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富贵》 第1章 回到从前 第2章 秀秀(上) 第3章 秀秀(下) 第4章 炒花生 第5章 高大全 第6章 酒 第7章 何妨拼一醉 第8章 读书 第9章 白沙镇 第10章 野味 第11章 酒精灯 第12章 权在手,跟我走 第13章 粽子 第14章 故人 第15章 闲事 第16章 煤球炉 第17章 奴仆无私财 第18章 徐昌定亲 第19章 匪讯(上) 第20章 匪讯(下) 第21章 黄白术 第22章 星 第23章 这就是侠客? 第24章 赌斗 第25章 对决 第26章 余波 第27章 夜宴 第28章 月夜 第29章 端午(上) 第30章 端午(中) 第31章 端午(下) 第32章 长命缕 第33章 科举第一步 第34章 杂事 第35章 三轮车 第36章 酿酒 第37章 中牟主簿 第38章 再见故人 第39章 兄弟夜话 第40章 清香白酒 第41章 串香 第42章 酒名 第43章 第一笔横财 第44章 白酒代言人 第45章 白砂糖 第46章 收割机 第47章 生意 第48章 现场演示会(上) 第49章 现场演示会(下) 第50章 牛羊满栏 第51章 新的消息 第52章 酒鬼亭 第53章 秦二 第54章 家贼 第55章 药银 第56章 惊变 第57章 夜战(上) 第58章 夜战(中) 第59章 夜战(下) 第60章 庆功 第61章 意外 第62章 依稀似旧年 第63章 在路上 第64章 归来 第65章 名将 第66章 文臣武将 第67章 选择 第68章 交易 第69章 失意者 第1章 徐家庄 第2章 准备 第3章 进城 第4章 针尖对麦芒 第5章 岁除 第6章 买书 第7章 杂谈 第8章 雪 第9章 咏梅 第10章 新的生意 第11章 回庄 第12章 烟花 第13章 折支 第14章 茶法 第15章 摆摊 第16章 还钱 第17章 回声 第18章 春忙 第19章 游园 第20章 送行 第21章 割稻 第22章 新米 第23章 秋意 第24章 谈判 第25章 官身 第26章 庆祝 第27章 历史的轮回 第28章 蟾宫折桂 第29章 名人 第30章 殿试 第31章 探花郎 第32章 东华门 第33章 得失之间 第34章 期集 第35章 活字 第36章 洞房花烛夜 第37章 闲散日子 第38章 出仕 第1章 桂州 第2章 夜谈 第3章 属下 第4章 邕州城外 第5章 月是故乡明 第6章 知州 第7章 尴尬的接风宴 第8章 通判厅 第9章 永不加赋的困境 第10章 生财之道 第11章 遇仙楼 第12章 空调 第13章 蛮人 第14章 边乱 第15章 分工 第16章 如和县 第17章 盼盼 第18章 草市 第19章 忠州小衙内 第20章 绣花枕头 第21章 忠州的故事 第22章 忠州来人 第23章 生意 第24章 烦心事 第25章 要不我们换换? 第26章 前奏 第27章 冲突 第28章 竹筐里的少女 第29章 其心可诛 第30章 烈士暮年 第31章 造纸 第32章 春暖花开 第33章 家信 第34章 移民 第35章 申峒 第36章 往事如烟 第37章 月夜杂谈 第38章 两地 第39章 黄师宓 第40章 从前 第41章 意外 第42章 刘小妹 第43章 插手忠州 第44章 增兵 第45章 扶你上马可好 第46章 忠州事发 第47章 应对 第48章 下忠州 第49章 战后忠州 第50章 京城故人 第51章 绿影亭 第52章 如和风光(上) 第53章 如和风光(下) 第54章 买马 第55章 官衙送别 第56章 城狐社鼠 第57章 两只大肥羊 第58章 仙人跳 第59章 合谋 第60章 阳光明媚 第61章 山歌好似春江水 第62章 刘员外 第63章 放生池 第64章 金光顶 第65章 智云法师 第66章 金光洞 第67章 猜测 第68章 山雨欲来(上) 第69章 山雨欲来(下) 第70章 风波起 第71章 意外 第72章 夜袭 第73章 田二 第74章 埋伏 第75章 人质 第76章 血染清江水 第77章 诀别 第78章 刘小妹的愿望 第79章 我和你们讲道理 第80章 起风雷 第81章 祭奠 第82章 祭奠续 第83章 猛虎入狼群(一) 第84章 猛虎入狼群(二) 第85章 猛虎入狼群(三) 第86章 猛虎入狼群(四) 第87章 猛虎入狼群(五) 第88章 猛虎入狼群(六) 第89章 猛虎入狼群(七) 第90章 猛虎入狼群(八) 第91章 猛虎入狼群(九) 第92章 猛虎入狼群(十) 第93章 猛虎入狼群 第94章 轻兵过山岗 第95章 迁隆峒 第96章 取他人头来 第97章 试探 第98章 破上思寨 第99章 前奏 第100章 虎威 第101章 七源州 第102章 首告 第103章 事发 第104章 黄从贵的末日 第105章 神道设教 第106章 桑怿南来 第107章 再见已非当年 第108章 邕州的路 上架感言 第109章 怪兽蔗糖务 第110章 波州来人 第111章 李觏 第112章 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第113章 教阅 第114章 甲峒来的少女 第115章 阿申的信 第116章 清理后患 第117章 刀锋下的小山村 第118章 突然遭遇 第119章 夜战 第120章 你们都姓赵 第121章 过门不入 第122章 左弼右辅镇南关 第123章 我们不能置之不理 第124章 飞来横财 第125章 归正人 第126章 不是盗贼的盗贼 第127章 步步紧逼 第128章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第129章 山雨欲来 第130章 我要做土豪 第131章 乱起钦州 第132章 兵进门州 第133章 广源州南衙王 第134章 乱局 第135章 边民的选择 第136章 小马蹄带来的战事 第137章 马踏谅州(上) 第138章 马踏谅州(下) 第139章 谋反诛全族 第140章 兵发广源州 第141章 甲峒低头 第142章 勿谓言之不预 第143章 我回来了 第144章 阿申归来 第145章 恍如昨日 第146章 分别 第147章 渌州被攻 第148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149章 席卷谅州(上) 第150章 席卷谅州(中) 第151章 席卷谅州(下) 第152章 渡河 第153章 攻城(上) 第154章 攻城(中) 第155章 攻城(下) 第156章 破城 第157章 尘埃落定 第158章 渌州战事 第159章 新的考验 第160章 改天换地 第161章 特旨升迁 第162章 原来如此 第163章 荣耀之战 第164章 口袋阵 第165章 试探 第166章 初战 第167章 血肉屠场 第168章 不平静的夜晚 第169章 砲击军营 第170章 思家的情绪 第171章 大战将起 第172章 夜战 第173章 再起波澜 第174章 砲战 第175章 火海 第176章 拼死一搏 第177章 决战 第178章 大获全胜 第179章 远方的汉人 第180章 投名状 第181章 陈公永归宋 第182章 再起风云 第183章 演一场戏 第184章 大战将起 第185章 倾国之战 第186章 应对 第187章 攻防 第188章 开战 第189章 侧翼牵制 第190章 谷口初战 第191章 反击 第192章 殿中演武(为勿忘黑岛加更) 第193章 威胁王城 第194章 进退之间 第195章 反攻 第196章 机遇 第197章 最后时刻 第198章 意料之外的结局 第199章 追亡逐北 第200章 前方升龙府 第201章 猛虎掏心 第202章 兵临城下 第203章 进占外城 第204章 焦虑的林素娘 第205章 内外交困 第206章 兄弟阋墙 第207章 交钱保平安 第208章 进城走正门 第209章 阶下囚 第210章 我为什么跟个阉人谈? 第211章 收钱大赛 第212章 满载而归 第1章 太后崩殂 第2章 黯然离去 第3章 人之将去 第4章 风雨邕州路 第5章 公路 第6章 手段 第7章 第一权臣 第8章 老朽别无所求 第9章 科举冤家 第10章 诏旨回京 第11章 清贵之选 第12章 才高八斗,不矜细行(上) 第13章 才高八斗,不矜细行(中) 第14章 才高八斗,不矜细行(下) 第15章 久违的京城 第16章 越次入对 第17章 卿非别人可比 第18章 父母妻小 第19章 共剪西窗烛 第20章 早朝 第21章 同年 第22章 试学士院 第23章 诰命 第24章 富贵田园 第25章 官场浮沉 第26章 秀秀啊秀秀 第27章 西南边事 第28章 殿中议事 第29章 邕谅路 第30章 男儿立功在边关 第31章 能否铸钱? 第32章 各怀心思的同僚 第33章 我有秘法 第34章 都不可行 第35章 我有三策 第36章 手舞足蹈 第37章 夜对 第38章 统计学 第39章 文理荒谬 第40章 冬雨 第41章 购置新宅 第42章 旬估 第43章 重逢 第44章 往事难回首 第45章 京城故事 第46章 外戚 第47章 吃点苦头 第48章 风波 第49章 旧部 第50章 大典(上) 第51章 大典(下) 第52章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第53章 炭价风波 第54章 官与民 第55章 哀民生之多艰 第56章 紧急措施 第57章 暗箭 第58章 升任副使 第59章 民间乱相 第60章 骚乱 第61章 按户配炭 第62章 政坛动荡 第63章 官声 第64章 编修三司条例 第65章 永宁侯府 第66章 无所建明 第67章 海外琉璃 第68章 冬日牡丹 第69章 国子监 第70章 无所不包的三司 第71章 废后风波(上) 第72章 废后风波(中) 第73章 废后风波(下) 第74章 无妄之灾 第75章 林素娘的火气 第76章 徐平的愤怒 第77章 交涉 第78章 弹劾 第79章 后苑饮宴 第80章 花开富贵 第81章 准备迎驾 第82章 别机机杼 第83章 无一石粮入陕西 第84章 沿边入中的弊端 第85章 孙七郎的差事 第86章 徐昌的生意 第87章 言官的反击 第88章 纸醉金迷 第89章 魑魅魍魉 第90章 公人世界 第91章 你只管去做 第92章 世事谁能预料 第93章 新铁钱 第94章 大钱还是小钱? 第95章 西瓜种子 第96章 三司刻书局 第97章 布衣上书 第98章 东南茶法 第99章 刻书准备 第100章 铸钱 第101章 新法可验 第102章 钱法类书 第103章 李觏赶考 第104章 学生 第105章 先生 第106章 邕州之茶 第107章 新钱之论 第108章 茶法之辨 第109章 代君受过 第110章 政事不过耍把戏 第111章 根源 第112章 另起炉灶重开张 第113章 茶引商人 第114章 盛宴 第115章 徐昌听到的消息 第116章 场务戒严 第117章 事情败露 第118章 事情闹大 第119章 审问 第120章 将相之家 第121章 烟花 第122章 甩锅 第123章 出书 第124章 段云洁的麻烦 第125章 谁得罪谁? 第126章 选差外州 第127章 这届言官不行 第128章 换相 第129章 新场务 第130章 刘太师的烦恼 第131章 三司历代条例 第132章 战争的脚步 第133章 矛盾 第134章 闹事 第135章 打探消息 第136章 冲击宰相府 第137章 怒骂御史 第138章 愤怒 第139章 朝争 第140章 先声 第141章 分头行事 第142章 审问 第143章 幕后主使 第144章 僵局 第145章 自杀的晋州进士 第146章 柳暗花明 第147章 破绽 第148章 转折 第149章 伏閤夜对 第150章 各怀心思 第151章 抓捕 第152章 横死 第153章 尘埃落定 第154章 邕州旧部 第155章 接风 第156章 铜版 第157章 手艺差了些 第158章 三司新人 第159章 人手难题 第160章 吕公绰 第161章 开课 第162章 你的尴尬我的机会 第163章 恩出公门 第164章 欧阳修 第165章 版权费 第166章 人才济济 第167章 猎犬 第168章 田园风 第169章 大块吃肉 第170章 文人的优越感 第171章 坐而论道 第172章 农事 第173章 绝知此事要躬行 第174章 春光 第175章 农事八字 第176章 一日两待制 第177章 风波将起 第178章 贾宪三角 第179章 宣传战 第180章 天章阁夜对(上) 第181章 天章阁夜对(中) 第182章 天章阁夜对(下) 第183章 我做三件事 第184章 商业机会 第185章 三司商铺 第186章 有钱人 第187章 时代特色 第188章 我就是个土包子 第189章 连锁反应 第190章 新的机遇 第191章 王素的心思 第192章 豪客购物团 第193章 烟雨三月 第194章 立场 第195章 冲突 第196章 补丁 第197章 物理性命 第198章 劳动创造价值 第199章 传承 第200章 营田务 第201章 提举官 第202章 李觏的去路 第203章 农工商联合体 第204章 国计民生 第205章 货币短缺 第206章 望远镜 第207章 玻璃产业 第208章 老花镜 第209章 送礼 第210章 有来有往 第211章 王素田庄 第212章 薅鼓田漏 第213章 天下父母心 第214章 内朝外朝 第215章 合伙 第216章 王拱辰开店(上) 第217章 王拱辰开店(下) 第218章 钱是什么 第219章 星空(上) 第220章 星空(下) 第221章 废折支,发实钱 第222章 恩归于上 第223章 小术还是大道? 