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欢》 01 风雪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今年,北直隶的冬天格外的冷。 从入了九月起,这雪,便断断续续,下了两月有余。 隆冬时节,又是大雪纷飞。 才出京城不到六十里地,他们却已被大雪阻在此处五六日的时间了。 “呸!这鬼天气!”官道旁的驿站,还不到酉时,便已是燃了灯,外间,已如浓夜。 一个裹着厚厚棉袄的矮瘦身影哆哆嗦嗦地挑开厚实的棉帘子窜进门来,吐出满嘴的雪沫子,顺便啐了一口,只那嗓音却是尖细得很。 驿站的大堂不算宽敞,只堪堪摆了五张桌子。这样的天气,能不出门,定是都不会出门找罪受的,何况这驿站来往的都是官家人。 因而,这会儿,大堂内只有一张桌子旁坐了一人。看上去四十来往,面白无须,长得有些富态,此刻正斜挑起眼来,睐了那刚进门的人一眼,哼了一声,也是尖细着嗓音道,“这天儿大天儿说了算,你急又有什么用?还是过来好生喝杯热茶暖暖,别像只猢狲一般四处乱窜,看得咱家眼睛疼。” 早前从外面进来那人,在门边跳了两跳,将身上的落雪抖落了些,也暖了手脚,这才三两步冲到桌边坐了下来,“干爹,您说咱们上次进贡可也不少,怎的,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便落在了咱们爷俩儿身上?儿子瞧着,定是着了姓康的道儿了。还有里头躺着的那个,咽不咽气的也快着点儿,这么拖着,晦不晦气?”说着,又是啐了一口。 抬眼却见对面的人将他瞪着,“你这嘴上是不把门儿啊?什么话都敢往外蹦,让人听见剥了你的皮做成人皮袋子挂着便不晦气了?” 大约是想起了什么,早前那人面色白了白,打了个哆嗦,抬手掌了一下嘴,便是忙咧开嘴陪笑道,“儿子这不是瞧着只有干爹您,这才一时口无遮拦了么?这鬼天气实在折腾人得很,儿子也是心疼干爹,想着能早日交了差,干爹也能松快松快。” 被称作“干爹”的那个哼了一声,将手里空了的茶碗一亮,他那“儿子”立刻心领神会,连忙拎起茶壶,给他续了茶,又绕到他身后,给他捏肩捶背。 他干爹的脸色总算好看了的些,一边舒服地闭眼享受,一边低声宽起他干儿子的心,“稍安勿躁,如今这风口浪尖儿上,能平安交差便该阿弥陀佛了。等到雪一停,咱们就启程。” “那……里头躺着那个……” 年长之人睁开眼来,有些不耐烦道,“怕什么?一个四品将军府的女儿,死了便死了,还怕交不了差不成?若到雪停时,还是不醒,那便是她的命,怪不着咱们了。至多舍上二两银子,让这里的驿丞劳累些,拉去乱葬岗埋了便是。” 那干儿子听了,总算是愁云尽去,欢喜起来,奉承道,“还是干爹英明,看来,儿子还要多多向干爹学习才是。” “知道就好。”年长之人斜睐干儿子一眼,藏也藏不住的得意,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敲打起来,和着节拍,嘴里哼起了小曲儿,倒是全然不介意外边儿风雪正盛。 只下一刻,外边儿的风雪呼号声中,却骤然多了马蹄声,声声催促,从某个方向,疾驰而来。 紧接着,一声高亢的马鸣,马蹄声,已停在了驿站外。 这对干父子对望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见了惊疑。 只不及多想,下一瞬,棉帘子已经被人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迈了进来。 披风掩映下,衣襟上金线所绣的飞鱼一双眼活灵活现将人盯着,干父子二人脸色一白,不及看清来人的面容,便已低垂下眼去。 只是,即便他们抬着眼,也看不清来人的面容,不知是不是风雪太大的缘故,来人头上戴着斗笠,帽檐压得极低,只能瞧见轮廓分明的下颚,并一线薄冷的唇。 指节分明的手里扣着一枚铜制令牌,递到了两人跟前,令牌之上“锦衣卫”三个字,好似按下了机簧一般,让那干父子二人的腰肢又弯了大半。 那干爹涎了笑,忙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你是神宫监刘大宝?”那人的嗓音压得极低,带着些刻意的哑。 没想到,是冲着他们来的,还对他的来处这般清楚? 刘大宝的身子又矮了一寸,“回大人,小的正是刘大宝。” “是你负责此次送犯眷去南京教坊司的?” 刘大宝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回话时,略顿了顿,“是。” “当中,可有明威将军顾文选之女?” 刘大宝与他的干儿子惊得互望了一眼,这一回回话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些,“有是有,不过……” “大胆!”刘大宝的“不过”尚未说出,便听得一声厉喝,“尔等不察,未验明正身,竟敢随意拿旁人充数,看清楚了,这才是明威将军顾文选之女,顾欢!” 一个被反剪了双手的少女被从棉帘子外揪了进来,一个推搡,便推到了两人面前。 那少女一言不发,只是默然而骄傲地微微昂起头,当真有两分将门之女的模样。 只……刘大宝与他干儿子两人默默对望着,交换着彼此才懂的眼色。 身着飞鱼服那人,却已是不耐烦再等,声调又低了两分道,“那个被你们错抓来的姑娘在何处?” 刘大宝垂着头,眼珠子乱转,再听得那人警告似的一哼时,他已有了决定,忙笑着道,“原是咱家不察,险些犯下大错,多亏大人,这才能找补回来。那姑娘如今就在里头客房中躺着,大人请随咱家来。” 明威将军,虽也是正四品的武官官职,但在这回的事情中,实在有些不够看,不够看,便也不打眼。 却没有想到,这样不打眼之家的女儿,却还能得个单独的客房,心下的存疑却在见到床榻之上,头缠绷带,隐隐沁出血迹,且明显出于昏迷状态,脸色亦是白中带青的少女时,便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原来如此。一个回身,斗笠下,两道利光直瞥向刘大宝。 刘大宝连忙摆手道,“可不关咱家的事儿。是这姑娘性子太倔了些,大抵是不想入那教坊司,竟是趁咱家不备,一头碰了墙。咱家还请了大夫来给她瞧过了……” 那人理也不理他,解了身上披风,将床榻之上的少女兜头一裹,抱起便是大步出了客房门。 <script>app2(); 02 重生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走到驿站门口,与被绑着那姑娘错身而过时,他只略略顿了下步子,便是钻出棉帘子,抱着怀里的少女,大步流星走进了漫天的风雪之中,未曾回头。 “姑娘……”刘大宝走到被绑着的姑娘面前上下打量,倒是个模样齐整的,“客房都是现成的,咱家为你松了绑,早些去歇着吧?” 姑娘默然点了下头,“多谢。” 看着姑娘走进了方才那间客房,关上了门,刘大宝的干儿子再也忍不住了,扯了刘大宝低声道,“干爹……真就这样了?” 方才那情形,他都看出不对来,莫说他干爹了。什么锦衣卫当差会独自一人来?而且方才那样子,分明就是怕人认出来。 “还是一句话,一个四品将军府的姑娘,怕什么?换一个活蹦乱跳的,至少能少许多麻烦。而且,那姑娘嘴巴紧得很,不怕出纰漏。最要紧……”刘大宝压低嗓音靠到干儿子耳边,“这姑娘是个齐整的,说不得往后就有大造化。结个善缘也好。” 听罢刘大宝的话,年轻的那个小内侍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干爹果真是干爹,一眼便能看出这么许多,自己要学的,果真还很多啊! “不过没有想到,都这种时候了,还有人冒险来救人,甚至不惜搭上自己。换的还是个快没气儿的,太不值当。” “这世上,有无情无义,就有情深义重,有什么好奇怪的?至于值当不值当,那只有自己个儿才知道了。”刘大宝双手背在身后,叹了一声。 转头见干儿子一脸的茫然,抬手便是一个爆栗子,“还不去好生看着,可不能再出事儿了,否则,真交不了差了。” 要问值不值当,顾欢若是能说话,定要斥上一声,不值当,太不值当。她都快要死了,还费尽心力救什么救? 可是,她明明还有意识,却是张不开口。 周遭的风雪她感受不到,身下马儿的颠簸,亦然。 她甚至不知道,还有谁会这般费尽心力救她。 她的家人,早先于她,身首异处,在这世上,她已是无亲无故的一人,与其去教坊司那样的地方受辱,还不如死了的干净。 一头撞上去,便已想好了结果,没什么好冤的。 黑暗,像是一个漩涡,将她最后一丝意识拉扯着往下……没什么,大不了,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不用等十八年,她也能当条好汉…… 她毫无抵抗的意思,由着那黑暗吞噬了她最后一丝意识,最后残留的,只有一把嗓音,像是隔着重重的雾在黑暗的那一头喊着她,“顾欢!顾欢……” 终于,那声音也远了,再也听不见。 顾欢是被冻醒的。 迷迷糊糊之际,她恍然道,原来,幽冥地府这般冷。 可......也太冷了些,冷风嗖嗖的,还带着雪花,直往脖颈里灌。 幽冥地府,原来也会下雪,也会刮北风的么? 她缓缓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却是头顶的一轮圆月。 月光下,是不断霰落的雪花。 原来......幽冥地府也有月亮。 不对! 她陡然觉出不对,蓦地弹坐起来。 月光下,入目的却是一座新起的坟。太过简陋,不过就是个小土包,面上的土不过略略拍实了些,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小土包前面还杵着一块木头,上面简简单单写着四个字:顾欢之墓。 顾欢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将那四个字看了个清清楚楚,终于确定她确实没有看错。 不过,什么意思?那是她的墓,还是同名同姓之人? 大抵是她的墓。 也就是说,她已经死了,本来也该死了。想着失去意识前,自己的感觉,除了死,也不会再有其他可能了。 她死了,还被埋在了眼前的这个小土包底下。 那么问题来了,不是已经被埋了吗?那,她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变成鬼了么? 都说成了鬼就没了影子,顾欢抬起自己的手.......然后,惊得瞪圆了眼。 这不是她的手。 这双手,比她原本的要小了些,而且很是粗糙,掌心和手指间都是茧子,这会儿更是满是泥垢。 顾欢愣了一瞬,又低头往身上扫去,好吧,不只是手,这身子也变小了。还有,身上穿着的衣裳是粗布的,却是一身孝服。 月光下,顾欢的脸色慢慢转为铁青,抬手摸过自己的脸,肩膀,再望了望脚上的鞋,再毫不留情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背一下,疼得她皱起眉来。她已经快要忍不住爆粗口了,再低头一看,月光下,一个小小的,顶着两个丫髻的影子清晰可见。她额角抽了两抽,下一瞬,便是朝着面前那个小土包走了过去。 半点儿犹豫没有,将那根木头抽了出来,便是用来挖起了土。 冷风卷着雪花嗖嗖地吹,她醒来的地方,是个坟地。不知是不是因着风水好的缘故,她方才左右看了看,已经瞧见了好几座坟茔。 这样的地方,本来就阴气重。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就吓疯了。 顾欢也许也疯了,否则,她如何能撩起袖子,用块木头,挖起了面前的坟? 不过这番动作的直接效果就是她方才还觉得有些冻僵了的四肢暖和了起来,不只暖和起来,没一会儿,便已是满头大汗。 若是个死人,或是个鬼,自然不可能感觉热,更不会出汗。 顾欢顿了顿,又继续动作。 那坟本就是新起的,倒也不难挖,没一会儿,她手下的木头便已碰到了硬物,再深挖了几寸,果然便瞧见了棺材板儿。 很常见的松木棺材,平实的黑漆。 顾欢深吸了一口气,试着推了推,她的运气不错,许是时间仓促,那棺材板儿钉得并不怎么死。 她四处看了看,又寻了块儿尖锐的石头来,左右撬动了好半晌,连吃奶的劲儿也使了出来,终于......那棺材板儿松动了。 她倒是没怎么犹豫,将那棺材板儿推了开来,然后,探头去看。 月光下,那逼仄的棺木中,静静躺卧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安静得,好似睡着了一般。 想是入殓前还是整理过,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裙,真正荆钗布衣,可那张脸,却是顾欢再熟悉不过的了。 毕竟,同一张脸,每每揽镜自照都能瞧见,还一瞧,便是十六年。如何能够不熟悉? 那是顾欢,那是......她。 顾欢登时没了力气,身子一软,便是顺着棺木,仰躺在了松土上,抬头望着头顶的圆月,老天爷,不带你这么耍人的啊! <script>app2(); 03 有疾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死了便是死了,让我重新投胎不好吗? 怎么有你这么便宜行事的?孟婆汤也不赏一碗,居然就近把我塞进了这个小丫头的身体里? 北风吹得更紧了,雪也下得更大了些,不知道,就这么冻死了,能不能捞着个喝了孟婆汤,再重新投胎的机会? 她这一生虽然没怎么做过好事,但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呀,又是年纪轻轻就死了,难道就不能投个好胎? 顾欢鼓着腮帮子,抬头看着天上下得愈发绵密的雪,一个激灵,便是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行,这世间哪儿来那么多便宜的事儿?有了一回,还有第二回? 谁知道这回老天爷赏她重活了一回,下次还有没有机会? 她利落爬了起来,最后探头看了一眼棺木中的自己,罢了,罢了,就这样吧! 伸手将那棺材板儿推回来,正要重新合上,眼角余光骤然往棺木中一扫,而后,便是微微顿住。 到底是自己的坟,虽然自己埋自己,奇怪了些,好在,没什么心理障碍,而且,也格外心甘情愿。 只是,这小身板儿到底不济事了些,好不容易将小土包重新垒起,顾欢浑身上下的力气好似也耗尽了一般,将那木头一扔,便是就地一躺,直喘起了粗气。 脑中尚且一片空白,却蓦地听得了隐约的人声传来,越来越近,还能听见好似在叫什么人的名字。 浑身上下好似都没了力气,可脑子却又清醒起来。 想到了什么,她努力撑起了身子。 转头看着刚刚重新垒砌好的小土包,可不能让人将她与这坟里的人联系起来。 从地上爬起来,她迈着好似灌了铅的双腿,朝着人声来的反方向挪去。 谁知走了没几步,居然又见着了一座也是才起的坟。 坟前尚且还有香烛,而且,那烛火好似才刚刚燃尽,尚有余烟袅袅。 顾欢心头一动,也实在是走不动了,只略一思忖,便是一屁股坐了下来。坐下尚且觉着不舒服,干脆又就地一躺。 别的且不说,如今,再没有人在耳边时时刻刻念叨着“规矩”二字,也算得自在了。 她闭上眼,听得那人声忽左忽右,却到底是渐渐围拢过来,越来越近。 她眼皮有些重,这小身板儿本就瘦弱,方才那一番动作,自然是累了,又年纪小,撑不住也是有的。 正想着是不是不管不顾,先睡一会儿再说,却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已是由远及近,紧接着,便有人尖声喊道,“叶大夫,你家大妞儿果真在这儿呢。” 顾欢半梦半醒时,狠狠皱紧眉来,不是吧?大妞儿?这么土的名儿? 紧接着,纷杂的脚步声靠了过来,一缕淡淡的药香拂在鼻端,继而,一双手带着轻颤,却是温柔而小心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那个怀抱温暖而安适,裹挟着愈发浓郁的药香,却不知是不是残存在这副躯壳中的记忆,让她莫名觉得心安。 顾欢挣扎着睁开眼来,月光下,那是一张瘦削却还算得俊秀的脸。不过而立之年,却带着些许沧桑,眉眼间,镌刻了些儒雅沉稳之气。 此时,他的手已经扣上了她的脉门儿,片刻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她抱起,却是转头对身后那些个打着火把的人道,“孩子找到了,今日多谢诸位帮忙了。” “叶大夫说什么呢,都是乡里乡亲的,这不是应该的吗?” “孩子找到了就好。叶大夫也别太过教训,大妞儿自来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过是乍然没了娘亲,心里难受罢了。” “真是可怜见儿的。谁能猜到她竟是偷偷跑来这儿了?这样的天儿,还好没有冻出个好歹来。” “叶家娘子天上看着,保佑着呢,自然不会有事。” “这雪要下大了,叶大夫,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是啊!是啊!” 顾欢被那叶大夫稳稳抱着,迈开了步子,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顾欢隐约明白了如今这个身体的前身发生了些什么事。 刚死了娘,夜里伤心,偷偷跑来了坟地,把自己冻死了不说,还被她这路过的孤魂野鬼占了身体,这小丫头还真是……呜呼哀哉,时也命也。 眼皮重得厉害,这个怀抱又确实让人心安,晃晃悠悠中,顾欢再也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便睡得有些沉。 直到耳边隐约传来声声呼唤。 “欢欢儿,欢欢儿.......” 顾欢皱了皱眉,谁这般唤她?肉麻得能让人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来? 印象里,好像从没有过。 莫不是她那早死了八百年,她连长相都记不得的亲生母亲么? “欢欢儿,醒醒!”这回,声音却清楚了许多,就近在耳边。 顾欢皱了皱眉,不愿醒来,偏那声音却是不依不饶,又继续响起,“欢欢儿,起来!把药喝了!你昨夜也不知在雪地里待了多久,若是落下了病根儿,吃苦头的可是你。” 那声音温和而清雅,带着些无奈。 顾欢终于是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是昨夜月光下瞧见的那张瘦削却温文的脸,那些人口中的叶大夫,这具身体的爹。 好在,不叫大妞儿。 不过.......欢欢儿,居然与她的名相同么? 见她醒了,叶大夫舒了口气,转头将手边的一个药碗捧了过来,里面大半碗深褐色的药汤,随着蒸腾的白烟,散发出浓郁的药味儿。 顾欢皱了皱眉,叶大夫却已经道,“嫌苦也得喝,昨夜那般冷,你冻了那么久,你的喘疾没有发作,当真是你娘在天之灵保佑。身子重要,爹可不会由着你的性子来。” 顾欢听罢,目下闪了两闪,原来是有喘疾。 唉!这小丫头也真是个命苦的。 不过,她也命苦,怎么投了这么一个胎?这没了娘不说,看这爹也不怎么富裕的样子,身上还带着病,老天爷,你待我,还真是照顾啊! “快喝药!”见她发呆,叶大夫皱了皱眉,只音调却还是温柔。 顾欢抬头望了他一眼,在心底叹了一声,好吧,目前看来,这个爹,至少比前世那个好些。 这也算得唯一的安慰了。 既然身有喘疾,那就不是闹着玩儿的了,顾欢坐起身,接过那药碗,咕噜噜便将碗里的药汤喝了个干净。 大抵这小丫头喝药从来没有这么爽快过,因而,她将碗底翻过来时,叶大夫反倒愣了愣神。 <script>app2(); 04 弟妹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顾欢心下一“咯噔”,总不能因着这个,便让他瞧出她瓤子里换了个人吧? 正在心虚时,叶大夫却是扯了扯嘴角,“欢欢儿长大了,懂事儿了。这是奖你的的。”说着,也不知从何处掂了块儿东西来,顾欢还没有反应过来呢,便已经被塞到了嘴里。 甜腻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原来,竟是块儿蜜饯,怕是与药汤一块儿备好的。 顾欢自来是不怎么喜欢吃甜食的,正待吐出来,抬眼,却撞进了叶大夫的目光中。 那眼里,满满的关切与疼爱,顾欢的心,刹那间,好似被人扔进了热水里。有些暖,有些涨,却又有些莫名的酸涩,那酸,直冲了上来,竟让她双眼有些潮热。 顾欢眨了眨眼,怎么回事?莫不是这蜜饯给甜的?她就知道,她不适合吃甜。 要不,就是被这具身体影响了。对,一定是这样。 她默默又躺回了床上,并将被褥拉起,遮住了头。 正在别扭时,屋外,传来一把清亮的童音,大声喊道,“爹,来病人了。” 叶大夫似乎叹息了一声,抬起手来,帮着她掖合了被褥,“爹去前头了,要是不舒服,就再躺会儿。”说罢,便是起了身。 顾欢竖着耳朵,听着房门开了,又“吱呀”一声关上,脚步声远了,四下里也安静了下来,却是一掀被子,腾地一声,便从枕上弹坐了起来。 愣了会儿神,这才转头四下逡巡。过了一夜,她仍然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卧房,低矮的屋顶,窄小的窗户,不若她之前一个净房的大小。只堪堪能够摆下她身下这张床,并一个黑漆斗柜,窗檐下还有一张简陋的妆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即便如此,仍显得逼仄。 东西,包括她身下的被褥,都显得陈旧,唯一一点,就是还算得干净。可见,前身虽然年纪小,也是个爱洁的,或者说……想起前身刚刚没了娘,也不知是怎么没了的,顾欢叹息了一声,愣了会儿神,倒是想起来一事,将手探到枕下,抓出了一个物件儿。 那是一块生铜锻成的令牌,牌子上方雕镂的麒麟狰狞可怖,但麒麟下方那“锦衣卫”三个大字,却更是让人胆寒。 这个世道,瞧见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谁不比见了阎王还要害怕? 她将那牌子翻转了过来,锦衣卫的牌子后面都会刻上牌子主人的名姓,可这块牌子后的名字,却被人特意刮了去,只留下些粗砺的痕迹。 这令牌是昨夜她在棺材中拾得的。她估摸着,应该不是不小心遗弃,而是特意丢下,想要销毁证据的。毕竟,一座一看便简陋的土坟,就是那些倒斗的,也看不上,谁会想到有人会挖坟开棺,让这块令牌重见天日? 不过……就算拿到这块令牌,又如何呢? 顾欢短小的手指在那刮痕上轻轻蹭过,心中愈发的疑虑,到底是何人? 救她,与埋她,可是同一人? 瞪着眼睛看了那令牌好一会儿,还是半点儿头绪没有,反倒头又闷闷痛了起来,顾欢皱着眉,将那令牌往枕下一塞,拉起被子重新蒙上了头,老天爷,你果真是在耍我吗? 死了不冤,如今这样,才有些冤好吗? 隔着被子,乍然听得一声轻微的“吱呀”声,顾欢立时掀开被子,翻身起床。 门果真被推开了,瞪眼望着门边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孩儿,顾欢立刻蹙起了眉心。 那两个小孩儿,大的是个男孩儿,小的是个女孩儿,都是一副瘦小的模样,除了有些发黄的面皮,五官却还算长得不错,尤其眼睛,长得都是出彩,长相,却是有些面善,只顾欢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了。 四目……哦!不!应该是六目相对,空气诡异地宁寂了一瞬。 可见得她皱眉,那小女孩儿却是忙道,“阿姐,我和哥哥不是故意吵醒你的,只是怕你饿了,我熬了粥,给你端了一碗来。” 顾欢一看,可不是么?那小女孩儿细弱的手掌间正捧着一只瓷碗,碗里盛着些米粥,却只飘着寥寥几粒米,说是粥,却是唤作米汤更为贴切。 顾欢下意识地,又是蹙眉。那男孩儿一看,便是炸了毛,“叶辛夷,你可别挑三拣四,菘蓝这么小都知道起来熬粥,你呢?昨夜那样的天气居然还跑了出去,害得爹和街坊们大黑天儿里冒着风雪四处寻你,你也好意思。” 叶辛夷?难道不是叫叶欢么? 顾欢眨了眨眼,犹是没有反应。 那男孩儿显见更不耐烦了,正待说什么,边上小女孩儿却已忙怯生生道,“哥哥,阿姐病着呢,你别生气。哥哥不是要去帮爹爹送笔墨么?你去吧,我在这儿可以的。” 小男孩儿却没有急着走,蹙起眉心,瞪着床上的顾欢道,“她自个儿跑出去冻病了,那是她活该!还要劳累爹爹给她开药,熬药,你给她熬粥……哼!叶辛夷,我告诉你,你可别欺负菘蓝,否则……”小男孩儿握了握拳头,朝她龇了龇牙,“我一定会揍你。” 只是那模样,落在顾欢眼里,怎么看,怎么有些色厉内荏的味道,不过……顾欢偏头看着,勾了勾唇角,还有些可爱嘛。 她那目光,却是让小男孩儿奇怪地缩了缩脖子,这时,外边儿隐约传来叶大夫的催促声,小男孩儿这才又最后警告似的瞪了顾欢一眼,然后,快步出了房门去。 小男孩儿走了,那小女孩儿小心翼翼将那瓷碗捧到了顾欢跟前,细声细气地道,“阿姐,喝粥!” 顾欢抬头望着小女孩儿,小脸被冻得微红,且已有些皲裂,这般小的孩子,居然都懂得熬粥了,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见她捧着那碗,有些晃,顾欢没有说什么,伸手将那瓷碗接了过来,低头要喝时,闻到了淡淡的糊味。 “菘蓝……”刚才,那小男孩儿是这般叫她的。 小女孩儿一直有些紧张地看着她,听她这么一喊,立刻一哆嗦,忙道,“我不小心,不小心熬糊了,阿姐,我不是故意的,你若不愿喝,那便不喝,我一会儿……一会儿再重新给你熬吧?” 顾欢转头望着小女孩儿吓白了的脸,不由皱紧了眉。 <script>app2(); 05 套话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前身到底是个什么人?早前还觉得她命苦可怜,可怎的弟弟仇视她,妹妹这般怕她? 顾欢见小女孩儿大睁着一双眼望着她,眼里满满的惊惧,略一迟疑,便是将那碗糊了的粥仰头喝了个干净。 放下碗时,见小女孩儿瞠圆了眼,不敢置信的模样,不由微微笑道,“菘蓝熬的粥很好喝。” 小女孩儿小嘴微张,脸上震惊的神色太过明显。 不过,顾欢倒是不怎么在意,这家里的人,叶大夫是大人,方才那小男孩儿明显对她戒心深重,只有面前这小女孩儿,年纪小,看上去性子又怯懦,应该最好攻破。 “菘蓝,阿姐躺在这儿也无事可做,你在这儿陪陪阿姐吧?” 小女孩儿双眼一亮,但也只是一瞬,又暗淡下去,望着顾欢,又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可是阿姐……这个时辰,该做午膳了。” 顾欢转头望了望窗户外,狭窄的窗户只能隐约瞧见些光亮,“你?做午饭?” 小女孩儿,不好意思地垂下眼,一边捏着衣角,一边道,“之前娘和阿姐做饭时,我有学过,我会做的……”她小脸微微红着,神色却算得坚定。 顾欢蹙了蹙眉,所以,从前都是前身和刚刚去世的娘亲一道做饭的? 顾欢略一沉吟,便是转头够起了床边脱下的袄子。 “阿姐?” “我们一起做吧!”顾欢说着,面上沉定,心里却直犯嘀咕,她从前也不是个娇生惯养的,从小习武,在演武场上被摔打得皮糙肉厚,要吃苦倒也不怕,可这做饭嘛,倒是头一遭,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不管了,总不能比这么一个小女孩儿差吧? 这么想着,顾欢动作更快了些,很快将袄子穿好了,下了床来。 小女孩儿却有些犹豫,“可阿姐你还病着。” “没事儿,活动活动,好得快。”顾欢动了动胳膊,蹬了蹬腿儿,笑着回道。 小女孩儿眨了眨眼,有些纳罕地看着她,而后,脸上慢慢展开一抹笑来,怯生生的,却好似枝头娇怯的花,“那阿姐在边上看着,教我怎么做便是。” “成。”顾欢爽快地应道。这个她倒是在行,以往琳琅喜欢做菜,常到灶间去忙活,她便也跟着,虽然没有动过手,倒也看过不少。 见过了卧房,出得门来,见得这普通的四合院儿,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顾欢扫了一眼,便已将叶家的格局了然于胸。 前头开着药铺,中间隔着帘子,怕还有一条通道,能听见前头的声音,但若非提高音量喊,是听不清的。 院子虽然不大,却收拾得还算齐整。只灶房却是搭在外间的,只顶上加了房顶,就像个棚子一般,旁边就有一口井,井上装着轱辘。 顾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小女孩儿却已经蹲在了木盆边,就着木盆里的半盆水洗起菜来。 这个时节的水,顾欢想着都觉得冷,果然,见着小女孩儿的手顷刻间便被冻得通红。 她却没有缩回手,只是吸了吸鼻子,又继续动作起来。 顾欢看着,皱起了眉,叹息一声,自己怎么也比这孩子大了好些,怎么好意思看着她受罪? 当下便是撩起袖子道,“你去烧火煮饭吧!我来洗菜。” 小女孩儿望着她呆愣住了,顾欢却已经不由分说将她扯了起来,“去呀!” 小女孩儿怕是听话听惯了的,“哦”了一声,果真乖乖跑到了灶门边烧起火来。 那水当真冷得刺骨,顾欢从前虽然不怎么做饭,可习武之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她不过适应了片刻,便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一边慢慢熟练地洗着菜,她一边瞄着小女孩儿被火光映亮的小脸,露出了循循善诱,勾引小白兔上钩的笑容,“菘蓝平日里,可曾走迷过路?” 小女孩儿瞪圆了眼,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但为了以防万一,菘蓝可要记得咱们这儿是何处,记着咱们家的人,哪怕真不小心走迷了路,也能找得回来。来,阿姐来考考你啊!”顾欢一脸正色地道。 姐妹俩一边做着午饭,一边说着话。 不出顾欢所料,小女孩儿年纪小,又对她没有防备,没一会儿她便将叶家的底细都从小女孩儿嘴中套了出来。 此处是不是京城,小女孩儿的年纪太小,眼界也窄,并不知晓,只知道,这里唤作三柳街,因着街口的三棵柳树而得名。 叶大夫就是他们的父亲,在这街上开了一家药铺,以给人看诊抓药为生计。 几个孩子的母亲刚刚过世了,如今,叶家不过只有四个人。正是父亲叶仕安,并他们三个孩子。 顾欢,哦,不,如今该唤作叶辛夷了。 叶辛夷是老大,今年十一岁,刚才那个对着她一脸防备的男孩儿是老二,唤作叶川柏,今年九岁。还有就是老小,今年才七岁的叶菘蓝了。 其他的,叶菘蓝这儿是套不出来的,叶辛夷也怕问得太多反倒露了馅儿,叶菘蓝是不怕,可她却有些怵叶仕安。 若是被他察觉自己这个孤魂野鬼占了他女儿的身子,找个道士来将她收了可怎么好? 暂且知道了这些便不怕了,至于其他的,她小心行事,不露出破绽,早晚也都能知道。 想到这些,叶辛夷露出笑容,夸赞道,“我家菘蓝真聪明,什么都记得。” 叶菘蓝双眼亮着,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藏也藏不住的笑容,真是容易哄。叶辛夷想道。 不过,叶大夫真是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大夫呢,三个孩子,全以药材命名。而且,这个家里,果真是不富裕,否则,三个孩子,怎么个个瞧着都比实际年龄小些。 说起来,她还没有见过如今自个儿长什么样子,就看见的叶川柏也不像是九岁,叶菘蓝说是七岁,看着,却不过五岁的模样。 叶辛夷想到这些,不由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身后却是传来了脚步声。 她猝然转过头,便瞧见了站在身后的叶仕安和叶川柏父子。 叶仕安还是那副清雅温文的模样,笑望着她们姐妹二人,叶川柏却像是见鬼一般的表情。 想必是瞧见了方才这小姐妹俩相谈甚欢的模样,有些不敢置信吧。 叶辛夷不由又是暗暗一叹,这叶辛夷平常对这一对姐弟是有多不好?不过是和颜悦色说了会儿话罢了,便是一个高兴得不成样,一个则受惊过度的模样。 <script>app2(); 06 奇怪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菘蓝像只乳燕一般,欢快地奔了过去,“爹爹,午饭做好了,我和阿姐一道做的,正要去叫您和哥哥来吃饭呢。” 叶仕安一把将叶菘蓝抱起,让她坐在了臂弯间,笑着夸道,“我们家小菘蓝真能干。”转而望向叶辛夷时,倒是没有说什么,一副再平淡不过的模样,“那摆饭吧!吃完了饭,我要去下三胡同出诊。” 叶仕安这般寻常的态度,倒是让叶辛夷大大松了一口气。 饭就是摆在堂屋里吃的,简单的方桌,一家子也就四口人,一人一边坐着,安安静静吃了一顿饭。 本来就算不得丰盛,饭里还掺了些玉米,但好歹是煮熟了的,就一个咸菜,一个腌白菜,难怪这几个孩子都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了。 但想必叶川柏和叶菘蓝两个小的却是吃习惯的,居然吃得甚是香甜。 吃罢了饭,叶川柏主动揽了洗碗的活计,叶仕安交代了叶辛夷让她好好休息,便是拎起药箱出门看诊去了。 叶川柏年纪虽小,干活却麻利,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收拾完了,拉了叶菘蓝到一边,很是戒备地瞄着叶辛夷,问道,“叶辛夷刚才跟你说什么了?可有欺负你?” 叶菘蓝看了叶辛夷一眼,忙用力摇头,“没有没有,阿姐跟我说话,还教我做饭。” “她有这么好心?”叶川柏一双眼将她狐疑地上下打量。 小屁孩儿,毛还没长齐呢,居然就学会怀疑人了? 叶辛夷在心底哼了一声,登时觉得没什么意思,转头回了自己房间,留两个小孩儿在身后嘀咕。 “哥哥,你别这么说,阿姐今日当真挺好的。” “今日?你又不是今日才认识她,往后离她远着点儿。” 关上房门,将那些声音隔绝在了外面,叶辛夷叹了一声。 这大半日的工夫,她的感觉渐渐真实起来,虽然暂且接受了她确实成为了这个叫做叶辛夷的女孩子的事实,可想要立刻接受她的一切,好似没那么容易。 至于这个“弟弟”的排斥和敌视,她也没那么在意,只是觉得有些没意思罢了。 大抵,她从前和现在,都是亲缘薄,从前尚且能活,如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都习惯了。 这么说来,前身与弟妹的关系不好,也算是个好处,倒是乐得自在了。 叶辛夷舒展开了眉眼,转头望见了窗下妆台上摆放的铜镜,这才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没有瞧过自己如今长成什么样儿呢。 那方铜镜小小,不过比巴掌大了些,自然也不如她从前用惯了的西洋镜来得清楚。不过,从中还是可以勉强看出这张脸虽是有些面黄肌瘦,但五官却是端正。 想想也是,今日瞧见的这一家子都长得还算不错,她自然也不该差到哪儿去。 叶辛夷从以前开始便不怎么在意长相这类事,如今这样的世道,长得太好看,未必就是幸事。何况,是这样没权没势的人家,长得太好,没准儿往后便是祸端。但若是太丑,难免戳人眼睛,自己也难受。 如今这样,倒是刚刚好。往后长大了,也只是清秀有余,美艳不足。 妆台上,除了这一面铜镜,还有一只妆匣。让叶辛夷有些诧异的是,这只妆匣居然做工很是精致。紫檀木雕镂缠枝莲花,上面镶嵌了螺钿和宝石,这样的妆匣,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叶家这样的人家才是。 光是这一只妆匣,怕是就要抵上叶家大半个家底儿了。 叶辛夷心生疑虑,便是开了妆匣,翻找起来。妆匣里倒没有什么,左不过几根花绳,一个细细的空心银手环,实在是乏善可陈。而下面一层隔层中,还有一些纸笺。 叶辛夷却是个生了疑虑,就定要求个明白的性子。将那寥寥几样东西拿出来,她一寸寸细细摸索和轻轻敲打起了那个妆匣,竟是果真让她找到了一个夹层。 她挑起眉梢,看着从夹层里取出来的那只拇指肚大小的东珠,眼底掠过一抹异光。这样的品相,就是她从前也甚少见过,叶家……到底有什么秘密? 略一思忖,她将那东珠塞回暗格里放好,转而将那几张纸笺展了开来。 前面几张,是有人写的字帖,典型的簪花小楷,清秀端丽。 下面几张,则是有人照着这字帖临摹的,笔触稍显稚嫩,却也还有两分功力,想必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叶辛夷越加狐疑,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哪里能有机会读书识字?勉强认得几个字已是好的了,怎么还能练出一手这么好的字来? 看来,她如今这个家,怕也不是表面看来这么普通啊! 叶辛夷一时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正神思不属时,却听得屋外传来叶菘蓝的哭声,紧接着,她的房门便是被砰砰砰拍响了。 叶辛夷醒过神来,快手快脚把妆匣里的东西归位,将门打开,门外,是叶菘蓝哭红的小脸,脸上尚有惊慌。 “怎么了?”叶辛夷对于比自己弱小的人或是东西,自来都要多上那么两分耐心。 “阿姐……哥哥和梁胖子打起来了。”叶菘蓝哭得厉害,小小的手指往外一指。 打起来了?叶辛夷挑眉,“走!”跨出门去,拉起叶菘蓝便是往外跑去。 倒也没有多远,就在与叶家相隔数百步的一条胡同之内,还没有走近,叶辛夷便已经听到了孩子们的起哄喊叫声。 走得越近,越能听得清晰。 甚至还有一个孩童,好不神气的口气道,“叶矮子,你算哪根葱?居然敢跟小爷我呛声?小爷今天就揍得你连你爹娘都不认识,哦!对了!小爷都忘了,哪儿还来什么娘啊?你娘不是死了吗?哎哟!你如今成了没娘的野孩子了,说不得啥时候,你爹就给你娶个后娘,到时候,不给吃,不给穿,那你怕是要永远成个小矮子了!” “你瞪我?你瞪我做什么?不服气啊?那好!小爷便揍到你服气!” 叶辛夷听得眉头直皱,眼底已隐隐有怒火闪现。 拉着叶菘蓝疾走几步,转到了胡同口,抬眼便见得一个高胖的小子骑坐在叶川柏瘦小的身子上,正抡起拳头往他身上招呼,而边上还有好几个小子围着看热闹,一边看,还一边拍手叫好。 真是些欠揍的。 <script>app2(); 07 出气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眼底闪过一抹戾气,交代了叶菘蓝就在胡同口乖乖躲着,便是三两步冲了过去,伸出手,不由分说,便是将那个骑坐在叶川柏身上的高胖小子给拽了下来。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那高胖小子被硬生生拖拽下来,半点儿反抗不及,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上便是挨了一拳。他瞪圆的眼里,瞧见了一个同样瘦小的身影,惊鸿一瞥间,已经认出了是谁,张嘴还没有喊出,却又挨了一记拳头,转为一声痛呼。没有照着脸打,而是照着身上,明明穿着厚实的棉袄,却还是疼得厉害。 边上静默了片刻的小子们终于反应过来,大声喊叫道,“是叶家大妞儿,叶家大妞儿打人了。”便有人喊着要跑出去叫人。 谁知,叶辛夷却好似早料到一般,居然伸手一探,便将那个要跑出去报讯的人后领揪住,一个推攘,便摔在了地上。 那高胖小子却是翻起了身,大声喊道,“愣着做什么?给小爷打!” 他那些跟班儿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么多人,怕她作甚? 于是几个人便是一窝蜂冲了上去。 叶川柏刚刚爬起,还在为叶辛夷突然冲上来,揪住梁申就打而愣神,见得这阵仗,吓得小脸一白,却是想也没想,便是插到了叶辛夷身后,闭眼要为她挡住背后的拳头。 谁知,等了半晌,却没有等来预期中的疼痛。 他愣了愣,才缓缓睁开眼来,眼前所见,却是让他惊得瞠圆了眼。 却是梁申的那些个跟班儿居然都被四仰八叉摔在了地上,个个要么抱着胳膊,要么抱着腿儿,痛苦地唉唉叫,至于梁申梁胖子,却是和方才他一般,被人骑坐在地上。 坐在他身上的那个人,很有些眼熟,却又异常的陌生。 正是叶辛夷。 她明明还是一样瘦小,却好似充满着无穷的力量一般,她坐在高胖得差不多可以当两个她的梁申身上,梁胖子却半点儿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她微微眯着眼,睐着梁申,面上没有表情,脆嫩的嗓音冷冷问道,“方才,是你打我弟弟?” 叶川柏心头微微一动,她说......弟弟? “是又如何?”梁申梗着脖子回道。 下一瞬,脸却是变了形,却是身上又挨了一拳。 叶辛夷点着头,抬起拳头,面无表情道,“不如何,挨我一拳,不冤吧?” 梁申痛得说不出话来,哪里还喊得出半个“冤”字。 “方才,是你骂我弟弟是没娘的野孩子?”叶辛夷又问。 “是......啊!”刚冒出一个字,又挨了一拳。 “方才,是你让人揍我?” 叶辛夷问一句,待得梁申应了,便打上一拳。 而这胡同里,明明不只他们两人,却安静得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 就是那些个方才还在痛呼的,这会儿都屏住了呼吸。 看着那个瘦小的女孩儿犹如掌控了全局的王者一般,终于问完了,也打完了,甩着手,一个利落地翻身,站了起来,不再压制着梁申。 但即便没有人压制着,梁申却也是蜷缩着身子在地上呻吟,起不得身来。 叶辛夷面上却是没有半分异色,只是语调平冷地道,“往后若还是不长眼敢欺负我家弟妹,先想想我拳头的味道。” “还有你们......”她略作停顿,又转头往梁申的那些个跟班儿一一看了过去,毎个都是比她高壮的小子,可每一个对上她的眼神,方才身上被揍疼之处便又隐隐作痛起来,不由得都是缩了缩脖子。“今日的事情最好谁也别说出去,否则......”她亮了亮拳头,伴随着眼里的利光,警告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那些个小子个个都被吓得变了颜色,再看那拳头,虽然看上去干瘦,可揍在身上那滋味,却是痛不可言,连忙个个点头如捣蒜。 叶辛夷这才满意了一般,最后威胁的一一扫视了众人一眼,这才轻哼着收回视线,扭头对叶川柏道,“走了,回家了!” 叶川柏没有吭声,倒是乖乖跟了上去。 叶辛夷到胡同口牵起叶菘蓝,姐弟三个便是走了。 胡同中,却是哀鸿一遍。 那些个跟班儿好似终于活过来了一般,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将地上的梁申扶了起来。 梁申捂着胸口,一边揉着,一边望着已经空无人影的胡同口,一张白胖的脸有些扭曲,“方才,那果真是叶家的大妞儿?” “是啊!是啊!是叶家的大妞儿没错。” “以前怎么不知道她这么能打?” “你以前也没跟她打过啊,怎么知道她打架这么凶?” “她以往不是不管叶川柏的死活么?这回怎么还帮着他出气了?” “人家是姐弟,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她刚刚当真是厉害......” 几个小子你一言我一语,语调里有些东西,渐渐有些变味。 作为三柳街一霸,从来便是作威作福无敌手的梁申则目光复杂地望着胡同口,半声不吭。 那边厢,从胡同口离开,叶菘蓝便是双眼发亮地仰望着叶辛夷,“阿姐,你方才好厉害。”方才,叶川柏闭着眼,没有瞧见叶辛夷是怎么短短时间就放倒了那么几个人的,叶菘蓝躲在胡同口却是看得清楚。 叶辛夷目下闪了闪,正飞快动着脑筋该怎么封住这两个小孩儿的口。一个对几个,还能大获全胜,这若是落在叶仕安耳中,准被怀疑。“阿姐那是看着他们这么多人打你哥哥一个,气不过,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把他们撂倒了。” “阿娘夜里不是都教阿姐功夫吗?阿姐自然能打得过他们。”叶菘蓝却是好不理所当然的语气。 叶辛夷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异光,教功夫吗?前身那个刚刚去世的娘? “菘蓝莫要胡说,都说了,是叶辛夷身子弱,那是阿爹和阿娘专程让她习来强身健体的,不是什么功夫。”叶川柏却是一皱眉头,便是道。 “我没有胡说,那次哥哥不也瞧见了吗?为了这个,还险些挨了一顿打。”叶菘蓝细声细气地反驳道,小脸微微涨红。 叶辛夷瞥了叶川柏一眼,却见叶川柏神色很有些不自在,目光与她一触,便是躲了开来,粗声粗气道,“什么时候?你记错了吧?” “我才没有,阿姐也记得的,哦?”说罢,还扯着叶辛夷的手袖,小声地求证道。 <script>app2(); 08 发现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那双漂亮清澈的眼睛忽闪着,带着些许忐忑和期待。 叶辛夷看着,翘起嘴角一笑道,“菘蓝是真的看错了,像你哥哥说的那般,阿姐只是身子弱,所以只是强身健体,不是什么功夫,往后,这样的话莫要再说出去了,否则让人听见了笑话。” 叶菘蓝是个乖巧的,听罢,有些失望,却还是垂下头,乖乖“哦”了一声。 叶辛夷抬手轻拍了她头顶两下,“今日,菘蓝很勇敢哦。若非菘蓝跑回来告诉阿姐,只怕你哥哥今日就要被揍成个猪头了。”说着,往叶川柏一瞥。 叶菘蓝也跟着望了过去,听得叶辛夷夸她,她小脸红扑着,藏也藏不住的欢喜,再想到叶川柏被揍成猪头的样子,不由地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叶川柏的脸色却很有些精彩了,闷声道,“谁被揍成猪头了?” 叶辛夷笑了笑,没有说话。 言语间,他们已是回了自家。 叶辛夷不知道伤药在何处,便笑着让叶菘蓝帮忙。 叶菘蓝倒是乐意得很,连忙跑了去,没一会儿果真寻了伤药来。 叶川柏见她径自倒出了伤药,忙道,“我自个儿来。” 叶辛夷连眼皮子都没有撩上一下,“不想让我告诉爹爹你今日和人打架,便听话点儿。” 叶川柏小脸上有些不愿,但到底是怂了,果真乖乖脱了衣裳,由着叶辛夷给他上药。 叶辛夷见他瘦成了皮包骨头不说,身上还有好几处淤青,但好在脸上倒是没什么痕迹,方才她瞧见了,梁申打他时,他特意抬起手臂护住了脸,小孩儿的心思,略一思忖,她便明了了,方才抬出叶仕安来,这小子果然就老实了。 伤药碰到伤口,叶川柏到底年纪小,没有忍住,便是“嘶”了一声。 叶辛夷却是动作不停,一边麻利地替他处理着伤口,一边道,“打架可以,但要能打赢才是。既然明知打不赢,那不如一开始便别打。” 没有问叶川柏为何打架,以方才她瞧见的情形,缘由也不难猜到。 也没有说教,只是很平淡地告诉他,要打,就要打赢。 叶川柏心里蓦地泛起些奇怪的思绪,却是道,“梁申家可是咱们三柳街上最大的富户,他娘又最是护短,若是知道你伤了他,怕是会上门来找咱爹麻烦。” “所以,才要一次性将他们打怕了,让他们怕得只会乖乖听话。”说话间,叶辛夷已是将药上完了,示意他将衣裳穿上。都是些皮外伤,这孩子太不会了。既不会打架,也不会闪躲要害,这才伤得比想象当中重了些。不过也就是吃几日的苦头,男孩子嘛,哪儿有不打架的。 就是她,小的时候,也没有少与人打。因着想到从前,有一瞬的恍惚,但叶辛夷很快便眨眨眼醒过神来,低头收拾起了药瓶和药棉。 叶川柏却是转过头来,一双眼睛亮亮地将她盯着,“你就这么确定他们不会说出去?” 叶辛夷神色却是淡淡的,“会不会的,等几日看不就知道了?”说罢,她已是站起身来,“爹爹快回来了,你歇会儿,我和菘蓝去做晚饭。” “你今日为何要为我出头?是因为,阿娘临终前,你答应过她,再不和从前一样,往后会一家人彼此照顾吗?” 叶辛夷目下闪了闪,没有想到,还有这一茬? “随你怎么想吧!”头也不回地说完,叶辛夷推门而出。 冬日里天短,外边儿,已入夜。北风有些紧,带着寒意拂面而来,今日夜里,怕又有雪。不过,看这天气,倒是与京城差不离,还有这四合院,和一些习惯也很相似,加之她被埋,和醒来的那个坟地,这里,就算不在京城,离京城也不会太远。 她这辈子,还从没有离过京城,不管怎么说,这一点,总算让她心安许多。 到得灶房时,叶菘蓝果然已经在准备晚饭了,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可这么小的年纪,这般过分懂事,却让人有些心疼了。 