你身为中军主帅,怎能轻易避战啊?” “唉,国师此言差矣,老夫岂会是那种畏战之人...”抓住挡在身前的胳膊,脸上笑容不减的李右龄顺势牵着赵卿玄,走到城墙最前方,指着远处的西蜀营地说道:“国师你看,诸子百家尽起大军二十万,又仗着地势之利龟缩不出,就凭老夫手底下这么点人,根本不可能打得下来吗。” “可你也不能...” 脸色一黯,李右龄直接打断了赵卿玄还没说完的话,冷冷说道:“既然国师求战如此心切,您不妨就带着龙虎山的天师高人直取中军。老夫可以在此作出承诺,只要国师能冲溃西蜀营门,老夫定然会尽起大军,随后而至。如何?” “你...你!”面对着老人的挖苦言辞,赵卿玄气急败坏:“李右龄,你就不怕本国师上报朝廷,告你畏战不前,贪生怕死吗?” “赵卿玄,收起的你那副位高权重的破架子。”李右龄面不改色,嘴里说出的话也不再留情:“这里不是你作威作福的龙虎山,也不是你呼风唤雨的朝会庙堂,这里是老夫戍守了四十年的平镇关!来人,护送国师回城休息。” 一时间,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赵卿玄冷哼一声,目光凌厉,恨恨地瞪了近身的将士一眼,眼眸深处的不满展露无遗,正待再说,却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大喝: “是哪个王八蛋出手偷袭,给小爷我滚出来!” 九天之上,眼见师妹差点被一剑打落云巅,比自家小师叔晚一步才反应过来的李慕白怒不可遏,不管身后的吕岩如何阻拦,一转掐诀右手,御剑垂直下落。 离地相隔里许,就瞧见了平镇关城墙之上聚拢一团的诸多将领,先声夺人的李慕白哪会有心思细细分辨,握住青釉就是一记横扫,含恨带怒,毫不留情,随之挥洒而出的青翠剑幕将城上众人尽数笼罩其中。 对于让自己碰壁吃瘪的老将军,赵卿玄或许还不敢轻举妄动,可面对这从天而降的突袭少年,国师淤滞胸臆的满怀气愤,终于找到了倾泻的目标。 抬手轻招,适才一击无果的桃木符剑再次出鞘,跃入主人掌心,赵卿玄左手虚托,右手五指连弹,于虚空中凝画道家符篆,一字一符,顷刻间千百字成,千百符现。 “找死!” 数不清的蚊蝇符篆萦绕在桃木剑身,随着赵卿玄一声清喝,如挟万钧,如裹风雷,一剑拔地而起。 漫洒城头的稀薄剑幕,又如何抵得过赵卿玄汇聚成线的一缕锋锐剑光,愤然下落的李慕白如遭重击,脱手下压的飞剑青釉瞬间倒飞而回。 一挥手,以袖尾擦去了鼻间流出的一缕鲜血,李慕白晃了晃被震得有些晕的脑袋,紧紧攥住青釉。通过刚才那一瞬间的剑身交错,李慕白感受到了对方如渊如海的广博气机,初时的轻佻散漫一扫而空,眼中剩下的只有凝重戒备。 “师兄,小心!” 李慕白闻声回头,一心注视下方的他,终于瞧见了身后倒转回刺的桃木符剑。 没有了最初的风雷交加,悄声匿迹的桃木符剑以一种近乎于偷袭的方式倒飞直刺,李慕白有心转身封挡,却已丧失先机。 刹那间,脑海中千思百转,心知躲无可躲的李慕白只能尽力一侧肩膀,希望能避开要害。可即便如此,按着桃木符剑的突袭路线,李慕白纵然不死,也要被一剑斩断右臂。 双眼微眯,牙关紧咬,即将失去持剑右手的李慕白,第一次感受到了江湖对敌时,生死一线的恐怖绝望。与其束手待毙,不如以死相搏,李慕白心中又生一念,深陷绝地的他竟然放弃了惜身存命的手段。 肩膀一停,无视身后突袭而来的桃木符剑,李慕白掐动剑诀,恨不能将自己的半生修为尽数灌注到青釉之中。千百年来,青莲剑宗不知凡几的绝艳传人当中,从来都不缺乏这种以命搏命,身死出剑的年轻后辈。 一家剑即是天下剑,青莲剑宗之所以能获此盛名,靠的不是一枝独秀的精妙剑道,而是负剑出山斩不平,血洒长空剑犹鸣的一代代人以命铸就。 青莲剑宗不只有陈列着万千新剑的藏剑高山,还有供奉着无数先人的葬剑枯冢。 我李慕白既然要学师叔祖那样,生生世世斩尽人间不平,又岂会顾虑此身太平。 出剑之前,李慕白嘴角挂笑,淡淡说道: “可惜了,师妹还不知道我喜欢她呢...” ps:感谢木子和飞龙骑的月票打赏。国庆假期,事情有些多,所以更新会不太稳定,希望大家谅解一下。谢谢。 第九十九章,身死事休(求收藏) 千钧一,李慕白命在旦夕。 “龙虎山姓赵的果然都是王八蛋。”带着王涟刚刚抵达战场的吕岩恨恨骂道,平静无波的声音中,隐含着火山熔浆般汹涌不息的愤怒。 当看清楚了城楼之上赵卿玄所穿的道袍羽冠之后,吕岩就已经不自觉地进入了备战状态,将龙虎山赵姓族人视若仇寇的他,自然会留意到桃木符剑上那隐而不的未尽煞气。 “李慕白,你只管放心出剑!”扬声高喝,吕岩的声音瞬间传入了平镇关城上城下所有人耳中:“我倒要试试,这帮除了仗势欺人就只会暗中偷袭的王八蛋,能不能敌得过你我二人手中的三尺青锋。” 话音未落,卡在桃木符剑必经之路上的吕岩一抖手腕,赤霄随之反转猛劈。赵卿玄这一记脱胎于战场杀招回马枪的偷袭倒刺,更多的是追求那出其不意的隐秘毒辣,迅疾难挡。可当被人识破之后,又如何抵得过吕岩势大力沉的封挡回拨。 两剑交错,剑身中断却锋锐犹存的赤霄直接将桃木符剑一斩为二,眉眼之间战意高昂的吕岩一探手,捏住激飞身侧的桃木符剑剑柄。而剩余的后半段木制剑身,早已承受不住激烈的剑气消磨,瞬间化为齑粉。 手指连点,吕岩将桃木符剑逐渐溃散脱离的细小符篆重新收拢,随后更是将自己的一道本命通灵剑气灌注其内。道家飞剑术讲究的是以符驭气,而后御剑。只是在师兄朱厚聪那里曾对道家法门略有涉猎的吕岩,虽然无法还原剑身上行将破碎的大半符篆,可是在他用自己的一道本命剑气代为运转中枢之后,再度悬浮于空的桃木符剑少了一分灵动,却多了三分的锋锐难挡。 “姓赵的,你也接我吕岩一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吕岩一抬右手,掌心处重获生机的桃木断剑跃跃欲试。大仇当前,谁还会在意是否合乎江湖道义,眉梢一扬,吕岩瞪大眼睛瞄准了城头之上的中年道士。 手与心动,剑随意行,吕岩悠然清喝:“去!” “吕岩?”刚刚以手中拂尘抵挡住了李慕白愤然下斩的一记剑光,赵卿玄就听到头顶传来的大声呼喝。想起自己回山整顿宗门时,满山上下死伤惨重的凄惨景象,赵卿玄怒从中来。 “滚开!” 面对赵卿玄含怒猛击的抬掌横劈,逃脱死境的李慕白胆气稍稍回落,那会愿意与这个姓赵的死道士两败俱伤。腰间一拧,手腕斜划,靠着与青釉相抵的拂尘借力,李慕白抽身疾退,飘落在十丈之外,足踩长风与平镇关城墙等高。 “你就是吕岩?”一掌退敌,仰起头望着背手静立在高空之上的白衣少年,赵卿玄一捋颔下长须,迈步升空,哈哈大笑:“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贫道本来还在愁去哪里寻你,没想到你吕岩就这么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为所动,吕岩双腿一盘跌坐在层云之巅,白衣如雪,眉眼含霜,在身后的初升旭日映照下,璀璨生辉的吕岩神采奕奕。 不以剑气惊尘世,不以迅疾骇人心,高坐云端的吕岩也没有想到,自己这随心所动的泄愤一剑会如此沉重。表面黯淡的桃木符剑仿佛承载的不止是纯粹剑气,还有一股近乎碾碎虚空的沉重剑意。 自从走出太和山谷,吕岩在一路的对敌厮杀当中,曾有过无数次的临阵感悟。可在以往,吕岩多数都是偏向于剑气剑术一类的破境感悟。入金刚,跨指玄,天象近在咫尺,当吕岩的剑气足够浑厚,剑术烂熟于心之后,终于触碰到了这玄之又玄的剑意层次。 回忆起重阳真人所说起过的术道之别,意气之争,身处此境的吕岩幡然醒悟。由外而内,形神归一,当吕岩斩出这一记乎本心的含怒一剑之时,恰好贴合了他当下此地的愤慨心境。 双眉紧皱,若不是大敌当前,吕岩恨不能就此长坐不起,细细回味这得之不易的剑道感悟。可看着平镇关城楼之上的赵卿玄,吕岩也只能耐下性子,竭力指引着缓慢下压的桃木符剑。 “来得好!”瞬间瞧出了吕岩这一剑中所夹杂的沉重剑意,李慕白欣喜之余,不免在心底里暗中吐槽:“真是个变态!本以为我自龙虎山斩魔台上观战有感,在回宗门闭关悟剑之后,怎么也能过小师叔了。没想到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又被他甩开了一大截。” 收拢起心中的杂念,李慕白重振精神,紧握着手中的三尺青锋细声说道:“青釉啊青釉,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大场面,可不能让小师叔他一个人把威风全占了。” “老王八蛋,往哪看呢?”不愿吕岩专美于前,浮立半空的李慕白双脚一跺,持剑右臂前伸,合身突刺:“再吃小爷一剑。” 右臂一挥,拂尘轻抹,赵卿玄借着身周天地的气息流淌随风而退。紫衣吹摆,大袖飘摇,这位龙虎位尊朝堂权重的大明国师,只是随意地曲弹手指抵挡着李慕白的频频突刺,更多的注意力却是放在了那缓缓而来,却给人一种一往无前感觉的桃木符剑。 “这个吕岩...还真是学到了几分李重阳的剑道造诣。”一边倒退,赵卿玄一边思考着应对之策:“一剑破尽万法,这一记重剑绝对不能硬挡,只能尽力消磨吕岩蕴藏其中的剑意剑气,徐徐图之。” 他人看来,在吕岩与李慕白的联手强攻之下,赵卿玄已落入下风。平镇关城楼之上,一位通体覆甲的悍勇副将正准备拔刀相助,却被身旁的主帅李右龄伸手拦住。 “他们狗咬狗,你急什么?”白皓的老将军嘴角挂笑,小声说道:“马连德,你我暂且静观其变。” 李右龄坐镇的大明军方不愿意插手,但城楼上随赵卿玄一同前来的几位龙虎山弟子哪还会继续袖手旁观,或掐诀,或点符,一位位身披道袍的天师府弟子接连御风而起,扑向下坠而来的桃木符剑。 可吕岩这剑意内敛的倾力重击连赵卿玄都不敢硬抗,又岂是这些后辈弟子能够抵挡的,最为心切的一位年轻道人还不等运转符篆,就已经被划至身前的桃木符剑一劈为二。 第二位,第三位,当升空的龙虎山弟子被屠戮大半之后,仅有的几位幸存者早已四散而逃,而一路下压始终不显风雷的桃木符剑在畅饮鲜血之后,煞气毕露。 “给我滚开!”亲眼看见自己的门人被接连屠戮,赵卿玄再也顾不上自己的徐徐图之,愤而出拳,将纠缠不休的李慕白捶飞数丈。双眼血红,眼眶几欲睁裂,赵卿玄望着盘腿静坐云端的白衣少年大声怒吼:“吕岩!我赵卿玄定要与你不死不休!” “嘿,看这!” 听到这句清脆女声,赵卿玄后背生寒,急忙回头看去。不知何时,已偷偷摸到跟前的王涟晃了晃手中的细小飞剑,掩嘴笑道:“牛鼻子,试试我刚从师父那学会的这一剑。” 剑身剔透晶莹,青翠潋滟如秀暖春光,王涟手中这柄新近铸就的飞剑“潋春”随着少女的一声轻笑,跃出掌心,没入了缭绕天地间的细碎春风,瞬间不知所终。 无迹可寻,无法可依,面对王涟这异常玄妙的御剑法门,赵卿玄只能依着自己的本能侧身躲避,却还是慢了一步。 头顶一凉,赵卿玄用于束的紫金高冠瞬间被王涟一剑斩落。 心怒更盛,接连受挫的赵卿玄却根本没有时间,抽出手去寻少女的晦气,吕岩势大力沉的愤然重剑已来到身前。 仓惶抬手,以手中拂尘的末端抵住木剑,甫一接触,赵卿玄就感觉到符剑中所蕴含的无尽剑意,一波未息,一波又起。准备不足的赵卿玄肩膀一沉,悬立半空,无处借力的他只能任由自己的身形步步下沉。 吕岩,李慕白,王涟,赵卿玄四人间的攻守交错瞬息万变,这一切不过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双脚落地的赵卿玄终于挣开了飞剑重压之后,吕岩才刚刚站起身来。 一人仰头望天,一人俯身下视。一剑得手的吕岩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姓赵的,我吕岩就在这等你,看你如何身死事休。” ps:吕岩即将雄起,求收藏,推荐支持,谢谢大家。 第一百章,起阵(求收藏) 众目睽睽之下,先是被女子一剑削去顶戴,又被吕岩的重击压落地面,披头散的赵卿玄除了愤怒之外,更多的是因当众丢脸而生出的无尽羞恨。 “尔等小贼!”咬牙切齿,赵卿玄恨不能将空中持剑的三位少年碎尸万段。可刚才由李慕白正面抢攻,王涟侧方袭扰,最后由坐镇后方的吕岩做出制胜一击,三个年轻人不仅剑道绝,就连彼此之间的配合衔接也无比默契。低头看着自己腰间悬挂的通灵玉佩已龟裂欲碎,赵卿玄清楚知道,这件护身至宝已经不起下一次的重剑袭来。 扯下玉佩,随手扔在地上,借着留下的金丝红绳将散落的长重新束拢,自诩尊崇,向来重仪容的赵卿玄,再也保持不住平日里的云淡风轻,两眼怒睁,嘴角拉扯出一条狰狞的弧度,抬头大声喝道:“吕岩!老夫要你不得好死。” “姓赵的死牛鼻子,在那吹什么牛皮呢?要是有什么压箱底的本事,你就抓紧使出来,若是没有的话,就立马滚蛋!”怀中揣着自己心爱的青釉,被赵卿玄一掌击飞的李慕白顺势落在了平镇关城垛之上,调侃回应道:“小爷我,可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呢。” 自打来到战场之后,就始终不曾张嘴的吕岩继续保持沉默,既不会在意他赵卿玄在说些什么,也不会因为李慕白的调侃言辞而是会心失笑。从太和山谷中经历过的第一场死战开始,就信奉着少说多做这一原则的他只管伸出拳头打人,至于看似解气的临阵叫嚣,吕岩从来都提不起半点兴趣。 对敌抢先,不止有先声夺人,吕岩用的是另一种更为爽快的法子。右手横挥,衣袖飘扬间带起一缕细风,而后回扫,风势瞬涨,吕岩双手循环往复,眨眼间,在他身前三尺之地来回翻滚的涌荡气流,已成烈烈长风。 风起,则云动。 感受到自己画圆双掌之间的风势已臻至巅峰,吕岩双臂横向展开似开怀拥揽天地,好似脱缰野马一般的乍起狂风瞬间席卷了浩瀚云海。聚气纳风已毕,吕岩高涨的气势瞬间回落,鼻间由吸转呼,张嘴轻轻一喝: “起!” 风本无相,云无定势,可在吕岩的有意煽动下,他身后的无边云海瞬间凝聚成一片壮阔龙卷。悬空站立在风暴的中心点,吕岩纹丝不动,只有通过肆意狂舞的衣摆尾,才能体会出云海旋涡中的无匹狂暴。 头颅低垂,俯瞰人间,吕岩微微勾起的嘴角尽是不屑,微弯的双腿随着狂风起伏不定,横向伸展的右手五指轻轻一蜷,好似剑柄虚握。直至此时,吕岩的心中默念终于声震天地:“剑来!” 气随声动,风起云涌。 平镇关雄城所对应的天空之上,层层叠叠的厚重云海再也承受不住天地间的重力挤压,冷暖交锋示成雷,云气凝水化为剑。 在明灭不定的电光照耀下,晶莹剔透的水珠映露寒光。天地间密密麻麻静止不动的悬浮水滴,就像是成千上万柄摇摇欲坠的锋锐长剑,只等勾动天相变化的吕岩伸手一指,便要雨落人间。 “我去,呼风唤雨啊...”城墙之上,抱剑而坐的李慕白早已忘记了之前的叫嚣对骂,只是看着这片无边无际的壮阔剑幕,怔怔念叨着:“小师叔这是要疯啊!” “好一出剑落如雨啊...”不同于其他所有人的惊悚震动,赵卿玄一挥长袖将双手背在身后,却大声喊道:“好一幅赏心悦目的花花架子。吕岩!你难道以为凭这个,就能在此横行了吗?” 表面故作平淡的赵卿玄,却早已经悄悄将自己深藏的护身至宝拿了出来。背在身后的双手十指连连掐诀,赵卿玄掌心处一张通体紫金的道门符篆无火自燃,黄纸成灰,袅袅生烟。 一缕缕毫不起眼的淡薄烟气迎风飘飞,及至最后一记手诀掐定不动,赵卿玄身周三寸环绕不散的赤金烟气陡然涨开,凭空绽放出一朵朵紫气金莲。 任由赵卿玄如何讥讽,又如何在暗地里运气点符,始终不为所动的吕岩只是双指并剑,轻轻一落,而后嘴唇微张: “去!” 一字过后,狂风稍稍停歇,而后复起成龙,数不尽的细小水剑随风而去,泼天雨幕垂洒大地,一点一滴便是一柄又一柄耀目神兵。源自太和山谷中为提剑在手的三年苦练,得自龙虎山上,范阳城中连番大战的生死砥砺,在西南边关终成天象引雨来的吕岩,恨不能一剑荡尽心中怨,万水洗净人间愁。 吕岩仿佛又回到了斩魔台上,自己亲眼得见重阳真人剑指天雷谪仙的那一幕豪迈景象。此时此刻,仿佛彼时彼刻,这才是师傅他教给我的持剑真谛啊。 一剑功成万事休,休说愁思怨不平,管他是什么龙虎天师,任他来多少紫气金莲,双手虚握如手持无形剑柄,吕岩两袖连挥不停。 “去!去!去!” 吕岩吐气声,一字弹动一指,一指便是千百长剑。我吕岩一剑在手便可千军睥睨,此刻万剑朝宗,如何就学不得师傅那样,屠仙斩雷? 天杀机,斗转星移,地杀机,龙蛇起6。被万千利剑尖锋相对的赵卿玄如深陷狂潮,脚下震颤难稳,心中恐惧莫名。面对吕岩这一记誓斩头颅的无尽剑雨,毫无把握却无他法可想的赵卿玄,只能硬着头皮双掌一顶。 紧咬牙关,面目狰狞的赵卿玄声嘶力竭:“吕岩!” 耀眼生寒的泼天剑幕,从上往下,纷落如雨,金光璀璨的紫气莲池冒着雨倾力向上伸展,可当百剑,千剑过后,还有数不尽万剑袭来! 紫气消磨,花残叶落,当最后的一记剑幕落下,雨打风吹尽低头的破败莲池轰然崩碎。举起手,赵卿玄慌乱地左右挥舞拍打,却哪还能保持住之前广袖飘飘的潇洒写意。 繁密的雨水自赵卿玄掌间的缝隙肆意穿插,赤紫道袍,玉带流苏,被一记又一记的细小飞剑洞穿切裂。当狼狈不堪的赵卿玄终于打散了最后一滴雨剑之后,这位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大明国师恨恨抬头,看着空中踏云而立,寸缕不伤的白衣少年,眼神狠毒生怖。 “座下弟子何在!”赵卿玄厉声大喝:“起阵,随我诛杀吕岩!” ps:晚上断网了,所以等起床之后才更新。望大家多多收藏,推荐支持。谢谢 第一百零一章,再回首(上) “小师叔,厉害啊!”后半程稳固胜势之后,再也插不进去手的李慕白重新升上半空,冲着眉眼从容的吕岩伸出了大拇指,笑道:“就是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着拿赵卿玄试剑,以此扬名天下呢,却被小师叔你给半路截胡了...” 干脆利落地后退半步,吕岩测过身子伸手一招,指尖点向下方蝴蝶飞舞般层叠起伏的道道身影。习惯了与李慕白打趣调侃的吕岩,微笑说道:“那接下来,就全交给你了?” “别别别!”连连挥手,李慕白慌忙拒绝道:“这帮龙虎山的牛鼻子最擅长的就是聚力布阵,以多欺少。一个赵卿玄我还能勉强应付,可眼下这得有百十号人吧?我可不行!” 收回手,吕岩静静凝视着地面上以赵卿玄为中心聚拢而成的道门法阵,人影穿梭,金光璀璨。只不过是眨眼之间,原本不足畏惧分散气机幡然一变,层层攀高,几乎进无止境,就好比一株低矮不过丈许的孱弱树苗,瞬间成长为了一座积跬步以致千里的巍峨山岳。 “这...”回忆起当日和龙虎山小天师赵希夷的那一战,吕岩吃疑问道:“又是问鼎?” “这是冠冕大阵,不过赵卿玄只是稍稍调改了一下,其实骨子里还是龙虎山的护山法阵问鼎,威力十存八九,同样不可小觑。”说到这里,原本还郑重其事的李慕白突然轻蔑笑,右手指着法阵中央逐渐被金光淹没的模糊人影,转头对吕岩解释道:“这个赵卿玄啊,半点也没有道门真人视权势为粪土,畏功名为蛇蝎的然作态,一向追名逐利。就连自己压箱底的应敌法阵,也脱不了世俗铜臭,小师叔,你等看完就明白了。” 少时,随着一同布阵的龙虎山众弟子顿足静立,掐诀不动,法阵中央的璀璨金光如溪水回流瞬间收缩,周身笼罩金光的赵卿玄再次现于人前,之前的披头散重新束扎成一丝不乱,而原本被王涟一剑削去的道门束冠替换成了一顶色若紫金,华光四溢的堂皇冠冕,就连被吕岩千百剑切割洞穿的褴褛道袍也恢复如初,耀目璀璨。 抬臂轻招,掉落在地的金丝拂尘自动跃回手中,重新找回自信的赵卿玄大袖一挥,水满自溢的磅礴气息散化为点点金光摇曳在拂尘末尾。金冠,金袍,金丝拂尘,赵卿玄抬腿迈步,一朵朵凭空而生的金色莲花排列成行,依次成阶,托扶着全身上下都闪耀着浓郁金光的赵卿玄缓缓升空。 “吕岩!”两指虚空勾划,赵卿玄捏着随手写就的一幅紫气符篆,指向与自己隔空对峙的三位少年大声叫阵,字字清晰,句句含怒:“大胆贼逆,大明国师,龙虎山天师府镇山真人当面,还不束手就擒!” 符篆脱手,演化成龙,双方相隔的百丈间距不过须臾而至,不等他人出手,剑未归鞘的李慕白前先踏出一步,横剑封挡。初时微若水蛭,大则蜿蜒盘旋,符篆金龙迎风瞬涨,及至吕岩跟前,头尾长足百尺的三爪蛟龙大嘴微张,清越龙鸣憾人心魄。 肩臂微沉,横向挥扫的青釉长剑已被金龙前爪搭住,李慕白用力一挣,却难动分毫。胸膛一涨,面红耳赤的李慕白猛然提气,掐诀左掌顺势落在了持剑右手手背之上,倾力前压。 “给我开!”李慕白吐气声,两道细如玉筷的笔直剑气自鼻间喷出,随着手中的青釉一同前刺。 两道剑气行至中途,忽然分袭左右,前爪被青釉缠住,符篆长蛟只来及横尾甩扫,打散了其中一道剑气。另一道剑气辗转腾挪,于龙爪蛟身间的缝隙一路穿梭,瞬间来到了高高扬起的蛟龙脖颈处,直取咽喉。 “吼...”剑气没体,蛟龙吃痛长鸣,气急败坏之下竟然放开了紧攥不放的长剑青釉,任由其穿身而过,前爪直扑李慕白面门而去。 两脚一蹬,侧身躲闪的李慕白遭龙爪擦面而过,心下一松,而后一紧。根本不给李慕白留一丝半点喘息的机会,身负剑伤的符篆金龙甩尾又至,躲无可躲的李慕白只能双臂蜷缩护住面门,被一尾扫飞天际! “爆!” 腾转飘空之际,李慕白腰腹用力,瞬间稳住身形,眼鼻观心,两指并剑,自蛟龙脖颈处刺入龙身的凛冽剑气应声而爆,粗大浑圆的龙颈炸裂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硕大伤口,龙龙躯之间仅剩些许勾连,气焰嚣张一时的符篆金龙瞬间奄奄一息。 面露得色,御剑而回的李慕白笑着问道:“小师叔,我这一记呵气成剑厉害吧?” “呵呵。”吕岩敷衍轻笑,可始终被两人护在身后的王涟,却不给师兄留半点面子,右手搭在李慕白脑袋上用力一拧,面向不远处的赵卿玄开口说道:“师兄啊,一张符篆就已经让你如此狼狈了...你不如数数,此刻他赵卿玄手上总共还有多少张符篆?” “一,二,三,四,五....” 看到大明国师手中那层层叠叠的一张张紫气符篆,李慕白面色一苦,得了法阵加持的赵卿玄一身气机好似无穷无尽,这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勾画出了上百张道门秘符。胆气已弱,李慕白只能转过头问道吕岩:“小师叔,你那个万剑朝宗的本事还能再用一次不?” “万剑归宗?”眉眼平淡的吕岩微微一怔,便明白了李慕白话中所指,嘴唇微动:“不能,除非我连命都不要了。” “啊?那怎么办!”李慕白,王涟齐声惊呼,终于想起自家小师叔本来就有伤在身。王涟五指紧拧在一起,担心地攥住了衣角,更多注意力是放在了面色苍白的吕岩身上,而李慕白则是眼珠一转,向四处乱瞄,最后小声说道:“那咱们不如...” “怎么?”似笑非笑,明知不敌的吕岩脸上却没有半点慌张,还有心思开口打趣:“难道要我们跟你一起脚下抹油,伺机开溜?你李慕白就不能学学我师父那样,面对强敌,死战不退的样子吗?” “那我也得有师叔祖那样的通天本领才行啊...”听出了吕岩话中不愿逃跑的意思,李慕白唯唯诺诺地劝阻道:“小师叔啊,咱总不能硬着头皮,像个傻子一样去送死吧?” “哈哈哈...”再也绷不住心中的笑意,吕岩失笑出声:“放心吧,到不了那一步。” “暗地里看戏的朋友,该你们出场了吧?”深吸了一口气,吕岩向着远方始终保持沉默的西蜀大营高声喊道:“我可不管你们是想坐山观虎斗,还是想做那鹬蚌相争的得利渔翁,再不出来,我吕岩转身就走!” 第一百零二章,再回首(下) 与平镇关遥遥相望的驻军大营内,走出西蜀一路来此的下位军士们,哪怕刚刚经历过一场残酷的厮杀,却依然能恪守着行军条例各司其职,有条不紊于中军大帐处出入穿梭。至于东方天空传来的声声巨响,在或是忙着传递军情,或是低头洗甲的普通军卒看来,还不如营帐跟前空地上的那群年轻人,更加令人神往。 西蜀年青一代的几位翘楚或坐或站,于大营深处遥望平镇关,陈秋道,张胥,司马错,韩成诀...然而最让人难以忽略的,是被几人隐隐环立在中央的那抹深红。 “你们说...”披着一袭极致深沉的血红长袍,头顶无角的螭龙纹绣环绕周身,谢必安轻声开口,问话之际却没有收回远眺的视线:“吕岩他,现在到底有多强?” 面面相觑,张胥等人虽然不曾在近处观战,可仅凭之前那一连串相隔十里却依然令人心惊的剑气余波,也能判断出此刻吕岩的剑道修为,已经比当日龙虎山上初出茅庐的那个年轻剑客,高出不止一筹。只是从小便一同被视为诸子百家中兴之杰的他们羞于承认,这个年纪比他们小,出身比他们差,就连性格也被张胥等人讥讽为莽撞不知进退的山村少年,其实已经把他们远远抛在身后了。 “一年之内,连破三境,此刻的吕岩已稳居天象。”只有出身兵家道统的陈秋道性子最为耿直,毫不避讳地开口说道:“加上他师承于世上公认杀伤力第一的青莲剑宗,比武较技的话,恐怕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若是说舍命厮杀,我们联手也未必能从吕岩的剑下全身而退。” “有这么厉害吗,他吕岩也不过只是比我们高了一个境界而已。”西蜀韩阀少主韩成诀惊诧抬头,语气中透露着明显的不服气:“陈秋道,你可别瞎说。” “人和人能一样吗?”对于这位同伴的质疑,陈秋道满脸不屑:“像你这种靠家世祖荫堆出来的所谓一品,我陈秋道一个人就能任意屠戮!更何况是经历过无数次以弱胜强的越境厮杀,接连将魔头卫登,龙虎山赵希夷庄思齐败于剑下的吕岩。” “你!”