第224章 数字会说话 第225章 四轮马车 第226章 果酒烧烤 第227章 拼桌 第228章 欧阳修论钱 第229章 讲不清楚 第230章 众矢之的 第231章 购物券 第232章 李觏出仕 第233章 郭谘归来 第234章 导洛入汴 第235章 课余时间 第236章 新的算学 第237章 豪华马车 第238章 货运马车 第239章 别做书呆子 第240章 道理 第241章 白壁题诗 第242章 世间哪有这种大臣 第243章 算账 第1章 购物券发行 第2章 这个技术不好细说 第3章 尽头牙 第4章 马政 第5章 人与人不能比 第6章 不同的做事态度 第7章 实际演示 第8章 还是找自己人 第9章 进殿面对 第10章 巡视河道 第11章 人选 第12章 私下商量 第13章 受欢迎的购物券 第14章 欧阳修认输 第15章 历史唯物主义 第16章 岭南故人 第17章 新的产业 第18章 农田辑要 第19章 出行 第20章 市场的车轮 第21章 矛盾 第22章 两个小孩 第23章 流民 第24章 留客 第25章 追捕逃亡 第26章 峰回路转 第27章 不羁的黄河 第28章 意外之喜 第29章 生活不易 第30章 分道扬镳 第31章 霸王鏖兵处 第32章 小县 第33章 迷惑 第34章 土豪的地盘 第35章 诡异的局势 第36章 孟州通判 第37章 逼迫 第38章 青苗贷 第39章 李参的任务 第40章 出人意料 第41章 乱局 第42章 强买 第43章 熊二焦五 第44章 打起来了 第45章 追来了 第46章 意料之外 第47章 法外之地 第48章 做假货的 第49章 事发 第50章 抓捕 第51章 大案 第52章 童七郎 第53章 查税 第54章 将要离去 第55章 合作社 第56章 官督民办 第57章 原则 第58章 说不到一块 第59章 分歧 第60章 穷人当家 第61章 入社 第62章 算计 第63章 天大的功劳 第64章 善后 第65章 离开河阴 第66章 同年知县 第67章 晾到一边 第68章 别跟着我 第69章 做做样子 第70章 山沟沟里转 第71章 两只鸡惹出的惨案 第72章 最后处置 第73章 地方反应 第74章 政事堂的分歧 第75章 僵局 第76章 那些同年 第77章 你倒霉 第78章 河南府来人 第79章 麻烦看清楚 第80章 按规矩来 第81章 谈不拢 第82章 牙痛不是病 第83章 地形沙盘 第84章 南线北线 第85章 你理解错了 第86章 你有什么可说的? 第87章 早说过数字会说话(上) 第88章 早说过数字会说话(下) 第89章 定论 第90章 病来如山倒 第91章 轩然大波 第92章 余波未了 第93章 多方牵连 第94章 早晚要刷牙 第95章 看自己的人 第96章 贵客盈门 第97章 流年 第98章 三人成虎 第99章 晚生司马光 第100章 小人难防 第101章 不能治家,焉能治国? 第102章 人情世故 第103章 众人登门 第104章 往事难忘怀 第105章 思想分歧 第106章 我怎么小心眼了? 第107章 无奈和稀泥 第108章 弯弓射箭 第109章 不如结社 第110章 广发邀请帖 第111章 故人来信 第112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第113章 旧时浮浪少年 第114章 千古佳对 第115章 诗文精进 第116章 走马为谁雄? 第117章 门外来了青罗伞 第118章 老臣的劝告 第119章 小令与慢词 第120章 破阵子 第121章 弹破琵琶 第122章 白发浪荡才子 第123章 吕夷简的担心 第124章 我是你们学不来的 第125章 终于有事做了 第126章 柳三变的烦恼 第127章 素手解烦忧 第128章 有什么诀窍? 第129章 刻漏社 第130章 重度近视 第131章 天才人物 第132章 柳八娘 第133章 无妄之灾 第134章 救星 第135章 **未遂 第136章 近视眼镜 第137章 何为神? 第138章 翻唱新声 第139章 柳三变求官 第140章 党项细作 第141章 永宁侯不得意? 第142章 想去五台山 第143章 举手之劳 第144章 挖渠引水 第145章 三不朽 第146章 立言之志 第147章 主其事者,不智也! 第148章 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第149章 且去读书 第150章 连你也说我? 第151章 论事不得论人! 第152章 防微杜渐 第153章 破局的作物 第154章 好借好还 第155章 五彩棉花 第156章 说与做的规划 第157章 花纹不甚美 第158章 机器作业 第159章 乔大头进京 第160章 谁的官大? 第161章 街上遇故人 第162章 看我打死你 第163章 邕州旧军 第164章 新旧冲突 第165章 连夜回京 第166章 时机正好 第167章 情报 第168章 大新闻 第169章 自打嘴巴 第170章 早晚会反 第171章 万事操之在我 第172章 能战方能和 第173章 夜对 第174章 今夜别出宫了 第175章 我自有大道 第176章 钱粮为纲 第177章 天下大义 第178章 你不是那块料 第179章 请从三司始(补上月欠更) 第180章 重召旧部 第181章 我喜欢这个 第182章 人事安排 第183章 中书条例 第184章 自伤身世 第185章 路上要小心 第186章 刻摆错了 第187章 时差 第188章 以何处为准? 第189章 棉花推广 第190章 请废西水磨务 第191章 梁园虽好 第192章 凿齿蛮 第193章 拔牙 第194章 去往何处? 第195章 大变 第196章 神针 第197章 遣散出宫 第198章 钝刀割肉 第199章 外任 第200章 谨守其成 第201章 陛辞 第1章 再临郑州 第2章 中子贵且显 第3章 洞房 第4章 许愿 第5章 报恩 第6章 拦路的强盗 第7章 贵人相助 第8章 竟有这种事? 第9章 准备抓人 第10章 除害 第11章 泼皮 第12章 一山难容二虎 第13章 两手都要硬 第14章 规划 第15章 对抗 第16章 活在洛阳 第17章 干脆搞大 第18章 种士衡 第19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 第20章 定计 第21章 众人到来 第22章 三司集议 第23章 又想错了 第24章 大动作 第25章 你们不懂 第26章 龙门酒家 第27章 小隐君 第28章 唐大姐 第29章 孙沔的麻烦 第30章 斥责 第31章 牛官司 第32章 五等户制 第33章 有钱才好 第34章 一城二虎 第35章 灾民 第36章 组织 第37章 三头目 第38章 与陈尧佐的分歧 第39章 先来后到 第40章 炸山 第41章 陈公堤徐公路 第42章 远方的稀罕物 第43章 必先利其器 第44章 乡下小铺子 第45章 孟州李迪 第46章 谁能一定对? 第47章 一年一考 第48章 好汉惜好汉 第49章 天津晓月 第50章 河工的生活 第51章 各有去处 第52章 从此各不相干 第53章 一条出路 第54章 狗眼看人低 第55章 利用 第56章 钱入户等 第57章 钱往哪里去 第58章 步步为营 第59章 扫雪 第60章 新的门路 第61章 裂痕 第62章 新场务 第63章 工场 第64章 不同的生产方式 第65章 因地制宜 第66章 新鲜 第67章 决心已定 第68章 别有出路 第69章 姚黄魏紫 第70章 南下大道 第71章 少取多予 第72章 底气 第73章 童大官人 第74章 相互利用 第75章 世道变了 第76章 税改 第77章 账目 第78章 提携 第79章 坐观成败 第80章 小人难缠 第81章 臭味相投 第82章 不好的预感 第83章 有放有收 第84章 蓄势待发 第85章 闲适日子 第86章 考虑问题的角度 第87章 地方耆老 第88章 南来的汉人 第89章 你们要做点善事 第90章 各让一步 第91章 灾年 第92章 收权 第93章 汝州 第94章 万事俱备 第95章 河边的官署 第96章 有钱万事皆顺 第97章 钱入户等影响了谁? 第98章 定策 第99章 搞事情 第100章 官不聊生 第101章 要出人命? 第102章 一针回魂 第103章 必要严惩 第104章 丧家之犬 第105章 同流合污 第106章 找你算账 第107章 吓人的钱数 第108章 对面的人家 第109章 杀人越货 第110章 过河拆桥 第111章 封堵 第112章 黑吃黑 第113章 惹人生疑 第114章 兄弟情谊 第115章 奇观 第116章 微不足道的开始 第117章 意外之喜 第118章 渐有头绪 第119章 月黑杀人夜 第120章 风高放火天(上) 第121章 风高放火天(下) 第122章 火光冲天 第123章 打翻垃圾筒 第124章 谁愿意扫垃圾 第125章 收获的季节 第126章 时机到了 第127章 堵门要账 第128章 用才不用德 第129章 重贬 第130章 疯狂时代(一) 第131章 疯狂时代(二) 第132章 疯狂时代(三) 第133章 疯狂时代(四) 第134章 疯狂时代(五) 第135章 疯狂时代(六) 第136章 疯狂时代(七) 第137章 疯狂时代(八) 第138章 要考核了 第139章 少用茶,多用绢 第140章 最大债主 第141章 大头在后面 第142章 配合 第143章 推卸责任 第144章 各司其职 第145章 彩棉的用途 第146章 泉布 第147章 称提之术 第148章 软着陆 第149章 应急措施 第150章 各有各的难处 第151章 新市场 第152章 不可推行 第153章 各执一词 第154章 做事过急 第155章 解套 第156章 明争暗斗 第157章 考察的外商 第158章 高丽商路 第159章 堵塞的海路 第160章 政策原因 第161章 文化往来 第162章 风波骤起 第163章 准备应对 第164章 我也不想来啊 第165章 吕夷简的条件 第166章 我们不同意 第167章 准备做大事 第168章 立万世法 第169章 应急安排 第170章 曲线挽留 第171章 吕夷简的忧虑 第172章 提纲挈领 第173章 再巡孟州 第174章 公事公办 第175章 李觏的作用 第176章 李迪的转变 第177章 重商抑商 第178章 重商理所当然 第179章 意外 第180章 转机 第181章 钱明逸 第182章 内部货币 第183章 富国安民策 第184章 钱明逸的机遇 第185章 初稿已成 第186章 世道要变 第187章 头重脚轻 第188章 百官图 第189章 心在西北 第190章 原来是花枪 第191章 慨然以天下为己任 第192章 此一策,可安天下(上) 第193章 此一策,可安天下(中) 第194章 此一策,可安天下(下) 第195章 简在帝心 第196章 不用其人,可用其术 第197章 人非少年时 第198章 邓州集议 第199章 三司的难处 第200章 联袂而来 第201章 两个合一 第202章 换相(上) 第203章 换相(中) 第204章 换相(下) 第205章 夫妻对话 第206章 学士入东府 第207章 离别 第208章 使气 第209章 杨文广 第210章 狄青 第211章 权三司使公事 第212章 重回三司 第213章 预算 第214章 僵局 第215章 妥协 第216章 新的货币 第217章 银行(上) 第218章 银行(下) 第219章 再对天章阁(上) 第220章 再对天章阁(中) 第221章 再对天章阁(下) 第222章 军国两张皮(上) 第223章 军国两张皮(下) 第224章 安守本分 第225章 新消息 第226章 自助餐 第227章 超市 第228章 人事变动 第229章 相公之德,山高水长 第230章 审计司 第231章 核心盐铁司 第232章 培训中心 第233章 学习 第234章 龙游浅滩被虾戏 第235章 天机 第236章 狂徒 第237章 手眼通天 第238章 做事难 第239章 马帅 第240章 观念冲突 第241章 有人骗贷? 第242章 交涉 第243章 一日两子 第244章 孤单应对 第245章 养子秘诀 第246章 生命在于运动 第247章 谁不知我高提辖! 第248章 送到口边的肥肉 第249章 一拍即合 第250章 修兵书 第251章 危机 第252章 诡异的格局 第253章 收网 第254章 此一时彼一时 第255章 把放出去的钱收回来! 第256章 皇城司出马 第257章 快慢二策 第258章 拆借 第259章 要有自己人 第260章 赶紧还钱! 第261章 爷爷饶命! 第262章 应对之策 第263章 狄青的请求 第264章 停发钱粮 第265章 飞来横祸 第266章 走投无路 第267章 一定要查清楚 第268章 惊天噩耗 第269章 对峙 第270章 震慑 第271章 恶劣至极 第272章 换将 第273章 示威 第274章 邕州军入京 第275章 税役改革 第276章 牵连众多 第277章 狼狈为奸 第278章 杀人越货 第279章 黑吃黑 第280章 狄青离去 第281章 西北同路人 第282章 桑怿归来 第283章 管事还是管人? 第284章 新军 第285章 军制大改 第286章 毛锥子能退敌耶? 第287章 祖宗有深意 第288章 分岐 第289章 道理最大 第290章 刀拿在手里挥砍才有用(上) 第291章 刀拿在手里挥砍才有用(下) 第292章 兄友弟恭 第293章 皇子降生 第294章 养起来 第295章 强兵策 第296章 舆论争取 第297章 伎艺人 第298章 试用期 第299章 桃园三结义 第300章 相国寺书会 第301章 抑制清流 第302章 新制套曲 第303章 崇善州进士 第304章 话从前 第305章 《景祐会计录》 第306章 货币循环 第307章 万事皆要本钱 第308章 战争也要本钱 第309章 征募结合 第310章 最后争取 第311章 全国统筹 第312章 邮寄司 第313章 三司编敕 第314章 话不投机 第315章 结个善缘 第316章 党项投宋的人 第317章 苟且岂能偷安 第318章 落井下石 第319章 和战两难 第320章 不祥之年 第321章 丈人看女婿 第322章 齐鲁豪杰 第323章 雅俗共赏 第324章 党项叛宋 第325章 系统性失职 第326章 惟有一战 第327章 攻守三策 第328章 下下之策 第329章 私下奏对 第330章 你去西北吧 第331章 东头西头? 