见着她来,叶菘蓝便是忙乖巧地道,“阿姐,你方才怕是累着了,去歇着吧,我来做饭就好。我差不多都会的。” 叶辛夷却已是一边撩起袖子,一边道,“累着?你是说,我方才揍人啊?” “是啊!阿姐,你可是有喘疾的,没什么不舒服吧?”叶菘蓝轻蹙着眉心,关切地望着她。 叶辛夷一愣,是了,这具身体可不如之前的健康,她方才打人时竟是全然忘了,不过……倒也没觉得不舒服。 叶辛夷顿了一瞬,便是笑了起来,“放心吧!没事儿。” 叶菘蓝本来还有些惴惴,不过看叶辛夷面色果然红润,又满面笑容,瞧着没有半分不妥,这才放下心来。 小姐妹俩就和中午时一般,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做晚饭。 时间,过得便是飞快。 叶菘蓝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今日的阿姐,她真是喜欢啊。 叶仕安回来时,夜已深,可还在门外,便已瞧见屋里透出的晕黄烛光,饭菜香已是飘到了鼻端,走进门时,已能听到灶房里隐隐的说笑声,这一切,是那么熟悉,就好像……好像孩子他娘还在一般。 叶辛夷转头才瞧见站在屋檐下的叶仕安,笑着招呼道,“爹爹回来了,正好饭也好了,爹爹洗个手,休息一下,我和菘蓝这就摆饭。” 对于喊出“爹爹”这个称呼,叶辛夷没有半点儿不自在,于她而言,这个称呼,并不代表任何意义。就与一个普通的名字一般,没有半点儿区别。 叶仕安抬手,极快地抹了抹眼角,而后“欸”了一声,别过头去。 晚饭还是摆在堂屋,与中午饭时一般,一家四口,各坐了一方。 只吃饭时,叶仕安却是时不时抬眼望向叶川柏,叶川柏本就有些心虚,被这般看着,神色便越发的躲闪,叶仕安看着看着,皱紧了眉头。 待得吃完饭时,叶川柏还想如午饭时那般揽下洗碗的活计,叶仕安却是语调淡淡道,“让你阿姐和菘蓝收拾,你来我房里一趟。” 叶川柏登时一脸的如丧考妣,拖着脚步,慢吞吞随在叶仕安身后,往他正房去了。 叶菘蓝轻吐了吐舌头道,“都忘了,爹爹那鼻子可灵光了,定是闻见了药味儿。” <script>app2(); 09 赶集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你哥哥会挨打么?”叶辛夷随口问道,在她看来,挨打实在是再寻常不过,从前,明威将军府中,无论男女,他们兄弟姊妹犯错,哪一个没有被拳打脚踢过? 看叶川柏那般怕叶仕安,自然不可能毫无缘由,想来,叶仕安外表看来温文尔雅,却也是人不可貌相。 “挨打?怎么可能?”叶菘蓝瞠圆了眼,“爹爹可是从不打人的。” 叶辛夷愣了愣,半晌,才“哦”了一声,转头洗碗的动作亦是一顿,才又继续。 是了,这个世上的爹,不该只有顾文选那一种。 就这一天看来,叶仕安倒是比顾文选好了许多。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叶川柏耷拉着脑袋从房里出来,叶菘蓝忙擦了擦手,靠过去问道,“怎么?挨训了?” 叶川柏却是摇了摇头,抬起手抹了抹眼睛,便是一声不吭回了自己房间。 叶家虽然不大,好在人也不多,倒是还能一人捞着一间房。 叶辛夷狐疑地望了望叶川柏的背影,叶仕安却已是走了出来,轻声唤道,“欢欢儿……” 又是这个名儿?想来应该是乳名之类的。 她应了一声,上前去,叶仕安却是拿了一只钱袋给她。 “我瞧着你身子没有大碍,明日起,这家里的事儿,得你拿起来了。这是这个月的菜钱。” 买菜,就可以光明正大出去转转了。 叶辛夷双眼亮了亮,欢快地应了一声。 叶仕安望着她的笑脸,双眸沉黯了一瞬,却也是笑了起来。 只是,回了屋,将钱袋打开时,叶辛夷却是皱起眉来。早料到,叶家生活拮据,一个月的菜钱必然不多,却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少。 将那些铜钱放在妆台上,数了第三遍,还是没有多数出一个子儿来。 叹息一声,叶辛夷认命地将那些铜钱一枚一枚捡起,放回钱袋之中。 五十文,一家四口要吃整一个月。就算米面油都还有,可这五十文,除了大白菜,还能吃什么呀? 自己这具身体,都十一岁了,还是干瘪瘦小不过八九岁的模样,若是错过了这最最重要的时候,长不高了怎么办?还有两个小的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是叶大夫,作为一家的支柱,吃不好,这身子如何能够康健? 到躺在床上时,叶辛夷都还在苦恼,钱,钱,钱,没想到,她也有缺钱的一日。 第二日,用过了早饭,叶川柏蔫头耷脑地被叶仕安提溜着去前面药铺帮忙,叶辛夷与叶菘蓝收拾好后,便拎着菜篮子出了门。 这三柳街叶辛夷毕竟不熟悉,所以需要叶菘蓝。 叶菘蓝倒是高兴得很,要知道从前阿姐莫说带她出门了,就是和颜悦色与她说话也从来不曾有过。总之,这两日的阿姐真是太好了些,她太喜欢了。 三柳街本来就是一条街道,虽然比不得前门大街那般繁华,却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街尾就是肉市和菜市,经过一家包子摊儿时,肉香味扑鼻,从前,叶辛夷可不会在意小小的包子,可今日闻起来,却也觉得格外的香。 转头看向身边的叶菘蓝,已是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盯着那包子,悄悄吞咽着口水了。 叶辛夷心里不由有些酸楚,“菘蓝,想吃包子吗?” 叶菘蓝咽了咽口水,强自将目光拉扯回来,懂事地摇了摇头,“不想。”他们家的情况,叶菘蓝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从前娘在时,偶尔还能吃顿肉,可自从娘病了,给娘治病的药材又贵,将本来就不厚的家底都掏空了,如今又没有娘做绣活儿来贴补家计,日子愈发艰难了。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想什么包子? 她这模样,却看得叶辛夷心里一软,低头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笑着道,“想吃也没关系,现在没钱买,等到有钱了,阿姐一定让你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可好?” 叶菘蓝笑着清脆地应了一声“好!”不管那一天是什么时候,但是光听着,也觉得很是美好。 “走。”叶辛夷笑着拉起了叶菘蓝的手。 小姐妹俩从包子铺面前走过,脚步轻快地往街尾走去。 这样平民的菜市叶辛夷是没有来过的,转了一圈儿,倒是比她想象中便宜了些,可这个天气,活菜都贵得离谱。 能买的不过就是些土豆、萝卜之类的,她挑了两样,正待称时,边上叶菘蓝却是杀起了价。 “大娘,能便宜点儿吗?”叶菘蓝可怜兮兮地道。 叶辛夷自然从未杀过价,不过,她却是个再聪明不过的,眼珠子一转,便已是顺着叶菘蓝的话道,“是啊,大娘,您就便宜些呗。都是乡里乡亲的。” “……而且,这天儿冷,您不赶紧些卖完,不还得在这里冻着吗?您算便宜些,我给你一起买了,怎么样?” 开始还有些生疏,越到后面,越发顺溜。 那卖菜的大娘被她说得没了招架之力,只得半推半就地应了。 称斤两,付钱的档口又说了好些闲话,大娘说起她的老寒腿常发作,叶辛夷便说她爹说不得能治,让大娘空了便去街东头的叶家药铺,省了好几文钱,还顺带帮着拉了拉生意。 “大娘,慢些走啊!记得,是城东的叶家药铺。”望着卖菜的大娘一瘸一拐地走了,叶辛夷笑着收回视线,叶菘蓝亦是笑着,朝她竖起了大拇指,眼里满满的都是崇拜,“阿姐真是厉害!” 叶辛夷笑着朝她挤了挤眼睛。 姐妹俩笑了一通,叶菘蓝微微红着脸靠到叶辛夷耳边低声道,“阿姐,我想上茅厕。” 原来是小姑娘内急了。看她窘得满脸通红的样子。 叶辛夷笑了笑,“何处有茅厕?” 叶菘蓝抬起手指了指,“陈大娘家铺子就有。” 那方向,是个肉摊。 叶辛夷略一沉吟,拉着叶菘蓝过去,才到肉摊面前,摊子后一个很是富态,却浑身油腻腻的妇人便是笑眯眯看了过来,“这不是大妞儿吗?今日来赶集啊?” 叶辛夷“嗯”了一声,猜测这妇人便是叶菘蓝口中的陈大娘了,笑着道,“大娘,我家菘蓝内急,想借一下你家的茅房。” 那陈大娘居然是个甚是爽利的性子,听罢,便是大方地一摆手道,“那有什么,磊子,领你叶家两个妹妹去后头。” <script>app2(); 10 约架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陈大娘口中的磊子,是个高壮的少年,也是一身油腻腻的,不过,听得陈大娘的吩咐,却是响亮地应了一声,黝黑的脸上便是现出憨厚的笑容来。 叶家姐妹俩个跟在陈磊子的身后,穿过肉摊,到了后边儿。 说是铺子,其实不过就是搭起来的一个布棚,后头就是各家铺子后的空地,各自搭了些简易的木头屋子,用于日常生活。 那茅厕也不是陈家一家独有的,而是好几家一并搭的。再过去,便是三柳街的后街了。 这些地方,自然脏乱,有些地方,甚至不好下脚,叶菘蓝见了,便是乖巧道,“阿姐就在这儿等我吧,我自己去就是了。” 叶辛夷抬眼看了看那个茅厕,倒也不远,也能看得见,遂点了点头。 叶菘蓝便是小跑着去了。 叶辛夷收回视线,掂量着塞在袖中的那只钱袋,心里却不由得叹息,没有想到,她还能杀价了。就为了几文钱,她费了多少唇舌,她容易吗? 这般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文用,锱铢必较的日子,得尽早结束才是。 叶辛夷揪着袖口,陷入了沉思。 正在晃神时,臂弯下的篮子却是一动,她下意识地将篮子一紧,抬起头,目光如箭般射了过去。 对上一双愣怔的眼,那双眼的主人似是被她眼中射出的利光吓到了,蓦地将手一缩,一张黝黑的面皮下隐约透出红来,他嗫嚅道,“那个……我不是,我……只是想……” 是陈磊子。 叶辛夷挑起眉,视线顺着望过去,瞧见了他手中拎着的两小块儿肉,不由一愣。 陈磊子却是有些不自在道,“这些都是剩下来的边边角角,不值当什么,也不是什么施舍,我只是……”陈磊子说着,脸涨得越发红了起来。 叶辛夷自然知道,他是一番好意,从叶川柏和叶菘蓝的表现,她隐约已经拼凑出了过去的叶辛夷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不由叹息了一声。 不想让陈磊子一片好心,却再尴尬下去,她大大方方将篮子递了过去,“那便多谢磊子哥了。” 这磊子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喊声“哥”也不吃亏。 倒是陈磊子被她一声喊蒙了一般,瞪大一双眼,犹如见鬼一般看着叶辛夷。 叶辛夷在心底默默叹息了一声,从前的叶辛夷还真是不会做人,好在,她端得住,被陈磊子这般看着,也能面色如常,不露端倪,反倒衬出了两分无辜的意味。 叶家人的眼睛都生得极好,如同叶辛夷,不大不小的杏核眼,黑白分明,就好似一颗黑得纯粹的珠子,落在汪水银中,若是她不要带着以往那种倨傲不屑,那双眼睛黑衬着白,便是格外的好看。 哪怕,她此时一个黄毛丫头,又是面黄肌瘦,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陈磊子还是不由得红了脸。 他不自在地讷讷了两声,“谢什么,不用谢……”僵硬着动作,将那两小块儿肉,放进了叶辛夷的菜篮子,还体贴地藏到了下面,“那个,我去前面帮我娘了,你……你在这儿等着吧!” 说罢,已是急急地转身,却是慌乱之下,踢到了身后的板凳,他却半分停留也没有,略显狼狈地逃出了叶辛夷的视线。 叶辛夷眯起眼,微微笑了起来,自始至终,她从未说过日后报答之言,可这情,她却已经记在心里。 来日有机会,她是定然会报的。 低头望着菜篮子,叶辛夷笑了笑,有了这两小块儿肉,至少不用油沫子也沾不上了。 抬起头,往茅厕的方向望了去,想着,这都好一会儿了,叶菘蓝也该好了。 谁知,看过去时,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点点抹平了。 叶菘蓝确实是好了,也已经从茅厕中出来。可她身边,却还站着好几个人,见着她望过去,叶菘蓝小脸微白,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至于她身边那几个人,都有些眼熟,尤其是为首那个高胖的,不就是昨日刚被她揍了的那个梁胖子? 隔着一段空地,梁胖子给叶辛夷比了个动作,好似还斜扯着嘴角笑了笑。 叶辛夷却是没有笑,事实上,她的双眼中,已是隐隐迸出了冷光,将那几个半大少年看着,直看得胆小的那几个心头惶惶,昨日被拳头揍的地方又隐隐作痛起来。 却是被梁申警告地盯着,才没有认怂地跑了,但见着叶辛夷盯着他们,然后一步步迈了过来,有那胆小的,双腿还是不由自主抖了起来。 中间隔着的空地还是有那么一段距离,瞧着叶辛夷动了,梁申使了个眼色,他的两个跟班儿便是将叶菘蓝抱了起来,与梁申一道,朝着三柳街的后街跑去。 叶辛夷皱了皱眉,也没有出声,只是加快了脚步,紧跟了过去。 一路到了三柳街后街,七拐八绕地到了一条狭窄逼仄,且绕不出去的死胡同处,梁申他们终于停了下来,显见是在等她。 叶辛夷也不怵,挎着篮子,徐步靠了过去,隔着几步时,停了下来,目光淡然,却含着无言的威势,扫过梁申几人,“我昨日说过的话,看来你们是没有听进去啊?” “我们可没有欺负你妹妹。昨日,你趁我不注意,这才打赢了我,我不服气,今个儿还要再与你打一回,比比我们俩到底谁更强些。你与我打完,我自会放了你妹妹。” 叶辛夷挑起眉来,居然是为了这个? 叶菘蓝却是白着脸道,“梁胖子,你比我阿姐大了两三岁,又是个男孩子,再看看你那块头,跟我阿姐比?你也好意思?”她明明已经怕得小脸微白了,可却还是微微颤着嗓道。 叶辛夷心里一暖,笑望着她,面带安抚道,“没事儿的,菘蓝。”目光再淡淡转向梁申,“我答应与你比,不过,你若输了,往后,便不许再为难我家之人。” “我若输了,往后,我和我手底下的人,都听你的。”梁申一抻脖子,粗声粗气道,显见自信得很,根本没有觉得自己会输。 叶辛夷抿嘴笑了笑,不置可否,给一帮野孩子当头儿?她还没什么兴趣。 叶辛夷缓缓将臂弯间的菜篮子取下,小心挨着墙放了,这才站直身来,目光淡淡瞥向梁申。 梁申自然不知道什么不屑,但叶辛夷那副淡然的做派,却让他打心底里觉得不舒服。 <script>app2(); 11 赢了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小丫头,看不起他! 虽然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从她那眼神里,他就是能够感觉得到。 梁申那白胖的脸登时变了,他自出生以来,还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看不起他呢。 本就是受不得激的年龄,当下便是怒了,扭头对他那些跟班儿道,“你们谁也不准插手,小爷我今日便让你们瞧瞧,小爷我这三柳街一霸的实力。” 三柳街一霸?叶辛夷险些忍俊不禁,这称号好啊!好得她差点儿忍不住笑起来。 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却惹怒了梁申,当下,大喊一声,便是挥舞着拳头往叶辛夷奔了过去。 “阿姐,小心啊!”叶菘蓝心下一紧,失声惊喊起来。 梁申能当这三柳街一霸,将这一带的孩子们支使得团团转,自然不只是因为他家里有钱,人又大方,常请他那些兄弟们吃零嘴儿的缘故,也因为他确实挺能打。 至少,以往在这一带,如他们这般大小的孩子群中,险有败绩。 不过这回……呃,踢到铁板了。 别看这叶家大妞儿瘦弱矮小,力气或许也比不上他的大,可闪躲起来,却是异常的灵活。 过了几招之后,叶辛夷却是在心底轻轻“咦”了一声,昨日,她确实是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梁申虽然身法稚嫩,但下盘极稳,不像是他那些跟班儿,全无章法地乱打,而是确实有些底子的。 只是,他胖了些,便失了灵活,但却有一把子好力气,却也可以弥补一二。 叶辛夷左闪右躲,在梁申看来,犹如耍猴一般,他便是攻得更猛了。 叶辛夷鼻端都能感觉到拳风,也知道是惹恼了他,她也没有兴致和他在这里多耗。 因而,变掌为拳,顺着梁申的手臂缠绕上去,梁申睁大眼,下一刻,便觉得胸口被人一拍,他高胖的身形,便是重重落在了地上,紧接着,骤然瞠大的眼瞳深处,见得一个瘦小的身影兔起鹘落般扑了过来,而后,便和昨日一样,被她骑坐在了身上。 一记拳头,在眼界中极速放大,却不像昨日那般,打在身上,疼虽疼,却不伤及要害,今日这拳头,却是直往脸上招呼来的。 偏偏,他四肢皆被压制,想要抬起手臂挡上一挡,都是不能。 这一拳下去,他的鼻梁骨怕是会断掉。 梁申微微白了脸,一个侧头,闭上了眼,拳风,将他颊边的发丝带着拂动了下,可却没有等来预期中的疼痛。 四周,好似奇异的安寂下来。 梁申愣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来,入目,是那个骑坐在自己身上,干瘪瘦弱,连少女也尚称不上的女孩子,笑得志得意满的模样,一双杏眼被笑意和光彩染得晶亮,颊边,浅浅两个梨涡。 拳头就停在离他鼻梁不过寸许的地方,微扬着下巴问他道,“怎么样?服不服?” 梁申慢慢回过神来,脸色有些灰败,却到底是咬着牙承认了,“你赢了。” 叶辛夷淡然点了点头,身子一个轻挪,便已松了对他的压制,站起身来,转头却见梁申那两个跟班儿仍然将叶菘蓝押着,不由眉心一蹙,转而眯眼望向梁申道,“怎么?你想反悔吗?” 梁申正拍着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闻言抬眼一瞥,便是攒着眉挥手道,“胡说什么?小爷我自来是一言九鼎。你们俩愣着做什么?还不放人?” 后面一句话是对着两个跟班儿说的,语调很有些不好。 那两个跟班儿完全是被震傻了的,被吼回过了神,连忙将叶菘蓝一松。 叶菘蓝立刻一溜烟儿跑到了叶辛夷身边,“阿姐。” 叶辛夷低头打量了她一番,“没事儿吧?” 叶菘蓝摇了摇头。 叶辛夷挑起眉梢,“那咱们回家吧!”说罢,便是牵起叶菘蓝的手,转身往胡同口走去。 梁申不敢相信她居然就这么走了。 “小爷我愿赌服输,之前说了的话,一定算数。往后,小爷和我手底下的人,都听你的便是。” 叶辛夷正俯身将菜篮子挽起,闻言,只是淡淡转过头来道,“你说话算数便好,往后,莫要再为难我的家人。”说罢,便也不去管梁申有什么反应,拉了叶菘蓝便走了。 待得出了胡同,她将篮子交给叶菘蓝,拍着身上的灰尘,却苦恼地看着袖子上扯开的好大一条口子,“这都扯坏了,可怎么好?” 她昨夜可是将她的家当看了个清楚,这一个冬日里,也就两件替换着穿的棉袄,家里连吃饭都成问题了,哪里还能做新的衣裳? 叶菘蓝见她这样,却是笑了起来,“补上就好了,只是,我们都没有阿娘的手艺,她若绣上花儿,说不得便能将痕迹彻底盖过去了。”说到阿娘,叶菘蓝的神色亦是有些黯然。 叶辛夷笑着一揉她的脑袋,道,“咱们慢慢学着,阿姐和菘蓝都这般心灵手巧,往后啊,定然比阿娘还能干。” 叶菘蓝听她这般说,方才还有的一丁点儿愁绪顷刻间消失了,捂着嘴,笑着眨眨眼道,“阿姐真不害臊,哪里有夸自己心灵手巧的?” 叶辛夷却一脸正色,“怎么?我不心灵手巧吗?”瞪眼望着叶菘蓝,杏眼里含着威胁,好似叶菘蓝要敢说个不字,她就会打人一般。 叶菘蓝笑着点了点头,“是是是!阿姐你最是心灵手巧了。阿姐这般心灵手巧,咱们回家去给爹爹做午饭吧?出来这么久了,再不回去,爹爹该着急了。” “今日的事儿,可不能让爹爹知道,还有叶川柏也不能说,听见没有?这就当……我们姐妹俩的小秘密,可好?” 叶菘蓝眼中闪烁着亮光,望着叶辛夷,用力点了点头,她和阿姐也有秘密了,真好。 回了自家,时辰差不多了,姐妹俩便张罗着做起了午饭。 一边说笑着,一边做事,倒也不觉得辛苦。 这已经是第三顿饭了,叶辛夷洗菜切菜的,倒是越来越熟练了,只是,那灶台于她而言,还有些高,需得在脚下踮根凳子。 将陈磊子偷偷给的那两小块儿肉切了,在锅里炼出油来,再将油小心铲到一只小碗里装着,然后将油渣与切碎的咸菜炒到了一起。 扑鼻的香味,让灶门边许久没有尝过肉味儿的叶菘蓝悄悄地连着吞了好几口口水。 <script>app2(); 12 美味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也顺道将叶川柏的馋虫也勾了出来,“今天做的什么菜,好香啊!” 这算得叶辛夷第一次独立炒菜,而且还算得这个家里难得奢侈一回的肉菜,正小心翼翼呢,听得叶川柏这一声夸,不由双眼一亮,语调中藏不住欢喜地道,“来了正好,差不多时候了,摆桌子吃饭吧!” 自从昨日那桩事后,叶川柏见到叶辛夷时,便有些不自在,听得这话,低头避开了叶辛夷的视线,却是“哦”了一声,果真与叶菘蓝一道去摆桌子了。 叶辛夷听着堂屋里叶川柏和叶菘蓝兄妹俩一边说话一边擦着桌子,不由翘起了嘴角。 没一会儿,叶仕安来了,见着桌上那盘用咸菜炒的油渣时,似是微微一愣,抬眼望向了叶辛夷。 叶辛夷本也没打算瞒,便是道,“是陈家磊子哥给的,他一片好心,我推拒不得,只得暂且收下了。往后,咱们有了,再还也是一样。” 叶仕安顿了顿,没说什么,低头捧着碗吃饭。 叶川柏和叶菘蓝许久未曾闻过肉味儿,又毕竟年纪小,虽然懂事,却也是馋得紧,叶辛夷见状,便是将盘子端了起来,给他们一人拨了些来拌在饭里,又要给叶仕安拨些,他却是推拒道,“你们吃便好。” 叶辛夷倒也没有强压,两个小的,吃的那叫一个欢,就是叶辛夷自己,亦是多吃了一碗掺了玉米的饭。 见她炒的菜格外受欢迎,叶辛夷心里那叫一个满足啊!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因着这么一点儿小事,她也能欢喜成这般,不过,这感觉还不错。 尽管她自己也知道,这并不是她的厨艺有多么好,不过是因为有肉,而他们又素了太久的缘故。 用罢了饭,叶仕安却是道,“欢欢儿跟我进来一趟。” 叶辛夷狐疑地一蹙眉心,一边将挽高的袖子放下来,一边跟着叶仕安进了正屋。 叶仕安正开了箱子,从箱子底拿出了一只钱袋,递给她道,“之前是为父疏忽了,你们几个都正在长身子,生活上不能亏着,钱不多,你先拿着,回头若是不够,为父再想办法。” 叶辛夷倒也不矫情,“欸”了一声,便将钱袋接了过来,却是双目微闪道,“爹爹,咱们家抵出去的地,可还能再买回来么?” 她也是今天从菜市回来的路上,与叶菘蓝说起闲话,才偶然知道叶家之前也不是如现在这般窘迫的。 除了这一个药铺,在城外的十里屯还置有五十亩的山地,虽然只是山地,出息算不上多,他们家也没有那个人力去打理,但至少可以收些租子。 是后来,他们的娘亲病了,哪怕叶仕安就是大夫,可那病却不轻,光是每日用的药材都要不少钱。久而久之,竟是将家底都掏空了,不得已,才将那五十亩山地抵了出去。 她想了不少,她既没有做过生意,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绝活,想要赚钱,最稳妥的法子似乎还是置办田产之类的。 可水田比山地要贵得多,她也知道生意行当里有句话叫做生不如做熟,那原本的五十亩山地于他们家而言,岂不正是做熟的么?若是能想法子买回来,自然是最好。 叶仕安显然没有料到她会问起这个,神色有一瞬的愣怔,继而,便是缓声道,“既是抵了出去,哪儿能轻易买得回来,就算能买回来,这价钱,绝对也比卖出去时要贵上许多。何况……咱们手上也没那么多银钱。” 叶辛夷杏眼忽闪了两下,知道最要紧还是手头没有余钱。她本来还想打探一下那山地卖给了何人,话到嘴边,又囫囵着咽了回去。 叶仕安反倒是目光幽幽将她望着,良久,才叹息道,“欢欢儿,这两日,你变了许多。原本,爹爹该是欢喜,你长大了,也懂事了,可是......” 叶辛夷在听着他话头时,便已紧了心弦,听着这声“可是”,便再也忍不住了,忙道,“爹爹,娘亲都已经不在了,她临终时,我曾答应过她,再不和从前一般,定会一家人守望相助。爹爹忙于生计,我身为长姐,自然比不得从前,要多想许多。” 叶仕安听罢,眉峰轻轻蹙起,“欢欢儿懂事了,爹爹自然是欣慰。可是,你毕竟还小,这样的事儿,也不必思虑太多。你娘亲的病,很多便是因这思虑过重才来的,你得引以为戒。凡事,还有爹爹扛着。早前因着要照顾你娘亲,所以药铺的生意也疏忽了许多,如今,你只要将家里管好,让爹爹没了后顾之忧,总归会慢慢好起来的,地,咱们往后攒足了钱,再买便是。” 话到此处,也无需再说了,叶辛夷又是心虚,也怕说多了,反倒引起了叶仕安的怀疑。 便是点了点头。 叶仕安轻吁一口气,神色间和缓了许多,轻轻一抬手道,“去吧!为父也该去前头铺子了。” 说罢,摆摆衣袖走了。 叶辛夷落在身后,目光轻轻往正屋中一逡巡。 叶仕安的房间摆设不多,家具只那么必要的几件,收拾得还算齐整干净,只临窗处摆着一张书案,上面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墙边挂了四幅字画,虽不是名家之作,画功却还算得中上。画的乃是四时之花,只笔法之间,略有些奇怪。 叶辛夷轻轻瞥过,将疑虑暂压在眼底,随在叶仕安身后,出了屋子。 叶仕安说着慢慢会好起来的,平平淡淡却是笃定,可这一日夜里,他房间里的灯却是亮了半宿。 叶辛夷都看在眼里,心里慢慢拿定了主意。 第二日早饭后,她又挎着个篮子出了门,因着昨日的事,没有再带叶菘蓝,何况,她今日也想找个机会,看能不能走得更远些,带着叶菘蓝就不太方便了。 只是,如今这具身体到底年纪小了些,又瘦弱,不过将三柳街周边走了一圈儿,便觉得没了力气。 叶辛夷到底挂着那个喘疾,不敢太过勉强,心里叹息了一声,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着,以往的功夫不能落下,还得慢慢练着,不说别的,哪怕强身健体也好。 何况,会些功夫,至少能少受欺负。 前几日的事儿,便是最好的证明。 再走几步,便是三柳街了。 叶辛夷的脚步却是猝然一停。 <script>app2(); 13 拦路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什么人?出来!”女孩儿一双杏眼蓦地往后一瞥,带着莫名的寒意。 叶辛夷转头望向身后的胡同口,那个脚步声跟了她好一会儿了,不会错的。 胡同口的侧边暗影里,果真缓缓踱出一人来,高胖的身形…… 叶辛夷挑起眉来,居然是他? 来人正是与她已经打了两回的富户之子,自称三柳街一霸的梁申。 梁申一双手背在身后,学着学堂里的夫子一般踱着方步,缓缓靠了过来,一双眸子轻眯着,将叶辛夷盯着,“你的耳力这般聪敏,看来没有错了,定是有功夫在身,这么看来,前两回,你赢了我,也不是巧合。只是,你这般年纪,又是个小丫头,何处习来的功夫?难道……是家传的?”想到这儿,他的双眼好似一亮,像饿极了的人恰恰望见了一盘好肉一般,“叶大夫会武?” 叶辛夷蹙了蹙眉心,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反倒问道,“你跟着我做甚?” 梁申扯起嘴角笑了笑,“不是刻意跟着你,只是刚好遇上了,见你好似没有目的的四处转,所以便有些好奇,想看看你想做什么。”结果,她什么也没做,就只是漫无目的地逛了逛,然后……便没有然后了,竟是转身便往三柳街回了,他正觉着没意思,结果,却被她逮了个正着。 好奇?叶辛夷眉心一拢,懒得再与他多费唇舌,扭身便要走。 “欸!你等等!”梁申却是连忙将她喊住了,还三两步便窜到了叶辛夷前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叶辛夷眉峰拢得更紧,“拦我作甚?” “欸!你先别急着恼啊!我是说,你跟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我方才到街上去,路过时顺便买了些陈记的糖葫芦,送给你吃?”说话间,他背在身后的手已是递了出来,那手上果然拎着一个纸包。 叶辛夷的目光落在那纸包上,有些眼熟的徽记上微微一顿,才挑眉问道,“陈记?前门大街上的陈记?” “除了他家还有谁家?”梁申笑道,这京城中要说糖葫芦,还是这陈记的最为出名,否则,像叶家大妞儿这样连三柳街都没怎么出过的小丫头,如何能知道呢?“他家的糖葫芦可好吃,你家不还有弟妹么?你……” 梁申正说着话,却见叶辛夷拔腿便是绕过他径自离开了,愣了愣,连忙转头,一边追上去,一边道,“你就算不吃,也可以带给你弟妹吃啊!” 叶辛夷的回应,却是走得更快,梁申虽然比她高了一个头,可却胖了些,行动便不那么迅捷,竟是眼睁睁看着她步履如飞,眨眼,便转过一个拐角,瞧不见了。 梁申停下步子,一张白胖的脸上满是不甘,哼了一声道,“跑那么快,见鬼了么?” 说着,已是将纸包拆了开来,将包里的糖葫芦取出一串来,恨恨地咬下一个被晶莹剔透的糖浆包裹着的山楂,泄愤似的在嘴里用力嚼着。 “这么好吃的糖葫芦,又不是毒药!不懂得欣赏!没有口福!” 出去转了一圈儿,倒是因着遇上了梁申,有了点儿意外的收获。 在往家回的路上,叶辛夷的脚步轻快地几乎要飞起来,太好了,她如今,还在京城。 夜里,叶仕安从前头铺子回来时,便见得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两个在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叶菘蓝的表情看上去,甚是兴奋,小脸红扑扑的,便是不由问道,“你们姐妹俩在说什么呢?菘蓝这么高兴?” “爹爹!”叶菘蓝一见叶仕安,便是双眼一亮,“我和阿姐……”正要说什么,却是被身边的叶辛夷一拐,她转头一望,不由得便是住了嘴。 叶辛夷却是不慌不忙道,“也没什么,就是些小女儿家的事儿,爹爹便别问了。方才,我与菘蓝说起,我们俩的针线活儿不能丢下,家里的绣线却已是不多了,所以,明日我和菘蓝想去买一些。” 叶仕安听罢点了点头,“女孩子家的女红确实不能落下。”说着,已是解了身上的钱袋递了过去,“今日铺子里还有些进余。” “不用了,爹爹。你之前给我的还有呢,我若是不够了,再跟爹爹拿。” 叶仕安听了,倒也点了点头,“也好。” 叶辛夷笑着招呼一家子用饭,一言一行都是从容,却是侧过身子,遮挡住了叶菘蓝,让后者得以在她身后大大松上一口气。 只是,这口气才松到一半,却被凑到眼前来的叶川柏吓得噎在了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 惹得叶川柏愈加狐疑地上下瞄着她,“你和叶辛夷到底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和爹爹?” 叶菘蓝忙垂下眼,嗫嚅道,“没......没有,哥哥你别胡说。” “我胡说?”叶川柏眯起眼来,叶菘蓝单纯得很,哪里是会说谎的人,若说没什么,她会这般心虚,都不敢跟他对眼儿了? “你别看菘蓝老实你就欺负她,有本事,你直接来问我?”身后蓦然响起叶辛夷的声音。 叶菘蓝立刻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奔到了叶辛夷身边,“就是就是,哥哥就知道欺负我。” 叶川柏转过头,见得叶菘蓝好不亲近地紧挨着叶辛夷,心里很是不得劲儿,这小丫头这是怎么了?几时起跟叶辛夷这般要好了? 压不住满心的疑虑,他将叶辛夷上下打量着,也不知道她是使了什么手段,这么两日便收服了叶菘蓝的心。 叶辛夷却好似不懂他目光中的审视一般,神态自若地由着他上下打量,连目光都不曾闪烁上一下。 这样一来,反倒让叶川柏觉得有些没意思,轻轻哼了一声,便是转身走了。 叶辛夷笑着为叶菘蓝整理了一下衣襟,笑着道,“走吧,进去吃饭了。” 叶菘蓝却是压低了嗓音,小声道,“咱们明日还是偷偷往前门去么?” 早前,小姐妹俩偷偷商量的,便是这事儿。 借着买针线的由头,阿姐要领着她去前门逛逛。 叶菘蓝长这么大,就没怎么离开过三柳街。前门大街据说可是全京城最最热闹的地方,听说,光是街道都有好几丈宽,能同时跑好几辆马车呢。 还有好多好吃的,豌豆黄,茯苓饼,糖葫芦,豆汁儿......叶菘蓝光是想,也忍不住想要流口水。 <script>app2(); 14 救治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哪怕那些东西,叶菘蓝也只是听说过,除了豆汁儿,其他的,她一样没有尝过。 哪怕去了前门,这些东西必然也是吃不成的,但想到要去前门,叶菘蓝还是高兴得不行。 叶辛夷却是用食指抵着唇瓣,对着她轻轻“嘘”了一声,“再说,若是被爹爹和叶川柏听见了,说不得,可就去不成了。” 叶菘蓝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所以阿姐才要瞒着他们。 虽然觉得有点儿对不住爹爹和哥哥,不过,这是她跟阿姐的小秘密。 阿姐不让她说,她便不说。 一夜无话,第二日,等到用过了早饭,小姐妹俩便是收拾好,到了前面铺子里。 药铺里,只有寥寥两三个病人,叶仕安正坐在诊案后看诊,叶川柏则在那一排药柜前,仰着头看,不知在看些什么。 有几个抽屉是拉开来的,叶辛夷不经意望过去,却是皱了皱眉,那几个抽屉都是眼看着见底了。 “爹爹,我和菘蓝出门去了。”叶辛夷收回视线,想着今日的目的,心里总算松快了些。像叶仕安说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叶仕安抬眼望了过来,嘴角仍是温文的笑,点了点头道,“你们自个儿小心,别玩儿得太晚,早些回来。” 叶辛夷和叶菘蓝自然是乖巧地应好。 来看诊的,都俱是三柳街,或是附近的人,对叶家都不算陌生。 便有一个大娘笑道,“叶大夫家这一对闺女长得真是好,等到再过几年,大妞儿大了些,叶大夫您家的门槛儿怕是就要被上门提亲的人给踏平了。” 叶辛夷眼观鼻鼻观心,当作没有听见。 叶仕安却还是不温不火地漫应道,“孩子还小呢,孔大娘这话说得太早了些。孔大娘只是觉得夜里睡不安稳,可有口苦,或是多汗之兆?” 孔大娘立刻被叶仕安的询问带走了心神,忙正色回道,“都有都有,叶大夫,您看,我这症候严重不严重?”竟是全然忘了方才绕在叶辛夷身上的话。 叶辛夷笑着眯了眯眼,拉了叶菘蓝,小声道,“走!” 小姐妹俩手拉着手,转过身,脚步轻快,眼看就要出了铺子。 谁知,却被一阵喧嚣,止住了脚步。 “快!快!让开着些!” “叶大夫,救命啊!叶大夫!” 一行人一边哭嚷着,一边朝着叶家药铺子奔了过来。 叶辛夷望着,眉心微颦。 叶菘蓝抬手指着人群中一个一边走,一边哭天抹泪的妇人道,“阿姐,是陈大娘!” 叶辛夷早看见了,那确实是集市里那位卖肉的陈大娘,不只,她比叶菘蓝高些,眼力也要好些,甚至瞧见了被一个男人背着的少年,黝黑的面容已是失了色,双目紧阖,一看便已陷入昏迷,是陈磊子。 叶辛夷心下微沉,须臾间,那些人已是拥到了跟前来,她忙拉了叶菘蓝让开道来。 这时,这些人已是将陈磊子背进了门,叶仕安也听见动静迎了上来。 一看陈磊子的样子,便是面色一变,忙道,“快!先将孩子放下来。” 叶辛夷已是折返,将院子里今早才拿出晾晒的覃席取了来,铺在地上,众人七手八脚小心地将陈磊子放到了覃席之上平躺。 叶辛夷这才瞧见了陈磊子的样子。 他的一条腿,不自然地弯曲着,身上的棉裤已是被扯裂开来,隐隐露出一截白森森的骨头,衬着血肉模糊,看上去甚是可怖。 叶辛夷抬手便将叶菘蓝的眼睛捂住了,将她拉到了边上,低声道,“菘蓝,你去烧点儿热水来。” 叶菘蓝小脸微微白着,却是点了点头,快步穿过人群,回后面去了。 陈大娘已是哭了起来,“这孩子往日里做事,都是再妥帖不过的。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祸事?早知道,那房子就是被压塌了,我也不该让他上那房顶啊!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可怎么活呀?” 边上便有人劝说,“这不是有叶大夫在吗?你先别急,等叶大夫先看过再说。” 叶仕安正沉默着细细查看陈磊子的伤势,片刻后,才松了一口气,“好在是脚先落地,右腿折了,却没有伤着脑子和要害之处,已算万幸。” 听他这么说,就是陈磊子性命无碍了。 这果真已是万幸。 在场众人的心,都不由稍稍落下了些。 “那......那他这腿?”陈大娘稍稍平复了心绪,哀哀问道。 “我先为他正骨。”叶仕安说道,只是话到此处,却顿了顿,才又抬眼望向众人,语带踌躇道,“这正骨怕是有些疼,事态紧急,我这处没有备有麻沸散,怕要你们谁来帮我按住他,莫要让他乱动。” 陈磊子如今虽才十五岁,但他体格好,日日与陈大娘一道宰猪,早就练就了一把子力气了。他若痛极了挣扎起来,寻常的汉子,未必就是他的对手。 好在方才背陈磊子来的,是街西头铁匠铺的范铁匠,力气也不小,闻声,便是应了一声,“我来吧!” 陈大娘自是感激不尽,谢了又谢。 范铁匠上前蹲下,将陈磊子按住,叶仕安交代了两句,让他如何按,便抬起头来,还未张口,却见面前已是递来了一把剪子。 他愣了愣,抬眼便见到了握着剪子的叶辛夷。 接过剪子将陈磊子那已经裂了开来的裤子剪了开来,将那条折了腿展露出来,那惨状,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备热水!”叶仕安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叶辛夷应了一声“是”。 等到叶仕安将裤子彻底剪开时,热水也已备好了。 他净了手,深吸一口气,动起了手。 本来昏迷中的陈磊子果然被痛得惊醒过来,却又迷糊着意识,嗷嗷乱叫着,胡乱挣扎,若非早有准备,只怕就要功亏一篑不说,还要让伤势加重。 整个药铺子里的人都是屏气凝神,但即便如此,还是被那痛吼声惊颤了心扉,边上陈大娘心疼得又是呜呜哭了起来。 而范铁匠,却已是满头的汗。 叶仕安尽可能快且轻的动作,可却也不是顷刻之间,就能完成的事儿。等到终于将骨头归位,让叶辛夷将备好的木板拿来,细细固定好时,陈磊子已经再度痛得昏了过去,却好歹终于安静了下来。 而不管是叶仕安,还是范铁匠,都已经是汗透衣背。 <script>app2(); 15 谈资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暂且固定好了,这些时日,不要随意乱动,我开个方子,还有药膏,按时按量敷用,还有,给孩子吃好些,骨头也能长得快些。三日后再来复诊。”叶仕安一边说着,一边已是顾不得满头大汗,便是绕到了诊案后,提笔开起了方子。 到此,陈大娘已是放松下来,却还是哭,只哭声已与方才截然不同,“真是多亏你了,叶大夫。” “乡里乡亲的,说这些就见外了,你家磊子是个好孩子。”叶仕安说话间,已是将方子一气呵成写好了,转而递给一旁的叶辛夷,“欢欢儿,抓药!” 叶辛夷目下微微暗闪,应了一声“是”,将方子接了过来。 叶仕安的字迹不算潦草,药柜的抽屉上又都有笺子,倒是不怕抓错了药。 唯一让叶辛夷有些担心的是戥子,她只是从前在明威将军府发月例时,偶尔瞧见嬷嬷们用过来称银子,她自个儿可没有用过啊! 将那戥子拿过来端详了片刻,蓦然觉得有些不对,目光一侧,便瞧见了药柜边正紧盯着她,神色莫名的叶川柏。 叶辛夷心下惊跳,面上却没露半点儿端倪,哼了一声道,“看什么看?你来抓药!我去看看菘蓝烧水烧得怎么样了。”说着,便是将那张方子往叶川柏怀里一塞,扭身往里走。 叶川柏愣了愣,转头对着她的背影,咬牙道,“叶辛夷,你偷懒!” 偷懒便偷懒吧!叶辛夷脚步不停穿过通道到了后头,才微微顿住步子,拧眉在原地发了片刻的呆,这才举步走往灶房。 “爹爹,范师傅,擦把脸吧!”叶菘蓝果真听话,烧好了一锅的热水,这会儿正好打了来,还备了布巾。 叶仕安这会儿松了一口气,脸上沉肃的表情褪去,倒是又笑了起来,“欸”了一声,接过布巾,擦了脸。 那范铁匠亦然。 经过了方才的紧张,这会儿,整个药铺里的人都放松下来。 叶仕安嘱咐叶辛夷去沏壶热茶来,每人给倒上一碗,也好让众人都暖暖身子。 叶家的茶叶不过就是些茶沫子,叶辛夷之前偶然喝过一口,非但苦,还有股怪味儿,她之后便是喝白水,也再未喝过。 可于这铺子里的人来说,这样的天儿,一碗热茶,亦是抚慰。 喝下去,暖了身,手脚都活了过来,甚是舒坦。 便有人夸道,“叶大夫家这几个孩子个个都能干乖巧,往后,叶大夫可有得福享了。” “他们往后能够平安康泰,吃穿不愁,就算得我服气了。”叶仕安笑道。 “咱们小老百姓能求的,不就是这般呢?难道还想什么富贵荣华,加官进爵啊?” “当官也未必就是好事吧?瞧瞧,前些日子,死了多少人?” 听到这里,叶辛夷的动作微微一顿,心里终于起了一丝微澜。 如何能够无动于衷呢?毕竟,她可不就是那些死了的人当中的一个么? “官场上的事儿,咱们哪儿知道?可最最无辜的,却是那些女人孩子。” “嘘!这话可不好说,你不要命啦?本朝最喜连坐,谁敢说无辜二字?”边上人立刻面色大变地压低嗓音制止道。 “怕什么?那位坐在乾清宫里,难道还能长了顺风耳,听见我说什么不成?” “他是听不见,可那东厂和锦衣卫的暗探处处都是,难保不会被他们听了去,你还是长点儿心吧!” “是啊是啊!前些时日死了多少人,那些人的手段你又不是没见过,不要命啦?” 叶辛夷听着,转头离了铺子,去到了后头。 前面铺子的声音隐隐传来,她放下了手里的茶壶,神色略有些怔忪。 短短数月,老百姓口中的谈资,已是成了这一桩。 乾和十六年,锦衣卫指挥使陆冲状告永王朱胤谋反,乾和帝大怒,当即下令将永王府上下抓进了诏狱。下狱鞫讯后,狱词称同景川侯王震、永定侯朱弼、定远侯曹寿、东筦伯詹友文及明威将军顾文选、吏部侍郎蒋微等谋反,拟定乘乾和帝藉田时发动叛乱。这让乾和帝深感不安,以谋反罪将一众涉案人等逮捕下狱,剥皮实草,抄家,灭三族,并株连蔓引,自公侯伯以至文武官员,被杀者约一万五千人。 整个京城,乃至大名朝上下,皆是震动,三月不止。 叶辛夷打了些水,将手浸了进去,水冷得刺骨,将她冻得哆嗦,却也让她醒过神来。 不用再想了,那些混乱,那些杀伐,那些生死一线,如今,都与她再无干系。 她不再是顾欢,她是叶辛夷,平淡、平凡地过一生,便好。 望着浸在冷水里,很快便变红了的双手,叶辛夷想着,这冷,真好,至少让她清晰地感觉到现在她还活着,还能感觉到冷,这样,真好。 她杏眼中的光一寸寸坚定起来,往后,自然还会更好。 用过晚膳,天已黑尽。 如现在叶家这样的家境,夜里点灯亦是奢侈。 唯独前头铺子里,灯还亮着。 叶川柏正在挑灯夜战。 事实上,他已连着几夜都如此了。 听得轻巧的足音,他愣了愣,转过头去,看着秉烛走近的人,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这家里也不过就四个人,对着叶仕安或是叶菘蓝,他可不会是这样的语气。 叶辛夷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为这特别的待遇而受宠若惊了。 不过,她倒没有半分受到影响,挑起眉梢,淡淡答道,“睡不着,所以来寻本医书看看。” 说完这话,果真没有听见叶川柏有什么杂音。 叶辛夷心道,果然。 上午,救治陈磊子时,叶仕安顺手将药方递给了她,便说明原先的叶辛夷至少是认得药材,会抓药的。 她虽然借着叶川柏,将事情暂且赖了过去,却不是长久之计。 这才有了她此时来的这一趟。 叶仕安的诊案上摞着一堆医书,叶辛夷随手抽了一本拿在手里,翻开一看,于她而言,确是如同天书一般。 叶辛夷翻了两页,便是拿眼睐着叶川柏。 他屈腿紧挨着药柜坐在椅子上,正就着烛光翻看着一本书。 叶辛夷眯起眼道,“看得懂么?可要我教你?” “你教我?”叶川柏哼了一声,斜眼睐她,“你比我多懂多少?不就多认识几个字吗?有什么了不得的?” <script>app2(); 16 双赢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说不得我懂得药理还比你多些呢。”叶川柏扬了扬下巴。 这话,却是正中叶辛夷下怀,“既是如此,我教你认字,你教我药理,如何?” 叶家的药铺原本也是招了一个伙计帮着抓药的,可那时,他们娘亲病得厉害,家里拮据,哪里还请得起伙计?后来,为了照顾他们娘亲,药铺几乎是半关的状态。叶仕安一人也就能忙得过来了,可是,如今药铺正常开张了,一时却招不到伙计。叶仕安便将叶川柏拘在药铺里打杂。 只因为家境的关系,叶川柏没能上得私塾,虽然认得几个字,却也是家里人教的,并不算多。 叶辛夷估摸着,跟他们娘亲病了,叶仕安分身乏术也是有关。当然了,还有原先那个叶辛夷当姐姐当得太不称职也是缘由之一。 她提出来的这个建议,怎么看,怎么都是双赢,叶川柏若是有脑子,都不该拒绝才是。 可叶川柏却是一顿,半晌后,才抬眼望向她,只却是皱起眉来,有疑虑,还有震惊。 叶辛夷恍若没有看懂,将手里的医书一合,“不愿意啊?不愿意那便算了。”说着,已是作势将医书放回诊案,要走的样子。 “谁说我不愿意了?教就教,只你可别今日答应了,明日又反悔了。”叶川柏目光灼灼将她望着。 叶辛夷抿住嘴角的笑,“那要立个字据么?” 叶川柏上下望着她,像是在评估她可不可信,半晌之后,才道,“那倒不必,那……便信你一次吧?” 菘蓝也说,叶辛夷变了,这两日,叶川柏也不是没有感觉,便信她一次吧?叶川柏望着叶辛夷的目光,仍存着犹疑。 叶辛夷好似没有察觉般,倏忽笑了起来,“如此甚好,那便说定了,夜里,你在这儿时,便算我一个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四处看着,目下闪了两闪,走到了那排药柜下,“咱们就从这些药名开始认起吧!我教你认字,你告诉我药理,如何?” 叶川柏好像很是勉强地应了一声“行吧!” 叶辛夷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别扭的小鬼!别以为我没有瞧见,你这眼睛都亮起来了。 姐弟俩果然凑到了那排药柜下,从最常用的中间一排开始认起。 “这是茯苓……” “茯苓,味甘、淡,性平。归心、肺、脾、肾经,利水渗湿,健脾宁心。” “这是防风!” “防风也叫铜芸、百枝。味辛、甘,性微温……” 可惜了,叶川柏这些不过都是平日里耳濡目染,或是叶仕安空时教的,胜在他记性好,所以都记了下来,却也不多。 好在,还有医书。 姐弟俩便又寻了医书来,不知道的,便翻找起来,寻到那一页,由叶辛夷一边教着认字,一边学起药理。 若是柜上有的,还拉开抽屉来,将药材取出来,瞧过,闻过,再掰碎一点儿来尝…… 不知不觉,夜已过半。 偏这姐弟二人都还甚是专注,丝毫没有察觉到,就连敏锐如叶辛夷,也没有发现从里面四合院儿通到外面铺子的门洞处,帘子被人轻轻挑开,一道人影就立在那一处。 静静望着他们姐弟二人片刻,才又笑着,松开帘子,与来时一般,无声离去。 第二日,叶辛夷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出屋子。 才发现,外边儿天光已是大亮,而且看天色,是个难得的晴天儿。 雪后初晴,倒是让人心情也美丽了几分。 “阿姐,你起来了呀?我灶上烧着热水,快些洗漱吧!”叶菘蓝笑着凑上前来道。 这个妹妹自来是个乖巧懂事的,叶辛夷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叶菘蓝看着她,却很是纳罕道,“阿姐昨夜没睡好么?这眼下都有黑影了。哥哥好似也没睡好,也是如同阿姐这般。”小语调里有些狐疑。 叶辛夷笑了笑,没有说话,昨夜一个不小心,用功过头了,到半夜才歇下,自然是没有睡够。 不过,显然叶川柏没有说明缘由,她便也不说了。 将手脸浸在热水中,叶辛夷在心底舒畅地喟叹了一声。都说技多不压身,她以前除了会点儿功夫,这功夫算不算得好,她也不清楚,其他的,更是什么都不懂了。 如今,很多东西,都要学起来,不止是为了不露出破绽,被人怀疑,学习医理药理这么简单。她只是为了以后过得更好。 想到这儿,叶辛夷登觉心间敞亮,将脸从水里探起,接过叶菘蓝递的布巾拭干了水珠,笑得爽朗,“走!咱们今日去前门大街溜达去。” 昨日,是因着陈磊子受伤的事才被耽搁了,她可没有忘记她的目的。 叶菘蓝双眼亮了起来,亦是欢快地应了一声“嗯”。 前门大街,是整个京城,最为热闹的地方。 