被人当众拆台,愤然起身的韩成诀嘴唇都气白了,可面对着家世相当且武力始终压自己一头的陈秋道,也只敢张嘴反驳两句,根本生不起半点动手的心思:“好你个陈秋道!大战当前,尽涨他人威风,你是何居心...” “好了,好了,天天吵来吵去也不知道烦,都少说两句。”远处吕岩的剑气传音恰好散入了众人耳中,被众人倚为中心的谢必安在安抚住韩成诀之后,才转过头问道:“秋道,他吕岩是否比我们强并不重要。我想问的是,他吕岩此刻能否再进一步,逼得赵卿玄无路可退,只能舍命相搏?” “够呛。”听到问话,陈秋道不再理会一旁吃瘪的韩成诀,略一思索之后开口回道:“放弃了继续出剑,反而选择开口求援,此刻吕岩恐怕真的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身受重伤,已无力久战。” “嗯。”食指轻轻敲打额头,谢必安来回踱步,血红的王服下摆拖地而行,随着细微的指尖敲击声不断响起,谢必安紧蹙的两道秀眉渐渐舒展开来。 “倒是我自己贪心了。”翘嘴轻笑,面相本就十分出彩的谢必安好像在龙虎山一战过后,眉眼间的风流韵致又浓了几分,一颦一笑间竟然会给人以惑乱红颜的错觉。 转回头来,注意到身边同伴的刹那失神,谢必安才赶忙收起魅惑的笑容,压沉嗓音正色说道:“既然有人邀约,诸位何不随本王一同去战上一场?也好叫赵卿玄这条老狗知道,天下不止有吕岩,还有我大楚无尽的年轻俊彦。” “不可!各派宗主专门嘱咐过,只许我们收缩稳固军营,不可轻举妄动。”无论是陈韩两人生争执,亦或是面对谢必安的问,都始终不曾开口的张胥终于沉默不下去了,赶忙伸出手想拦住谢必安:“您如今已经是诸子百家上下公推的大楚少主了,不能再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了!” 可话没说完,脚下生虹的谢必安已拔地而起,瞬间远走百丈。紧随其后的陈秋道升空之前笑着打趣道:“畏畏尾岂是大丈夫所为。张书呆子,你当日面对陈貂寺都敢愤而拔剑的万丈豪情,难道在龙虎山脚下就已经消耗一空了吗?” 张胥无可奈何,却也只能在叹了口气之后,就随着司马错一同升空。而落在最后的韩成诀直到此时才回过神来,小声嘟囔着:“要不是谢必安,怎么笑起来和个娘们一样,难道不是大楚太子,而是大楚公主吗?“ 平镇关前,听到吕岩毫不掩饰的开口传音,已经将手搭在师妹肩膀上随时准备开溜的李慕白不由一怔,心想自家这位小师叔莫不是疯了?刚才打的那么火热,甚至自己一方隐隐占据上风的时候,出蜀入关的诸子百家都始终冷眼旁观,更何况是现在自己一方已明显处于劣势。 “小师叔...”等了一会儿,被师兄悄悄推了一下肩膀的王涟贴到吕岩跟前,小声说道:“要不咱们还是先撤吧?” 面向西方并不回头,在最初的剑气传音过后,便不曾变幻过身形的吕岩只是摆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别急,他们会来的。” 不远处,大明国师赵卿玄同样因为吕岩这意料之外的传音而心生狐疑,可看到对面的西蜀大营始终没有作出任何回应,身周飘满了紫金符篆的他不由开口大笑:“吕岩,你难道还指望那些缩头乌龟来救你不成?简直是痴心妄想,哈哈哈...” “吕兄莫慌,大楚谢必安来也。” 人随声至,赵卿玄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捏住一张紫气符篆欲要打出的右手顿时停滞。看着乘虹东来的血衣青年,赵卿玄迟疑开口:“你就是大楚谢氏皇族仅存的那一个血裔余孽?” 话音入耳,却不为所动,谢必安甚至都懒得多看一眼赵卿玄,只是冲吕岩双手抱拳,微笑问候道:“吕兄,自斩魔台一别已有半载,阁下风采却尤胜往昔啊!” 微微颔,面对笑脸相迎的谢必安,吕岩没有表露出丝毫的亲近,只是冷冷说道:“我和你没那么熟。”转过身子,吕岩伸手指向对面:“谢必安,这个龙虎山的牛鼻子自称是大明国师,那想必和你们西蜀的仇恨不浅,已经看了那么久的戏了,是不是也该轮到你们出把力了?” “这个好说。”微微一愣,碰壁的谢必安顺势转身,脸上笑容不减,接过吕岩的话头轻声笑道:“他赵卿玄只不过是给大明朝廷,给龙虎山看门护院的一条老狗而已,杀之又有何难?” “就凭你?”被两人彻底无视的赵卿玄脸色猛然涨红,抬手扬起一道符篆大声喝骂:“黄口小儿也敢大放厥词!” 符篆离手,再次飘飞演化成一条紫金长蛟,张牙舞爪,迅猛前扑。当其冲的谢静安却依然静立原地,甚至连分垂身侧的一双手臂都不曾抬起,只是微笑地看着迅逼近的紫金长蛟。 “滚!” 晚来一步的陈秋道出手却毫不迟疑,双手一挥,倾力划圆,将手中从不离身的三尺长槊以枪代棍,侧向猛击,重重砸在了紫金长蛟的头颅右侧。 吃痛一扭,龙回缩,被陈秋道重击打偏方向的紫金长蛟还没等停住身形,悄悄隐匿于蛟龙腹部之下的张胥于此刻突然显出身形,持剑冲天突刺,直取龙龙身交接的逆鳞要害。一道道人影接连闪现,御飞悬停在最后方的司马错双手横张,瞬间环抱龙尾,腰身用力一挺,将欲要闪躲的蛟龙死死拉住。双爪连连拍挡,可在配合默契的三人联手围攻下,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通灵长蛟眼眸中瞬间布满了无尽恐慌,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胥一路袭来,任由他一剑斩断脖颈。 “嗷...” 一声哀鸣,气机显化的紫金蛟龙烟消云散,双脚不曾移动过半步的谢必安,笑着看向对面的紫袍道人,眼中尽是戏谑:“赵卿玄,你不妨试一试,看看我们这几个大楚的年轻人到底能不能杀了你。” “哼!”一击失手,表面看似不动声色的赵卿玄其实已心生惴惴,可背靠平镇关雄城大军的他并不愿就此当众退走,暗自思量,哪怕不能胜敌,但占据主场的自己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 心下一定,赵卿玄指着被谢必安大声说道:“哪有什么大楚?五百年前,你谢家先祖自刎于赤壁滩头的那一刻起,你口中所谓的大楚就已经亡了。”嘴角蔑笑,赵卿玄右手食指连点三次,又指向聚拢在谢必安身边的张胥三人,鄙夷道:“又哪还有什么诸子百家?五百年前,脚下的这片落日原上,仓惶西逃的百家士子几乎被我大明屠戮一空......西楚亡国,百家灭种,你们这些贼心不死的前朝余孽难道就全忘了吗?” “那些老不死的是不是已经过惯了东躲西藏的苦日子,没胆子露头,只敢把你们这几个黄口小儿推出来送死?”大手一挥,赵卿玄倾力鼓动起冠冕大阵加持的沛然气机,一张张耀眼夺目的紫金符篆飘飞环绕在他的身边,阵阵龙吟,此起彼伏。 身披血色王服的谢必安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陈秋道,前踏一步,身后陡然冲天的龙形虚影,正是当日龙虎山上借机化龙的西楚红螭。 大战将起,担负着国仇家恨的几个年轻人战意高昂,谢必安转过头,再次看向不远处刻意与双方拉开距离的吕岩,郑重问道:“吕兄,我等已应邀现身,可否联手一战?” 一把按住身后跃跃欲试的李慕白,吕岩低着头,心生迟疑。 此时此刻,一道流光自中原京畿之地拔地而起,越山跨河,须臾间千百里路。就在吕岩抬起头,准备开口应允之时,流光恰好落于平镇关城头之上。 “师弟!”第一眼就看到了平镇关城池上方,那一道悬空而立熟悉背影,朱厚聪慌忙喊道:“你们都住手!” 如遭雷击,吕岩蓦然回。 身处险地的他,只觉得这一切恍若昨日。 ps:码个长章,弥补下落后的进度。望大家多多收藏,推荐支持,谢谢 第一百零三章,恍然如梦(求收藏) 朱厚聪不期而至,让原本刚刚明朗的局势变得又有些扑朔迷离。指着城墙上单独私语的师兄弟二人,收剑归鞘的张胥低身问道:“你们说,他吕岩不会就此罢手言和吧?” 远远看去,背剑静立的吕岩沉默不语,面目平静,可与其相向而对朱厚聪却始终挂着张和煦的笑脸,嘴唇翻动不停。脑子一转,向来走一步想三步的张胥迟疑说道:“罢手言和还好,就怕吕岩会被他师兄说动,转而和赵卿玄那条老狗联手,那我们几个可就危险了啊...” 接连出口的两句话,张胥看似漫无目的,可他的目光始终盯着身侧的谢必安不放,语气中隐藏的些许不满似乎是在责怪,就是这位大楚少主的独断专行,才会让己方陷入了如此被动的局面。 在张胥的话语鼓动下,不仅是一向不安分的韩成诀点头附和,就连保持中立的司马错,也不免对谢必安心生不满,开口轻声抱怨道:“来都来了,事到如今,已多说无用。就算吕岩选择袖手旁观,恐怕赵卿玄这条老狗也不会允许我们轻松抽身。” “呵呵,你们还是不了解吕岩啊。”轻声一笑,谢必安似乎并没有将三位同伴的针对放在心上,反而侧头看向身边只顾持枪备战的最后一位同伴:“当日龙虎山斩魔台上,只有秋道与我一同登顶,也只有我们才能亲眼看见,单剑闯关的吕岩是如何身陷绝地,却依然选择重伤不退的,冲冠一怒,便拔剑相向,何其壮哉。” “君子持之以方,这还是当日下山之后,秋道的一句有感而。”一拍陈秋道左肩,转而看向了满脸疑惑的几位同伴,谢必安继续解释道:“起于吕岩心忧姐姐安危的一时不平,终于深山枯守二十年的李重阳一朝散尽愤忿,这对师徒用年前那场震动天下的龙虎山之变,清楚阐明了何为匹夫之怒,何为君子有方。你们难道就忘了,西蜀青莲剑宗最出名的或许是剑气,是剑诀,是剑仙,可最让人头疼的却是满门上下奉若玉律的那些处世准则,世有不平可拔剑,心生不忿必斩之。” “只因为自家姐姐的一时安危,吕岩就敢与龙虎山与大明为敌,可如今连师父都没了..."转过身,不再皱眉深思的几位同伴,谢必安眉头轻轻一挑,指着平镇关城墙上那位一年之内,一念之间便名震天下的年轻剑客,无声轻笑:“你们说,吕岩会轻易言和吗?他又会不会和龙虎山联手呢?” 平镇关城墙之上,在大将军李右龄的示意下,众将士单独为师兄弟二人让出了一片空地。一路御空疾驰,穿过了大半个国土的朱厚聪也没有想到,这才刚刚抵达边关,就完成了此行的目的之一。 时值正午,阳光普照大地,朱厚聪感觉到自己心都是暖热的,抓着吕岩的胳膊不停叙说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师弟,师兄我知道自己错了,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看着吕岩有些病态苍白的脸色,朱厚聪不由心中一痛,原本欣喜的目光越柔软起来,对自己这位一直低着头保持沉默的师弟,自觉亏欠许多的他只能小声规劝道:“这半年多的时间里,生了很多事情,师兄我不敢奢望你会轻易原谅我,可置气归置气,你总不能不管你姐姐吕雉吧?” 抬起头,在朱厚聪好似永无止尽的絮叨声中,这是吕岩第一次直视自己的这位师兄,平静的瞳孔里,终于泛起一丝波澜。 “跟我一起回京城吧,吕雉她也天天念叨着你呢,怕你一个人在外边漂泊,会忍饥挨饿,更怕你会遇到什么危险。”见到吕岩终于有了一点回应,朱厚聪赶忙顺着话头继续说道:“师弟,我已经找到了医好吕雉的办法了,你还记得惠岸大师吗?就是当年来太和山探望师傅的那个和尚,找到他就行了!我这次来落日原,就是听说...” “那...”张开嘴,打断了兴致冲冲还待再说的师兄,吕岩直直地盯着朱厚聪,半晌之后,才收起了拉长的尾音继续说道:“师傅呢?” 脸色一僵,朱厚聪满心的话语涌上嘴边,却只能再咽回去。抬起手,挥散了西南长风卷到脸前的一缕细沙,却挥不去两人之间的横亘难越的这个死命题。许久之后,朱厚聪才勉强一笑,终于没办法再继续避讳这个话题:“师傅他...在天之灵,想必也更愿意看到我们师兄弟二人互相扶持吧...” 城墙之下是提刀备战的大明军伍,天上是两相对峙的龙虎山赵姓天师与西蜀众道统传人,吕岩环顾四周,谢必安,陈秋道,李慕白,王涟,赵卿玄...这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这似曾相识的多方僵持,让他感觉仿佛此时此地和当日的龙虎山并无区别。随着朱厚聪辩解的话音渐渐传入耳中,吕岩的眼神越来越冷。 眼神越来越冷,可吕岩的心却越来越热。对龙虎山天师府,对范阳县城守袁项,对最初的赵秉钧,对最近的赵卿玄,始终深藏在吕岩心中的不满与愤忿在奔涌翻腾,但让他最为心焚灼痛的,却是紧靠在自己身边的朱厚聪。 “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这句话还是师兄你教我的...”千万声责怪涌到嘴边,无从说起,吕岩突然想起了太和山中最初的快乐时光,却又生不出半点的温馨暖意,带着说不清是无奈还是心灰的语气,吕岩就这样止不住地说了下去。 “太和山中,卫登与贺连城因你而来,是我和吕雉舍命相搏,才让你保住了一条命。可到头来,恩将仇报,想取我姐姐性命的却是你。我不管是不是龙虎山那些死牛鼻子出的主意,我也不管是不是吕雉她自己心甘情愿,我只知道,事先知情的你默许不曾反对。那个时候,你顾及过我们的同门之情吗?你想起过我们的救命之恩吗?你对我姐姐做出的那些山盟海誓又被你放在了哪里?” 深吸口气,双手用力握拳,指尖早已泛白,额头上青筋暴露的吕岩压抑着,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倾泻着心中的不满:“师傅没了...李慕白和王涟可以,我也可以用这样那样的借口安慰自己,说师傅他老人家那么大的本事,就算到了天上也肯定不会吃亏。”再也压抑不住愤怒,吕岩伸出手,食指指尖直直地点向朱厚聪,小声嘶吼道:“可你不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表面假装的不在意,与自己小心翼翼刻意维持的脆弱假象,就像虚幻的梦境一样被吕岩几句话接连戳破。脱下道服,改换王袍的朱厚聪想要开口反驳,可面对吕岩的最后一句问话,却只能哑口无言。 脸色惨白,皱着眉头,朱厚聪像个被人揭开了伪善羊皮,赤身裸体的独狼一样,瑟瑟抖,可怜,也更可恨。 “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第一百零四章,天外来客(求收藏) 面对着师弟的一声声指责,朱厚聪在经历了最初的否认挣扎之后,自欺欺人的虚假外皮终于被吕岩最后一句问话,怦然击碎。 “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原本想要搭上肩头,打断吕岩问话的右手停在半空。当久别重逢,封王就藩,还有因为找到了救治吕雉的办法,而生出的无限欣喜与不自觉得小炫耀都被他抛在一边之后,朱厚聪的心中,只剩下一片该有的羞愧与悔恨。 朱厚聪喟然轻叹:“是啊,真的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啊...” 担忧吕岩安危,从而御剑下落的王涟,一把拦住想要落到城墙之上的李慕白。面对师兄质疑的眼神,王涟摇了摇头,柔声解释道:“师兄,这种事情,还是让小师叔他自己解决吧。” “也是...”眼珠一转,停下脚步的李慕白明白了师妹的意思,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李慕白大嘴一咧,笑着说道:“看这个样子,小师叔是不准备和朱厚聪和解了。” 师兄弟两人之间的对话并没有过多遮掩,尤其是吕岩在心情激荡之下的那一连串问责,更是传遍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浮在半空,依然在与以赵卿玄等人对峙的谢必安闻声一笑,转过头瞄向身边的同伴,开口问道:“这下,你们该放心了吧?没想到,吕岩的那张嘴,竟然也这么厉害。” 刚刚还在担忧吕岩会因此变幻阵营的张胥等人,面色一红,幸好此话过后,谢必安并没有继续开口讥讽,只是平静吩咐道:“准备一下吧...接下来这一战,可未必轻松。” 面色憔悴,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苍白,吕岩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跟前低头不语的师兄,却没有等到设想中的激烈反驳。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吕岩终于停了下来,意味复杂地开口问道:“当日在龙虎山斩魔台上,你觉得你自己没有错...那么现在呢,你还要把这一切都归咎给别人吗?” “这个重要吗?”朱厚聪抬起头,茫然与愧疚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生过似的,只是一味平静的开口反问道:“就算师傅的死和吕雉的伤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还是不愿意认错的话,师弟你要像那天那样,一剑刺死我么?” 皱了皱眉头,吕岩注意到了朱厚聪紧了又松,来回握拳的双手,也听出来了朱厚聪嗓音中夹杂的细微颤抖,自幼便与师兄一起长大的他自然明白,这都是朱厚聪紧张时下意识的小动作。只是师兄他的这份紧张?是怕自己会拔剑杀人,还是说已经知错的他对师兄弟两人之间的和解犹存期寄? 用力摇了摇头,把这些杂乱的思绪尽数晃出脑外,吕岩才开口说道:“不会,你朱厚聪毕竟是我的师兄...你刚才有句话说得对,想必师傅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也不会愿意看到我们兄弟相残。” “况且,你虽然是这些祸事的源头,可在暗中推动这一切的那些主谋更为可恨。”牙关一咬,吕岩瞪向半空中紫袖飞舞,金光闪耀的龙虎山诸多真人,恨恨骂道:“要不是他们这帮王八蛋兴风作雨,师傅和姐姐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仰着头,注意到了吕岩两颊生出的一层细碎绒毛,朱厚聪这才现,原来自己的这个师弟已经到了可以蓄须留髯的年纪了。下巴不复少时的瘦削而趋于圆润,颧骨越陡峭,搭配着那自幼便英挺冲天的一双剑眉,朱厚聪忽然觉得,这个嘴角始终倔强上扬的小师弟,竟然变得有些陌生了起来。 这才短短一年的时间,是什么让吕岩眼神中往日惯有的开朗与灵动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却只有桀骜与不驯,朱厚聪恍然出神。龙虎山上,还只是凭着少年人的热血盈头,才负剑登山的师弟,又经历了什么,才会在意气散尽之后,重伤难愈之时,却毫不气馁,依然坚定的用自己的方式行走江湖。 “那你准备怎么办?”过了半晌,朱厚聪才收回了飘远的思绪,迟疑开口劝道:“龙虎山权势之大,远远乎常人想象之外,就连我大明朝堂都不敢轻易触动,只能徐徐图之。师弟,你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莽撞了。” “哼!”皱鼻冷哼,吕岩刻意压抑着,低声说道:“现在打不过,不代表以后不行。我下一次登上龙虎山之时,一定要让姓赵的这帮王八蛋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什么叫悔不当初!” 听到吕岩的答案中,似乎并没有冲动复仇的念头,朱厚聪心中稍稍放松,转而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和西蜀这帮人混到一起的?就算你与师兄我置气,对我身后的大明皇族心怀不满,可也没必要和这帮丧心病狂的乱臣贼子一起铤而走险啊...” “藏匿西蜀的诸子百家与龙虎山有五百年世仇,我和天师府赵姓一脉也同样不死不休,为什么不能走到一起?”诧异回头,摆了摆手示意朱厚聪不必再说,吕岩想起了之前师兄提到的姐姐伤情,开口问道:“你之前说,能治好我姐姐伤势的惠岸和尚,就在这落日原中?” “嗯。”微微颔,朱厚聪接着解释道:“我这次之所以向父皇主动请命,奔赴边关,一是为了寻你,另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进落日原寻找惠岸大师。道家渡己,佛门却讲究渡人,既然好不容易找到了希望,我总要亲自来一趟才放心。” 双腿微弯,脚掌稍稍用力,迈步升空的吕岩在飘离平镇关城头之际,第一次用他人感知不到的剑气传音,与朱厚聪悄悄说道:“你在大明,我去西蜀,不管是姐姐吕雉的伤势,还是以后更远的复仇龙虎,只希望师兄你能记住今天的所说的话,与我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不然这可能就是我吕岩最后一次称你朱厚聪为师兄了。” 扶摇升空,只是这一次,吕岩并没有与抱成一团的西蜀等人刻意拉开距离,而是直接站到了谢必安的身侧。眼神相接,吕岩郑重点头,把背负的檀木剑匣放落身侧。 “开匣!” 赤霄应声而起,站在吕岩身侧的李慕白王涟两人亦挺剑在手。右臂前伸,吕岩剑随意动,剑尖指尖一同点向远处悬空布阵的龙虎山一众真人,无需言语,其意自明。 磅礴剑气,贯云冲霄,被吕岩无声蔑视的大明国师赵卿玄,怒极反笑:“嘿嘿,吕岩小贼,这一次,看谁会来救你!” 双方针锋相对,大战将起未起之际,烈日高悬的虚空更深处,却突然飘落下一声轻呼。 “咦?挺热闹啊。” ps:望大家多多收藏,推荐支持,谢谢。 第一百零五章,他到底是谁(求收藏) 抬头看去,在更高更远的虚空深处,一袭熟悉的绶紫衣袖隐约可见,让吕岩颇感熟悉的声音中,又夹杂了一些陌生的随性。 “是赵希夷?”吕岩眉头微皱,轻声自言自语:“不对,是那个龙虎山顶附身出世之后,便一闪即没的白起。” 将吕岩的笑声念叨听在耳中,谢必安面色一沉,这个在西蜀诸多道统传承中都难以磨灭的名字,以及白起两个字所延伸出来的血腥与恐怖,让他心神震动。脸色凝重,谢必安转头问向张胥,声音微颤:“你门中长老不是说,强行夺舍的白起必定需要经过很长的一段蛰伏期,才能从容行走现世吗?他现在怎么会来这里!” “不就是一个白起,你们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只有性子一贯跳脱的李慕白浑不在意,冲着谢必安等人挤眉弄眼,笑着促狭道:“是不是五百年前他白起杀得太狠,把你们诸子百家的人都杀破了胆子?哈哈...” 没有得到任何一人的回应,李慕白悻悻地收住笑声,转而扬了扬手中的青釉,不屑说道:“五百年时间,老都该老死了,何况是被镇压困缚了五百年的白起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就不信,他一个老不死的又能翻腾出几朵浪花?” “师兄,小心!”剑心通明最擅捕捉气机流向的王涟,感应到天空深处那一缕蓄势待的凛冽杀气,赶忙出声示警。而比王涟更先一步的吕岩,更是早就将手按在了李慕白肩头之上,沉声喝道:“让开,你不是他的对手。” 用力一甩,李慕白将欲要护住自己的小师叔甩到身后,手腕翻转,抖落出一片明亮剑花,战意盎然,仰头大声喊道:“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凭白令人笑!姓赵的,有胆现身,却没胆子应战的吗?” 众人同时抬头,将注意力尽数放到头顶上的这位天外来客,无论是以吕岩,谢必安为中心,抱成一团的西蜀年青一代,亦或是三分对峙的天师府,大明军方,无不屏息以待。 “呵呵,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仿佛是为了回应李慕白的叫嚣言辞,悬浮于虚空深处的紫袍道人终于不再沉默,虚空迈步如脚踏石阶,缓缓下落。 外罩紫袍,内着月白长衫,现于人前的赵希夷面目如昨,在无数道灼灼目光的注视下,眉眼间只有风轻云淡。嘴角微笑,赵希夷伸出右手,看似随意地轻轻一按,掌心翻转间风势乍起,壮阔无边的素白云海随之而动。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再次见到赵希夷这一记聚云海以成掌的反手下压,吕岩感慨之余,不免暗暗心惊:“当日彭泽湖中,赵希夷还是凭借着护卫龙虎的问鼎大阵加持,才能引动起如此骇人的天象变化,以势压人。如今的他,却只需要随手一击,就已经可以媲美当日的鼎盛之威了吗?” 垂剑而立,等候多时的李慕白眼见此景,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渐渐溢满的蓬勃战意,右臂一抬,青釉直指青天,剑尖随心而生的盎然剑气吞吐不定。双足轻跺,离地百丈的李慕白身形再高一尺,脚下如涌狂浪,衣摆迎风剧烈起伏。 “来得好!” 一声清喝,蓄势待的李慕白虚空借力,身随剑走,剑与意行,如脱缰野马,如离弦之箭,瞬间电射而出。龙虎山脚下,曾亲眼目睹过自家小师叔一剑破法的李慕白,心中所想的不外乎是有样学样。