第332章 建节 第333章 不给兵要给人 第334章 李璋随军 第335章 钱粮准备 第1章 钱能通神 第2章 以盐制蕃羌 第3章 一路千里 第4章 斜谷造船务 第5章 和尚契嵩 第6章 书生张载 第7章 学以致用 第8章 交接 第9章 变夷为夏 第10章 秦州纳质院 第11章 德政 第12章 知己知彼 第13章 诸事要请示 第14章 赐名 第15章 军改 第16章 难处 第17章 最难是缺人 第18章 娱乐与学习 第19章 宣诏使臣 第20章 西行 第21章 旧人 第22章 清路 第23章 探望的日子 第24章 嫉妒 第25章 你不明白 第26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第27章 牧草换豆 第28章 出使归来 第29章 攻略(一) 第30章 攻略(二) 第31章 攻略(三) 第32章 道路所达,便为宋土 第33章 你是官了 第34章 磨炼 第35章 食物和酒 第36章 他乡遇故知 第37章 阶级法 第38章 军法 第39章 按律当斩 第40章 军令之外 第41章 中间派 第42章 动荡 第43章 赐姓 第44章 细盐 第45章 安抚 第46章 我们只收钱 第47章 带毒的饵 第48章 私盐贩子 第49章 串连 第50章 防秋 第51章 三路布防 第52章 虚开中路 第53章 甘谷归附 第54章 心有不足 第55章 左右虞侯 第56章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第57章 千里西来 第58章 军政结合 第59章 致太平(一) 第60章 致太平(二) 第61章 转机 第62章 宰相气度 第63章 瞎毡来归 第64章 三路出击 第65章 你放心去吧! 第66章 心中无血,出师大吉! 第67章 找盟友 第68章 军民鱼水 第69章 财帛动人心 第70章 蜀兵入陇 第71章 战场 第72章 三个关节 第73章 报信的嗢末人 第74章 请君入瓮 第75章 弑父 第76章 临机处置 第77章 未虑胜,先虑败 第78章 入瓮 第79章 一剑平乱 第80章 伏羌寨前 第81章 试探 第82章 水淹三军 第83章 炸城门 第84章 重夺甘谷城 第85章 来的都是猪吗! 第86章 不要放走党项人 第87章 我们投降 第88章 弃杖不杀 第89章 抢占要地 第89章 抢占要地 第90章 发酒发肉 第91章 大势 第92章 可以招兵 第93章 王师北来 第94章 春狩防秋 第95章 垂钓黄河 第96章 移风易俗 第97章 雪中论兵 第98章 一起发财 第99章 坏事总容易 第100章 南来归宋 第101章 抽血 第102章 帮一把 第103章 官兵要分明 第104章 多卖酒 第105章 大败的消息 第106章 败在哪里? 第107章 谁会那么蠢? 第108章 故伎重演 第109章 恩例同执政 第110章 清除后患 第111章 准备渡河 第112章 五军齐出 第113章 游骑遍布 第114章 大战将起 第115章 开战 第116章 对冲 第117章 僵持 第118章 突围 第119章 断尾求生 第120章 不如降了? 第121章 非死即俘 第122章 烈火烧城 第123章 再吓一吓 第124章 死城 第125章 搜寻 第126章 你在骗我们? 第127章 大捷 第128章 优迁 第129章 你回京去吧 第130章 饮鸩止渴 第131章 一起发财 第132章 兑水再卖 第133章 杀人不见血 第134章 假于阗国 第135章 节制两路兵马 第136章 握成拳头打人 第137章 事不怕细 第138章 文明之师 第139章 锄头要挥好 第140章 宽严并用 第141章 留你两天 第142章 话已说尽 第143章 新车新炮 第144章 机动利器 第145章 将校营 第146章 印钱吧 第147章 此事极易为 第148章 由他们去吧 第149章 制度和人手 第150章 寓兵于民 第151章 春狩 第152章 纠缠 第153章 顺势而为 第154章 结硬寨,打呆仗 第155章 徐徐而进 第156章 做事就好 第157章 清场 第158章 桃花运 第159章 物价要涨 第160章 公平交易 第161章 有样学样 第162章 枢密院都承旨 第163章 两府议事 第164章 运筹帷幄 第165章 政令分掌 第166章 前线指挥 第167章 有虚有实 第168章 交权 第169章 枢府掌军令 第170章 两府并立 第171章 陇右都护府 第172章 你需忍耐 第173章 布置 第174章 何必招安 第175章 别来无恙 第176章 静守岁月 第177章 用番钱的人 第178章 货币之战 第179章 你知道傻子多吗? 第180章 我们钱多 第181章 以毒攻毒 第182章 你是金子做的 第183章 擒获 第184章 为什么呀? 第185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186章 小人大恶 第187章 包拯 第188章 怎么还是如此! 第189章 左右各不同 第189章 左右各不同 第190章 东还是西? 第191章 我也不管 第192章 不许调一兵一卒 第193章 一攻一守 第194章 富矿之地 第195章 荒芜的土地 第196章 三角城 第197章 马肉不好吃? 第198章 演练 第199章 我给你换尊佛 第200章 各怀心思 第201章 一举两得 第202章 送到口边的肉 第203章 打铁趁热 第204章 一日破五寨 第205章 蜕变 第206章 全力堵截 第207章 战还是和? 第208章 如果你是元昊怎么办? 第209章 截断后路 第210章 札付两路 第211章 困兽之斗 第212章 争功心切 第213章 速回庆州 第214章 蜡丸 第215章 统一指挥 第216章 狭路相逢 第217章 追猎 第218章 意外之喜 第219章 降是不降? 第220章 任福方略 第221章 细腰城 第222章 两路出山 第223章 各军持重 第224章 刘璠堡被围 第225章 诱敌之计 第226章 胜则争功 第227章 左右为难 第228章 大战将临 第229章 围寨 第230章 约定 第231章 陇右游骑 第232章 狼烟 第233章 想不明白 第234章 独自撤退 第235章 陇右军来了 第236章 堵截 第237章 任福之死 第238章 天圣寨攻防 第239章 该论功过了 第240章 身后殊荣 第241章 羁縻还是郡县? 第242章 节制三路 第243章 存利去弊 第244章 愿为天子牧牛羊 第245章 亡周室者秦 第246章 轩然大波 第247章 大变将临 第248章 仿三州故事 第248章 仿三州故事 第249章 示之以强 第250章 露布报捷 第251章 多争堂除 第252章 惊梦 第253章 亮剑 第254章 出路 第255章 兵民一体 第256章 身上的刺 第257章 文武之德 第258章 有一种态度叫沉默 第259章 前途未卜 第260章 宜将剩退穷寇 第261章 胡风汉风 第262章 战是义战 第265章 瀚海 第266章 我们等得好苦! 第267章 许怀德也不容易 第268章 幕中的年轻人 第269章 推开一扇门 第270章 以仁为本 第271章 君子至善 第272章 打就是了! 第273章 算准了你会来 第274章 我有一计 第275章 驱虎吞狼 第276章 想的太多 第277章 威力惊人 第278章 兴灵路经略使 第279章 破城 第280章 善后最难 第281章 最后期限 第282章 父子相残 第283章 斩于军前 第284章 告罪使 第285章 被俘之将 第286章 长兄如父 第287章 大丈夫要有担当! 第288章 斩了就是 第289章 唐龙镇 第290章 孤注一掷 第291章 两路会师 第292章 阴山之下 第293章 敕勒川 第294章 打出个太平 第295章 攘外必先安内 第296章 内外有别 第297章 大政 第298章 夜袭 第299章 不吝重赏 第300章 闲着也是闲着 第301章 谈的人来了 第302章 青冢 第303章 我们如此做 第304章 那便来战! 第305章 他们怎么来攻? 第306章 狮子搏兔 第307章 来了就要打仗 第308章 怪物 第309章 打个招呼 第310章 死局 第311章 攻其一端 第312章 你们去偷袭 第313章 扬长避短 第314章 偷营 第315章 乱战 第316章 大火 第317章 财运当头 第318章 解甲 第319章 使节 第320章 一切要讲好 第321章 两万匹马 第322章 我们一起讲道理 第323章 陇右军制 第324章 各扫门前雪 第325章 还可以做朋友 第326章 要交给你了 第1章 宰相 第2章 父老 第3章 护卫铁骑 第4章 郊迎 第5章 家的味道 第6章 召对 第7章 我做好人 第8章 大道佐君王 第9章 问道 第10章 治术(一) 第11章 治术(二) 第12章 治术(三) 第13章 治术(四) 第14章 治术(五) 第15章 理政(一) 第16章 仁义者何? 第18章 内无寇,外无民 第19章 理通事顺 第20章 税赋何所出 第21章 欧阳修的疑惑 第22章 大秦国故事 第23章 蔡襄之错 第24章 祖先的呼唤 第25章 廷辨 正文 第26章 不要失职 正文 第27章 辨司马光 正文 第28章 文明世界才有德 正文 第29章 政本初心,从民所欲 正文 第30章 日月当空,洞烛万民 正文 第31章 盼盼的小心思 正文 第32章 位极人臣 正文 第33章 公事中没有我觉得 正文 第34章 同年欢宴 正文 第35章 众说纷纭 正文 第36章 折腾契丹 正文 第37章 一不做二不休 正文 第38章 必胜之势 正文 第39章 待以客礼 正文 第40章 谁承其后 正文 第41章 宰相的日常 正文 第42章 方田均税 正文 第43章 盼盼要定亲了 正文 第44章 嫁女瞻前顾后 正文 第45章 人总会长大 正文 第46章 慎选西平王 正文 第47章 跑了的状元 正文 第48章 叛国的附马 正文 第49章 应有权变 正文 第50章 朝廷定了,你做西平王! 正文 第51章 菩萨转世 正文 第52章 一指点出佛主 正文 第53章 万民云集 正文 第54章 解散佛社 正文 第55章 晏殊之论 正文 第56章 国柄 正文 第57章 孙二郎的生意经 正文 第58章 怪人知县 正文 第59章 洞若观火 正文 第60章 釜底抽薪 正文 第61章 官吏斗法 正文 第62章 这有何难? 正文 第63章 你怕死人吗? 正文 第64章 一拍两散 正文 第65章 要将功赎罪 正文 第66章 以民为师 正文 第67章 挖三司墙角 正文 第68章 示恩不招怨 正文 第69章 光耀门楣 正文 第70章 两个榜样 正文 第71章 北巡 正文 第72章 鱼水 正文 第73章 点将 正文 第74章 再坚持一下 正文 第75章 契丹会如何? 正文 第76章 增兵 正文 第77章 岁币不须再提 正文 第78章 要知耻 正文 第79章 皇帝的后花园 正文 第80章 契丹的压力 正文 第81章 各逞其能 正文 第82章 立足于打 正文 第83章 以打促和 正文 第84章 三衙改制 正文 第85章 军权的收与管 正文 第86章 两全其美 正文 第87章 好事 正文 第88章 改制 正文 第89章 借口还不好找 正文 第90章 捉襟见肘 正文 第91章 不合规矩啊 正文 第92章 给我们看诚意 正文 第93章 新格局 正文 第94章 我遇到了贵人 正文 第95章 契丹的算盘 正文 第96章 改天换地 正文 第97章 黄金彪的难处 正文 第98章 民思无邪 正文 第99章 就松不就严 正文 第100章 儒者之伪 正文 第101章 莫做儒巫 正文 第102章 何以道理最大? 正文 第103章 徐平的道理 正文 第104章 天下人之天下 正文 第105章 各有道理 正文 第106章 天下一家 正文 第107章 以伪收假 正文 第108章 另一个世界 正文 第109章 补天裂 正文 第110章 小大人 正文 第111章 以假伪真 正文 第112章 行者徐平 正文 第113章 赤子与行者 正文 第114章 心经 正文 第103章 岁月如歌(大结局) 徐平骑着马,与几位官员在关沟中徐徐而行。山高谷深,不知从哪里飘来一块浮云遮住了天上的太阳,天色不知不觉就暗了下来。 一旁的杨文广道:“相公,天色阴晦,谷里又不知日升日落,不妨歇一歇。” “也好。那边有一处凉亭,旁有大石,又有青松,正好歇脚。” 徐平说着,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身边的随从,与众人向凉亭行去。 到了亭子里坐定,早有随行吏人取了酒来,给众人斟满了。 徐平道:“路上走得乏了。都饮一杯,舒活舒活筋骨。” 签判王安石拱手:“谢过相公。” 举杯一饮而尽。其余官员纷纷谢过,以酒润口。 放下酒杯,徐平看着周边群山层峦叠嶂,一片翠色欲滴,叹口气道:“人人都道这江山如画,让人看之不尽。数年前我到秦州为官,与谋反作乱之党项鍪战不休,天都山下一战而定大势。到如今许多岁月,最终于军都山下大败契丹,天下才算是安定下来。回想以往种种,却只想说一句,岁月如歌。” 王安石、李觏和杨文广等人俱都沉默。岁月可歌,岁月当歌,徐平没有辜负这些年的岁月。到了如今,可以说这个四字了。 五年之前,定大名府为北京,赵祯亲征。与契丹几经试探之后,还是战于灵丘、飞狐和易州一带。中间虽有波折,宋军最后取得了胜利,占住了沟通山前山后的要道。 徐平本来以为,经过那次战事之后,契丹会清醒过来,休养生息,与大宋进入对峙状态。