刚刚走近,便已能听到喧嚣热闹。 空气中,漂浮着豆汁儿、糖炒栗子,还有烧饼的各种香味,混杂,却生活。 叶菘蓝虽然也算得街上长大的孩子,可三柳街哪里能比得上前门大街。 无论是那些精致的三层小楼,偶尔经过的,精美的马车,那些人身上穿戴的绫罗绸缎,还有满头的珠翠,都让这个孩子不时地发出惊叹。 叶辛夷看着,却只是轻轻松了一口气,真的是前门大街,她真的,尚在京城。 带着叶菘蓝四处转了转,这孩子懂事,看着什么新奇的,只是亮着眼睛,从没有半分要求。 只是,她们到底没有选到什么绣线,这早在叶辛夷的意料之中。 绣线,不过是她要来前门大街的一个借口罢了。 前门大街的东西比起别的地方,要贵上三成不止,一指普通的绣线,价钱也能让叶菘蓝咋舌。 有些失望地从一家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绣坊里出来,叶菘蓝微撇着小嘴,“阿姐,看来白来一趟了。” “怎么算白来了呢?咱们今日就当是来前门大街见识了一番,绣线嘛,咱们回了三柳街再买,怎么?难道今日菘蓝玩儿得不开心么?” “自然开心的。”叶菘蓝亮着双眼道。 “那便值了。”最要紧,她已经知晓了从三柳街到前门大街的路,便也知道了三柳街的大体位置,要去别的地方,便也不是难事了。 叶辛夷微微眯起眼,遮住了眼底暗闪的幽光。 <script>app2(); 17 讹钱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菘蓝饿不饿?出来时我与爹爹说过的,咱们可以用了午饭再回去。这前门大街上有一家董记的馄饨挺出名的,也算不得贵,菘蓝要不要去尝尝?” 听到馄饨,小姑娘下意识地便是咽了下口水,只眼里满满的渴望,却也有着克制,“阿姐,咱们还是别在外头吃了,或者,随便买个烧饼也是一样的,还能边走边吃,早些回家去。” 叶辛夷目下闪了闪,心里有些酸楚,自然知道小姑娘不过是知道一碗馄饨再便宜,于如今的她们而言,也还是太过奢侈,舍不得罢了。 七岁的孩子,太过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 叶辛夷心底转过种种思绪,却是微微哑着嗓应道,“好。” 果真就寻了一家就近的烧饼铺子,买了两个烧饼,一个给叶菘蓝,一个给自己。 只是,叶菘蓝那个,却是有肉的,比叶辛夷那个,要贵上三文钱。 叶菘蓝不知,只当都是一样的,咬了一口,满颊生香,双眼亮着,喊了一声“好吃”。 叶辛夷望着她,眼里满满的都是笑,“好吃便好。”见叶菘蓝吃得有些狼吞虎咽,忙道,“慢点儿吃,小心噎着。” 叶菘蓝点着头,咽下一口,不忘关切叶辛夷,“阿姐你也吃啊!” 叶辛夷点了点头,也咬了一口手中烧饼。 姐妹俩一边咬着烧饼,一边走。 叶菘蓝很快将一个烧饼吃完了,轻打了个饱嗝,微微红着脸从叶辛夷手中接过帕子拭净了脸手。 “这烧饼真是好吃,想必,那董记的馄饨那般出名,就更好吃了吧?” “菘蓝若是想吃,咱们回头将针线学好,若是能如娘亲从前那般,换得银钱贴补家用,届时,阿姐再带你来吃董记的馄饨?”叶菘蓝年纪小,叶辛夷很多心里的打算轻易不会对人言,遑论是她? 这样的言语却是让叶菘蓝欢喜了起来,拍着小手,用力点头道,“嗯。我一定好好学针线,回头换了银钱,不止阿姐和我,也请了爹爹和哥哥,我们一家人一道来吃馄饨。” 小姑娘如今能想到的,也就是一碗馄饨。 毕竟,一碗馄饨,于她而言,也好似一个美梦般。可这样的美梦,却也不忘“一家人”。 家人?叶辛夷黯下双眸,点了点头,“嗯。” 叶菘蓝却更是欢喜起来,连步子也带着雀跃。 “对了阿姐,你怎么知道这董记馄饨的?” “自然是听旁人说的。”叶辛夷不慌不忙回道。 叶菘蓝半分没有怀疑地点了点头,“原来这董记馄饨果真出名。”否则,阿姐也不会在三柳街也能听说了。 叶辛夷的双眼,却有一瞬的迷离,这前门大街,她自是熟悉。 过往的数年间,一个在将军府中不受重视的庶女,会些功夫,最喜欢的,便是悄悄换了装束,偷着出府来逛。 所谓将军府,给予她的,不过只是吃穿不愁,却冰冷无比的禁锢罢了。到最后,还有一道连坐的万劫不复。 不愿再去想那些带着晦暗的记忆,叶辛夷醒过神来,却是一瞬间便被吓得瞠大了眼。 却原来是一驾马车飞驰而来,叶菘蓝蹦跳着与她说话,未曾注意到,眼看着那马车已是到了近前,一声大喊的“闪开”,叶菘蓝被吓蒙了,愣在原处,成了木头桩子。 可被马车撞上,这木头桩子却会被撞得散架。 电光火石间,叶辛夷将她一拉,姐妹俩躲过马车时,也是重重摔跌在了地上。 “阿姐!”叶菘蓝白着嘴脸,从叶辛夷护着她的双臂间爬起,顷刻间,小脸之上已是泫然欲泣,“你没事儿吧?阿姐?” 先落地的右肩处传来隐隐的疼痛,可看着叶菘蓝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满脸的担忧和自责,叶辛夷哪里还说得出来,摇了摇头,道一声“没事儿。”便是自地上站了起来。 还未及去拍身上的尘土,便听得一声斥责道,“你们走路没长眼睛,也没带耳朵吗?找死啊!” 这一开口,便是没有好话。 叶辛夷眼底一沉,目光瞥向那辆马车,见到了马车上的徽记,目下微微一闪,却是上前道,“大街之上,放马驰骋,你们倒是长了眼睛,长了耳朵,还长了个又大又肥的胆子呢。” 按大名律,纵马疾驰过市,伤人者,罚五十银,笞一百。 “此处乃是闹市,你们方才将马儿催得急啊,就算是出声提醒了,行人也不及避让,我与我妹妹方才便是摔倒了,身上也是疼。既然你们说是我们的责任,不如一道去京兆府衙门分辩分辩。” “你……”那个车把式已是跳下马车来,被叶辛夷这番话说得脸色一变,甩起马鞭吼将起来。 却不过一个字,叶辛夷便是叫了起来,“哎呀!快来人呐!险些撞了人,还要仗势欺人,当街打人呐!” 叶辛夷放开了嗓子,这么一嚷,本来就处在闹市,又正是前门大街上最热闹的时候,便有不少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那车把式的脸色更是难看了。 “行了,老李。”正在这时,马车内却是响起一把嗓音。是个女人,听着声音还算年轻,且柔和细润,紧接着,那车窗上垂下的帘子便被一只纤纤玉手轻挑开,紧接着,一只钱袋,便被扔了出来。 “莫在这里耽搁了,这里有些银子,你们姐妹若是伤了,自取了去找大夫便是。” 那钱袋顺势滚到了叶辛夷的脚尖处,叶辛夷低头望着,目光有些发直。 “老李,走了。”马车内的女子又是喊了一声。 那车把式应了一声“是”,而后斜睇着叶辛夷姐妹俩,哼了一声,继而,便是跳上了车辕,轻喝一声“驾”,那马车便是踢踢踏踏从眼前跑了开来。 周围,有人看着她们,目光好似有些奇怪,好似她们是刻意讹钱似的。 叶菘蓝有些不安,转头轻扯了一下叶辛夷的衣袖,低声唤道,“阿姐!”心里有些担心,阿姐最是个好面子的,今日怕是果真急了,才会与那人呛起声来,这会儿,被那些人施舍一般的用钱打发,只怕心里不好受。 果不其然,便瞧见叶辛夷发愣的样子,脸色亦是微微发白。 叶辛夷恍惚回过神来,却是掀起唇角笑了起来,俯身将那只钱袋拾了起来,掂在手里,沉甸甸地压手,不由笑得更是欢畅了。 <script>app2(); 18 打劫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走了!菘蓝,回家去!”谢阿娇,你还是老样子。高高在上,将身份地位不如你的人,都视作蝼蚁,偏又极爱声名。 你过去可没少欺负我,这银子,就当作补偿吧! 不过……想起方才帘子挑起,她目光往马车内望去,惊鸿一瞥瞧见的一抹有些熟悉的身影,她眼底又匆匆掠过一抹暗影。 他们终是走到了一处。 算了!叶辛夷很快打起精神来,总归,再不与她相干了。还是手里的银子,最是实在。 叶辛夷将手里的钱袋往上一抛,又牢牢接住,翘起嘴角笑了起来。 “这么多呢?”等到走离了前门大街,叶菘蓝便将钱袋讨了去,打开来一看,里面满满一口袋的铜钱,还有几粒碎银子,粗粗一数,居然有四五两。 要知道,他们一家子,一个月满打满算,花用也就差不多半两银子,而叶仕安的药铺,每日里生意好时,也不过就三五十文的进账。这一只钱袋,便抵得上药铺一年的进余了,叶菘蓝如何能不惊讶? 不过,叶辛夷却知道,这只钱袋,不过是谢娇身边丫鬟的罢了。 “咱们也算是因祸得福,可以过个好年了。” 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可以叶家如今的家境,怕是连年货也置办不起。有了这笔钱,倒可算得解了燃眉之急了。 叶辛夷笑若春花,叶菘蓝望着她,却是几度欲言又止。 叶辛夷最是个不喜欢吞吞吐吐的,见状,便是笑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阿姐,方才你该忍上一忍的,爹爹说过,民不与官斗。”叶菘蓝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方才那辆马车的主人定是非富即贵,至少,并非他们能惹得起的。 “菘蓝,这世间的人形形色色,有些人会讲理,有些人,你若是不先发制人,就只能等着他们将你踩进泥地里。” 今日的事,本来,她与叶菘蓝也没有大碍,她是打算息事宁人的。 可谁知,她们还没说什么,那车把式便盛气凌人地骂了起来,张口便是眼瞎耳聋找死的。 有什么样的主人,才会有什么样的仆从。 再一看马车上谢家的徽记,倒也觉得人之常情了。 谢家人,可不独一个谢娇蛮不讲理,旁人亦然,今日,她若不先发制人,只怕她和叶菘蓝今日就要吃亏了。 只是,她若知道车上的果真是谢娇,且那人也在,她兴许就不会走这一步了。 在那人面前,谢娇总要顾忌两分,留个贤良的模样。 不过……事情已经这样了,后悔无异,将那沉甸甸的钱袋掂在手里,也无需后悔! 叶菘蓝似懂非懂,叶辛夷却不想她再为难她的脑袋瓜,“好了,别多想了,今日,有惊无险,还有意外的收获。”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手里的钱袋,“除夕时,咱们可以包饺子来吃,白菜猪肉馅儿,韭菜鸡蛋馅儿,馅儿料备得足足的,管够,难道你不高兴?” 对于穷人家的孩子来说,过年的一顿饺子便是一年的期盼,叶菘蓝哪里会不高兴?当下便是抛开了心里的那分惴惴,欢喜地与叶辛夷边走边商量起置办年货的事儿来。 前门大街与三柳街离得不近,姐妹俩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倒也不觉得难挨。 只渐渐地,却是离了人多的地方。 叶辛夷带着叶菘蓝停下来时,叶菘蓝才察觉到她们竟走到了一处狭窄的胡同之中。 叶菘蓝正待说话,却见叶辛夷对她“嘘”了一声,将她拉到了胡同里一个向内凹的某家深锁的后门处,将那只钱袋塞进了她手里,笑着对她道,“菘蓝,你乖乖在这儿等着阿姐,阿姐去去就来。” 叶菘蓝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见叶辛夷已经扭身走了出去,她一贯听话,一声“阿姐”哽在喉咙口,眼睁睁看着叶辛夷走了出去,然后,下一瞬便听得了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道,“小丫头,今天运气好,发了笔横财吧?只是,你运气又不太好,刚刚好碰上了我们兄弟俩,识相的,将方才得的钱拿出来,哥哥们就好心放过你们姐妹俩,否则,瞧你和你妹妹长得还不错,将你们卖去那红袖招吃香喝辣,怎么样?”说着,便是哈哈笑了起来,那笑声中,满是恶意。 叶菘蓝听着,便是白了脸。 爹爹说,财不露白。 定是方才在前门大街上,有人瞧见她们姐妹平白得了一笔钱,便动了歪心,盯上她们,并跟了一路。 这明显是打劫,而且,听动静,还是两个男人。 叶菘蓝登时心惊,下一刻,便已听得打起来的动静。 叶菘蓝脸上的血色极速褪去,即便阿姐之前在三柳街与梁申打了两次,都赢了,可梁申只是个半大少年,今日,可是两个成年男子,阿姐会有胜算吗? 在叶菘蓝看来,自是没有。竖耳听着动静,叶菘蓝脑中却是一片空白,揪在掌心钱袋的手,一寸寸僵冷。 外边儿的动静却是停了,叶菘蓝再也顾不得其他,喊了一声“阿姐”,便是冲了出去。 然而,面前所见,却是让她怔在了原地。 外边儿的打斗确实已经结束了,可是倒下的,却不是叶辛夷。 叶辛夷听得她的声音,反倒转过头来,对着她笑得馨馨然道,“菘蓝,再等阿姐片刻,把这里料理干净了,咱们便回家。” 说罢,又回过头去,用脚尖踹着地上那两个正哭爹喊娘的人道,“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姑奶奶,小姑奶奶,您高抬贵脚,饶了我们吧!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那两个人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敢打劫我,确实是瞎了你们的狗眼。”叶辛夷哼了一声,片刻后,却是皱眉道,“就这么点儿,你们俩也忒穷了些。雇你们俩来的人,也太抠门儿了吧?” 见他们不肯配合,叶辛夷索性自己上了手。 边上叶菘蓝看得咋舌,她阿姐却很是剽悍且熟练地将两个大男人搜了身,可搜到最后,却不过就只有八分银子。 叶辛夷感叹了一声,却是毫不客气将那点儿钱也收进了袖中,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喂!”用鞋尖又点了点那两人,“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雇你们的人若是知道你们没能教训得了我,你们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script>app2(); 19 求教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眼见那两人怔忪地对望一眼,眼底皆有怕忌,叶辛夷便知道他们听懂了她的提点,不由翘起唇角,笑了起来。只眼底,却是一片沉冷。 谢娇,我果真没有看错你。 想着,目光四处逡巡了一下,瞧见边上有一根断了,随处丢掷的锄头木把子,拿起来试了试,觉得尚算称手。 转头,手起棒落,一下,再一下,那两个劫道,却碰上硬茬子的混混儿便是昏了过去。 将手里的木把子扔了,叶辛夷拍拍手站起身来,只刹那,将眼底的阴暗已是抹去,笑着朝呆愣的叶菘蓝招手道,“菘蓝,走!回家了!” 直到走出了老远,叶菘蓝还有些难以置信,本以为,她们要被人打劫了,结果到了最后,反倒是……她们打劫了别人? 这一趟前门大街,叶辛夷觉得去得挺值。 回了三柳街,天色也不早了,姐妹俩一道做了晚饭。 饭罢,叶辛夷将那几两银子的事儿对叶仕安交代了。 当然,隐去了一些枝节,只捡要紧的说了,至于她使了些手段才得了那只钱袋,后来路上又遇了人劫道,反倒打劫了别人的事儿,她与叶菘蓝商量了,是绝对不能说的。本来,这几两银子也不是不能瞒下来,可家里正是缺钱的时候,叶辛夷又迫切想要改善一下生活,这一点是瞒不住的,未免以后麻烦,还不如索性现在就交代了。 叶仕安听罢,眉峰紧蹙,只追问了小姐妹俩到底伤着没有,至于那点儿银子却是没有接手的打算,只让叶辛夷拿着,只不可胡乱花用便是。 叶辛夷听罢,自然是高兴,笑着朝叶菘蓝一挤眼睛,这下好了,明日便可以去买些肉来打打牙祭了。 到了夜里,叶仕安却敲响了叶辛夷的房门,递给了她一个药瓶子,并交代了叶菘蓝,让她来给阿姐上药。 叶仕安眼尖,想来是发觉她右肩有些不适了。手里扣着那只药瓶,叶辛夷心中五味杂陈。 一夜无话。 第二日,姐妹俩果然高高兴兴挎了篮子往市集去了。 到了陈家的肉铺,称了一条脊肉,又割了一大块儿半肥半瘦的,陈大娘又送了她们两个猪蹄儿,说什么也不要钱。 叶辛夷知道陈大娘这是感谢之前叶大夫为她家陈磊子治腿,并且诊金也收得微薄的情,推辞不得,便也收了下来。 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礼尚往来间,交情,慢慢也就处出来了。 叶家在三柳街本来就是外来户,他们家又只有四口人,能与街坊邻居处好了,也是好事一桩。 又买了些菜,篮子装了个满满当当,今日,算得满载而归了,小姐妹俩心情都是甚好。 只是转眼,待得被人拦在路上,再瞧见拦路的是何许人时,这心情,瞬间就变得不那么美好了。 叶辛夷一个侧身,将叶菘蓝掩在了身后,皱眉望向前面的人,杏眼中已是射出冷冷的光,“梁胖子,我们之前可是有言在先。我若赢了你,你便再不可为难我家的人。怎么,难道堂堂三柳街一霸想要食言而肥吗?不怕被人笑话?” 没错,这只拦路虎不是旁人,又是梁申和他的几个跟班儿。 原本,叶辛夷也不怵他,可是,这里离着市集不远,若是闹得动静大了些,引来了旁人……难免麻烦。 “叶家大妞儿,你不要一来便给小爷我扣帽子,小爷还没有说明来意呢,你着什么急?”梁申双手环抱胸前,挑眉道。 叶辛夷哼了一声,“那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梁申一噎,一个小姑娘,不止揍人厉害,说话也这么不讲究的。 不过……还挺对胃口。 梁申默了默,才道,“我家里养了两个武师,可跟着他们学了三年,小爷却连你也打不赢,所以啊,小爷就想问问,你的功夫若是叶大夫学的,小爷想要请叶大夫教我,当然了,酬金绝对不会亏待。” 叶辛夷和叶菘蓝对望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惊疑,怎么也没有想到梁申今日拦路居然是为了这一桩? “我不会武,不过只是会打架,却不是跟我父亲学的。你若是打的这个主意,只能让你失望了。”叶辛夷拒绝的很是干脆,不管梁申是怎么兴起这个想法的,却都不能闹到叶仕安跟前。 说罢,叶辛夷扯了叶菘蓝,便是迈开了步子。 梁申倒还算得识相,挥手示意他的跟班儿们让开道来,等到叶家姐妹走过时,大抵想想还是不甘心,他又在两人身后喊道,“不是叶大夫,你也可以的。小爷说过,不会亏待了你,一个月,小爷给你五两银子,你若反悔了,随时可以来找小爷。” 一个月五两?叶菘蓝听得暗暗咋舌,转头往叶辛夷望去。 却见她神色未变,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撩上一下。叶辛夷不由得想道,阿姐就是阿姐,听着这样的条件,也不为所动,当真有爹爹说的那什么......宠辱不惊的风范,她该跟着阿姐多学学才是。 想到这儿,她不自觉地学着叶辛夷的样子,将背挺得笔直,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不知是不是因为挺直了腰背的缘故,叶菘蓝觉得,那一个月五两银子也没什么了不得的,稚嫩的小脸上,神色缓缓沉静下来。 一个月五两,若是换了几日前,刚刚醒来的时候,叶辛夷没准儿还会考虑一下。 可如今,她的计划若是能得成的话,五两也不算什么。 叶辛夷最开始只是为了不露出破绽才跟着叶川柏一道学习药理,没想到,学了几日,反倒学出了两分兴趣。如同瞌睡遇枕头一般,叶仕安便与她提议说,让她白日里得空时,也跟叶川柏一般,到铺子里去帮忙。 这样一来,她清早起来,先在院子里打一套拳,之后便是与叶菘蓝一道准备早饭,早饭后,便跟着叶仕安父子到药铺里,边学边帮忙,快中午时,又与叶菘蓝一道准备午饭。午饭后,又是到药铺子里帮忙,再准备晚饭,晚饭后,铺子已经关张,她和叶川柏又继续在铺子里自学。 夜里要睡之前,再打一套拳。 空闲时,则与叶菘蓝一道跟着隔壁的贺家婶子学针线。 她这日子,虽是过得平淡,却也安排得满满当当,每一日,都是异常充实。 就在这平淡如水流逝的日子里,她渐渐习惯了当叶辛夷,也渐渐习惯了叶家的生活,叶家的人。 而时间,也悄然来到了腊月。 今日腊八。 腊八一过,便是年了。 腊八粥的料,是学着贺家婶子备下的。 <script>app2(); 20 夜遇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京城对于腊八这个节气一向很是看重,这腊八粥,也做得最是讲究。 一大早起来,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俩便是忙活起来。按着贺家婶子教的,备起了腊八粥。 花生是昨晚便泡着了。 白果和莲子则要煮烂。 她们又备了糯米、薏米、核桃、百合、红枣,算起来,也足八样了。 稠稠的,熬了一大锅。 扑鼻的清香。 今日铺子关张得早,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喝着那一碗浓稠的腊八粥,叶辛夷总觉得心肺都随之暖和起来。 这粥,虽然比不得往年的名贵。可却糯香得很,在她看来,比从前每一年喝的,都要好。 许是过节的缘故,叶仕安的神色更加的柔和。 用罢了饭,还兴致极好地教着叶川柏和叶菘蓝认了几个字。 而后,笑着对叶川柏和叶辛夷道,“今日过节,都不要太过辛苦了,晚上便莫要再去铺子里用功了,早些歇着。做什么事,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还得天长日久,一点点积累才是。” 叶川柏登时红了脸,叶辛夷脸皮厚,倒没觉得怎么,应了一声“是”,心里想道,原来,他们的小动作,人家一直知道,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不过……叶辛夷目下闪了两闪,今日早些歇着也好,她正好可以好好利用今天晚上的时间。 是夜,无星无月,铅云厚重,北风紧,看上去好似要下雪一般。 这样的天气,别说人了,就是猫狗也都躲了起来。 可叶家的院门却在这时翕开了一条缝,一道纤巧的人影如同猫儿一般,悄无声息从那门缝里闪了出去,转眼,便没入了深浓的夜色之中。雨笼胡同,笼在一片暗影之中,在这样的暗夜,没有半点儿人声,越往北,越是如此,还透着两分阴冷可怖。 雨笼胡同往北,住了两户人家。 皆是在前些日子因永王谋反一案被连坐的人家,当中有一户,便是从前的明威将军府。 只是如今的明威将军府没有半点儿从前的样子。院门深锁,门口的两盏灯笼早已没了光,且有些残破,在北风里幽晃。 院墙之内的树影招摇,恍若鬼影。 前些时日,明威将军府死了多少人,血光重重,没准儿恶鬼聚集,平日里,尚且绕着走,遑论是这样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了。 一道纤巧的人影轻点着墙壁,几个起落,便已是轻松地攀上了院墙。再伸手一勾,便如猴儿一般,顺着近旁的一棵枣树滑落了下去。 院墙之内,更是鬼影幢幢,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这府内竟已破败得厉害了。 来人立在院墙下片刻,默了两息,才又动了起来。 即便没有月光,来人却对这府中很是熟悉一般,轻车熟路绕过回廊,路过假山,顺着假山中间狭窄的小径到了一个院落。 那是一间两层的绣楼,她径自推开了门,上了楼去,然后,直直到了一壁外墙处,在从地面数上来的第三排从左边摸着砖数过来,数到第七块时,将早就备好的匕首取出来,把那块砖撬松,将那砖取了出来,却只有半截。 将砖丢开,手伸进那块空出的半块砖的余地,转眼,便是摸出两个袋子来。 她探手摸了摸,便是将两个袋子放进衣襟中装好,几乎是同一时间,她便察觉到了不对。 蓦地一个扭身,便是从窗户窜了出去。 下一刻,一道人影从正门入,亦是紧随其后,从洞开的窗户窜出,沿着小楼的廊柱滑了下去,紧追在那个瘦小的身影身后。 开始,还能追上,可那小贼却对这府里极是熟悉,刻意带着他绕了两个圈儿,然后,等到他追到某个偏僻,荒草蔓生的院墙边时,人,已是不见了。 那人不死心地四处查看了一下,终于确定人跟丢了,这才转身走了开来。 待得脚步声远了,院墙外,紧贴在墙上,犹如壁虎一般的人才松了一口气,从墙上滑了下来。 却也只在原处驻足了一息的功夫,便是脚下不停,转身跑入黑暗之中。 一路疾驰,小跑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才确定安全了。 与方才的雨笼胡同不同,此时路边已隐有灯火,她抬手揭去了覆面的黑巾。戴上这黑巾,本是为以防万一,没有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只是跑了一会儿,这呼出来的热气,却被冷风吹得结成了凌子,戴着这东西,委实不方便。却也是在确定安全的情况下,才取了下来。 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将她的面容映了出来,不是叶辛夷,又是谁呢? 她去这一趟,自然是早有打算的。 她从前在明威将军府吃穿上虽然不受苛待,却也过得委实算不上舒坦。 若是没有永王谋逆一案,说不得,她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府上的人卖个好价钱,为明威将军府结一门有用的姻亲。只要是对家中父兄升迁有助的,哪怕是将她嫁给太监,她爹顾文选也绝对不会皱下眉头。 是以,她早就偷偷攒了些值钱的玩意儿,连琳琅都不曾告诉,偷偷藏在了房里的夹墙中。 只是当日抄家时,没能逃,自然也就没法将东西带上。 倒也好,如今反倒还有了更好的用处。 掂着手里两只袋子,叶辛夷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了这两只袋子里的东西,往后的日子,总算能好过些的。 只是,欢喜的同时,却仍管不住心头的忧虑冒头。 为的,自然是方才在明威将军府碰上的那人。 身手极好,且善于藏匿,若非她鼻子尖,又刚好一阵风来,让她嗅到了他身上残留的香烛味道,怕是失了先机,根本逃脱不得。 可是,这样的时候,出现在明威将军府的,会是什么人? 叶辛夷实在是想不透,但只盼着,往后,再无交集。 自然也不会再有交集,明威将军府,她也只去这一次,往后,顾家的一切,再不与她相关。 她只是叶辛夷,生在市井之家的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罢了。 夜半时,酝酿了整个白日的雪终于是下了下来。被北风卷着,在胡同中肆虐,铺天盖地。 雨笼胡同中,却有一点幽光在暗夜之中飘坠,缓缓飘进了已是查封的明威将军府中。 气死风灯光下,映出一张脸来,满脸的络腮胡,衬着一双铜铃似的牛眼,此情此景,若是被人撞见,只怕还以为撞上了牛鬼蛇神,怕是要当场吓丢了魂儿。 <script>app2(); 21 遇贼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老大,我听说,遭贼啦?”来人不只长了一副吓人的模样,就连嗓子也是粗豪得很,见得蹲在墙边的人,便是一脸兴奋地道。 “听说?你听谁说?要不是我告诉你,你能知道?说得自己多么耳聪目明似的。”边上一个又瘦又小,颧骨高突,看上去像是个猴子一般的便是道。 “你个皮猴,想找揍啊?”眼如铜铃那个将眼瞪得更大,将拳头捏起来,示威似的挥了挥。 “来啊!有本事跟我打一架,光会嘴上逞能有什么意思?”被称作“皮猴”的一边说着,一边已是撩起了袖子,摆开了架势。 “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会儿,没见着老大在查找线索呢?”一声喝令,出自边上另外一人,那人身上还显出两分书卷气来,虽然没有怎么提高音量,却带着些难言的魄力,至少方才火药味儿十足的那两个人哼了一声,互瞪了对方一眼,便是别开头去,互不搭理了,却也终于消停了下来。 那个带着些书卷气的这才望向蹲在墙根处的那人,轻声问道,“老大,可有什么发现么?” 气死风灯的幽明光线下,可以隐约瞧见墙根上留下的几个足印,小巧的,轻盈的,不太分明。 蹲在墙根处那人,一身暗色的常衣,这样的天气,不过一层里,一层外,宽肩阔背,光影斑驳下,一张脸,好似刀凿斧刻一般,眉拢青山,眼如墨漆,修长且指节分明的手指正点在墙上一抹足印之处。 听得身边人发问,便是将手收了回来,淡淡应道,“没什么,不过就是个小贼。”说着,已是拍拍手站起身来,“走吧!” “老大,你明日不当值吧?这样的天气,不如寻个酒馆儿,烫两壶热酒,哥儿几个乐呵乐呵?”长着一双铜铃眼的,有个绰号,叫牛子,说到了酒,双眼晶晶亮,冒着光。 “你们去吧!我便不去了。”被称作老大那人说罢,已是迈开了步子。 “我也不去了,你们自便吧!”那个有些书卷气的,还真被唤作书生,表明了态度,便是跟上了老大的步伐。 瘦得像猴子那个,叫作皮猴,一拐牛子的肥肩,斥道,“你忘了今个儿是什么日子,也敢让老大去喝酒,活腻味啦?” “今个儿什么日子?”牛子瞪了瞪眼,“唉!我不就是想着老大心情不好,这才寻他喝酒,给他疏解疏解吗?” “疏解?”皮猴哼了一声,“不过咱们老大运气一向是好得出奇,可今天晚上算个什么事儿?居然碰上贼了?” “要我说,这地方晦气,就是老大这样有金身护持的,也挡不住。那也就是老大,这才遇着了贼还平安无事,若换了旁人,没准儿便是血光之灾了。” 想到这儿,两人对望一眼,不由自主地,双双打了个寒颤。 而后,便是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着从明威将军府跑了出来。 等到离了明威将军府,才缓下了步子,两人喘着气,又是对望一眼。 皮猴抹了一把汗,“不是要喝酒么?还去不去?” “去去去!自然要去!”两个人哥俩儿好啊,勾肩搭背走了,全然忘了没多久之前,还险些大打出手呢。 “老大,真没什么吗?”另一头,书生跟着老大回了小院儿,忍了一路的话,终究是没有忍住。 那老大正拎了一壶水来烧,闻言,动作未停顿,仍是如常将那水壶放上了炉子,却已是沉声道,“看身形,像是个孩子,暂且不辨男女。很熟悉明威将军府,一来,便直入顾欢的绣楼,还从她房里的夹墙里取了东西,从进去,到逃走,没有花上一刻钟。” 也就是说,那贼一早便知道那里有夹墙,也知道夹墙里有东西,甚至就是冲着那东西来的,目标明确,所以行动也很迅速。 至于只说身形像个孩子,而没有直接断定那就是孩子,实在是因为江湖之上,能人异士众多,身形像孩童,未必就真是孩童。 何况,若是孩童,又如何能轻易让老大跟丢了? “你可是怀疑,此人与顾三姑娘是熟人?” 那老大摇了摇头,“不好说。可如今这样的时候,谁会入明威将军府?去顾欢房里又取走了什么东西?” 明威将军府早已被查抄,那东西必是藏得隐蔽,这才得以保存。 可以顾欢在明威将军府的处境,她房里不该存有多么紧要的东西。 男人越想越觉得一头雾水,“看来,我明日得去一趟南都了。正好,我明后两天都不当值。” 书生张了张嘴,似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转为一记飘忽的叹息。 炉上壶中,水滚了,咕噜咕噜,鲜活地冒着成串的泡…… 叶辛夷昨夜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但今日清早起来,却仍是精神百倍。 想起她房中,昨夜方取回的东西,便是控制不住心情极好地翘起嘴角。 笑了,还笑得极是欢畅,笑得叶川柏莫名,头皮有些发麻,“你冲着我笑什么?莫不是吃错药了?” 叶辛夷心情好,不想跟别扭的臭小子计较。 “你在这儿正好,我有事儿要问你。”叶辛夷一边说着,一边还瞄了瞄与前头铺子相通的门洞,想了想,将叶川柏拉到了一边。 被她的动作弄得莫名,叶川柏眉眼间满满的狐疑。 叶辛夷压低嗓音问道,“你可知道我们家之前的那块山地被谁家买去了吗?” 叶川柏更是不解了,“你问这个做什么?”还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要你管?”叶辛夷瞪他一眼,“你便直说你知道还是不知道吧!”她有些后悔了,不该问叶川柏的,只是,叶菘蓝不知道,她又不想惹了叶仕安怀疑,除了叶川柏,她一时也想不到其他人好问。 叶川柏被这话一噎,但到底他们姐弟俩这段时日来说,还算得相处融洽,虽然是各取所需的关系,但叶川柏觉得挺好,暂时不想得罪了她。 略一沉吟,终究还是如她所愿地回答道,“最开始是抵给了牙行,不过,前两日我听说,好像,被梁申买去了。” 梁家?叶辛夷皱眉,继而,又是挑眉。不对!叶川柏方才说的,是梁申,不是梁家! <script>app2(); 22 言商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而且,还是这两日? 叶辛夷杏眼中掠过一缕幽光,便是抿住了唇角,大步走了出去。 叶川柏摸头不着脑地看着她好似带着些许火气的背影,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欢喜得像个傻子似的,怎么这转眼就生气了? 气什么?他方才没说什么呀! 到了铺子里,匆匆与叶仕安说了一声,叶辛夷便是大步出了门。 只是疾走了一段路后,她却是脚步猝然一顿。 胸口起伏了几下,神色反倒缓缓沉静下来。 不对!她之前并没有特意打听过她家那块卖出去的山地的事儿,就是叶仕安他们,除了最开始问过那一次,她就再没有透露过半句,梁申还没有神通广大到能猜中她的心思。 是了,应该只是巧合。 不过,即便是巧合,她也得去找梁申一次了。 叶辛夷再迈开步子时,已是将方才的怒气与不平尽数收敛起了,步履间,平静而从容。 梁家很好找,就是三柳街上最大,也最豪华的宅子。 五进的院落,庭院深深,在叶辛夷眼里算不得什么,可在三柳街这些寻常百姓眼中,梁家,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富户。 梁申听了门房禀报,急不可耐地出门来时,恰恰见得叶辛夷正站在他家大门外,低着头,脚尖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石子儿。 他笑开一口白晃晃的牙,大步靠了过去,“你是来找我的?可是改变了主意?” 叶辛夷默了一息,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哪一桩。 瞧见门房正好奇地朝这处打量,叶辛夷眉心微微一蹙,“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说完,便已是一个转身,迈开了步子。 梁申却也只是顿了一瞬,便是随着她迈开了步子。 “这个时候不早不晚的,要不,咱们到前边儿茶楼上坐一会儿,用点儿点心?”梁申跟在她身后道。 叶辛夷却好似没有听见般,径自迈开步子。 成为叶辛夷,已经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三柳街周围,她已是熟了。 领着梁申在胡同之中左转右绕,便是到了一处僻静的所在。 前方,是三柳街的后街,一条小溪从脚下蜿蜒淌过,只如今的时节,却已是结了冻。 近旁,是一棵只剩光秃秃枝干的梧桐树。 叶辛夷已是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一双杏眼灼灼将他看着。 梁申脚步微顿,靠过去时,终于觉出不对,“你不是为之前那事儿来找我的?” “我听说,你买了我家的山地?”叶辛夷直截了当道。 梁申眉心一颦,眼底掠过一抹疑虑,“我是才买了点儿山地,怎么,是你家的?” “你买地花了多少钱,我给你加一些,你将地重新卖给我,如何?”叶辛夷也不与他废话,直接说明了来意。 梁申望着她片刻,倏忽笑了起来,“怕是不成。你家的山地想必也不多,我却是将周边的几块儿山地一并都买了,我有用处,若是独独将你家的卖还给你,我便不好动作了,再说了,我也不缺你那一份加的钱。在商言商,这笔买卖,不划算。” 叶辛夷皱了皱眉,望着他,目光中含着猜度,“你不是在故意刁难我?” “为了什么?”梁申失笑,“为了你之前赢了我两次,还是为了你不答应教我功夫?你未免将我梁申看得太小气了些。” 叶辛夷将他望着,眼神锐利,似是在评估他的话可信与否。片刻后,她又问道,“当真不卖么?” 梁申摇了摇头,“抱歉了,那些山地,我确实另有用处。” 叶辛夷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今日打扰了。”说着,便已是转过了身。既然说得清楚了,那便没有再耽搁彼此时间的必要。 “你等等。”梁申却是喊住了她。 叶辛夷转过头,皱眉望向他。 “你急着要将你家的山地买回去,为了什么?”梁申问。 叶辛夷的眉皱得更紧了些,还能为了什么?他这样吃穿不愁的富家子弟,自然是不知道他们贫民百姓的艰辛。 “不为什么,不过是想多点儿出息,添补家用罢了。”叶辛夷的语调有些沉冷。 梁申眉心一蹙,“你有多少银子?” 叶辛夷想道,这位富家子弟,总算没有问出不能买山地,何不买水田之类的话。 她有些兴味索然,既然不能达成目的,她何须再在这里多费唇舌。 “你先回答我,说不得,我会改变主意。” 叶辛夷狐疑望他,之前拒绝得那般坚决,现在却又这么说,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梁申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反倒很是真诚。 虽然,过往于叶辛夷来说,算不得美好,但她还没有因此便对人失去基本的信任。 梁申的态度让她想再试一试。 略一沉吟,她便是道,“五十两。” 还是作了保留。她家的山地是急于用钱时抵出去的,因而压低了价钱,不过三十两。 过后,她打探过行情,正价也差不多就是四十两,如今,她不过将可能加给梁申的钱也算了进去。 梁申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异色,这数目显然在他预期之中。 五十两,看上去不少,能买这五十亩山地,可按着京城的市价,若是置上等的水田,也不过只能得三四亩。 偏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多的是达官显贵。 那些上好的,成片的水田,多是家里有些背景的人才有的。否则,即便有财,也没有相应的权可以守住,反倒会成为祸患。 最要紧,一般人若非到了万不得已,谁会卖地?牙行的水又深,那上等的水田哪里是有钱就能置办的? 叶辛夷不是没有想过,想来想去,却还是只有那贫瘠的山地是最好的选择。 梁申沉默了片刻,“你今日有时间么?” 叶辛夷不解,无声地以眼神询问。 “我想着,你若方便,随我一道出城去看看那山地吧?” 叶辛夷不知他想要做什么。不过……却也只是沉吟了片刻,她便干脆地点了头,“好!” 叶辛夷第二回出京城,头一回,是被押着去南都教坊司,那个时候,心情显见不怎么松快,当然了,今日也未见得就是郊游来的。 同梁申出行,算得不错的就是不用走路,一辆马车直接将他们带到了她家山地所在的那个小山坡下。 梁申抬起手往左右一指,“这边,还有那边,如今都被我买了下来。” <script>app2(); 23 条件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转头望了望,嗬!还真宽!这么宽,是和她一般打算,买来收租子? “你家的山地便在那个位置!”梁申又抬手往东边指了指。 “咱们上去看看?”梁申将头一甩,提议道。 叶辛夷无可无不可,两人便沿着羊肠小径往山上走。 这个时令,山上也委实没什么好景致可看。叶辛夷倒是沉得住气,梁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会儿后,总能知道。 梁申转头望着身边安静跟着的小姑娘,瘦弱干瘪的身形,头发还有些发黄,身上的衣裳半旧,已是泛着白。怎么看,怎么都再普通不过。 可再看她的神色,却又半点儿不普通了。 说走便跟着他走,没问缘由,不见惶惑,哪怕隔了这么一会儿,她心中未必没有疑,却也没有开口先问。 梁申眼中极快地掠过一抹幽光,蹲下身来,将近旁的土捻了少许起来。 那土已是被冻着了,梁申捻在指尖,揉了揉,用了些劲,才将之捻碎,看着那土复又细碎,从他指间落回地面。 “你家里是开药铺的,想必对药材多有了解,你且看看,我这片山地,用来种药材,可使得?” 叶辛夷眼底微微一闪,“你原来是想种药材?” 梁申扯了扯唇角,“那依你来看,可行?” 叶辛夷狐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是真心问她,还只是打趣,她一个黄毛丫头,就算家里是开药铺的,那又如何? “你要种药材,总不能半点儿准备也没有吧?何必来问我?”话虽这么说,叶辛夷心里却是嘀咕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一个富家子弟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所以特意花钱买消遣的? 总之,今日之前的几回见,梁申都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脾气骄横的富家子弟,只今日,却又略有些不同了。 “是做了些准备,请了一个专精此道的师傅,实地探过京城周边的山地,这一带,土壤最是适宜。虽然不是样样都能种得出,但只要能种出来,且种好了,你说,可能赚钱?”他笑着睐向叶辛夷。 叶辛夷眉心一颦,自然能赚。 比如他们家的药材,据她所知,多是往专门售卖药材的脚商处去买,也偶有山民自己采了,送到药铺来的。只是那些品相各异,并不齐整。 那些脚商则是往药材产地去收了药材,才又转头往各地售卖,这当中,自然有价差。 而且,这价差还不低。 若是有些药材,能在京城周边便能买到,品相又差不多,价钱又便宜许多的话,谁还会舍近求远? 叶辛夷虽然不懂生意经,可这样浅显的道理,她自然不会不懂。 再望向面前这个高胖的少年时,她不自觉地收起了之前或多或少的轻视,“你打算种些什么呢?” 这还是来到这儿,不,应该是从她答应跟他出城来后,第一次发问,梁申似是很高兴,眼里闪过一道亮光,回答她时,连语调也轻快了许多。 他报了几种药材名,都是很常见的药材。就因为常见,所以便也常用,销量自然就大,而且,正因为常见,恰恰也正是叶辛夷还算得了解的,其生长习性与此处确实还算得相宜。 两人是一边走,一边说的,说话间,已是经过了山上正在搭建的屋棚。还有几个长工正在用竹筒连接水道,想必,是用来浇灌的设备。 如今虽尚是冬天,但这里显然已经在做明年开春之后,就开始种植的准备了。 说话间,两人已是爬上了东坡,也就是之前叶辛夷家那块山地的所在处。 梁申微微喘着气,转头,却见那小姑娘仍是呼吸均匀,脸不红,气不喘,步子轻盈,不由目下闪了两闪。 叶辛夷望向他,目光沉定,“折腾了这么久,梁少爷还是说明你的用意吧?”倒是再没称呼他“梁胖子”。 “我带你看了这么些,你该知道,我是不会现在停手的,你执意要要回这块山地,必然对我的打算造成影响,所以……” 所以,他说的什么他说不准会改变主意,都是骗她的,耍着她玩儿吗? 叶辛夷的目光一瞬间沉冷下来,望着梁申的眼神已经嗖嗖飞起了刀子。 “诶诶!你先别急,我这话还没有说完呢。你我好歹也算不打不相识,这山地,你既想要,我卖还给你也不是不行。”只话到此处,梁申又是微微一顿。 叶辛夷虽然有一瞬的诧异,但到此时也已平静下来,“条件。” 梁申倏忽笑了,那白胖的脸上,露出些狡黠来,“当然是有条件。一,这地我卖还给你,是我给的人情,你却得转手租给我,且是长租。” 叶辛夷点了点头,“可以。租价按着市价来那就没问题。”反正租给谁都是租,只要按时交租子,便没差,她还省了去找牙行帮着找租客的功夫,还能省着给牙人的工钱。 “还有呢?”既然有一,必然就有二。 “二便是……你要教我功夫。别说什么你不会功夫,只是会打架的话来搪塞小爷我。就算你果真只是会打架好了,小爷也打定了主意要跟你学。还是同之前说好的那般,一个月给你五两银子。你买地不就是为了收租子,好添补家用吗?我给的工钱可比这租金贵。” “你可想好啦,若是我这第二个条件你不答应,那这地,我也不卖了啊!”梁申忙加了个但书,一边说着,还一边盯紧了叶辛夷的反应。 他这个条件,倒不怎么出乎叶辛夷的意料。只是,真不明白,他怎么就对学功夫这么的执着,还非要盯紧了她? 叶辛夷在心里飞快地思虑着,片刻后,她终于是叹了一声道,“好吧!我答应你!” 梁申立刻笑了起来,“那说好了,便不能反悔了。不行,咱们得立个字据。对了,这契约,是你我来定,还是要请了叶大夫来?” “你先别忙。”叶辛夷皱眉打断他,“既然是买卖,便该是双方的事儿,你有条件,我也有。这才公平,你没意见吧?” 梁申一顿,心里咦了一声,她也有条件? 他眯起眼,望向她,面上兴奋的神色一敛,“你先说说看。”条件嘛,都是谈出来的,能不能答应,也要听了才知道。 这态度,反倒让叶辛夷觉得心安。 <script>app2(); 24 生意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一,要我教你功夫可以,可什么时候教,怎样教,我说了算,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梁申听罢,思虑了片刻,点了头,“这可以。”反正教功夫的,哪怕是银货两讫,也算得师傅,自然是师傅说了算。至于不让人知道这事儿,虽然有些奇怪,不过想必她有她的考量,虽然麻烦了些,答应也无妨。 “二,你这里的药材产出时,若我家的药铺要从你这里进货,我可以用最低的价拿货。” “若只是你家的药铺用,那可以,但若是你想从我这儿拿了货,再去赚取差价,那不行。”梁申将手环抱起来。 “这是自然。”她不是那么没品的人。 “那行。”梁申应得爽快,反正叶家的药铺不大,要的量也不多,左右少赚一点儿,哪怕是熟人之间,也能行这个方便。 “三……”叶辛夷顿了顿。 还有三?梁申挑起眉来,抻了抻身子,知道,这才是重头戏。 果真,下一刻,他便是被叶辛夷的话震得变了脸色。 “最后一个条件,你的这处生意,我要入伙。” “你?要入伙?”有那么一瞬间,梁申几乎以为他听错了,不由得变换了一个姿势,这才望向她。 叶辛夷却是神色平静从容,铿锵简短一个字,“是。” 梁申被惊得笑了,“你凭什么?你以什么入伙?” “自然是银子。” “你还有银子?”梁申挑起眉来,谁说的,她只有五十两? “那是我的事儿了。你只说,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吧?” 梁申的目光狐疑地上下打量她,自然知道,若是不答应,那他的条件,她也不会再答应了。 只是……她凭什么以为他会让她参一脚? 好一会儿后,他才皱着眉,粗声粗气道,“你就不怕赔了钱?” “我挺看好你的,不过,做生意嘛,总有赚有赔的,若是赔了钱,那也只能算我自个儿眼光不好,与人无尤,与你无尤。” 叶辛夷这一番话,说得甚为真诚,眸子点漆,不见半丝波动,嘴角含着笑,好似当真是将钱给了出去,能否赚钱,便全赖于他一般,她不过问,也不放心上。 梁申面上已敛了外放的情绪,双眸缓缓沉凝下来,无温,却隐隐闪烁,将叶辛夷紧盯着,目光有些锐利,好似要将她看穿看透一般。 叶辛夷却是由着他看,没有半分不自在。 良久,梁申终于移开了视线,却也终于开口道,“走!找个地方定契约去!” 不过两个多时辰,两个半大的孩子便敲定了这些事宜,这般爽快,各自都觉得挺合胃口。 也就是合胃口了,才能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吧? 梁家在三柳街,有不少的产业,叶辛夷倒也知道一些。酒楼、茶馆、酒肆、绸缎庄子,什么都不缺。 梁申却没有带她回三柳街,反倒去了与三柳街隔着一段距离的另一家酒楼,却与她介绍说,“这家的小笼包不错,让他们上两屉来?” 叶辛夷来主要不是为了吃饭,不过,有人请客,打打牙祭也没有什么,便是点了点头。 梁申叫来店小二时,又交代了备些纸笔。 没一会儿,便有人将笔墨纸砚都备好了,送了进来。不止,随之一起送进来的,还有一方算盘。 梁申自磨了墨,一边与叶辛夷说着他前期的投入,一边每说一项,便在纸上记上一笔。 叶辛夷望着备来的笔墨纸砚时,却是微微一愣。这般好的物件儿,给客人用? 梁申正说得兴起,转头便见她在发愣,还以为她有什么不明白的,便是蹙眉道,“怎么了?” 