表面恢弘,看似无量的云海巨手在李慕白眼中,就像一卷逸散天空的花簇锦绣,遇到了自己这柄一气贯日的锋锐青锋,岂不是一捅就破? 迎头而上,初时如李慕白所想,遮天蔽日的云海巨手确实被自己自掌心处一剑刺破,突入云海的李慕白心中微喜,得势便不饶人,不管不顾的继续向更高更深处迅猛突进。 耳边罡风呼啸,身周雷光隐现,哪管你层层叠叠厚几许,既然一剑得手,置身云海的李慕白只觉得,自己如何不能将这眼前的百里云海一斩而尽,重现朗朗晴空。 下方观战的众人大多心生疑问,难道这位不请自来的年轻道人,真像李慕白所说的那样,只是个银枪蜡头?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吕岩注意到,眼前的赵希夷没有了龙虎山上惊鸿一现时的黑烟滚滚,魔焰滔天,浑身洋溢的却只有正宗的道门清净气息,难道不是白起附身而至? 笑容不减,被李慕白一剑穿破云海的赵希夷右手五指微微蜷缩,开始以一种恒定的度缓缓握拳。 “不好!” 低声轻呼,现铺满天空的云海巨掌已不再继续下压,而是停滞在原地开始迅汇拢成团,吕岩心中顿时火烧火燎,都没来得及转头和王涟交代清楚,就已经御剑而起,顺着李慕白之前的路径一路破入云海。 云海深处,李慕白只觉得剑尖处传来的压力越沉重,体内流转的气机渐生晦涩之感,如陷泥潭的李慕白就连一剑破法的必胜信念都慢慢开始动摇。原本可以轻易斩开的散漫云气已经渐渐汇聚成铁板一片,再也保持不住最初的势如破竹,每前行一步,都需要李慕白倾力而为。 暂停脚步,李慕白环视身周,上下左右不知边际的茫茫云雾,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度向中央缓缓挤压。眼角一涩,李慕白额头滴落的汗水渗入眼眶,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要精疲力竭的他右手用力紧握,感受着掌心处被汗水浸湿的青釉剑柄,李慕白惨然一笑,准备着最后的倾力一搏。 “李慕白...李慕白!” 恍惚间,似乎听到吕岩模糊的呼喊声,李慕白精神一震,赶忙大声回应道:“小师叔...我在这呢!” 可就在此时,赵希夷引动天象变化的右手五指终于归拢握拳。 云海中央,刚刚才将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放松下来,李慕白还没来得及呼出的那口气就又憋了回去。四周云海高墙的合拢度瞬间暴涨,李慕白尝试着双臂横向支撑,却如螳臂当车,注定是徒劳无功。 “小师叔,你倒是快点啊...”万般无奈,李慕白只能大声催促着:“再不来,我可就要被人包饺子了啊!” 一巴掌按在头顶,打断了李慕白凄惨的拖长尾音,紧赶慢赶的吕岩终于及时来到了云海中央。侧过头,看着腆着脸凑到身边傻笑的师侄,吕岩哭笑不得:“让你瞎逞能!” “嘿嘿...”李慕白乖乖地退到了吕岩身后,悻悻说道:“小师叔,这厮厉害的很,你可千万小心点。” 不紧不慢,两指并为一处,凝剑指天,吕岩轻声笑道: “给我滚一边去。” 明明是侧头看着李慕白,可这句话,却又像是吕岩在对云海之外的年轻道人所说。既然这只是你赵希夷的随手一掌,那又如何当得起我吕岩的倾力以对? 无需持剑,也不愿持剑,吕岩肩膀一动,双指并剑的右手挂天一划。 云海散尽,重归天朗气清。 第一百零六章,诡异局势 声势浩大,让李慕白倾尽全力都难以应对的云海巨掌,就这样被吕岩一指轻松化解,赵希夷脸上并没有流露出惊讶或者任何的情绪波动,就连嘴角的微笑也清淡如初。 “你比当日一战的时候,可是又强了...”低头看向护着李慕白落回地面的白衣少年,赵希夷微微抬起手臂,握指成拳的白净右手轻轻一晃,笑着说道:“接连两次的翻覆风雨都被你仗剑破去,吕岩,你不妨试一试,能否接住我的拳定江山?” 深深吸了一口气,并未开口应答的吕岩原地不动,抬指划天后重新垂落的两侧衣袖却随之猛烈鼓荡,盈 满了浩然剑气。 一个跃跃欲试,一个不动如山,在观战众人眼中,这明明该是动辄拼死的一场大战,却被吕岩两人演成了礼尚往来的同台较技。 眼神微冷,看着被吕岩放置脚边的檀木剑匣,赵希夷终于收起了脸上的虚假笑容,都给了你吕岩抢先出剑的机会,你却如此托大,难道以为仅凭虚幻的剑气一道,你就能轻易获胜? 肩膀微动,前一秒还握拳浮空的赵希夷瞬间消失无踪,只有一连串冲破音障的爆鸣声刺动人心。 眨眼之间,从天而落的赵希夷已经来到了吕岩身侧,握拳的右臂高高扬起,拉伸出一个夸张的弧度,迅猛砸向吕岩的额头左侧。 拳罡破空,呼啸而来的锐利拳风已经割裂了吕岩的束红绳,两鬓长狂舞。不知为何,吕岩的反应好像慢了一拍,对于已经逼近到自己跟前的赵希夷无动于衷,连躲闪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拄着剑匣原地直立,纹丝不动。 “小心!”眼见吕岩势危,观战的王涟惊呼出声。 当!当!当! 接连三声金铁交接的沉重巨响,每次都是只差一丝一毫的距离,赵希夷的右拳便能捶到吕岩额头之上,却总是在最后一秒被吕岩横向插入的双手挡于掌心之外。 三记重拳,拳拳到肉,弯肘挥臂,片刻不停。当赵希夷连空闲的左手都握拳前锤之时,没有人能看清楚在长袖舞动起的繁复拳影中,他到底出了多少拳,只能听见由此起彼伏迅演化成连为一气的锐器嘶鸣。 强势出击的赵希夷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重拳被吕岩接连化解,而稍有停顿。随着一拳又一拳挥将出去,原本神色平淡的赵希夷脸上渐渐显露出一丝癫狂,双瞳充血满目猩红。千百拳后,已经不再拘泥于机械的双拳挥舞,赵希夷抬腿膝撞,屈臂肘击,无所不用其极。 看你能挡多久!每一次的拳掌碰撞之时,两人都能感应到对方体内急流转的气机流向,何时会长呼换气,何时又即将攀至巅峰。抓准时机,主攻的赵希夷不放过每一次吕岩需要换气时的片刻停顿,总是卡在吕岩气势回落的瞬间,提出拳。 注意到吕岩的脸色渐渐苍白,出掌封挡时的力道也在逐步减弱,赵希夷嘴角狞笑,知道自己这一次次积累起来的微弱优势已有成效,若说之前那无数次堪称锱铢必较的趁势出拳是先手布局,那如今勤勤恳恳,不厌其烦的自己,终于熬到了局末收官的时候。 “给我死!” 终于,落入下风的吕岩在行将落败之际,下意识地看向了不远处插地而立的檀木剑匣,而时刻准备着的赵希夷又怎会放过这得之不易的获胜契机。大口一吸,不留余地甚至是不知分寸地尽力鼓动起体内气机,瞬间气势暴涨的赵希夷双手十指合叉,高高举过头顶,打出了交战以来自己最为得意的一记重拳! 没有想到赵希夷会在此刻突然打出破釜沉舟的一记重拳,片刻失神的吕岩只来得及单手向上一封,却被这沛然难挡的雄浑巨力劈分手掌。躲无可躲,吕岩只能尽力向后一退,将原本劈向天灵的双手重拳转移至有自己左手护卫的腰身腹部。应声而中,剧痛几欲断肠,而后便只有一片木麻,吕岩只听见自己左手腕骨处出了啪嗒脆响,便瞬间倒飞而去。 目送一线倒飞近百丈的吕岩撞入了远方城墙,赵希夷闭上眼睛,仰起头,整个人沐浴在漫洒天地的耀目阳光当中。感受着扑打在自己面部的和煦春风,还有体内骤然一空而后迅回暖的鼎沸气机,满身大汗淋漓的赵希夷嘴角微勾,自现身以来,第一次露出了自内心的欣喜笑容:“舒服。” 可这片刻的欢愉实在是太过短暂,眉头微皱,赵希夷看向了被吕岩撞到几近塌落的远方城墙。 平镇关正北方的厚重城墙中央,触目惊心的深邃空洞处,一只毫无血色,筋骨毕现的苍白右手搭上了坑洞外沿,阴影中逐渐走出的吕岩扯了扯嘴角,望向赵希夷的眼神中满是讥讽与不屑:“怎么,这就认为你自己已经赢定了吗?” 右手搭在左臂腕骨处一拧,关节脱落处的剧痛也没能让吕岩脸上生出来半点异样,转了转重新复位的手腕,而后平伸出右手食指,轻轻一勾。 一剑西来,大概是因为度实在太快,直到开匣而出的赤霄落入了吕岩掌心之后,刺空而过的尖锐呼啸才传入众人耳中。 一闪而逝,这一次换成了持剑在手的吕岩愤而抢攻,身形所过之处,拉伸出一条青白相间的剑气长虹。 没有人能看清楚瞬间相撞的两人到底是如何交手的,甚至连两人急冲撞的剧烈声响都没有听到,身着紫袍玉绶的赵希夷就以比之前吕岩更快的度冲天而起。 一剑得手,吕岩没有在意赤霄断折剑身上缓缓滴落的猩红血水,眼中反而生出了明显的疑惑与不解。直至此时,吕岩终于确定了眼前这位年轻道人绝非当日龙虎山下的那个赵希夷。哪怕其内蕴功法与外露的气息都和天师府正统传承一般无二,可原本就不擅肉身修行的赵希夷,怎么可能与自己来一场金刚对金刚的近身缠斗,更加不可能在硬抗了自己的刺骨一剑之后,伤而不死。 可他,为什么要主动与自己一战呢?思绪延伸,吕岩的心中越迷茫。 耳垂微动,吕岩顺着传来的隐秘传声抬头望天,与恰好下望的紫袍道人四目相对。 吕岩眉头紧皱,赵希夷诡异一笑。 ps:求大家多多收藏,推荐支持,谢谢。 第一百零七章,图穷匕见(求收藏) 看到吕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王涟刚刚扬起的一张笑脸瞬间又多出了几丝担忧,小师叔不是赢了吗?难道他受伤了?被涌上心头的一连串猜想吓到,哪还有心思在城墙上继续旁观,王涟提起裙角,一溜小跑冲到了吕岩跟前:“小师叔,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转过头,映入眼中的王涟皱成一团的娇俏小脸,吕岩不由稍稍一愣,下意识说出了自己的困惑:“他有问题...” “这个赵希夷能有什么问题?”慢了一步的李慕白搭住吕岩手臂,借着之前的话头开口问道:“除了比原来厉害了许多之外,我瞧不出有何异样啊?” 张口欲言,却被涌上喉头的一口淤血打断,吕岩接住身旁王涟递过来的一方白帕,擦拭掉嘴角的血迹,借着这短暂的停顿思考过后,吕岩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我对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赵希夷,其实也谈不上有多么熟悉,可能是我的感觉错了。” 半空之上,赵希夷面色微变,不愿让底下的三人继续多说,身子一转,望向自己刻意靠拢的龙虎山方阵大声喊道:“吕岩好生厉害!还请诸位同门出手相助,与我一同擒伏吕岩。” 天师府年轻一辈大多跃跃欲试,只是在冠冕大阵的制约下不能随意走动,此刻有小天师赵希夷在前方领头呼吁,最为急战的一个年轻道人赶忙对金袍金冠的赵卿玄请示道:“国师,不若借大战方艾,吕岩气势回落之际,趁机抢攻?” 有心应允,可先是无端现身,而后又突然参战的赵希夷总给他一丝怪异的感觉,再加上刚才吕岩的那一句话,令赵卿玄不免有些迟疑。世人皆知他贪恋名利,惜命保身,可也就是这几十年在滚滚红尘中摸爬滚打的日子,让赵卿玄做出了一个自以为正确稳妥的决定。 “希夷!”招了招手,赵卿玄端着和煦的长者姿态,轻声喊道:“你先到我身边来。” 语气虽软,可赵卿玄眼中清楚地表现出了不容拒绝的意味,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赵希夷只能顺从地迈开脚步,驭空走向老人跟前。 平镇关城楼阴影处,一位身披重甲的年轻副将探出头来,凑到老将军李右龄耳边轻声禀报道:“大将军,三军已整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动。” 微微点头,李右龄眼中的寒光一闪而逝。之前的韬光隐晦是不愿意让自己手底下的将士给龙虎山当炮灰,可此刻既然已经钓出了以谢必安为的这几条大鱼,与诸子百家互相征伐了一辈子的老人,自然不会再继续压制众将请战。 起身离座,李右龄双手搭住了城垛外沿,身边站立的,是始终关注着城外对决的朱厚聪。老将军目视前方,开门见山地说道:“齐王殿下,大战将起,您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如就在这里陪老夫安心观战。” 听出了老人话中潜藏的意思,朱厚聪轻轻转身,笑着对李右龄说道:“战时无皇胄,这是临行之前父皇交代下来的一句话,更何况本王此次前来,只是为了了却几桩私事,一切自然以老将军为主。” “哦?”伸手一指吕岩,李右龄眉头微挑,诧异问道:“殿下就不打算为他求个情吗?要知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说不好谁就会无辜丧命。” “我眼中看到的,可全是乱臣贼子,哪里有什么无辜良人。”一句话过后,朱厚聪重新将视线转向城外,嘴角噙笑的他暗自心道,从龙虎山到范阳城,师弟要是这么容易送命,哪还会有今天的久别重逢。 平镇关外,继吕岩三人之后,以谢必安为的西蜀众人也落下云端,聚拢一团。依然悬浮半空的就只有结阵应敌的龙虎山天师府一脉。 人群中央,没有想到赵希夷会如此顺从地走入这座由自己完全掌控的冠冕大阵,赵卿玄微微有些动摇,难道他没有问题?可本着小心为上的原则,赵卿玄还是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希夷,当日你被白起挟持远逃之后便杳无音讯,你是怎么逃脱魔头控制的?” “不知道。”赵希夷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昨天,好似一觉醒来,我现自己置身于荒野之中,在调息一夜之后,确定了自己体内并无异常,我便准备御空回山。行经此处受感受到了气机拨扰,我才现原来是师叔你在于吕岩对战...” 一问一答,却摸不清楚赵希夷所说的是真是假,赵卿玄只能继续试探:“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只是这世间魔头的手段向来阴狠异常,希夷你还是伸出手来,让师叔我为你仔细查探一番,以免留下后患。” 似笑非笑,赵希夷满是玩味的眼神将老人盯到脸一红,可赵卿玄却始终不曾退让。 “如此也好。”就在气氛尴尬之际,赵希夷却大大方方的伸出一手,挽起衣袖递到了赵卿玄的跟前。 一把按住,赵卿玄铁箍一般的右掌将手腕紧紧攥住,如烟缥缈,如海无量的沛然气息瞬间涌向赵希夷毫不设防的体内经脉。 “冲淡平和,醇厚中正...”两指拈动长须,赵卿玄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这确实是我天师府正宗传承功法。” “功法当然不会有错。”不知不觉间,已经紧紧贴到了老人身侧,赵希夷嘴角的清淡笑容不曾改变,可一双明亮的瞳孔却愈漆黑深邃,清脆的嗓音也忽然变得有些低沉嘶哑,阴森莫名:“云雷琅清玉法,是吧?怎么都过去五百年了,也没能见到有丝毫长进呢?”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天师府的嫡系传承秘法?”面容惊骇,而后转怒,赵卿玄声若雷霆几欲震聩人心:“好你个赵希夷,连我龙虎山的立身之本都敢随意外泄。” 此时此刻,认定是赵希夷在身受挟持之际不堪折辱,主动与魔头白起沆瀣一气,自恃宗门宿老的赵卿玄气急之下,就要力清理门户。 可直到赵卿玄提气运劲才现,自己灌输进赵希夷体内的磅礴气机已全数失控,惊慌之下,赵卿玄欲抽身疾退,可两人的掌腕交接处却凭空生出一股黏连难分的晦涩吸力。 苦心竭虑,不惜与吕岩一战从而刻意负伤的“赵希夷”终于撕去了伪装许久的外皮,一把按住慌乱反抗却无力挣脱大明国师赵卿玄,嘴角狞笑道: “老东西,把封神榜交出来吧。” ps:天气忽冷忽热,大家谨防感冒,我就中招了,头疼的厉害,推迟的更新会在之后尽量多码些弥补回来。望多多收藏,推荐支持,谢谢。 第一百零八章 骤然发难(求收藏) “师叔,师祖...救命啊!” 以国师赵卿玄为核心媒介,显露真容的赵希夷一举将冠冕大阵中的所有龙虎山弟子尽数钳制。感受着自己体内气机的不断流逝,奋力挣扎却又无法摆脱,其中道心不够稳固的几位年轻道人甚至在灾祸灭顶的巨大压力下,绝望哭喊。 形势瞬息万变,将龙虎山遭遇的危机看在眼中,李慕白众人脸上无不生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就连平镇关城头之上本该与赵卿玄分属同一阵营的众多武将,也在大将军李右龄示意下暂缓用兵,有些乐观其成的意思。 只有谢必安忧心忡忡,对于这位神秘魔头的来历与目的生有疑问,侧过头,瞄了眼身边背手观战的吕岩,谢必安轻声问道:“封神榜作为压制顶尖高手的国之重器,随军而行早在我等意料之中,只是这魔头为什么要抢夺封神榜呢?引煌煌天雷,诛灭世间群魔,他就不怕到手之后,会被这件降魔至宝给反向压制吗?” 声音不大,却清晰可闻,聚拢一起的几位年轻人也渐渐生出了困惑之意,关于这件天师府历代传承的降魔重器,世上早有传闻,非赵姓嫡系子孙不能驱使,非道门正宗传人不可掌控。哪怕附身于赵希夷体内的魔头白起偷学道法,能够不受秘宝神威钳制,可夺之又有何用? 只有吕岩,曾与赵希夷拳掌交接,也只有吕岩曾接到过赵希夷的御气传音,在谢必安投递过来的疑惑目光下,对诸子百家隐隐提着一丝戒备的吕岩只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一无所知:“刚才交手之际,赵希夷气机平和冲淡,确实是龙虎山所独有的道门内息,可如今看来,他又确是魔头无疑,让人捉摸不透...或许,封神榜还有别的控制法门呢?” 没指望这明显敷衍的几句答话能骗过别人,吕岩对谢必安的后续质疑佯装不见,转过身子径直抬头望天。表面平静,似乎已经被天上的僵持局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可吕岩藏拢袖内的一双手,却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究竟是谁?他为何会知道这些事情!”回想起刚才的隐秘传音,吕岩的心好像狂风吹拂柳絮一般,起伏难平。 既惊且怒,大明国师赵卿玄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过后,脑海中紧随其后生出的一个念头,是悔不当初。我为何要主动邀他入阵,我又为何非要亲自上手探查赵希夷的体内气机呢?若是拒敌于外,哪怕这魔头再厉害,也不可能突破这层层阵法,瞬间控制住我天师府上上下下所有弟子啊。 虽然已陷落敌手,可谁又愿意束手待毙呢?赵卿玄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微张的嘴巴用力一合。指尖血,舌尖学,心头血,是修道之人最为通灵的阳溅三血。内息晦涩,手足又沉重难移,仅头部可动的赵卿玄只能取用舌尖热血。 张嘴一喷,唇齿间满是猩红,强忍着舌尖的剧痛,面目狰狞的赵卿玄赶忙扬声吐气,凝血化符:“云雷琅琅,神威煌煌,魑魅魍魉,还不退散!” 舌尖血水,脱口而出,随着赵卿玄大声口诵的琅清玉宇雷法,瞬间凝聚成一道辟邪镇魔的血色闪电,直直地劈向赵希夷黑云笼罩的眉心三寸。 雷光盖顶,赵希夷却好似浑不在意,任由这道赵卿玄用以自救的斩魔天雷自眉心没入体内,满是戏谑笑意瞳孔越漆黑深邃。 面露狂喜,一击得手的赵卿玄刚要张嘴大笑,可笑未出口,便已经戛然而止。 “你...你!”伸出手,颤巍巍地指向雷光入体却毫无所觉的魔头白起,心中震骇难名的赵卿玄惊恐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连我龙虎山的秘传降魔天雷,都不能伤你丝毫!” 微微含笑,嘴角的讥讽与不屑显露无疑,原本属于小天师赵希夷的清越嗓音终于消失不见,魔头白起再张嘴时,只有五百年不得出世的阴沉谙哑:“云雷琅清玉法,是你这么用的吗?斩魔诛邪雷法,能斩得了道门大真人吗?嘿嘿,这龙虎山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听到白起的两句问话,国师赵卿玄想起了宗门典籍中确实曾记载过,琅清云雷不伤龙虎山一脉得道真人。满脸惊恐,赵卿玄大声否认道:“你明明就是我天师府祖师下令镇压的乱世魔头,怎么可能会是我道门中人呢?” “成王败寇,自古便是如此...”脸上生出一片惘然,白起的思绪骤然飘远。可不过是眨眼之间,再度回神的白起又咬牙切齿,身周随心而动的浓黑魔焰逐成滔天之势:“赵弘晟!你这条老狗大概没想到,还有我赵白起得以脱困的这一天吧!” 眼神阴鸷,白起反手指点虚空,疯癫怒骂:“灭门除姓之仇,封镇囚害之苦,老夫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魔头的言语被赵卿玄清楚听入耳中,其中的感慨抑或是愤恨,都比不上那一个“赵”字所带来的人心震撼。难以置信,而后将信将疑,直到赵卿玄最后将所有的线索连在一起,才现只有这个最令人意外的猜想,才 能符合眼前的事实情况。 “你是我龙虎山的祖辈天师!”张嘴道破真相,心境瞬时崩坏,赵卿玄好像完全丧失了反抗的念头,只是怔怔地看着跟前气焰消涨的魔头祖师,轻声反复念叨着:“原来你姓赵,你竟然姓赵...” 看见赵卿玄再也造不出半点阻拦与困扰,魔头白起屈指轻招,赵卿玄丹田窍穴中缓缓飞出一点金光,现世之后迎风而涨,落入白起掌心之后已化成了一面金碧辉煌的狭长卷抽,正是当日龙虎山上,引来神仙天雷镇杀吕岩师徒的封神金榜。 “有一点,你说对了。”将封神榜收入怀中,白起终于松开了始终钳制不放的手臂,对精气神溃散萎靡的赵卿玄诡异笑道:“世间魔头的手段,确实是阴狠非常。” 白起伸出右手,轻轻弹指,伴随着一道细不可闻的清脆响声,下方空地上,抬头观战的吕岩体内经脉中,怦然涌现出一股冰冷阴损的毒辣气机。 吕岩又怎会想到,这位来历诡异的魔头白起竟然会突然向自己难!本就心绪不宁的吕岩,一时不察之下,瞬间陷入了和之前赵卿玄那般,生死归于人手的困顿境地。 ps:感冒演变成高烧,今天打了一下午的吊瓶,脑袋晕晕涨涨,就只能码这么多了,望谅解。 第一百零九章,横遭劫持(求收藏) “封神榜易手了!” 眼见龙虎山与魔头白起的争执终于尘埃落地,张胥面露狂喜,不由低呼出声。身为纵横家传人的他清楚知道,若是没有了封神榜的无形威慑,自家祖师以及西蜀其他道统的诸多长老就相当于脱去了畏若猛虎的天雷枷锁。 想到这里,张胥的眼神愈炽热,一品四境,无论是天象境亦或者是更高一层的6地神仙,当这一拨数量可观的顶尖宗师得以自如行走世间之后,处处掣肘的大明算什么?人才渐渐凋零的龙虎山天师府又算什么? 虽然稍稍慢了一步,可司马错,韩成诀两人在想通了其中关要之后,也同样满面欣喜。若是细细观察,就连一向寡言谨行给人以不近人情印象的陈秋道,在心情激荡之下也止不住地眉眼微微抽搐。 重回故土,再开山门!八个字的宿世愿景已经足足喊了五百多个春秋了,多少诸子百家的先辈英烈为之身死,又有多少的失意俊豪为之疯癫,可这,始终只是一句虚诞的空话。 到了张胥这一代人出世之时,穷奇思变的诸多道统终于决议摒弃前嫌,在齐心联手的谋划之下,帮助身负大楚气运的谢必安成功蜕蛟成龙。再加上此时此刻,龙虎山用以压制地仙之流的封神榜竟然又被魔头白起抢走了,张胥等人只觉得那梦中惦念的复兴之盛景,真的已经不远了。 西蜀众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没有陷入到这喜从天降的狂欢当中。望着魔焰遮天的那道人影,谢必安眉眼间只有沉着冷静,并未转头,只是迅地开口吩咐道:“韩成诀,你现在立刻返回西蜀,将此地生的一切都禀报给各位掌门长老。张胥,你持我王印,去大营召集军士待令出击。陈秋道,司马错,你二人与我留在此地,随时准备阻拦白起逃逸...” 听到谢必安这一连串的临阵决断,众人不免错愕,可既然能作为各家道统的当代座,便不会有蠢笨之人。头脑最为敏锐的张胥率先反应过来,迟疑问道:“你...这是要虎口夺食,将封神榜抢到自己手中吗?” 微微一笑,谢必安平静说道:“封神榜这类国之重器,谁又会不想要呢?” “可是不是有些太过冒险了?”指着悬空站立的那道身影,司马错忧心忡忡:“他毕竟是五百年前就能屠戮地仙的魔头白起啊。” 转过头,看向身边底气不足的同伴,谢必安笑意渐浓:“虽然不知道白起他为什么会想要封神榜,但既然他选择饶这么大的一弯子,而不是凭实力正面强夺,就证明他未必会比赵卿玄那条老狗强多少。我们自然也就有机会,将封神榜从他白起的手里再抢过来...” 自斩魔台成功化龙之后,谢必安身上令人不由信服的威严与日递增,原本只是清秀美若女子的脸庞,也渐渐多出了几丝峥嵘棱角。几句话解释之后,谢必安脸色一凝,郑重开口:“更何况,封神榜这种宝贝,只有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能保证万无一失,也只有掌握在我的手里,才能让他人安心!” 眼神一横,家学便是合纵连横,运筹人心之术的张胥瞬间听出了谢必安话中隐含的敲打意味,心中五味陈杂。