却没想到,契丹上下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与大宋彻底成为敌对关系,小战不断,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徐平与一众大臣一样,视契丹为大宋最重要的对手,小心谨慎,集中全部国力,准备决一死战。却没想到,不等布置完成,大战意外爆发。更加没有想到,宋军如有神助,没有整编完成的禁军与整编过的主力配合默契,一路高歌北进。徐平想过很多次与契丹要打多少年,十年,甚至二十年,都是他可以接受的结果。然而实际上,战争只进行了三个月,契丹主力就被打垮,宋军全取山前山后之地。 对方举国若狂,政事军事混乱不堪,全无道理。宋军却如有神助,不但是上下几乎没有影响战事的错误决策,就连天气、地理都处处帮忙,顺利得让人不敢相信。 如有神助,徐平心里默念了一句,抬头看天,暗暗叹了口气。 时来天地皆同力,在那一战中徐平自己都有些害怕,实在是太过顺利了。战场对宋军好似是透明的,而契丹人则好似昧了心、蒙了眼,宋军在哪里埋伏他们就向哪里去。这个样打法,就如大人欺负小孩子,让人感觉世界都不是以前的世界了。 战后徐平辞相,朝廷特设文明殿大学士以授徐平,来此外任燕山府路经略使兼知燕山府,安定边疆局势。徐平辟王安石为签判,代自己处理州府政事,自己统领一路。 吕夷简已经故去,李迪老而致仕,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掌政事堂的是杜衍,范仲淹和韩琦等人已回京城,与陈执中等人主掌中枢,正在开启一个新的时代。这个时代与以前最大的不同,不是谁当宰相谁掌权,而是用徐平为相时定下来的那个道理治理天下。 一个时代落幕,一个时代开启,天地处处透着生机。就连路边的青松,看上去都有笑意。整个天地之间,处处都是安定祥和的气息,已经换了人间。 谷中的路上,来了几个贩枣子的客人。杨文广叫住,让他们取些枣子下酒。 收了枣子,杨文广从身上摸出一把钱来,放在石桌上让客人自己数了取走作枣价。 王安石看着桌上的一小堆铜钱,不由笑道:“都巡到底是武人,身上带着如此多的铜钱,也不嫌沉重。这钱全是唐钱,契丹人日常用的,没想到三年过去了,市面上还是如此常见。看来泉布流传,也不似我们先前想的那么快。” 徐平心中一动,拿了一枚铜钱起来,看了一眼,道:“这钱铸得精良,竟然还是唐初所铸。开元通宝,——你们说,是开元通宝,还是开通元宝?” 杨文广笑道:“本朝的钱是宋元通宝,唐时自然是开元通宝,不知相公为何如此问?” “钱能通神。都巡,有的事情啊,不是如此断的。”转头看王安石,“签判以为,这钱上的四个字,到底是该如何读?开元通宝,开通元宝,世间都有道理在,哪个是哪个非?” 王安石想了想,道:“道理终究是合于人的道理,本朝铸钱为宋元通宝,则钱上的字就该是开元通宝。至于唐时铸钱,初定此四字时到底如何,已难详查,存而不论可也。” 徐平点头:“存而不论,签判以这四个字答,深合我心。世间学问,不是每一样我们都能查其源头,知其本意。要答个为什么,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以现世来答。如果答的不对怎么办?存而不论。一是要存,不要把这疑惑隐了去,二是不论,既然不知,那就暂时以现时的道理通一下,不去强辨。其间要义,不论是表,存则是根本。” 说到这里,徐平对一边的提举学事李觏道:“泰伯,于学问上,你与签判正差在了这四个字上。能够存而不论,心中包容,很多事情就豁然开朗了。你的年龄大一些,读的书经过的事想来也要多一些,不过于道理上,却不如签判这般通达。便在这一个执字上,总想把世间的事,把想到的道理都明明白白通达下来。却不知时移事易,沧海桑田,人世变迁,有的事已经搞不明白了。搞不明白,那便就先放在那里,记下来,写清楚,后人如果有机缘,自然会去明白。执着于要向别人讲明白,便就把自己的学问搞乱了。” 李觏拱手:“相公说的是。下官于学问上与签判还可争辨,于政事上却事事不如。纵然心中千般不忿,事实就是如此,如之奈何?想来还是心中有执念,反而乱心。” 徐平抬着看着天空,道:“到燕山府这三年来,我们如同苦行僧一般,几乎日日不得闲。军事、政事、民事,几乎事事过问,凡有诉讼,每案必查。你们都是跟在我身边许久的人,以前可曾见我如此?没办法,心中不安啊。对契丹一战,打得太顺了。福兮祸之所伏,碰见如此违反常理的事情,怎么能够安之若素?到底是为什么,我搞不清楚,那就是签判刚才说的那四个字,存而不论。但世间的事,终究是人的事,只要人事做好,治下如同花团锦簇一般,则一切都将烟消云散。子曰,鬼神存而不论,又讲祭神如神在,如果这世间真地有神,我们真心为民,则神自心安。” 事情太顺利了,顺利得超出以前所认为的常理,徐平怎么会心安理得?这就是他来燕山府坐镇,下大力气治理这里的原因。世间的事有巧合,但巧得过分了,还是不要安之若素得好。便如光武帝,从起兵之后如有神助,事情太过巧合,说他是真命天子谁还敢不信呢?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信了。不能不信啊,天帮他,地帮他,天下人心向他,打仗都会有流星雨,你能说出个道理来?一次也就罢了,几次三番,一直做到皇帝。 对契丹收复山前山后之战,徐平真切有了那种感觉。他以宰相兼枢密使,在后方坐镇指挥。下给前线的命令,如果契丹这样当如何,那样又当如何,计划外又该如何,最后的结果就是契丹以对宋军最有利的方案行事。到了最后,甚至在签发宣命后,徐平在心中随便一想,如果契丹大军集中到哪里,几路大军上去一围,那个地方的战事就结束了。结果契丹就真把军队集中到那里去了,宋军就真围上去了,就真大胜了。徐平甚至产生了一种感觉,自己坐镇都堂,只要在心中想一想,这场仗就打赢了。 这天地不按照道理来了,但细想一想,又全部都合道理,徐平除了无奈,还能够怎么样呢?那个时候回想自己的往事,才觉得自己对这个天地认识太少。当年在中牟白沙镇种地的时候,他决定读书去考进士的日子,每到天气晴朗的夜晚,天上总是有祥云,就在自己的头顶上飘来飘去。徐平曾经指给秀秀看,开玩笑说自己命中是贵人,所以才有祥云在自己的头顶上飘。秀秀一本正经,徐平哈哈大笑。后来中了进士,唱名时天现瑞光,张知白一句恭喜成就了徐平在赵祯心中的地位。徐平不以为意,觉得张知白不过是提携后进而已,赵祯莫名当真,自己赚了个便宜。然而当徐平执掌天下大权,天地向他演示了世间大事可以随他心意,徐平还能够呵呵一笑,置之不理吗? 徐平没有那么狂妄,以为这是自己天命所归,甚至做皇帝都可以。历史上留下的记载中光武帝神奇的事情都比比皆是,后汉又坚持了多少年?徐平自己的道理,汉天命是个伪天命,天命已经不在,道崩德散之后德在人心,自己怎么会去违反?讲道理的人,不会贪天功为己有,以己意代天心。徐平要在这天下通这一个道理,哪怕漫天神佛都站在他的面前,道理也要通下去。与赵祯在大名府的时候,徐平已经感觉到了另一个世界在他的面前露出了冰山一角,缓缓打开一扇门。不过徐平坚定地把那扇门关上了,他不能走。世间如果真地有天堂,那我心所在即是天堂。如果真地有神仙,这世间的人就是神仙。他相信自己与世界的所有人都一样,成神都能成神,做仙都能做仙,他不例外,也不特殊。 入朝为相,一道德的时候,徐平给了这个世界一个承诺,要通治理天下的道理,一个在争而不止的小康之世维系住人心不散的道理。哪怕要轮回千年,等待千年,徐平依然坚守这个承诺。连自己的承诺都放弃,徐平也就不是徐平了。 见众人都住口不言,徐平摇头苦笑:“人都说老了,才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人虽未老,这两年却往往提及鬼神之事。不管是做宰相,还是地方为官,都是不应该的。我们朝廷做官的人,最忌讲这些。但是不讲,有的事还是应该做的。祭神如神在,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这一句话。甚且有人强解,这只是孔子执礼,迂腐了一些而已。如果不是朝廷中的官员在祭祀的时候,只讲仪礼,而失去了其精神,我又何必讲这些惹人烦?事有其不得已,明知道惹人讨厌,我还是做个长舌的人。” “现在朝中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在年后迁都西京,定都洛阳。正位中都,是因为那里是天下之中,人心所向。什么是人心所向?世间人说话,都以洛阳之音为正。人们所用的货物,都以洛阳人用着好的为贵。就连百花,也以洛阳牡丹为尊。不迁都洛阳,天下人对于国都在开封,就永远觉得哪里好像不对。这就是正位,正位以安人心。迁都之前还有一件大事要做,那就是国祭国祀。唉,你们哪,还有朝中的官员,都觉得这是做个样子,只要从旧书中翻些礼仪出来,照着做就好了。你们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得不唠叨,唠叨得你们烦,我也烦。国祭国祀,仪礼当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心诚。心不诚,祭祀便就失去了其精神。活的精神没有了,仪礼便就成了死的仪式,大打折扣。” “我为什么问你们唐钱上的那四个字怎么读?古语说钱能通神,是不是真地能通神我不知道,两可之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要以己意强行去解经,实在想不通存而不论即可。祭祀古有传承,我们不能断了传承,所以祭神如神在,重要的是心诚。唐钱上的四个字可以读为开元通宝,唐史如此记,我们如此解自然无不可。为什么是开元?因为大唐开始了一个新的时代,一个翻过汉天命旧篇的时代。只是汉天命不存,借来的周德自然也不在,大唐需要建立自己凝聚人心的道理。佛经道藏,释道两家在唐都极盛,杂揉文德冀以凝聚人心。结果知道了,玄宗以开元为年号,后人称之为开元盛世,繁花似锦,也是烈火烹油。渔阳鼓动,天下大乱,那盛世一碰就散。后人读史,看了史事脉络,便自信满满地说如果当时不这样,不那样,不用杨国忠,不给安禄山那么重的权,诸般种种一时之思,这盛世就能持续下去。能吗?史书上记着的人都是傻子,就你聪明,我只要行一策就能国泰民安。自己想想可能性有多大?朝堂,是万千人的心思,是天下人心。我们自己在官衙里理事,看了许多奏章,诸般议论,是不是觉得这样对那样也对?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定了,就这么做下去了。为什么?其实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那样。当时人所看到的奏章,所听到的议论,所认识到的人心,史书上并不能全部记下来。最有可能的事情,是你真地到了那个地位那个时候,诸般挣扎之后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可能换一个面目,但结果却不会改变。要想真地改一个世界出来,就要去除掉各种私心杂念,以一个道理通于政事当中,按照道理来,才不会走偏。从这个道理上讲,大唐开元,钱文用开元通宝自然能通。但是呢,还有其他钱上的文字,是按照开通元宝这个顺序来读的。开通开哪里?不知道就存而不论,记下来让后人知道还有这么回事,一旦那样也行呢?” “国祭国祀也是同样的道理。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也祭神如神在,逢礼必问,这才是正确的态度。不知道,那就是不知道,只是守住传承,留住其精神。世间有没有神?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凭什么呢?要么就坚定地认为没有,不祭不祀,既然还要去祭祀就不要三心二意。什么是不祭不祀?是连你家里的宗庙也一起毁掉,破天下宗族,所有的人,都不祭祀祖宗了。不能够家里还祭着,国不祭了,那怎么行?天下有难,多少好儿郎勇敢地站出来,拿起刀枪去守卫家园。这些英烈,很多是没有后的。人皆有祖,可以承后,为国为民捐躯无后的英灵怎么办?我说,天下人烦,做得不对我又不得不说。” 说到这里,徐叹了口气。 另一个世界有什么?如果真地有祖先英灵,作为一国执政,徐平进到那个世界面对无人承后的英灵们怎么面对?作个揖说声对不起?他能觍起那个脸来吗?退一万步讲,真地人死如灯灭,并没有什么灵魂之类,无后的英烈们,曾经为国为民捐躯的英烈们,在身后冷冷清清,甚至被人羞辱谩骂,无人过问,国再有难,谁还会去救这个国啊。 “明明理不通,却坚信不疑,是为昧己心。以这不通的理,告诉人是当然之理,是为骗人。以此去对待过去未来,是为蒙天。我们做学问的人,当求真务实,不昧、不欺、不蒙而去求学,去通人的理,去通自然的理。存而不论这四个字,求学者当牢记,不明白就是不明白,不要自以为是,更加不要强迫别人相信。我不知道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神,但人来这世间,实际上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关于人我们能确定的,是有父母,有祖先,娶妻生子之后有后代。这先和后是知道的,对后人且教且养,对祖先祭祀,牢牢守住了这一先一后,我们便就立住了,真地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祭不祀,称作换了人间,把以前的全部丢掉,一切都向前看就好了。不能瞻前顾后,六心不定,胡来怎么行?” 迁都是件大事,不只是朝庭搬过去,更重要的是要天下都认为理所应当。在这个天下安定,纷纷建宗族家庙的时候,还有一件大事是行国祭国祀。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天子只祭家庙就不可以了,因为家并不是国。国祭国祀,祭的是那些无后的英灵。 天下有难,无数的仁人志士走上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很多都年纪轻轻就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没有娶妻生子。