叶辛夷望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怎么。” 梁申便又继续讲,待得罗列完了,还特意将账册寻了来,递与叶辛夷道,“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懂,不过总得让你过目不是?” 梁申却小瞧了她,虽然没有做过生意,可这简单的看账是闺中女子的功课之一,她虽只是个庶女,可明威将军府还指望着卖了她,换回些好处,而东西要买个好价钱,自然要有其价值,在这方面,明威将军府倒是从不吝惜的。 何况,梁申给她的账目做得清楚明晰,一目了然,看起来倒也不费劲。 梁申见她翻着账册,看得专注,间或还在算盘上拨弄两下,不由挑起眉来,看来,自己又小看这小姑娘了。 真不知道,她还有多少让他惊奇的地方呢。 梁申摇头失笑,将兜在她身上的目光拉扯回来,重新铺了一张纸,执笔蘸墨起来。 两人各据桌子一侧,没有交集,各做各的事。 雅间内,登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偶尔拨弄算盘珠子的清脆声响,待得房门被人叩响,两人这才各自回过神来。 梁申点的菜已是送了上来,满满当当的一桌子,还有两屉热腾腾的小笼包。 “要不?边吃边说?”梁申提议道。 叶辛夷点了点头,他们既然如今也算一定程度上的合作伙伴了,一起吃顿饭,也没有什么。 见梁申动了筷,叶辛夷才跟着拿起筷子。当中一屉小笼包正好在她面前,她便夹了一只到碗里,先挑开一点儿皮,让热气散出来,这才无声地吸去了汤汁儿。 梁申转头望着她,女孩子不大,身高只及他肩膀,身形瘦弱,坐在那阔大的椅子里,越发显得娇小。可一举一动,皆是从容,更显出难得的教养,半点儿不见市井之气。 叶辛夷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飞挑起一眼,望了过来,正好与梁申的眼对到一处。 梁申带着两分心虚,匆匆撤回视线,却险些被呛到,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来道,“想必你已经算清楚了,我至多只能让出一成来让你入伙,不过,哪怕只是一成,目前来看,也是二百六十五两。” 说到这里,梁申略略顿了顿,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二百六十五两,对于普通人家出身的叶辛夷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梁申顿了片刻,又道,“若是一成不行,再减半也是可以的……” “二百六十五两是吗?我明日凑齐给你送来。”没想到,叶辛夷却是打断了他的话,很是平淡地道。 梁申一噎,怎么觉得这二百六十五两在这小姑娘口中说出来,不过就是一斤腌白菜这么简单呢? 回过头去看,却见叶辛夷已经埋头大快朵颐起来。 <script>app2(); 25 把柄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吃得不慢,可那动作却半点儿不觉粗鲁,反倒说不出的自在好看。 一顿饭吃罢,两人净了手,梁申将方才写的两张纸取了过来,“这是契约,你看看。” 叶辛夷望了他一眼,倒是没有想到,方才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居然连契约都拟好了。 将那契约接过来一看,倒是又多了两分惊奇。 一是梁申的字居然不错,一手中规中矩的馆阁体,看来也是用过功的,并非不学无术。 还有,那契约拟的也甚是明了周全,将他们之前商量好的,一条不落地写了进去,明确了双方的责任与权益。一气呵成,不见半分的凝滞,一看便是驾轻就熟之举。 叶辛夷抬眼望向梁申,眸光中带出了两分探究。 梁申不知是当真没有看懂她的心思,还是故作不知,“怎么?可有什么地方不对?或是有什么地方不周到,还要补充?” “再周到没有了。梁少爷果真是生意人,这契约想必都是拟熟的,我自是看不出什么不对来。”叶辛夷收回视线,抿嘴一笑。 梁申眼底极快地掠过一道暗光,却是笑了起来,“说什么生意人?我不过才开始闹着玩儿罢了,砸了不少钱进去,若是亏了,怕是要让你看走了眼。” 叶辛夷笑笑,没有说话。 梁申又扯起嘴角,“这契约,你要不拿回去再看看?” 倒是没再提起叶大夫之言,这半日的工夫,他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小姑娘是个主意大,且主意正的,她爹?未必能做得她的主! “不用了!”叶辛夷说着这话时,已是伸手将那笔取了过来,润了墨,便在梁申有些惊疑的目光中,一笔一划将她的名字签了上去。 “一式两份,没错吧?”签罢,才抬起头睐向梁申。 梁申此时却已是一拍大腿,笑了起来,“你倒是甚对我胃口,这般爽快,甚好!甚好!” 梁申笑着,已是将那契纸和笔一并接了过来,刷刷刷,也甚是爽快地将他的名讳也签上了。 “至于中人……”梁申沉吟着。 “不用了。”叶辛夷已经又打断了他,“我既然敢与梁少爷做这笔生意,就不会信不过你,何况,这酒楼里随便一个人叫来当中人,不都还是向着梁少爷你吗?又何必多此一举?” 梁申听得眉眼惊跳,蓦地抬眼望向叶辛夷,却见对方神色仍是淡淡,不见什么异色,好似,刚才那席话,不过只是信口说来,并没有半分其他的意思。 可梁申……却不信会有这样的巧合。 正在沉思之际,手里的两份契纸已是被叶辛夷接过去一份,不紧不慢轻吹着让墨迹干了,她将那契纸仔细地叠起,而后站起身来。 “明日,我会将银子送来。不知方便在何处相见?” 梁申望向她,面上已无笑,眼底亦是没了温度,但还是抿了抿嘴角道,“明日午时之前,还是约在此处吧!” 叶辛夷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站起身来,招呼也不打,径自往外走,到了门口时,才想起什么,驻足回望道,“对了,这家酒楼的小笼包确实甚是美味,梁少爷不介意再请我两屉,让我带回去给家人享用吧?往后,若是有了余钱,没准儿想念这个滋味,便会来多多光顾了。” 叶辛夷笑着,让那张本是平凡的五官登时鲜焕起来,却是让梁申一瞬间有些闷气。 方才还觉得甚是欢喜的心绪,一瞬间变了样儿,看来,他倒是平白送了个把柄到人家手里。 失策!失策!今日委实不该将她带到此处来。 但无论心里如何懊恼,此事已成定局。 梁申望着那双清澈如溪流,亮如星辰的眼,终于是闷闷应了一声,“我吩咐他们去准备便是。” 叶辛夷笑了起来,眼底闪烁着狡黠的意味,馨馨然道,“那就多谢梁少爷啦!” 拎着两纸包刚出炉的小笼包,怀里揣着刚签了字,也是热乎乎的契约,叶辛夷心情甚好地回三柳街去了,脸上的笑容虽然不至于太过痴傻,却也有些控制不住,双眼更是亮得惊人,脚步轻快,只差没有哼首小曲儿以示她心情甚好了。 不过也无需如此,也有人能一眼便看出她的开怀来。 到了自家铺子,却只见着叶川柏一人,叶川柏只盯了她一眼,便知道,她高兴着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高兴,当下,便是哼了一声道,“跑出去疯玩儿了一整天,还好意思乐呵。” 叶辛夷平日便不怎么跟别扭的小孩儿计较,遑论是今日了?过耳不过心地听罢,便是四处逡巡了一下,“爹爹和菘蓝呢?” “爹爹去城外南郊的枣树村出诊去了,菘蓝嘛,在后面呢。”叶川柏一边回着话,一边已将边上的门板扛了起来。看样子,是要预备关门了。 只是,他那小身板儿将那木板子抱起来,看着委实有些吃力。 叶辛夷是看不过去的,将手里的纸包放下,便是过去接了手,“你让开些,我来!” 一边上板子,叶辛夷一边顺口道,“你这样不行,一个男孩子,这么弱不禁风可不成,往后,我得了空,得教你几招才行。” “你说真的?”叶川柏却是愣了愣之后,便是凑上前,急急追问道。 叶辛夷亦是一怔,转头望向他,见着他一双眼晶晶亮,竟是将她紧紧盯着,眼里,有期待,亦有忐忑。 电光火石间,叶辛夷好似明白了什么,扯唇笑道,“当然是真的。过两日,咱们商量好了便开始。”叶辛夷眼底闪过一抹幽光,笑容更是热切了两分。 叶川柏听她说得肯定,眼里的忐忑褪去,欢喜星星点点散开,几乎要从眼眶中漫溢出来。 望着叶辛夷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辛夷亦是笑了,“好了,这里交给我了,时间差不多了,怕是该准备晚饭了,你进去帮着菘蓝吧!对了,我带了些包子回来,去蒸热了,咱们晚膳时吃。” 叶川柏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晚膳就是晚饭,这叶辛夷,哪里学来的讲究话? 心里有一瞬的奇怪,只是转眼,却又被满满的欢喜遮盖住了,笑着诶了一声,便是将叶辛夷方才随手放在诊案上的那两个纸包拎起,脚步好似轻快得要飞起来一般,跑进里面去了。 <script>app2(); 26 异样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想着,到底还是孩子,哪怕是性子再别扭,开心起来,也是一个模样的。 转过头,继续将板子上好。 铺子一关上,四下里光线便是沉暗下来。 叶辛夷一边放下挽起的衣袖,一边缓步回后面去。 刚从门洞里钻出来,便瞧见两个小的背对着门洞的方向,蹲在灶房前,不知在做些什么。 屋里和灶房内已是燃起了烛火,晕黄的光线好像驱散了些许北风凛冽的寒意,空气里漂浮着食物的香气,正是她带回来的,那两屉小笼包的味道。 叶辛夷抿住嘴角的微笑,笑意随着烛火的明暗,却已直直投射在了眼底。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呢?”叶辛夷一边问着,一边便是靠了过去。 只是待得走近时,却听得骤然一声奶声奶气的“喵——” 可就是这么一声,叶辛夷却是蓦然冻住了脚步。 “阿姐!”听到了叶辛夷的声音,叶菘蓝笑了起来,紧接着便是将地上的小东西抱了起来,笑着转过身来,献宝一般将手里的毛团举起来道,“阿姐!你看,也不知从何处跑来的一只小奶猫,多可爱呀!阿姐,我们养它......”好不好? 后面三个字尚且哽在了喉咙口,叶菘蓝话音便是隐去。 叶川柏更是紧紧皱起眉道,“你怎么了?” 问的,自然是叶辛夷。 她不对劲,脸色刷白,没有半点儿血色,一双眼,几乎是发直地望着叶菘蓝怀里那只小奶猫,然后,开始浑身发着颤。不止,甚至是剧烈的颤抖了起来,打起了摆子。 可是叶辛夷却没有办法张口,她只是瞪着那双琥珀色的猫儿眼,脑中一片空白,连手脚和思绪也没有办法控制。 “阿姐!”就是叶菘蓝也察觉出她不对劲来,脸上的笑容消失,喊了一声,下意识地便是上前一步。 “别过来!”叶辛夷终于发了声,却是一声尖叫,紧接着,便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般,狠狠闭上了眼。 叶菘蓝和叶川柏都恍惚意识到了什么,不约而同转头望向叶菘蓝怀里那只小奶猫。 那小奶猫好似也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一般,适时的又“喵”了一声。 这一声,叶辛夷恍似被按下了机簧一般,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竟是失声尖叫了起来,“拿开!把它拿开!”随之身子狠狠一个后仰,竟是摔在了地上,偏她却没有觉得痛一般,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一只手,还在毫无章法地乱挥着,尖叫声渐渐走了样,隐约掺进了哭声。 叶川柏也好,叶菘蓝也罢,都完全被吓傻了。 两个半大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叶菘蓝只是也跟着哭了起来。 “将那只猫带开。”正在这时,门洞处却是传来一把沉稳的嗓音。 “爹爹?”是叶仕安回来了。 叶川柏松了一口气,叶菘蓝抹了把泪,连忙“哦”了一声,便急急忙忙将那只小奶猫抱了出去。 叶仕安缓缓走到那个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哭着,颤抖着的人面前,轻声唤道,“欢欢儿,没事儿了!那只猫,菘蓝已是抱走了。” 他的声音放得极轻极缓,像是怕吓着了谁一般。 叶辛夷却还是将头死死埋在了双臂间,不肯抬起头来,仍然可以听见闷闷传出的抽泣声。 又过了片刻,叶仕安才迟疑地用手轻轻碰触叶辛夷的肩背,明显感觉到她一僵。 叶仕安忙缓下嗓音道,“欢欢儿,没事儿,没事儿了!” 他的手,像拍抚婴孩儿一般,轻轻拍抚着叶辛夷,一下,再一下,轻柔而规律。 叶川柏和叶菘蓝一个也不敢吭声,只敢站在一旁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叶辛夷总算平复了下来。 又过了片刻,她才从双臂间,将脸抬了起来。 一张脸仍是刷白的,杏眼红湿。 边上站着的叶川柏和叶菘蓝不由得一动,脸上藏也藏不住的关切。 而她身边的叶仕安却自始至终只是用一双眼,温润的、平和地将她望着。 叶辛夷刹那间,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但下一刻她却是抬手,将叶仕安放在她肩背的那只手轻轻挥开来,然后,站起身,连身上的尘土亦是不及拍,便是转身,朝她的房门走去。 天,已彻底黑尽了。 北风紧,风里,已是隐约有飘忽的沫子在打着旋儿,雪,又下了下来。 她的腰背挺得笔直,步履间,却难掩僵硬,黑天儿,风雪里,那背影说不出来的寂寥。 叶菘蓝蓦地鼻酸,低低喊了一声“阿姐”,便是要追上去。 叶仕安却是抬手,将她拦住了。 就在那须臾间,叶辛夷已是进了房,房门,“吱呀”一声合上。 “让你阿姐一个人待会儿吧!天色不早了,咱们爷儿几个先吃饭。”叶仕安的目光望着那处仍然黑洞洞,没有亮起灯来的房间,好似叹了一声。 “那阿姐呢?”叶菘蓝又急问。 叶仕安仍是面容平和,轻轻摇了摇头。 叶菘蓝嘴角翕翕,还待说些什么,旁边的叶川柏已经拿手轻拐了她一下,有些不耐烦道,“她那么大的人呢,难道还能饿着不成?再说了,她自个儿不吃,饿着了,又怪不着别人。咱们又不将东西吃完了,给她留着些,想吃了,她自个儿来热了吃,难道还等着人伺候不成?”后面一句话,却是对着叶辛夷的房门说的,还特意提高了音量,怕旁人听不见一般。 只是待得说完,那房门后仍是静悄悄,没有半点儿反应,叶川柏更是不耐烦了,扭头便对叶菘蓝道,“走了!吃饭去!” 安安静静吃了一顿饭,只惯常的一家四口,成了一家三口,没有人说话,沉默得让人有些食不下咽。 哪怕那桌子上的两盘小笼包散发着引人垂涎的鲜香味道,可这包子,却还是关在屋里,不吃饭那人带回来的。 叶川柏说不出自己是被气饱了还是怎么,不过两个包子下肚,便是放了碗筷。 叶菘蓝也没有多吃上多少。 见着叶川柏放了筷子,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唯独叶仕安,仍然神色从容,不疾不徐就着碗里的小米粥,吃了三只小笼包,才放了筷子。 只动作,却比往常更慢了两分。 交代了小兄妹俩收拾,他慢悠悠站起身,背着手往正屋的方向走,可走了两步,却是顿了顿步子,望了一眼那处沉寂的屋子。 <script>app2(); 27 弱点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却也只是望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短短不过一瞬,又收回视线,继续迈着步子进了正屋。 小兄妹俩从锅里舀了热水到木盆中来洗碗,一边洗着,叶菘蓝的目光还一边隔着半个院子往叶辛夷的屋子瞟。细长的眉儿拢着,几乎打成了结。 “阿姐刚才,是怕猫吧?”还很怕很怕!“可是.......她什么时候开始怕猫的?”小姑娘对她的阿姐自来又怕又忍不住想要亲近。可是这些时日,她却喜欢她的阿姐,喜欢极了。方才,阿姐的样子,吓着了她,可是比起怀疑,她更多的,是满满的关切。 叶川柏的脸色不怎么好,一边用力刷着碗,一边抬眼,望了那没有半点儿动静的屋子,哼了一声道,“谁知道她的,她自来秘密多得很,又哪里会告诉你和我?” 叶菘蓝默默望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两人沉默着将碗刷完,将灶房里一切都归整好了,那房间,却还是没有一丝动静。 叶仕安出来让他们早些歇着。 灯,一盏盏熄灭,小院,彻底安静下来。 夜幕沉降,北风呼呼地吹着,卷着大片的雪花,拍打在门窗之上。 屋内没有燃烛,土炕上的人似在沉睡,却睡得极是不安稳。 陷在了梦魇之中,不时挣扎辗转,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什么。 “不!”梦中一声尖锐的猫叫,叶辛夷瞧见那野猫竖起了浑身的皮毛,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将她恶狠狠盯着,朝她扑了过来,尖利的爪牙眼看着就要抓到她的脸,她甚至已能感觉到那猫张开的嘴里,喷出的带着腥臭的气息,一声尖叫间,她已是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几乎是睁开眼的同时,她整个人便已是自炕上弹坐了起来。 瞠大了一双眼,直直望着黑暗中某一处。 胸口急速地起伏着,过了半晌,她才长吐了一口气,梦中那只骇人的野猫,已经不见了踪迹。 这个认知总算让她已经跳到了喉咙口的心,又慢慢回落。 慢慢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已是汗透衣背,就是一头发丝,亦是湿得好似刚刚水洗了一般。 真是没出息!叶辛夷想着,明明已经不再是顾欢了,怎么还能陷在顾欢的梦魇里,这般狼狈? 可是心里知道,却是知易行难。 哪怕是立时直面生死,叶辛夷也未必会觉得怕,可一旦瞧见那样有着一双尖尖耳朵,圆圆眼睛,在旁人看来,毛茸茸甚是可爱的小东西,她便好似回到了五岁时,被顾怡她们关在黑屋子里,只知道哭,半点儿办法也没有的自己。 好似在提醒她,不管她变得再强,骨子里,那个胆小、懦弱的顾欢却仍然还在,如影随形。 房门在这时,骤然被轻轻敲响。 叶辛夷蓦地一惊,抬眼望去,见着门上映出一道影子,一个平和的声音穿透风雪的呼啸,抵达耳畔,“欢欢儿,是爹爹,开开门!” 睡了一会儿,叶辛夷此时的心绪,已比之前平静了许多。 门外,叶仕安说完那一句之后,便没了声息,只是静静站在那儿,等着,不动也不移。 叶辛夷略作沉吟,终究还是起了身,草草收拾了一番,然后,将门打了开来。 门外,风雪大盛,叶仕安不过站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居然已是一头一肩的雪。 见得叶辛夷,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进屋,只是望了她一眼,目光仍然平和如常,然后,将手里端着的一只陶碗递了过去。 “给你熬了碗安神汤,喝了早些歇息。” 叶辛夷低头望着那陶碗里褐色的药汤,愣了神。 叶仕安也不催促她,只是将那碗举在她跟前,平静,却也坚决。 叶辛夷回过神来,终究是伸手将那药碗接了过来,仰头,便将碗里的药汤一饮而尽。 叶仕安将空碗接了过来,笑着道一句,“好好睡。”便是转过了身。 她方才怎么了,没有问上半句。 可不要告诉她,原本的叶辛夷也怕猫。她才不信有这么巧的事儿。 叶辛夷张了张嘴,终究没有问出来,看着叶仕安大步走进屋外的风雪中,心里一时间复杂难言,情绪交杂在一处,连她自己,也无法厘清。 一夜风雪,一夜无话。 清早起来,风雪已停。 叶辛夷走出房门时,叶菘蓝正拿了一把比她人还高些的笤帚在扫着院子里的雪。 扫得很是卖力,小脸涨红着,就连娇俏的鼻尖上,亦是冒了汗。 她扫得专注,半点儿没有察觉到叶辛夷出了门来,已是走到了她身后。 直到手中一轻,手里的笤帚落到了旁人手中,她转过头来,这才微微怔道,“阿姐?” 小姑娘年纪小,还不会藏心事,什么都写在脸上。担忧、疑惑,忐忑...... 叶辛夷恍若没有瞧见,一边低低“嗯”了一声,一边垂眼扫雪。刷刷刷,动作利落,力气也比叶菘蓝大了许多,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将院子里的雪都扫到了一处堆起。 叶辛夷这才微喘着气,望向叶菘蓝道,“早饭后,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往隔壁去问问贺家婶子,就说,能不能帮着做我们几个过年的衣裳,咱们按着市价给工钱。” 叶菘蓝双眼微微一亮,“阿姐,怎么今年过年要穿新衣裳么?”叶菘蓝已经两年未曾置办过新衣裳了,她往年的衣裳,多是叶辛夷的改小了又给她穿的。 穷人家的孩子,不过一件新衣裳而已,便能稀奇成这般。 叶菘蓝晶晶亮的双眸看得叶辛夷心下发酸,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往后每年,我们菘蓝过年都能穿上新衣裳。” 阿姐的话,总是能让人莫名的信服。 叶菘蓝点着头,用力“嗯”了一声。 只是转眼,却又有些踌躇地望向叶辛夷道,“阿姐要去何处?” 前些时日,她单独出去时,也不见这般,想必是昨日的事让这孩子心里有些不安。 叶辛夷微微一笑,“有点儿事,去一趟北二街,午饭之前便回来。” 叶菘蓝“哦”了一声,终究没有再问。 等到用早饭时,叶仕安和叶川柏对待她的态度倒是与往常一般无二,这让叶辛夷的心,彻底落到了实处。 说起她早饭后有事要出去一趟,叶川柏当作没听见,继续专心吃他的饭。 叶仕安却也只交代了她注意安全,早些回来,别的,一概不问。 <script>app2(); 28 赴约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可这样,却又不代表漠不关心,叶辛夷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不过这样的相处模式,她倒是觉得挺舒服自在的。 叶辛夷出门,自然是为了赴梁申之约。 两个人既然要合作,至少诚信方面,是必要的前提。 到了昨日那间酒楼时,梁申还未到。掌柜的亲自引着她到了昨日的那处雅间,并周到地上了茶点。 叶辛夷也不急,一边用着茶点,一边耐心等着。 也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梁申便来了。 见得她,便是挑眉道,“你倒是来得早。” “怕你急着用钱。”叶辛夷眉毛也没有撩上一根,语调淡淡道。 梁申额角抽了两抽,什么怕他急着用钱,不就是怕他反悔么?说起来,她对他倒是有信心,当真不怕亏钱么? 梁申望着桌边坐着的瘦小姑娘,说不出心里的复杂。 叶辛夷却全然不知他的心思,从衣襟里掏出一只钱袋,便扔到了桌面上,“我一会儿还有事儿,你快些将钱点点。” 梁申望着那只钱袋,狐疑地挑起眉梢,将之打了开来,眼底掠过一抹幽光,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倾倒在桌面上,一看,果不其然。 二百多两银子,说多不多,可也不是这么一只小钱袋就能装下的。 那钱袋里,不是银子,而是金子,或者说,是金首饰,只是被人砸扁了,还将上面的徽记,甚至是工艺,亦是毁得半点儿看不出。 这自然是为了隐藏这些金饰的来处。 本来,一个市井出身的小丫头,居然会有这么多金饰,就已经够惹人怀疑了。 梁申睇望着叶辛夷,毫不掩饰眼底的疑虑。 叶辛夷却好似半点儿没有瞧见一般,仍是从容沉静的模样,“你还是拿个戥子来称称的好,二十七两整,只多不少。” 按着如今大名的市价,一两黄金,可抵十两白银,这二十七两黄金,自然就是二百七十两白银了,比二百六十五两还多了五两。 只是,说这话时,她一直将梁申盯着,他若是露出半点儿怀疑或是不愿的意思,她也不愿强人所难,本来嘛,生意也好,合作也罢,都是你情我愿之事。 谁料得,梁申不过只是默了一瞬,便是将那只钱袋收紧,放在手心里上下掂了两掂,便是肯定道,“不用戥子,确实是二十七两不错,且成色上好,换下来,怕差不多有三百两。就算你三百两好了,小爷不会让你吃亏。” 叶辛夷挑起眉来,手可以当成戥子来使?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功夫? 而他既然不问这些金子的出处,那那纸契约便会如常进行,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对了,还有一桩事,我想与你商量。” 从酒楼里走出来时,叶辛夷迎着雪后初晴的阳光,亦是笑出了一脸的灿烂。 回过头,望向酒楼的方向,杏眼微微眯起。 本是合伙做些小生意,只要将利益得失合算清楚,各取所需,对方是个什么人品,只要不是杀人越货的,都没差。不过……梁申这个半大少年,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有为商的奸,可却还有一股子仗义的侠气。 叶辛夷倏忽扯唇一笑,转身迈步而走。 虽说,人品只要没有坏到底,便没什么要紧,可若合伙人人品好,也算得附加价值之一,她的运气,不错。 回了三柳街,叶辛夷还是和昨日般,心情甚好的模样,倒像是晚间那件事半点儿痕迹也未曾留下一般。 “看吧!阿姐说了,午饭之前,定会回来的。”她笑着与叶菘蓝说罢,便是系起了围裙,与叶菘蓝一道准备午饭。 成为叶辛夷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她做这些琐事从生疏到如今的慢慢熟稔。 叶辛夷想着,大抵是聪明的缘故,不管是针线活儿,还是厨房里的活计,她倒都挺有天赋,做得像模像样。 针线嘛,刚刚才起步,可不久之后,她定然也能自己裁制衣裳,甚至是绣花的。 做饭,别的不说,她做的排骨,可好吃,就是别扭的叶川柏,虽然未曾夸过一句,也能就着排骨比平日多吃一碗饭。 这些,过去的顾欢或许不需要,可如今的叶辛夷,懂得这些,显然能让自己,还有家人,都过得更好。 因而,她并不排斥,也愿意花心思和精力去做好。 “爹爹,等一下你先别急着去铺子,我给您量个尺寸,一会儿,我跟菘蓝要街上去,到成衣铺子给你做身新衣裳,过年时穿。” 吃罢午饭,叶辛夷和叶菘蓝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抽空道。 叶仕安顿了顿,“要做新衣裳?做你们几个的便是,爹爹还不缺穿的。” 却是张口便是拒绝。 叶辛夷却是知道,终究是家里过得拮据的原因。 她心里清楚叶仕安的顾虑,却并未说穿,反倒笑着道,“我们也要做的,咱们家的人,一个不落,每个都得做身新衣裳。新年新气象,为了来年,取个好兆头。若是爹爹不做,那我也不做,就给两个小的做好了。” 叶仕安抬眼望向大女儿,她身上的袄子已是洗到了发白,而且,下身的裙子,已是接过两道斓边,如今都已缩到了脚脖子上。 就这么一个多月的功夫,这孩子居然又长了一截儿,眼看着,就是大姑娘了。 叶仕安心中思绪飞转,终究是松了口,“做吧!都做!你那儿钱不够,等等爹爹再给你些。” “够的。”叶辛夷却是笑着道,“不够,我自然会与爹爹要。” “你那儿能有多少钱?那成衣铺子的衣裳可是不便宜。”叶仕安皱眉道。 “爹爹忘了,我之前不得了四五两银吗?这些时日也没怎么用过,再说了,只爹爹的衣裳在成衣铺子做,我和川柏、菘蓝的,已是与隔壁的贺家婶子说好了,她和柳枝姐帮着做,我们付她们工钱,因而,一会儿只需将布扯了回来交给她们便是。” 叶仕安听罢,点了点头,“你倒是想得周到。” 隔壁的贺家,男人已经死了两年了。只剩贺家婶子领着一儿一女守着个杂货铺过活。 大的女儿,如今十三岁了,能帮着做些家务,和针线来贴补家用,小的一个,却不过才七岁。 家里没有男人,杂货铺里的东西都是从近处进货,成本便高了许多,卖出去自然赚得不多,日子有些艰难。 <script>app2(); 29 衣裳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不过,一家三口,却都还不错。这些日子,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俩常拿了针线去请教贺家婶子和贺柳枝,母女俩都是不厌其烦地细心教导。 乡里乡亲的,叶家的日子也没有宽裕到哪儿去,只是近几日,叶辛夷掌了家,才算吃得好些。 偶尔多做些,叶辛夷便用海碗装了,送一碗端去隔壁,算作感谢。 贺家婶子倒也爽利,从来都是痛痛快快地接了,也不多说什么,只教起叶家姐妹来,便更是尽力。 让她们帮忙做衣裳,一是自己穿个舒适,二一个,还可以帮衬她们家一把,也是好事一桩。 只唯独贺家婶子和叶仕安,一个是寡妇,一个是鳏夫,做叶仕安的衣裳,却是不合适。 是以,叶仕安才夸叶辛夷想得周到。 只是夸是一回事,转头却又执意拿了二两银子给叶辛夷,“你的银子自己收着,这点儿银子,爹爹还是有的,而且,你们姐妹俩跟着也该将年货预备起来了,听话拿着。” 叶辛夷见他坚持,便也只得接了过来,将那碎银子捏在掌心,她杏眼却是闪了闪道,“这银子,爹爹既给了我,便莫要管我做什么用了,总之,不会乱花便是。” 叶仕安望她片刻,缓慢,却到底是点了头,“可。” 叶辛夷想得好,有你这句话,那就成! 给叶仕安量好了尺寸,小姐妹俩欢欢喜喜出了门,三柳街她们都很是熟悉,直奔街东头的那几家布庄和成衣铺子。 三柳街不比前门大街,做的,都是普通百姓的生意,所以,太过名贵的布料没有,都是些实穿,且不算很贵的料子。 叶辛夷很快给叶仕安和叶川柏挑好了料子,叶菘蓝却还在两块尺头前犹豫不决。 叶辛夷望了望,一块儿粉蓝色,一块儿粉紫色,都是细布,适合小姑娘的软嫩颜色。 叶菘蓝鼓着腮帮子,很是苦闷地看着那两块儿尺头,细眉都快打起结来了,双眼瞪得圆圆的,居然甚是可怜可爱。叶辛夷便是笑道,“若是喜欢,两块儿都一并买了。” “不行的。”叶菘蓝却是细声细气摇了头,神色很有些坚决,“爹爹说了,人要知足,切不可生了贪欲。” 叶辛夷愣了愣,这倒果真像是叶仕安说出来的话。 只转念,她便笑了起来,“谁说这做衣裳只能用同一块儿尺头的?这两个颜色,甚至三样颜色搭配起来,才叫好看呢。再说,也不止你一个人啊!不还有我么?” 叶菘蓝听着,双眼便是亮了起来,“阿姐也要与我做一样的衣裳么?” “不行么?”叶辛夷反问,“到时候,咱们姐妹俩一并穿了出去,只怕人人都要瞧着我们,不好么?” 叶菘蓝有些害羞,却又止不住兴奋,“自然是好。” “那便这样说定了,这两块儿尺头咱们一并要了,还有那匹鹅黄色的,也一并包起来。”叶辛夷抬手往架子上指了指,“回头,咱们将尺头拿去贺婶子家,让她和柳枝姐帮着参详参详,看看这衣裙要怎样做才好看。” 叶菘蓝被叶辛夷说得心生向往,红扑着小脸用力点了点头。 付钱时,叶菘蓝却是望着叶辛夷,轻声道,“阿姐!有你做我阿姐,真好!” 叶辛夷一怔,转头望向她时,心里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她也如同此刻的叶菘蓝般,盼着能有一个这样待她好,疼她,或是能护着她的姐姐?只是,她没有叶菘蓝幸运。 不过……这也该是另一种形式的圆满了吧? 她笑了起来,如春花灿耀,“能给菘蓝做阿姐,阿姐也觉得甚好!” 叶菘蓝腼腆地笑了起来,可发亮的双眼里,却是藏不住的欢喜,比时隔两年才能再得一身新衣裳,还要欢喜得多得多。 将给叶仕安选好的料子送去隔壁的成衣铺,给了尺寸,付了定钱,姐妹俩也不用伙计的送,自抱了两块尺头,一路说说笑笑,回自家所在的三柳街北头去了。 却并未入自家门,反倒是抱着尺头,去了隔壁的贺家。 昨日叶菘蓝便来与贺婶子说好了的,左右也没什么生意,贺婶子见她姐妹俩来了,便是让她小儿子贺宝生守着铺子,领了她们进了内里。 贺家和叶家的格局差不多,事实上,这三柳街上的人家都差不多是这样的布局,前面铺子,后面住家。 不大不小的四合院,却也足够一家三口住了,虽然有些破败,却胜在收拾得齐整。 贺婶子和贺柳枝一道来看叶家姐妹俩带来的尺头。男孩子的衣裳简单,主要精神合体便是。 很快将叶川柏的衣裳怎么做说定了,只待一会儿叫叶川柏来量了尺寸,就可以动工。 再说到叶家俩姐妹的衣裳,叶辛夷从前虽然对穿戴不怎么上心,但胜在见得多。 方才,虽是为了哄叶菘蓝安心将两块儿尺头一起买下的说辞,却也并非信口开河。 她将自己的想法粗粗说了,没想到贺柳枝却是听得专注,还边听边点头道,“辛夷这想法不错,这几块尺头的颜色也选得好。这粉蓝配鹅黄的斓边,应是很好看,俏皮可爱。菘蓝年纪小,在裙角绣百花,由密到疏,往裙幅上延伸,百花之间缀上彩蝶,一动,便如百花穿蝶。辛夷的,用鹅黄配粉蓝的斓边,上头的短袄做成粉紫色……” 叶辛夷与贺柳枝也算打过几回交道了,印象中,这一位一直是个内向沉静的性子,大多时候,只是坐在边上,笑望着她们,听她们说笑。 只有偶尔涉及针线时,才会细声细气地指点她们两句。 叶菘蓝便说,贺柳枝的针线虽是跟着贺婶子学的,却明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贺婶子还要好些。 叶辛夷倒是没有在意,今日听她说起做衣裳,居然一改平日里的沉静寡言,且还说得头头是道,一双眼睛更是晶晶亮,看来,还真是如此。 不止,只怕她不仅是深谙此道,而且是打从心底里真心喜欢呢。 “听着柳枝姐说,我都觉得好美了。”边上叶菘蓝捧着小脸,一脸的期待,“是吧?阿姐?”末了,还回头向叶辛夷寻求支持。 叶辛夷“嗯”着点了点头,“那我和菘蓝,还有川柏的过年衣裳便交给婶子和柳枝姐,劳你们多多费心了。” <script>app2(); 30 报备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贺柳枝面浅,被叶家姐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着脸,可双眼亮晶晶,藏也藏不住的欢喜。 贺婶子更是笑道,“你们姐妹俩说什么见外话,你们的用心,婶子都知道呢。柳枝的心思巧,针线活儿也比婶子出彩些,你们姐儿俩的,就由她来做,婶子啊就偷个懒,专程做川柏的便是。来吧!把尺寸量了!下晌空了,便可以动手了。” 贺婶子的性子与贺柳枝截然不同,爽利得多了,笑笑间,便已是拍了板,立刻便是拉了叶辛夷和叶菘蓝两个量尺寸,颇有两分雷厉风行的味道。 量好了尺寸,眼看着天色已是不早,姐妹俩要赶回家去做晚饭,还要叫了叶川柏也来量尺寸,便是与贺家母女告别。 贺婶子却是叫住了她们,然后又捧了一个坛子来,“都是自家做的酱瓜、酱茄子,不值当什么,偶尔用来添个菜,别嫌弃。” 叶辛夷接过坛子,谢了一回,这才与叶菘蓝从贺家出来。 跨个门槛,回了自家。 用过饭,叶辛夷关进房里,将她的私房拿了出来,排在不宽敞的妆台上,一点儿点儿数了过去。 数了好几遍,长叹一声。 当真是花钱如流水。 这没法开源,节流吧......目前这个家,还真不知还能从何处节流。她是想改变家里人的生活,可不想又跟之前那般,咸菜玉米糊糊就对付一顿。 既是节流不可能,还是只能想法子开源了,否则,她这点儿钱,早晚坐吃山空。 穷家要富,也是不容易啊! 叶辛夷正在感叹时,便听着一串脚步声从正屋处来,不疾不徐,进而,停在了她的房门口,紧接着,房门被人敲响。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叶辛夷已能以脚步声来判断是谁。来的,是叶仕安。 “欢欢儿,爹爹有话问你。” 果不其然,门外响起了叶仕安的声音。 门开了,叶仕安还是和之前一般,只是站在门外。本来,一般百姓家哪儿来那么多讲究,可叶辛夷这一个多月来,暗地里观察,叶仕安虽然已经融入了这个市井,可有些行止间,却还是能带出些刻在骨子里的印记。 比如,叶川柏和叶菘蓝的一些想法,比如,他此时谨守的父女界限。 叶家,绝非普通的市井人家,就如她妆台上那只妆匣,妆匣里那颗东珠,她娘亲教她的功夫等等,都充满了秘密。 叶辛夷并非不好奇,可是,这个世道,有秘密的人,多了去了。经验告诉她,秘密,往往便也代表着麻烦,只要能够过得安生,叶仕安也没有半点儿告知的意思,她更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方才,为父听川柏说起,说你答应他说,要教他功夫?” 叶辛夷恍然,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我正想与您说呢,确实是我与川柏说好的。” “你是认真的?”叶仕安又问,还是不温不火的语调,只言语时,一双眼,却兜在她身上,带着两分审视。 叶辛夷心口一跳,难道,这当中还有什么别的隐情?是了,这当娘的,教武功,缘何却只教她这个身上还有喘疾的长女,反倒唯一的儿子却没有教呢?难道……不是她之前以为的,叶川柏太小的缘故? 叶辛夷一时间心头有些懊恼,都怪她之前没有弄清楚。 可是,事已至此,懊恼也是无用。 叶辛夷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是没有露出一星半点儿,犹自从容道,“自然是认真的,川柏他是个男孩子,往后,咱们家还得靠他撑着。他既然喜欢,我这个做姐姐的,缘何不教?再说了,习武,本也可以强身健体……” 到此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 叶仕安没有说话,只是目光静深地将她望着,让她心头有些惴惴。 难道,这当中真有些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会不会因为这样,叶仕安就怀疑她? 叶辛夷虽然不想心虚,却又不得不心虚,因为,她确实是只孤魂野鬼,占了他女儿的身体,若是被他察觉,找了个得道高僧什么的来收她,那还得了…… 叶辛夷越想越是不安,明明只是一小会儿的沉寂,她却觉得度日如年,悄悄舔了一下干涩的唇瓣,怯怯唤道,“爹爹……” 叶仕安终于挪开了那带着探究、审视,还有其他许多莫名意味的视线,“既然是你自个儿想好了的,那便这样吧!” 叶辛夷悄悄吐出一口气,“只是,我们白日多要跟着爹爹在铺子里,是以,只有夜里有时间。家里又怕施展不开,所以我要领了川柏到左近那个柏树林里去练,怕是有些冷。”地方,她早就踩好了,本来最迟,明日她也要向叶仕安报备,没有想到,叶川柏倒是先了她一步。 “既是他自己要学的,一点儿冷都受不住,那也不必学了。”叶仕安说罢,转过身,背着手回正屋去了。 叶辛夷这才在他身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拍拍胸口,还能感受到底下的急跳声。 不过,这样一来,便是算得在叶仕安这儿过了明路了,明日只需将信送了去给梁申,便是一切就绪。 第二日,用过早饭后,叶辛夷带着叶菘蓝上街置办年货。 特意去了一趟街西头的苟记油粮铺子。 这铺子家的儿子,得了个很是响亮的名儿,唤作苟富贵,当真是想忘都忘不了。 正好是梁申收下的铁杆儿小弟之一,梁申之前交代过的,要带消息给他时,可以让苟富贵带。 梁申这一点倒也是考虑得周祥,她也不想让旁人知道,她与梁申的交集。 到了苟记,苟富贵倒是正好在铺子里帮忙。瞧见她时,倒是并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来,直到叶辛夷买了东西,与苟富贵使了个眼色,领着叶菘蓝从铺子出来时,苟富贵跟了出来。 一路跟到了人较少的地方,叶辛夷才停下了步子。 苟富贵上前来,便很是郑重地一个打千儿,恭恭敬敬地喊道,“叶姑娘!” 这一声“叶姑娘”让叶辛夷和叶菘蓝都懵了懵。 到底叶辛夷经的事儿多,不自在地咳咳两声,打扫了一下喉咙道,“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姑娘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申哥说了的,往后,姑娘说的话,咱们都得当成他的话听着,姑娘让办的事儿,也要当成他交代的,不能有半点儿怠慢。” <script>app2(); 31 激将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更是不自在了,这才想起那回梁申拦了她的路,说是要比试,他输了,往后,他和他手底下的人,都听她的话来,没想到,他居然当真了,还这么交代了下去。 别说叶辛夷了,就是边上的叶菘蓝亦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满是纳罕地看着。 叶辛夷也无谓在这里多留,连忙长话短说道,“没那么严重,这事儿,也算得是给梁少爷办的。只需你跑个腿儿,帮我带个口信儿给梁少爷,便跟他说,今夜酉时末,街东头左近的柏树林,他便知道了。” 苟富贵听罢,迭声应好,那副殷勤带笑的模样,却是让叶辛夷越发的不自在,拽了叶菘蓝的手,便是转身疾走。 偏苟富贵却还在身后躬身相送,嘴里热切道,“叶姑娘慢走。” 叶辛夷脚下一绊,险些栽倒。 身后,苟富贵的声音还是阴魂不散,“叶姑娘小心脚下。” 叶辛夷“……” 等到拐了个弯儿,离了苟富贵的视线,叶辛夷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便见叶菘蓝眨巴着一双眼,瞬也不瞬将她望着,叶辛夷叹了一声,“想问什么?” 叶菘蓝知道,阿姐不喜欢人吞吞吐吐,想着,被发现了,便是悄悄吐了吐舌头,细声细气问道,“阿姐与那梁胖子相约做什么?” 叶辛夷蓦地停下了步子,目光静深将叶菘蓝望着,反倒将小姑娘看得不自在极了,“阿姐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可是她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若是……她不问便是了。 只是,不等她表明心迹,叶辛夷已是道,“我告诉你,你能保证守口如瓶,绝不告诉爹爹么?” 要瞒着爹爹?叶菘蓝小嘴微张,小脸上显而易见的为难,紧接着,便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全都皱了起来,皱作一团,挣扎了片刻,纤弱的双肩一垮,泄了气。 耷拉着小脑袋,有气无力地摇了摇,“算了!算了!我还是不知道了。” 上一次,她和阿姐去前门大街,瞒着爹爹和哥哥的事儿,便让她心下难安。后来因着要交代银子的事儿,阿姐主动招了出来,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好在,那一次爹爹没有说什么,她们姐妹俩也没什么事儿。 可那毕竟是小事儿,可这回见阿姐这般郑重其事,想必事情不小。 若是到时,爹爹问起,她说了,对不住阿姐,不说吧,又怕害了阿姐,左右为难,索性还是不知道,即便问起,也是一问三不知的好。 想到这儿,叶菘蓝越发坚定了,抬起头来,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这一个月来,渐渐圆润的双颊微微鼓起,用力将头点着,“阿姐不用告诉我。” 叶辛夷被她那副可爱的模样逗得笑了,抬起头,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你放心,阿姐不是做坏事。只是,爹爹若是知道了,必然是不许,可眼下,阿姐却有必须做的理由。所以,菘蓝可明白了?” 叶菘蓝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我信阿姐,你做事自有你的分寸。” 叶辛夷笑笑,没有说话。 既然一切就绪,下晌用过晚饭后,叶辛夷便叫住叶川柏,让他换上一身简便的衣裳,与她一道出门。 叶川柏的双眸霎时便是亮了起来,下意识地转头往叶仕安望去。 后者神色淡淡,只是道,“想去便去吧!只是,为父与你们有言在先,此事,并非一朝一夕之功,若是吃不得苦,或是不能持之以恒,那莫不如一早便不要开始。” 说这话时,目光定定,望着叶川柏的面上。 叶川柏自然明白这是对他的告诫,当下一握拳道,“爹爹,我知道的。” 叶仕安点了点头,“第二点,你阿姐教你,她便不只是你的阿姐,更算得你的师父,对待师父,该是什么样的,不用为父再教你了吧?” 叶川柏的脸色一瞬间有些发僵,似是踌躇了片刻,终于是起身,双手平举,朝着叶辛夷的方向,深深一揖。“有劳阿姐了。” 行的,是揖礼,自然有别于市井。 叶辛夷愣住,不只因为叶川柏这般郑重其事,更是因为这还是他头一回,这么正儿八经地喊她“阿姐”。看来,他当真是非常非常想习武了,否则,他那么别扭的性子,又那么讨厌她,哪里会甘心唤这一声“阿姐”? 叶辛夷不怕人跟她呛声,反倒很是不习惯面对这样的情况,喉咙有些发痒,忙打扫一下,“不用这么多礼,我是你阿姐,一家人嘛……” 姐弟俩都是不自在,看来,他们都还是更习惯之前的相处模式。 不过,有些事,早晚得习惯的。 叶仕安神色不动,抬手轻轻一挥,“去吧!” 叶川柏很快换好衣裳,姐弟俩一前一后出了家门。 酉时刚刚过半,却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 叶辛夷在前,叶川柏在后,一路无声走了好一会儿,眼看着,那柏树林就要到了,叶辛夷不得不开口,清了清喉咙道,“习武之时,不可操之过急,要先练好基本功,却也是最难的部分。” “我不怕难。”叶川柏应声,铿锵有力。 “嗯。”叶辛夷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怕不怕吃苦,能不能坚持下来,或是有没有天赋,能不能学有所成,这些都是后话。“有一桩事,我要提早与你打声招呼。” 叶川柏没有应声,可脚步不远不近一直跟着。 叶辛夷停下脚步,叶川柏也跟着停下来。 叶辛夷转过头,在夜色中望着叶川柏不太分明的轮廓,轻描淡写道,“我不只教你一人。梁申之前也专门请了我要教他,给了一个月五两银子的酬劳。我反正要教你,一个是教,两个也是教,多教一个,你们互相比照着,还能互相激励,进步更快些,偶尔还能互相喂喂招。再加上,咱们家也确实需要这个酬劳。我怕爹爹不答应,所以,这件事并未在他面前露出来,我知道你和梁申有些不对付,你若是不愿的话,也是可以,不过,他却是知道你要来的,并未有什么不快。你总不能被他压在地上打,连气度也不如他吧?” 这自然是激将法,可叶川柏的性子,还真就吃这激将法。 他喘着粗气听了片刻,便是蓦然疾声道,“我自然不会不如他,往后谁将谁压着打,还说不定呢。” <script>app2(); 32 规矩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川柏说完,便是越过叶辛夷,率先朝着柏树林的方向走了去。 看样子,虽然是松了口,这心里却还是有些不乐意。 不过……叶辛夷悄悄吐出一口气,能够松口,便已是好事。 她一边轻松追上叶川柏,一边低声道,“这事儿,在爹爹面前可不能露口风,否则,他定是不会答应的。你就算再与梁申不对付,也莫要与银子过不去。你不想再看爹爹那般辛苦,也不想让咱们家的日子再那么难过吧?” 这么些时日的相处,叶辛夷心里也算有数,叶川柏虽然性子别扭了些,却不是不知变通,而且心性也超出他在这个年龄的坚稳。 不得不说,叶仕安,还有他们那个早逝的娘亲在教孩子方面,还是有一套的。只除了,原本的叶辛夷有些让人不喜之外,小的两个,教养上都是不错。 果不其然,听罢她的话,叶川柏停下步子,睐了她一眼,有些嘲讽地道,“放心吧!为了银子,我知道该怎么做,左不过将梁胖子当成咱们家的财神爷供起来便是。而且,教我功夫时,你便是我师父,什么都你说了算。”说罢,哼了一声,转过头,踩着略重的步伐走了。 话不好听,叶辛夷也不放在心上,抿着嘴角笑了笑,答应了便好。这个性子别扭的孩子,答应的事,自来是说话算话的。 这柏树林离着三柳街不远,从他们家走过来,也不过一刻种的工夫。从前,叶辛夷的娘亲也偶尔会带她来这处,叶辛夷早从叶菘蓝口中探了出来,又来看过几回,才选定了这里。 这也是叶仕安半点儿没有怀疑的原因。 