从刚才临阵定计的几轮问答当中,已经足以显现出谢必思谋缜密,行事果决的一面,再回想起西蜀市井坊间广为流传的那些赞誉褒奖,张胥第一次对这位被大楚子民视为复兴之主的同龄人,生出了由衷的佩服与忌惮。 两手抱拳,微躬作揖,双手从谢必安手中接过令牌的张胥率先升空,领命返回西蜀大营,韩成诀亦是在惊愕中,随后远去。 不懂算计钻营的司马错只是在原地安心备战,可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兵家传人陈秋道,却怔怔地看着跟前的谢必安,心中暗暗感慨:“这一次,我陈秋道,我兵家道统所托付的人,必将定鼎中原。” 仿佛听到了同伴的心语,谢必安转过头来,恰好迎上了陈秋道略显迷惘的迟钝目光。伸出手,一把搭在了陈秋道肩膀之上,谢必安慨然一笑,身后盘旋的红螭虚影瞬间龙高昂。 “秋道,你我两人相识半生,并肩作战不下百场,向来你都是抢着作那个攻坚利矛。怎么?这点小场面,就吓住了吗?” 猛然回神,面对这位即是知己,又是主公的挚友打趣,陈秋道只是紧了紧持握龙胆大戟的手,洒然一笑。 西蜀众人各怀心思,各有谋划,李慕白师兄妹又专心观望半空,谁也没有注意到始终拄剑静立在人群后方的吕岩,此刻已陷入到了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的困顿境地。 倾尽全力,额头青筋暴露,吕岩始终也压制不住体内暴虐的阴冷魔气,当第一丝黑气冲破桎梏自眼角散逸出体外之后,如洪流绝堤一般的浩荡魔气瞬间将吕岩其中。 “啊!小师叔你怎么了?” 感觉到背后飘来一股冷风,王涟下意识转头回看,顿时惊呼出声。以吕岩为中心的方寸十丈之内已黑雾密布,遍地草木枯零。 这一声轻呼,似乎成为了打破场间微妙平静的引子,平镇关城头之上,身披重甲的大将军李右龄高举战刀,巨声猛喝:“征南军,杀!” 山呼海啸,漫野杀声,平镇关内随军出征的高手客卿6续升空。 在现了吕岩困境过后,生出了片刻迟疑的谢必安亦是眉眼一凝,强行收回目光,自平镇关前拔地而起,身后的螭龙虚影随谢必安一声令下,亦昂长吟。 “杀!” 半空之上,抛开了手中失魂落魄的国师赵卿玄,魔头白起看向下方急逼近的一道道升空人影,无奈念叨着:“看我又抢了个烫手山芋回来...” 双臂伸直,高高举过头顶而后横向展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白起不屑一笑:“不过,人多就了不起吗?” 肩膀微微一晃,白起一闪而逝,天空之中随之响起的是接连破空的暴烈炸响。 而后,一道道御气浮空的人影,未及反应便被身旁掠过的如墨电光,接连打落人间,如天落碎雨,如星坠旷野,而那一路飞驰电掣的魔头白起,却寸步未曾停滞。 “哈哈哈...” 围在在吕岩身前的李慕白,王涟听到头顶由远及近,瞬息而至的一声声肆意狂笑,下意识转身拔剑。可还没等他们的手指触碰到剑柄之上,如墨电光已擦身而过。 再回头时,却现身后已空无一人,李慕白,王涟齐声惊呼: “小师叔!” ps:求收藏,推荐支持,谢谢大家。 第一百一十章 全知(上) 体内的阴冷魔气让吕岩手足难移,却并不能妨碍到他对外界形势的感知。当白起飞掠袭来之际,一眼就看出了魔头动向的他想要开口示警,却又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起自李慕白两人的防御空隙中轻松穿过,后领一紧,自己已来到了千百丈外的高空之上。 一路西行,劫持人质的白起直奔落日平原。吕岩并没有将过多的时间浪费在陷落敌手的慌乱当中。相反,在这种只能动用耳鼻眼的困顿境地中,吕岩渐渐沉下心来,意随心动,神与意行,没有了多余的思绪与外界干扰,吕岩感觉自己仿佛摆脱了肉体凡身的束缚,世界大不一样。 耳畔掠过的猎猎风声,鼻尖嗅到的淡淡血腥...吕岩轻轻合上双眼,将这一切的一切都摒除于外。无悬空烈阳,无煦烈长风,无白起在旁,无魔焰烧身,当吕岩的心彻底沉寂之时,体内仿佛有另一个他张开双眼,识海中大放光明。 感知不到经脉涨裂的挖心剧痛,两腿盘膝,端坐在识海当中的吕岩端详起体内肆意暴虐的阴冷魔气,心无旁骛。想伸手抓握,却忽略了现在的自己并没有实质躯体,吕岩微微愣神,目光所指的那一缕深黑气机却自然而然地被意念钳制,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双手将之托举到吕岩面前。 凝神细观,吕岩的目光随着意念的驱使深入到魔气深处,明明只是一缕细弱蚕丝的纤细气机,可当他沉浸当中之际,当一切渺小细微的颗粒与尘埃以纤毫毕现的形式呈送到吕岩面前之时,一花一叶,皆是广阔世界。 褪去了表面的狰狞外皮,深邃黝黑的魔道气机只是一个个清晰可辨的圆润沙粒在欢呼雀跃,彼此贴近,又瞬间相互远离。在吕岩面前,是成千上万个碰撞弹飞的五彩颗粒,彼此间明明互相厌恶,却又不离不弃地始终纠缠在一起。 有些困惑,吕岩不明白这是什么,为何师傅李重阳从来没有向自己坦露过这种光怪6离的奇妙幻境。难道这些颗粒聚集到一起,就是魔气?难道它们剧烈摩擦时生出的那一点点火花实在太过耀眼,所以才能攒簇成暴烈烧身的浓黑魔焰? 灵机一动,意念瞬间回流,识海当中的吕岩再次招手,一道剑气顺从地飞到了主人面前。想也不想,依样画瓢的吕岩迫不及待地将自己再次投放到剑气当中。 满目纯白,泛动着一丝锋锐剑刃的冰冷光泽,置身在剑气当中的吕岩惊讶现,除去千篇一律的单调色彩之外,这同样是一个由无数粒子堆积而成的广阔世界。或许是因为彼此太过相似,明亮的剑气颗粒并没有像五彩斑斓的魔气世界那样混乱无序,没有太多不安分地互相碰撞,也没有捉摸不定的瞬间远离。不计其数的剑气颗粒像军伍一样,训练有素,排行成列,以恒定的度向前推进。 远远看去,吕岩生出了更多的困惑,自己的剑气为何会形成这样一个世界,没有火花,没有躁动,只有静谧温顺的祥和,那令人毛生寒的锋锐从何而来,壮阔无量的气势又从何而来? 两指一掐,吕岩默念剑诀,令人昏昏欲睡的枯燥世界陡然一变,似狂风掀翻巨浪,似骤雨击打人间。纯白的颗粒军伍瞬间提,塞满天地的是利刃破空的凄切长鸣!远远看去,吕岩觉得它们像一条奔腾不息的壮阔大河,在怒吼,在咆哮,仿佛要撕裂这片天地一般,迅猛地向前突进,似永无止境,似永不停歇。 原来是这样,吕岩明白了,这才是剑气世界的本来模样,温顺有序的外表下隐藏着的,是峥嵘壮阔,当主人意有所指之时,剑气便会展露獠牙。 魔气和剑气的本质如此相似,那是否淡薄绵力的道门气机也同样如此?一个疑惑之后,给吕岩带来的是更多疑惑,但吕岩并没有生出急欲探究的急躁,只是在沉寂中走向更为崎岖的深邃。 因为吕岩知道,他现在即将触碰到的,将是世界外表下所隐藏的纯粹真实。 或许一个月,或许一年,甚至十年百年千年,若是不能揭开这层遮挡真实的面纱,吕岩或许永远都不会醒过来,而是在枯寂中渐渐死去。就像当年在太和山谷中,三年枯坐只为悟剑的那段经历一样,沉浸到意识深处的吕岩,只是一心一意地往更深处探寻。 突然,一道几不可闻的微弱声音穿破识海,仿佛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轻声呼唤,紧闭双眼的吕岩渐渐皱起眉头,完全的寂静被人打破,晦涩的思考便再也难以维系。 “醒来...醒来!” 意识世界当中,感知不到时间流淌的痕迹,谁也不知道被声音唤醒的吕岩究竟在幻境中思考了多久,可他的眼睛里已经几乎看不到少年青葱,凭空多出了一丝睿智。 随着眉头渐渐舒展,吕岩终于收回了自己有些散乱的思绪,左右观望半天,才想起了自己身处何方又身陷何境。外有魔头白起,内有魔气锢身。 从容起身,吕岩才现原来识海当中的自己竟然已经凝聚成实质肉体。垂弯腰,抖腕踢腿,尝试活动着有些晦涩陌生四肢与躯干,吕岩抬起头,看向周围盘恒在自己体内的肆虐魔气。 缓缓直起身子,吕岩深深吸了一口气,出了重生之后的第一声轻笑:“呵呵...” 是时候出去了,膨胀的胸膛骤然回缩,吕岩猛烈呼气,随之而起的是一阵躁动天地的狂烈大风。由识海中心迅扩散,一路大刀阔斧,瞬间席卷了周身经脉。原本盘梏体内的阴冷气机瞬间冰消雪融,既然我吕岩已窥探到了世界的一点真实,那与剑气同根同源的魔门气机,又能造成多少困扰。 目光横扫,再无一丝魔气残留,识海当中的吕岩笑了笑,轻轻闭上眼睛,元神归入识海,意识重回天地。 ps:望多多收藏,推荐支持,新人写书不易,谢谢大家。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全知(中) 睁开双眼,吕岩惊讶地现自己并没有悬浮半空,而是盘坐在一片坚实的黑土地上,环望四周,无论是低缓的丘陵亦或是远处稀疏的灌木枯树,就连头顶的阴暗天空,都是令人心生压抑的单调灰暗。 站起身来,吕岩走下了自身所处的高坡,将自己劫持到此的魔头白起正坐在一处破木桩子上,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手里的檀木剑匣,身周浓郁的黑雾当中,一抹剑光若隐若现。 看到自行脱困的吕岩,白起微微一愣,就又低下头观察手里不甘受缚的飞剑赤霄,每逢赤霄想刺空而去,他便伸出手指引魔气拦截。对白起而言,这小孩玩闹般的一攻一守当中,似乎有无限乐趣。 “醒了?”白起随口问道。 靠近跟前,没有回应白起的随口问话,吕岩直接摊开右手递到白起跟前,淡淡说道:“拿来。” “急什么,先借我研究一下。”指了指自己正对面的一个枯败树桩,白起低着头说道:“先坐下,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皱了皱眉头,吕岩摊开的右手五指一拢,食指中指并为一剑,随着心中的一声默念,剑气乍起,得了主人气机加持的赤霄瞬间突破了层层黑雾的阻挠,欢喜地落入了吕岩手中。 “咦?”感觉到赤霄脱困时,与剑身交接的魔气瞬间消融无踪,白起抬起头,眼中全是惊讶:“你小子吃了药啊?进步这么快。” 与之相反,借着刚才的短暂接触,吕岩察觉到白起的魔气看似浓郁繁茂,其实却有一点孱弱无力,外强中干的意思。转念一想,吕岩瞬间了然,毕竟平镇关前,大明军方,龙虎山以及西蜀的诸多高手联手拦截,他白起就算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达到一夫冲关而片缕不伤的境界。 “原来你也会受伤...”笑了笑,没有继续幸灾乐祸,吕岩伸出右手食指,指尖探出一缕剑气,跳跃弹动间气息一变再变,一会儿锋锐无双,一会儿柔韧如水,最后竟然模拟出了魔道气机所独有的暴躁肆虐。收回剑气,吕岩说道:“拜你所赐,我又往前踏出了一个大境界。” “狗日的,老子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个剑修!”双腿用力,白起猛地蹦跳起身,暴躁地大声骂道:“万事随心,动辄拼命不说,连他娘的破境度也这么不讲道理!” 指着吕岩指尖细碎的残留剑气,白起急促说道:“你知道老子为了达到你这个境界,花了多少年吗?四十年!足足四十年啊!就因为这个,我当年被龙虎山那帮老不死的称为百年难得一遇的修道天才。你小子才多大?” “十九。”面无表情,吕岩平静答道:“到下半年才过生日。” “呃...”被吕岩这一本正经的态度给呛道,白起有心作却偏偏又挑不出错来。哪怕心里像吃了屎一样难受,白起也只能恨恨骂道:“狗日的!没天理了。” 微微一笑,看着魔头白起这番气急败坏的样子,吕岩径直问道:“说吧。平镇关前我做到了自己的承诺,没有当面戳穿你的身份,现在轮到你了。” 白起没好气地回答道:“说什么?” 眉头一皱,吕岩瞬间面色不善,手指搭住赤霄剑柄,一字一句地正色说道:“说你之前御气传音所说的那些事,别想赖账。我虽然旧伤未愈,可你也新遭重创,如今要是动起手来,说不好谁会吃亏。” 面露踌躇,白起似乎在心地里暗自盘算。少时,殊无把握的白起索性散去了周身魔气,伸出右手递到吕岩面前,眼神指向赤霄,说道:“把剑拿来,我就说。” 剑尖反转,吕岩将剑柄放入白起掌心,干脆说道:“可以。不妨与你明说,一剑破尽万法,我已略有小成,如今无论手中有剑无剑,对我而言其实也没太大差别了。” 用力一拽,将赤霄抢入手中,白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后退两步,重新坐回树桩之上,白起低着头继续研究着手中的断折飞剑。两人沉默不言,直到吕岩耐心即将用尽之际,白起终于低声说道:“一剑破万法...我道门修行虽然与你们剑修不太相通,甚至反其道而行之,可同样也有可与之相媲美的境界,一念生万法。” 抬起头来,魔气尽数归拢体内之后,白起眼中泛起一丝出尘的光彩,满怀憧憬道:“诸法随心,一念万界!相传是我道门术法一道的最高境界,只有地仙天仙才有望修成。当初和你吕岩一般大的时候,我道法初成,在一品三境的武夫当中,我赵白起号称指玄第一。” 似乎由于勾起了年少的温馨回忆,白起的眼神越柔和,语气中也渐渐带上了一丝丝自矜自傲:“后生晚辈尊我敬我,师兄师弟羡我嫉我乃至恨我...嘿嘿,这些我倒是都不在乎,甚至有一种我既为绝顶便难辞其咎的感觉。” “到后来,师傅想让我接替天师之位,我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因为在我看来,天下杂事哪有神仙道法来得有意思,为此我不惜触怒师尊,被囚到斩魔台上面壁思过。这些,我也不在乎...” “再后来,执掌龙虎的赵弘晟师兄决定起事,相助朱太祖问鼎中原,我就更加不愿意掺和了。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距离那传说当中的一念生万法,只有一步之遥了。” 血色渐渐涌上面庞,白起的眼神狂热:“只差一步,我就能成为那古往今来,第一个以凡身入天道的人!”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大明兵败西蜀,我龙虎山上上下下的所有弟子都被你青莲剑宗的人挡在了落日平原之外。”白起声音转回低沉:“赵弘晟逃回龙虎山,像条狗一样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不想去,但我又必须要去,因为我终归姓赵,终归是龙虎山的弟子,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家被人毁于一旦。” “我去了,我赢了,可是也被你青莲剑宗的祖师一剑穿心,道身有损,此生大道无望!”说到这里,白起的五官渐渐拧在一起,恨恨说道:“可我没想到,没有死在敌人剑下的我,到头来竟然会被所谓的自己人,给当作压胜之物封镇困压。见我负伤垂死,赵弘晟趁机将我心神剥离,肉身遗留此地镇压前朝枉死冤魂,元神带回龙虎山中稳固宗门江山气运。” “五百年,足足五百年!赵弘晟这条老狗带人白日飞升,我却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深处苟延残喘!”歇斯底里,白起眼神中只有无尽的仇恨与愤怒。 “杀心不起,我即是道。”振臂扬声,剑尖直指苍穹,狂暴无匹的漆黑魔焰滔天而起,白起两目猩红,嘶吼狰狞恐怖:“手持利器,我便成魔!” “狗日的赵弘晟!老子要你偿命!” ps:求收藏,推荐支持,谢谢。 第一百一十二章,全知(下) 吕岩抱住双臂,面对白起的血泪控诉,做不到无动于衷的他面部微微抽搐,但也仅此而已。一年时间里,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吕岩不该泛滥的恻隐之心又能留下多少? “白起,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和我无关。”声音愈冷漠,耐心用尽的吕岩轻捏剑指,白起手中的赤霄剑身上蓬出一道冷冽剑气:“你与其在这里跟我浪费时间,不如抓紧把我想知道的事情交代清楚。再这么拖下去,你就不怕赵卿玄他们追过来,再把你压到地底下五百年吗?” 剑气临体,寒光耀目,有些疯魔的白起被掌间传来的刺痛瞬间勾引回神,不屑答道:“嘿嘿,在这个冤魂遍布的鬼地方,难辨方向,不能御空,就凭他们那两下子,想摸到这里恐怕有点难。” 白起指点四周,黄沙埋枯骨,厉鬼白日行,除了天空阴云密布之外,就连空旷荒凉的落日原土地之上,也处处升腾着浓郁的黑雾瘴气。 吕岩脸色愈不善,掐动剑诀的右手屈指轻勾,心意相通的飞剑赤霄瞬间飞回主人掌心。这一次,吕岩不再说话,而是直接将剑尖指向白起眉心,一缕杀机毫不掩饰的透体而出。 “好你个吕岩,真以为吃定老夫了?”眼角含怒,白起毫不相让,杀心起时魔气瞬间暴涨。 无动于衷,不言不语,吕岩只是剑气再涨一寸,两人相隔不过两丈,赤霄剑尖处吞吐不定的锐利气芒几乎快要触摸到白起脸上的细碎汗毛。 似乎随时都会暴起杀人的僵持当中,吕岩用沉默的行动表明了自己立场,白起眼神阴狠,直直地盯着身前持剑相向的白衣少年。 一分一秒,时间迅流逝,当吕岩眉心处的朱砂印记由红转紫,水满自溢的盎然剑气即将脱手之际,看似凶厉的白起却后退一步,率先散去了笼罩周身的杀意魔气,无奈说道:“真是个死脑筋,还以为你吕岩会对老夫生出同病相连的感觉呢。” 白起转动着脑袋环视一周,也不在意已逼近身前的锐利剑芒,选定了一个方向径直迈步而行。走出几步之后,白起手臂举过头顶,招呼道:“我们边走边说,这总可以吧?” 无可奈何,当一个像白起这样的顶尖高手耍起无赖,找各种借口推脱拖延的时候,谁也想不出半点办法。前一秒还剑拔弩张,后一秒也只能悻悻收剑,吕岩叹了口气之后,也只能迈步跟上。 “唉,老夫沦落到如此地步,多半得自嫉贤妒能的人心算计,小半或许要归咎于那虚无缥缈的天命如此...”一边并肩而行,白起一边延续着之前的话题低声感慨。当路过一处低矮陷坑的时候,白起伸手一指,黄沙之中有白骨若隐若现:“像他,或许是五百年前仓惶西逃的世家公子,或许是落日原封禁之后误入绝地的乡野村民,可无论是哪一种人,他最终都死在了这里,是死有余辜?亦或是命运使然?” 停下脚步,吕岩有些摸不清楚白起的话中所指,这位横行无忌的乱世魔头,怎么会突然关心起他人的死活。是转移话题?看到白起清澈的眼神,吕岩摇了摇头,觉得有些不像。纯粹的伤春悲秋?可自觉两人的关系还没到可以彼此交心的地步,吕岩迟疑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嘿嘿。”笑了笑,白起直面吕岩,头一次以无比郑重的语气开口说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说的是五百年前一心修道的我,也是太和山中曾无忧无虑的你。归隐山林的师徒几人明明与世无争,却在你吕岩练剑小有所成的一年时间里屡遭横祸,难道你吕岩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切到底因何而来吗?” “那是因为...”吕岩下意识张口答道。 “因为朱厚聪是大明皇室的当代压胜之人,所以招惹来了诸子百家的阴谋暗算?”还不等吕岩说完,白起又不屑道:“那为什么他朱厚聪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你姐姐吕雉却已经危在旦夕了?” 借着被白起粗暴打断的空隙,吕岩微微思考之后,尝试问道:“不是因为我姐姐对师兄情根深种,不惜以命换命吗?” “是啊,身陷险境之时,有你吕岩师徒两人尽心护卫,重伤濒死之际,又有红颜知己舍命相救,大概朱厚聪就是那天命所钟的幸运儿,逢凶化吉,自然无往不利。”面露讥笑,白起语气中的嘲讽意味越明显:“那为什么就合该你吕岩,当那个无端受苦的丧门星呢?” “太和山下有无数山村,同龄稚童,不知凡几,为何偏偏让你小子拜入到了当代剑神李重阳的门下? “世间武夫,如过江鱼鲫,九品境界便像九座化龙险堑,得入一品这不足万一,为何你吕岩作为一个出身平凡的乡野少年,却能三年成宗师,又一年入天象?” “二十年间,李重阳带着朱厚聪藏匿山林,从没有生过任何意外。偏偏却在你吕岩拜师之后,先有访客登门,再有诸子百家筹谋联手,及至你吕岩剑道小有所成之后,顷刻间便天降横祸,时机卡得倒是分毫不差。”“ “师傅,亲人接连生死难测,只剩下忍辱负重的你一路高歌猛进,剑道境界层层跃升,未来势必要与有杀身之仇的龙虎山拼一个你死我活。难道你吕岩和大明朝嫡皇子朱厚聪一样,也是那天命所钟之人?” “大明皇室虽出身不正,可朱厚聪毕竟有五百年国运护持己身。可你吕岩一无显赫家世,二无龙运护体,却能逢山开山,遇水涉水,一路有惊无险,这又是为什么?” “是一个接一个难以解释的巧合竞相串联?还是云遮雾绕,令凡人无从躲闪的命运在逗弄你吕岩?” 高仰头颅,白起尽力地伸直双手胡乱挥舞,冲着天空哈哈大笑: “狗日的天命!” 第一百一十三章,全能(求收藏) 魑魅魍魉,白日横行,黑云遮蔽天空,大地浓雾茫茫,在诡异非常的落日平原深处,两拨人不期而遇。 进入落日平原不久便与同伴失散的谢必安,衣衫微微凌乱,看着对面与自己落到同等困境的朱厚聪,谢必安心道:“可惜了。” 好不容易抓到了落单的齐王,却在交手之初便被恰好寻来的禁宫侍卫出手打断,以一对二,自知绝无胜理的谢必安只能悻悻收手。彼此僵持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谢必安只能期寄着,与自己一起追入平原腹地的同伴能够尽快赶来。可想起一路行至此地所遭遇的阻挠与困扰,谢必安清楚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悄悄打量着四周,谢必安开始寻找退走路线。 “呃...谢必安是吧?”向前走出两步,没有在意身旁侍卫的伸手阻拦,朱厚聪率先打破沉寂,开口说道:“谢谢你之前对我师弟的援手相助,有好几次若不是你派人暗中照拂,恐怕吕岩他要多吃不少苦头。” 没有想到,已隐隐占据上风的齐王朱厚聪竟然会对自己先行示好,面对着眼前的这张真挚笑脸,谢必安似乎也没办法再继续维持冷漠,淡淡开口答道:“当日龙虎山上,若是没有令师李重阳有意成全,我也没办法化蛟成龙,相助吕岩不过是我谢必安投桃报李之举,无需言谢。” 朱厚聪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只是微微一笑。当两人之间的隔阂破冰之后,压抑的沉默似乎就有些难以忍受,这一次换成了谢必安主动开口。 伸出手,指向在旁恭顺站立的禁宫侍卫,谢必安淡淡地嘲讽道:“前呼后拥,封王就藩...没想到大明齐王在骤然富贵之后,竟然还能挂念着自己的逆贼师弟。看不出来,真的是看不出来啊...与你朱厚聪过往的行事作风相比,岂止是大相径庭。” 不置可否,朱厚聪对谢必安的讥讽言辞好似无动于衷,就连嘴角的笑容都不曾收敛丝毫,只是再张嘴时已口风大变:“世人传言,自五百年前的西楚霸王谢静安自刎身死之后,只能龟缩在西蜀境内的谢氏宗族便代代人才凋零,别提什么皇室威仪世家风范了,似乎连自家的祖宗祠庙都曾经被仇人掀翻了事。” “直到你谢必安崭露头角,沉寂到近乎被人遗忘的大楚遗族才再度出世,举起复辟大旗。”眼神渐渐冰冷,微微翘起的左边嘴角持续上扬,朱厚聪不屑道:“本王曾听人言,国运之争,无外乎土地,财力,人口相较,如今我大明广拥四海,国富民强,披甲操弦之士不下百万。恕本王久居深山,不擅军政,还请阁下教我,所谓大楚,以何自立,所谓复辟,何以功成?” “你谢必安号称身具大楚五百年残余龙运,独得谢氏二十代子孙意气...”皮笑肉不笑的朱厚聪,玩味说道:“嘿嘿,难道你大楚就指望靠这漫无缥缈的气运与虚名,与我大明相争?” 大明与西楚毕竟是势不两立的敌对势力,面对朱厚聪字字诛心的问话,谢必安轻轻移步,转过身子不再与其直面相对。被朱厚聪一番话勾起的苦痛回忆在脑海中呼啸掠过,谢必安心中暗道:“所谓国运,所谓战争,你朱厚聪又懂得了什么呢?我大楚皇族匿伏避世,五百年卧薪尝胆的苦与痛,你朱厚聪又懂得了多少呢?” 短暂的交流以朱厚聪,谢必安相看两厌收尾,彼此间又相互奈何不得,接下来自然是一拍两散的结局。连虚伪的客套言辞都懒得再说,谢必安就要迈步远去。 就在此时,一道清晰可见的华丽光柱自远方陡然升起,魔头白起的肆意狂笑随之间歇响彻天地。 找到了,去那里!相同的念头在朱厚聪与谢必安心中同时升起,一时间,散落在落日平原上的诸多高手在同一个目标指向下,开始迅集结. 落日原最深处,吕岩在白起的接连问下方寸大乱,眉心蹙成褶皱,阴影笼罩心头。当这一个又一个的过往巧合被白起以罗列的形式呈现到自己面前之时,吕岩不免心生疑惑:“这都是为了什么?” “呵呵,想不通了?”白起在短暂的癫狂骂天之后,抬脚稍稍向吕岩靠近一步,又拾起之前的话题继续说道:“按常人观念所言,若是事情难以用巧合解释,就只能归咎于天道运转下的因果循环。道家重今世,佛门求来生,唯独对世人最为好奇的前世轮回最为讳莫如深。