前世的新中国重新崛起靠的是什么?信念,理论,方法,许许多多,但最重要还是那无数勇敢的人们。多少人倒在了血泊之中,不要说后代,很多人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来。从此之后不讲宗族不祭祖也就罢了,一边自己修家谱建祖庙,一边对这些人不闻不问,天下间有这个道理? 到底有没有鬼神?灵魂到底是不是一个存在?对于徐平来说,并没有答案。哪怕加上他前世的知识,加上他前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依然没有答案。这个问题要么存而不论,继承传统,祭神如神在。要么就是取消天下一切祭祀,从此之后天下人不祭祖不信神,既没有祠堂和宗庙,也不许天下有宗教。后一点徐平做不到,那就只能按着前面一条去做。做就做足,事情要有诚意,不然你做给谁看? 徐平的道理,是把天下一切的虚假全都收到政权的这一个伪字上来。伪就要诚心正意去做,不要假,一假全都虚了。人对自然的认识,对于人本身的认识都是有局限的,远还没有到能够一清二楚的程度。这世间的事很多都不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先放在一边,存而不论,专心致志于当前的事业。但是你用了一个理,就要把这个理通到天下人当中去,这是一个政权的本分。不能够官员建家庙,不许百姓建。不能够只安抚活着的人,去世的人就不管了,道理在就要去做该做的事。 存而不论的关键是存,不能以不论为借口,行不存之实。搞不明白的事情先记下来放在那里,以后时机到了,说不定就能够搞清楚呢。这就是不强解经,不改史的意义,留给后人线索,留给后人机会,不要断了后路。 如果,这个世界真地有先人离开,去找寻遥远的出路。数千年之后他们回来,古经或失或改,史志不实,地理名乱,天象已经移位,人心不古,语言不通,他们怎么能够确定这里是自己的家乡呢?自然界可以设路标,人的心也可以有灯塔,人心都不通了,对他们来说还有什么是可以确定的呢? 说是神或仙,人们觉得荒诞,那么用徐前世的科学道理,宇宙飞船如何?这个道理能不能通?人类科学一直是发展的,我们都不能离开地球,以前的人更加不可能。这样说有几分把握?你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那又如何?那百分之一就断了未来的希望。更加尴尬的是,认不出来这是自己家乡,回来的先人还会认为是被强盗占了自己的地,他们会做什么谁能讲清楚? 世界的本源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古书上记载的,是乱讲还是真实,拿不准就先存而不论。专注于自己能做的事情,知道有过去,有未来,要求总不高吧。 徐平前世看过一部电影,说是地球上出现了不明飞行物,来了外星文明,当时的世界第一大国,派出了语言学家、物理学家诸如此类的了不起人物前去交流。他们与对方从一个一个符号开始,试着理解对方的意思。从梵文到古埃及,到两河各种古文明,看起来非常是那么一回事情。惟独,绕开了人类传承至今最古老的中国文明,有没有意思? 如果现在大宋境内出现那么回事,无非是中书制国书,派位学士与一名武将,前去拱手而揖,执礼而问。来的是什么人,所为何事。是自己人则待以国礼,是客人则客礼,是敌人则天下共逐之,如此而已。 什么是文明?中国字看不懂,根本就不会进入这方天地,这就是文明的记忆。哪怕是有其他世界的文明经过了这个世界,也只是擦肩而过,不会有交流,更加不会有战争,双方根本就不会感觉到。文言、文字,不只是内部人交流用的,也是一层屏障。 怕的就是,内部自己乱了,人心蒙昧,失去了文明的记忆,那就没有办法了。从记载得比较明确的周朝开始,除了国之外,还有野。国人野人都是人,没有谁高贵谁低贱,只是国是有文明记忆的。国乱了,化国为野,文明记忆丢失,天下也就不是那个天下了。 徐平实际唤开了一扇门,但他不敢打开。因为在门前徘徊的时候,他蓦然发现,双方的心通不能对上。真地跨出了那一步会发生什么,徐平不知道。可能是祖先的英灵在守护的世界,成神成仙,也可能是一步出了天外,不知到了哪里。还可能是,那根本就是一个虚实相间的世界,包括自己曾经生活过的,这个正在生活的世界,都是虚实相间,可以虚实变幻。人既没有认清自然的时空,也没有认清人自己,确定不了。 道德世界之外还有一个山海世界,如果为真,则山与海与这个世界对不上。人会迷失自己且不论,真地拱出一个世界来,到处天灾,这种后果根本不敢想。 当然,还有另一个解释,让徐平既无奈,又沉重。 人认识自然,改造自然的同时,自然也在认识人类,适应人类。也就是说,自然同样是有灵的。人与自然本来就是生命的两面,在这个世界互相学习,一起成长,当最后天人合一的时候,才一切成真。在那一刻,徐平感受到了秀秀,那个小时候与自己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憧憬着未来,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对自己有些好奇又亲切的小女孩。那个世界本来就是一个好奇的孩子,向自己打开,只是自己的一些想法成了真。 人在探索自然,试着用一个道理来描述自然。而自然也在学人,学着怎么做人。从哪里学?从人的心里去学。不管是人身之外的自然,还是人身内的灵魂,本来就包括着两部分。这两部分合起来,才是完整的人本身,合起来的那一块,才是人真正的成长。 轮回、时空、科学,诸般种种,都能包容进这一个可能里面。有这一个可能在,徐平就必须放下自己的一切杂念,凝聚世间人心。人与自然,一起成长,等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到来。小康、大同,本来只是一个漫长的等待,从天地初生起的一个约定。 到底是不是这样?徐平并不知道,他只能把一切思想分岐,收到最大的那一个可能里面,留下人类最大能够认同的共识。从这个意义上讲,世界上的一切事,都是人事。人类所认识到的自然,只是自然的一部分,因为自然本来就在根据人的认识适应着人。 古书、古史、古经,真地已经很多都跟眼前的世界对不上了,无法从经史之中去确认世界的真面目,徐平也只有等待。他要给这世界八个字,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山海经中所记载的地名,有多种解释,因为重名的地方太多了。不说别的,大宋与契丹重名的州郡就有不少。至于小村小镇,小山小河,天下间就更加无数。沧海桑田,城市可以成为荒野,渔村可以成为都会,最早的山海经是记载哪里,甚至根本记的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或者是两个世界的交汇,已经难以确认。那就只好先放在那里,把世间的人事做好再说其他。人心正了,世界自然就会正。 人最怕的就是口含天宪,自以为是。我认为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不是这样那也要是这样。把经史改掉灭掉,原先的世界也就从此远去,一切面目全非。如果,真地是人本有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互相学习,互相成长,能够虚实变幻,人心之妄害处不可想象。 前世的时候,有一部描写这个时代的名著《水浒传》,里面的好汉一进酒店,动不动就要切几斤牛肉来下酒。有专家就分析,这说明了好汉们的反抗精神。这种说法流传非常广,很多人都觉得讲得非常好,显示了学者的睿智。其实宋朝以后的物价并不难查到,直到徐平出生的年代,牛肉和羊肉的价格才刚刚超过了猪肉,新中国的前三十年牛肉价格也是最便宜的。道理其实简单,禁杀耕牛,市面上能买到的牛肉多是老死病死的牛肉,味道自然不敢恭维,本来就是穷人的食物。新中国的管制力度,更加不要想有多少违法出售的牛肉,价格放开了,牛肉才能慢慢涨到作为正常肉食,与羊肉相比的程度。而以古代的生产条件和牛羊及猪的品种,猪的生产成本是高于牛和羊的,猪肉其实在历史上绝大部分的时间段,都是一种奢侈的肉品。不要说是宋朝的生产条件,就是徐平前世,真正养中国传统的猪品种,用传统的饲养办法,肉价也不会显著低于牛羊肉,大多数时候是更高的。这并不需要查阅复杂的资料,只要有求真务实的求学精神,而不自以为是,口含天宪,党同伐异,这个结论就摆在你的眼皮底下。在学术上求哗众取宠,立异以为高,结果就是把历史改得面目全非,后人根本就搞不清从前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的。宋朝皇宫多用羊肉,学者说这说明了统治者的奢侈,竟成真言,假的也就成了真的。 中国白酒有独特的生产工艺,随便查一本教材,都会告诉你固体发酵、固体蒸馏的才是白酒工艺。工艺是道理,蒸馏用具是器,白酒是用,最简单的理、器、用的关系,理是核心。一种独特的工艺已经说明了最核心的部分,没有工艺,器说明不了问题,白酒之用更加无从谈起。几乎是戳着眼眶,还会在学术界争论不休白酒是不是从西方学来的,考古查资料研究中国人是不是学了西方的蒸馏器才发明了白酒。 人心就是这样,不要以为假作不了真,以假乱真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不过十年,最早发明好汉们吃牛肉说明反抗精神的人,其实曾经历过猪肉价格高过牛羊肉的时代,但并不妨碍他们把自己想出来的事实,变成了人心中的真实。白酒工艺写在教材里,并不能解决历史学界,苦苦研究中国白酒是自己发展的,还是外来的这个问题。如果千年百年,后人从经和史中认识的世界,其实已经完全不是前人所经历过的。鉴古而知今,从这样的古里能够借鉴到多少,恐怕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经为心路,史官记实,本来只是客观的描述世界。当失去了本来意义,他们里面的财富又剩下多少呢?如果说史官太久远,用徐平前世的记者学者来作比,就更加清楚。学者本着求真务实的精神,自己探索出来多少知识就告诉别人多少,记者把事情的真正面目记录出来给众人知晓,世上会少很多事情。当学者失去了求真务实的精神,或者背离了遵循的道理,或者用思想曲解了自然,知识中又有多少可用?记者不再以记实为根本,而是醉心于自己想要编出来的世界,选择性或者扭曲记录世界的面目,又会发生什么? 如果把一个时间段发生的事情,跟人们得到的被描述出来的世界相比,会发现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继承与发展,又从何谈起? 人昧本心,以己意来认识、记录、讲解事实,再用这个事实讲给人听,最终把这个说出来的世界,代替了真正的世界。这就是昧心、蒙人、欺天,会换人间。 我们要保持谦虚谨慎的作风,求真务实的精神,简单的两句话,一个书生可以打造出令天下颤抖的威武之师,改天换地。而昧心欺天的人,哪怕手中枪多人多钱多,也被对方秋风扫落叶一般赶得如丧家之犬。讲一个道理,做一件事,定一项政策,永远记住本来是要干什么。中国文明早就过了排排坐分果果的时代,从唐朝开始就要奔向一个新时代,去跟没有文明底蕴的蛮人学,就是在走回头路。回头路的后果是什么?宋朝的旧禁军已经生动地演示了一遍,花掉了天下的财富,拖住了文明前进的脚步,最终天下不守。 法律叠床架屋以致不能断案,经济成了玄学,不但不能促进发展,还使人成了经济的奴隶,文明怎么前进?记住初心,人人平等,天下一心,共同发展进步。 徐平看着不远处的青山,沉声道:“山前山后,本为汉地,满地腥膻不知多少年。如今朝廷收复,最难治理。不是政事难以处置,而是心难摆正。有的官员,以为这里的百姓数百年间不少人与中原为敌,当加惩戒。这有道理吗?弃地又不是百姓弃的,他们在异族治下生活本已艰难,回归中原再受人白眼,心如何能平?唉,本来应该跟中原没有什么区别的,为了这一个心不平,只好我们来额外多做一些事。地不守,民被夺,这是朝廷的失职。不能说不是在我们手里丢的,就可以不管了,对百姓来说朝廷还是朝廷。这几年山前山后大修道路,各地皆通,民间不许有隐户,都是为了不留下虚地。地回来了,人也回来了,还要让百姓的心也要回归朝廷。世间如果真地有神灵,这里的山间到底会有多少冤魂在翘首以盼。深山闻鬼哭,你们要感受这一种冤屈与无奈。世间有没有神鬼,孔子的那个年代就只能存而不论了,我们也存而不论吧。人哪,最怕党同伐异,不许别人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只要心里面有一个道理在,如果没违道理,就当存。你舞着大棒,不许别人这样想不许别人那样想,以为是自己得计,实际上觉得踏入了天堂,就是进了地狱。你说世上没有鬼神,真出来一个,天下都把你当白痴看,全成了敌人的信徒。中原是人的中原,天下是人的天下,入了这片地,神佛也要归朝廷来管。所以一切宗教,无论道释,无论是汉教胡教,皆归于朝廷治下,不许自成天地。哪怕漫天神佛站在我的面前,我一样明白这样讲,要么带信徒出这方天地,要么就受朝廷约束。本朝不拜神,道理说服不了,存而不论而已。祭祖祀天,守住传承,治理好人世间,给天下一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徐平前世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争得更加厉害,其实已经脱出了中国文明传统。唯物主义一定要加上辨证二字,承认人的主观能动性,不然就成了另一种宗教。认为我的思想就是世上的唯一正确,不一样的要么愚昧,要么落后,要么不该存在,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别人圈子里。你说没神,出来一个喊得最响的那些人,就成了别人坚定的信徒。中原王朝的皇帝说自己是真命天子,被别人打爆了,立即无数人把这天命加到敌人身上,向侵略者跪拜。