姐弟俩一前一后走进林子,没有几步,便见到一盏灯影。 偱着那缕晕黄的光线走去,果然,便瞧见了灯下,站着一个高胖的人影,不是梁申,又是哪个?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之前,叶菘蓝说梁申比她大两三岁,见梁申这么高的个子,也该比她大那么几岁才是。没有想到,梁申根本只比她大了一岁,却比她高了一个头,更别提壮了多少。 比他小了三岁的叶川柏在他跟前,就更不够看了。 说来说去,都是吃得好的缘故。 叶辛夷越发坚定了要改善家境的想法,往后,她家叶川柏也得长得高高大大的,才招人稀罕呐! “你总算来了,再不来,小爷还以为你要食言而肥了。”梁申一见她,便是嗤道,目光从叶川柏身上掠过,便好似没有看见他一般。 叶川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斜瞟了梁申一眼,便是哼了一声,双手抱胸站在一旁,再不多看一眼。 梁申也不看他,反手将手里的东西扔给了叶辛夷,“这个弄好了,你过目!” 是一张折叠好的纸笺,隐隐透出墨迹和朱砂的痕迹,叶辛夷心头一动,展开凑到灯光下一看,果真是那块山地的地契,并过户的文书。 她抿起嘴角笑了,“谢了。”反手便是将那张纸笺递给了叶川柏。 叶川柏皱着眉,不明所以,开始并不伸手去接,叶辛夷却不改初衷,递出那张纸的手,仍然稳在那儿,很是坚持。 叶川柏没了办法,终于是将之接了过来,一看,却是诧异地挑起眉来。 托叶辛夷的福,他这些时日,多认识了不少字。 地契和过户文书上的字他虽还不能全都认完,不过大体意思却是看懂了的。 没想到,叶辛夷居然将山地买了回来? 且不管她是何处来的钱,若换作是他,哪怕是有钱,是否又能想到,做到这一点? 望着叶辛夷,叶川柏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惊疑慢慢转黯,神色间亦是有了细微的变化。 叶辛夷都看在眼里,从叶川柏手中将那两张纸笺接了过来,重新叠好,放进衣襟之中,置放妥当,这才抬眼望向两人道,“都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们既然都要跟着我学功夫,那么,有几点要求,我要先跟你们说清楚。” 梁申和叶川柏都没有接话。 叶辛夷正了神色,“第一,往后,在我面前,你们不得口出秽言,肆意挑衅,不经我允许,不得大打出手,除非,是我让你们互相喂招拆招,若有违反,必定重罚。” 梁申和叶川柏对望一眼,两人皆是皱起眉来,眼里好似有火花四溅,却没有人应声。 叶辛夷声音一沉,“若是不答应也没有关系,反正尚未开始,还可以反悔。”他们可以反悔,她自然也可以。 偏偏,就这么一句,梁申和叶川柏都好似被掐到了七寸一般,立刻道,“答应答应。” 梁申哼哼,“小爷又不怕谁。” 叶川柏嘟囔,“只要有人别先招惹我。” 叶辛夷一咳,两人立刻消声,乖乖站定。 叶辛夷多了两分满意,眉眼间舒展了些许,“第二,习武乃是辛苦之事,也非一朝一夕之功,最是讲究个水滴石穿、绳锯木断,是以,从今日起,每日的这个时候,都要准时到这里,风雨无阻。你们既然要跟着我学,便要有吃苦,吃大苦的准备,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有事,是不是生病,要你来,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你也得给我来。” 叶辛夷的声音明明没有提高,可一字一句,却好似都含着骨头一般,让梁申也好,叶川柏也罢,都不由挺直了背脊,齐声应道,“是。” 听着这般整齐,不由朝对方看了一眼,却又齐齐别开头来,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叶辛夷点了点头,“今日的话,我只说一遍,谁若犯了,那便作罢。我不教言而不信,不教知难而退,更不教窝囊废。” 梁申和叶川柏站得更是笔直了。 叶辛夷这才解下身上一直背着的包袱,扔在地上。 “自己捡了沙袋绑腿上,两只腿都要绑。梁申你有些基础,而且,要想扬长避短,你的速度和反应都要练起来,第一步,便是要将你的肥膘给我减了。所以,重的两个是你的,轻的,是叶川柏的。” 此时的叶辛夷,全然不像是之前所见的模样。 梁申心里有些纳罕,可想到她说的,他确实速度不够快,反应也不够灵敏,不得不信服,低头看了看落出包袱外的沙袋。 他既有以手当称掂重的本事,这一双眼,自然也不是白长的。那只沙袋,一看至少也有两斤重。 <script>app2(); 33 教授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还不知是当中轻的,还是重的。 就算已经是重的了,绑在腿上,左右加起来,也是四斤,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不过,梁申也不过只是沉吟了一瞬,便是咬牙道,“是。” 叶川柏自然也是不甘示弱,也是一声响亮的“是”。 两人便是蹲下身,去包袱里挑拣。 还好,那两斤重的,已经是重的了。 叶川柏的那两只,看起来比他的,各少了半斤左右。 两人蹲下身,各自沉默着将沙袋绑在了双腿上,而后等着叶辛夷吩咐。 叶辛夷双手背在身后,站得笔直。 “今日是头一天,那便简单些好了,马步,半个时辰。” 灯光映射下,那莲色的唇瓣一张一合,吐出的字句再轻描淡写不过,梁申却是听得心头凉起。 这入了夜,林中风寒,又还要顶着寒风,绑着几斤重的沙袋,蹲半个时辰的马步? “怎么?有问题?”叶辛夷挑眉。 没问题,怎么敢有问题? “没问题!”边上叶川柏先是响亮应了一声。 “没问题!”梁申哪里能比叶川柏怂呢?便也跟着应道。 “那便开始吧!”叶辛夷语调淡淡道。 梁申和叶川柏连忙摆开架势。 叶辛夷一看,却是眉心紧皱。 叶川柏也就罢了,他就算曾经瞧过叶辛夷扎马步,却也没人教过,姿势不标准,那是必然的。没有想到,梁申也是如此,叶辛夷总算知道,他说武师教了他两年,却还是没什么长进的缘故。 怕是那些武师拿了钱,却不敢伤了他这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所以,都悠着呢。 可是,这习武一道,如何能将就,能悠着呢? 旁人她是不管,梁申既信她,要她来教,她便不会得过且过。 拧了眉,她声量微沉道,“好了,先停。” 梁申和叶川柏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听话,又站直了身子。 “看好了。”叶辛夷说着,已是将双腿张开略宽于肩,沉气凝神,半蹲而下,大腿弯曲,与地相平,双臂齐举,亦是与地面和大腿相平。 叶辛夷蹲了片刻,才起身,目光灼灼望向两人道,“可看清了?” “看清了,那便开始吧!半个时辰。” 都说“入门先站三年桩”,这扎马步是习武的基本功,说起来简单,可时间一长,便自然知晓个中滋味,何况,这腿上,还绑着两个几斤重的沙袋。 才不过一刻钟,叶川柏便开始晃晃悠悠,梁申死咬着牙,姿势却已悄然变了,叶辛夷从后一个扫腿,“啪嗒”一声,人便摔了。 叶辛夷冷眼看着,声调亦是冷冷,“起来!接着站!若站不好,重站!” 梁申龇了龇牙,到底从齿缝间挤出了一个“是”字,又重新站好。 叶川柏摇摇晃晃,但见着前车之鉴,更不愿意输给了梁申,恁是咬牙撑着。 叶辛夷走过去,为他正了正胳膊,便是走了开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梁申也好,叶川柏也罢,都觉每一息间,皆是煎熬。整个身子,都好似不像自己的了,麻木而僵硬。 再冷的北风也没了效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鬓角,一一滚落。 就觉得快要撑不住时,叶辛夷却是突然起势,在两人跟前打起了拳。 暗夜之中,一缕光线将将打在她身上,明明是个瘦小纤弱的女孩子,可每一拳,皆虎虎生风,刚劲中带着威猛,一招一式,皆带着让人屏息凝神的魅力,让人心潮澎湃,忘乎所以。 一套拳,行云流水一般打完,叶辛夷微喘着气,收了势,转头望向身后那两人道,“半个时辰,到了!” 梁申和叶川柏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要动,才发觉手脚都已不是自己的,姿势一变,便是直接摔倒在地上,也顾不得丢脸什么的,此起彼伏的哎哎声一片。 叶辛夷走过去,用鞋尖一人轻踢了一下,“起来?” 梁申和叶川柏皆是摊在地上,望着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们,怎么看,怎么都有些睥睨意味的小姑娘,不是吧?还来?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那目光里,已经说明了太多,叶辛夷不傻,能看懂,当下,没好气道,“我教你们怎么舒缓,否则,明日可有得你们疼的。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梁申和叶川柏这才明白过来,忙依言站起身来,学着叶辛夷如何舒缓放松,果然好受了些,只回去的路上,却还是感觉浑身紧绷得厉害,到了家,倒床便是睡了个鼾声四起。 叶辛夷本以为叶川柏从未练过武,梁申又是个娇生惯养的,怕是吃不下来这个苦。 谁料到,她却是料错了,这两人居然一连数日,都是一声没吭地坚持了下来。身上的沙袋又各加了半斤,时辰也从半个时辰,慢慢向一个时辰靠拢,并且越来越轻松。 叶辛夷本想着,梁申哪怕是能坚持下来,可这么些天了,她只让他们扎马步,他也该不满了的,谁知,他却是没有半句怨言与质问,叶辛夷不得再次审视这个少年,自己似乎,还是小瞧了他。 就是叶川柏,对着梁申时的态度,也是微乎其微地变了,那一次,还在叶辛夷耳边透出梁申怎么与平日所见,全然不似一个人这样的话来。 叶辛夷自然早已见过梁申不同于人前的模样,闻言,便是沉默下来,这世间的人活着,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得已,人前人后两副模样的,也非梁申一人而已。 转眼,时间已经来到了腊月二十。都要忙着过年,也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做,左右也就是扎马步的事儿,叶辛夷便交代了两人,从现在到正月初五,都不用再去柏树林,只自己也不许偷懒,每日一个时辰的马步不落下。 正月初五那日,她要检查的。 怎么检查,暂且不知,可叶川柏和梁申对于这个小师父的话,却存着两分忌惮,她的拳头可硬着呢,不敢不听。 家里的年货慢慢备着,也是一日比一日齐全。 这一日,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俩上街,想着再买些瓜子花生糖果,并写春联和福字的红纸,便也差不多了。 叶菘蓝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般丰盛的年货,一路上,小脸上的笑容便是一直未曾歇过。 叶辛夷看着,觉得她的荷包,空得倒也值了。 <script>app2(); 34 原来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就差不多了吧?”从干果铺子里出来,姐妹俩手里,都已经拎满纸包了。 叶菘蓝点了点头,面上全是欢喜,姐妹俩说笑着往街东头走。 街上有条沟渠,是用作灌溉的,边上加了护栏,刚好将长街隔成了两边,偶有一小段连通,可左右行走。 叶家姐妹俩走的是街左侧,因着干果店与她们家的铺子都在同一侧,倒是不用特意换边儿了。 走着走着,突然听得一阵人声。 按理,这街上喧嚣,人声并不怎么稀奇,只那声音,却有些突兀。 叶辛夷耳力好,最先听见,抬起头望了过去,便见得一个锦衣妇人在几个丫鬟仆妇的搀扶下,一边往前疾走,一边急声唤着,“寅哥儿,寅哥儿,你等等!”却不知是不是三寸金莲的缘故,走起来,虽是摇曳生姿,却也格外慢了些,遑论是追人了。 可她前方不远,是个锦衣少年,看上去,应该比叶辛夷高了半个头,听着动静,却是停了步子,转身等着。 那妇人走得慢,他倒也不催促,也没有不耐烦,就那般静静等着,终于,那妇人走到了他跟前,却是抖落开了一件滚了毛皮的披风给那少年披上,“天气冷,怎么也不多披件衣裳,可别冻着了。你爹交代的事儿,慢慢办着便是,咱们不急。下晌回来用晚膳吧!”声音和煦而温柔。 “娘让人给我送来便是,何苦自己劳累跑这一趟?天儿冷,娘还是快些回去吧!”少年的嗓音也是清朗徐徐,听起来,倒也格外悦耳。 只是,隔着些距离,他又侧对着这边,叶辛夷一时瞧不清楚长相,只是想道,原来,是一对母子,看那装扮,还是有钱人家。 边上叶菘蓝却是叹了一声,小声道,“这有娘教和没娘教的,就是两个样儿,看这梁家的二少爷,怎么也比梁胖子懂礼识礼,要换了我是梁老爷,自然也更喜欢这个,谁会去喜欢个每日里飞扬跋扈,惹是生非的?” 街右侧那一对母子还在低声说话,叶辛夷却听得挑起眉来,“那是梁家的二少爷?” “是啊!梁家如今的太太和二少爷。”叶菘蓝想起她家阿姐身子弱,爹娘一向甚少让她出门,她不知这些,也是正常。 再想想,她阿姐好似与梁胖子有些交集,多了解一些,倒是没差,便一边走着,一边道,“梁胖子是先前的梁太太生的,只四五岁上,便没了娘,这才有了后来这位梁太太。听说,是个举人家的女儿,最是知书达理,将梁二少爷也教得极好,母子二人,都甚得梁老爷喜欢,反倒是梁胖子,既没有亲娘帮衬,又不得梁老爷看重,若非他舅家在京城中还有些势力,梁老爷还需顾忌一二,只怕,这家业就要落在二少爷身上了。” 叶辛夷听得眸色沉黯,如今的梁太太,是梁申他娘过世后才抬进门的,可这梁二少爷瞧着,虽然瘦弱了些,却也没有比梁申矮着多少,能比梁申小着四五岁,骗鬼呢? 叶辛夷转头望向对街那一对母子,已是说完了话,母子二人分道扬镳,梁寅先走,梁太太却站在那儿目送着,梁寅回头来看,梁太太挥着帕子,好一副母慈子孝的美好画面。 叶辛夷却是勾起唇角,讽笑起来,知书达理?嗬! “阿姐,你说这梁胖子怎么就是这么不懂事呢?他若乖一些,梁老爷也不会厌弃他了……”叶菘蓝皱眉道。 叶辛夷回过头,抬手轻拍叶菘蓝的脑袋,叹了口气道,“傻菘蓝,有了后娘,自然便有了后爹,你乖与不乖,跟你爹厌不厌弃你,关系委实不大。” 倒是她,总算有些明白梁申人前人后两副嘴脸,且还偷着做生意,又不愿为人所知的缘由了。还有,那般苦,却没有吭过一声,无论如何也要练武的坚稳心性是从何而来了。 说到底,各人有各人的苦,都不容易。 走了两步,才觉得有些不对,停了步子,转头望去,果然瞧见叶菘蓝还立在原处,一张小脸皱成了团儿,正苦大仇深地发着呆呢。 “菘蓝?”她唤了一声,叶菘蓝却没有反应,仍然沉思着。 叶辛夷眉心一蹙,走了过去,将右手的纸包换到左手一并拎着,抬手轻拍叶菘蓝的头顶,“想什么呢?” 叶菘蓝这才回过神来,却是一副要哭的表情,“阿姐……你说,若是咱们爹爹也给娶个后娘,是不是……就不会管我们了?” 叶辛夷一愕,继而想道,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叶仕安如今也不过才过而立之年,长相端正,自有一股子难得的气韵,儒雅温和,又还有一家药铺子,一技傍身,在许多女人眼里,这都是香饽饽。他怎么不可能再娶?自然可能,还很可能! “阿姐?”见叶辛夷不回答,还也跟着发起了呆,叶菘蓝真要哭了。 叶辛夷却是抬手轻敲了她一下,“这不是小孩子该操心的事儿,不许再胡思乱想。走!回家了!”伸手牵住她,转身继续往街东头走。 “不许苦着脸,一会儿回家了,爹爹瞧见了问你,你怎么答?难道要跟爹爹说,我怕你往后娶后娘吗?” 叶菘蓝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那便欢欢喜喜的,像刚才一样。别说现在爹爹还没这个心思,就算他果真娶了后娘,也没有关系,你还有阿姐呢。阿姐总不会丢下你和叶川柏不管的,所以,不要担心!” 叶菘蓝的小手被叶辛夷握着,阿姐的手,温暖而坚定,让她惶惶的心,渐渐落到了实处。 是啊!有阿姐在,她不怕。 这么想着,她总算好过了些。 叶辛夷望着她,笑了起来,“走!咱们回去跟贺婶子学学怎么做花生酥,你不是喜欢吃吗?咱们今日多买了些花生,回去做了,过年时,你每日都可以装上一兜,慢慢吃。” “不过,要小心你的牙了,可别被虫吃了……” 叶辛夷说着这些,叶菘蓝的心绪总算又慢慢转回来。 间或小声地反驳道,“我又不是小馋猫,不会吃那么多的。不过,一天一兜,我可以请毛丫儿她们吃么?我的话,一天就吃两颗好不好?” 姐妹俩一边走,一边说笑,渐渐,又是一路欢声笑语。 <script>app2(); 35 遭贼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谁能想到,就有那么巧。 这边,姐妹俩刚提到叶仕安可能再娶的话头,那头进了门,便见得叶仕安的诊案前坐了个身姿旖旎的花信妇人。 应该是来看诊的,可是说是看诊,半边身子却是歪在诊案上,做出一副柔弱无骨的样子,这个天气了,居然只穿着一身夹裙,腰间一束,越发显出腰肢纤纤。 从门边瞧过去,只能瞧见一个侧影,秋瞳含水,盈盈落在叶仕安身上。 叶辛夷鼻子尖,闻到了那女人身上,浓浓的脂粉香,当下便是皱了眉 “叶大夫,你说,奴家这心绞痛,到底要不要紧?奴家实在是怕得厉害......”就连声音亦是妖妖娆娆,铺子里此时只有她一个病人,和叶仕安同处一室,就是叶川柏亦是不知去了何处,若非这铺子敞开着,只怕就要落人话柄。 只叶仕安的神色却是如常,并没有半分异样,甚至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小姐妹俩的到来,抬起头对她们笑了笑道,“回来了?” 那女人猝然回过头来,这才瞧见了杵在身后的小姐妹俩,脸色瞬间尴尬地爆红了。 叶辛夷在心底骂了声娘,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啊?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正在这时,身后却是响起了贺婶子爽利的声音,“哟!你们姐妹俩都回来了呀?正好,这衣裳将将做好了,你们快些试试,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我好给你们改。” 叶辛夷回过头,便瞧着贺婶子捧着一摞叠好的衣裳走进门来,身后还跟着叶川柏。 他手里也抱着些衣裳,原来,他是去隔壁贺家了。 贺婶子瞧见叶仕安,停了步子,朝着叶仕安点头打了个招呼,“叶大夫!” “有劳贺家嫂子了。”叶仕安在诊案后沉声应道。 贺婶子道了声哪里哪里,便领着几个孩子往里走。 杵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叶辛夷只得跟着贺婶子回屋去了,走到门洞处时,却是回过了头,正好瞧见了叶仕安在低头开方子,倒是规矩,一眼也没有多看面前那妇人。 语调仍是如常的不疾不徐,温煦轻柔,“我瞧了并无大碍,许是思虑太过,睡不安香的缘故。我开个调养的方子,先吃上两剂再看看.......” 贺婶子和贺柳枝的手艺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叶川柏的衣裳精神得很,还特意留了余地,人长了,衣裳还可以往宽处和长处放。 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俩的衣裙更是漂亮。 配色如同贺柳枝所说,让人眼前一亮,绣活儿更是出彩,叶菘蓝裙上的百花穿蝶,那蝴蝶活灵活现地好似能从裙上飞出来。 叶辛夷的绣的只有几丛兰草,清秀端丽,却也是栩栩如生,仿若提鼻便能嗅到清雅的兰香。 叶菘蓝一见,便欢喜得不行,双眼发亮,再也移不开,贺婶子便让她去试试,自然迫不及待便去了。 叶辛夷虽然也欢喜,贺柳枝的手艺超乎了她的预想,只是,她对穿戴确实不怎么上心,再加上方才在药铺子里瞧见的那一幕,让她委实有些提不起劲儿来。 贺婶子干脆自取了衣裳来给叶辛夷换上,一边查检着腰身,一边似是不经意般道,“方才,在外边儿看诊的,是北二街常家那寡妇吧?” 叶辛夷自然是不知道的,转过头,一双眼,灵澈流转将贺婶子看着。 贺婶子恍若没有瞧见,仍然只作不经意一般道,“说起来,这也是个了不得的。她娘家与我娘家恰恰好都在一个地方,因而知道,她未嫁时,便是个心气儿高的,眼界也高,多少上门提亲的年轻后生都是看不上。后来挑来挑去,才挑了如今的常家。这常家家境是好,她刚过门儿,家里男人便分得了两个铺子。只是,命却不好,前年,那男人得病死了。她膝下又没儿女,当时,她男人家里便要将铺子收回去,后来,却也不知怎的,族长居然为她说了话,她保下了铺子不说,还将她公婆都给撵了,再不能入她家门。如今算起来,也算是富人一流了,自然是看不上我这样的。” 叶辛夷听得目下轻闪,片刻后,才牵着嘴角,真诚地笑道,“婶子,谢谢你。”末了,才又低头一看身上的衣裙,笑得更是灿烂了两分,“这衣裳,真是好看,婶子替我谢谢柳枝姐。” 贺婶子望着眼前的叶家大妞儿,这些日子来,身子长高了些,脸也渐渐丰盈起来,这一笑,双眼亮起,整个人都鲜焕起来,让人瞧着,便心生欢喜。 最要紧,这般聪慧。怎不让人稀罕? 贺婶子亦是弯起嘴角笑了,“咱们两家,墙挨着墙,自然该互相帮衬,谢什么?”知道她的话,叶辛夷是听明白了。 叶辛夷自然是听明白了,贺婶子的话里,有几层意思。那个常寡妇,眼界儿高,不是什么人都瞧得上,可方才那副样子,她家爹分明就是入了那常寡妇的眼,可这寡妇能让族长帮她说话?为什么?自然是有手段的,不管是什么手段,必然老道毒辣。能将正主的公婆撵出家门,更是个心思狠毒的。 就算是叶仕安果真要再娶,这样的人,也是万万要不得的。 送走了贺婶子,叶辛夷想着,再看看吧,若那常寡妇果真有心思,她必然想法子给她掐灭了。 “阿姐!”叶菘蓝凑到跟前来,脸上全没了方才瞧见新衣裳的欢喜模样,将手里的坛子往前递了递,皱着小脸,压低嗓音道,“咱们家,怕果真是遭贼了。” 叶辛夷往那坛子里一看,果真,空空如也。 说起来,这又是另一桩事了。 前几日,叶辛夷买了些花生,叶仕安偶尔会小酌一杯,却也只有一杯。叶辛夷便炸了花生米来给他下酒。 叶仕安没有吃完,剩下的,叶菘蓝便收了起来。 结果,第二日,那碟花生米连带着碟子,都不翼而飞了。 家里就这么几个人,谁吃了便也吃了,没道理连碟子也给吃没了。 叶辛夷当时便上了心,之后,炸的小黄鱼儿没有吃完,也是如同花生米一般,连碟子都不见了。 这回,叶辛夷索性让叶菘蓝将油炸好的酥肉给藏进了坛子里,这事儿,只有姐妹俩知道,连叶仕安和叶川柏也不曾告诉,结果,酥肉还是没了,不过好在,这回还将坛子给她们留下了。 <script>app2(); 36 抓贼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看来,果真是遭了贼。 可是,什么样的贼,这样不挑,居然挑上了他们家? 莫非,是她这些时日常买这买那的,入了旁人的眼,这才遭了贼惦记? 不能啊!这眼看着过年了,家家户户,有钱没钱,怎么都要置办些年货。 她一来深谙财不露白的道理,二来,手上也确实算不得宽裕,买的东西,都并不出格,也不该落人眼。 何况,那人若果真是惦记她家的钱财,却没有必要只偷一些吃食。 叶辛夷有些想不通。 “这样,咱们今日做些好吃的。”叶辛夷说着,附耳对叶菘蓝低语了两句。 这一日,叶家吃炒肝,还有贴饼儿。 这炒肝是京城一带常吃的东西,并不怎么稀奇。 可叶辛夷舍得,下的料足足的,又做了满满一大锅。 这样的天气,就着炒肝,吃着贴面饼儿,只觉得从头暖到了脚,再感觉不到半丝的寒意。 入夜时,又飘起了雪,不大,可风都好似清冽了许多。 那锅里的食物香味又随风四散开来,飘得老远,引人垂涎欲滴。 做了那么多,自然是没能吃完。 叶辛夷和叶菘蓝用个瓦罐把剩下的装了,就放在灶台上,想着等明早起来,热了便吃。 冬日天短,又下起了雪,冷得慌。 饭罢,花了一会儿功夫收拾好,一家四口随便说了几句话,便是各回各人炕上去窝着了。 叶辛夷房里,灯已是熄了,可人却还未曾歇下。 若房里点了灯,便会知道,她岂止是没有歇下,身上还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裳,衣着整齐,就连鞋都好好套在脚上呢,正屏气凝神躺在炕上,一双杏眼半睁着,清明无比,没有半点儿困顿。 直到一声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她人已自炕上一跃而起,轻轻将门打开,身影便已如一阵乌烟,窜出了屋去。 恰恰见得一道人影从她家灶房中急窜而出,速度极快,几个轻点起落,人已上了屋顶,落瓦无声。形貌看不太清,可怀里抱着的那只瓦罐却再清楚不过,恰恰正是她家方才用来存炒肝的那只。 果真是贼! 叶辛夷提气跟着几下起落上了房顶,那黑影居然还好生生站在不远处的屋顶上,好似在等着她一般,见得她来,这才又是转身,在屋顶上急奔起来。 叶辛夷蹙眉在原地沉思片刻,却也只是片刻,便是跟着追了上去。 夜已深,万籁俱寂,只余北风紧,雪落却无声。 这样的天气,人人都已窝在温暖的屋中,没有人瞧见,屋顶之上,两道黑影,一前一后,恍若乌烟窜影,拉腿如弓,偏又身轻如燕,落瓦如同落雪一般无声,急窜而去。 见得前方那人缓下步子,往下坠去,叶辛夷的眉间拢得更深,眼底狐疑一重再一重,可既然来了这里,自然不会临阵退缩,她只脚步一顿,便也跟着翩翩而落。 这里,她甚是熟悉,正是她之前每夜操练叶川柏和梁申的柏树林。 可此时,她面前却站着一人,一身灰扑扑的衣裳,花白的头发,不修边幅的模样,只比路边的乞丐好上那么一点儿了,怎么看,怎么是个糟老头子,这会儿,却是一手捧着她家的瓦罐,一边很是不耐烦地转头望向她,半点儿没有做贼被逮到的心虚,反倒满满的不耐烦,“慢!慢!太慢了些!老夫不过用了四成力,你且追不上。啧啧啧!” 上下打量着她,连着啧啧了几声,斜睐的目光和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太多。 叶辛夷额角抽了两抽,轻哼了一声,双手环抱胸前道,“你个糟老头子!就算我只赶的上你三成的力,可你的岁数,却怕是我的三倍不止,以此推算,你往后一样不是我的对手。还有啊!一个小偷,还好意思在失主面前大放厥词,阁下这脸皮之厚,倒是更让人望尘莫及一些。” “你你你!什么糟老头子?你眼瞎吗?老夫还年轻着呢,瞎叫什么?再说了,不过拿了你点儿吃食,不过是想看看你的反应,结果,你反应也忒慢了些。说什么偷不偷的,太难听了啊!”那糟老头子一听,确实急了,灰白的眉毛和灰白的胡须抖个没完,当真是吹胡子瞪眼,看上去,还真有那么两分诙谐的味道。 奈何,叶辛夷却全然没有半点儿想笑的心情,非但不笑,就连她平日里爱挂在嘴角的浅笑亦是被她抿紧在了唇线,一双杏眼亦是转为沉冷,将面前人盯紧,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引我出来,有何目的?” “老夫不是什么人,只是偶然路过时,见你这么一个黄毛丫头,却是心不小,居然敢收徒弟,有些瞧不惯,想让你长长教训罢了。”老头子哼了一声道。 叶辛夷眼底浮光掠影般闪过一抹幽明,没有想到,这老头子居然瞧见过她教梁申和叶川柏?是何时的事儿?自己居然没有半点儿察觉。 是了,他前后出入叶家四次,前三次,她亦是半点儿不察,今日,若非他特意为之,只怕自己还是未必能够察觉。 电光火石间,叶辛夷心底已是思绪百转。 倏忽扯唇笑了起来,带着两分轻狂的味道,“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糟老头子,想要教训我,也要先让我瞧瞧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话方落,她以爪为喙,竟已是不由分说朝那糟老头子攻了过去。 老头子侧身避让,却还记得将那个瓦罐举高,一边与叶辛夷拆着招,还一边哇哇叫个不停,“你个臭丫头,要动手之前好歹知会一声,也让老头子先将东西放下,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不知道吗?这天大地大,吃的最大,若是打翻了,是要遭天谴的。” 话虽这么说,却不管叶辛夷攻得如何迅猛,那老头子手里的瓦罐都是端得稳稳的,瓦罐里的炒肝,半点儿也不曾撒出来。 叶辛夷半点儿不曾留力,每一招皆是用尽了全力,即便如此,却没有讨着半点儿便宜,而如同那糟老头子自己所说,他没有尽全力。 叶辛夷越打,双眼便是越亮。 直到拆了约莫有百十招,叶辛夷裙下腿一蹬,身子往后一个急撤,在半空中翻转后,稳稳落在了与那老头子有两步之遥之处,抬起手,朝着那老头子一比手势,“停!” <script>app2(); 37 挚交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微喘着气,急急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那老头子似是有些诧异,片刻后,哼了一声,放下了架势,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臭丫头!方才不是挺能耐吗?这么不经打,这就认输了?” “是是是!是我之前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前辈乃是高人,看走了眼,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请前辈大人大量,千万不要跟我这没有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斤斤计较。”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诚恳,末了,还正色朝着老头子一揖。 反倒将那老头子唬得一愣,神色间有些不自在地咳咳了两声,明明藏也藏不住的自得,偏还要做出一副谦虚的样子道,“你说得对,老夫自来有容人之量,不会与你这样的小丫头计较。” “前辈自然是气度了得,既是如此,还请前辈坦言告知,前辈究竟是何身份,又是因何而来。”她才不信他说的什么只是路过,看不过眼,想要教训她的话呢。 老头子一噎,抬起手来指向叶辛夷,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呢? 叶辛夷面上再诚恳不过,可杏眼忽闪,却分明藏着一缕狡黠。 老头子气结,吹胡子瞪眼了片刻,双袖一挥,手已背到身后,别过眼,刻意不看叶辛夷,张口便是哼道,“老夫与你母亲乃是忘年之交,受她所托,来照看于你,代她传授你武艺。” “我母亲?”这回答全然出乎叶辛夷意料之外,打了个愣怔,便是狐疑地蹙起眉梢,“那前辈应该知晓,我母亲已于一个多月前去世了……” “废话!她若没死,用得着老夫出马?”老头子很是不耐烦地道,转过头来,却见叶辛夷一双杏眼灵澈沉静,却是一瞬不瞬将他望着。 老头子又是一噎,敢情……是觉得死无对证,怕他信口胡说,骗她的不成? 想通了这一节,老头子被气得笑了,“果真是殷雪乔的女儿,跟她一样难缠,你一个十一岁的小丫头,哪里来的那么多戒心?既然疑心这么重,你刚才又哪儿来的胆子追着老夫出来?不怕老夫特意将你引出来,将你杀了么?你一个小丫头,老夫骗你?嗬!老夫能为着什么骗你?” 老头子跳了脚,叶辛夷听得目下轻闪,她醒来那一日,委实太过惊悚,当时也瞥过一眼那短命娘的墓碑,确实还记得“叶门殷氏雪乔”几个字。她其实也不是全然不信,否则,如老头子所言,她方才也不会追着出来了。 就是笃定这人故意引她出来,不是为了杀她,而是另有目的,她虽然胆子不小,却也不是不惜命。 只是,却也不能全信。 一个陌生人,说是她娘的忘年之交,受托来传授她武艺,哪怕她有点儿眼馋这老头儿的一手功夫,却也要先有一个凭证,才能心安理得不是? 老头子转头看她,见她仍是目光灵澈澄净,甚至还有两分无辜的意味,他终于是扛不住了,挥挥手道,“好好好!要凭据是吧?你亲娘的字,你总该不会不认识吧?” 说着,已是从衣襟处掏出了一封信,拍给了叶辛夷。 叶辛夷倒不怎么介意他的态度,将他拍来的那封信接过,展开来看,信上的字迹,她还真认得,可不就是她妆匣里,那叠字帖上那端秀的簪花小楷么? 那字帖,果真是短命娘写的。 信上所书,不多,左不过什么命不久矣,还请兄看在过往交情份儿上,代为教授长女,大恩只有来世再报之类的话。 居然只提到了她,长女…… 叶辛夷一直以来就有的疑虑,更重了两分。 老头子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怎么?你要的凭据老夫也给你了,还不相信?还是你觉得这信是老夫作假的?你个小丫头,老夫骗你,能图什么?” 叶辛夷将那张信纸仔细叠好,重新双手奉上递给老头子。 老头子眯眼望着她沉静的容色,有些狐疑地将那信先接了过去。 “前辈……姓铁?”叶辛夷方才瞧见那封信中称呼此人为“铁兄”。 老头子,应该唤作“老铁”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铁前辈既然是我母亲的挚友,不如随我家去,也见见我父亲?” “你父亲?”老铁眉心紧蹙,“叶仕安?” 叶辛夷挑眉,不然还有谁? 老铁的脸色却已是变了,“不去不去,老夫去见他作甚?”而后,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瞥向叶辛夷时,眼底已是隐隐冒起了火,“怎么?你还是不信老夫,想让叶仕安给老夫验明正身不成?” 这老铁也不是个受得住气的,当下便是一扭身,携着火气走了,走了没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转而又走了回来,“罢了,罢了!谁让老夫答应了你母亲呢?就当欠你们母女俩的了,走吧!带路!” 叶辛夷挑眉,我家你都那么熟了,还用得着我带路?重点是“这个时候?” “废话!难道他叶仕安是天皇老子,老夫去见他,还要挑个黄道吉日,沐浴更衣不成?”老铁哼着,步伐踩得很重,这会儿倒也用不着叶辛夷带路了。 叶辛夷追上前,与他并肩而行,黑白分明的杏眼转了一下,她拿手拐子轻拐了他一记,压低嗓音,很是好奇地问道,“你说起我爹和我娘,态度截然不同,怎么?你喜欢我娘,所以,看不惯我爹啊?” 老铁脚下一绊,险些摔倒,转过头,圆睁了眼瞪着叶辛夷,“臭丫头说什么疯话?没瞧见老夫都是可以做你祖父了?” “知道,你和我母亲是忘年之交嘛!”叶辛夷淡淡笑道。 老铁不理她,哼了一声,迈步走远。 叶辛夷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却是慢慢消失,杏眼亦是沉黯。 夜已过半,正该酣眠的时候,叶家的堂屋内,却是亮起了灯,待起了客。 老铁果真是认得叶仕安的,见着了他,叶仕安主动起身,长身一揖,唤了一声,“铁兄!” 老铁却是哼了一声,便算作回应了,转头,将一直抱着的那只装着炒肝的瓦罐递给叶辛夷道,“臭丫头,去将这个热了来,顶着风雪领着你在外边儿跑了一圈,这肚子都唱起空城计了。” 叶辛夷接过瓦罐,却是先抬眼,望向了叶仕安。 <script>app2(); 38 拜师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仕安点了点头,“去吧!再看看厨房里有什么,做两个菜来,为父与你们铁前辈下酒喝。” 叶辛夷这才转头走了,出门前,听着老铁的声音,很是不以为然的语气,“这么刁钻的丫头,倒是听你的话,能耐啊!” 叶辛夷跨出门槛的动作,微微一顿。 老铁这一来,不只将叶仕安吵了起来,两个小的也是起了床,叶菘蓝一边掩嘴打了个哈欠,一边往堂屋方向望了望,凑近叶辛夷耳边,下巴往堂屋内的老铁递了递,“阿姐?谁啊?” 叶辛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转过头,见叶菘蓝因刚刚打了哈欠,双眼有些润湿,不由心疼道,“你去睡吧!这里有阿姐呢。” 叶菘蓝却是摇了摇头,爱娇地挽了叶辛夷的胳膊道,“我不困,我陪着阿姐!” 叶辛夷望着叶菘蓝撒娇的模样,不由笑了。 灶门边烧火的叶川柏却哼了一声,“马屁精!” 叶菘蓝朝着他扮了个鬼脸,“哥哥也学着嘴甜些,姑娘家都喜欢嘴甜的,哥哥再这样,小心以后讨不着媳妇儿。” 叶辛夷听着,低低笑了两声,叶川柏则红了一张脸,“不害臊!” 灶房里,几姊妹一边说笑着,一边做饭,那烟火气驱散了许多寒夜的冷。 比起初见时,她、叶川柏,叶菘蓝都或多或少变了些,不过这样的变化,挺好。 也不知道叶仕安和老铁说了什么,等到叶辛夷几个做好了下酒菜,送到堂屋时,叶仕安将一个茶碗推到叶辛夷跟前道,“欢欢儿,给铁前辈敬碗拜师茶,往后,铁前辈便是你师父了。” “师父?”叶辛夷惊讶了,这么容易便定下了? 老铁一哼,挑起眉道,“怎么?你还不乐意啊?若你不是殷雪乔的闺女,老夫还不乐意呢。” “欢欢儿,这也是你母亲的意思。铁兄千里迢迢来这里教你,一声‘师父’自然当得。”说这话时,叶仕安已是给叶辛夷使起了眼色。 叶辛夷若是还这么不懂眼色,那就是真蠢了。何况,如今证明老铁没有问题,确实是她娘找来的,而他那手底下的功夫确实也是了得,叶辛夷本就有些眼馋,叫他一声“师父”,若能名正言顺学他的本事,也不吃亏。 至于那些她疑虑的事情,留待日后慢慢查清便是。 电光火石间,叶辛夷已是想明白了,便是接过那碗茶,在老铁跟前,端端正正跪了下来,“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杯茶。”说着,便已是毫不含糊的一个磕头,手里捧着的那茶碗仍旧稳稳举在头顶。 老铁哼了一声,瞥了叶仕安一眼,才接过茶来,意思意思喝了一口,便是道,“起来吧!” 叶辛夷乖乖站起,束手站在一旁,一副聆听教训的模样,总算让老铁心气儿顺了些。 咳咳两声,打扫了一下喉咙,老铁这才道,“你既然叫老夫一声师父,老夫便要担起这做师父的责任,为师今日没有准备什么见面礼,明日……”说话间,老铁已是拿起了竹箸,夹了一筷子炒肝放进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道,“明日你来我住的院子,我传授你一套功法。你母亲教你,多是侧重外家功夫,当然了这也是夏家……” 叶仕安正端着酒杯小啜,好似被呛到,咳咳了两声。 叶辛夷皱眉望去。 叶菘蓝却已凑上前,一边乖巧地帮着叶仕安拍抚着,一边关切道,“爹爹,你慢些喝。” 老铁的话声微顿,才又继续道,“你母亲大抵也是想到了这点,才托了老夫来教授你,打磨一下你的内家功夫。” 叶辛夷沉默听着,并不言语。 心里却笃定着自己方才没有听错,老铁分明说了什么夏家,而叶仕安却故意咳嗽掩盖了过去,老铁也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之后便再未提过。 老铁与叶仕安好像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很快就着菜喝了酒,跟叶辛夷说得话也差不多了,老铁便是起了身。 “师父,这雪又下大了,要不,你便就在家歇吧?”既然担了师徒之名,起码的关切就得有,说话间,叶辛夷便是伸手去扶老铁。 老铁由着她扶着,却是望着叶仕安的方向嗤笑了一声,“让老夫睡在这儿?老夫怕你爹就要睡不着了。罢了罢了,各得各自在。老夫就在隔着你家两条胡同的罗圈胡同赁了家院子住着,明日清早,你自来寻我,门口有棵桂花树的那家便是。” “好了,不用送。”走到门槛儿处,他略略停步,抬手将叶辛夷扶住他的手轻推了开来,摆了摆手,而后,便是撩开棉帘子,大步走进了屋外的风雪之中。 走到院子正中,他却不走寻常路,脚下两个轻点,便踩着他们院子里的那些杂物纵上了屋顶。 “哇!铁前辈会飞啊!”叶菘蓝微张着小嘴,惊讶无比地道。 叶川柏亦是亮着双眼望着老铁的身影如同乌云窜烟,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了眼界之中。 唯独叶辛夷,额角几不可见地轻轻抽了抽,腹诽道,这个爱臭显摆的糟老头子。 “爹爹,你慢点儿!”回过头去,却见叶仕安撑着桌面正摇摇晃晃地站起,叶辛夷挑眉一惊,忙奔过去将他扶住,近身便闻得扑鼻的酒气。转头往桌上的那只温酒的瓷壶看去,居然已是见了底。 这酒是下酒菜做好时,一并温好送来的,彼时,她的注意力多在老铁身上,确定他只喝了两小杯,也就是说,剩下的,全都进了叶仕安的肚皮? 叶仕安偶有小酌的时候,却从来都是点到即止,至多一杯,绝不贪多,自律得很。今日,却是怎的了? 叶仕安自己撑着桌面,笑着对叶辛夷道,“没事儿,难得见到老朋友,一时高兴,多喝了点儿,睡一晚便也好了。” “川柏,来!扶爹爹!”叶仕安朝着叶川柏招了招手。 叶川柏忙跑过来接手扶住了他。 叶仕安晃晃悠悠往他屋里回,走了两步,才又转过头来,一双眼被酒气熏得微红,“欢欢儿,铁兄自己住自在,你不用勉强他,只是,往后,他的一日三顿饭,你和菘蓝要多上心些,他一个人住,平日里没事儿便为他打扫收拾一下。还有,你既已拜师,就要真心将他当成长辈来尊敬……” <script>app2(); 39 息怒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絮絮叨叨了好一长串,除了啰嗦了些,却还算得条理清楚,但直到同样的话,慢吞吞被他重复到第三遍时,哪怕是叶菘蓝也确定,他们的爹爹确实是喝醉了。 夜已深了,两个小的困得上下眼皮都直打架了。 叶辛夷当机立断,不等他说完,便是应道,“知道了!爹爹说的,我都记得了。川柏,扶爹爹进去吧!菘蓝,去给爹爹兑碗蜂蜜水来。” 叶仕安醉了,反应本就较平日慢了好些,倒是叶川柏和叶菘蓝两个都积极得很,一听叶辛夷的话,便是双双响亮应了一声“欸”,不等叶仕安反应过来,叶川柏已经努力撑着叶仕安进屋去了,叶菘蓝则一溜烟儿跑去了灶房。 没一会儿兑了一碗蜂蜜水来,叶仕安已经被叶川柏安置在了炕上,一躺下,他的酒气便涌上了头,方才的精气神儿没了,昏昏欲睡,等到将一碗蜂蜜水灌下肚去,他又眯瞪着眼,颠三倒四地说了好些话,说着说着,声音总算慢慢低落下去,睡着了。 终于安静了。 叶辛夷并两个小的,都是不约而同长舒了一口气。 叶辛夷笑着夸了叶川柏一句,“小伙子不错,操练了这么些时日,别的不说,这力气倒是长了不少。”自然说得是他方才能将叶仕安弄上炕的事儿。 叶川柏微微红着脸,神色略有些尴尬,却又透出两分藏不住的欢喜来。 “好了,夜深了,都快些去睡吧!”叶辛夷见叶仕安已经睡踏实了,一挥手道。 叶菘蓝却是微蹙着眉心,目光一再往炕上瞟,“阿姐,爹爹不会有事吧?” 叶辛夷心头微微一动,跟着转头望了眼炕上的叶仕安,抬手轻拍了拍叶菘蓝的头顶,微微笑着道,“别担心!没事儿的!” 因为是叶辛夷说的,叶菘蓝虽然还是迟疑地咬着唇,但终是点了点头。 叶辛夷目光一黯,牵着她走了出去,心里却是不由一叹,菘蓝这孩子,小小年纪,懂事乖巧,却也敏感得很,真不知是好,还是坏。 风雪肆虐了整夜,清早起来,雪已是停了,天边现出了一丝淡淡的蓝。 叶仕安醒来,除了偶尔因着宿醉,而显然头痛蹙眉之外,好似没有半点儿异常。 叶辛夷看在眼里,只是杏眼闪了两闪,旁的话,一句多的没有,熬了醒酒汤,让叶菘蓝端去给叶仕安喝了。 那父子二人便已先去了前面开铺子。 叶辛夷则领着叶菘蓝做早饭。 做好之后,按着叶仕安的吩咐,各盛了一些,用篮子装了,她独自一人出门给老铁送去了。 三柳街叶辛夷是早就混熟了的,老铁说的罗圈胡同不难找,走过去,也不过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至于那家门口有桂花树的院子,也不难找,整个胡同里,也就只有那么一家。 叶辛夷抬手,叩响了门。 门内安悄,没有半点儿动静,反而门扇被她叩门的动作一带,竟是吱呀一声,翕开了一条缝。 叶辛夷眉心微微一蹙,在门口顿了片刻,下一刻,便是将门一推,一边喊着师父,一边走进了门内,动作看着大赫赫,实则,步履间却透着两分谨慎。 待得感觉到侧边细微的风息变化时,她早有所备,脚跟一旋,几个回转,人已到了三步开外,然后,笑眯眯将手里的篮子往前一递,“篮子里有粥,撒了可就没得喝了。” 老铁将顿在半空中的腿放了下来,灰白的胡须翘啊翘,同样灰白的眉毛一挑,“臭丫头,反应挺快嘛。” 你这样的性子,昨夜便有点儿体悟了,不防着些怎么好? 只是这话叶辛夷自然不会蠢到直说,笑着道,“给师父你带了早饭,用棉帘子裹着,还热乎的,师父快些洗了手,趁热来吃。” 转过头时,叶辛夷已是抬起眼,极快地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 普通的四合院,因是专门的住家,倒是比叶家更小了些,不过,老铁一人住,倒也足够了。 不用老铁招呼,叶辛夷拎着篮子进了堂屋。老铁也不在意,门边那棵桂花树下,放着一口大缸,他方才就在那缸边,不知做些什么,这会儿,却见他径自将头脸浸入了那缸中,是水? 叶辛夷挑起眉来,倏忽明白了,就如她当时在梁申和叶川柏面前打了一套拳一般的用意,老铁这个当师父的,也是在让她开眼界呢。 叶辛夷抿着嘴角笑了笑,转头将篮子里的食物都拿了出来。 等到将早饭在桌上摆好时,老铁也顶着一头微湿的发从屋外进来了,也不客气,径自在桌边坐了,抓起一个贴面饼就大口吃了起来,间或唏哩呼噜喝上一口碗里盛好的,尚且热乎乎的白粥。 “不知道师父您是哪里人,也不知道您的口味,只得按着平日里的准备了一些,师父可还吃得惯?” “老夫不挑嘴,好养得很,用不着麻烦,你们吃什么,老夫便吃什么。”老铁一边喝粥吃饼,一边抽空答道。 叶辛夷笑笑没有说话,见他吃得香甜,便是去了院子里,按着叶仕安之前的吩咐,收拾起来。 正扫着地呢,却听着身后风息突变,她蓦地一个侧身,伸手急抓,手里,已是多了一本书册。 老铁背手立于屋檐下,望着她,哼道,“昨夜说了的,要传你一门功法。这乃是本门入门的内功心法,你先拿回去自己背熟并参悟,若是不懂的,回头再问。” 让她自学啊?老头儿这师父当得倒是便宜,不过,倒也乐得自在。 将那书册袖了,叶辛夷放下手里的笤帚,朝着老铁躬身一揖,恭恭敬敬道“是”。 老铁反倒有些不习惯地皱起眉来,昨夜那般刁钻难缠的丫头,今日怎的却突然这般乖巧了? “你和你那两个徒弟约好了,要初五才去柏树林吧?”顿了片刻,老铁问道。 他既然一直躲在暗处,知道也不奇怪。 “是。不过,算不上徒弟,只不过算是随手教教。” “随手教教?你混账啊,臭丫头!这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你既然教了,便好好教,什么叫随便?”老铁却是变了脸色,斥道,当真有那么两分师父的架势了。 叶辛夷忙垂首任斥,待得他骂完,这才道,“师父息怒。” <script>app2(); 40 怀疑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徒儿所说的,随便教教,并非不用心教,而是徒儿知道,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只能小打小闹罢了,要说收徒,便委实不够看了。如今,不是拜了师父为师么?那更是不能丢了师父和师门的脸啊!” 老铁哼一声,“小丫头片子,一张嘴倒是舌灿莲花,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师父爱听便是。”叶辛夷笑眯眯,又是一剂迷魂汤。她是发现了,老头子爱戴高帽子,那她就可劲儿给他戴呗,他高兴便好。 不过,这高帽子却也不是白戴的嘛,她毕竟出了力。 叶辛夷杏眼微微一转,便是笑着凑上了前,“师父,您看,徒儿这三脚猫的功夫,自己还没有学好呢,哪里能教别人?