但无论是传承悠久的佛典道籍,亦或是流于民间的传奇佚志小说,大抵都是持着前世因铸就今生果的同样态度。” “这个时候,你吕岩是不是又要问自己,上辈子究竟欠下了多大的孽债,才会让今生的自己受如此多的恶果?” 尝试性地就要再次前迈,却被吕岩无意间瞥过来的一眼给惊得撤回脚步,白起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又继续说道:“可在我看来,这所谓的轮回因果与天命循环,不过是给庸人俗人设下的一道障目藩篱。若是真像世间宣扬的那样,天道至公,善恶有报,为何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的事情在民间屡见不鲜?若是恶人必得恶果,死后必下阿鼻地狱,善心种下善因,来世可享大富大贵。那为何五百年大明之前的千年大隋,大隋之前又有楚,宋,魏,齐,燕,赵等朝,如此千万年的传承下来,恶人却始终不绝于世,疾苦又常驻人间?” “由此可知,天道势必不存,因果并无常形!” 听至此处,吕岩已如遭雷劈,心神瞬间恍惚,只顾静立原地等待下文。 “由此可知,天道势必不存,因果并无常形!”面露喜色,魔头白起陡然暴起,眨眼间摸到了吕岩跟前,两手分袭上下,一指点在胸前膻中,一手按住脐下丹田。 等到确认了吕岩再无反抗之力,白起才一拍双手,轻声笑道:“嘿嘿,吕岩,老夫再免费教你一个道理,有时候剑未必有脑子好用,故事可能比拳头好使,尤其是面对你这种愣头青的时候。” 无视吕岩眼中的无声愤怒,白起转过身来,双手用力一撕,身前半空如门户大开,不可计量的耀目金光瞬间迸射成一道通天光柱。 脑袋往前一探,白起冲着自己撕开的缺口大声喊道:“死秃驴,吕岩我给你带来了!” ps:文武双全,莫能挡之,这就是本章标题的意思,吕岩还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啊,被人家一通嘴炮就忽悠晕了。三十万字了,新人一路走来,实属不易,望大家多多收藏推荐支持,谢谢。 第一百一十四章,浮屠地狱(求收藏) 一时不察,再次被擒的吕岩在心中骂道:“当真是老奸巨猾!自己也是傻,就这样又主动走进了魔头白起的圈套。” 只是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难道自己坎坷命运的背后真有他人在暗中操控吗?还在心中暗自揣测之时,吕岩感觉到身子忽然一轻,扭头看去,撕裂了虚空结界之后,似乎有些急不可耐的白起提住了自己的脖后衣领,向破开的光幕中心走去。 张开嘴,吕岩才现这一次白起并没有钳制住自己的喉舌,趁机开口问道:“你费这么大的劲就是为了把我带来此处,到底是谁要见我?” “见了面你就知道了。”眼见裂隙正逐渐合拢,白起脚下加,侧着头对吕岩诡异一笑,答道:“反正是你的老熟人。” 感觉自己的身子穿过了一层紧致薄膜,对此类结界穿越并不陌生的吕岩回头看去,身后的通道裂隙已完全闭合,举目四望,此方天地内充溢的皆是耀目金光。 结界世界中除却金光之外空无一物,使人难以辨认方向,可一手提着吕岩的白起却毫不迟疑地往前方走去,轻车熟路,仿佛不是第一次进入此地。 行进路途当中,吕岩再次将心神沉浸识海,妄图以之前的办法再次脱困,可努力了几次之后,吕岩就不免气馁。白起的右手始终拿捏住自己的颈部窍穴,用以禁锢肉身的暴虐魔气无论被自己的剑气消融去多少,都会被其瞬间补满。不再是无根之水的魔气沛然如海,令吕岩万般无奈,只能放弃这些无谓的挣扎。 意识存于元神,吕岩偶然间现,自己识海当中竟然飘零着几点外来金光,于满溢的纯白剑气当中分外显眼。在短暂的诧异之后,吕岩便醒悟过来,这应当被自己聚气驱神时无意裹挟进来的外界金光。伸手一招,金光跃于指间,在好奇地试探之后,吕岩只感应到一片祥和。 不像魔气那般暴虐,也没有剑气的锋锐难挡,其和煦外表下所内蕴的正大光明,又与绵柔清淡的道门气机迥然不同。思绪连转中,一点灵光涌上吕岩心间,这应当是分属佛门的功法金光。 想起平镇关前,自己与师兄朱厚聪之间的那段交谈,散开元神,重新回归肉身的吕岩下意识低声说道:“是惠岸大师?” “不是他,还能是谁?”听到了手中少年的小声念叨,白起有些愤怒地挥了挥手,打散了扑面而来的点点金光。 佛法魔头,势不两立,单单看其触碰金光之时,于白起掌心中研磨出的那一缕缕微弱火花,就能明白身处佛光世界当中的这位魔头为何会如此暴躁。可和这个佛光铸就的世界比起来,被白起伸手打散的那片金光不过是沧海一粟,看着白起脸上不厌其烦的表情,吕岩不由轻声笑。 “笑个屁!”皱着眉头,白起侧脸骂道,可就因为这短暂的疏忽,锲而不舍的一点佛光就已经透过了指尖缝隙,打落在白起面庞。 嗤...嗤... 火光乍起乍灭,白起脸上微微一痛。当着吕岩幸灾乐祸的目光下,盘桓在魔头心中的烦躁瞬间演化成无边羞怒,白起一伸手臂,指着佛光深处大声骂道:“狗日的死秃驴,你有本事出来,和老夫正面对敌,就会耍这些装神弄鬼的假把式。” “呵呵...哈哈哈!”白起的气急败坏,却让吕岩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笑意,最初的低声轻笑瞬间演变成开怀大笑。 双目一凝,转头怒视吕岩,白起抬臂欲落之际却只能恨恨收手,似乎不愿意,起码是现在还不想伤害吕岩。右臂一横,将手中的吕岩甩飞远处,白起张开大口用力一吸,吐气声之际,魔气翻涨的握拳双手重重捶向脚下大地。 “给老子滚!” 天地静籁,颗粒分明的点点金光悬浮不动,以盛怒出手的魔头白起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陡然掀起了一圈无形气浪。 以点成圆,迅扩散开来的无形风暴,瞬间将散漫天地的无量金光一扫而空。没有了绚烂夺目的佛光掩映,这片世界终于展现出了原本的真实模样。 “呲...”倒吸一口冷气,看着此刻仿佛地狱一般的苦痛景象,吕岩的脸上不复笑意。 回转身来,一把将眼含惊惧的吕岩提到自己跟前,白起伸出手轻轻拍打着少年的脸庞,玩味说道:“怎么不笑了?你小子难道不知道,惠岸老和尚这片结界的本名便是浮屠地狱吗?你还真以为恶鬼横行的落日平原中央,会存有一片佛国净土吗?” 白骨累累,尸殍遍野,吕岩的思绪顺着自己的目光逐渐飘远,广阔无边的漆黑大地上,散落着无数锈迹斑驳的刀枪盔甲。在此刻心境颠覆的吕岩看来,所谓一步天堂,一步地狱,不过如是。 “唉...”一声苍老的叹息于远处飘来,吕岩猛然抬头,望向佛光仅存的旷野中央,这就是之前将自己元神唤醒的那道善意传音。 任由自己被动升空,吕岩随白起一起掠向远方,相隔数里不过眨眼即至。睁大眼睛,吕岩尽力地向佛光深处看去,一袭有些熟悉的佛门袈裟,隐约可见。 “赵施主,贫僧早已说过,绝不会任由你取走肉身,以免此地五百年戾气失控,致使生灵涂炭。”佛音广大,佛影煌煌,伴随着凝聚收拢的佛光逐渐散去,双腿盘坐的苍老僧人终于现出身来。 慈眉善目,依稀如昨,只是吕岩印象中那个脸润面白,与师傅相比倍显年轻的惠岸大师,如今已是白皓,形容枯槁。 微微颔,朝吕岩宽慰一笑,惠岸转头向一旁的白起继续说道“你今天又何必大动肝火,还将吕岩带来此地?” 背负双手,傲然而立的魔头白起轻蔑一笑,不屑作答。 眉头一拧,灰衣老僧的脸上凭空生出了一丝佛陀威严。如点顽石,惠岸沉声喝道,声音震聩人心! “难道非要逼贫僧施展出那怒目金刚的降魔手段,施主才能幡然醒悟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假慈悲(求收藏) 恍惚之间,吕岩突然感觉到,傲立自己身旁的白起有些陌生。 最初,他是靠着精湛的演技才能在平镇关伤人夺宝,而后又是靠着有些卑鄙的暗算才能成功挟持自己,想到这里,吕岩不禁摇了摇头,在心中暗暗感慨。若是再加上进入落日平原之后那些话痨式的疯言疯语,这个所谓的乱世魔头,哪有半点子令人钦佩的高人风范。 白起是因为封镇太久而导致力有不逮,还是说他附身夺舍的这具躯体不太好用?吕岩脑海中曾有过各种各样不同的猜想,可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难以对白起生出丝毫畏惧。甚至,吕岩在心底深处曾隐隐萌生出一个想法:这位只会投机取巧,使些不入流手段的魔头完全不足畏惧,若是让自己持剑与其正面厮杀,能笑到最后的,绝对是我吕岩而不会是他。 直到现在,面对着惠岸大师佛威深重的沉声重喝,负手而立的白起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是用微微扬起的嘴角报之以轻蔑讥笑。 在恢弘无量的佛光照耀下,临渊峙岳而面不改色,这才是魔头白起该有的的本来模样。 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吕岩心想,在他白起的眼中,或许自己与赵卿玄等人根本不值一提,所以他白起才会以言语攻心,以暗算偷袭,以各种逗弄调戏的手段应对自己。 “死秃驴,少在那给我装模作样。老夫几次三番地进去此地,却都能够全身而退,你我不过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得谁罢了。”随着持续暴涨的耀目佛光逼近到自己身前,白起终于张开口,不屑道:“再说了,你要真是那降妖伏魔的在世佛陀,至于会被困在落日原中这么多年吗?” 气势一滞,惠岸似心有不甘,可自知白起所言非虚的他只能悻悻收手,收敛去了周身的散漫佛光。重重叹息,颇感无奈的惠岸和尚眉头一皱,本就瘦削的脸庞越愁苦。 白起鼻间一声冷哼,指了指身边不能自主的吕岩,兴许是因为有求于人才勉强放柔了嗓音,开口说道:“惠岸和尚,今天我是来跟你做个交易。用他,换我的肉身,别的东西我一概不要。如何?” 低头微微沉吟,听出了这句话当中所蕴含的服软语气,可惠岸明知道这已经是白起能够做出的最大让步,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赵施主,贫僧早就说过了,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允许你带走肉身。” “五百年前,压服群雄的朱家太祖登上皇位,为了秋后清算也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稳固,下令大军高举屠刀,势要将依附大楚的千年世家连根拔起。一时间天下腥风血雨,百姓人人自危,从而就有了衣冠西渡,百家入蜀的中原浩劫。而当年作为入蜀必经之路的落日平原,便是最终的决战战场。” 语气恬淡,惠岸就像是在说些什么不起眼的寻常琐事,可搭配着散落满地的枯骨锈兵,一幕古老的血腥画卷盈跃眼前:“大明兵强马壮,死伤惨重的诸子百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得以请来青莲剑宗的鼎力相助,时任宗主的李丹枫一剑破军,将追杀至此大明军伍与赵弘晟拒之于外。” “然后你赵白起就来了。”说至此处,惠岸抬起头凝神注视着身前的魔头白起,眼神已不复起初的恬淡。片刻之后,惠岸一振袈裟,手臂斜划囊括四方,场间气氛陡然一变:“天崩地裂,生灵涂炭,方圆九百里的富饶平原被你们毁于一旦,在这场堪比天仙对决的厮杀之后,久战乏力的李丹枫终归败亡你手。而失去了最后一道保命屏障的败逃世家,几乎被屠戮一空。” “浮尸遍野,血流成河啊...”声音骤然低沉,盘坐于地的惠岸痛心疾道:“赵施主,你知不知道当初有多少世家子弟命丧此地,你又想没想过,有多少的寻常百姓被无辜牵连?” 白起双眼微眯,仿佛对灰衣老僧的连声问置若罔闻,只是淡淡回道:“关我屁事,人又不是我杀的。” “可若是没有你,他们或许都不会死!若是没有你,落日原或许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生灵死地!”一挺脊骨,垂落于地的灰白长须剧烈晃动,惠岸语调上扬,疾声厉色道:“五年多来,贫僧于此地日夜诵经,渡化转生的亡灵冤魂已近十万之数。可若是比较起来,这也不过只是总数的十分之一啊。” “那又怎么样!”气急败坏的赵白起一拧双眉,恨声反驳道:“老夫不也被人抽魂夺魄,封镇敕压了五百多年,你当老子过得舒坦吗?” 咬牙切齿,赵白起眼中泛上一抹赤红,指着对面的灰衣老僧,大声说道:“惠岸秃驴,你把肉身还我,我现在就历劫飞升,把天上那群姓赵的王八蛋杀个一干二净,替我自己,也替死在此地的百万冤魂报仇雪恨!” “不行。”目含悲悯,惠岸指了指脚下的浓黑土地,坚定拒绝道:“施主的肉身早已与此地融为一体,作为封镇冤魂的大阵枢纽,怎可妄动。一旦大阵崩溃,失控的百万厉鬼将逃出落日平原,方圆千里之内的无辜百姓势必难以幸免,到时候,你赵白起岂不是造下了更大的罪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突然暴起,陷入癫狂的赵白起一把将吕岩抓至身前,狰狞怒吼道:“死秃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吕岩!”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面对着白起的威胁逼迫,双手合十,高颂佛音的惠岸大师开口规劝道:“赵施主,还请及时收手吧。” 听至此时,吕岩终于了解了这段年久公案的前因后果,和世俗间广为流传的说法不同,在当年那场难分对错的战争当中,赵白起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位受害者。 转回头来,看着身后钳制着自己的癫狂魔头,吕岩柔声劝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就听惠岸大师的吧。” “闭嘴!” 右手用力,将吕岩的头颅猛然压低,白起双目圆睁,怒视着对面的灰衣老僧,一字一句道: “少在那跟我装假慈悲!吕岩,你给我瞪大眼睛好好瞧瞧,难道这就是他所谓的立地成佛?” 第一百一十六章,称骨(求收藏) 后脑微痛,被白起强行按低头颅的吕岩终于知道了,始终萦绕在自己鼻间的淡淡血腥味到底从何而来。 惠岸盘坐的土坡跟前,一处长不过三丈,微微凹陷的浅坑当中,几双枯瘦的手臂挣扎指天,五指扭曲,关节断裂,可想而知当时垂死求生的他们,到底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透过掩盖其上的一层细薄尘土,吕岩隐约看见了一段段支离破碎的染血残躯,羊毛皮裘,椭圆皮帽,这都是长风猎猎的西南边陲百姓,惯穿的御寒服饰。可最让吕岩为之心惊的,却是埋尸坑底部,那薄薄一层的暗红血泊,犹未干涸的血液填满了碎石沙粒的狭小空隙,在缓缓流淌。 看着这桩明显是新近生的人命惨案,双眼失神的吕岩用力地抿了抿嘴唇,下意识想要开口问,可满心的疑惑却被自己一时嘶哑的声带堵在喉间。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在几次徒劳无功的翻动过后,吕岩却不出来半点声响。 注意到了少年眼中的疑惑,白起右手手掌用力一提,凑到吕岩耳边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很好奇,这些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转过脸,吕岩默然点头。 眉眼间的癫狂之意还未散去,白起附身夺舍的年轻脸庞上,满是狰狞凶厉。右手用力扭动着吕岩的脑袋,将其偏向埋尸坑底的一处偏僻角落,白起左手一指,说道:“你看见那个人了吗?” “他是第一个!当时老夫的剥皮手艺还不熟练...”瞄了眼吕岩的腰腹部,白起阴测测地比划道:“大概也就是剥到这,他就已经断气了。” “这是第二个。他好像是之前那位富家老爷的贴身护卫,蹚过一些江湖险路,所以在最初还曾颇为硬气地冲老夫破口大骂。”翘起嘴角,微微一笑,白起拍了拍吕岩的后脑,轻声问道:“你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吗?” “老夫只不过才刚刚挑断他的一根手筋,就一根而已!屎啊尿啊的,就都从他裤子里流出来了。老夫嫌他喊得实在是太过烦人,就只好掉回头来,先把他的喉咙切断。” 再次用力,将吕岩的视线转移到第三具尸体处,这一次,白起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用戏谑的语气,解释行刑的全部过程。反而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白起有些欣赏地说道:“老夫没有想到,反而是这位养尊处优的儒家门生最有骨气。在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父亲与护院侍卫接连被剥皮抽筋之后,这个年轻人既不哭也不闹,明知将死的他只是咬紧了牙,死死地盯着老夫。”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眼里全是悲愤与刻骨的仇恨,甚至在老夫抽掉了他第一根肋骨的时候,他还是这样死死地盯着,仿佛要将老夫记在他心底的最深处一样...”转过头来,白起将自己的一双眼睛贴到了少年脸上,似乎在问吕岩,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知道吗,这种读书人的宁折不弯,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老夫甚至在心中迟疑过,要不要放他一条生路。一是惜才,更多的是为了老夫当年最为佩服的那个读书人。” 耸了耸肩,白起眼中片刻的柔和一闪而过,眼神重归凶厉。瘪着嘴唇,指向不远处盘坐于地的灰衣老僧,白起无奈说道:“可惜,惠岸这个秃驴还是不愿意松口。所以我就只能将这个硬骨头的读书人,一点一点地剜肉剔骨,肋骨,胳膊,大腿,小腿...最后当老夫抽掉了他背后的脊骨大龙之时,这个读书人终于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眼神一亮,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白起转过头,冲吕岩说道:“当时,老夫想起了之前听到过的一个故事。据说前朝盛行的占卜相术当中,曾有一种称骨算命的说法。天生富贵的贵胄王侯,骨骼重量肯定要比苦哈哈的寻常百姓要重上许多,所以世间的王侯将相,三教九流都可以骨重划类区分。可据说世间骨头最重的,还得数这种气长命短的读书人。” 看着身边这位兴致勃勃的凶厉魔头,吕岩已经有些猜到了白起接下来要说的话,可当白起真的将其说出口后,瞠目结舌的吕岩却宁可没有听过。 “我专门又去落日原外寻了一把杆秤回来,将这一家三口,再加上那个活活吓死的年轻丫鬟,一个个剔骨称重。”皱着眉头,白起将吕岩放到一旁,双手十指不停地掐动数算:“老头子九斤八两,丫鬟六斤七两,那个身怀不俗武艺的侍卫也不过才十一斤而已,而这个儒家门生的骨头,却足足有十二斤三两四钱!” “啧啧啧,老夫还以为这只是把控前隋朝堂的百家道统,用以自夸粉饰的一个噱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吧嗒了几下嘴唇,白起兴致勃勃的脸上,只有一丝淡淡地惊奇。 “你...你!”怒视着对自己罪行浑不在意的魔头白起,吕岩大声喝道:“你这个魔头,当真是罪该万死!你该死!!” “嗯?”白起微微低头,不仅对吕岩的斥责无动于衷,还平静反问道:“我该死?我不过只是想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而已,有什么错?” 前踏一步,后背挺直的白起抬手间猛然挥袖,一道道浓黑如墨的阴冷魔气以白起为中心,向四周迅扩散。肆意狂卷的魔气当中,并没有半点厮杀对决的暴虐杀意,只是像扫帚一样,将方圆百丈的一层覆地尘土瞬间刮飞远处。 提起吕岩,将手中的少年举至高处,白起指向散落满地的残肢断臂,腥臭血泊,大声诘问道:“你为什么就不问问惠岸这个假惺惺的死秃驴,怎会宁愿看着他们一个个无辜丧命,也不愿意把老夫的肉身还给我!” 由近及远,一处处血水暗流的凹陷土坑,渐渐显露在吕岩面前,原来,想自己深浅这样的埋尸浅坑,岂止又三五十个! 随着一个一个地细数过去,吕岩的一颗心仿佛被吊上了沉重的砝码,一路下坠翻滚的五脏六腑,在止不住地剧烈绞痛。 吕岩不禁回头望去,那双腿盘坐于地的灰衣老僧,始终纹丝不动。 第一百一十七章,真魔头 扫地恐伤蝼蚁命,惜存飞蛾罩灯纱。 吕岩不明白,这位在太和山中,曾给自己留下过和蔼印象的惠岸大师,是如何做到对魔头白起的恶行不为所动的。死死地盯着眼睑低垂,只顾闭口静坐的灰衣老僧,吕岩直想大声喝问道:“普渡众生的佛法佛心哪里去了,佛门救世的大慈大悲又到哪里去了?” “哈哈哈...”仰起头,咧开嘴大笑不止,白起将嘴巴凑到吕岩回望的眼神旁边,戏谑道:“当初,在被老夫剔骨称重之前,那个读书人也是这样盯着惠岸和尚的。可惜的是,他一直盯到咽气,也没能够唤醒这位四大皆空的佛门高僧。” 手掌用力,将吕岩的脑袋扭向面朝自己,白起阴测测地开口说道:“吕岩,老夫真心希望你,千万别像他这么倒霉。“ 心底一寒,吕岩随即感觉到钳制着自己后颈的手掌骤然一紧,受重力挤压的关节轻响渐渐充斥耳畔。看着白起眼神中的冰冷无情,无力反抗的吕岩脸上,显得出奇平静。 直起身子,任由自己被白起拉扯摆布,吕岩仿佛没有感受到体内咯吱轻响的剧烈骨痛一样,只有通过他脸上偶尔间的眉头轻皱,才能看出来吕岩其实并不好过。 五指用力,白起在扭断了少年的一对锁骨之后,手掌开始慢慢下移,每一次的食指敲动,都伴随着少年体内的一声啪嗒脆响,吕岩齿间缝隙中,渐渐溢出一抹淡淡的血腥味道。 在用以支撑胸膛的两排肋骨被接连敲断之后,吕岩只能张开嘴,想奋力呼吸,可喉间强忍的鲜血在失去了阻拦之后,瞬间喷射而出,被断骨刺穿的肺部在间或地嘶哑低鸣。 稍稍停歇,没有在意口中翻吐血沫的少年,白起径直转头,向不远处的灰衣老僧开口说道:“惠岸,你再不让开,我现在就杀了吕岩。” 耳垂微动,始终纹丝不动的灰衣老僧终于微微睁开双眼,在随意地一瞥吕岩之后,便转而直视白起,只是望过来的眼神当中,并没有生出半点波澜。 在与惠岸的眼神对峙当中,白起渐渐读懂了老人眼中的拒绝意味。挥了挥手,白起满脸嫌弃地甩去了指尖沾染的几点血迹,而后翻手一落,按在吕岩的丹田气海之上,挑眉问道:“怎么,你不信?” 和之前的那句话一样,白起语气当中并没有让人生出半点威胁逼迫的感觉,只有一味的冷酷与平静。可当怀着期寄眼神的少年将要张口阻拦之际,白起却不动声色的轻轻一按,掌心处气机暗吐,吕岩的脸色瞬间一黯,而后惨白一片。 像对待破布一样,白起将少年随手放落地上,失神跌坐的吕岩怎么也没想到,白起竟然会真的动手,而且会如此的干净利落,不留丝毫余地。 当白起随手破去了吕岩的丹田气海之后,真真正正完全失控的锋锐剑气,像脱缰野马一样瞬间搅烂了本就破损的全身经脉。由内及外,清晰可见的狂暴剑气,在不断切割着吕岩的血肉骨骼。 若是说之前的难愈伤势,只是让吕岩承受着针尖刺痛,那么现在肉身迅崩裂的痛苦,已无异于剔骨剜心。身上的每一片肌肉都在急抽搐,吕岩死死地咬着牙,不愿意让一丝一毫的软弱暴露在白起面前。可当无尽的空虚伴随着剧痛一同袭来之时,吕岩还是忍不住出一声低呼:“不!” 苦练三秋,一年生死间砥砺出来的海量剑气,尽数破出体外,重返天地。在失去了这仗以自持的心神支柱之后,吕岩从没有如此绝望过,也从没有如此无力过。 “够了!”终于,始终沉默的灰衣老僧抬起头,沉声喝道:“赵白起,你还真敢杀了吕岩不成?” 停下了渐渐移向吕岩脖颈的手掌,满目凶厉的白起转过头,冷笑道:“有何不敢?” “你既然选择将他劫持此地,肯定就已经猜出了吕岩的真实身份。若是杀了他吕岩,就算你赵白起能成功历劫飞升又如何?”语急促,惠岸连声问道:“到时候,与你为敌的就不只有龙虎山飞升的历代天师了,还有被你搅乱棋局背后的诸方势力!” “关我屁事。”伸手掐住吕岩脖颈,白起满不在乎地回道:“就算不杀吕岩,单单因为我的姓氏,因为我五百年前屠戮的那些道统传人,他们也不会放过我。” “不要!”眼见白起没有丝毫罢手妥协的意思,惠岸原本平和的语气中,生出了一丝从没有过的关心:“放了吕岩,贫僧愿意散开脚下的封印大阵,与你赵白起公平一战!” “呵呵...”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自多次挫败之后,终于次占据主动的白起却用玩味的语气,拿捏着灰衣老僧:“怎么,连你背后隐世不出的佛门也参与进了这场棋局当中?” 面对这句疑问,惠岸不置可否,只是紧紧地盯住白起,眼中的急切清晰可见。 