说自己是世间惟一正确,国门一开,国人三观尽毁。说一切诸神皆假,真地出现一点神迹,不管真的假的,富贵者率先去顶礼膜拜。 能够存而不论,包容,同时坚守自己的文明传承,才可以真正坚定自心。 对面的契丹初起时,神神怪怪的事情很多,不能你认为是骗人那就骗人的。一旦错了葬送的可是天下,受苦的是天下百姓,不只是自己的荣辱。契丹以燕山府为析津府,用的是星分野来象地理,徐平就用收山前山后人心来化,不能把天下当玩笑。世间如果真地有天地,那也是人心来通,人心收了则一切自化。 站起身来,徐平看着青山道:“江山如画,岁月如歌。数年争战,西成于天都山,东成于军都山。冥冥中或有天数,我不知道,不强以为知道,也不去强求天意,世间事只于人心中去求。天下归心,自然国泰民安。前些日子,朝廷以天都山为西安州,以邕州为南宁,又以营州为北平军,告天地天下已守。至于东边,地处海岱之间,河清海自晏,人安山自安,只能从人心中求之。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检遍人间一切角落,安茫然无去处之英灵,收天下人心,国祭国祀,结束一个旧的时代,开启一个新时代。” 人的血缘传承到底是怎么回事?搞不清楚的事情何必强求。哪怕后世有了基因技术去查血脉传承,谁又敢说一定就是真的呢?就是真的,是不是就那么几个祖先呢?有多少人躲祸而默默没于山林,又有多少人血洒疆场而没有留下后人。祭祀不能忘了他们。 “悲歌当哭,远望以归。人皆有祖,以承其后。世有英魄,为天下事,捐其躯而洒其血,而身埋黄土之间。国祭国祀,以告天地。魂兮归来,天下以安。” 正文 第91章 轩然‍‌‌大‌‌‎波‎‎‌‍ 一轮月牙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羞答答地躲在柳梢后,仿佛怕人看见。笔%趣%阁.. 徐平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着似露不露的月牙,嘟囔了一句:“这个时节真是什么都乱了,连个月相也不按规矩来。” 今年闰六月,中间的这几个月的月相便不如往常年精准,给人一种错觉。 刘小乙在一边,手里拿着热毛巾,旁边的小桶里又盛着冰块,也不知道是要给徐平热敷好呢还是冷敷好,手忙脚乱,急得快要哭出来。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从黑夜里悄悄掩过来,不知不觉地扑到人的身上。 刘小乙看着手里的毛巾有些无奈,对徐平道:“郡侯,早晨的风凉,还是到屋里去吧。你现在身子不好,受不得这冷风吹。” 徐平没有答话,静了一会,才对刘小乙道:“就坐在外面,我觉得吹一吹早晨的凉风,脑子里便清醒些。——小乙,刚才我真地从马上摔下来了?” “郡侯,千真万确,可把小的吓坏了——” 徐平摇了摇头:“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难道,我真的病了?” “病了啊,王学士医术京城里也是有名气的,说您病得厉害呢!我们还是回屋里去吧,天亮了寻个太医来,好好开几副药。您正在壮年,身子骨又一向硬朗,吃几副药就该好了。但是,现在半点马虎不得,还是回屋里吧——” 徐平道:“唉,你不要一惊一乍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就是长这颗尽头牙,不知道顶到嘴里哪里了,发起炎来。这炎症啊,小乙我跟你说,说轻也轻,但一旦不及时把炎消了,任你多强壮的汉子,那也硬抗不住啊。” “抗不住,我们就进屋里吧。” “不是那回事,你不明白,屋里的空气不流通,反而对身子不好。我现在发炎厉害,身子虚弱了些,在屋里更容易得病,你知不知道?” 刘小乙也不知道炎症是个什么,更加不知道徐平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只是觉得徐平现在身子虚弱,吹不了外面的凉风。见徐平执意不进屋,在那里为难。 徐平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病倒,而且病得昏了过去,甚至从马上摔下来,自己怎么会得这么严重的病呢?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身子骨一向都硬朗得很,就连到了邕州那个瘴疠遍地的地方,自己都一次病都没有生过。现在到了中原,回了家乡了,竟然会病得昏倒过去,这不是说笑话吗? 每天早起,还勤加锻炼,吃得又健康,生活还规律,自己应该百病不侵才是,怎么就会病了呢?而且还病得这么厉害,这不科学啊! 刘小乙焦急地不时看东边的日头,这里虽然是城外,但按制度还是等同于开封城内管理的,徐平病了,刘小乙不敢自作主张派人去中牟报信。半夜马蹄声惊动了厢里的巡检又是一番口舌,而现在徐平真是半点分心不得。 范仲淹和宋庠等人赶到待漏院的时候,殿内御史已经带着閤门和皇城司的卫士开始弹压秩序,准备整队入殿了。前面的大臣行礼如仪,后面的小官这里还是一片乱糟糟的。有熟识的见这几个人即时赶到,没被御史记上一笔,都为他们出了口气。 欧阳修、王洙和胡宿三人入列,身边的蔡襄低声问道:“你们几个怎么今天来得这么迟?再晚一会,殿内御史就少不得参你们一本!” 欧阳修道:“快不要说,今天路上碰到了大事,只等退朝,必定要满城传遍!” 蔡襄好奇,用胳膊拐了欧阳修一下:“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我们在御街上,刚过开封府,看见前面范待制的灯笼停在路上,便想着过去问候一声。结果你猜怎么着?可就让我们遇上了!” “遇上什么,你倒是说啊!” 一边的胡宿见队伍开始动了,不敢再让欧阳修耍嘴,插话道:“原来是龙图阁徐待制在路上晕倒,摔下马来,正遇到范待制,在那里望呢!” 蔡襄一惊:“徐待制可是曾经带兵打过仗的人,身体一向硬朗,也曾来没听过有什么疾病,怎么就突然晕倒了?” 欧阳修被胡宿抢了话头,有些泄气,耸了耸肩:“还能为什么?上个月徐待制和王沿两人出去巡查河道,据说怄了不少气。昨天崇政殿里的事你们也听说了,徐待制一个月做了那么多事,再加上生王沿的闷气,必定是又气又累生出病来了。” 蔡襄点了点头:“原来是被王沿气病的。这也难怪,早就听说王沿这一个月只是在巩县游山玩水,什么没干,心思全用来跟徐待制淘气了。” 站在身前的高若讷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听了蔡襄的话,不由说道:“徐待制受了王副使不少委屈是有的,但是不是被气病的,谁也不知道,你们可不要乱猜。都是同僚,我们不好在别人背后说人的闲话。” 胡宿和王洙两人还好,蔡襄和欧阳修两个一向都是大嘴巴,平时没事他们都要生出事来,现在一件大事就发生在眼前,让他们闭嘴怎么可能? 龙图阁待制、永宁郡侯、右司郎中、三司盐铁副使徐平,在上朝的路上晕倒,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的消息,迅速就传变了朝堂。而且很快就变得言之凿凿,徐平的病就是被一同办事的王沿气出来的,说的人信誓旦旦,听的人连连点头。 昨天崇政殿里那么热闹,以这个时候官员爱八卦的品性,当时的情形早已经在官员中尽人皆知。大家想一想,这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也气啊,徐平这整整憋了一个多月,憋出点病来简直是太正常了,没憋出病来才不正常呢! 恰好这个时候,恰好从不生病的徐平就病了,而且一下子就病得这么重,不是被王沿气得才奇怪了呢。 欧阳修虽然前些日子与徐平也怄了不少气,但都是意气之争,欧阳修对徐平的为人行事并没有意见,他还想着把徐平说服作为高举道统大旗的旗手呢。今天他和蔡襄两个说起此事来格外带劲,就差马上写诗文广为宣传了。(。) 正文 第122章 白‍‌发‎‌‍浪‎‍荡才子 这些歌妓谁不知道填词的柳七?见他抱着断了弦的琵琶丢了魂一样,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见了着实让人心疼。笔《趣》阁.biquge.纷纷放下手里的乐器,过来劝解。 欧阳修见这讨人厌的‌‍‌浪‍‍‌荡‍‍子终于毁了自己吃饭的家伙,不由笑了起来。 正在向歌妓讲解词义的张先重重叹了口气,满脸无奈。靠着慢词小曲有个能够让高级官员看在眼里的机会,何其难也,没想到就又这么去了。 若说青楼慢词,这个时候应该说是****于宋太宗。太宗皇帝精通音律,常常因事制新曲,在位二十一年,制新曲无数。这些曲子慢慢流传民间,青楼歌妓和底层的民间艺人根据这些新曲,填些俚词俗语讨客人喜欢,挣些银钱糊口。再到柳三变为代表的词人把流传的这些俗曲整理起来,成为文人喜欢的新的文学形式。 真宗和现在在位的赵祯也都精通音律,不过他们在宫里制的无论词曲,都已经远远没有太宗时候的规模,影响很小了。 世间的事情便就是如此,民间的这些俗艳歌曲来源是宫里的音乐,源头是皇帝本人,但真正从事这些的,却又入不了皇帝的法眼。宫里面自然也少不了与嫔妃宫女的调笑,但词曲都讲究含蓄,自有一种庄重的意味在里头。流传到民间,这一点含蓄就荡然无存。正面的说法叫热情奔放,不正面的说法则就是没有廉耻,教坏世俗。 赵祯在宫里自然也听说过柳七的名头,奈何看看他的词,也就只能让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填词罢了。柳三变并不是没有机会,可惜他总是舍不下流连青楼的生活,一次又一次地现机会擦肩而过。 后人只知道文人风流,可惜官员很多是文人,但很多文人却并不是官员。这个年代对官员的私德要求还是很严,而且越来越严,天天跟抛头露面的女子混在一起的官员,是会受到惩处的。历史上几十年后的新旧党争,双方的领袖王安石和司马光,一个更比一个古板,私生活方面几乎无可指摘。这不是偶然,因为时代只允许这种人出来做士林的领袖,苏轼那样的人,任你才华横溢,也只能被贬来贬去。 这是时代的横流,任何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只能被碾得粉身碎骨。 新生的力量正在萌动,旧的思想即将被扫除,虽然没有人知道路在何方,但新旧交替却已经无可避免。新生的力量要上台,最简单最有威力的便是从私德入手。欧阳修已经开始的排佛抑道,再到即将到来的更加严厉地讲究纲常伦理,正是新生力量砸烂旧力量的两柄巨锤。这巨锤的力量没有人能够挡得住,只能够把力量引向别方。 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节,柳三变的所作所为与时代格格不入,他给这个时代深深烙下了自己的影子,本身却只是时代的一朵微不足道的小浪花,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徐平为官七年多,六年多是在岭外渡过,在京城还不足一年,还不能够把握住时代的脉搏。他所依赖的,只是一份谨慎而已。 见到张先,尤其是柳三变的窘况,徐平并不理解他们的心情,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经历,不清楚他们为何会是这样。一首曲子而已,何必看得这么重? 作为主人,不好看着他们在那里难受,徐平走上前去,对两人道:“二位如此尽心竭力,让我如何敢当?我生长市井,不解音律,不必强行去唱。看看太阳越来越大了,我们还是回到凉棚去,不必晒在这里。” 柳三变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下官自认天下音律,无所不晓,诸般乐器,无所不精,却不想今日在待制府上丢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看见柳三变的头上已经生出白发,站在那里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很是有些悲凉的感觉,徐平也跟着叹口气:“世上事无须强求,你这样说,我心里倒是不安了。” 柳三变猛地抬起头来,向徐平拱手:“待制,略给下官些日子,定然要把待制的这首词唱出来!待制提马破敌国,数十年武功之盛,无过于此,岂能不传唱流传!” 徐平愣了一下,自己只是被逼到份上了,无奈才抄首词出来应付差事,什么宣扬功绩这种想法是半点也没有的。却没想到本柳三变想到这上面去了,看起来还真当成了正经事情,这事情看起来有些乱了啊。 一边的张先拱手:“待制,且稍微等些日子,我与耆卿两个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必有合适的曲子,让待制的词传唱!” 徐平摆摆手:“等等!今日只是大家聚在一起,诗词造些气氛,传唱不传唱不用放在心上。到此为止,此事便就算了!走,我们一起还是喝酒得好!” 自己正是要做大事的时候呢,怎么能够躺在功劳簿上睡觉?这要凭着自己的官位高过两人,硬要他们为自己宣扬,没来由让人把自己看扁了。 破个交趾而已,徐平心里还没怎么当作大事。真有本事,去把党项灭了,把契丹打服了,幽燕收回来,那才是大功劳。前世学的历史课本上,不是一直讲这两家才是宋朝的大敌吗?打架就要长硬的打,欺负弱小不算什么。 柳三变四十八岁,张先四十五岁,徐平这后园里,除了薛奎和王曙两个,好像他俩的年纪最大了。但若是论起官职和资历来,好像也是这两个的官最小,为官的资历最浅,比其他人都不如,跟徐平比更是天上地下。 徐平自己对官场上的地位并不怎么在意,一是前世思想的影响,再一个自己的特殊身份和经历,一直不明白这两个人这么激动干什么。心里还以为,他们是自负自己的音乐才华,觉得没唱出来丢人,但越看越不是那么回事。 心里疑惑,却怎么也不能把那一点想通透,徐平只能暗暗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闲事,招呼众人离开太阳底下的池塘边,回到凉棚里吃酒吃瓜去。(。) 