不过是当初硬着头皮上了,如今,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了师父靠着,徒儿这心里才有了主心骨,师父平日里教给我功课,我又还要在家跟着爹爹学医,又还要做饭,做针线……”叶辛夷掰着手指数了一会儿,便是眨巴着黑白分明的杏眼,很是可怜兮兮地望定老铁道,“委实好些事要忙活……” 老铁看不得小姑娘那撒娇的样子,一摆手道,“你不就是想把摊子扔给老夫么?” “哪儿能呢?那不是能者多劳吗?”叶辛夷笑呵呵。 老铁哼一声,“那两个小子,别的且不说,毅力倒还不错,老夫也不是不能教……” 他在边上倒看得清楚,想赖着让老铁教,也不全然是她想偷懒的缘故,却也算是为梁申和叶川柏好。毕竟,比起老铁来说,她确实是不够看。何况,她还有点儿别的目的。 听得老铁沉吟,她便是笑着道,“那师父索性也一并收徒了?” 老铁灰白的眉毛一蹙,“胡说,你以为,老夫是那等随便收徒的么?你若不是……” “殷雪乔的闺女,师父也会收我,我知道。”叶辛夷截断他的话头,只眼儿一挑,飞睐向他,“那另外一个且不说,川柏可也是殷雪乔的儿子呢。” 老铁一顿,却是一瞥叶辛夷,好似觉得这丫头的眼睛里带着钩子,一触,他便将视线调开了,咳咳了两声后,便是粗声粗气道,“就是你,还是你娘临终嘱托,又压上了老夫与她半生的交情,老夫这才勉强答应收了。你娘尚且不好意思开口让我多收一个,你怎么好意思?你怎么不让为师将你们家三个,并你那个梁什么的,也一并收了?” 老铁嘴上的胡须气得翘啊翘的。 “我跟我娘不一样啊!我娘只是你的忘年之交,我却是你的徒儿。什么是徒儿?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徒弟就是师父的子女啊!这做子女的请求父母,那不是天经地义吗?再说了,师父能多几个徒弟孝敬,这不更是好事么?” 叶辛夷说得那叫一气呵成,老铁颤巍巍举着手指,想反驳都插不进嘴,待得她说完了,这才一拂袖道,“歪理。” “歪理也是道理,老头儿,你别那么固执,好好想想吧!” “老夫才收你一个徒弟,便被你气成了这般,再收两个,还不被提前气得去见阎王爷啦?老夫又不是脑袋缺弦儿了。” “所以才要多收两个徒弟啊!这个不成,不还有其他的可以选吗?” “你……你给老夫滚!”老铁说不过她,那颤巍巍的手指转而指向了院门的方向,撵起了人。 叶辛夷还没反应时,他已冲进堂屋,又冲了出来,将那些杯碗一股脑收进了篮子里,往叶辛夷怀里一拍,皱着眉头挥挥手,赶苍蝇一般,“走走走!看着你便是来气!” 叶辛夷正准备学习如何做个好徒儿,自然不想头一日便将师父气得去见阎罗王了,是以,很是听话地将篮子拎着,“哦”了一声,“一会儿午饭时,我再来。” “不用来,让你家最小那个丫头来给老夫送,不想见你。”老铁的胡子仍然在翘啊翘。 叶辛夷点了点头,“既然师父不想见我,那我便不往师父跟前凑了,师父多多保重,莫要气坏了身子。”嘱咐了一句,叶辛夷好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是不安,又是怯生生的模样,见老铁侧过身子,昂着头,不愿理她的样子。 这才磨蹭着步子,耷拉着脑袋,慢吞吞走出了院门去。 谁知,院门刚关上,里面老铁却是中气十足地道,“别以为老夫不见你,你就可以偷懒!老夫给你那本心法,你若是不好好研习,改日,老夫便抽你。你也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抽你,天经地义。” “是,徒儿记得了。”叶辛夷在门外恭声应了,转头挎着篮子,往胡同外走去,眉心却是微微拧着,虽然老铁圆过去了,但她可以确定,那不是她的错觉。 同是殷雪乔的子女,为何对她和叶川柏,差别待遇? 难道只是因为她身子不好,又是长女的缘故,所以才格外看顾? 想起身子的事儿,自她成为叶辛夷之后,那所谓的喘疾便未曾发过。 难道是因为这内里的瓤子换了,连带着这身子也变好了吗? “喂!”耳边恍惚似有这么一声,叶辛夷却因着想得太过专注,全然没有注意到。 这惹得有些人不满了,原本斜靠着墙壁等人的闲适没了,梁申站直身子,皱着眉,提高了音量,又喊道,“喂!叶辛夷!小爷在叫你,没听见啊?” 叶辛夷恍惚回过神来,才见得等在路边的梁申,她心绪不佳,听着梁申语气不好,自然也没什么应对的好心情,便也是蹙紧眉梢反问道,“有事?” 梁申眼底似是有一瞬燃起了火,但却又压了下去,只脸色也不太好,带着些懊恼一般,“小爷真是脑袋不清楚了,才放着那么多事儿不做,一大早跟这儿来等着你。” 不是偶遇,是他刻意在这里等她的? 叶辛夷恍然,却又有些惊疑,望向他,正待张口问什么,却见他已经转而指着手边那一堆的东西道,“家里多出来的,扔了浪费,给你们家吧!就当年货了!” 说罢,也不等叶辛夷有所反应,人便已经转身,大步而去。 叶辛夷蹙着眉,喊他不及,也不知,是否还该喊他。 转头望向那一堆东西,却又蹙紧了眉心。 <script>app2(); 41 想念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姑娘!”梁申走了,苟富贵却是笑呵呵跑了来,到了近前,冲叶辛夷打了个千儿,“申哥让我来帮着你搬东西。” 四处看了看,便瞧见了那堆东西,指着问道,“是这些么?” 叶辛夷扯着嘴角,笑着点了点头,眼底却掠过一抹复杂。 苟富贵是个妥帖的,将东西帮着叶辛夷搬到了药铺前,便是告辞而去。 叶辛夷谢过,转过头来,便见到了叶菘蓝,她显然也瞧见了苟富贵,三两步上前来道,“看来,他已经寻得阿姐你了?” “他来寻过我?”叶辛夷挑眉。 “是啊!方才来的。”而后压低了嗓音,凑到叶辛夷耳边道,“与梁少爷一道来的。还特意将我叫到了外面说话,不过,幸好爹爹和哥哥一道出诊去了,否则,定是要问的。” 叶辛夷抬眼,这才瞧见药铺门口挂了大夫出诊的牌子。 “说什么了?”叶辛夷又问。 “梁少爷说,他给咱们送些年货来,我说不用,他却说,要见你。我说你不在,他问去哪儿了,我便照实说了。” 叶辛夷恍然,难怪,他方才会在路边等她了。 叶菘蓝便望见了她脚边那一堆东西,“这便是那些年货?” 叶辛夷点了点头。 姐妹俩跑了几趟,才将东西搬完。 “这么多东西呐。”叶菘蓝看着那一堆东西,感叹了一声。 “是挺多。”叶辛夷亦是叹道。 “板鸭、腊肉,这个是什么?也是腊肉吗?”叶菘蓝问道。 叶辛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金华火腿。”叶辛夷目光微微沉黯。 “哦。”叶菘蓝毕竟年纪小,只知道都是些实用的吃食,还多是些肉食。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攒盒,看上去有些精致。 小姑娘自然是好奇,将那攒盒打了开来,“哇!这些都是什么?” 攒盒里自然都是些糕点和糖果,却做得格外精致。 盒盖一打开,便有一股甜香扑鼻而来。 叶菘蓝小心吞咽了一下口水,双眼已是放光,可那些糕点和糖果她却一样也认不得。 叶辛夷笑着望了过去,一样一样指给她认,“这是松子糖、麻酥糖、云片糕、桃酥饼、金华酥饼、松糕、灯芯糕……这些都是江南的糕点,所以,你没有瞧见过。” “江南那么远?”叶菘蓝小嘴惊得微张,倒是没有半点儿疑虑江南的点心,她阿姐如何会知道?反正她阿姐一向神通广大,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叶辛夷望着那两攒盒的点心糖果,神思却是刹那间有些恍惚起来,江南的点心…… 往年每年的这个时候,顾太太的娘家都会从江南送不少年货来,她每年都会分得这样一攒盒的点心糖果,还有两匹江南新出的锦缎。 顾太太在明面儿上,是从不会苛待庶子女的。 可顾太太从不知道,顾欢不喜吃甜。 不过,顾欢不在意,她不喜欢吃甜,可琳琅喜欢啊! 每年一攒盒的江南点心,是琳琅过年时最最欢喜的东西。 当中,她最喜欢的,便是麻酥糖了。 每一回,都舍不得吃,总会留到最后。 琳琅…… 叶辛夷别过头,双眼已是微微润湿,她抬起手,悄悄揩了一下眼角。 “阿姐,这些东西怎么办?若是被爹爹发觉了,必然是会问的。”叶菘蓝没有瞧见她的小动作,只是皱紧眉,苦恼地望着那一堆东西。 “先暂且瞒着吧!”梁申虽是好心,可这些东西若被叶仕安发觉了,叶辛夷几乎直觉地就知道,会有麻烦。 叶菘蓝点了点头,可却是止不住苦笑,“可是,能瞒得住吗?你不是说,这些是江南来的点心,京城没有么?” 叶辛夷亦是苦笑,“暂且先瞒着吧!等我再想想……” 回了房里,她却是将那两只攒盒里的东西一分为二,各挑了一些,装进同一个攒盒里,只有麻酥糖,一块儿不留地全放进了那一个攒盒里,然后,将那攒盒用布包好,拎着出了门来。 “菘蓝,我有事儿出门一趟,可能要晚些回来,不用等我吃饭了。还有,午饭和晚饭,你记得帮我送去罗圈胡同。” “好的,阿姐,你放心吧!”叶菘蓝脆声应道。 叶辛夷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头顶,转身出了门。 三柳街在城西,叶辛夷要去的地方,却是在城南。 城南宣南坊水井胡同。 叶辛夷从未来过,却对那地方记得清楚,没有来过没关系,她还有一张嘴,路,就在嘴上。 要找到,倒是不难。 那水井胡同与其他的胡同并无什么不同。 狭窄的巷弄,积雪被扫到巷子两边堆着,但路面还是泥泞。 这样的天气,胡同内静悄悄的,几乎没什么人,叶辛夷走了好一会儿,才碰上了一个出来倒煤渣的大娘,她连忙三两步上前道,“大娘,请问,您知道这胡同里有一家姓庄的人家,他家有个女儿,从前在大户人家做工的么?” 那大娘耳朵有些不太好,叶辛夷说了两次,后来一次又提高了音量,她才听了个清楚,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庄家的春妞儿啊?她家就在那边儿数过来,第二家就是了。” 叶辛夷隐约记得琳琅说过,她因着是春天生的,所以,在家时确实是唤作春妞儿。 当下便是大喜过望,点头笑着应了一声,“是呢,谢谢你啊,大娘!” 而后,便是迫不及待迈开步子朝着方才那大娘的方向而去。 身后那大娘却是低声嘟囔道,“这庄家早就没人了,这小姑娘,难道是庄家的亲戚不成?这个时候寻来?” 叶辛夷自然不知道这些,按着大娘所说,找到了胡同拐角处的第二家,抬眼便见得门上铁将军把门。 心里怅然若失的同时,却还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也好,否则,她如今这样,就算是见到了琳琅,那又如何?她能以什么身份,什么面貌来面对琳琅?能告诉她真话吗? 自然是不能。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哪里能随便宣之于口? 何况,就算说了,又有谁会信? 不见面,也好。 想着,叶辛夷已是叹了一声,自嘲一笑,弯下腰,将那个用棉布包裹起来的攒盒轻轻放在了门前的石墩儿上,只要有人开门,必然能一眼便看到。 最后抬眼看了一眼关上的院门,算了,她叹息,这一生,她已是叶辛夷,哪怕是关切琳琅,也只能在暗处。何况如今,她有什么能力来关切琳琅?说不得,没了她,琳琅反能过得更好。 <script>app2(); 42 南丫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唇边勾起笑,带着些释然的意味。 只是待得她迈开脚步时,却是骤然一顿。 不对! 她的脸色刹那间惊变,蓦地扭头望向了庄家的院门。 抬手,一触院门,指尖登时染灰。 入冬以来,雪,断断续续,便几乎没怎么停过,所以,这地上,看不出什么痕迹。 可竖立着的门上,尚有檐瓦遮蔽,却集满了灰尘,只能说明,这院子已经久未住人。 琳琅,去了哪里? 一声几不可察的细微声响传入耳中,叶辛夷杏眼一闪,没有迟疑,蓦地掉头,便是从庄家门前走离。 然而,已是来不及了。 面前的去路,已是被人挡了,叶辛夷低垂的眼,最先触到的便是那青织金的妆花罗曳撒,当下,心口便是巨震。 好在,她胆子大,这才将视线挪着往上,果然,瞧见了那精瘦腰间系着的织金螺纹镶白玉的腰带,再来,便是腰下悬坠的令牌。 那样式,太过熟悉,毕竟,她的枕下,也藏着一块,夜夜都要摩挲。 生铜锻制,上方雕镂狰狞的麒麟,下方“锦衣卫”三个大字清晰可见,而那令牌旁,便是透出刀柄的绣春刀,那刀柄上,此时还握着一只手,修长而骨节分明。 叶辛夷眼儿微垂,脑中有刹那的空白,心跳,却已如擂鼓。 “你……抬起头来!”头顶上,响起一把嗓音,低哑瓷沉,却恍若无常的催命之音,让叶辛夷一瞬间便惊颤了一下,若非用尽了全力,只怕立时就要打起摆子来。 “怎么?没有听见么?”那声音微微往下沉了一些,带着莫名的威势,伴随着那声音,那人往前逼近了一步。 叶辛夷轻咬着下唇,终究是缓缓抬起头来。 目光随之一寸寸往上挪,先是望见了衣襟上金线精绣的飞鱼,刺得人眼疼,再往上,她终于瞧见了那把声音的主人。 一个年轻男人,看样子,也不过就是弱冠之龄,一张典型的北方人面孔,没有时下美男子如同白面书生的温和谦润。 他的轮廓粗棱,分分明明,一双眉如刀锋刻就,直入鬓边,眸深墨,专注望着人的神情,使那双眼,变得如利刃一般锐利,透着一股子清冷狷诮。 叶辛夷只敢看了一眼,便又惊得匆匆垂下头去,不只因为确认了这人是锦衣卫,最后一丝侥幸亦是落了空,更因为随着他靠近了一步,叶辛夷敏锐地嗅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香烛的气味…… 这种味道,叶辛夷记得,那日,在明威将军府,追着她那人,身上也是一样的味道。 毕竟,这样的味道,若是在一个僧人身上闻见,不觉新奇,可却是一个男人身上带的,便不得不让人印象深刻了,遑论,这个男人,还是个锦衣卫。 “你是何人?”男人又问了,语调沉缓,听不出喜怒。 方才,她虽然只抬了一下头,但想必他也瞧清楚她的外貌了,不用慌!叶辛夷在心底悄悄想道,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市井小姑娘,那夜,她也蒙着脸…… 锦衣卫问话,自然没人敢不答。 叶辛夷缓缓抬起头,怯生生一瞥男人,便吓着一般,飞快将视线躲闪开来,细声细气答道,“回官爷的话,我是这南边儿耳朵眼儿胡同的南丫。” “你来这里做什么?”男人又问,目光似是不经意,已是落在了庄家门前石墩儿上的那个棉布包起来的东西上。 电光火石间,叶辛夷已是缓缓沉定下了心神,“回官爷的话,今日,有人给了我二十文钱,让我来一趟水井胡同,找一家姓庄的人家,给他家曾经在大户人家做过工的闺女送样东西。只是……来了之后,却没有见着人,我放下东西便要走……官爷!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做坏事!”说话间,叶辛夷抬起头,急切地道,容色刷白,仓皇失措。 叶辛夷知道,她此刻的脸色,定是白透了,不过,落在男人眼中,却是再正常不过,毕竟,这世道,哪个平民百姓瞧见他这身飞鱼服,会不怕的? 男人皱眉望着她,片刻后,才问道,“给你钱的,是什么人?” 小姑娘的肩膀往里缩着,眉儿和嘴角都往下撇着,一副愁苦万分的模样,小手扭绞着,摇了摇头,“我……我不认识他,好像不是这一带的人,我从未在宣南坊见过他。” “他?是个男人么?你可还记得他的长相?” “是个男人。好像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脸圆的,不!是尖的,也不对,好像又是圆的,眼睛嘛……就是眼睛,没什么特别的……”小姑娘显然正在努力地回想,可却实在想不起来,竟是快哭了的表情,本来就不怎么出色的五官,更晦暗了两分。 男人抬了抬手,“罢了。你说你是耳朵眼儿胡同的南丫?” 叶辛夷心口一顿,面色微微木着,点了点头,“嗯。” “那走吧!去一趟耳朵眼儿胡同!”男人轻描淡写说罢,转过头,竟是越过叶辛夷到了庄家门口,将叶辛夷方才放在石墩儿上的那个攒盒拿了起来。 顷刻间,叶辛夷心里却已经是翻江倒海。 锦衣卫,虽然是凶名在外,但叶辛夷从前也偶有听说过,多是些吃着俸禄,当着走狗,却实没脑子的,怎的,她遇上的这个,却这般难缠? 男人单手将攒盒抄着,走上前来,淡淡道,“走吧!” 回头却见小姑娘低垂着眼,一劲儿抹泪,“官爷......我没做错什么事儿啊,若是......我爹会打死我的......” “你放心,只要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不会为难你!”男人在她身侧站定,将她望着,意思再明白不过。 叶辛夷知道,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只能走。 她好歹是挪动了步子,却是低着头,抽泣着。 心里却在飞快盘算着,这耳朵眼儿胡同,自然是不能去的。 时间不多,得寻机会。 不过,好在,她暂且还没有引起这个男人更多的怀疑。 否则,他不是带她去耳朵眼儿胡同,而是带她去诏狱了。 一路沉默地走着,男人一直隔着一步的距离跟在她身后,她略快些,他便快些,她慢,他便也跟着慢。 倒是再未发过问。 叶辛夷垂着头,沉默地往前走,眼角余光,却是半点儿未曾放松地四处逡巡着。 <script>app2(); 43 暴露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走出了水井胡同,也没有寻着半点儿机会。 叶辛夷没有看身后,也知道那男人半点儿没有放松地紧盯着她呢。 一路走过了两条胡同,经过一条斜街,前面便是耳朵眼儿胡同了。 她一直没有半分异常的举动,哪怕是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这个时候,便也该是他最松懈的时候了。 而她的运气不错。 胡同口有吵嚷之声,有一家门前,不知在吵些什么,聚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那家人的门,亦是大敞着。 叶辛夷本就时刻准备着,瞧见了,哪里还会犹豫? 当下,便是发足奔了过去。 一边嚷着“怎么了,怎么了”,一边挤开人群往门里去。 那些人被闹了个莫名其妙,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往里去了,转过头来,又有人往里挤,便以为是来帮忙的,当下便是推攘起来,“当真是想动手吗?那好啊,要打便打,谁怕谁?”仓促间,竟是半点儿没有察觉后面这人穿着一身足以让平民百姓吓破胆的官服。 “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让开!”在瞧见小丫头往里跑去时,男人便已察觉到不对,只是,那丫头居然动作极快,她人又小,在人群之间穿梭,甚是灵活,反倒是他,被挡了下来。 他不愿多作纠缠,立刻拿出了令牌,一声厉喝。 人群登时一寂,那些反应过来的人,白着嘴脸,瑟瑟发抖跪了一地。 他却顾不得其他,三两步穿过人群,进了那家院子。 可是...... 最坏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那院子,是普通的住家,没有后门。可是,他亲眼见着奔进门来的小丫头,却已是不见了踪影。 他冲进院子,没过一会儿,又冲了出来,站在胡同口,望着四方交错纵横的胡同,手上用力一挥,脸上的平静被稍稍撕裂了一条口子。 然后,又拔足捡了这个院子后的那条夹道,追了出去。 而此时,离着耳朵眼儿胡同不远的一条胡同中,叶辛夷正在飞也似的逃窜。 她方才冲进院子,便是一刻不停,借着混乱和墙边的一棵柿子树,三两下爬上了墙头,跳了下去,便是一刻不敢耽搁地拔足狂奔。 直到出了宣南坊的地界,她却也不敢大意,又到热闹的大街上绕了一圈儿,确定果真安全了,这才掉头往三柳街走。 却也是小心翼翼,一直防着追兵。 回了家,亦是惴惴了几日。 直到没有半点儿锦衣卫出动,或是别的什么动静,她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只是心里却对那个两次撞上的锦衣卫,又多了两分存疑。 摩挲着枕下那枚令牌,叶辛夷轻蹙着眉梢,五官在晕黄的烛火下,晦暗不明。 莲色的唇瓣轻启,好似叹息般,“是你吗?” 转眼,便已是除夕。 这一日,不管老铁有多么不愿,叶辛夷请了两次,叶仕安又亲自登门了一次,便也抹不开面子,来了叶家,与他们一起过年。 老铁没有空手来,还拎了两坛子酒,“你家那些酒,太淡而无味,今日带了些好酒来,过年嘛,也应应景。” 叶仕安见了老铁,只是笑着,并不多话。 迎了他进堂屋去。 叶辛夷和叶菘蓝一边忙着准备年夜饭,一边笑望着棉帘子掩住的堂屋口,想了想,招手交代叶川柏将年前买好的点心和糖果,端了进去,并让他在里头照应着。 谁知,东西送了进去,叶川柏却是被撵了出来。 叶辛夷皱了皱眉,这两个人,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吗?不让叶川柏在里面,能说些什么? 正在疑虑时,堂屋内却是传来一声喊,叶川柏就在近旁,连忙进去,片刻后,却又钻出帘子来,闷声对叶辛夷道,“阿姐!爹让你进去,有话问你!” 说着,还朝叶辛夷使了个眼色。 叶辛夷心下了然,倒没有怎么惊慌,神色自若解了身上的围裙,交代了叶菘蓝将水烧着,一会儿等她出来,水滚了,便可以下饺子了。 然后,她擦了擦手,从容地掀开棉帘子,进了堂屋。 叶菘蓝和叶川柏对望一眼,前者更是满脸的忧虑,是了,点心!定是那盒子从江南来的点心被爹爹发现了。 这一回,叶菘蓝还真猜对了。 叶仕安确实是为了那个攒盒的事儿才叫了叶辛夷进去。 这会儿,他正将那只攒盒推到叶辛夷跟前,一双眼,终于没了一贯的平和,略有些沉凝地将叶辛夷望着道,“欢欢儿,这个攒盒,从何而来?你有什么事儿瞒着爹?” “你可别骗爹说,这是你买的,这些点心的式样,你哪怕有钱,在京城也未必能够买到。” 叶仕安果然一眼便能认出这是江南的点心。 叶辛夷一点儿也不意外,或许,很多事,虽然她不清楚,可她不是傻子。 或许正因为如此,早在梁申的东西送来时,她便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所以,真事到临头,反倒很是泰然。 或许,也是得益于那一日在宣南坊的经历,让她明白,除却生死,再无大事。 叶仕安问罢,便只是望着叶辛夷,不语。 叶辛夷缓了片刻,便是道,“我确实有一桩事,瞒着爹爹。” 随后,便是将梁申和他那伙人欺负叶川柏,她为了救叶川柏,露了身手,被梁申盯上,死皮赖脸要让她教他习武的事儿说了,只是,过程只是轻描淡写的一语带过,她和梁申别的交集,便是一字未提。 若是牵扯出了她和梁申的生意,那么一大笔钱从何而来,这势必解释不清。 而有些秘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说与旁人知道的。 “女儿见他实在缠得紧,又想着左右也要教川柏,便答应了。” 将事情交代完,叶辛夷垂下眼,沉默不语。 堂屋内的气氛却是有些莫名的紧张。 就连一向看叶仕安很是不顺眼的老铁也好似有些不安似的,抻了抻身子,看了叶仕安好几回,嘴上的胡须翘了翘,却没有说话。 叶仕安那样一个素来温和的人,就这么沉默坐着,一贯平和的双眼沉黯下来,却让人莫名有些喘不过气来似的。 叶辛夷微微紧了心,却只是圆睁着一双眼将叶仕安望着。 良久,叶仕安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几乎让人窒息的沉默,“他给了你多少钱?” <script>app2(); 44 狡猾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仕安叹息一声,“若非如此,你教川柏怎么不是教?明知我不会答应,却还是瞒着也要教他?” 叶辛夷抿着嘴没有说话,半晌后,才低声道,“一个月五两银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又刚好可以一并将川柏也教了,一举数得。” 叶仕安双目沉凝,“说到底,都是我这个当爹的无用,否则,如何让你一个女孩子为了生计犯愁,竟为了银子折腰?但说到底,你教梁申这件事,还是不妥。你找个时间,回绝了他,之前的,便当作帮忙,莫要管他要银子。” “爹!”叶辛夷没有想到一贯好说话的叶仕安这回却这般果决,张口,便是这般强硬。叶辛夷深吸一口气,强自冷静下来,和缓了一下语气才道,“爹,我已经答应了人家的,你一直教我们,做人,要言而有信。” “这件事,是我们不对,所以,爹会陪着你,亲自上梁家赔罪。” 赔罪?那还了得?叶辛夷眉眼间跳上急色,只是还不待开口,叶仕安已好似知道她要说什么般,抬手制止了她。 “你不用再说,这件事,没得商量。男女七岁不同席,爹虽让你只能困于市井,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累你声名。你眼看着就是个大姑娘了,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定会有闲话传出。何况,除此之外,这件事还有诸多不妥之处,哪怕为父不一一赘述,你也该心知肚明,既然处处不妥,自然到此为止,是为上策。” 叶仕安此时,神色已平和许多,可话语里,字字句句都透着坚决。 他这是真铁了心了。 怎么办?叶辛夷急在心头,梁申那儿可还挂着她的生意呢。 何况,一个月五两银子的进项,又不多花多少力气,说不要就不要了?又不是家财万贯,多久才能吃顿肉的家境,哪儿来的底气视金钱如粪土? 叶辛夷心念电转,将求救的目光往老铁望去。 也不是病急乱投医,而委实,若说谁有可能让叶仕安改变主意,那便只有老铁了。 老铁与叶辛夷的目光触上,那丫头眼里求救的意思太过明显,老铁看得清楚,咳咳了两声,“其实,这桩事,也用不着这般。由老夫这当师父的来教,与丫头无关,哪怕被人知晓了,老夫倒要看看,有谁敢说什么闲话。” 叶仕安皱紧眉望向老铁,“铁兄,你大可不必……” “不必什么?一个月五两银子,为何不赚?何况,这是老夫的事儿,与你有什么干系?最多顺便将你家二小子一并教了,休再啰嗦。”老铁很是不耐烦地打断叶仕安道。 “大过年的,一来便训孩子,你这当爹的知道自己没有能耐,孩子替你操心,还诸多怨言,真是难伺候。”老铁说罢,已是哼了一声,自炕上站了起来,转头对叶辛夷道,“走!丫头!领为师去看看,你们今日备了些什么好吃的?” 叶辛夷却还是有些迟疑,怯怯地望了沉默不语的叶仕安一眼。 “看他作甚?往后,那两个小子的事儿,都是为师的事儿,他若有什么不满,冲着老夫来。” 叶仕安终是叹息了一声,很是无奈,“铁兄,你这话,便是言重了。既然,这件事儿铁兄已是揽了过去,又与欢欢儿没甚关隘,毕竟是答应了人家的事儿,中途反悔也是无奈之举,如此,往后……这件事,我再不过问便是。” 听得叶仕安松了口,叶辛夷笑了起来,“多谢爹爹。” 叶仕安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到底是又如常地勾起,“去灶房看着点儿菘蓝,她还小。” “是。”叶辛夷应了一声,声音里透着些欢快。 转而撩起帘子出去,老铁却也跟了出去,“老夫去看看,都备了些什么馅儿的饺子,老夫可最喜欢白菜猪肉馅儿的……” 两人前后脚出了门,刚跨过门槛,老铁却是压低嗓音,哼了一声,“狡猾的丫头!” 叶辛夷笑容不变,“都是师父自己答应的,徒儿可没有逼着你。” 灶房内隐隐传来欢声笑语,反倒衬得堂屋格外的沉寂,叶仕安转头望着神龛上供着的牌位,幽幽叹道,“雪乔,咱们欢欢儿,长大了。” 大年夜,京城的整个上空,好似都弥漫着热闹祥和的气氛。 叶家已经好几年未曾过过这般丰盛的年了,叶辛夷如她承诺的那般,准备了好几种馅儿料的饺子,还都备了不少,管够。 虽然,家里少了一个人,可他们的母亲,哪怕临死时,也一再嘱托他们莫要为她的死而伤怀,反倒是要快快乐乐地过活,才可让她安心。 是以,叶家没有守孝,却不代表,不孝。 叶辛夷听说时,心头忍不住唏嘘,这样的母亲,还有叶仕安这样的父亲,缘何却偏偏养出了之前的叶辛夷那般敏感多思,又骄傲别扭的女儿来? 不过……她既占了叶辛夷的身份,往后,她便代替叶辛夷,依着她母亲的临终嘱托,恣意、痛快地活一遭吧! 同样的大年夜,南边儿的秦淮河上,仍是不改旖旎。只却到底比之平日里,失了几分颜色,这样的日子,多是阖家团圆之日,秦淮河这样素日里热闹喧嚣之所,反倒冷清了许多。 各家的河房花楼之上,还是垂挂着各色彩灯,水映着灯,影衬着水,只是,不见露台之上,缓衣轻扇的美貌女子,也不见箫鼓楼船的去去来来。 今夜,各家妓馆都不用待客,馆里的姑娘们,也是人,多会聚在一处,吃上一顿,便也算得过年了。 相思所在的抱月楼便是这么一家,不同的是,抱月楼的妈妈还算得是个仗义人,关了门,亲设了宴席,与楼里的姑娘们一道同乐。 席上,酒菜管够。 欢场之上打滚儿的,多有些酒量,便推杯换盏起来,只不用应付客人,倒是乐得自在。 便自有那忘形,喝过头了的。 席间渐渐热闹起来,却有哭,亦有笑。 有谁愿生来便卖笑,这样的世道,于女子而言,有太多不公,在座的,又有几个不命苦? 相思听着对面,素日里鼻孔都长在天上的语侬一边哭着,一边语无伦次,抬起手里的酒杯,将最后一杯酒饮尽,便是缓缓站了起来,穿过热闹的大堂,往里走。 她在楼里,并算不得多么红,再普通不过的一姑娘,住的地方,自然也算不得当道。 <script>app2(); 45 闹静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不过,不当道,自有不当道的好处,僻静,却也自在,譬如,此时此地,推门而入,屋内没有点烛,可窗户却大敞,迎进了一室的灯火。 窗外,秦淮河静静流淌,仍是淌着一江的旖旎灯影。 窗槛上,却坐着一人,沐浴着一身的灯影,流光溢彩一般,扭头望着窗外,单手拎着一个酒坛子,正仰头灌酒。 相思在门口略顿了顿,便是反手掩了门,走进屋来,“这样的日子,沈大人居然不在家吃团圆饭,反倒跑来了奴家这里?” “一个孤家寡人,一个人的饭,便是团圆饭,在何处吃,都一样。”被称为“沈大人”的人,终于是回过头来,从窗槛上一跃而下。 “刚好到附近出公差,路上见着这处处过年的气象,便顺道过来看看你。” 相思微微一笑,目光却是落在了八仙桌面上放着的那只攒盒,“来一趟,还给奴家带了礼,沈大人真是有心了。”说话间,已是将那攒盒打了开来,目光落在那攒盒里陈列的糖果和点心时,却是一顿,继而,脸色便是微乎其微变了。 沈大人有名有姓,姓沈,单名一个钺字。钺,星名,却也含兵戈之意。 不知是不是因为叫这个名的缘故,他的一双眼睛平日里,便是如同星子一般,可一旦他专注看着什么时,便好似泛起寒芒点点,有兵器相交的铮铮声般。 譬如,现在。 相思已是迫不及待从攒盒中捡了一块麻酥糖放进了嘴中,甜腻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相思不由得弯起嘴角,眉眼皆笑。 只是,却也不是那迟钝得厉害的,被他盯得奇怪,便是暂且按下了心头的激越,狐疑道,“怎么了?沈大人这般看着奴家做甚?” “没什么。”沈钺收回视线,“我只是不知道,你居然喜欢吃江南式样的点心。” “你自然是不知道的,这样的点心,在京城能吃到本就难得,若非我家姑娘爱重,以奴家的身份,又如何能吃得这样的点心?” 沈钺双眸之中寒芒暗闪,“对了,你家可还有什么亲戚么?或是……你家姑娘暗地里,还有些什么交情好的人?” “交情好到什么程度?”相思似是听出了兴趣,挑眉反问道,“要如沈大人这般,为了我家姑娘,甘愿照看奴家,这样的交情吗?” 沈钺的脸好似石板儿做的一样,没有如相思预料之中那般有半分不自在的表情,八风不动一般,甚至微蹙了如青山般的眉峰,“我认真问你,你且认真答着便是。” 相思淡淡收了笑容,“做什么这般认真?顾家的情况,你再清楚不过,哪里还有什么亲戚?至于姑娘暗地里认识什么人……她平日里,常乔装打扮了溜出门去,遇着了什么事儿,什么人,也不是处处都与奴家说的,奴家并非什么都知道。” 话到此处,又转为疑惑,“这样的事情,你直接问姑娘便是。对了,姑娘可还好?”后面一句问,就多了两分急切。 沈钺眼底极快地滑过一道暗影,片刻后,才含糊着“唔”了一声,“挺好。” “上一次,大人来时,奴家问你,你也是一句还好。”相思望了一眼沈钺,又垂下眼去,“不过,奴家也知道,以我家姑娘的性子,怕是生奴家的气了,不肯原谅奴家也是有的。没关系,只要姑娘过得好,怎么样都没关系。何况……” 相思转头望着八仙桌面上那攒盒点心,眼里泛起温润的笑意,好似窗外,秦淮河上的灯影也映到了她眸底,分明闪烁。 “姑娘终会原谅奴家的。” 屋内有些沉寂,只能隐约听见城内各处隐约传来的炮仗声。 那声音,渐渐热闹,却更衬得这屋内,岑寂非常。 相思极快地抬手揩了一下眼角,转过头,朝着沈钺深深一福,“有赖大人多多看顾我家姑娘,奴家不胜感激,定日日祷告,祈求大人顺心如意。” 沈钺的脸半隐在暗影之中,瞧不真切,却是叹一声,“走了!”便是迈步越过相思,朝着门的方向。 他已是来过两回,这一次,还是和上一次一样,没有久留。 相思半点儿不意外。 只是这回,走到门口时,他却是停了停步子,片刻后,才转身望了过来,“在我面前,你用不着口口声声的奴家。” 相思先是一愣,继而却是笑了起来,带着些说不出的苦涩,“奴婢也好,奴家也罢,这就是命。不信,又如何?” 沈钺转头来看她,一双眼点漆幽深,嘴角翕张,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只转眼,他又抿住了唇角。 足下发力,竟是又朝着反方向,一跃而过。 身形矫捷,如同猎豹,优雅却又带着疾劲,却是朝着洞开的窗户外而去。 去时,与来时一般,没有惊动任何人。 窗外,秦淮河仍然静谧旖旎,不远处,有焰火升空,在深蓝的天幕上绽开一朵又一朵绚烂的花。 整个南都,好似都沸腾了起来。 焰火与炮仗声交织在一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儿。 相思立在窗边,迎着夜风,面容被那乍明乍暗的焰火,映得明灭斑驳,嘴角缓缓勾起,面前,是多么灿烂的光景,映在她眼中,就反转出了多少寂灭的孑然。 万家团圆的此时此刻,她却只能独自一人,杵在这样的地方。 就连刚才那人的来与去,也好像只是一场真实的幻梦一般,寻不着半点儿痕迹。 只有桌上那一盒点心,伴着她。 她回过身,重新捻了一块儿麻酥糖放进嘴里。 真是奇怪,从前只觉得甜腻的味道,今日,却掺杂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苦。 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 守完岁,天光破晓时,虽没有见得日头,可却也是新年伊始,旧岁除。 叶家姐弟妹三个换上了新做的衣裳,高高兴兴在院子里说话。 门开了,叶仕安亦是一身新衣出得门来。 他本就长得清隽,一身麻灰衬宝蓝斓边的直裰,将他身上那股子儒雅温润的气质更是烘托出来,让人眼前一亮。 几个孩子笑呵呵上前,叶辛夷亦是学着叶川柏和叶菘蓝的样子,给叶仕安拜年,“爹爹,新年好。” 叶仕安笑着道了几声“乖”,将早已准备好的,用红纸封起来的压岁钱,一一送到了几个孩子手里。 <script>app2(); 46 拜年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仕安这边刚发了压岁钱,老铁也走了出来,居然也是早就准备好了几个封红。 叶辛夷是个有眼力劲儿的,忙不迭又道了一声“师父,过年好!” 两个小的也是有样儿学样儿,跟着道,“铁师傅,过年好!” 老铁本就早有准备,这会儿哼了一声,将那封红一一派到几个孩子手上。 过年的时候,小孩子们,总是格外的开怀,莫管那压岁钱到底有多少,哪怕就是一枚铜钱,也能让人心生欢喜。 叶仕安今日亦是心情极好,弯唇看着几个都是一身新衣,看上去,更是雪玉可爱的孩子,笑着道,“都出去玩儿去吧!只别太疯了,早些回来。” 叶川柏和叶菘蓝早就等着这一句话了,道一声“是”,叶川柏已经先冲了出去,叶菘蓝则不忘拉了她的阿姐一起。 叶辛夷本来早该过了这样欢闹的年纪,可不知怎的,也被感染了一般,笑呵呵跟着叶菘蓝一道,出了门去。 三柳街上,已是成了孩子们的天下。 大多都穿着新衣,或放着炮仗,或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分享着糖块儿。 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俩本就生得不错,又是人靠衣装,换上了新衣,便更引人注目。 至少,有些人,便是轻易瞧见了她们。 “叶姑娘。” 虽然是大年初一,可这街上,却也有一些做生意的小摊贩。 卖冰糖葫芦的,吹糖人儿的,卖糖炒栗子的......今日,孩子们多多少少都有压岁钱,这些不辞辛苦大年初一来摆摊儿的,大多都是冲着孩子们来的,因而皆是吃的和玩儿的居多,而且大多都还不贵。 叶菘蓝想捏个糖人儿,叶辛夷便与她一道站在那小摊子面前,看着那小贩吹糖人儿,不得不说,还真是手巧,就见他将糖稀吹着吹着,手上弯来绕去,便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鼠。 叶菘蓝正是肖鼠。 刚给了钱,还没从摊子前离开,便已听得身后一声唤。 这街上,唤她“叶姑娘”的,还真不多。 果不其然,回过头去,便瞧见了笑呵呵朝着她们走过来的苟富贵。 他身后,还跟着梁申,和另外一个叶辛夷不知名姓,却很是眼熟,与他们亦是一伙儿的少年。 自从那日之后,叶辛夷还是头一回瞧见梁申,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 叶菘蓝倒是记挂着之前梁申送的年礼,不知不觉对这位梁少爷改观了些,便是笑着道,“梁少爷,还有两位,新年好!” 小姑娘这两个月养得白嫩了许多,脸上的笑容虽还是腼腆,却少了两分怯懦,倒甚是可爱。 这样的日子,听着吉祥话,自是好的。 梁申笑着应了,边上苟富贵便已从衣兜里抓了满满一把的瓜子花生,又抓了一把糖块儿给了叶菘蓝。 小姑娘自然是高兴的,却还是记着先抬头,无声询问长姐的意思。 叶辛夷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收下吧!” 叶菘蓝这才欢天喜地接了。 叶辛夷抬头望向梁申,亦是笑着福了个身,“祝愿梁少爷新年新气象,大吉大利,诸事亨通。” 梁申却是哼了一声,“你自然要盼着小爷亨通。”这话里的意思,他们彼此自然都是心知肚明,其他几人听着便是有些莫名了,面面相觑间,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有些他们都不知道的秘密。 梁申到底还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哼了一声,转了话题,“小爷还以为,你见着小爷都要绕道走了,没想到,倒还记得拜个年。” “梁少爷是想说,我还不如我妹妹懂事?”叶辛夷挑眉,被少年的别扭逗得笑了,罢了!她想着,“那日,是我不对,还请梁少爷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较,我这厢,给你赔不是了。” 说着,便又是郑重一福。 不管梁申有没有带来麻烦,他都是一片好心,那日,只是恰逢她心里有事,竟没有控制住自己,将气撒到了他身上,后来想起,委实不该。 当时便后悔了,只是,方才,一时间这道歉却又出不了口,委实矫情了些。 瓤子里的她比他多活了几年,让着他,又如何? 梁申却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道歉,打了个愣怔以后,脸色便有些不自在起来,咳咳了两声,道,“那是,小爷自然是大人大量的,不会与你计较。” 叶辛夷笑了起来,几个少年少女聚在街边的糖人摊前说话,脸上都带着笑,隔着有些距离,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可那画面,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却是变了意味。 “那女孩是什么人?”对街拐角处,站着一个锦衣妇人,目光紧望着那一处问道。 她身后的人往那处一瞥,随即低声应道,“回太太的话,那是街北头叶家的闺女,家里是开药铺的。” “哦?”妇人挑起一道眉,眼里极快地掠过一道暗影,抬手一招,身后那人会意凑上前来,她则侧头在那人耳边低语了两句。 那人点头应着是,妇人转过头来,望着对街的少年少女,嘴角轻勾,微微笑了。 到初五这一日,三柳街上大多数的铺子都已经开张,日子,又走上了正轨。 这一日夜里,是叶辛夷定好重新开始去柏树林的日子。 叶川柏在家倒是早就听说换了老铁来教他们的事儿了,梁申却还不知。 见到与叶家姐弟一道来的糟老头子时,已是狐疑地蹙起了眉心,再听老铁说,从今日起,由他来代替叶辛夷传授自己和叶川柏武艺时,梁申便是转头瞪了叶辛夷一眼。 他们大年初一遇上时,她怎么也没有提醒一声? 叶辛夷很有些无辜。她不是不想说,实在是人多口杂,不好说。 “老头儿,小爷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是乐意跟着学的,叶辛夷是连着赢了我两回,小爷才认了她,你呢?你又凭什么?”梁申挑眉望向老铁。 老铁灰白的眉毛一蹙,之前在暗处里看着,这小子虽然出身还算富贵,可却不是吃不得苦的,怎么却没看出来,居然也是个刁钻的性子? 叶辛夷听得偷笑了一下,抬眼便被老铁瞪了一记,忙抿了嘴角。 老铁却是哼道,“凭什么?就凭老夫是臭丫头的师父,她尚且还要跟着老夫学,你说,老夫凭什么?怎么?你还要质疑老夫没资格教你啊?” <script>app2(); 47 卖弄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您老老虽老,可这脑子倒还清楚得很,英明!”梁申笑呵呵朝着老铁一竖大拇指。 老铁被噎得脸色一青,灰白的胡须一翘一翘,叶家姐弟两个再忍不住偷笑了两声,他回头狠狠一瞪。 “这臭丫头当时是赢了你小子两次,老夫打你,怕你说老夫以大欺小,不过,后来臭丫头还耍了一套拳,今回,老夫也让你们开开眼界,娃儿们,都给老夫把眼睛睁大了,别走了眼!” 老铁话音方落,人便已如大鹏展翅一般,瞬间拔高,如一道乌烟,三两下,便是沿着近旁一棵柏树窜了上去。 动作之敏捷矫灵,底下几个孩子皆仰着脖子往上望。 “这便是轻功了?”梁申问,他平日里所见,皆多是武师,最重力量,这样的轻巧,倒是见所未见,却也是听说书的人说过的。 听他语气里没什么欣羡之色,叶川柏亦然,便知,一来,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二来,这男孩子,都更崇尚拳头硬的道理。 老铁这一遭,怕是走错了路子。不过,老铁是她串掇来的,怎么也得帮着他一把。 “你们且看,那柏树之上的积雪,可有半点儿落下?这才是老……咳师父这门功夫的厉害之处。” 梁申和叶川柏跟着看过去,这才明白了两分。 是了,那柏树的枝干笔直,枝丫却并不粗壮,何况,上头满是积雪,哪怕是只飞鸟,翅膀扑棱间,怕也要惊下些落雪来。 老铁那么一个块头,怎么也有百八十斤吧,在那上头飞来窜去,却不见半点儿雪落,自然是厉害。 “有了这么一手功夫,哪怕对阵之人,身手比你出众,却也几乎不可能落败。”打不过,还能跑! 梁申点了点头,“原是门逃跑的功夫。” “可别小看了逃跑的功夫,何况,要练成这样的轻功,内家的功法也绝对要过硬。”叶辛夷说到这儿,双眼已是亮起。 梁申闻弦知雅,叶辛夷是说,这糟老头子,果真是个了不得厉害的? “看来,只要跟着这位老师傅用心学,能够使得这一手逃跑功夫时,其他的功夫也是差不离了?” 叶辛夷转头,见梁申和叶川柏的双眼都已是灿亮,便知他们已是信服,且对未来充满了向往,只怕此刻已在描绘自己难逢敌手之蓝图了。 叶辛夷蹙了蹙眉,郑重交代道,“习武之人,最忌自视甚高,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理。恁是你多好的功夫,若是一着不慎,受制于人,你的敌人,便有的是办法,顷刻间,让你形同废人。” 叶川柏想起,“是啊!我曾听说过,有那穿人琵琶骨的刑罚,阿姐,可是真的?” 叶辛夷的神色一震,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只是,不及等到她回答,便听得头顶上一声中气十足地应声,“自然是真的。” 却是老铁结束了他的表演,从树梢上,如同一片落雪一般,蹁跹而落。 “如丫头所说,这世上,多得是让你有力使不出的手段,挑断脚筋手筋,下毒用药,层出不穷。这穿琵琶骨自然也是真的,便是用了勾刀穿过你的琵琶骨,再用锁链从你那骨头洞里穿过,痛且不说了,伤口没法愈合,你就是有多少力气,多好的功夫,也是白费。只是,这样的手段,多是官府里使得多,江湖中人倒甚少用。” 这些事情,梁申和叶川柏都是从未听过,自然是觉得新奇万分,听得专注。 直到老铁说罢,梁申才发觉叶辛夷一直没出声,转过头来,却是皱起眉,“你怎么了?” 原是叶辛夷不知为何,竟是煞白了脸色,双眼更是有些空洞,那模样,怎么瞧都有些不对劲。 老铁和叶川柏亦是关切望来。 叶辛夷却已回过神来,木着脸色道,“没什么。好了,这会儿也开了眼了,应该可以安心跟着我师父学了。师父,耽搁了许久了,咱们开始吧!” 之后,叶辛夷好似一切如常,并再无什么异样之举。 只除了,她今日格外的沉默,也格外的用功。 老铁都是诧异,他交给她的心法,她居然已经自行领悟了大半,不由感叹了一番血脉的神奇。又给她点拨了一番,她略有所感,之后便是趁着他教导叶川柏和梁申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练起来,好似不知道疲倦一般。 梁申和叶川柏见着,心里感叹,却也愈发用功不提。 俗话说得好,本就比你厉害的人,比你还用功,那还了得? 若是再不够用功,那便永远都追不上,还会落得更远。 只是,这样一来的后果,便是第二日,梁申和叶川柏一动,便是疼得龇牙咧嘴,四肢都好似被人拆了又重组一般,全然不似自己的了。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倒是老铁在边上看着几个孩子用功的模样,忍不住自得地捋着他颌下花白的胡须想道,他头一回教授人习武,便能让几个娃儿这般信服用功,看来,他以前实在一叶障目,如何便没有发现自己竟有为人师者的天赋呢? 回到家中时,夜已过半。 小院内静悄悄的,叶川柏方才还精气神儿十足,这会儿却有些蔫蔫的,脚步都有些拖着,若非在叶辛夷面前强撑着,只怕立时就能倒地。 只是,这强撑也是有极限的,到了自己家,便是再也忍不住,径自便冲进了房里去。 叶辛夷叹息一声,却是转头进了灶房,点燃了火,烧起了水。 这些事情,她如今做来,已是驾轻就熟。 坐在灶门边,望着灶膛里跳跃的火焰,她的双眸微微有些迷离,想起的,自然是方才老铁口中的穿琵琶骨之痛,从旁人口中听来,再可怖,也只能想象,到底有多痛,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可,如同老铁所说,痛还不算什么,那种有力使不出,连前程命运,也只能任人宰割的无能为力之感,才是真正煎熬。 那种滋味,尝过一回,便决计不想再有一回。为此,只能让自己不断变强,强,再强,更强! “这个时辰了,还烧这么多水?” 正在晃神时,却听得一声问,有一瞬间,叶辛夷几乎被惊得从灶门边儿跳起来,好歹是忍住了,但还是变了变颜色。 抬起头来,才发觉自己方才出了神,竟是半点儿没有察觉到叶仕安何时出了门来,又走到了灶房。 <script>app2(); 48 计远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而此时,叶仕安正披着一件外裳,就站在灶门边将她望着。 她终于是缓过神来,低声喊道,“爹爹!” 叶仕安却已注意到她被灶膛里的火光映得明明灭灭的面容上乍变的神色,“吓到你了?对不住,是爹爹想得不周到。” 叶辛夷摇了摇头,还是怪她想事情太出神了些,这可是要不得的,这若是生死一线的时候,她早死了千八百儿回了。 