摇了摇头,白起自问自答:“按着那位的脾性,应该不太可能,也就是说,这只是你惠岸自己一个人擅自入局喽?” 捏住少年的脖子,白起用力向上一提,冲着眼神恍惚的吕岩,不屑说道:“看到没有,这才是惠岸秃驴的真实面目。什么慈悲为怀,什么普渡众生,不过都是他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找出来的借口罢了。” 指着远处默不作声的灰衣老僧,白起愤然问道:“日夜诵经,渡化亡魂?那都是狗屁!真以为老夫看不出来,他惠岸明明是在以身成魔,妄图将五百年前遗落此地的百家气运化为己用,以力飞升罢了。”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的啊...”脸上扬满了幸灾乐祸地神采,白起继续笑着说道:“你小子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何始终不愿意离开脚下那座诛邪镇魔的封印大阵?因为他不敢!五百年来,百万枉死的冤魂戾气加身,他若是敢离开大阵一步,立马就会有滚滚天雷,挟威而至,将他这个假秃驴,真魔头劈成齑粉。” “我是魔头?”白起鼻间用力,满脸尽是轻蔑:“哼!” ps:望大家多多收藏,推荐支持,谢谢。 第一百一十八章,站在高 岗上(上) 结界之外,一道道人影6续出现,依着各自的身份自动归属于不同阵营。 最前方,谢静安将双手摊放在身前的无形屏障上,试图借着气机交感时的细微波动,寻找破阵之法。可单看谢必安渐渐皱在一起的秀气剑眉,就知道他的进展并不顺利。 “唉...”带着心底的一丝惋惜,谢必安轻声叹息道:“是我自己太贪心了。” 其实在手掌搭上结界的那一刻起,谢必安就感受到了内敛其中的宏大佛意,曾与惠岸有过一面之缘的他立刻就想到了这位佛门高僧。 于世间消失了许久的惠岸大师,原来藏身于此。思念微转间,谢必安就想通了此中关隘,立誓此生成佛的他,自然不愿意放过这渡化百万冤魂的无尽功德。 多番尝试,却始终察觉不出眼前的这座结界大阵有丝毫破绽,无奈收手的谢必安脸上,并没有丝毫火气,只是钦佩赞道:“果然不愧是佛门祖庙的当代行走,劲若游龙,不动如山,想必此刻的惠岸大师,已经快要触摸到人间佛法的尽头了吧。” 身后不远处,眼见谢必安终于收手,等候多时的陈秋道赶紧上前,沉声说道:“启禀少主,人都已经到齐了。” 倏忽回神,转过身来的谢必安循声看去,一把扶住了陈秋道欲要行礼的双臂,假意责怪道:“秋道,我早就说过了,你我二人无论地位高低,只需兄弟相称。你此刻如此拘束,岂不是在削为兄的面子吗?” 微微一笑,陈秋道并未开口说话,而是在固执地抱手成拳之后,才直起身来。需知君臣之间,礼不可废,陈秋道又怎愿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这位自己早已认定的主公威严受损。 “你啊你...”借着擦身而过的时机, 对陈秋道心意不问自明的谢必安,小声耳语道:“以后再收拾你。” 两手一背,直面西蜀众人的谢必安终于端起了大楚少主该有的威严作态,正色凝神,抬眼横扫过去。或立或坐的闲散众人在谢必安的眼神威慑下,终于勉强排成行列。可七歪八扭的蛇形队伍,搭配着几乎人人带伤的凄惨景象,让谢必安不禁心中暗叹:“就凭他们,能从虎视眈眈的大明手中,抢过传国玉玺吗?” 幸好还有陈秋道,还有张胥他们,视线移到了站于队列最前方的几位相熟同伴,谢必安精神一振,可就在他刚要张口说话之时,却瞥见了队列前排遗留的一处空缺。一个个细数过去,谢必安下意识地开口问道:“司马错到哪里去了?” 话才出口,谢必安就察觉到了张胥眉眼间隐藏的一抹悲戚,无需多问,谢必安已经瞬间明了。前走两步,伸手搭在了痛失挚友的张胥肩头,谢必安轻声抚慰道:“节哀吧。” “他不该死的...”内心当中,其实早已方寸大乱的张胥,终于难以继续维系表面的平静,伤感涌满心头的他呢喃道:“区区一些个冤魂厉鬼,怎么可能会伤得了他呢?” “是啊。”面对张胥的呢喃抽泣,谢必安张了张嘴,似有犹豫,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只是在这场战争中,谁该死,谁又不该死呢。” 眼神西移,谢必安看向远处同样集结成列的一群人,寻常的冤魂厉鬼自然没有能力狙杀司马错,可不代表大明与龙虎山不能。 另一方,被朝廷客卿层层护住的朱厚聪脸色凝重,脑袋微侧,细心倾听着身边的死士为其介绍军情。 “启禀王爷,我军入落日平原者共计一百零五人,金鱼袋宗师十三位,尽数赶至此地,只是有两人与西蜀余孽司马错对战之际,身负重伤,短时间内难以出手。银鱼袋高手三十四人,只有少数人得以成功突围,大半已无战力。铜鱼袋客卿五十八人,尽数战死...” 表面看似平静,可临战事的朱厚聪又怎会不紧张呢,笼于王袍袖间的双手十指,早已因握拳过于用力而关节泛白。随着一个个无比明确的战损伤亡人数跃入耳中,此时此地,贵为亲王的朱厚聪知道,自己势必要担负起大明一方的主帅责任。 深吸一口气,朱厚聪指向不远处人影稀疏的龙虎山方阵,问道:“他们呢?伤亡如何?” “国师赵卿玄自受伤之后,便畏战不前,主动请愿在后方督战。而这些被送进落日平原的人,都只是龙虎山的后辈外姓弟子而已。”面露不屑,这位由陈貂寺差遣而来的粘杆处死士,轻声笑道:“说实话,小人也很好奇,他们是怎么活着来到这里的。” 用力地抿了抿嘴唇,朱厚聪脑海中一个有一个不太清晰的猜想被自己接连否决,有些拿不定主意的他,突然想起临行之前,曾与父皇交流的那几次密谈,朱厚聪疑惑更甚。 明明对西蜀贼逆与大楚传国玉玺志在必得的赵卿玄,不可能会在最后关头突然收手啊,是真的被魔头白起打怕了?还是说,他赵卿玄有什么别的隐秘打算? 深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将决定身后众人的生死性命,朱厚聪难免越踌躇。 紧皱眉头,陷入沉思当中的朱厚聪接连挥手,压下了众多客卿的请战意愿。随着压抑的战前气氛中,渐渐掺上一丝浮躁,留给朱厚聪的决断时间也越来越少。 朱厚聪知道,身后的这群下属与自己想法并不一致,知晓更多内幕的他自然是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谨慎态度。可这帮每日里都与诸子百家明争暗斗的军方客卿,却无不想趁机捞取军功。 和世家门派林立的西蜀不同,被大明皇室彻底压服的中原江湖,早已没有了传奇轶事中的那种任侠与风流。凡习武有成者,皆须投身军伍,亦或是被当地郡府招为鹰犬,只有出身于少数几座顶尖宗门的传承弟子,才能然世外。 因此,沙场搏命以捞取军功,再以军功换置功法秘籍,灵药仙丹,钱财姬妾的法子,就成了中原武者最为常见,同时也无法反抗的进阶道路。 此刻,以谢必安为的叛贼逆匪死伤惨重,自觉人数与实力尽皆占优的一众客卿,怎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在巨大利益的诱惑驱使下,地位最高的几位金鱼袋宗师高手,甚至因为不满朱厚聪的持续阻拦,而目露凶光。 没有将众多客卿的反弹情绪放在心上,朱厚聪由于自身所处的位置更高,所以才越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真正能够决定这场战争胜负走向的,不是自己和自己身后的这群江湖草莽,也不是不远处那帮由诸子百家年轻一代组成的松散队伍。 仰起头,望着风雨欲来的阴暗天空,朱厚聪怔怔想到:“如果父皇是我,会怎么办呢?” ps:有事出门,在火车上码完的这章,实属不易,望大家多多收藏,推荐支持,谢谢。 第一百一十九章,站在高 岗上(下) 皇都养心殿内,明成宗朱炳文伸了个懒腰,在桌上一盏昏黄灯火的映照下,两鬓花白的老人终于审阅完了今晚的最后一本奏章。 “正华,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端起琉璃玉盏,朱炳文咽下一口不再滚烫的茶水,下意识向身后转头问道。轻轻揉动眉心,没有得到丝毫回应的老人这才想起来,陈貂寺早已被自己派出宫办事去了。 啪嗒,啪嗒... 养心殿外寂静的浓重夜色当中,隐隐传来几声细微的脚步声,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站起身来的朱炳文仿佛在疑惑,夜里当值的內侍宫女都到哪里去了?宫禁之后,又会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养心殿外随意走动呢? 天气微凉,离书桌不远的半掩窗口处突然涌进一股冷风,朱炳文紧了紧身上套着的厚实长袍,老人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危险的感觉。 推开雕花镂空的窗棂,老人探头向外看去,终于明白危险何来。玄甲黑袍,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沉默骑兵在拍列成队,只是这一次面朝圈内的他们,明显不是在护卫自己。 兴许是感受到了朱炳文审视的目光,骑兵方阵中生一阵骚乱。要知道,恩威并施才是皇帝常见的治世手段,面对这位势压天下足足四十年的皇帝陛下,没有人能够做到无动于衷。联想起老人苍老外表下所隐藏的血腥过往,骑兵方阵中的慌乱,在渐渐扩散。 不曾张口声,朱炳文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无论是殿外內侍枉死之际的凄惨呼救,或是更远处刀兵相接时的间或声响,都无法让老人脸上生出半点波动。 望着窗前隐现的那张威严面孔,许多心志不坚的骑兵难免生出动摇,今夜的行动真能成功吗?为何身陷重围的皇上会如此平静,难道他老人家早已有所防备吗?还是说,这其实是皇上针对自己一方设好的陷阱?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骑兵方阵中渐渐萌生出更多的猜疑,或许朱炳文只需要这样地继续沉默下去,殿外的谋反兵卒们就会在老人的威名震慑下,不攻自破。 远处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在养心殿前士卒们的担忧期许中,一行十余骑终于疾驰而来。左右分散,迅让开了一条丈宽通道,策划了这出夜闯禁宫,篡位夺权戏码的武厉王,一马当先。 临近殿前,朱厚成翻身下马,借着整理龙袍玉冠的短暂空隙,稍稍平复心情。再抬头时,朱厚成收起了脸上一战功成的得意神色,尽量平静地,向殿内老人迎面走去。 “启禀父皇,儿臣听闻宫中有变,忙率麾下玄武营入宫平叛!”边走边说,可不管他再怎么努力,朱厚成也没办法压抑住自己心中的无限欢喜。 及至窗前,朱厚成终于丢下了虚伪的掩饰言辞,双目直视前方,嘴角高高扬起,语气中带着胜利者的宣告意味,大声说道:“三宫九门,一应城防,已尽入孩儿之手。待得天亮之后,百官临朝之时,儿臣将手持父皇您老人家亲笔写就的继位诏书,登基大宝...” 老人一动不动,甚至连扶住窗棂的手都没有丝毫颤抖,看着这个儿子脸上从没有过,或者说,是从来不曾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过的自信与极度喜悦,朱炳文眼中有不易察觉到的片刻失神。 话音一停,武王朱厚成在倾泻过了自己心中的喜悦之后,终于察觉到了父皇脸上这有些诡异的平静,还有老人嘴角微勾处隐藏的淡淡不屑。 “难道他还有什么底牌?”心生疑问,朱厚成暗暗将今夜的所有行动重头再过了一遍,无论大小皆毫无纰漏,就连明日大朝会上,用于率先响应自己登基的一众文武大臣,也都早已安排妥当。 “嘿...”轻笑一声,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的朱厚成用力摇了摇头,将疑神疑鬼的想法尽数摒除脑外。 “父皇,此时此地,无论您是否愿意主动写下诏书,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儿臣既然敢铤而走险,那找人代写一道伪诏的事情,自然也不在话下。”抬手虚指殿内,朱厚成自信坦诚道:“儿臣登基继位之事,已不可阻挡,只希望父皇您老人家在明早朝会结束之前,能够安心留在此殿当中。如若不然,就休怪儿臣不敬了!” 视线回移,面对着朱厚成的威胁言辞,明成宗不置可否。只是在良久的对视之后,老人突然收回了搭在窗台上的右手,沉默转身离去。 “父皇他是认输了吗?”明明稳占上风,可当自己对手是一贯强势的父皇之时,朱厚成总觉得再小心也不为过。 “盯死这里!”临走之前,朱厚成对玄武营主将郑重叮嘱道:“记住,一个苍蝇也不许进出。” 养心殿内,重新回座的老人单手扶额,弹指敲动眉心,似犹豫,似内心挣扎,唯独没有半点该有的愤怒与失望。最终,朱炳文抬起头,望向灯光未及的阴影深处,并肩而立的两道人影屏息以待。 懒懒地挥了挥手,老人轻声叹道:“正华,衍圣,准备收网吧。” “是,陛下”陈正华面无表情,张衍圣亦平静如常。因为这场皇室夺嫡的闹剧,本就是在殿内三人的默许,甚至是暗中指引下,才会展的如此顺利。 所图为何,彼此心知肚明,至于落幕之时,谁生谁死的血腥抉择,端坐在龙椅之上的老人,亦早有决断。 想到这里,老人突然觉得有些冷,因年岁而逐渐佝偻的身体渐渐蜷缩,似乎想将自己完全沉没到厚重的皮裘当中一样。 视线下移,老人注意到了自己胸前衣襟上的金纹绣龙,富丽堂皇,威严浩荡。历史上,围绕着这件衣服与这片图腾,生了多少令人无限向往的,又令人无限恐惧的传奇故事啊。 “只是...”朱炳文心中自问:“这样值得吗?” 千万里之外,跌坐在黄土高 岗上的少年吕岩,正拄着剑艰难起立,身侧有长风烈烈,内里却一片冰寒。 ps:最近几天都在外地,更新时间会不稳定,大家可以关注下纵横手机书评区,假如推迟更新,都会提前说明。望多多收藏,推荐支持下,谢谢。 第一百二十章,金刚(求收藏) 一边是性格乖张,行事随心所欲的魔头白起,一边是外圣内魔,一心只为成佛的高僧惠岸。夹在两人中间的吕岩左右看去,却已经分不清谁好,谁坏。 “咳咳...”张嘴欲言,一缕狂风趁机倒灌进少年口中,还没说出来的话瞬间演变成一连串轻咳。 凝神摒气,吕岩从自己遭受重创的心肺脏腑当中,既品尝出了落日荒原黄沙万里的粗糙磨砺,也有血管撕裂后血液溢流的滚烫灼痛。 “你们...难道就不怕天道轮回,雷劫灭顶吗!”吕岩大声喝问,蕴含其中的愤慨情绪,更多是针对于盘膝坐地的灰衣老僧:“你这样做,和魔头白起有什么区别?世上又哪会有像你这样的佛陀菩萨!” “阿弥陀佛。”双手合十,眼睑低垂的惠岸似在默念心经,只有通过鼓涨飞舞的宽大僧袖,才能够看出老人的心境并不像表面那样平和。 “吕岩,你再怎么说也没有用的。”侧过头,看向身边虚弱的少年,白起伸手指着自己,无奈说道:“老夫自落日原中进进出出这么多次,什么办法没有试过?若是只靠幼稚的问心言辞,就能让惠岸秃驴幡然悔悟的话,老夫早就满天下的寻找酸儒腐生去了,而不是选择把你小子挟持至此。” 边说,白起边伸直右臂,手掌覆盖住吕岩的天灵要穴,微微弯曲的五指只要稍稍用力,便能将此刻毫无反手之力的少年毙命当场。 “惠岸,老夫不管你所图为何,只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而已。”失去了所有的耐心,白起坦诚道:“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到底让不让开?” 惠岸双眉紧皱,却也只是沉默地盯着白起,在这一方亮尽了底牌的赌桌之上,谁也不愿意先行松口。 时间在两人的沉默僵持中缓缓逝去,吕岩也因此失魂落魄。 直至此时,吕岩才明白,在这场谁也不愿松手的拉锯战当中,自己和埋尸坑中的那些人并无两样。当谈判的筹码失去了其原本存在的意义之时,也就到了被双方随手遗弃的境地。 握了握手中的赤霄,一身剑气荡然无存的吕岩苦涩地笑着,身陷死地的他大口呼吸着周遭的凝滞空气,到现在,又有谁会来救自己呢? “唉...” 眼看着五指持续力的白起并没有丝毫收手迹象,确认这已经是其最后的底限,惠岸缓缓起身,终于让开了他身下始终不愿离弃的三寸之地。 或许是四年多来不曾走动的缘故,老人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无比生涩,可主持此地金刚伏魔大阵的惠岸举手抬足间,脚下大地随之震颤。每走一步,气势便凭空暴涨一倍,眨眼之间,原本平淡无奇的皓老僧,已顾盼生威,浑似现世佛陀。 连走五步,惠岸双脚踏在了佛门小天地的外沿界线之上,身材佝偻的灰衣老僧左手掌心平摊,沉于腰间作托扶宝瓶状,右手尾指轻翘,拇指中指捏合一处,眼含悲悯,慈和轻笑似拈花佛陀相。 “赵白起,把吕岩放了吧,贫僧愿意撤去大阵,与你公平一战。” 不知为何,吕岩明明知道眼前的这位惠岸大师双手沾满鲜血,身心早已入魔,可心里却总是提不起半点怨憎愤恨的念头。大概是洒在身上的正午阳光太过耀眼,此刻通体大放光明的惠岸和尚,竟给人以无比圣洁的错觉感受。 不对,怎么会有阳光?双眼微眯,吕岩诧异抬头,原来始终笼罩在落日原上空的厚重阴云正迅消散,远处佛光凝成的结界屏障亦逐渐收拢回缩。时隔五百年后,一直让世人畏若死地的落日平原,终于再次显露出了它的完整模样。 惠岸轻轻一抖肩膀,如溪水般漫流收缩的伏魔大阵收起了最后一点佛光,原本色泽灰暗的破败袈裟就此回归原貌,镀彩鎏金,正大堂皇,一串色正醇红的檀木念珠,陡然出现在惠岸脖颈之上。 “给你。”手臂一挥,将手中的少年用力甩了过去,白起拧动脖颈,狰狞笑道:“惠岸,没了这层龟壳护佑的你,在老夫眼中连个屁都不是。” 没有理会对面肆意叫嚣的魔头白起,惠岸舒展手臂,将吕岩接至身旁立定。手掌一按,打断了欲要开口的负伤少年,惠岸柔声说道:“别急,先稳定住体内伤势再说。” 感受到老人掌心处传渡过来的潺潺暖流,吕岩刹那失神,惠岸分明是在以本命元气为自己续接经脉。大战当前,他不应该倾力备战应敌的吗?为何还要不惜余力地为自己疗伤续命? 双手抱胸,白起早就瞧出了两人掌心相接时的那点猫腻。既然对手愿意在战前分神他顾,乐观其成的白起自然恨不能惠岸再多耗费些珍贵的本命元气,好让自己在可以接下来的对战当中,抢夺先机。 体内的痛苦渐渐消散,虽未大好,可短期内已无性命之忧,吕岩借着老人抽回手掌的间隙,疑惑问道:“为什么?” 笑了笑,惠岸并未回答,而是挥袖将吕岩轻轻推至一旁,小声叮嘱道:“吕岩,你暂且退至一旁,小心观战。” 双手再度合十,惠岸低头之后再抬头时,心中杂念尽去,双眼再无悲悯,张嘴大声颂念:“佛门广大,施主还不皈依。” “少在那装神弄鬼!” 魔焰又起,嗤笑不止的白起双脚用力跺地,握指成拳的一双手臂,瞬间捶落到惠岸跟前。 目视来人,通体赤金的惠岸和尚面不改色,双手合十变单掌行礼,左臂向前一探,顶住了白起来势汹汹的两记重锤。 咣当! 分明是血肉之躯,可两人手臂交错之际却出了如金铁互锤般的一声巨响。单掌封挡双拳的金袍老僧,虽然身形晃了一晃,可脚下却始终寸步不移。 胸前念珠,身上袈裟,之前可以用来封镇方圆百里的无尽冤魂,此刻便能够支撑起金刚不败的三寸之地。 惠岸立足所在,便有佛法凭生天国。 ps:明日归程,届时会恢复稳定更新。新人写书不易,望收藏,推荐支持,谢谢。 第一百二十一章,当年清风(求收藏) 兔起鹊落,几十道高矮不齐的人影自远处若隐若现,刀剑互击的铁器金鸣,负伤闷哼与垂死时的大声惨叫不绝于耳。 自从确认了外部屏障的异常收拢没有异常之后,以谢必安,朱厚聪为的两大阵营就赶忙向落日原中央腹地行进,可还没等逼近战场,大部分人就已经白起与惠岸交手碰撞时的骇人气象给吓到裹足不前。 紧走两步,望向不远处此起彼伏的金光佛影,韩成诀面容激动,眼神无限憧憬道:“果然不愧是佛门祖庙里出来的当代行走,琉璃金身,方寸无敌,如今的惠岸大师距离那佛陀至境,最多也只不过半步之遥了!” “咳咳。”伸手擦去嘴角的一丝血迹,谢必安并没有对这位同伴的失态生出过多惊讶。早有传闻,韩成诀背后的世家传承与隐世佛门本就有些纠缠不清,再看之前突进路程上,以肩膀硬抗了大明高手全力一击的韩成诀,除去衣衫稍有破裂之外竟毫无损的样子,谢必安就知道自己的这位同伴走的亦是锻体练身的佛门外家修行。 手持重矛,稍稍落后一步的陈秋道,问道:“不论惠岸或是白起,都已达到了人间至境,在场的这些人都没有资格插手他们两人之间的战斗。只是...”似乎对未尽的话语怀有疑虑,陈秋道皱了皱眉,轻声叹道:“唉,但愿惠岸大师他能够顺利取胜吧,行事亦正亦邪的白起,终归还是姓赵。” “惠岸大师他肯定能够获胜!”没有回头,一心观战的韩成诀自信回道:“万劫不坏的金刚佛陀,又岂是白起这个老朽魔头能够抗衡的。” “那可未必。”摇了摇头,陈秋道似乎对局势并不看好:“惠岸大师如今看似安稳无虞,可赵白起毕竟也不是等闲之辈,所谓久守必失,一旦让赵白起把握到一点机会,恐怕就...” 笑了笑,谢必安没有在意两位同伴的争执,甚至也不在意交战两人的胜负结果。视线偏转,谢必安看见了在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的偏僻角落里,被耀眼佛光夺魄魔焰重重包围着的白衣少年。 身负重伤的惨白脸色,虚弱到只能拄着剑勉强站立...将种种昭示着吕岩如今困顿处境的细节收入眼底,谢必安眼神中渐渐萌生出一抹复杂的色彩,有愤怒,也有怜惜,似在犹豫,也似在挣扎。 和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吕岩已经陷入到了他有生以来最为苦难的时刻。随着战斗的推移,原本还特地留了几分力气护持吕岩的惠岸和尚,早已在白起的倾力强攻下不得不全神以对。而近乎油尽灯枯的吕岩,又如何能抵挡得住两位地仙交战时激荡起的暴烈余波。 衣衫肆意狂舞,相比于被锋利气机寸寸切割的肉体苦痛,更让吕岩难以承受的,是心境世界的崩塌。应该渡人向善的佛门高僧,却是一个择利而行的虚伪和尚。虽然还不知道惠岸如此看重自己的原因,可仅看他见死不救,自堕入魔这两件事情,就已经让吕岩对其心生鄙夷。 念及此处,吕岩偶然抬头,看向了正倾力强攻的白起。这位魔头虽负乱世凶名,行屠戮恶果,可毕竟没有学惠岸那样遮遮掩掩的虚伪姿态,随行所欲,亦正亦邪,相比而言,却令人生出了一种正大光明的磊落气度。 “可是,他们这样做都是错的啊!” 无论白起是否已不像最初那般令人生恶,无论惠岸有多少种自欺欺人的辩驳借口,吕岩始终觉得,像他们这样,触碰到了世间顶点的地仙人物,绝不该是现在这种唯利是图的自私模样。 恍惚间,吕岩仿佛又回到了跌下山谷,初遇仙缘的那个夏日午后。当时有救人心切的师兄朱厚聪,有仗剑剿贼的师尊李重阳,有叩打心扉的姐弟情谊,还有青云直上三千里的快意长风...那年,那事,那人,注定让吕岩此生此世难以忘怀。 眉头一紧,思绪飘远的吕岩心底微痛。在那之后是什么呢?是魔头卫登,是龙门擂胡刚,是天师府赵秉义,赵钧合,是范阳城守尉袁项,是禁卫军通灵李从心,是栖阳关崔士元,还有眼前的惠岸和尚与赵白起... 曾经熟悉的人名自吕岩脑海中接连浮现,涵盖了道佛两教,正道魔道,朝堂文武与升斗小民,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却都给吕岩留下了同样的卑劣印象。 自幼钦羡的侠客气度到哪里去了,传奇故事里的那些江湖风流又到哪里去了? 拄着赤霄,吕岩迈步前行,顶着迎面而来的一道道暴烈气机,带着心底里的困惑与不甘,向战场的中心走去。身上的素白长袍渐被割裂,而后是裸露在外的肌肤渐渐滴血,承受着和脚下那些枉死白骨一般无二的钻心剧痛,吕岩一步,一步挪到了惠岸身边。 吕岩尽力地伸直右臂,血肉翻卷,指骨可见的一只手掌挡在了白起与惠岸中间。 眼角,耳畔,鼻下,嘴边,处处溢血的吕岩就这样,以一种的决绝的姿态挺立在战场中央,左右来回审视。 “你,你,你...还有你!”举起赤霄,剑刃一指惠岸,再指向白起,吕岩以一种缓慢却无比坚定的度指点着场间众人,最后声嘶力竭地大声喊道:“你们都是错的...你们都是错的!” 白起默然,龙虎山众人默然,以朱厚聪为的大明众人默然,以谢必安为的诸子百家传人亦是默然。 转身环顾四周,将自己心中的杂乱情绪借着这声呐喊彻底倾泻一空,再无余力的吕岩抛下了手中的赤霄,直直地向前扑倒过去。 打开双臂,惠岸接住了向自己迎面倒来的血色少年,而后紧紧抱入怀中。 “吕岩,你和你师父年轻的时候,真的是一模一样。”握住少年的右手脉搏,惠岸将本命佛元毫无保留地灌注进吕岩体内。 金光淡去,重归平凡的灰衣老僧温和地笑着,想起了那甚为久远,却尤其怀念的那个人,那些事。 “当年,我曾对他说过:世上无你这般纯净人。” ps:坐了一天车,就只能写这么多了,望多多收藏,推荐支持,谢谢大家。 第一百二十二章,此时明月(求收藏) “当年,我与你师傅于江湖偶遇。”随着本命元气逐渐灌输到吕岩体内,惠岸好像也放下了自己佛门高僧的身份,不再张口闭口的贫僧我佛。 “那时候的我,大概和吕岩你一般大,或许还要小些。”笑眼微眯,被回忆感染的惠岸声音越柔软,双腿盘坐的他怔怔低语道:“一个是踽踽独行的江湖浪子,一个是初出茅庐便名满天下的年轻剑客,再加上两坛美酒,半只烤鸭,就成了一对相逢即是有缘的酒肉朋友。” 在海量的佛元滋润下,吕岩身上的伤口渐渐合拢,就连支离破碎的经脉窍穴也在以一种改天换地的形式迅重建。张了张嘴,有了行动能力的吕岩想要起身说话,可在老人的温暖目光下,最终还是选择安心倾听。 “到后来,我自愿跟在你师父身边当个小跟班,仗剑行侠时为他呐喊助威,投宿休憩时给他端茶送水,无论你师父怎么嫌弃,我始终都死皮赖脸地跟着,无非就是想随他学剑罢了。”说至此处,惠岸的脸色微黯,怀念的感慨转为一声轻叹:“唉,在有他李重阳的那个江湖里,谁家少年会不羡慕那仗剑青衫呢?” “可我跟了大半年的时间,你师父他也不不曾松口,甚至每次当我旁敲侧击地提起拜师这件事的时候,他也总是佯作不知。”自嘲一笑,惠岸目光温润如莹,低头看向怀中的吕岩,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摇了摇头,吕岩心想:虽说修行路难,可惠岸既然能于佛门修行中一路走到如今的金刚至境,其根骨,悟性,毅力自然是世间屈一指的存在,便是连自己这种所谓的天生道体,也未必能比惠岸强。 “因为你不配。”自从吕岩贸然打断了两人的战斗之后,就收手旁观的赵白起突然插嘴道:“青莲剑宗收徒授道,向来重心性,得以入宗学剑者万中无一,而学剑有成得以出山历世者,每代也只有两三位当代翘楚。” 一指惠岸,白起平缓的语调中,满是轻蔑:“就像你这种,这也想要,那也想要,为了成佛成仙可以不惜一切的东西,他李重阳会看上眼?就算是我,恐怕也要掂量掂量,怕养着养着,养出了一个欺师灭祖的败类魔头。” 抬起头,看着身前出言讥讽的白起,惠岸脸上并无怒色,反而平静应允道:“确实如此,当失去耐心的我最后一次跪在地上求李重阳收我为徒的时候,他说我心思不诚,根本提不起他李重阳的剑,还说我六根不净,就算拜入佛门,也没希望立地成佛...” “可那又如何?”一耸眉毛,惠岸脸上凭生出一抹狂热,大声笑道:“令人心羡的李重阳死了,可我惠岸还活着,而且我只需要再迈半步,就能成为那世人仰望的天仙佛陀!哈哈哈...” 随着时间的推移,与他人一问一答的惠岸,始终没有停下手掌间的佛元灌输。甚至在吕岩伤势趋于稳定之后,惠岸竟然一抬手臂,枯瘦的双手凝结成莲花宝印。惠岸逐渐凹陷的眼眶中瞬间大放光明,两道凝为实质的纯金佛光以澎拜汹涌的浪潮之势,涌向自己怀中的血衣少年。 身体一紧,吕岩猛然抬头,诧异道:“你要干什么?” 收回远眺的视线,惠岸皱着眉头,似乎嫌弃此刻体内佛元逸散的度还是不够迅捷,老人手掌一按,搭在了吕岩头顶天灵之上,沉声喝道:“我将成佛!” 感受着于身前老僧那倒灌而来的无量元气,为此心惊的吕岩如何都想不通,惠岸一边说自己即将成佛,另一边却为何要将他苦修一声的无尽元气尽数传给自己。 望着老人逐渐干瘪下塌的胸膛,迅腐朽的身躯在没有了肌肉与脂肪的掩盖之后,只剩下嶙峋枯瘦的骨干关节,吕岩奋力挣扎着,却始终挣脱不了如山元气的沉重威压。 “为什么!”吕岩于心中低吼。 为什么表面看去垂垂老死的惠岸,眼神却这般平静,为何他的肉身都快要彻底崩坏了,却总给人一种阴诡莫名的感觉? 缓缓低下头,只有一层薄皮包裹枯骨的惠岸看向吕岩,大概是因为吱呀轻响的关节因摩擦而产生的无尽痛楚,老人枯瘦如鬼的脸上现出一丝狰狞,凹陷突兀的眼眶中,带着一丝厌恶与癫狂。 “你和你师父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那种做人做事都只讲究善恶对错的样子,凭白令人生恶...”张开嘴,惠岸干涸声带中挤压出的声音,无比生涩嘶哑,像是九幽地府中传来的冥冥鬼语:“可为了悬天难触的那些大道真谛,为了长生不死,我贪心些又怎么了,杀些人,做些恶又如何?”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仰起头,望向高不可测的虚空深处,枯瘦如鬼的老人癫狂嘶吼道:“我就要让他李重阳,让这天下人都看看,我这种行事只看利弊的小人,也能成仙成佛,也能比你们所有人活得都要好!” 狂吼盘旋于空,在将心中痴念,此生怨怼都随着体内的无尽佛元都倾泻一空过后,惠岸随手将吕岩丢弃一旁,仿佛是带着最后的一丝不甘,挣扎起身。 明明摇摇欲坠,可此刻的枯骨老人却给人以无比危险的震慑感,距离最近的白起下意识连退三步,双臂抬于胸前,握手成拳,提气凝神以待。 随着枯瘦的老人终于双脚站定,落日原地动山摇。 一个又一个或老旧残破,或溢彩流光的仙家法器,宗族至宝,接连破土而出,汇聚成一条不见尾的法宝长河。随着被包围其中的枯瘦老僧一声低喝,以惠岸脚下为中心的百丈方圆内,万鬼齐出,眨眼间遮天蔽日。 “收!” 五百年间,聚拢此地的百万冤魂,争先恐后地涌向惠岸体内。 少时三刻,云散星现,惨白冰冷的月光映照下,吞鬼成魔的灰衣老僧在狰狞狂笑。 听着惠岸体内隐约可闻的一声声凄厉哭嚎,眼见此景的所有人,心惊胆战。 ps:新人写书不易,望大家多多收藏,推荐支持,谢谢。 第一百二十三章,凉凉(上) “呃..唔。” 满脸涨红,单掌撑地的吕岩痛苦低吼着。透过碎裂的衣衫缝隙,能够看见吕岩身上的每一寸块肌肉都在抽搐鼓动。 适才两人手掌相接之际,惠岸将自己苦修一生的海量气机尽数灌注进吕岩体内。最初因为吕岩体内的沉重伤势,最擅固身培元的佛门真气只能在本能驱使下只能尽力修缮经脉。可当吕岩周身上下的经脉窍穴尽数重建之后,没了相应法门的约束,漫无目的的无尽佛元就开始四处作乱。 刚刚现体内佛元有失控苗头的时候,吕岩就下意识提运起自幼修行的功法口诀,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门李重阳为其量身打造的筑基法诀,其实脱胎于龙虎山的嫡系真传。 要知道自古以来,世间最为激烈的道统争斗当中,除了互不两立的正邪两道之外,便要属争当第一,轮流把控世俗王朝的道佛交替。最近千年,天下名刹古寺之所以会渐渐凋零,佛门传承避世不出,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当今大明与前朝大隋都是道门鼎盛的年代,而再往前的宋,元两朝,佛教当世之际,也曾如此大肆灭道。 所以,吕岩以道法驱使佛元的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让原本就有些失控的佛元当中又平添了几丝暴躁。在永无休止的剧痛当中,吕岩眉心正中象征着到门真传的那一抹朱砂随之淡去,一点佛门万字若隐若现。每一寸肌肤都如炙火烤,每一片细微的骨骼都在遭受着佛门真元的冲击锤炼,这是在强行将吕岩的天生道体转换成佛门金身。 在这种情况下,吕岩可以用逆反功法的方式散去这外来佛元,可吕岩却选择咬牙死撑,因为此刻一身剑气荡然无存的他,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海量元气。 眼角睁裂,吕岩硬着头皮一次次提运剑诀,妄图将脱缰野马一般的外来真元转化为己身剑气,可连体内剑种都崩散殆尽的他,又如何能够与无量佛光正面抗衡。 “嘿嘿...”像吹气球一样,肉身重新鼓涨起来的惠岸阴仄仄地笑着,半透明的皮肤下隐约可以看到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的枉死魂灵。看着一旁痛苦挣扎的血衣少年,惠岸伸出手掌按在吕岩天灵,阴柔的语气当中不自觉地带上了魔道魅惑的气息:“佛门广大,渡尽天下有缘众生。吕岩,还不放下执念,拜谒如来!” 意念灌顶,一门正大堂皇的佛门功法自吕岩脑海中清晰显现,耳边传来的是惠岸一声声诱惑低语:“随我修行,可得无量光,随我修行,可除世间苦...” 一边是弃道入佛的无尽诱惑,一边是不愿放下的持剑真我,迷惘与清醒在吕岩的双眼中,不断交替,随着时间的流逝,心志渐渐沉沦的吕岩张开嘴,痛苦吼道:“不!” “哈哈哈..”抱着肚子,赵白起弯腰大笑,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讥讽:“一个自甘堕落弃佛入魔的假秃驴,竟然还想着规劝别人向佛修法,真是笑死老夫了。” 抬目斜视,幽深的瞳孔当中布满了血腥凶厉,不再做低眉顺目菩萨像的惠岸怒斥道:“邪魔外道,焉能懂我佛真谛!只需我佛常驻心间,纵使万般罪责加诸己身,亦可将脚下恶土作佛土。” “与我道门相比较,你们这些秃驴当真是虚伪至极。”一拧双眉,赵白起不愿与惠岸继续纠缠这自古以来就不曾停歇过的道统争论,转而笑道:“佛魔兼修的路子走不下去了,你只好将自己的一生苦修转嫁他人,才能把落日原中遗留的前朝气运化为己用。可惠岸你想没想过,此刻身心俱入魔道的你,还能扛得住天道雷霆吗,还敢走出那历劫飞升的最后一步吗?” “此事无需施主挂心。”不为所动,惠岸沉声说道:“贫僧出山之前,便效仿我佛门那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德一般立下誓愿。这座落日平原,便是贫僧之地狱,体内这百万怨灵,便是贫僧证道路途上的百万关隘。” “只待贫僧将赵施主打落尘埃之后,贫僧自然会带改入佛门的吕岩一起回转灵山,在万佛塔中洗涤魔念,渡尽怨灵苦难!阿弥陀佛。” 单手持礼,惠岸于口中默念佛经,像魔头多过像和尚的他,竟然口口声声以身比佛,令人诧异之余,还有说不出的诡异与可笑。 “天道路断,便妄想以功德成佛?”双臂一展,白起突然散去了周身的浓黑魔焰,嘲笑道:“惠岸啊惠岸,贪心不足蛇吞象听过没有?你就凭这个自己琢磨出来的歪路子,就敢将老夫视为增益境界的砥砺之人,就不怕老夫我功德太大,你会撑坏了肚子?” 一念生万法,散去魔气的赵白起右手一立,五指翻动于胸前掐成道诀。道魔自如转换,本就是这位龙虎山天师的拿手好戏,搭配着属于赵希夷的一身紫袍玉带,金顶高冠,此刻脚踩清风上白云的赵白起,浑然一幅有道全真的脱俗模样。 “起!” 嘴唇微动,于平镇关前强抢过来的封神榜应声而出,赵白起念动着有些生疏的琅琅云雷玉法,狂风乍起半空,白云聚雨成雷。 落日原中,刚刚才显露在阳光之下的百里黄沙再次被阴影覆盖,挺立半空的赵白起提运起驱邪镇魔的道门雷法,悬浮停滞的厚重云层当中,雷光闪动,电蛟飞舞。 “九天普化,随我降魔!”赵白起大口一吸,而后朝下方猛然一吐,一口青翠喜人的无形真气喷薄而出,下落之时裹挟着弥漫云间的浩荡雷气,及至百丈之后,层层叠叠的耀眼电光已势如蛟龙,直劈惠岸天灵。 “阿弥陀佛。”掌按吕岩,一时犹豫不愿收手的惠岸便已经来不及躲避,无奈之下只能以身扛雷。 雷霆盖顶,火光焦灼,无论惠岸之前如何狡辩,此刻的他毕竟是魔心鬼身,如何抵得过这天地生具的浩然雷霆。 散逸体外的黑红鬼气一触即灭,被电光刺痛肉身的惠岸,下意识跺脚回退。 没了惠岸的心念镇压,吕岩识海一清,只是这漫天洒落的无尽雷霆,却已躲无可躲。 双眼一闭,吕岩万念皆休。 ps:顺了下剧情,要多些吕岩的戏份,作为本书的第一主人公也该崛起了。望大家多多收藏,推荐支持。 第一百二十四章,凉凉(下) 预料之中的天雷亟身并没有如期落下,满心诧异的吕岩睁开双眼,只看一道背影挡在自己身前,赤龙王服,高冠束。 “师兄?”吕岩轻声喊道。 “我可不是你师兄。”转回头来,谢必安有些吃力地摇了摇头,笑着回道:“再说了,如今贵为亲王的朱厚聪可没我这么好心,舍得以身犯险来救你吕岩。” 吕岩默然,自大阵屏障散去以后,来此观战的大明阵营始终死寂一片,哪怕如今自己身陷死地之际,也不见师兄朱厚聪现身搭救。 反而是这位只有过几面之缘的大楚太子...念及此处,吕岩眼神复杂地看向谢必安,有疑惑也有感激。 “哈哈...”翻手擎天,如瀑而落的闪电雷霆于其掌心处戛然而止,成千上万的雷水雨滴凝成实质,如擂重鼓如挥重锤,狠狠地敲击在谢必安手面之上。明明很不好受,可谢必安却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笑道:“当日龙虎山斩魔台上,李剑神曾为我大楚国运抗下天雷,今天替他徒弟抗下这一记小小的降魔之雷,就算我谢必安还上这个人情了。” 笑了笑,看着谢必安青筋暴露的涨红脸色,吕岩也只是轻轻点头,并不愿意戳破其外强中干的小小谎言。安下心来,吕岩开始思索起自己体内这无比棘手的气机冲突,佛元犹自翻滚不休,连累着自己空有境界法诀,却根本没法将惠岸渡传过来的海量元气化为己用。 一时间摸不着半点头绪,吕岩抬起头,观赏起不远处赵白起与惠岸之间的道魔相争。单手托腮,吕岩纠结地思考着:“惠岸为了容纳更为浩大的前隋遗馈气运,只能自废佛身,转渡佛元,才能避免佛魔两道的气机相冲,难道我要学他,主动散去体内的这海量元气吗?” 摇了摇头,体会过剑气尽失感觉之后,吕岩实在是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浩瀚元气。视线横移,看向另一边仙风道骨的魔头白起,吕岩怔怔想道:“既然互不两立的正邪两道都能在赵白起身上和谐共存,那我岂不是也可以将佛元转为剑气吗?” 精神微振,吕岩皱着眉头,小声念叨着:“只是他赵白起,是怎么做到道魔之间转换自如的呢?” 肩膀一沉,吕岩被坐落到自己身边的谢必安扯得身形不稳。终于扛过了天雷劈斩,谢必安只感觉自己浑身虚弱无力,再也懒得注意保持风度,双腿岔开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你个吕岩,我辛辛苦苦帮你抗下天雷,你竟然看都不看一样,还有心情看别人热闹。”喘着粗气,谢必安伸手指着吕岩,笑骂道:“真是个没良心的。” 一巴掌拍掉戳到脸上的手指,吕岩没好气地说道:“惠岸抽身后退以后,引来雷霆的赵白起也已经随之撤回道诀。这道看似声势浩大的降魔真雷,不过是后继无力的无根之水,无本之木罢了。你好歹也是个大楚太子,谢家少主,还能连这点小场面都应付不了吗?” “咦!”右臂展开,谢必安伸手搭住吕岩肩头,语气故作诧异:“吕岩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耍嘴皮子了?啧啧啧,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小子再也不是那个龙虎山下沉默不言,只知道出剑收剑的愣头青了啊。” “滚蛋!”用力一挣,可此刻剑气尽失的吕岩又怎么能摆脱得了谢必安的手掌禁锢,只能老老实实地坐稳原地,无奈回道:“跟我师侄学的。” 心中一惊,吕岩赶忙抬起头向四周扫视,却没能现那一高一矮的两道熟悉身影,双眉紧皱,吕岩担忧道:“李慕白,王涟他们到哪去了?” 西南方向,一处白骨累累的黄土高坡之上,满脸气恼的王涟一巴掌拍在师兄背上,瘪着嘴吼道:“李慕白!这就是你说的正确地点吗?你给我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小师叔在哪呢?” 王涟抬腿一踢,将脚边的一颗破碎颅骨踢飞半空,声调随之陡然上扬:“你的意思难道是,小师叔他已经被白起杀了吗?而且还是被剥皮剜肉,只剩下这一地的碎骨头了?” 缩了缩脑袋,李慕白根本不敢开口搭腔,只能腆着张笑脸凑到师妹跟前,连声讨饶之后才小意说道:“这也不能全怪我啊,这个鬼地方不但到处都是冤魂戾气,还有前朝遗留在此的气运经常暴动,我们走偏了在所难免啊...” 眉毛一竖,刚刚稍有平复的王涟瞬间又无名火起,向前连连迈步,怒骂道:“不怪你怪谁!怪我吗?怪我吗?李慕白,是不是你自己主动要求带路的?是不是你带着我在这里一直绕圈子的?” 连连后退,李慕白慌忙挥舞双手,低着头根本不敢直视女子,却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已临近土坡边缘。脚下一松,李慕白瞬间跌落坡底,张开嘴,吐掉满嘴的涩口沙粒,小声委屈道:“呸呸呸,这怎么能全怪我呢,你不是也和我一样迷失方向了吗。” 坐在地上,李慕白也不忙于起身,而是刚好借着这个机会,离此时处于暴怒的师妹远一些。仰着头,李慕白看着坡顶上秀眉紧蹙的白衣女子,摇头叹气:“唉,师妹她,怎么对我越来越暴力了。” 王涟向下瞥了一眼,现自己的师兄并没有受伤之后便收回目光。踮起脚尖,王涟向四周极目远眺,可视线所及,除了千篇一律的碎砾黄沙,便只有肆意翻涌的阴森鬼气。 张开嘴,王涟深深呼吸,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情绪不对,也不该将所有的事情都推诿到师兄身上。可每当王涟想起,自家小师叔此时不知道在承受何等痛苦折磨的时候,她就总忍不住。 王涟抓不到将吕岩从自己身边劫走的赵白起,就只好将满心的愤恨,泄到李慕白的身上。 “女孩子嘛,在这种时候总会控制不住脾气的...”王涟拍了拍胸口,安慰着自己,将对师兄的那么一点点愧疚压下心底,嘀咕道:“大不了以后我对师兄他好一点就是了。” 可现在,连师兄都被自己吓跑了,王涟站在坡顶上,迎着四面袭来的阴冷凉风,眼眶突然有些酸: “小师叔,你到底在哪啊?” “吕岩, 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ps:求大家多多收藏,推荐支持,谢谢。 第一百二十五章,大不相同(求收藏) 呼风唤雨,聚云成雷。 悬立半空,赵白起似乎不再满足于御使雷电的单调手段,双手十指频频掐动,以体内元气为种,于虚空中勾画出各式符篆,银剑金刀,青瓶紫印,成千上万种道诀显化的奇兵异宝将天空瞬间覆满。 “惠岸啊惠岸,你要是老老实实地将自己封锁在金刚大阵当中,老夫还真是拿你没有办法。”白起一边笑着,一边随意地弹动手指,身周琳琅满目的法宝长河中便间或落下一道流光。 惠岸身周涌动的冤魂戾气在赵白起的道法打击下,不断闪灭,无论频频怒吼的他如何奋力挣扎,却总被天然相克的正宗道法完全压制。 “吼...”怒火渐旺,惠岸在没有了中正平和的佛元加持之后,心中仅剩的一丝清明似乎也在他自身的负面情绪干扰下,渐渐消散。 赵白起笑了笑,说道:“可让人没想到的是,你这个秃驴竟然会选择主动扒去龟壳,还敢在老夫面前玩这套自堕入魔的小把戏。” 白起右手五指一掐,身周璀璨夺目的各式法宝瞬间于身后倒挂成一线光瀑,起于大地,蜿蜒盘旋直至虚空深处。 “一念生万法。老夫将道藏当中所提及的三千五百余种镇魔玉法,尽数演化入手中的这一条道法天河。”白起嘴角敛笑,沉声道:“惠岸,想以魔证道的话,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先过了老夫这一关。” 随着白起的双掌重重一落,不见尾的万法天河瞬间瀑落人间。 两臂横展,惠岸身上原本就有些老旧的淡灰色袈裟,如今在历劫了几次道法天雷的劈斫之后,已是处处破裂。双脚踏地,惠岸用力向上托举,可就在他双掌与道法天河接触的一瞬间,便已经被无穷无尽的海量道法给压得双腿一软。 单膝跪地,咬牙死撑的惠岸哪怕双手皮肉纷纷炸裂,掌心白骨翻露,他也还是不愿意彻底认输。可当持续下压的道法天河终于触及到老人肩膀之际,惠岸尽力挺直的腰身却只能无奈弯曲。 一寸,又一寸,被无限压低的惠岸身子渐渐蜷缩成团,却还在用双手与肩膀死死地撑着,只是这道惊世骇俗的万法天河,却根本不会以一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终于,像是一条坠落进干涸土地的水鱼一样,手脚伏地的惠岸双目圆睁,带着最后的不甘将脑袋高高扬起,张开嘴竭力呼喊着:“不!不应该这样的!” 天上,赵白起开始缓缓落地,一击制敌的他平静说道:“惠岸,给你一盏茶的考虑时间,若是主动交出老夫的肉身与大楚传国玉玺,便饶你不死。” 似有意,似无心,赵白起双脚恰好落在了吕岩身边,一旁看护吕岩的谢必安下意识后退两步,双手立于身前,面对这位高深莫测的道门魔头,谁又敢掉以轻心。 白起转过头,脸上非但没有大获全胜的自信喜悦,反而开始饶有兴致的打量吕岩,从下往上,最终将视线停在了少年的额头之上。 “你怕什么?”赵白起侧着身子,玩味笑道:“老夫又不是那种喜欢滥杀无辜的魔头。” “呃...”怔了怔,吕岩有些尴尬,心想:自己就算是全盛之时恐怕也打不过白起,更何况是现在呢。念及此处,吕岩索性放下手臂,只是对于赵白起的后半句话,吕岩还是难免腹诽道:“看看这满地的白骨,如果你赵白起都不算嗜杀的话,那天底下哪还有恶人可言了。” 眼见吕岩放下戒备,赵白起突然伸出手,将食指点在了少年额头若隐若现的万字佛印之上,大声笑道:“哈哈,要是让那些老不死的亲眼看到,自己选择的屠龙之人竟然被搞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不知道会不会气死啊。” 轻轻揉搓,白起脸上幸灾乐祸的味道越来越重,略一沉吟之后竟然直接开口问道:“吕岩, 老夫手上有一本出自灵山祖庙的佛门嫡传功法,借着你现在这一身的浩荡佛元,就可以一举冲破琉璃金刚的肉身关隘,哪怕不能立地成佛,最起码也能达到与6地神仙旗鼓相当的菩萨境,你学不学?” “嗯?”抬起头,吕岩满脸诧异,心想这位喜怒随心的魔头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而且白起提到的屠龙之人是指自己吗?还有那些老不死的又是指的何方神圣? 白起笑眼微眯,双目紧紧地盯向吕岩,哪怕明明知道他必然满心疑惑,可不知为何,此刻玩心大起的白起,就是想再多逗逗这位少年,轻声追问道:“那可是此上无人的6地神仙呦,吕岩你学不学?” “咳咳。”轻咳一声,看出白起此刻并无杀心的谢必安前走三步,恰好站到了两人中间,将吕岩挡在身后。双手抱拳,谢必安以世俗常见的后辈拜礼微微一揖,恭敬说道:“前辈何必如此说笑,吕岩他既然师从李老剑神,又怎会愿意改投佛门呢?” 斜眼一瞥,赵白起好像才刚刚瞧见这位风度翩翩的大楚太子一样。微微挺身,白起将搭在吕岩额头上的右手撤回身侧,笑道:“你小子怎么敢和这个丧门星走到一块的?要知道身具大楚残留国运的你,也算是有望问鼎中原的一条真龙,就不怕吕岩他一时兴起,就把你屠了?” 谢必安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就不再多言。 “看样子...你是早知道吕岩的身份了?”看到谢必安面不改色的样子,白起最初有些诧异,而后点了点头,说道:“想来也是,你谢氏毕竟是源远流长的千年世家,哪怕被人一时打落尘埃,也总能留下些底蕴的。” 直至此时,白起才转过身来,第一次与谢必安正面对视。轻抚下颌,白起收起了之前的玩笑语气,沉声问道:“既然西楚谢氏也参与到了这场布局当中,为何你谢必安不仅没有对他畏若猛虎,反而愿意主动出手援救,甚至还对吕岩刻意表现出一幅善意?” “以己度人,以情度情,古今一也。”谢必安一挺脊背,对赵白起递过来的阴沉眼神浑无所觉,张嘴之际便开门见山,毫无畏惧。 “赵前辈己身作恶,自然便会以魔眼观世人,而我谢必安,则与你大不相同。” ps:求收藏,推荐支持,谢谢大家。 第一百二十六章,斩龙 没有在意赵白起逐渐阴沉的脸色,谢必安朗声笑道:“如果世间万事都必须依着天上神仙的谋划,我谢氏宗族早就应该在五百年前,随着大楚一起亡国灭种了,哪还能传承至今...” 嘴角挂笑,谢必安秀气甚至柔美到有些过分的眉眼间,英气勃勃,一段隐秘的过往故事,在他一字一句的平淡叙说中,渐渐揭开面纱:“六年前,若不是我主动闯进大楚祖庙,于荒芜封禁的废墟遗址当中寻到红螭幼灵,心血灌注日夜温养,哪还有如今的再立皇旗,大楚中兴?” “天不遂人愿,命难断终身。”谢必安仿佛被自己此时的心境感染,昂挺胸,额间陡然竖立的纤长眉梢像两把锋锐长剑一样,直指青天。 “我谢必安若是那种拘泥于所谓天命注定的庸碌小人,哪还能有机会站在这里,与你赵白起随意谈笑。”谢必安侧过身子,让出了身后的血衣少年,慷慨笑道:“也就是因为如此,我谢必安才打心底里相信,那个为了自己心中的一时悲愤,就敢单剑闯山至死不悔的吕岩,根本不可能会为人棋子,也绝不会甘心做那种畏畏尾的鼠蚁之辈。” 赵白起不为所动,任凭谢必安的口气如何慷慨激昂,语句如何情真意切,以己度人的赵白起始终紧紧注视着谢必安,想从这位大楚太子脸上的神情中找出一丝破绽。 可在这长久的沉默对视当中,谢必安不闪不避的堂皇姿态,使得赵白起只能徒劳无功。 “咳咳,那个,我想问一下。”吕岩思虑再三,最终开口打破沉寂,问道:“你们所说的屠龙之人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些天上神仙,棋局谋划又是指的什么?” 赵白起后退一步,径直转身看向远处由自己亲手早就的万法天河,眉间不豫的他明摆着是此刻心情不好,不愿意搭理吕岩。 