正文 第246章 轩然‍‌‎‎大‎‌‍波‌‍‎‌ 徐平的来书在朝中传开,主张议和的官员便就偃旗息鼓了。关键的不是秦亡周这个例子,而是党项祖孙三代叛服不常。事实已经证明,他们的求和只是暂时蛰伏,是被压服而不是顺服,在西北求一时的安定只会迎来更大的动乱。 赵继迁叛,德明休养生息几十年后元昊再叛,党项已经没有了议和的信用。天都山一战之后,党项精锐尽丧,元昊又失去了议和的本钱。既没有信用,又没有本钱,这种生意怎么可能做得下去?党项的求和,根本就不是现在的大宋能够接受的。 这两年徐平远在西北,基本不掺和朝廷事务,在很多官员的眼里,他还是那个主政三司,一众宰执老臣之下少壮派官员的领头人物。这个时候才蓦然发现,在朝廷里徐平已经跳出了原来的身份,跻身于整个国家最顶层的决策者中了。 李迪和吕夷简一直对战与和不表明态度,与其说是在等朝中官员争议的结果,不如说是在等西北徐平的表态。不管是战是和,还是要看徐平是驻足于天都山之下,还是挥师北上,直取兴灵两州。李迪和吕夷简如果赞同了和,结果徐平大军北进,只用几天功夫就把元昊赶得更远,和也和不起来。如果要战,现在的情况,徐平不同意,这仗哪里打得起来。 葛怀敏已经用自己的死证明了,三衙将领打仗靠不住。任福又用自己的死,说明了哪怕三衙将领打仗靠得住,也会被猪队友坑死。现在的三衙诸将,放眼看去,再没有一个能够独当一面。而陇右诸军的将领,现在谁敢保证把徐平换掉,他们还能打? 边帅本来就对蕃邦事务有很大程度上的决策权,对党项的战与和,首先要问过徐平的意见。这本就是他的职权范围,不要说李迪和吕夷简,赵祯在徐平没有表态前,都不会轻易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政治有政治的规则,官场有官场的通例,当你到了某个地位,你职权范围内的事情,别人是不敢大包大揽的。哪怕是皇帝,也要遵守这个规则,不然就会面临手下无人可用的风险。而全用阿谀奉承的奸佞小人,又不符合赵祯的性子。历史上宋朝官员常用祖宗之法来约束皇帝,而祖宗之法正是成形于赵祯当政的时候,他本来就是个主动遵守规则的人。作为皇帝,他愿意用有形无形的规则约束朝政。 如果在徐平的上书未到京城之前,赵祯冒然地做出战或者和的决定,不管与徐平的想法一样不一样,都是对徐平先前作为的不认同,对他能力的不认可。一得到消息,徐平可能就会上章请辞。李迪和吕夷简更严重,与徐平意见相左,可能就遇到一个是自己辞职还是撤掉徐平的问题。这个时候,赵祯的选择显而易见。 大宋的政治规则就是这样,其他人可尽情地提自己的意见,但在那几个决策者的小圈子里,话却不能够乱说。皇帝和宰相在徐平表态之后可以不同意,但不能越俎代庖。 徐平给枢密院的那一句话是在得到王沿的移文后,随手写了一句用快马送来,不是他完整的意见。这一句话定下了基调,但具体的谈判,还是要详细的内容。皇宰和宰相、枢密要徐平对前线军力、战事、未来结果的详尽分析,有了这些,才能面见契丹使节。 李迪让富弼把刘六符拖在大名府以北,吕夷简则用快马把元昊、契丹的动向,以及朝中官员的争论发往镇戎军,让徐平尽快以陇右都护府的名义上奏章。而且要用快马让沿途马铺送往京城,作为最优先的公文,不要迁延时日。马递一昼夜五百里,镇戎军到京城两千里多一点,吕夷简给徐平的时间是十日为限。 这十天的时间,再没有官员敢主张议和,要战到底,彻底消灭党项的言论占了绝对的上风。蔡襄率先喊出了敢言和者皆可杀,一众中下层官员唱和,让晏殊非常被动。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上章请辞。倒是赵祯温言挽留,还是让他做副相。 最后这场争论不再局限于对党项的战与和,积极性被调动起来的一众官员,翻起了旧账,发展成为对边疆地区郡县还是羁縻的大争论。最后几乎满朝文武参与,颇有贞观四年大唐上下讨论要不要让匈奴内迁的场面。 在贞观四年,唐太宗李世民接受了北方番胡众族上一起上的“天可汗”,同意归顺的番胡各族内迁,从军为大唐藩篱。反对匈奴内迁的魏征最终落败,他当年的那句“匈奴人面兽心,非我族类,强必寇盗,弱则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最后一语成谶。安史之乱虽然在数十年后,但发端实在贞观四年,那场争论对中国历史影响深远。 而魏征的这句话,用在现在的党项身上特别合适,不知被多少官员上章引用。现在不只是党项的问题,其他大宋辖下的羁縻地方,都面临着要被郡县其地。徐平在岭南、秦凤路的括土为丁、并帐为村、郡县其地、移风易俗的做法被整理出来,并被丰富深化。 徐平这样做了,那些地方现在都发展良好。以前认为汉人卑弱,从军打仗不如番胡或者边疆跟胡人接触得多的军人能打。徐平从川蜀招兵,组成陇右军,天都山一战已经证明这是最能打的军队。这一切都已经说明,边疆政策不再需要对番胡退让。凡大宋疆土都可如内地一般,设州县,派流官,行教化,越是退让对未来的危害越大。 争论甚至发展到对禁军的改制当中,现在的军制被广泛质疑。延自晚唐五代,禁军特别是三衙禁军,本来就保留了大量胡风,在认为这样能够加强军队战斗力的文化下,禁军被与整个社会有意地隔离开来。世兵世将,既与社会重文轻武的风气有关,也有这种有意的隔离有关。一般的人,很难融入军队的文化当中,军人同样也不容易融入社会。 徐平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话最后会引起如此大的风波,这场风波还在不断扩散,只怕没有几年的时间平息不下来。这次朝廷的大争论,影响的不只是大宋,各边疆小国都被波及。他们未来的命运,都会被这次争论的结果所决定,大宋正在从唐朝的影响中走出来。 这个时候,代表契丹来撮合宋与党项议和的刘六符就非常不合时宜了。宋朝对他的态度,正在从最初的礼貌周全、客客气气向态度冷淡、置之不理转变。 正文 第17章 自己的路 吴育把自己整理好的徐平先前奏对内容,拿给赵祯和徐平看。由于匆忙,他只是把徐平的话联缀起来,稍加整理,没时间过多润色,是以带有强烈的徐平风格。 赵祯看罢,想了一下,突然大笑,对徐平道:“宰相一向待人谦和,凡与宰相引座交谈之人,无不言宰相有君子气度。然与宰相共事之人,则说言辞虽谦和,然于公事持之甚坚,共事者难。先前与宰相坐而论道,朕有此感,然并不难也。至著之文字,才知百官所言极是。对公事持之甚坚,宰相用心于事,勇于任事也。过之则为执,宰相谨记!” 徐平捧笏躬道:“臣之过也。过不能自查,臣之失也。谢陛下提点。” 这是徐平一直以来的毛病,与人相处和和气气,但一旦涉及到公事就过于强势。对上对下都不明显,而同僚就会觉得难以共事。君与相不是完全的上下级关系,是一种在上下级关系中的合作分工。徐平做宰相,赵祯也开始感觉到徐平的这个毛病。好在赵祯严于律己,做皇帝能够深自克制,对徐平的强势,感觉不深。等到把言论一形诸于文字,这种感觉就一下子强烈了。论治国之道和理国之术,徐平几乎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在说。 汉太祖在秦末乱世,马上取天下,当国之后求贤士大夫共治国家。到了宋朝,继承了这个传统,而且面临内忧外患之时,鉴于前朝外戚、寺宦之祸,对士大夫愈加倚重。 把士大夫视为一个阶层是不对的,这既不是地主阶级,也不是读书人,虽然他们大多是出自于地主阶级的读书人。士大夫是求贤,而不是对官员的任能,两者有根本区别。 简单地说,士大夫的第一要求是意识形态,即与政权的意识形态必须相符。在这个前提之下,才有依能力任官的问题。 一国之中,甚至一家之中,极端的朋友夫妻之间,意识形态也可能不同,这是社会的多样性,强求一致会导致反弹。甚至对于很多人来说,我只看对我好与坏,事情表现出什么样的意识形态无关紧要。还有视屁股坐在那里就应该是什么意识形态为当然之理的,你是什么出身,就应该是什么意识形态。政权代表统治阶级利益,就必然用统治阶的人。 政权具有独立人格,就超脱了阶级,不能超脱,政权就无以维持。对于政权管理下的人来说,谁让我活不下去,我就反了他的。这是很多人的态度,政权要调和,正是必须让社会危机不碰触这条线。这条线对于不同的政权来说不一样,同样的危机,对于不同的政权来说,感受是不一样的。 政权内部个人的意识形态各种各样,但政权的意识形态却是唯一的。不管是从朝廷的角度来说,还是从皇帝的角度来说,选择与自己一起管理天下事务的,必然是与政权的意识形态相同,要从自己处于社会阶层的个人利益中超越出来的人。对于皇帝来说,对政权的意识形态未必就有多认同,但为了管理国家,他自己也要超越出来。 宋朝皇帝不只一个人说过,欲为一件快意事而不得,就是这个道理。 选官用科举只是手段,考的不是个人的能力,与以前的察举制目的本无不同,选的是贤不是能。选出贤来之后,才有所谓的任能。选贤与任能,对于政权来说,不是一回事。 明白了这个道理,才能知道为什么宋朝的进士对其他所有出身的官员都不屑一顾,关键时候自己把持国家大事,不容其他人涉足。他们代表的是政权的意志,甚至有的时候与统治者的意志并不一样,政权对于自己使用的管理人员,态度自然不会是多么友好。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以后也会如此。能够把握好态度的,毕竟只是少数人。 左右天子方为大忠,就是从这个方向发挥出来的,忠的是政权独立人格的意志,而不是皇帝本人。极端情况下,甚至不惜改换皇帝,这种事情也是会做出来的。 正是求贤,用的是符合意形态的人,所以对士大夫的要求是公德,私德并不紧要。当然有历史上司马光和王安石这种公德私德都无可指摘的人,但更多的是不拘小节,一面站在制高点指点江山,一面挟妓游玩。 公德无关紧要或者消失的时候,才会弃公德而求治私德。 无关紧要,比如认为天下是一人之天下,谁能帮助我就用谁。这个时候对私德的要求看统治者本身,有的统治者视道德为无用之物,只要能办事,官员爱怎么干就怎么干,法外之事皆可为,甚至违法犯科只要有用也可以不治罪。对属下严厉的统治者,就会去治官员的私德。不管是权还是物,我不给你,你不可以取。 公德消失不是说公德不存在了,而是认为天下每一个人都有公德,人人都无私。公德是对所有人的要求,此时参与政权治理国家的,自然就会要求有更高的私德。 法家是典型的不要求公德的意识形态,在他们眼里,一人之天下的时候,无所谓官吏的公德私德,只要效忠君主,一切按照君主的意志去做就可以了。让你明白怎么做,那就是天下一切断于律,师于吏。天下人之天下的时候,天下人就有同样的公德,人人都是这天下的主人,都要有做主人的觉悟。没有这个觉悟,便教育你,屡教而终不改,则就是大家的敌人。教育是温和的手段,作为敌我矛盾则是激烈的手段,人民公敌是也。 法家强求天下一律,不承认人的复杂性,手段猛烈,做起事情来见效快,矛盾积累得也快。国家面临巨大威胁,有明确目标的时候,法家更加有效率。 儒家是调和妥协的意识形态,侧重于安内。因为有一个缓冲层,矛盾积累得慢,而且也比较容易摇摆,能够在妥协中求生存。天下为一家之永祀时,儒家表现为君王求贤,与贤人共治天下,天下大治君王成圣人。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时,儒家不强求一律,仍然是在复杂的社会矛盾中求妥协,不断地调整以求生存。仁义不失,天下不亡,指的是不会亡于内部矛盾。面临外敌的时候,讲仁义没有用处,终究还是要以力量对决。 不管是儒家还是法家,首先要问的都是自己人还是外人,不然就没有了着力点。 法家利于对外,儒家善于对内,没有什么绝对的对或者错。国家面临生死存亡,自然是以法家的手段为优,放下内部矛盾以对外敌,儒家的各种规矩此时不合时宜。当外部没有巨大威胁的时候,法家那些激烈的手段不能长久地对自己人,不然终亡于内乱。 道家和墨家讲小政府和无政府,天下自治,不适全大一统的中原政权,先被淘汰。 中国文明早熟而且延续,延续自不必讲,早熟就是先秦诸子几乎把治理天下的各种手段都提出来了,并且在漫长的历史中都被使用过。这些治国理论不是意识形态,只是治理国家的办法而已,由此延伸出去形成各种各样的政策,是对于政治结构的探讨。 正是因为儒家法家不关意识形态,统治者对此是不敏感的,以为这是事关天下存亡的大事情,对统治者生死攸关,就把政治结构和意识形态搞混了。 秦汉是实践先秦诸子思想的朝代,意识形态是相同的。 秦汉在意识形态上大致相同,秦亡于内乱,汉朝吸取教训,以儒家代法家,对内开始讲调和。正是在这个调和的过程中,汉朝在秦朝政治统一的基础上,完成了文化统一。 我们之所以为汉人,就是在秦汉这两个统一的基础上形成的。 到了宋朝,儒家和法家的区别早已经不明显,名为儒家的士大夫中实际上有大堆法家信徒。用秦暴政失天下来攻击政敌,只是政治斗争的手段而已。 用儒家还是用法家,真正起作用的是以宰执为中心的官僚执政集团,这只是治国理政的手段。外部威胁增大的时候,法家思想抬头,是自然而然的事。党争最激烈的时候,新旧两党实际上都杂儒法,谁也不是纯洁的儒家信徒。只是对于儒法两家的手段,有的主张对内,有的主张对外。而涉及了内外,就涉及到了一部分意识形态。 天下不是只有一个国家,意识形态自然就有内外两个部分。内外的意识形态,表现为一直延续几千年的华夷之辨,分不分自己人和外人,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怎么分,怎么对自己人怎么对外人,都是意识形态的争吵。讲中国古代不分国家和民族是不正确的,中国在统一完成之前就开始分了。 意识形态对内的部分,首先是天下是一人一家之天下,还是天下人之天下。政权是私天下,还是公天下。这是第一个问题,大家不信天命了,回答这个问题解决政权的合法性。 讲历史,经常把秦汉并举,隋唐连称,唐宋连称,元明清连称。隋唐连称,只是延续秦汉惯例,有政治上的继承。唐宋连称比较怪异,因为中间隔了一个五代,就像把元朝隐去连称宋明一样。宋和明可以分割,但唐与宋却不可分割,不然说不清宋朝。 有讲唐宋并革,从方方面面举例子,指出这个时代发生了重大转变。其实各种转变都是表象,核心是意识形态在这两个朝代发生了重大转变。 唐太宗言,“自古皆贵中国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这句话落实到国策上,就是改变了中国一直传承的内外有别的意识形态。