她不想纠缠在这个话题上,目光落在锅里已是冒起白烟的热水上,想起了方才叶仕安问她的问题,便是道,“川柏今日用功了些,明日怕是要遭罪。我想着烧点儿热水给他热敷一下,明日好歹要好过些。” 她正努力做好叶辛夷,做好一个好女儿,一个好姐姐,过好每一日。 叶仕安一双平和的眸子,因着夜色而变得更是柔和,“难为你想得周到。只是,你也累了,水烧好了,自个儿打了些回去,敷敷睡了。川柏那里,交给爹爹。”说到这儿,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扭头便是穿过门洞,去了铺子。没一会儿回来时,竟是拿了两个药包,递了一个给叶辛夷。 “把这个撒在帕子上热敷,应能更好些。” 叶辛夷将药包举到鼻端闻了闻,“有没药?” 叶仕安笑着点了点头,“最近果真大有进益,隔着药包也能闻出。” 叶辛夷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不是想着爹爹包的定是活血化瘀的药材,所以连蒙带猜么?” “同样的药包若是给了川柏,他未必就能嗅出。” “川柏也很努力,近来,无论是药理,还是功夫,都进步很多。他很用功,否则也不会累成那样了。” “好了,你不用为他说话,为父心里都清楚。好了,快些回去热敷一下,早些歇了。” 这时,水也烧好了,叶辛夷舀了两盆水,和叶仕安一人端了一盆,她回她的房间,而叶仕安则去了叶川柏房里。 叶家小院里的灯,悄悄熄了,夜,亦是安寂下来。 一夜无话。 清早起来时,叶菘蓝已在烧洗脸水了,叶川柏也刚好从房里出来,一动,便是龇牙咧嘴。 叶辛夷看在眼里,只作不知。 若非昨夜叶仕安替他热敷过,还加了活血化瘀的药包,今日只怕更是难熬。 她草草梳洗了一下,便是往外去了铺子。 时辰尚早,叶仕安刚将隔板打开,可街上,行人寥寥,遑论是有病人上门了。 不过,叶仕安每日里,都是趁着这个空档,打扫一下铺子,整理一下药柜和诊案。 叶辛夷去了,便也帮着他整理。 “爹爹,药柜都空了大半了,这些银子您先拿去,好歹先将药采买齐了,否则,在咱们这儿看诊,却去别的生药铺子抓药,咱们还怎么赚钱养家?” 叶辛夷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递了过去。 叶仕安本就不是那等心肠硬的,诊金收得低不说,平日里若是遇上那等家境贫寒,实在是付不起诊金的,甚至分文不取也不是没有过。 从前,家里的药还齐全,来这里看诊的,自然都在这里抓药,哪怕这药价定得比别家生药铺子低了那么一层,好歹还有进账。 可如今…… 长此以往,这药铺只有垮了的。 叶仕安却不伸手去接,反倒皱起眉来道,“你哪儿来这么多的银子?”光看那钱袋,也知道至少有好几十两。 “我将我那只妆匣暂且抵给了梁申,他借给我的。”叶辛夷倒是爽快,半点儿没有遮掩。 “那妆匣,可是你娘留给你的。”叶仕安却是急了。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没有拿去当铺,反倒是抵给了梁申。原本,他是要借给我的,只是,我想着怎么也得有个物件儿作为抵押才是。这才硬抵给了他。” 若是送去当铺,会被压价压得很惨不说,好的物件儿,要赎回来,更是难。 “爹爹,妆匣放在梁申那里没问题的,他又不可能贪咱们一只妆匣。顶多咱们有了钱,还给他,立刻将妆匣拿回来便是。可是,若是再不将药补齐,咱们家铺子挣不了钱,家里就要揭不开锅啦。” 叶仕安也不是那等迂腐不堪的,知道叶辛夷说的,句句皆是在理。挣扎了片刻,终究是一咬牙,伸手将那只钱袋接了过来,“好!爹爹一定尽快将钱还上,将你的妆匣拿回来。” 叶辛夷笑了,这就对了。 “对了,爹爹,还有一桩事。”顿了片刻,叶辛夷又道,“咱们家川柏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进学堂了。我年初二时,已是去拜访了咱们街上的邱先生,他答应了我,咱们家可以半年缴一次束脩,女儿便用之前爹爹给的那二两银子缴了,等到初八,学堂开学,就让川柏去跟着邱先生读书吧!” “都说读书明理,今年是不行了,等到明年若是有了余钱,也该将菘蓝也送去学学,您说呢?爹爹?” 叶仕安望着长女,神色有些复杂,良久之后,才哑着嗓道了一个“好”字。 他没有想到,叶辛夷居然想得这般深远周到,而在他不知道时,她已悄悄做了这么许多。 “谁说要去学堂了?我不去。”谁知道,两人的对话却恰恰被叶川柏听见了。 他就站在从内院通到这里的门洞处,小脸绷得死紧,扔下这一句,便是扭身跑了进去。 叶仕安正待迈步,叶辛夷却是抬手拦住了他,“爹爹守着铺子吧!我去看看。” 叶仕安望着长女如今越发平和的双眼,点了点头。 一进院子,叶辛夷便瞧见了已是脱了袄子,正抡着斧头砍柴的叶川柏。边上叶菘蓝看着,嘴角翕张,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见得她来,便是忙走了过来。 叶辛夷给她使了个眼色,她迟疑着点了点头,一步三回头地往灶房去继续准备早饭去了。 叶辛夷这才迈步靠了过去,“如今倒好,力气练出来了,正好可以卖力。” 叶川柏抡斧头的动作一顿,却是转过头来,瞪着叶辛夷,粗声粗气道,“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我又没说我要去学堂念书。你快些去将那二两银子要回来。” 叶辛夷想,还听到了不少,“你难道不想念书?” “不想。”叶川柏咬着牙关。 死鸭子嘴硬,叶辛夷挑起眉梢。 <script>app2(); 49 画像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他那般渴望认字,学起东西来,恨不得多学一些的迫切,她还不知道他吗? “我知道你在别扭什么。咱们家里如今是困难了些,可是,不会一直这样困难下去,你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丁,往后总要立得起事来。” “立得起事,也不必非要念书!难道,你还指望着我往后给你考个状元回来不成?”叶川柏嗤道。 叶辛夷却是笑了,“这个世道,做官未必是好事。也没有指望着你能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就像我方才同爹爹说的一样,念书,最要紧,是为明理。” 叶川柏的神色微微和缓了些,却仍然犟着,“念书也不一定非要去学堂念吧?我在家,一样可以学!” 这个别扭的孩子! 叶辛夷哼了一声,“反正,那二两银子的束脩我已是缴了,我可没那么厚的脸皮,当初求着让人收你,如今,又去求着让人退钱。钱是退不回来了,你爱去不去吧!” “对了,我一会儿会跟爹爹商量,往后,上晌时,菘蓝跟着我在铺子里帮忙,你总不能自己霸着学,却不让菘蓝学吧!都是爹爹的儿女,不带你这么霸道自私的。” “哪怕你去了学堂念书,也别以为家里的事情就可以撩开手,学堂只念半日书,下晌回来,一样要去铺子里帮忙爹爹。还有,家里的柴火,都是你的活计,洒扫咱们仨轮着来,做饭你就不必,可刷碗收拾却也要帮着。还有,晚上也照旧,别想偷懒!你自个儿想想清楚吧!” 不带喘气地将这一番话说完,叶辛夷也不去看叶川柏的脸色,便是径自大步走进了灶房去。 叶川柏却是呆站在了原处良久,等到早饭好了,却又沉默地上前来,帮着摆桌子,端菜什么的。 叶辛夷瞥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吃过了早饭,一家子还没有下桌时,她才道,“阿爹,我想和菘蓝上街一趟,去扯点儿布,给川柏做两身新衣裳,还有给缝个书袋。” 叶仕安抬眼望了叶川柏一眼,见他只是闷头吃饭,倒是再没有说什么不去念书的话,便是点了点头,本来还想问她有没有钱的话,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吃过了饭,叶川柏一言不发揽了刷碗收拾的活儿,叶菘蓝扯了叶辛夷,给她使了个眼色,两人对着叶川柏的背影偷笑了一下。 叶辛夷有些自得地扬了扬下巴,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了? 睡了一觉,叶辛夷已是将昨日那些晦暗的心绪尽数丢在了梦中,今日又办妥了两桩心事,她心情甚好,拉了叶菘蓝,便脚步轻快上了街去。 叶川柏要上学堂,自然还有不少东西要准备。 谁知,她们姐妹俩才从自家铺子出来,没走一会儿,便撞见了梁申,脸色还很有些不好。 挡了她们的路,便是沉声问道,“去哪儿?” 叶辛夷有些莫名,“上街买些东西。” 梁申眉心紧皱,“你跟我来,我有话与你说。”说罢,也不等叶辛夷有所反应,转头便是疾走。 叶家姐妹俩对望了一眼,叶辛夷亦是蹙起眉心,本以为只是巧遇,谁知,他竟是专程来找她的?而且,看那脸色不好,显然不是好事。难道是为了昨夜换了老铁教授,却没有事先与他打招呼? 不能啊,与梁申也算渐渐熟稔了,他不是这般小气之人。 一边跟着梁申走,叶辛夷的脑子一边飞快地转。 难道……是他们的生意出了纰漏? 叶辛夷想到这儿,心里亦是有了两分急,步子便也迈得更快了些。 经过苟记粮油铺,却是招手换来了苟富贵。交代他,“你领着叶家小妹去那边的点心铺子玩会儿。” 苟富贵对于他的话,自来是言听计从的,应了一声,便是来叫叶菘蓝。 叶菘蓝却不肯立时便走,望着叶辛夷,直到叶辛夷对她点了点头,一声“去吧”,这才跟着苟富贵去了。 梁申却已经又不发一言迈开了步子,叶辛夷叹息一声,跟上。七行八绕的,到了后街僻静之处,就是那一日,叶辛夷唤梁申出来说话时的那条小溪边时,梁申才驻了步子。 转过头来,脸上神色仍是沉凝,也不多说无用之话,直接问道,“你惹了什么麻烦?” 叶辛夷蹙眉,不解,“什么意思?” 梁申眉心皱得更紧了些,不再赘言,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纸背上隐隐透出墨迹来,叶辛夷狐疑地接了过去,展开一看,眉梢,却是高高挑起。 那是一张画像,画上,一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五官晦暗,眼角和嘴角皆往下撇,可以瞧见的双肩微缩,一看,便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怯懦模样,画工也算不得好,却还是可以看出,有三分像她。 叶辛夷见到那画像时,心下便是一“咯噔”,面色微乎其微地变了,“你这画像从何而来?” “有人在找你,如今,这画像,怕是满京城的混棒都瞧见过了。”梁申没好气地道,“我说你一个黄毛丫头,哪里惹来的大麻烦?” 叶辛夷杏眼微沉,没想到,锦衣卫没有半点儿动静,他却能动用满京城的混棒来寻她的踪迹? 气度,最为影响一个人的五官。那一日,她特意以缩肩撇嘴,又吊眼来改变了自己的形貌,没想到,他却还是画出了这幅画像。 “你应该帮我掩过去了吧?”叶辛夷并未回答梁申的话,反倒是抿着嘴角问道。 这三柳街的混棒,可不都是他一伙儿的么?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快得了消息,还火急火燎将她特意寻来说这事儿了。 “是暂且糊弄过去了,也好在这画像只有三分像你,可是……却未必能一直糊弄过去。”梁申抬手抹了一把脸。 “为何?”叶辛夷挑眉,疑惑。 梁申一把将那画像从她手中夺了过去,长指蓦地点在了画像之中某一处。 见叶辛夷皱眉,似不解,他更没好气了,抬手往自己的耳垂指了指,末了,又往叶辛夷的右耳耳垂指了指。 叶辛夷不是傻子,还有什么不明白,探手摸到右耳耳垂,面上还算得镇定,心里,却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她的右耳耳垂处,有一颗红色的朱砂痣。 她平日里甚少关注穿戴,便也不怎么揽镜自照,何况,家里那面铜镜,照也照不清楚。 <script>app2(); 50 荷包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因而,右耳耳垂上这颗朱砂痣,她是今日头一回知晓。 可是,旁人却是一看即明。 譬如,那个阴魂不散的锦衣卫能够记得清楚。 譬如,梁申瞧见这张不过三分像的画像,却也能因着这颗朱砂痣,一眼便能确定是她。 叶辛夷的心,一路沉到了谷底,不行,她不能被那个人找到。 叶辛夷有一瞬的惶然,却也只一刻,她便是沉定下来,抬起头,咬牙望向梁申道,“你得帮我!” 这样的叶辛夷,梁申未曾见过,望见她倔强忍着的畏惧,梁申恍然想到,原来,这小姑娘也是会怕的呀! 小溪边,少年少女对面而立,低声说着话,半点儿没有察觉到不远处有一双眼睛暗中窥视了片刻,蓦地抽身而去。 京城的另一头,沈钺刚从镇抚司衙门卸了差事,踏着夜色回了他的小院。 院门没有锁,一推即开。 窗内,透出晕黄的烛光,他半点儿没有诧异,脚步不停直接推门而入,一边搁下手里的绣春刀,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你们今日来我这儿,该是给我带好消息来了?” 却是半晌没有听到回音,他微蹙眉心,终于抬起眼。 面前,牛子、皮猴,还有书生,一个都不落地全来了。 可书生一脸无奈,牛子和皮猴,一个满脸络腮胡,一个瘦得皮包骨,却不约而同都勾着灿烂到几近谄媚的笑,这可绝不是给他带好消息来的表情。 他的笑容淡淡敛起,“没找到?” 牛子脸上的笑容一垮,一边抖落开手里的画像,一边点头如捣蒜道,“老大,你确定京城当真有这么一个小丫头吗?” 沈钺劈手将那画像夺了过来,低头望着画像上的小丫头,只觉得心口又闷气起来,“她说,她是宣南坊耳朵眼儿胡同的南丫。” “显然在说谎啊!” “所以,名字,甚至是相貌,都可能是假。”沈钺沉吟道。 “所以啊,我们从耳朵眼儿胡同开始,先将宣南坊翻了个遍,然后是城南,接着,是城东、城西、城北,整个京城都快翻遍了,却还是没有找到这样一个丫头。除非,她已经出了京城,或者,逃去了承天门里。” 承天门内,便是宫城。 “不可能。”沈钺断然道,那个丫头,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宫里的人。 “如今找不到,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她真的已经离开了京城,要么,她藏得太好,躲过了我们的眼线。” “那现在怎么办?还要继续找吗?”牛子小心翼翼问道。 沈钺一双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眸底寒芒点漆,却是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牛子几个面面相觑片刻,却是不敢开口。 还是书生沉吟片刻后,道,“要我说,老大的运气一向是好,两次碰上她,必然是有深意,倒不必多花心力去找,没准儿,什么时候,就又能碰上了。” 沈钺眸光一闪“你也觉得,她们是同一人?” “我不知道,我不过是恰恰好还算了解你,说出了你的怀疑罢了。”书生微笑。 他们这样高来高去的话,牛子和皮猴听着非但不懂,反倒觉得脑门儿生疼,“所以,如今咱们还要不要继续找?” “不用了。”沈钺沉声拍板,“如书生所说,下一次,说不得又撞见了。我的运气,一向很好,不是吗?” 他勾起唇角,笑,却未入寒芒点点的眸子深处。 叶辛夷却自觉自己才是真正运气好,比如,认识梁申,就算得其中一件。 托他的福,没过两日,她便从他口中得到了那些混棒消停了,再没有遍京城的找她。她却也不敢全然安心,又提心吊胆了一个月,总算平安无事。一颗心,才算慢慢落回了实处,而且,有梁申在,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也能提前知悉。 等到心情彻底松快时,京城也过了乍暖还寒,最难将息的时候,而已见春风,花红柳绿。 春暖花开的时节,好像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这日午后无事,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俩便又到了隔壁贺家,向贺家母女两个请教针线。 “哇!柳枝姐,你这些荷包做得好好看呀!”叶菘蓝眼尖,一眼便瞧见了贺柳枝手边的针线篮子里有两个刚刚完工的荷包,便是眼前一亮道。 “阿姐,你快看!” 叶辛夷也瞧见了,那两个荷包真的挺出彩的。“柳枝姐的手艺就是好。” 贺柳枝面浅,当下便是红了脸,可神色间却也是真正高兴,“这不是过两日就要赶庙会了吗?我便想着做些荷包拿去庙会上,看能不能卖了,贴补几个家用。说起来,还是你们之前做衣裙,我才有了这个想法,这些料子都是从绸缎庄子和成衣铺里收来的边边角角,我自个儿挑选着配了色,这绣样也是自己琢磨着配的。本来心里还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好不好看,听你们姐妹俩说了好看,我这颗心也算可以安下了。” 贺柳枝平日寡言,可一旦说起了针线,便是话多起来,这一点,叶家姐妹是早就清楚的。 叶辛夷听得杏眼微闪,从前便有过的一个模糊的念头,又闪现在脑海。 “柳枝姐,你这些料子从成衣铺和绸缎庄收来多少钱?加上丝线,一个荷包的成本大约多少?” 贺柳枝虽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却还是答道,“这些边角都是绸缎庄和成衣铺子不要了的,所以,给我时,不过都是按斤论的,一斤两文钱。我统共买了三斤料子,又配了三十文的丝线,到今日,做得了二十五只荷包。” “柳枝姐预备这一只荷包卖多少钱呢?”叶辛夷又问。 贺柳枝先是皱了皱眉,继而又是犹豫,“三文……贵吗?” 叶辛夷从针线篮子里拿了只荷包,掂在手里,末了,笑道,“这只荷包我喜欢得紧,柳枝姐可以送给我么?” 叶辛夷这话一出,无论是贺柳枝,还是叶菘蓝都是一愣。 贺柳枝倒不过一刹那,就笑了开来,“当然可以。你若喜欢,便拿去好了。菘蓝呢?要不,菘蓝把这个也拿去?”贺柳枝将针线篮子里的另外一只荷包拿起递给叶菘蓝。 叶菘蓝却是摇了摇头,“多谢柳枝姐,我便不用了。”望着叶辛夷的目光,却满是疑惑。 <script>app2(); 51 冰水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等到从贺家出来,叶菘蓝便是忍不住追问,“阿姐,你为什么要柳枝姐的荷包?” 叶辛夷转头望着小姑娘瞪得圆圆的眼睛,不由笑了,“刚才不是说了吗?我喜欢得紧。” “阿姐才不会。”叶菘蓝却是答得坚决,阿姐知道那东西是柳枝姐辛苦做出来,准备在庙会上卖了,贴补家用的,就算是再喜欢,也不会讨要。 倒是没有想到小姑娘对她这么有信心。 叶辛夷又是好笑,又是心暖,于是晃了晃那只荷包,笑如春花,“我自然有我的用意,只是如今还说不好能不能成,所以……暂且保密!” “你找我?”同在三柳街,只梁申委实是个忙人,清早时让苟富贵带出的信儿,却到了下晌才见着人。 叶辛夷倒也是见惯不怪,想来,他又是忙他的生意去了。她是不知道这位梁少爷暗地里到底有多少生意,不过就她知道的那两处,一处,已是上了正轨,用不着他操心。而另一处,如今春回大地,苗子也该种下地去了,他忙些,也是情理之中,何况,这生意里,还有她的一份儿,合伙人这般兢兢业业,她只觉得她的钱,更稳当了些。 而她今日找他来,也是为着生意的。 知道他忙,叶辛夷也不耽搁时间,将掖在袖中的物件儿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 梁申狐疑地将那东西接了过去,掂在手中反复看了看,眼中的狐疑与惊怔并存,终于忍不住道,“你……送我荷包?” 叶辛夷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这荷包,自然是不能乱送的,何况,他们一个是男,一个是女。 不过,叶辛夷的回应是猛地抬手,便是顶了他一肘子,“你有病吧?我是让你看看这荷包,什么时候说送你了?再说了,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我会看上你?我眼瞎啊?” 梁申被噎了噎,嘟囔一声“说得自己好像不是黄毛丫头似的”,顿了一下,又晃了晃那只荷包,皱眉不耐烦道,“有话直说,到底让我看什么?” “这只荷包的料子、做工,还有巧思。”叶辛夷耐着性子,平缓下语气。 梁申蹙了蹙眉心,果真敛了心神,认真看了起来,“这料子是上好的锦缎,用不同的颜色搭配起来,甚是雅致精细,这绣活儿也出彩,与这料子的颜色亦是相得益彰,恍若一体,只是,这料子怕是不够,这才想了这个法子来拼齐吧?” 叶辛夷不得不佩服,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梁少爷果然好眼力。” 梁申不吃她这剂迷魂汤,“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认得一个做绣活很是有巧思的人,我和我家小妹过年时的衣裳你瞧见了吧?” 梁申点了点头,过年时她身上那身衣裙,虽是粗布简衣,可配色确实还算出彩,穿在她身上,也显得格外灵动。 “那就是出自她的手,当时我便模糊有个想法,如今,见了这荷包,这想法,便更坚定了两分。” 梁申望着她亮晶晶的杏眼,眯起眼来,“你想做这个生意?” 叶辛夷给他一个“你真聪明”的表情,“这女人的钱,自来好赚,三柳街上,我也瞧过了,成衣铺子有,却不多,做的衣裳也只是中规中矩,可要说巧思就差了点儿了。” “女人的钱自然是好赚,却未必如你所想那么容易赚。”梁申叹息一声。 叶辛夷脸上的笑容微敛,“什么意思?” “说得直白些吧!三柳街能做的,不过就是街周边平民百姓的生意,这样的人家,哪户女眷不会些针线,又哪里有余钱舍得时时到成衣铺子来做衣裳?你们的定价若是太便宜,那赚不了多少钱,若是定价太高,谁又买得起?你想要将生意做大,那便不能选择三柳街,这样的生意,最好做的,是前门大街,可是,前门大街,将衣裙做得雅致精细的绣庄,不只一家。还多是老字号,或是后台极硬的,且不说你能不能将铺子开起来,争得过其他家,你知道,在前门大街开一家这样的铺子,要多少银子吗?” 梁申毫不留情,一盆又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叶辛夷的雄心壮志,美好憧憬刹那间就被冲刷了个干干净净。 梁申到底是住了口,望着她垮下了双肩,方才还晶晶亮的双眼更是沉黯下来,咳咳了两声,缓下语气道,“不过,你有想法,自然是好的,也不是说,算不得商机,只是这做生意吧……” “我知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叶辛夷接过他的话道,确实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她只想到了可能挣到钱,便头脑一热,反倒是梁申方才说的那些,她一点儿也没有想到。可是,她不怪梁申,反倒要感谢他,一桶冰水浇下来,让她清醒了过来。 说到底,还是太穷,太想挣钱了些。 可这钱,即便是太平盛世挣起来也不见得容易,遑论是如今这样的世道。 梁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叶辛夷却已经又笑了开来,“没事儿,就当发了一场梦,倒是耽搁了你,真是对不住了,我……回去了!回头见!” 叶辛夷说罢,已是朝着梁申潇洒地一挥手,转头便是走了。 说是潇洒,可总觉得方才那一笑间,还是带着两分晦涩之感。 梁申一时愣住,待得张嘴想唤时,她却已经迈步走远。 望着她的背影,梁申亦是双眸沉黯,低头,才见着她方才递给他那只荷包忘了还她。 到了下晌,叶辛夷便将这件事放下了,此路不通,再想别路就是,有手有脚的,她还不信挣不到钱了。 每日里,要忙的事儿那么多,哪儿来那么多时间自怨自艾呢? 除却生死无大事。 叶辛夷想着自己潇洒,梁申更该潇洒才是,谁知,这一日夜里,柏树林中,梁申却是头一回,无故缺席了。 老铁的脸色有些发青,叶辛夷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习武一道,最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能坚持。本以为梁申是个能吃得苦的,没想到这才几日,居然就偷懒了。 老铁当下便是朝着叶辛夷狠狠瞪了一眼。即便什么都没有说,叶辛夷却也是心领神会,垂眼乖觉道,“明日我会去问清楚。” <script>app2(); 52 无色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老铁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可是,拜梁申缺席所赐,这一夜,叶辛夷和叶川柏姐弟二人被操练得格外惨。 第二日清早,叶辛夷吃过早饭,便去了苟记粮油铺。不能直接去梁府,只好又来找苟富贵。 偏因着她和梁申一道跟着老铁习武之事最好瞒着,因而对着苟富贵也不能明言。只说是有事要寻梁申。 苟富贵是不知她找梁申有什么事,但想必是要事,才会昨日刚找了,今日又找。 但想到申哥对这位叶姑娘的态度,当下便是拍着胸脯道,尽管交给他,只让叶辛夷回去安心等消息。 谁知,这一等,却直等到了下晌。 苟富贵来了,叶辛夷在铺子里见到他在自家药铺门外晃悠的身影,便是找了个借口寻了出来。 “梁申人呢?”叶辛夷往他身后一睇,不见梁申的人影,眉心便是颦了起来。 而苟富贵却是面有难色,“叶姑娘,申哥怕是来不了了。他还让我带话给叶姑娘,这几日,他怕是都出不得府了。” 也就是说,这几日,他都不去柏树林了? 叶辛夷的眉心皱得更紧。她可是有言在先的,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不得找任何借口缺席。 这个梁申,是将她的话当成耳旁风了么? 叶辛夷没有说话,可嘴角却抿成了一条直线,一双杏眼沉冷,明显散发出冻人的气息。 拜梁申所赐,苟富贵与这位叶姑娘也已经打过好几回交道了,最开始虽然被她揍过,所以有些害怕,不过接触几回后,见她一直都是温柔大方的样子,性子还有些爽朗,那害怕便渐渐消散了许多。 可这一刻,他却忍不住浑身起了栗,不说话,沉着脸的叶姑娘比揍人时看起来,还要可怕。 人一怕,有的时候,便不受控制,比如他的嘴。 “那个,叶姑娘.......你也别怪申哥,他也是有苦衷的。他实在是当真出不得门。” “什么意思?”叶辛夷狐疑皱起眉来,望向他,语调沉冷,却是铿锵,“说清楚!” 苟富贵心里本就挣扎,如今,被那双好似淬着冰的杏眼一瞪,便也无需挣扎了,一咬牙道,“申哥不知为何惹了他爹不高兴,昨日被动了家法,现在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自然是出不得门。怕是要养上好些天了。” 叶辛夷又惊又疑,被打了?之前便隐约听说梁老爷是个爱打人的,只多是对府上的下人动手,怎么这回,打儿子了? “申哥其实还交代了,让我们这几日悄悄看着些,怕梁府的人找叶姑娘你的麻烦。”苟富贵在边上低声补充道。 叶辛夷这下彻底惊吓了,眉梢高高挑起,“关我什么事?” 叶辛夷想着她行得正,坐得端,梁申这场无妄之灾无论如何也不会与她有什么干系才是。昨日......昨日,她也就见了梁申一面,拿了只荷包给他看罢了......等等!不是吧?就为了那一只荷包? 这回浑身起栗的人,变成了叶辛夷。 说起来,梁申这桩祸事,说是与那只荷包有关也可,无关也行,却与叶辛夷不怎么脱得开干系。 昨日,他和叶辛夷见过面后,又忙了许久,才回了三柳街。 那时,已近酉时。 他急着去柏树林,老铁的脾气不好,若是迟了,必然是会罚的。 谁知,他回房急匆匆换了便于行动的衣裳,推门便见得他爹脸色铁青站在门口。 身后,还跟着他那位做得一脸好戏,满面担忧的继母黄氏。 他爹当时冷脸便问他,这么晚了,还要去何处。 他长这么大,他爹也难得过问他的行踪。 梁申当时便料到有事儿,瞥了黄氏一眼,便说出去有事,闷头便往外冲。 谁知,却被他爹一巴掌给打蒙了。 劈头盖脸便是骂起来,说他小小年纪不学好,竟是每夜出去与不正经的小狐狸精厮混。 他开始还是莫名其妙。 后来,见到两个伺候他的小厮和丫鬟被架了上来,被打得浑身都是血,这才算明白了两分。 果然,他爹叫骂着说他每日里在外胡天胡地,都由着他,哪里晓得,他如今竟是变本加厉了。还说,听说那个小贱人家里是个开药铺的,小小年纪,居然就会勾引爷们儿了,他爹倒要上门去好好问问,这家人的家教。又说起他,才不过十二岁,一个黄毛丫头,居然就能让他色迷心窍了,还不知羞地送了他一个荷包。 他当下便是怒了,自然是不认。 他自来跟他爹是说不了两句好话的,两个炮仗,一点火,还不都是炸了。 加上,中间还有一个“打圆场”的黄氏,便是越吵越厉害,最后,他爹干脆请了家法,亲自动手,狠狠揍了他一回。 他却也咬紧了牙关,说他和叶辛夷根本就没有半点儿关系,不过是恰恰认识,让他爹莫要看他不顺眼,便将脏水往人家毫不相干的人身上泼。 他爹却是越打越厉害,好在,在他身上没有搜到,又去他房里搜荷包的人空手而归。 他爹这才没了物证,站不住脚,扔了家法,又指着他鼻子叫骂了一通,让他好生闭门思过,这才拂袖而去。 梁申趴在炕上,想起昨日那出闹剧,忍不住又是哼了一声。 那个黄氏,真是越来越无所不用其极了,居然将叶辛夷那么一个黄毛丫头拖下水,他爹居然也信? 说他色迷心窍?叶辛夷那么一个臭丫头,何处来的色?他爹才是真正色令智昏呢。 他不攀扯她,一是无可攀扯,他们之间确实清清白白,他家这毒潭泥沼,何必将人家干净清白的丫头拉扯进来,熏臭了?二是,他再混账,也得讲义气啊! 讲义气时,他觉得自己挺帅气的,不过,这会儿夜深人静,旁人都去睡了,他却趴在枕上,痛得睡不着觉,一动,不可言说之处就痛得抽气的时候,就不那么帅气了。 不过,庆幸没有人瞧见他这般狼狈的时候。 只是刚在庆幸呢,突然便听得头顶上,一声很清晰的碎瓦声。 他一愕,不能啊!他家的瓦,买得不便宜,据说,可以住三代不用换的,这么不经......踩? 没错,那确实是被踩碎的,他可以肯定。 他家......遭贼了? 想到什么,梁申突然慌乱起来,下意识地便是扯了褥子,往身上搭,疼得他龇牙咧嘴,却是抽着气,强自镇定地问道,“谁?” “我。”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 <script>app2(); 53 孽缘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窗户上,亦是随之映出一道人影。 人,已是从屋顶到了门前。 听得声音,梁申却是一瞬懵傻。 门外的人却并不怎么有耐性,没听得他应声,便是将窗户一推,人便已如一道乌烟一般从那窗下的缝隙中轻盈地窜了进来,张口便是道,“怕你睡死了,特意将步子踩得重了些,怎么却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还是你爹动家法,不小心打着你脑袋,将你打傻了?” 来人一边说,一边往炕边凑过来,伸出手来,好似要掀他被子,看个清楚的架势。 梁申总算被吓得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蓦地便是将那褥子裹得更紧了些,却是疼得抽气,好半晌,才缓过来,僵着嗓音问道,“铁师傅,您怎么来了?” 是了,来人不是他以为的叶辛夷,而是老铁。 老铁凑近他一看,哼了一声,将身子一个后撤,“你个臭小子瞧见是老夫,怎的好像有些失望啊?难不成,你以为是丫头来瞧你?” “别说她那功夫还没有练到家,进了你家这毒潭泥沼没准儿出不去,就是她出师了,你觉着,她来看你,合适?老夫又会由着她来么?” 梁申很有些尴尬,“铁师傅,我不是那意思,我是……” “行行行,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能有什么意思?虽然那丫头没来,却也是见她实在担心,老夫才替她走这一趟,喏!带了伤药给你,回头,老夫也好交差了。”一个粗陶瓶被老铁信手扔在了梁申手边。 将东西一扔,老铁一刻也不愿多留,转身便走,只是到了房门口时,才想起什么,停下步子道,“既然伤了,这几日便允你偷偷懒,不过伤好了,就得把这几日落下的功夫都补上。老夫虽收了你银子,却也不想白费功夫。” 话声方落,窗户又被掀开,那身影如来时一般,化为一道乌烟,又从那窗户缝中窜了出去。 梁申却是望着手边那个粗陶瓶愣了神,好似半点儿没有察觉到老铁的离去一般,过了许久,他才伸手将那粗陶瓶握在了掌中,有些用力,铬得掌心生疼,他嘴角反倒噙起笑来。 叶辛夷不过是心下有些不安,但到底是梁家的家事,她也管不得,请老铁把那瓶药送去,便也算得对得起她和梁申之间的交情了,便也将此事暂且放下。 转眼,便是庙会。 叶辛夷虽没什么特意想买的,却也不想错过难得的热闹。 叶仕安倒是懂得几个孩子的心思,不用他们开口,便是准了那日他们仨可以去庙会逛逛。 可却有个前提,庙会人多,要他们各自看好了,不能走散。 两个小的早已是兴奋难耐,忙不迭应了。 叶辛夷到底要稳重些,让爹爹放心,便带了两个小的去了隔壁,与贺柳枝和贺宝生姐弟俩一道。 庙会设在城郊普济寺的山脚下,他们还算到得早的,可山脚下也已张罗开了不少摊子,人,更是不少。 帮着贺家姐弟将摊子支起来时,人已更多了。 贺柳枝有些不好意思,催着他们去逛逛,不要跟她守摊子了。 叶辛夷见她神色,他们若是再不走,她只怕就要更不自在了。 本来她家两个小的也早就急不可耐了。 暂别了贺家姐弟,叶辛夷带着叶川柏和叶菘蓝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间走动。 到底是京城脚下,哪怕世道艰难,却还维持着基本的平静和繁荣。 这样的庙会,也还是热闹非凡。 一眼望去,摊子绵延不绝,有各种各样的小吃和小玩意儿,还有些杂耍表演,直绕了普济寺下半个山脚。 而沿着石阶往上,仍然也有摊子,却渐渐摆脱了市井和吃喝玩耍的俗气,多出了两分雅味。 那些摊子多是书画、古玩,笔墨纸砚什么的,可不就比之山脚那些庸俗的东西多了不知多少雅来了么? 只叶辛夷却是宁愿庸俗的,谁让她就是个俗人呢? 只是待得到了那石阶下时,还是下意识地往那处看了一眼。 比之身处的热闹,不过几步之隔,那石阶上,却好似已是两个世界。 石阶两侧的古树早已抽了芽,渐渐亭亭如盖,偶有一两朵早开的山花点缀在深深浅浅的绿意间,别有两分雅趣。 那里也有不少的客人,却多是安静的,倒是少了身边的吵嚷。 叶辛夷本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如同一个看客,观赏着一幅有声有色的动态画卷一般,然而,却只是一瞬,当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骤然撞入眼界之时,这份安闲便是被打碎,片片龟裂在眼前。 那人一身藏青色的常服,这样的时节,已只穿了一件单衣,一边闲庭信步般看着石阶左右两侧的摊子,一边从石阶上方施施然缓步而下。 虽然没有穿那身扎眼的飞鱼服,可叶辛夷却还不至于认不出人来。 是他!居然是他? 这是什么样的孽缘,居然逛个庙会,也能遇见? 叶辛夷一瞬间不知是不是该再骂一句老天爷耍她。 只是,还不及酝酿出想哭的情绪,陡然便见得那个人已是敏锐地转过头来,隔着重重人墙,就那般精准地,朝她这个方向,望了过来。 好在,叶辛夷自己反应也不慢,几乎是同时,便已蓦地转过了身。 人很多,她人又娇小,唯独不便利的,是手里还牵着一个叶菘蓝。 “阿姐?”叶菘蓝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莫名所以,下意识地便是喊了一声。 不过,叶菘蓝好在听话,看着叶辛夷给她使了个眼色,微微一愣后,半点儿也不挣扎地由着叶辛夷拉着她,一矮身,便是借着人群飞奔而去。 即便如此,叶辛夷还是感觉到了身后,已是破开人群追来的脚步。 沈钺亦是没有料到,居然被书生说中了,不找她,她居然又撞了上来。 虽然,明明还是差不多的五官,但却已与那日是截然不同的感觉,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灵澈明亮,透着满满的诧异,还有一丝丝惊惶,四目相对,哪怕只是一瞬,他也断定,便是她。 见到她转身便逃,他并没有觉得有丝毫奇怪。 没有半分犹豫,他已拔步朝她追了过去。 他常在各处追击嫌犯,这样人多的地方,也不是没有过,左右拨开人群,他侧让身子,步履灵活,身形矫健,游刃有余。 <script>app2(); 54 相救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眼看着,距离已是慢慢拉近,沈钺目光如利箭一般,将那两抹在人群中穿梭的人影牢牢紧锁住。 两个人,两个小姑娘,另一个更小些的,没有她灵活,甚至是稍显笨拙,拖慢了她的步伐,而她很明显,无法丢下对方。 沈钺刀锋远山般的眉毛轻挑,神色间,已是笃定,这回,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逃了。 相较于沈钺的气定神闲,叶辛夷急跳的心,几乎就要跃出喉咙口,她感觉得到他越追越近,她想跑得快些,再快些,然而,叶菘蓝却好似一个秤砣一般,拽住了她原本轻盈的步子,而且,越来越重。 叶菘蓝一个趔趄,小小的身子往地面扑跌下去,叶辛夷反应急快地伸手将她扶住,抬眼间,从人群的缝隙里,已经瞧见沈钺挤开人群,大步朝她们而来,不过十来米的距离,眨眼便能追到。 “阿姐,我实在是跑不动了。”虽然没有摔疼,可叶菘蓝却是累得够呛,小脸红着,拼命喘气摇头。 叶辛夷却是咬牙将她拽了起来,“再坚持一下,走!” 这个时候了,她和菘蓝谁都不能落在那人手里。 可,如今这样的情况,真能逃得开吗? 叶辛夷不知道,甚至不敢让自己多想,只是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被那人追到。 有些事,说不清,也没法说,何况,对方是锦衣卫,那便是修罗在世,她可不想自己,或是她家里的人,去体验一回人家炼狱的诏狱。 只是,就在这时,人群中,却是不知是谁,骤然一声轻喝,“财神爷今日散钱啦,快捡钱啊!” 紧接着,一把接一把的铜钱被撒了过来,连着撒了好几把,正正好,是在叶辛夷她们和沈钺之间,人群登时沸腾起来,那些人如同疯了一般,蹲下身去捡钱。 沈钺本已料定不过几步之间就能将那个狡猾的小丫头拿住,谁知,却在这时,情势陡变。 人群骚动起来,隔绝了他追击的路,他蓦地转头往方才那一声轻喝传来之处望去,可是人重着人,却什么也瞧不见。 再回头,却见得那两道娇小的身影已经朝着与人潮涌来的方向,逃了开去。 他想要挤开人潮追上去,奈何他块头儿大,此时便不如那两个小姑娘灵活,那些人又好似疯了一般,不断蜂拥而上,将他堵在这头,寸步难移。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小丫头窜没了影儿。 叶辛夷拽着叶菘蓝,弃了大路,直奔小径,直到又到了官道前,已是将庙会远远抛在了身后,这才暂缓了急奔的步子。 却是还不及喘气,便听着车轮辘辘之声,由远及近,睁眼看着尘烟起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叶辛夷面色微变,正待拽了叶菘蓝再逃,那马车却已猛的在面前急急刹住,带起一阵呛人的烟尘,车帘子被人掀开,露出一张白胖的脸来,促声道,“快上车。” 居然是梁申。 直到马车晃晃悠悠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叶辛夷才缓下了心跳。 却蓦地想起了一桩事,面色微变,“糟了!川柏!” 他们本是在一处的,只叶川柏想看杂耍,而叶菘蓝内急,她便拉着叶菘蓝暂且走开了,与叶川柏约定好,让他莫要乱走,她们回头去杂耍摊子寻他。 谁知,半路上,便遇着了那个人。惊魂逃窜,竟是到此时,才蓦然想起了叶川柏。 叶辛夷面色一变,转头便要让车把式停车。 梁申却是道,“叶川柏没事儿。” 叶辛夷心头一动,扭头望向他,一双灵澈杏眼中,有着直白的询问。 梁申叹了一声,勾唇笑道,“我知道你今日定会来庙会凑热闹,所以套了车来碰碰运气,谁知道,没有见着你,倒先见着了叶川柏,他见着我,却是火急火燎抓了我,让我帮忙。” 却原来是叶川柏见她们久久不回,便去寻,谁知,远远便瞧见叶家姐妹俩神色仓皇,在人群熙攘之间奔跑,后边儿,好似还有一个精壮的青年在追着他们。 叶川柏也是个机灵的,当下便是觉得不对。 却也知道,他们怕不是那青年的对手,正在一筹莫展时,便撞见了梁申。 这些时日在一处练武,虽还是互相看不顺眼,却已在不知不觉间,摒弃了不少成见,是以,叶川柏下意识地便全盘信任梁申,请他帮忙。 梁申比之叶家兄妹俩,要多知道一些事,譬如,他知道叶辛夷确实惹了些麻烦,之前还帮过她一回,这回,自然也知道,不能被人追上。 灵机一动,便有了方才的撒钱相救之法。 “叶川柏不放心,见你们逃了出来,便让我先来接了你们,他留下看看情况,确定无碍,就会回来。放心吧!他机灵得很,而且,我让富贵也与他一道互相照应,不会有事的。” 叶辛夷听罢,才松了一口气,望向梁申时,灵澈双眸中,纯粹的感激,“今日之事,多谢你援手。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说起来,竟已经不知不觉欠了好几个人情了。 最开始那样不太好的相遇,谁能料想,他们之间,还能有这样的一天? “知道欠着我就好。今日,小爷为了救你,可是将我身上的碎银子都换成了铜钱,顷刻间当财神爷散光了,这笔账,你可不能赖。” 叶辛夷眉眼微弯,“花了多少银子,你开个借条给我,如今没钱还,却总不会赖了你的账的。”只是,这欠的钱好还,欠的情…… “至于这欠的情,你便先记着吧!没准儿,往后会欠得更多,到时再来好好想想该怎么还吧!”梁申说罢,便是笑着一躬身,钻出了车厢去。 叶辛夷蹙起眉心,总觉得他刚才那一句话里,似是别有深意一般。 只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边上,叶菘蓝却是怯怯地唤道,“阿姐……” 叶辛夷回过神来,见她因着刚才的奔逃,两个丫髻歪了,脸色也有些发白,双眼中,还可见残留的惊惶,不由心头微酸,“菘蓝,刚才害怕了吧?” 叶菘蓝轻轻摇了摇头,“有阿姐在,不怕。” 小姑娘甚至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辛夷叹息一声,伸出手,拆散了叶菘蓝的头发,以指为梳,重新帮她梳了两个丫髻。 <script>app2(); 55 斩断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期间,姐妹俩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将叶菘蓝的头发重新梳好,叶辛夷才试探着开口,“菘蓝,阿姐……惹了些麻烦,若是被人抓到,会很麻烦,所以,方才才会拽着你逃。如今,托了川柏和梁少爷的福,暂且无事了,往后,阿姐行事会更加小心,可是这件事情……” “阿姐放心,我不会告诉爹爹,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叶菘蓝一双清亮的眼凝望着叶辛夷,满满的,全是信赖,“我知道,阿姐不会做坏事,你都是有原因的,这就够了。” 对着这样一双纯粹的眼,耳边响起另一人的声音,“无论姑娘做什么,奴婢,总是信你的。” 琳琅…… 叶辛夷狠狠闭了闭眼,一并掩住了眼底的润湿。若非因着惦记着琳琅,也不会引来今日之祸事。 是该彻底放下了,无论是为了琳琅,还是为了如今全心信任着自己的人,都该与过去,彻底地斩断了。 叶川柏没有回来,她们也不能回家,一起去的,自然要一起回。 何况,不见叶川柏平安回来,谁又能真正安心? 梁申也清楚,因而,马车便是停在了回三柳街必经的路口,静静等着。 好在,也没有等上多久,便见得叶川柏和苟富贵回来了。叶辛夷跳下马车,便是迎了上去,“怎么样?” 叶川柏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才沉着嗓回道,“没事儿了。那人大抵知道已追你不及,也没有再查问什么,便走了。” 而他们是确定他确实走了,这才返了回来。 叶辛夷却是眉心紧蹙,他还是没有动用锦衣卫,这本该让她松上一口气,却也让她心中疑惑更深。 对于顾欢而言,他到底是敌是友?为何揪着不放? 那个救了她,或是埋了她,又将锦衣卫令牌弃于她棺木中的人,是否是他? 不过,不管是不是他,既然她已决定,要彻底斩断与过去的联系,便都不能再去探究。 而让她觉得不安的是,这么几回打交道下来,那个人,绝非这般轻易放弃之人。 “回去了?”叶川柏见她发呆,皱眉望向她。 叶辛夷恍惚回过神来,笑了笑,“走吧!回家!”至于其他的,若果真还有后续,届时再说吧! 一双杏眼缓缓沉定下来,坚稳如昔。 与梁申辞别,回家的一路上,叶川柏亦是没有问过半句庙会上的事。 只是眼看着叶家药铺已是在望时,他才停下脚步,目光灼灼望向叶辛夷,“你的事,我不过问,只一点,不能将麻烦带到家里来。”这一句话里,含着满满的警告。 叶菘蓝咬着下唇,目光担忧地在兄姐之间游移。 叶辛夷却是没有半分不悦,或是迟疑,只是语调淡淡,却坚决地道,“你放心。” 听罢她的承诺,叶川柏神色不变,只是微微拧着眉,深望她一眼,便转身继续迈开了步子。 叶辛夷转头笑望叶菘蓝,将手递给她,“走吧!” 叶菘蓝乖巧地点了点头,伸手牵住了她。 回了家,庙会上的事儿,不管是叶川柏,还是叶菘蓝,都没有人提过半个字。 倒是第二日,见到贺柳枝时,她说起昨日庙会上的事儿,仍是心有余悸的样子,“也不知是谁刻意戏弄人,在庙会上撒钱,那些人就跟疯了似的,为了一文钱也能厮打起来,近处的几个摊子都被他们掀翻了,好在我们隔得远。只是后来,却没有瞧见你们几个,好在你们都安全回来了,没什么损伤。” 贺柳枝难得的多说了两句话,容色间仍可见隐约的惊惶。 想必,昨日确实很是混乱。 叶菘蓝微咬着唇望向长姐,却见叶辛夷神色平静从容,没有显出半点儿异色,她也忙整了整神色,端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平平稳稳度过了数日,庙会上的事情,犹如船过水无痕一般,归于沉寂。 叶辛夷心底隐隐的不安,也暂且压在了心底,也望着能够永远压在心底,再不会冒头。 日子,如河,往前流淌,平和而无声。 偶有微澜,却也被掩盖在了平静的表面之下。 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叶家的药铺生意总算又慢慢回暖,进项多了些。 又有梁申那里给的租子,日子倒比她来之前,好过了许多。 何况,老铁还每月都会补贴些银子。 叶仕安本是不要,他却说,叶仕安不要便是不让他在叶家吃饭的意思。叶仕安没了法子,只得默许了,却是交代了叶辛夷,吃食上不能克扣。 总之,这些时日,家里生活不错,几个孩子看着的都有变化。 春天,又最是长得快的时候。 叶辛夷自己就长了一截儿,叶川柏和叶菘蓝也是一样,更是白胖了些。这小兄妹俩本就长得一副好样貌,如今瞧上去更是可喜。 叶辛夷甚有成就感,这些时日,厨艺也长进了许多,买了好吃的,便是琢磨做法,若是见得一家子吃得欢,心里便是异常欢喜。 她每日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日子,虽然过得平和,甚至按部就班,却也格外充实。 这一日,她又从市集上买了一大尾鲤鱼,回来便忙着处理。 叶菘蓝进来时,正见得她家阿姐围着围裙,卷了袖子,将一尾鱼按在砧板上,手里砍刀一举,“啪”地一声,便是朝着那鱼的脑袋用力砸了下去。 那鱼的尾巴用力挣动了两下,便没反应了。叶辛夷便开始刮起鳞片来,动作熟练爽朗,甚至还透出两分优雅来。 叶菘蓝头一回瞧见她家阿姐杀鸡宰鱼时,便觉得有些奇怪,好似她家阿姐做这样的事情,本该是格格不入般,可是,矛盾,却又奇异地融合,反而独树一帜。 