耸了耸肩,谢必安迎着吕岩转递过来的疑惑目光,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世间道统传承的又一次棋盘角力罢了。” 摇了摇头,吕岩示意自己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心中早已隐隐有所猜测的他继续追问道:“我就是那个屠龙之人?” 在吕岩此刻的坚持之下,谢必安伸手捋了捋鬓间的长,心知再难隐瞒下去:“五百年前,前隋失德,天下群雄逐鹿,其中江北陈庆之,江南纳兰长生,自然还有我谢氏先祖,是最为鼎盛的三方势力。可最终,任谁也没有想到,一向低调处世的天师府一脉竟然会在这一次的王朝更替中满门尽出。时任天师赵弘晟不仅抽离出太和龙脉,更是将自家天师府传承千年的宗门气运,一起绑缚到出身卑微的朱家太祖身上,硬生生打造出了如今的大明皇朝。” “龙虎山凭此扶龙之功,一跃成为执掌江湖牛耳的道教祖庭。功亏一篑的其余大教世家自然不愿意低头伏,只是按着千万年来不成文的一条规定,每逢战乱之际,便是山上道统的争霸之时,谁能称王便凭各家手段高低,但只要有一方完全掌控了世俗的王朝气运,便必须天下止武。” 谢必安说至此处,忍不住连声冷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明显的轻蔑:“在这些历经万世,亘古不灭的道统传承眼中,或许争霸天下只是一种司空见惯的消遣游戏而已,这场输了又如何,下一次从头来过便是了。大概是习惯了这种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的固定游戏模式。决战之前,眼见大势已去的朱紫百家竟然就这样临阵而退了,独留我大楚谢氏任人宰割。” “嘿嘿...”微微低头,谢必安眼中的愤恨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幸灾乐祸的微妙笑意,说道:“他们难道就不想想,别人是傻子吗?” “一荣俱荣,将宗门气运尽数押注到朱太祖身上的龙虎山,虽然得以在大明鼎盛之时独占江湖气运,可若是到了下一次王朝更替的时候,与大明一损俱损的天师府,势必将会随着朱氏皇族一起烟消云散。”顿了顿,谢必安侧过头,向吕岩轻声问道:“你觉得,明知如此结果,却还要逆天而行的赵弘晟,会是个傻子吗?” 根本无需考虑,吕岩径直摇头。 “赵弘晟当然不是傻子。”嘴角一咧,谢必安无声大笑:“所以在大明江山稳固之后,天师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高举屠刀,绞杀元气大伤的各大道统。落日原中,争相奔逃却无路可走的百家传人,便是死在了他们自己的傲慢之中,死在了他们自己的短目浅视之下。累累白骨,百万冤魂啊,真是死了个干干净净!” 听至此时,心驰神往的吕岩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可听了这么多,谢必安也没能将他心中的疑惑解释清楚,吕岩只能开口打断道:“这些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既然龙虎山于天下一家独大,那谁又是与其对弈的人呢?” 笑了笑,谢必安伸出手向上一指,说道:“天下之大,已无龙虎山一合之敌,可不代表天上没有啊。” “历朝历代,诸子百家累计飞升的祖师前辈不计其数,他们难道会对自家的道统覆灭坐视不理吗?当然,这个问题赵弘晟也想过,他也怕天上那些怀恨在心的神仙天人会一气之下,齐齐降落凡间。所以...”顿了顿,谢必安不自觉的瞥了眼不远处背身而立的魔头白起,在看到白起并没有因此而生出任何的异样反应之后,谢必安才继续说道:“所以,赵弘晟就想了一个法子:天人隔绝,斩断仙途!” 一字一句,谢必安小心翼翼,似乎唯恐惊扰到近处的白起,尽量压低着嗓音说道:“再然后,赵弘晟将江湖气运,王朝气运,再加上遗留此地的诸子百家气运尽数归拢,设法封镇压服,制成了你眼前这一幅掌控雷劫的封神金榜。从此以后,世间濒临飞升的顶尖修士,无论何门何派,有多少底蕴传承,只要没有得到龙虎山当代天师的开口允准,便只能承受相较以往暴烈十倍,百倍的无尽雷劫,才能够强行飞升。” 长长吸气,谢必安伸手一指吕岩,沉声说道:“而你,就是天上那些无法亲身降世的神仙天人,挑选出来的斩龙之人。” “斩人间天子,斩龙虎传承,斩大明龙脉,以此破除如今天师府万世独尊的称霸局面。” ps:望大家多多收藏,推荐支持,谢谢。 第一百二十七章,拿不起 “斩龙之人...”吕岩自言自语:“原来这就是斩龙之人。” 对于这个新身份,吕岩在最初的惊异之后反而没什么太多观感,真正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之前白起那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几个问题,终于在此刻豁然开朗。 安稳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师傅,姐姐,朱厚聪... 吕岩张了张嘴,一口气吐了又收,艰难问道:“你是说,我所遭遇的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伸手扶住吕岩,谢必安点头应道:“有关于斩龙之人的传闻,早就于我西蜀的高层中流传,只是在龙虎山大战之前,我们一直都无法确认你吕岩的本来身份罢了。” “其实直到刚才,我也才能自赵前辈口中,肯定你吕岩就是那个人。”紧了紧怀中的手臂,谢必安缓缓说道:“按理说,斩龙之人作为天上用以反制龙虎的一枚棋子,应该被我西蜀纳入麾下,倾心教导才对。可谁也没有想到,你吕岩竟然会被李剑神收为弟子,还和大明皇子朱厚聪结成同门师兄弟。” 谢必安自嘲一笑,说道:“也是因为这个有点诡异的情况,你吕岩差点就要被我大楚,列为必杀之人了。” “我不信。” 摇了摇头,吕岩猛然甩脱谢必安搭扶过来的一双手臂,坚定说道:“拜师提剑,闯山西行,我吕岩一路走来,每次的出剑斩敌都是临时起意。难道这些,都能被那所谓的天仙棋局随意掌控吗?若他们真能像你说的那般全知全能,龙虎山又怎么可能瞒天行事,成为如今的江湖魁,道教祖庭不说,连天人通道都被龙虎山完全掌控。” 谢必安一眼看去,便洞察到了吕岩倔强神色下所隐藏的惊慌失措。 想了想,谢必安收回右手,郑重说道:“当日,向我西蜀透露出你们师徒三人栖身之地的人就是惠岸,所以才会有赫连城与卫登的联袂拜山。虽然没能将你师兄斩杀当场,有些可惜。可就是借着这一次以及龙虎山上的两次接触,才让我们对你吕岩的真实身份产生猜疑。” “出身卑微却天生道体,提剑三年便一品初成,而后闯龙虎,斩千军。出山不过一年的时间里,你吕岩以瞠目结舌的度,成长到了如今让天下年轻翘楚都为之汗颜的武道境界。”说着说着,谢必安的语气中就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怜悯,尤其是因为吕岩渐渐苍白的脸色。 可此刻既然话已说开,谢必安也就不再愿意继续模糊下去,让吕岩因此生出任何多余的质疑。谢必安的话像把剑一样,刺入双耳,将吕岩最后的幻想一戳即破。 “一切太过凑巧,一切太过惊奇,可这一切又太过真实。” “年方弱冠,便已是剑道宗师,偏偏又与大明龙虎山势成水火...”谢必安长声一叹,怜悯道:“唉,除了是气运所钟的斩龙之人以外,哪还能又什么别的原因,能够将你吕岩迅猛推举到如今的境地。” “这不可能,不可能的...”握剑的右手紧了又松,吕岩的声音渐渐低若蚊蝇,只是再多的说辞与借口,也无法驳倒真实。 抬起头,吕岩带着最后的期寄,低头自问:“原来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别人安排好的?” “佛门惠岸,诸子百家,还有我大楚,全部都参与其中。吕岩......”走近一步,谢必安的手始终没敢再搭上少年肩头,最终愧疚道:“对不起。” 另一边,始终背对而立的赵白起突然开口插话,看似自言自语实则是另一种开解劝慰:“肉身分离,五百年深埋地底...无论是人间魍魉,抑或天上神仙,当年凡是敢拿老夫作为棋盘兑子的,有一个算一个,定要杀他个干干净净!世上修行,路长且艰,只有比所有人都狠,比所有人都强,才能坐上云端当那个落子之人。” “惠岸,想清楚没有?”白起扬声大喝,头顶封神榜应声而动,上下飘摇:“再不交出老夫肉身,接下来的万道天雷,定要让你这个死秃驴灰飞烟灭。” 直至此时,声势恢弘的万法天河行将耗尽,惠岸身上难以抗衡的重压为之一松,哪怕暂时无法脱身,但已经比之前五体投地的艰难窘境好多了。 “哈哈哈...白起,你哪还有什么肉身残余?”衣衫褴褛的惠岸大声笑着,裸露出的每一寸肌肤都布满了火烧泪灼的炭黑印记,搭配着此刻煞白的气虚脸色与狰狞面孔,哪还剩半点曾经的高僧风范。 “你以为贫僧是如何克服气机相冲的关隘,得以以佛心御魔道的?”咬着牙,恨极了的惠岸一字一句,像干硬的石子一样往外蹦着:“饕餮摄身,我也会!” 脸色一凝,白起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敛尽,同样以此脱困行走的他,又怎会不知道饕餮慑身这门魔道功法阴损诡异。眼前的灰衣老僧既然容颜未改,那就代表惠岸并不像自己一样,只是单纯的附身夺舍,而是更为霸道的吞噬转化。 双眼蕴火,如熔浆暗涌,白起愤然扬手,骂道:“秃驴狗胆,竟然敢打老夫肉身的主意!” “吃都吃了...”舔了舔嘴唇,猩红的舌尖刻意于嘴边轻轻画圆,惠岸阴仄笑道:“还能给你吐出来不成?” 掐指成诀,白起头顶翻舞的封神榜随之跃入半空,眼看就要即将散去的稀薄雨云再度聚拢。 狂风再起,相较之前还要繁密数倍的闪电雷蛟于空中遥遥欲坠,随着白起手臂重重一落,万千雷霆复落人间。 “赵白起!”惠岸两手一撑,可早已被万法天河击溃了周身魔焰的他,只来得怒吼半句,就又被密如暴雨的降魔真雷再度劈落在地。 雷瀑垂地,电光闪烁下眉皆寒的白起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手下留情,十指再动似乱花蝴蝶,天空之中骤雨欲来的浓重黑云深处,渐渐生出一片艳红。 “你以为这样,老夫就拿你没办法了吗?”白起嘴角一翘,不屑道:“烈火烧金丹。老夫大可以引来九天真火,将你这半魔半佛的金刚肉身练本还原,再附身其上,岂不是比原来的老朽残躯还要好上三分?” 云幕中央,一点极其微弱的火光悄悄探出脑袋,而后猛然爆裂开来。 如大日当空,如火凤流羽。 每过一瞬,声势骇人的陨火熔岩就多绽放一分,眨眼过后,天地间尽失颜色。 “惠岸,老夫这是告诉你一个道理,不该惹的人千万别惹,拿不起的东西死都别碰。”白起十指定住,平静说道。 “比如我,比如老夫的肉身。” 第一百二十八章,放不下(上) “殿下,皇上曾亲口喻令,绝不能让西蜀贼逆成功得到大楚玉玺。” 代号坤一的粘杆处秘谍头领凑到跟前,与朱厚聪附耳说道:“如今谢必安已置身战场,距离身怀玉玺的惠岸只有几步之遥,属下以为,我们该出手了。” 自抵达此处之后,大明与龙虎山结为一处,始终沉默观战。卖身军伍的一众高手客卿习惯了令行禁止的日子,尤其是面对此刻己方并不占优的对峙局面,没有朱厚聪开口下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眉头紧皱,朱厚聪双拳紧握,在坤一的小声建议下,想开口应允的他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从惠岸散去佛元,身入魔道的那一刻起,或者说是随着大楚玉玺与千百件前朝至宝破土而出之际,朱厚聪揣放怀中的承运铜印就开始剧烈震颤,随之而生的莫名重压瞬间将他笼罩。 一声声除却朱厚聪本人之外,便无人可闻的真龙吟啸隐现识海。朱厚聪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如今连向他人眼神示警的能力也已经彻底失去。 久侯未答,坤一终于抬起头看向身前的齐王殿下,才现朱厚聪额头鬓间隐隐可见的青筋暴露。 “齐王殿下?” 疑惑开口,坤一伸出手轻轻触碰,这才感受到朱厚聪锦绣王袍之下每一寸皮肤肌肉,都紧绷不放。 脸色瞬间大变,坤一伸手五指一握,掐住朱厚聪手腕脉搏开始细细感应。气海沸腾不休,生机紊乱难调,表看看似平静无恙的朱厚聪,竟然已经身处生死一线的危机时刻。 “不好!”坤一双手用力,将朱厚聪揽入怀中,大声惊喝道:“护驾!” 一路急退,直至退到了军阵最后方,置身于诸位宗师客卿围拢成的层层保护圈中之后,坤一才稍稍松了口气。手臂一松,坤一将朱厚聪挡在身后,迎着靠近过来的两位客卿头领,说道:“齐王有恙,如今已危在旦夕。许迎春,我记得你是关东灵药大宗的太上长老,还不为殿下诊治病症。” 许迎春须雪白,面目却年轻如而立中年。听闻齐王受难,许迎春脸上原本的轻松瞬间散去,赶忙前走两步,小心翼翼地从坤一掌中接过齐王手腕。 食指轻搭脉搏,许迎春以其江湖成名的一指回春秘法,仔细感应。可无论他如何细致探查,许迎春也没能从朱厚聪散乱诡异的气机流窜当中,把握到具体病症。 良久之后,许迎春迟疑说道:“这...倒是有点像是外邪入侵的样子。” “外邪?”略一思索,坤一径直否决道:“齐王始终身处我大明军中,又有我随侍左右,片刻未离,哪有外界妖邪能够随意靠近殿下?” “可这既不是外伤所致,也不像走火入魔,除了外邪干扰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我不管什么外邪内魔,我只问你许迎春能不能追本溯源,将齐王的病症祛除体外?”面色微冷,坤一不自觉地用起了提竿处惯用的威吓手段,威胁道:“若是殿下出了事,不仅你许迎春难以逃脱罪责,就连你身后的宗族家眷也势必会在皇上震怒之下,被连根拔除。” “你!”许迎春面露怒色,伸直右手指向坤一,欲开口怒斥。可在提竿处过往凶名的威吓下,许迎春也只能悻悻收手,带着心底的一丝怨怼与无奈,小声说道:“殿下体内的气机虽然在急消散,可短时间内并没有性命之忧,我只能尽力以气机相渡的手段,为齐王补足亏空的元气。可想要祛病拔根,还得先找到作乱的源头才行。” 闻听此言,坤一点头不语,他也明白,在自己方才的危言重压之下,许迎春绝不敢私藏手段,只是这莫名其妙的入侵外邪,到底从何而来呢? 手掌相接,许迎春正与朱厚聪气机相渡,可这本来就只是拆东墙补西墙的权宜之计。单看许迎春渐渐泛白的脸色,坤一就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只是对于这所谓的外邪源头,他还是摸不到半点头绪。 双眉紧皱,坤一于原地来回踱步,根本不敢离开片刻。 手指揉动眉心,头痛欲裂的坤一于心中唉声叹气道:“若是齐王他真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我的下场又能比他许迎春好到哪里去呢?” “老夫倒是有一个想法。”站立在旁的另一位客卿头领突然开口,微笑说道:“既然医术卓绝的许长老都一口咬定,想必就算不是外邪入侵,也相差不远了。” “齐王身边,始终有人随行护卫,寻常人等闲不能近身。”一拍腰间刀鞘,老人斜眼一指前方,向坤一小声说道:“除了隶属我大明朝堂的将领客卿之外,便只有龙虎山的人能够有机会靠近殿下。依老夫看,不如先把那些天师府的牛鼻子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 坤一诧异抬头,随着老人的目光将视线移向偏僻处的龙虎山众人,有心下令却又忌惮于天师府的势力反弹,涌到嘴边的话停了又停。 如是再三,坤一最终小声吩咐道:“再等等,若是殿下始终无法好转的话,就把他们的领头之人先抓起来。” “周长老,小心传令下去,让手底下的人看好这些牛鼻子。”坤一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转头补上一句,嘴角狰狞一笑:“若是稍有异动,格杀勿论。” “是。” 气海沸腾,生机溃散,朱厚聪能够清楚地感知到,正是自己怀中的承运铜印在兴风作乱。在有了许迎春的搭手助力之后,承运铜印中传来的吸扯之力不减反增。 一方面是体内不断抽空的虚弱无力,一边又是外部海量气机的浇灌饱涨,被夹在角力双方中央的朱厚聪苦不堪言。 每过一刻,朱厚聪体内的吸纳之力就涨幅一分,不过一顿饭的功夫,许迎春就再也扛不住体内气机的疯狂外泄。手掌一松,双腿打颤无力的许迎春倒地之际,不忘大声喊道:“快!快找个人替上老夫空位。” 大明阵营当中,并不缺乏一品之上的宗师高手,一人脱力,便有另一人随后接上,在尽量不损战力根本的前提下,一个接一个的为朱厚聪灌注气机。 居中安排的坤一满眼忧色,望着朱厚聪时而涨红,时而苍白的变幻脸色,长长叹息:“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咬着牙,如遭火炙的朱厚聪恨不能伸出手,将怀中这个贪婪无尽的诡异铜印甩飞出去,可偏偏手足沉重,既甩不脱,又放不下。 挣扎许久却毫无意义,放弃抵抗的朱厚聪无奈想到:“父皇他给我的这个承运大印,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ps:求多多收藏,推荐支持,谢谢。 第一百二十九章,放不下(中) “吕岩...” 和王涑,李慕白这些自来熟的年轻人不同,谢必安虽然年龄相差无几,可既然能够成为如今的大楚少主,他自然就会对个人心性的分寸掌控要高出许多。 交浅言深,君子所戒,谢必安哪怕明明清楚这个道理,可他却还是想为吕岩,想为眼前的这位迷茫落魄的少年开解心忧。 “吕岩...吕岩?” 在一些别人不会知晓的缘由影响下,谢必安忍不住地对吕岩怀有几丝多余关切。伸出手,按在吕岩肩头,谢必安连声呼唤。力道由轻即重,呼喊声随之越来越大,可无论他如何用力摇晃,吕岩却始终低着头,不为所动。 “吕岩!” 谢必安愤然用力,将呆呆站立的吕岩差点推倒在地。脚下趔趄,吕岩连退两步,终于抬起头望向谢必安,淡淡的疑惑隐藏在眼中更为浓重的复杂情绪当中。眼神离散,吕岩只是哀伤地看着,甚至连简单的开口应对,都无心去做。 看到吕岩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谢必安心中刚刚升起的愧疚与关切,瞬间转变成怒气不成。手臂高高扬起,谢必安却还是舍不得重重落下。 最终,像敦厚长者,又像知交好友,谢必安尽量拿捏着语气,不想刺痛吕岩:“就算置身棋盘,为人棋子又如何?如你,如我,如天下众生,谁又不是云端仙人的笼中之鱼。” “或以人间权贵,或以成仙道果为诱饵,把有所求却不可得的芸芸众生肆意逗弄。”微微叹气,谢必安由此突然想到了自己以及自己背后宗族的坎坷命途,低声感慨道:“大概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眼中,人间不过只是他们闲暇消遣的垂钓鱼塘而已。” 意有所感,徒增神伤,感觉到了自己心绪中的这一丝不对劲,谢必安当即将其强行摒除。摇了摇头,谢必安再次看向不为所动的吕岩,继续开解道:“可我辈修行本来就是逆天而行,难道李剑神他老人家没有教过你吗?” “如你太和山,如我大楚谢必安!”单手拍胸,谢必安语调一边,随之低昂:“天生便是给人以安排消遣的娱乐棋子,步步走来,道阻且艰。可若是因为前路的高山险峻,就心生仰止之念,从此畏足不前。那之前的苦,曾经的痛,就只能演变成为至死难平的终生遗憾。” “所以,我们为什么不把眼光放高一点,放远一些。”头颅高高扬起,谢必安意气风:“我们为何不将步子迈地快一点,再快一点,快到让世间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地步,走到天上神仙都无法俯瞰的高度,然后捣烂这所谓的天命,掀翻这恼人的棋盘!” “到时候...”举头望天,谢必安双眼怔怔,悠然神往:“不仅可以与头顶的命运操控者平起平坐,甚至再进一步,或许连他们这些所谓的垂钓仙人,也都能被你我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无论谢必安的话语如何激昂,如何令人憧憬,吕岩始终面无表情,带着置身事外的淡漠平静,依然只是淡淡的看着,听着,无动于衷。 苦涩一笑,谢必安顿了顿,还待再说,却被远处传来的剧烈声响打断话头。 转头看去,电光缭绕火舌窜动的大幕中央,被逼到走投无路的灰衣老僧正大声怒吼道:“赵白起!老夫就算拼去这一世的金身佛果,也要拉着你一起身死道消!” 两手横展,瞳孔泛红的惠岸气急之下,索性散去了对体内外来气运设下的层层枷锁。百万枉死冤魂,无尽残破宗宝争先恐后的破体而出,与从天而降的天火劫雷正面对冲之际,轰鸣阵阵。 谢必安心头巨震,身后始终若隐若现的红螭浮影亦随之剧烈升涨,五爪缠身,龙头北望。 “传国玉玺!” 谢必安死死地盯着雷霆流火中那一点犹为夺目的璀璨金光,薄薄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闭合,怔怔道:“是我大楚的传国玉玺!” “陈秋道,张胥,随我夺回玉玺。韩成诀,你带其余人守住外围,但有异动者,格杀勿论!”双脚蹬踏,谢必安举步升空,此行前来只为国之重器,中兴气运的他眼见玉玺在前,哪还会存有半点犹豫。 离去之前,谢必安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吕岩,尽量离远一些,其他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三道人影,于半空汇合,面对横亘身前的流火天幕,脾气最为急暴的陈秋道直接双手挥戟,重重砸落。 两相交接,彼此砥砺,随着矛尖一寸寸刺入火幕,陈秋道附加其上的磅礴巨力,亦渐渐消磨一空。 “嗯?”看着刺入丈余之后,便后继无力的手中长戟,陈秋道收手问道:“这怎么办?” 若是强行突进,势必耗时许久且危险重重,而此刻又有大明旁观,谢必安低头短暂思考之后,便瞬间拿定主意,转头向远处的白起大声说道:“赵前辈,您若是主动散去禁制,放我等入内。待成功拿回玉玺之后,我大楚谢氏愿从宗族宝库当中,拿出一尊世代供奉的琉璃金身,一枚凝神固魂的珍藏仙丹赠送与您。登仙之时,我谢必安亦会倾尽人力,助您安渡雷劫。如何?” 声传天地,毫不遮掩。 看到谢必安主动放低姿态,与赵白起议价协商,守候在朱厚聪身边的秘谍头领坤一面露苦色,身负皇命的他有心阻止,可在朱厚聪生死一线的牵制下,又不敢稍稍远离。 更何况,现在的大明一方又哪有实力阻止呢?坤一看着身边东倒西歪,躺了一地的虚弱客卿,摇头叹息道:“唉,殿下他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双腿盘膝,跌坐在地的许迎春勉强打起精神,有气无力道:“坤一头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老夫的元气已经被接连抽空两次了。恕老夫直言,若是再这样继续下去,可就没有人能给齐王续接元气了。” 低下头,坤一压下心中的烦躁,郑重说道:“就算到最后需要拿命填,也绝不能让殿下出事。” 心头一冷,许迎春从坤一的语气中听出了其中的决绝与狠辣。修行之人哪怕体内的元气全数耗尽,也还有本命元气残余,只是本命二字,就已经道明了其中的危险。若是用以养生固本的本命元气抽空耗尽之后,那人就离死不远了。 许迎春环顾四周,暗自心道:“要死肯定也是先死并不齐心的龙虎山一脉,然后是银袋客卿,金袋客卿...最后才会轮到自己这种顶尖的宗师高手。” 心下稍稍安定,许迎春不自觉地转回头去,期寄朱厚聪能够在自己大限来临之前,回复如初。 “坤一...坤一!” “嗯?”许迎春与坤一同时闷哼,而后齐齐凑到朱厚聪跟前,欣喜问道:“殿下!你好了?” 朱厚聪缓缓点头,依然手足无力的他虚弱说道:“快,把我怀里的铜印拿出来。” 坤一刚要伸手,朱厚聪胸前的王服衣襟就突然挣裂,自行升空的承运铜印在吸纳了不知凡几的海量气机之后,内华外露,金光奕奕。 半空之上,由大楚遗留国运化形而出的百丈红螭猛然低头,盯向下方不而至的赤金印章,硕大龙眸中满是警惕。 缓缓升空,光芒渐涨,承运铜印一路攀升至与红螭龙平齐等高的位置之时,陡然幻化出一条百丈天龙。 “吼!” 再高十丈,昂嘶啸的五爪金龙硬生生压过红螭一头,龙身蜿蜒,盘游高空。 与此同时,相隔千万里之外的大明皇宫深处,养心殿中,独坐龙椅之上的龙袍老人脊背突然一弯。 骤然苍老的明成宗,连同大半个宫殿一起,埋进了浓重的夜色当中。 ps:求多多收藏,推荐支持,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