徐平讲仁不施于外,就是从这句话来的,唐朝的教训,让宋朝对内外之别格外敏感。他不这么讲,就是士大夫之公敌。 自汉武帝用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确立了天命为政权合法性的来源。这是一个重大的转变,开启了一个漫长的时代。 政权是需要合法性的,认为古代的人都头脑简单,或者单纯是愚笨,不会考虑这个问题是失察了。从原始社会走出来,形成了国家,政权一直需要合法性的来源,不然就会面对“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局面。中国的历史记载清楚,脉络清晰,明确政权的合法性来源有其内在需求。不然凭什么你做皇帝,我不能做皇帝?凭什么是你们去治天下,不是我去治天下?好处为什么给你们,不给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先秦诸子,对于最早的政权合法性,大多是推于圣人。即出现了政权,最早的当权者是大家推选出来的,是获得绝对大多数人认同的,顺天而应人。此时就是公天下,先秦对三代的记载,有记载史实的一面,有完善公天下而改和编历史的一面。 三代之后,由公天下向家天下转变,至周而大成。天下封建,各守其家,天子只为诸侯共主,而非天下的主人,政权的合法性来自于家。此时,是没有大一统的合法性的。 秦灭六国,天下一统,仍然使用先秦的家天下,甚至更进一步发展成一人之天下。这是最早的大一统政权,政权的合法性几乎被乎略。陈涉一呼,政权合法性就轰然崩塌。 到汉武帝用董仲舒,以天命论,给了政权合法性,至此大一统政权才真正完成。 天命论本自《公羊春秋》,其中本来含着“公天下”的基因,是通过天命授予天子而治之。到了唐朝,天命已经成了一个笑话,政权的合法性需要一个新的来源。特别是朝廷要削藩镇、去寺宦,重建大一统,需要新的理论基础。韩愈和柳宗元是在这个背景下提出了儒学复兴,并分别承自孟子和荀子而成两派。 柳宗元彻底否定天命,把天命与人世彻底割裂,天人不相感,不相交,韩愈对天命讨论不多。他们在认为天命不以足做为政权合法性的来源后,把合法性来源归于治乱。而要达天下大治,则需选贤任能,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即圣贤政治。在求贤,使自己为君子而为贤士大夫上,不再求于天,开始朝性情的方向上去。 天命与人世割裂,便出现了研究天理的周易八卦、气论等一系列理论,出现了研究人之本性,人的性情怎么发展变化,如何影响人的贤与不肖一系列理论。 理论是本于实际的,并不是空想谈玄,跟历史进程息息相关。 研究天理和人性的一系列理论,是道学家的事。对于政治来讲,最重要的,是由此带来了政权合法性天命来源的终结,政权的合法性不来自于天,而来自于人。 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非一姓之永祀也,唐宋之际政权的合法性由私天下再次回到了公天下。在意识形态中,这个政权属于谁,决定了很多原则和行事逻辑。 徐平前世,很多方面有所谓的政治正确,意识形态表现出来,很多就是政治正确。你觉得别人的政治正确很可笑,很可能就是具有不同的意识形态。但对于政权来说,是有一套政治政确的,一旦违反,就会动摇政权的合法性根基。如果在很多人中形成了一套政治政确,为政权所接纳,就会慢慢改变意识形态,直至改变政权的性质。 徐平中进士,是以前世突击政治课学习的考试办法应试的,就是按要求做官而已。十几年来,一直坚持不懈地去啃各种典籍,至现在与前世的知识融会贯通,彻底成为了士大夫的一员。成为了士大夫的一员,才能来做这个宰相,不然坐到这个位子也什么都做不了。 徐平的思想,还是本于韩愈和柳宗元,但却不同于任何一个人。其中有柳宗元的天人割裂,又有韩愈的仁义君子。他不再讲天下大治全靠选贤任能,把仁义变成政治原则,贯穿到政治当中去。万事都讲立制度,用制度而不是用人来规范政治行为。又讲所有的制度行政措施都有利有弊,各行于当世,不可行于万世。一切,都围着治乱兴亡来。 徐平的意识形态至别内外、辨清对内的立场止,不再向外延伸,不去究人的性情,明天理。研究人性、研究天理都是政治之外的事,用他前世的话说都是科学范畴,不再掺入政治中来。把政治限定了,才能让科学技术自由地发展前进。 意识形态宜粗不宜细,政治制度宜细不宜粗,分别对应着统治者和执行者。 人从世间万物中走出来,一直是发展的,是有过程的。从物质上割裂了,精神上很长一断时间不能割裂,科学和政治掺杂在一起,政治经常制约科学进步。要搞工业化研究科学技术,首先要让科学技术独立,不再受政治的制约。提高科学技术研究者地位,给工匠以更丰厚的报酬,是在这之后的事情。科学技术不能从政治中独立,做那些效果是极其有限的,而且会因此而危及自己的政治地位。这个意义上,天人分割和天人合一是一个意思。 历史很热闹,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历史又很枯燥,剥开来看,真正规律性的东西很简单,让人感到乏味。那一个一个精彩的故事,都是由这简单的规律变幻而来。规律不是天然存在的,不是有神塞到这个世界来的,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发生的共同点罢了。 中国的北方,从东到西,有一大片草原森林农耕条件不太优越的地区。如果把这一片地区看作是一个整体,则亚欧大陆上几个适合农耕的地区,除印度外,全部与其相接。这些地方发展起来的农耕文明,无不与其息息相关。汉逐匈奴,确立了中国文明接下来一千年间的地位,纵有鲜卑入侵,最终也是汉化。至唐再盛,改变了内外有别的政治原则,突厥等势力其实纳入了帝国之中。接下来的一千年,就在辨内外之别和内外一体中挣扎。 我们把历史上的一些名词换一个名字。地主阶级和资产阶级都称为剥削者,农民和无产阶级都称为被剥削者。对内不讲阶级调和阶级分明为主的,我们称为专政时期,讲阶级调和缓和矛盾为主的,则称为开明时期。对外别内外者为民族主义和帝国主义,视之如一为国际主义,则历史在我们的眼中就会换一副面目。 一个政权,对内就是处理剥削者和被剥削者的关系,对外就是处理国际关系,这两者交织起来,就形成了政权的历史。 汉朝是开明时期,军力强盛。别内外驱逐匈奴,亡于内乱,大汉帝国主义。 唐朝是开明时期,军力强盛。不别内外纳匈奴为主的诸胡,被内纳诸胡为主的藩镇势力拖死,大唐国际主义。 宋朝是开明时期,军力孱弱。别内外,熬死契丹、女真,亡于蒙古,大宋民族主义。 明朝是专政时期,军力界于汉唐和宋之间,不强不弱。别内外,初期逐蒙古,亡于内乱,被女真摘得天下。前期大明帝国主义,后期大明民族主义。 徐平前世常称大汉帝国,大唐帝国,真是冤枉唐朝。汉朝是帝国主义,唐朝明明是奉行国际主义,怎么也给划到了帝国的行列里。 一直对内缓和阶级矛盾,仁义不失,则不失天下。天下不失但是可以被夺,被外敌占领就是被夺了。天下被夺,别内外,则主要归于军力太弱。不别内外,外战成了内乱。 军队不能打就是不能打,不能抵御外敌,找其他理由没有道理。把内外混起来,这里抓一坨那里抓一坨解释历史,就会把历史的教训混乱得失去作用。 有人说,只要内部不乱军力当然不会弱,败于外敌就是内乱。徐平扳着指头数一数自己前世口中说的外国,国家内部富裕得一塌糊涂,军力不行的排成串。普鲁士崛起到德国兴盛,枪挑了一排内政比他强的国家。 文用于内,武用于外,文武不可混同。政治决定‌‍军‍‎‍‌事‎‌‍‍‎,反过来就会出大乱子。如果内乱使用军队,军队的意识形态就会混乱,意识形态混乱的军队难救危急存亡。 一个国家的军队不能抵御外敌,肯定是军队和‌‍军‍‎‍‌事‎‌‍‍‎制度出了问题。有时候碰上文武一起乱,对外不能打仗和内部矛盾爆发凑到了一起,有时候文乱武不乱,有的时候则是武乱文不乱,凑不到一起去。军队是武事,跟内政有关,但不是决定于内政。 把军队不能打仗,非要说成是因为以文制武,编造再多的理由,翻开古今中外的历史看一看,都是几乎全为反例。中国历史上有一段特殊的时期,别内外成了政治不正确,捡了这么一个说法,编造一大堆理由。那个时期结束了,不必再去圆这一个谎。 强军以抵御外敌,对内调和阶级矛盾以安天下,才是政权长治久安的办法。徐平如果被宋亡是因为以文制武这个理由被骗了,到了这个世界,赚再多钱的也养不强禁军。 一个国家总是处于内乱外患交加之中,政权不断地挣扎以求生存。想着天下用我一策从此不必挣扎了,这样的良策,徐平实在想不出来,他两世为人也没有见过。 工业革命和交通革命交织在一起,欧洲的白人在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一场狂潮。这一场狂潮把世界吓傻了眼,以为历史从此就要终结了,白人的现在能成为自己的未来就是最大的追求。其实翻开历史,什么事情是新鲜的呢?这样一场狂潮,汉朝的时候中原王朝顶住了,罗马灭亡了。唐宋时再次掀起,欧洲大部顶住了,宋朝灭亡了。 潮水退去,这里还是这里,那里还是那里。 一个又一个的日不落帝国兴起来,对内进行剥削压迫,对外进行侵略掠夺,几百年的时间又退回到了自己那弹丸之地上。剥削不可过甚,侵略不可长久,正义不是因为善良而存在,正义是因为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只有这样做才长久而成为正义。 对内剥削过甚,天下之人对政权自然就是你既不仁,我就不义。内外有别,那你先得把内部的视为自己人,你不把别人当人看,有什么资格叫别人是卖国贼? 资产阶级对内疯狂压迫,对外进行侵略掠夺,内外的剥削者团结起来了,内外的被剥削者也团结起来了,帝国主义对上了国际主义。几个回合,浪潮退去了,国际主义终还是烟消云散,帝国主义成为明日黄花。 每个人都不特别,想做人上人,就要被千夫所指。现在审判不了,历史会审判。 在那场大潮的颠峰时刻,美国对内调和,对外合作找盟友,苏联对内不调和,对外奉行国际主义。美国还在那里,苏联崩掉了。从阶级感情上,可以为苏联惋惜,但从国家利益上,要记住苏联的教训。正义不会因为你是弱者站在你那一边,也不会因为你为弱者说话就站到你那一边,你的正义未必是别人的正义,有时候正义冷酷无情。如果还要跟历史上的那些剥削者掠夺者做一样的事,帝国主义和国际主义会再次到来,民族的发展机会就此被白白浪费。抢地盘,建殖民地,以为别人的反噬不会到自己的身上,凭什么? 你的就是你的,终还会到你手里。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抢不来。 不要照着别人的历史曲解中国的历史,强行解释强盗逻辑,歪曲事实,说中国现在的地盘也是一点一点抢来的。修内政,远人归,汉人的中原王朝是这么一点一点来的。 只有自己人,才会成为自己的土地。如果真有全球统一的一天,也只有走这条路。为什么对着契丹和河西、西域不放?因为那里是汉唐故土,有着大量的汉人,他们或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时被迫成了外人,但中原王朝有责任重新接纳他们。其他的地方,还是以正常的合作为主。有人敢来打我,我就灭他,大家各自安好,便就通商贸易,合作交流。 欧洲的殖民地不要看美洲和大洋洲那些与世隔绝的地方,难听一点,那种地方正常交流也是你的。殖民地要看中亚、南亚和非洲,潮水退去,白人占住的土地全部要吐出来。 徐平前世接受的教育,对于中国历史上的这些文化思想很少讲,偶尔涉及也大多不成系统,强行纳入泊自西方的文化解释中。此人的这个说法有辨证法的性质,有进步性,那个说法是唯心主义,表现了其局限性。那人哪里又有唯物主义,哪里是经验主义,就如此被老师批小学生作业一样点评。 寻找历史的这个阶段有资本主义萌芽,那个阶段又有资本主义的萌芽,有与没有能吵上天去。好像有没有这一点资本主义萌芽,就能说明中国是不是劣质文明。 把历史分为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是为了论证共产主义社会这个终点来的。大家比赛,谁先跑到共产主义社会这个终点,谁就赢了。这个终点不存在,或者是虽然存在但却看不到,资本主义社会是封建社会的进化就失去了依托。 从构建美好的上古三代,到非当下礼失乐崩之世,到未来美好的大同之世,这种说法中国已经存在两千多年了。大同之世的共产主义社会一旦摸不到,资本主义社会是比构建出来的封建社会先进这种说法也就没了凭据。都是剥削者压迫被剥削者,谁比谁高明? 中国从秦朝起就结束了封建时代,公天下、家天下、私天下再到公天下,路走到头了返回来又走一趟。生产力没有发展起来,工业革命没有到来,被外面的强盗打了欺负了很不好受,各方面的原因都可以找,没有必要非要从文化上刨根。 打倒了,爬起来,落后了,赶上来,继续前行就是。路在自己的脚下,不在拼命刨自己的根要变成别人上面。在当世变不成别人,返回一千年还要执着地变成别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徐平前世学历史,小伙伴们聚在一起,有一种向往。如果我回到过去,抢在白人的前面做什么,那么现在我们就比他们强了。他们打不倒我们,我们一定要打倒他。 真地回来了,不得不把历史仔细地梳理一遍,却发现这世上并没有一条已经铺好了的路,只要你先落脚,世界就是你的了。怎么回,前方都是一片荆棘,路要自己走出来。 把历史读过,把先贤的努力看过,徐平终从前世的迷雾中走出来,知道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而不是大喊一声,白人们好厉害,我要让中国人的历史变成白人的历史。 历史很热闹,但历史真地不新鲜,有的时候乏味得让人去编造。 (我这个人比较轴,写书也要让主角有说得过去的道理和行事逻辑,啰嗦之处,读者见谅。因为施政是一个系统,写得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