叶菘蓝想,只怕再没有人如同她家阿姐一般,明明做着这样俗气且血腥的事儿,却还能这般优雅从容了。 “有事儿啊?”叶辛夷虽然在专心宰鱼,可不代表没有感觉到叶菘蓝的到来,可她来了却不说话,只在边上发呆,叶辛夷不是能忍住的性子,一边继续麻溜地将鱼剖了,将内脏掏出来,用清水洗罢,又砍成一段一段的,一边抽空问道。 叶菘蓝这才醒过神来,忙道,“阿姐……那个梁家二少爷说有事要找你,这会儿正在咱们家外头等着呢。” <script>app2(); 56 通风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你说谁?”叶辛夷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姓梁的,她是认识一个,却不是行二的那个。 “梁少爷的弟弟,梁二少爷。”经过了上回那桩事,叶菘蓝对梁申多了好些感激,那个“梁胖子”的称呼在叶家早已销声匿迹。 原来没有听错。 叶辛夷已是将鱼处理好了,一边麻溜地将砍好的鱼段扫进一个小盆儿里,一边净了手,用围裙擦拭着站起身来,眼中却满是狐疑。 “梁寅?”她可不认识这位,这位也不该认识她才是。“他为何而来?” 叶菘蓝轻咬着粉色的唇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看他面有急色,想必是急事。阿姐,你还是去见见他吧!” 叶辛夷微拧着眉,她与梁家所有人,唯一的交集,不过一个梁申而已。 前些时日,梁申被他爹动了家法,苟富贵曾带话给她,说梁申嘱咐他们多看着些,怕梁府的人找她麻烦。 只后续,却没有半点儿异样,难不成,梁府的人,隔了这么许久,才想着要找她麻烦么? 顷刻间,叶辛夷心中已是思绪百转,只是,叶菘蓝说梁寅就等在她家铺子外头,她若不去见,怕还要惹人眼。 略一沉吟,她终是解了腰间系着的围裙,交代叶菘蓝,“料都备好了,你放些酒,先将鱼腌上,我去去便来。” 说着,便已是迈开步子,出了门洞。 铺子里,近来生意不错,还等着好几个病人,她爹正专心看诊,没有注意到她。 她脚下不停,径自穿过铺子到了外头,迎面便见得了站在对街一棵槐树下的梁寅。 不得不说,梁寅和梁申虽是兄弟,却委实不怎么像。 梁申高胖,虽然近来瘦了些,却也还是只能朝个壮字靠边儿,可作为弟弟的梁寅,却是一身月白锦缎直裰,满身的温文儒雅,哪怕还隔着一段距离,见着他站在那棵已开到花事了,落了一地雪白的花瓣,好似积了薄薄一层雪的槐树下,清隽的书卷气便已扑面而来。 如今,尚是半大的少年,等到长成了,必然又是祸害姑娘的翩翩美男子。 叶辛夷却没有欣赏的心境,三两步走过去,便是劈头问道,“梁二少爷,找我有事?” 梁寅望见她时,便是神色局促地朝着她拱手作揖,待得见她大步走近,又直言便问,神色便更多两分不自在。 只这份不自在很快被一抹急切所压盖,他清了清喉咙,问道,“叶姑娘,冒昧了。我此来,确实有急事相询。” 叶辛夷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梁寅顿了顿,又道,“叶姑娘今日可曾约了我家兄长见面?” 叶辛夷眉心一颦,杏眼更是一瞬沉冷,“梁二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梁寅,或是梁家人,叶辛夷不想打交道,更没有放松半点儿警惕。 梁寅的脸色一瞬涨红,连连摆手道,“叶姑娘莫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要确定一二……”说了半天,似终于觉得有越描越黑之嫌,梁寅便也住了嘴,转而一咬牙,从衣襟中掏出了一张纸笺,递了过去,“叶姑娘且看这个。” 那张纸笺做得有些考究,桃花色的笺子,上面撒着些金粉,透出淡淡的香气,淡而绰约,雅而不腻,笺上一句诗“不知入夜能来否,红蜡先教刻五分”。 “嗬!”叶辛夷看得嗤笑了一声,再看底下,今夜三更,老地方,盼君相见。底下没有落款,一朵花,粉色玉兰样,有个药名儿,唤作辛夷。 叶辛夷一双杏眼灵澈,却好似冰玉相击,不见温度,“造这东西的人,委实是太看得起我叶辛夷,我虽识字,可却写不来这样酸溜溜的诗,做不出这让人浑身起栗的事儿。不管梁二少爷这诗从何处得来,你又是为何而来,只怕都要失望了。” 梁寅却半点儿没有听进去,反而神色更是凝重的样子,“也就是说,这封信,并非叶姑娘写给我兄长的?” “自然不是。”叶辛夷语调里已是含了一丝火气,她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还是这梁寅听不懂话? “叶姑娘知道我兄长去了何处吧?”梁寅好似半点儿没有察觉到叶辛夷的怒火,忙又问道,“他已数日不曾着家,据说,是被舅爷接去了家中小住,但若如此,那还是好……” 梁寅紧锁着眉,眉眼间流露出的忧虑太过明显,叶辛夷想要装作看不懂都不行。 叶辛夷自然知道梁申去了何处。 他们在山地种下的药材,长势不错,今年不出意外,必然会有一个好的收成。 接下来,便是如何卖,怎么卖得好的事儿了。 因而,这些时日,梁申皆是在忙这件事。 还是借着他舅家的幌子行事。 梁家那些腌臜事,叶辛夷不想掺和,可不代表她不懂。 她亦是在那样的毒潭泥沼中长大的,何况,明威将军府比之梁府,可不只是钱财之争,还有别的,她见识过的内宅倾轧,阴谋诡计,绝对不比梁申少。 所以,对着梁寅,哪怕他明确流露出对梁申的关切,她也不敢有半点儿掉以轻心。 她欠了梁申不少情,暂且还不得,却至少,不能成为旁人害他的刀。 “叶姑娘不说也没关系,但想必,叶姑娘该是知道的。那么,还请叶姑娘帮忙,务必寻到我兄长,将这纸信笺之事告知于他,告诉他,千万小心……”梁寅说着,朝着叶辛夷又是郑重的一揖到底,“有劳叶姑娘,大恩不言谢。” 说罢,竟是扭身,便匆匆走了。 让叶辛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莫名所以,一时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他转身便走了。 她捏着那纸信笺在那槐树下站了片刻,蓦地扭身,朝自家铺子里走。 药铺里,仍还有好几个病人,她进了内院,叶菘蓝立刻迎了上来,“阿姐,梁二少爷找你什么事儿?可是梁少爷出了什么事吗?” 是了,连叶菘蓝也知道,她与梁家唯一可能的交集,便只一个梁申。 可是,这样拙劣的局,梁申又不像外人眼中那般鲁莽无脑,他如何会看不破,还一头扎进去?梁寅这纸笺,又是从何而来?因何而制? 叶辛夷没有回答叶菘蓝的话,反倒是皱着眉,心头翻江倒海,只觉得如今掖在袖中的那张纸笺发起热来,烫得有些厉害。 <script>app2(); 57 水祸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阿姐?”叶菘蓝见叶辛夷也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发呆,脸色还很不好,有些吓到了,连忙低声喊她。 叶辛夷却终究是有了决定,“我出去一趟,晚饭你来做,若是我没回来,不用等我吃饭。” 话未说完,人却已经奔出了门洞去。 不管是真是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封信,还有梁寅的态度,都不会是无的放矢。 梁申帮她那么多回,但愿,她也能帮他一次。 只是,待得出了门,她还是先抬起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尚高,离子时尚远。 这才一咬牙,又是拔足狂奔。 叶辛夷却是不知究竟该往何处去寻梁申,只好碰碰运气,先去了北二街的酒楼。 掌柜许是得了梁申的吩咐,待她倒是热情周到,问起梁申下落时,倒也没有遮掩,只说,昨日来过,今日倒是不曾捎信说要来。 叶辛夷便又咬咬牙,管那掌柜的借了一匹马,纵身一上马背,便是纵马疾驰而去。看得那姓宋的掌柜和店小二咋舌,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还会骑马?而且看那模样,骑术还很不错的样子。 叶辛夷一路打马西去,出了城门,直往城郊,轻车熟路到了梁申种药材的那片山地下。 这才弃马上了山。 才到半山腰,便已隐约听见了上头的人声喧嚣。 吵嚷中,甚至隐隐夹杂着怒骂。 叶辛夷微微顿了下步子,眉心轻颦。下一刻,却又毅然决然朝着那人声喧嚷之处,疾步而去。 她碰运气,碰得不错,梁申果然在。 可这运气,却也不怎么好,寻着了梁申,却是此时此地。 叶辛夷到得山顶时,便瞧见了梁申被好些个拿着棍棒锄头的村民堵在一头,而他带来的两个小厮和雇来在这山地上干活的长工则护着他在另一头。 叶辛夷蹙了蹙眉,便是绕开人群,赶到了梁申身边,这于她而言,倒算不得难事。 “梁申!”她轻唤。 梁申转头望着她,脸色却是微变,“你怎么来了?” 显然,这个时候,并不是说梁寅,和如今她掖在衣袖中那封情信的时候。 “怎么回事?”她问,自然是眼前的状况。 却是不等梁申回答她,那些村民居然又闹将起来,“你们今日非要给个说法不可,你们这山上不知做了什么,才会不到雨季,这土石便垮方,砸伤了人,你们却想赔钱了事,哪儿那么容易?” “是啊!他们还用咱们村子的水,必然是将水源都截断了,这才连灌溉的水都不够,哪里是赔钱就能了事的?” “给个方法!” “必须要给个说法!” 叶辛夷望过去,人头攒动,但当中分明有两个声音在刻意挑唆,引起群情激奋。 梁申自然不可能半点儿没有察觉到,扯着她的衣袖,给她使了个眼色。 叶辛夷狐疑地一眯双眸。 那边厢,那些村民已经是大声喊叫着,纷纷挥舞着锄头棍棒什么的,朝着他们这边围了过来。 “走。”那些人绝对不只是普通的村民那么简单,梁申早有所觉,因而,待得见他们开始失控,一动起来,他便是一把拽住叶辛夷,两人同时拔足往后急退而去,那几个小厮和长工负责给他们断后。 但寡不敌众,他们也不过只是能为他们多争取些时间罢了。 叶辛夷别无选择地跟着梁申急跑,转头间,果然瞧见有几道身影挥舞着锄头急追了上来。 跑过了山地,越跑,林子便是越密。偏那些人,却是紧追不舍。渐渐,只能听见他们彼此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至于其他的人声,早已远不可闻。 叶辛夷微微一侧头,已是听到身后利刃出鞘的声音。 而那些人,在远离人烟之后,显然已经抛却了顾忌,飞也似的追了上来。 这个速度,他们逃不过。 电光火石间,叶辛夷一扯梁申,后者跟着被迫停下了步子。 事实上,也是无论可逃。 再前面,便是一处断崖,已没了路。 而断崖处,一泓飞瀑,直泄而下,喧腾热闹,哗哗水声中,当真如银河直落,雪白的水花溅起,扑面已觉湿气。 两人回过头来,见着那几道身影已是丢去了锄头,手里,都握着银亮的刀刃,铮然作响。 也不再故作村民的朴实敦厚,显出杀人舔血的森冷来。 日头下,寸寸寒光缓缓逼近过来。 “梁申,你到底有多招人恨,竟然有人不惜雇了杀手要来杀你?”这些人身上的杀气,经年累月,一看,便不是善茬,定是专做人命生意的。 梁申白胖的脸上,却没有多少惧意,笑呵呵将下巴往那几个人一递,道,“你问我?不如问他们?” 叶辛夷权衡利弊,他们俩都是半吊子,这几个杀手,却绝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眼看着那几个杀手封住了他们所有的去路,慢慢收拢包围,将他们逼往断崖。 叶辛夷扭头往崖下一看,算不上高,也就二十多米吧,且崖上树木繁茂,瀑下则必有深潭。 她望了一眼梁申,注意到他望着某一处,嘴角轻勾,她也顺着望了过去。一瞥间,她眉心微颦,却同时还注意到了更远的地方。她微微眯起眼,没有转头,只是问他一声,“会泅水吧?” 梁申嘴巴微张,似是惊怔了,望着她,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忙促声道,“不......不用......” 奈何,尚且语不成详,叶辛夷已经将他拽着她的手反手紧紧拽住,朝着他,倏忽一笑。 那一笑间,竟然灿烂得能晃了人的眼。 梁申便是那被笑闪了魂儿的当中一人。 直到被拽着纵身一跃,双脚腾空,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急坠下去时,他才吓得回过神来,面如土色地哇哇大叫道,“叶辛夷,我不会水啊!” 然而,已是晚了,身子从那些茂密的枝丫间穿梭而过,好在叶辛夷早有所备,带着他跳下来时,转了个方向,用背承接那些枝丫,往下坠去时,枝丫不断地断裂,有些疼,却也稍稍阻缓了他们的速度,只是却也颓然,没有一处能够彻底阻住他们的坠势,不过是顷刻间,便能到头。 电光火石间,叶辛夷又是拉住他,一个翻身,“噗通”“噗通”前后不过两息的落水声后,他们俩还是没有例外地,掉进了瀑下深潭。 如叶辛夷一早算好的那般。 <script>app2(); 58 救命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水的冲力让他们原本紧拽在一起的手,自然而然地松开。 刹那间,水从眼耳口鼻灌了进来。 叶辛夷有一瞬的懵傻,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即便身上的衣裳浸了水,紧紧裹腹在四肢上,好似重了几十倍不只,在水中,她仍如一尾游鱼般,自在优雅。 与她全然不同的是,梁申便狼狈且危急许多了。 一口水灌进去,他醒过神来,便是无止尽的惧怕,在那水里载沉载浮,却是一会儿冒头,喊一声“叶辛夷”,便又沉下去,再冒出来,喊一声“救命”,再又沉了下去。 完了!叶辛夷根本是他的克星,没被杀手杀死,却要被她害死了,还是淹死成水鬼,死相太难看,太凄惨,找谁哭去? 连着灌了好几口水,梁申已经绝望了。 正在这时,一只手,却扯住了他。 顷刻间,他也管不得是不是水鬼了,当下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想也没想,便是缠抱了上去。 那只手却转而将他往下一扯,一边扯,还是一边没好气地在他耳边低声斥道,“梁申,放手!你个蠢货,你不放手,是想拖着我,陪你一块儿死啊?” 是叶辛夷!电光火石间,他已听出她的声音,更是顾不得了,四肢缠得更紧了些。 叶辛夷恨得不行,方才那瀑布虽然大声,但她关键的可没有听漏,梁申不会水,所以,她反应过来,便立刻来救他,谁知道,却被他这样密密实实地缠抱着往底下拽,犹如秤砣一般,这般下去,他们都是个死。 可梁申吓坏了,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反倒将她缠得更紧。 叶辛夷当机立断,抬手便是冲着梁申的后颈用力一砍。 梁申本就又惊又怕,被这么一砍,两眼一翻,便是晕了过去。 终于是安静了。 叶辛夷手肘绕到他下颚,将他的头抬出水面,拖着他,游向岸边。 上了岸,手一松,梁申便如一尾死鱼一般,跌在了岸上。 叶辛夷靠过去,先是左右开弓,拍打着他的脸颊,见他没有反应,她眉心一攒,抡起拳头,找准了位置,朝着他的胸口下方用力砸了下去。 梁申整个人几乎被那一拳揍得弹起,而后,“嗷”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人也终于清醒过来。 一双眼迷迷茫茫,触着了叶辛夷,便是陡然瞠大,伸出手,颤巍巍指着她鼻尖,“叶辛夷,你是想害死小爷不成?小爷跟你没仇啊!” 叶辛夷悄然松了一口气,拿脚尖一踢他,梁申往边上挪了挪,她便跟着躺了下来,“听你这中气十足的,应该死不了了。” 梁申却是弹坐起来,很是无奈道,“我是说真的,叶辛夷,谁让你多管闲事的?小爷都有安排……” “我知道你有安排,看来,你早已预见今日会出事,也留了后手,想要抓个人赃俱获,可是,我怕你就算抓了那几个杀手,最后,怕也是没命再找那背后黑手当面对质了。” 梁申不是傻子,神色微微一敛,“什么意思?” “我瞧见了正有人带着官差围拢过来,可也瞧见了,那高处,还布有弓弩手,那弩箭已在弦上,对着的方向,恰恰是梁少爷你的项上人头。”叶辛夷跟着坐起身,头发和衣裳都湿漉漉的,不太舒服,她皱着眉,将裙摆和发梢都拧了拧。 梁申却是听得眉眼惊跳,“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否则我吃饱了撑的,带着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不怕死啊?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若是不跳下来,就算梁申安排的后手果真拿住了那几个杀手,可那在制高处的弓弩手必然先会取了梁申性命。 她会些功夫,可还没有出神入化到在那般情况下,救得自己和梁申性命。 跳下来,是她短时间内,能做出的最好选择。 只是……背疼得有些厉害,还有这浑身的湿淋淋,叶辛夷皱紧眉来,望向已是神情呆愣的梁申,“这回,可算你欠了我?” 梁申眸色有些复杂地望向她,“是是是!救命大恩,自然是我欠了你。不过你我之间,欠来欠去的,算得清吗?” 叶辛夷抬起眼,两人相视一笑,是啊,哪儿还算得清,也不必算清。 “这接下来,怕是还有一场好戏。”叶辛夷说着,将梁寅来找她,给她的那封情信轻描淡写说了,这情信如今自然是成了一团纸糊,不过,她寥寥几语,梁申自然便能听得分明。 梁家的那些腌臜事儿,她不清楚,不过,梁申应该心知肚明。 到底谁是好人,谁是恶鬼,到底是局中局,还是将计就计,她不清楚,可梁申却未必不明白。 这不,梁申沉吟着,双眸缓缓冷下。 “还有今日村民闹事,怕也不是巧合。” 梁申点了点头,“放心!我自会料理明白。” 叶辛夷等得就是这句话。她救他,是情分,却不想掺和进他家那个毒潭泥沼之中。 日头还算大,两人在深潭边,一壁说着话,一壁便将身上的衣裳亦是晾干了,这才起身往回走。 谁知,才走到三柳街,便见得众人看着他们的脸色皆是奇异,更有甚者,还在窃窃私语。 叶辛夷便已是蹙起眉来,只神色却还算得镇定,可脚下却骤然加快,快步朝着自家的铺子而去。 梁申脚下一动,却并未立刻追着上去。 叶辛夷还未到自家铺子,便已看见药铺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人,人群正中,隐隐有吵嚷之声传来。 她神色端凝走了过去,围观的人,瞧见她,皆是神色惊疑,却也纷纷给她让开道来,让她得以进去。 到得铺子门前,抬眼便见得铺子里人不少。 她家三个人,叶仕安、叶川柏和叶菘蓝被人围在一边,另一边,除了当前一对华服男女,其余十几个皆是那孔武有力的护院之流,相较之下,她家的人,在她家的铺子里,反倒显得人单势孤。 那对华服男女背对着门的方向,并未察觉到叶辛夷的到来,她靠过去时,刚好听见那男人正在语调沉怒地道,“叶大夫,你我两家,原本并无交集。我想着孩子们也还小,有些事,不宜闹大。因而上次,也只是教训了我那不成才的儿子,想着令爱是个姑娘家,总要留些情面。” <script>app2(); 59 闹剧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只是,我给她留了情面,她自己却不要这情面。一个小小年纪的丫头,怎能就这么不知廉耻……” “梁老爷,请你慎言。”叶仕安上前一步,沉冷着嗓音道,“你一再将脏水往小女身上泼,难道便是梁老爷口中所说的情面?如你所言,小女年纪尚小,就算与令公子有什么交集,也不过再寻常不过,哪里有梁老爷口中那般不堪?” “那叶大夫倒说说,这封信作何解释?”能被称呼为“梁老爷”的,自然不是旁人,正是梁申他爹,转头便将手里那纸信笺抖落着,几乎凑到了叶仕安跟前。 那纸信笺,有些眼熟啊! 叶辛夷哼了一声,杏眼微沉睨向梁老爷身边,神色有些不安,不时低声劝慰两句,却显然劝不住自家老爷,因而,面泛无奈的梁太太黄氏。 “梁老爷,你有什么证据说明这信是出自我阿姐之手?”叶川柏当先一步,小脸板得死紧,手已握成拳头,垂在身侧,微微发着颤,显然,已是拼命忍耐。 “你没有看见这里吗?一朵辛夷花,你家阿姐的闺名这街上谁人不知,哪里还需要什么证据?” 叶川柏却是转身便在诊案上翻找起来,从中翻出了叶仕安的脉案,当中有几页是叶辛夷曾帮着叶仕安誊抄的。 “你看清楚,这才是我阿姐的字迹,梁老爷大可以比对,若是不信,再找个懂的人来看看,若果真与你手中那封信出自同一人之手,再来泼脏水不迟,否则,梁老爷无凭无据,便毁我阿姐清誉,哪怕是上了公堂,我叶家也要讨个说法。” 叶川柏小小的个子,往前一站,将那脉案往梁老爷跟前一递,却带着些难言的气势。 边上围观的人,俱是点了点头。 梁家虽是有钱,算不得为富不仁,但也风评不那么好。尤其是梁家这位老爷有些不着调,都还记得他从前养外室,甚至宠妾灭妻的那档子糊涂事呢。 今日上门来闹,却句句往人家叶大夫闺女身上泼脏水。人家才多大个孩子,平日里看着,行事又是稳重,怎么看,也不像是那般不矜持的人。 看看人家叶大夫一家,虽是气怒,却毫不气弱气短,自然是笃定自家闺女的为人,所以,半点儿不心虚,才会如此。 反倒是梁老爷,被叶川柏的话噎了噎,神色便多了两分不自然。 往边上梁太太一瞥,才勉强打迭起精神道,“我也不与你们胡扯了,孰是孰非,只要让你家大妞儿出来,与我对质一番便是。若是她不出来,那便是她心虚,不敢见我。” “梁老爷想要与我对质什么?”梁老爷话音方落,身后,不过咫尺之地,便是传来一声脆朗的少女声嗓。 梁老爷和梁太太惊得回头,望向身后立着的少女,一身湖蓝色的细布衣裙,刚刚开始抽条的身形,还算不上高挑,只却纤细,偏一张脸却是平和无异,望着他们,杏眼微凝,无温,好似荡着些浮冰。静静瞥了一眼神色有些尴尬的梁老爷,目光落在了他身旁的梁太太面上。 这一位,倒还算沉得住气,虽然面皮有些发白,却还算镇定,并未大惊失色,至于,心里是不是和面上一般看来波澜不惊,便是不知了。 至于叶家人,瞧见她回来了,神色间都流露出了两分喜色。 围观的众人,见得叶辛夷,亦是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叶辛夷恍若未闻,勾起唇角,“咦?梁老爷为何不说话?不是说,要与我对质吗?对了,方才,那般话赶话的,倒好似料定了,我不会出现一般。”说这话时,微微一顿,目光着意在梁老爷和梁太太面上盯了盯。 不出所料,其他人一直紧盯着叶辛夷呢,见她目光有异,个个都跟着望向梁老爷和梁太太,总觉得叶辛夷的话和目光都别有深意一般。 梁老爷越发不自在了,绷紧了脸色,“你这小姑娘,忒不知羞,如此跟长辈说话,便是你叶家的家教?” “长辈?”叶辛夷嗤笑一声,“一个登门便将脏水往我身上泼的人,算哪门子的长辈?梁老爷,我就在这里,身正不怕影子斜,你有什么话便快说,你是家大业大,可我家却还要做生意呢,耽搁不得。今日的生意,是因梁老爷之故耽误了,待会儿,记得,给我家赔上。”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众人私下便是惊了惊,没想到,这叶家大妞儿平日里看着很是温和稳重,这会儿,却这般硬气。 这么硬气,不惜得罪了梁老爷,哪里会与梁少爷有什么?若果真与那梁少爷有什么,这会儿就算不心虚,只怕也要捧着梁老爷,还冀望着能够攀高枝儿呢? 四下里围观众人的窃窃私语,梁老爷也听得了那么一耳朵,当下,神色便更是难看了。 与梁太太对望一眼后,便是道,“算了,我与你这小辈没什么好说,你只需将我家那个不孝子叫出来,今日的事儿,便就此揭过了。” 叶辛夷却是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唇角道,“梁老爷,你在说笑呢?你自己的儿子,为何要找我讨要,难不成,梁老爷是觉着,我将梁少爷藏起来了不成?梁太太,也是一般认为?” 目光如炬,又掉头望向梁太太。 梁太太身形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缩,这个小姑娘的眼神……锐利得好似看穿了一切,眼底偏生还含着些嘲讽,炙烤人心。 “那便搜吧!”叶辛夷轻描淡写道,“川柏,去跑一趟衙门,请了官差来做见证,若是一会儿,从我们家中搜不出梁少爷来,还要请梁老爷和梁太太随我们一道,在官差面前,好生分辩分辩!” 后面这些话,音量却是拔得更高了些。 梁老爷如同一颗爆豆子,蓦地炸了起来,“谁说要搜你家了?你既这般不知廉耻缠着爷们,如何能不知他在何处?你去让他好生生回家,那么,一切就此揭过,你莫要倒打一耙。” 叶辛夷目下微闪,睐了梁老爷一眼,再望了望梁太太,看来……有些事,梁老爷并不知情啊! “梁老爷,你家梁少爷在何处,我还真是不知,也没有那个本事,能使唤得动他。话已至此,要么,咱们到衙门去分辩,要么,梁老爷如今,便给我个说法!” <script>app2(); 60 保护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你还敢不承认?臭丫头,我告诉你,我家那个不孝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梁老爷指着叶辛夷的鼻子叫骂道。 “谁说梁少爷出事了?梁太太吗?”叶辛夷笑挑起眉,望向梁太太,“既然都不知梁少爷在何处,如何又能知道梁少爷出了事?还真是神通广大!”真是厉害呢,一直都是梁老爷在胡搅蛮缠,自己倒是缩在一旁,时时劝慰,偏又无奈,扮尽了贤良淑德。 “我没有……我只是说,申哥儿的年纪容易受人蛊惑,若是出了什么事儿……算了,老爷,咱们说不过这位叶姑娘,要不,还是回去吧?”梁太太细声细气地反驳,末了,挽了梁老爷的胳膊,一副被吓到了,怯怯又忍气吞声的模样。 叶辛夷看得笑了,难怪了,这样的枕头风时时吹着,梁申能得了他爹喜欢才怪。 只这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却是看得梁老爷又是心疼又是气闷,狠狠瞪了叶辛夷一眼,便是挽了梁太太的手,转身而去。“走!” 叶辛夷却哪里肯让他们就这么走了,“梁老爷,梁太太!泼了脏水就想走,世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该说清楚的话,还是得先说清楚了。” 说着,便已一个侧步挡住了梁老爷和梁太太的去路。 梁老爷皱紧眉,一双眼里,燃起火,“让开!” 叶辛夷动也不动,杏眼微闪。 “让不让开?”梁老爷怒喝一声,蓦地将手从梁太太手间抽开。 “老爷不要!”梁太太尖叫。 众人大惊失色,见得梁老爷顺手抄起边上一把椅子,怒喝一声“臭丫头”,便是朝着叶辛夷兜头砸了过去。 叶辛夷嘴角轻扯,果然,打人都会打出习惯来的。 她从前便知道。 她能躲,却并没有躲,今日这桩事,这一砸下来,便算彻底了了。 然而,就在那电光火石间,那砸下的黑影中间,却又插进了一道影子,不由分说,挡在了她面前,用背,承接了本该落在她身上的疼。 “啪”一声闷响,那椅子落在人的背上,四分五裂。 “爹爹!”叶辛夷怔愣,一瞬后,才反应过来,惊喊一声。 挡住那一下的,不是旁人,正是叶仕安。 他脸上微白,却只是关切地望着叶辛夷道,“欢欢儿,没有伤着吧?” 叶辛夷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却是连忙摇头。 边上众人却已经七嘴八舌起来。 “这怎么就打人了呢?一个大男人当众打个小姑娘,也好意思。” “梁老爷这是恼羞成怒了吧?” “叶大夫没事儿吧?” “眼下确实不能走了。怎么也要给个说法,你们这般蛮横,是仗着家里有钱是吧?打了人还想溜?” 小小的药铺子内外,闹成了一锅粥。 梁老爷和梁太太被几个护院护着,却被推搡在一处,动弹不得。 梁老爷的脸色越来越差,竟也是凑上前,动手推搡起来。 场面,瞬时混乱不堪。 叶辛夷却是顾不得这些,招呼了叶川柏和叶菘蓝,忙将叶仕安扶了到边上安坐。 正在这时,叶家药铺外,却是来了一队官差。 民,自来都怕官。 一见那些身穿官服的,吵嚷声渐渐安静下来,甚至忙不迭让开了一条道,由着那些官差上了石阶,直入药铺。 心里却是直犯嘀咕,这还真报了官啊?谁报的? 谁知,那官差径自走到梁老爷和梁太太跟前,“两位,请跟我走一趟吧!” 众人面面相觑,梁老爷和梁太太亦是惊疑莫名。 梁老爷袖了银子,试图打探消息,那官差倒是毫不客气收了银子。然而,梁老爷才衍开笑,还不及问,他便已冷冷道,“去了自然便知道了。” 梁老爷和梁太太没了话说,被一众官差前呼后拥着,从叶家的铺子离开。 官差自始至终都没有与叶家人多说一句,也没有要求叶家人跟着去。 这又让围观的人心里不解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梁老爷和梁太太一走,是没有热闹看了。 慢慢地,人便是散了开来。 叶辛夷也顾不得这许多,见这场闹剧暂且告一段落,便将叶仕安扶到了后面,叶仕安却不让她和叶菘蓝近前,只交代了叶川柏给他上药。 小姐妹俩只得在外头等着,等到叶川柏出来,对她们说,并未伤到筋骨,只是青紫了一片,要好好养几日,姐妹俩才算放心了些。 沉默着去了药铺,铺子里,看热闹的人已是散了开来,他们几个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整理着满室狼藉。 没一会儿,贺家母子几个,还有陈磊子母子居然都来了,帮着他们一道整理。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便是收拾了个干净。 叶辛夷过意不去,只是目下这样的情况,要留饭也不合适,好在,贺家婶子和陈大娘都是明白人,帮着他们收拾完了,便是告辞离去。 叶辛夷笑着将人送走,这份情,却是记在了心底。 “阿姐……”叶菘蓝上前来,轻声喊道。 叶辛夷知道今日的事儿,必然是让这孩子受了惊,转过头,见不只是叶菘蓝,叶川柏也将她看着,想到叶川柏之前对她说过,莫要将麻烦带到家里来的话,叶辛夷微微黯下双目。她不只将麻烦惹到了家里,甚至害爹爹受了伤。 只是…… “放心吧!梁家那些事,梁申会处理好的。今日这场无妄之灾,便算得还了梁申那日帮我们的情分。”不过……叶辛夷在心里深吸一口气,杏眼中,却闪过一抹冷光。今日,她爹这一记,却决计不能白挨。 本以为,叶川柏怕会说些什么酸话。今日,这样的阵仗,叶辛夷虽然没有料到,但之前,叶仕安却是提醒过她的。 与梁申交往,怕是会于名声有碍。只是,因为缺钱,也因为骨子里,并不在意什么名声,所以,才会招致今日的祸事。 可是,没有想到,无论是叶仕安,还是叶川柏,居然都没有一声责备。 想起方才在梁老爷和梁太太面前,叶仕安和叶川柏对她的信任和维护,想起叶仕安不惜伤了自己,近乎本能地为她挡下的那一记。 叶辛夷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双眼,却是微微润湿了。 这样会信任她,护着她的家人,她从未拥有过。而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很陌生,只……却还不赖。 <script>app2(); 61 分家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仕安睡了一夜,第二日起来,便如常开了铺子。 叶辛夷亦是一样的心思,收拾妥当后,与往常没有半分不一样,该出门买菜时,挎着个篮子便出门买菜去了,该到药铺帮忙时,就去铺子里帮忙。 旁人异样的眼光,她好似没有看见一般,由着他们去看,由着他们去说。 世人皆是如此,总喜欢揭别人的短处,你越是在意,他们便越是来劲,甚至是变本加厉。当他们发觉,他们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影响不到你时,便会无趣。 无趣了,自然便不会再多花精力在你身上。 果真,连着数日,叶家人都与往常一般无二,该做什么做什么,大大方方,好像半点儿不受那日事情的影响一般。 起先,叶辛夷一出门,便有人在背地里指指点点,可过了几日后,人便少了,跟着,连异样的眼光也几乎再没有了。 当然了,最要紧的原因是,三柳街的人都忙着去看梁家的热闹去了。毕竟,比起梁家的热闹来,之前,梁家到叶家药铺来闹的事儿,实在算不得事儿。 这些时日,几乎整个三柳街的人,茶余饭后,谈论的,皆是梁家的热闹。 叶辛夷即便没有特意去关注,却也听了那么几耳朵。 那一日,官差来带走了梁老爷和梁太太,却是因着梁申将他们告上了公堂,状告梁太太买凶杀人。杀的,就是他梁大少爷,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争夺家产。 却原来是因为前些时日,梁老爷下了狠手,狠揍了梁申一顿。 梁申的舅家便是不依了,上门来说,梁老爷若是实在瞧不惯这个儿子,那也没关系,他们家领了去,自己养。只是,却要让梁家退还了梁申生母的嫁妆。 这原也是天经地义,可梁家却是不肯。 “自然不同意了,你们是不知道,梁家……那算个什么?在娶梁大少爷他娘之前,梁老爷家也不过就是这三柳街上的普通富户。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会被皇商纪家的千金看上,带了价值万金的嫁妆下嫁,靠着这个,梁家才一跃成为这三柳街,乃至咱们整个坊里的富户的。” 一说起八卦,女人们就都来了精神。 天气越来越热,日头也长了起来,晚饭后,还没有入夜,总得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叶辛夷和叶菘蓝拿了针线到隔壁贺家,谁知道,陈大娘也在。 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说着闲话,说着说着,便说到了梁家的事情上。 陈大娘娘家本也就是三柳街附近的,对于梁家的过往自然更是清楚。 贺家婶子是从别处嫁来的,听了,便是惊疑道,“那我还听说那梁老爷……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可不是吗?那可不是个好鸟,年轻时,便有动手的习惯。你们是不知,他在娶梁申他娘前,便与如今的黄氏有了首尾。那个黄氏也是个不要脸面的,既然为了娶富家千金,都不要你了,你居然还死贴着不放。” “倒也心狠得很,恁是死贴着,直到先前的梁太太咽了气,她立刻便被迎进了梁府,成了新的梁太太。她那个儿子,可才比梁大少爷小半岁不到啊!” “占了人家的夫君,人家的宅子,如今,还想着要霸占人家儿子的产业,也真是个凶狠的。”陈大娘啧啧有声道。 边上贺柳枝和叶菘蓝皆是听得瞠圆了眼,大抵,她们从来没有想到,这世间,还有这般阴险的人,这般凶恶的事。 叶辛夷却半点儿不受影响,只是垂眼沉静地飞针走线,帕子上的兰草渐渐成形。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了一己之私,更凶狠的人,更恶毒的事,她也经过,梁家这样的,算什么? “那……梁太太当真买凶杀人?杀梁少爷?”贺家婶子亦是惊疑道。 “可不是吗?要不怎么说这个女人恶毒呢?”陈大娘又往前凑了一些,压低嗓音道,“我可是听说,那梁少爷当日被弩箭射中了胸口,就差一寸,就没命了。好在,他舅家是警觉的,察觉出不对,报了官,官差将那些杀手逮住了,人赃俱获,否则,梁少爷哪怕是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呢。” 叶辛夷手里的针微微一顿,杏眼轻闪了两下,梁申被弩箭所伤?她可是确信,他们分开的时候,他尚且好端端的啊! 如今,那梁太太是证据确凿,百口莫辩了。 “这样的……官府会判什么罪?”贺家婶子是良民,这样买凶杀人的事儿,她想也不敢想。 “官府?”陈大娘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暂时还没听得什么消息。” 官府……叶辛夷想着,大抵不会太过惊动的。梁申的舅家既然是皇商,与官府的交情,自然是有。 但依她来看,梁申也好,他舅家也罢,要的,都不是将黄氏绳之以法。 商者,自古讲究的,便是一个利字。 不得不说,叶辛夷看得还算透彻,没过两日,梁家的消息再度甚嚣尘上。 这一回,却是梁家分家的消息。 自古以来,便有父母在,不分家的说法,何况,梁申和梁寅都还未及冠,要独当一面,尚且还早。可以梁家如今这种情况,好像分家,又是再人之常情不过。 这家,具体是怎么分的,外人自然不知道。 不过,以目前的情势来看,梁申定是吃不了亏的。 至于其他的,她便也不关心了。 转眼,时序已入五月。 明日,便是端午了。 天儿,热得厉害。 一到午后,整个街上,几乎就没了人,只听着知了在树上,叫个没完没了。 叶辛夷正挽了袖子,在家里那棵枣树下洗衣裳,将手浸在沁凉的井水里,才觉得舒坦。 正洗着,一颗小石子儿突然就飞到了她的盆子里,她抬起眼,往侧边看去,一眼便瞧见了趴在墙头,正冲着她笑出一口白灿灿牙的梁申。 从那一日过后,她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未曾见过梁申了。 如今,梁家已是分了家,所有的传闻也都慢慢平息下来,梁申才又终于出现在了她面前。 梁申朝她比了个手势,然后,才一个转身,跳下了墙头。 叶辛夷略一沉吟,到底是起了身,不过顷刻间,臂上的水珠便已被热气蒸腾干了,她放下袖子,走了出去。 <script>app2(); 62 赔偿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还是在老地方,后街的那处小溪边,梧桐树,亭亭如盖,只除了头顶的鸣蝉也叫得格外欢畅了些,倒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叶辛夷到时,梁申已站在树下,扭头朝着她这个方向,微微笑望着。 一个多月没见,他白胖的脸颊竟消瘦了好些,居然还显出了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一副好样貌,浓眉大眼,挺鼻阔额,倒也端正。 叶辛夷却不过瞥了一眼,目光便溜向他的胸口处,“伤好得如何了?” 他胸口被弩箭所伤究竟是怎么回事,叶辛夷心中有数,但既然做戏,便要做全套,这皮肉之苦自然是免不了的。 梁申听罢,笑着一拍胸脯,“那是,我这身板儿,一点儿小伤而已,自然早好了。” 叶辛夷见他虽然消瘦了许多,可精神却甚好,想必是分家的结果甚得他心,这才志得意满。只是,这样的事情,也不知是不是她能说声恭喜的。 因而,她只是抿嘴笑了笑,没有接话。 “前一桩事,是我连累了你,还有你家里的人,说起来,很是过意不去。不过,我彼时已是给你讨了个公道,他倒是说了,会登门致歉,可叶大夫被他所伤,却也不能便宜了他,我想着,比起银钱,这个东西兴许更合用些,所以,便做主给你讨了这个,作为赔偿。” 梁申说着,已是从衣襟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笺递给了叶辛夷。 叶辛夷望着那隐隐透出墨迹和朱砂的纸笺,心头一动,接过来展开一看,却还是惊得挑起眉梢来。 那居然是北二街一间铺子的契纸,并过户的文书。 这个补偿……未免太大了些? 何况,她可不认为梁老爷是这么大方的人。 “他自是心肝疼得慌,所以,什么登门致歉的,大约,就要作罢了。”梁申挤了挤眼睛。 叶辛夷心里过了一遍,自然知道那梁老爷不会心甘情愿割肉,不管梁申是如何做到的,这个情,她还得承。 “既然是赔偿,那我便且收下了,我爹那一下,也不算白挨。只是你家……” “往后……”他顿了顿,又笑出一口白牙,“既已分了家,那一家人,与我没了干系。”那笑容却不过一瞬,说话间,便是淡去,双眸亦是沉冷下来。 梁申在她面前,一直要么没心没肺,要么便是一副无商不奸的嘴脸,还是头一回这般直接沉脸。 他与梁家的事儿,确实不是她能掺和的,孰是孰非,谁能说清?何况,她本有交集的,也就只有他一个而已。 他与梁家彻底撇清了干系,也好,往后,她至少不用再担心奇葩的梁老爷和梁太太再找上门来。 本来,就算他不帮她讨来这个,寻着机会,她也会向梁老爷和梁太太找补回来的,她受的那些言语侮辱且不说,她爹那一下,却不能白白挨了的。 既是梁申煞费苦心,为她换来了这个……算了,也是不错了。 叶辛夷勾起唇角,突然觉得这热得恼人的天气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见她笑了,梁申亦是松了一口气,他还怕她别扭上了,不肯接受,这样便好。 “给你这个,也是有我的考量的。你之前不是说,想做那女子成衣的生意么?” 叶辛夷心头忽跳,挑起眉来,“可你不是说,我想的太简单,怕是挣不了钱么?”怎么听他的意思,如今倒像是有戏了? 本来被他兜头倒下来的冰水浇得透透的心头火苗又生命力顽强地滋滋冒起了白烟,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那是以前。”梁申说罢,转头见叶辛夷一脸狐疑地望着他,略一沉吟后,道,“这样,明日,你去一趟北二街老地方,我为你引荐一人。” 叶辛夷蹙起眉梢,什么人,弄得这般神秘? 但心里到底记挂着,第二日早饭后,与叶仕安报备了一声,便是急急赶去了北二街。 只昨日,却未与梁申约好时辰,到时,梁申还未到。她便从酒楼里出来,在街上逛了逛,想着昨日刚从梁申手里接来的那张房契,也就在这北二街上,便是晃悠着找了过去。 北二街不如前门大街那般繁华,但是比起三柳街,却要更胜一筹。来往的人,还有身上的穿戴,也要比三柳街的高出一成。 叶辛夷一路逛下来,心里已有了数。 再见到那铺子所在处,正位于一个街口,东西贯穿,南北联通,最妙是左侧,便是一间开得极大的绸缎行。 叶辛夷暗自点头,别的且不说,梁申做生意的眼光果真是不错的,若是将铺子开在这里,他之前说的,那些不可行的缘由,倒是可以去了一半。 叶辛夷很是满意地想着,一边走了过去。 谁知,那间铺子的门,却在这时打了开来,门内站着一人,两人四目相触,皆是一愣。 因着那人,居然还算半个熟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到她家铺子里,在她爹面前妖妖娆娆的常家娘子。 那常娘子见到她,亦是愣了愣,可是想必是认出了她,登时面上显出热切的笑容来,“哟!你是叶大夫家的闺女吧?这么一大清早的,怎的上我这儿来了?可是……你爹爹让你来的?是我之前问他的事儿,他应了?” 叶辛夷听着她一句赶一句的,默了默。 往她身后看了看,原来,这铺子原是她的么? 还有,她说什么她问了她爹一件事,是什么事?以为她爹应了,这么高兴? 一瞬间,叶辛夷心里已经转过了种种思绪,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是迷惑地道,“我确实是叶大夫家的闺女,可是……您是哪位?对不住,我不太认识您。” 常娘子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片刻后,又强扯开嘴角,“那你……” 叶辛夷还没有想好怎么搪塞过去,却有一个响亮的声音笑呵呵地在身侧响起,“叶姑娘,你找错地方了,是这边。”却是隔壁的那间绸缎行里,有个面容讨喜的伙计。 瞧见他,叶辛夷心里更是惊疑了一下,不过面上却是若无其事笑了起来,“原来是找错地儿了。” 转过头对着常娘子礼貌地点了个头,说了声“对不住”,她便是脚跟一旋,走向了隔壁。 隔壁那间绸缎行是真正的大,是五个开间的大通铺,叶辛夷站在门口四顾了一下,就这铺子里摆放的布料来看,也就只比前门大街那几家老字号差了些。 <script>app2(); 63 引荐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可是就这规模,也差不多可以抵上三柳街所有的绸缎铺子了,说不得,哪怕是在这北二街也是独一份儿。 “叶姑娘,来,喝茶!”方才那个伙计笑得殷勤,端上一杯温凉的茶来。 叶辛夷认得这个伙计,正是因着这伙计早前是在梁申那个酒楼里做活的,这会儿,却是来了这个绸缎行。 加上方才,这伙计的一番话和表现。 叶辛夷将茶碗接过,轻抿了一口,目光在铺子里转了个圈儿,“这绸缎行是梁少爷的?” 那伙计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才疑虑道,“咦?叶姑娘您不知道吗?之前,东家交代了,说今日会带了姑娘您过来看看,小的还以为您是来早了,东家还没到呢。” 倒是个乖觉的,梁申刚刚自立门户,这“少爷”的称呼便立刻被“东家”所取代。难怪能得重用了。 两人闲话了两句,这时,有客人进来了,还不少。 叶辛夷很是善解人意,挥了挥手道,“你自去忙你的,我随便看看就是。” 那伙计应了一声,便是麻溜儿地笑着去招呼客人了。 叶辛夷靠在柜台边,望着那些进出的客人,从衣着穿戴上,也就是一般富户。 这样的人,有钱,却不比达官显贵,有早就习惯了的绸缎庄和绣庄,只要她们的衣裳够精细好看,要将他们吸引过来,不是难事。 何况,瞧这一个个出手大方的,不差钱儿呀! 叶辛夷在边上看着,渐渐觉得热血沸腾。 “叶姑娘,可找到您了。”一个声音喘着粗气在绸缎行门口响起,叶辛夷望去,嗬!这不是酒楼的掌柜么?瞧他这快跑断气了的模样,叶辛夷站直身子,“可是你家东家到了?” 掌柜的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点着头道,“到了,到了!请姑娘您过去呢!” 还是那家酒楼,还是那间雅室,可推门而入,门内,却不只梁申一人,还站着一个男人。 那是个年轻男人,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四五的样子,穿一身玉白绣修竹暗纹的锦缎直裰,腰间垂挂一枚玉佩,鹤衔松枝的式样,却是通体无暇,晶莹剔透,该是上品的和田白玉。 叶辛夷不过扫了一眼,便抬起头来,撞进一双微眯的凤眼。 那凤眼的主人正打量着她,眼里,透着些审度,这五官……有些眼熟。 叶辛夷转头往没了像发涨的白面馒头一般的脸庞,因而,已能够清楚瞧见五官的梁申。 后者却是有些不满地望着她道,“你来了,居然不等着,还跑出去逛了,非得让人找你。你知道我舅舅的时间可宝贵,还让他等你?” 舅舅?原来……这位就是梁申那个皇商纪家的舅舅啊!没有想到,居然这般年轻。 叶辛夷很快反应过来,朝着对方轻轻一福,“纪公子,让您久等了。” 虽是年轻,可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可不容小觑。 纪衡笑着一抬手,“叶姑娘不必多礼,说起来,纪某还要谢过你,那一日,听说是叶姑娘救了梁申的性命,就凭这一点,叶姑娘便是我纪家的恩人。” 纪衡说着这话时,已是朝着叶辛夷拱手作揖。 叶辛夷连忙侧身避让,神色略有些尴尬,“纪公子言重了,那日,也是我太鲁莽了,没有多想若是不能逃脱是何种后果,能够否极泰来,实在是侥幸侥幸。”一边说着,一边瞥了梁申一眼。 梁申哼了一声,“舅舅!那是我运道好,若是摔成了肉泥,难不成也得谢谢她?这丫头蹬鼻子上脸得很,舅舅若一味谢她,她那尾巴怕是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叶辛夷额角抽了两抽,她是让他解围没错,可没有让他将她往死里踩吧? 叶辛夷眯眼瞪了梁申一记,梁申接受到了那杏眼里迸射出的冷光,咳咳了两声,“舅舅,您一会儿不是还有事要忙吗?就别耽搁了,先说正事吧!” “不急,既然要来见叶姑娘,自然不能匆匆忙忙,其他的事,暂且后放没有关系。倒是都别站着了,先请坐。”纪衡笑着让座。 叶辛夷轻声应了谢,拉开近旁的椅子,从容落座。 她的一举一动皆落入纪衡眼中,便是笑道,“早先便从梁申口中听说了不少叶姑娘的事儿,今日一见,叶姑娘果真如纪某所猜测那般……不同凡响!” 叶辛夷心口微微一跳,面上却是沉静依然,“纪公子说笑了,我不过小小一个市井女子,能有什么不同凡响?不过就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为了生计,不得不为罢了。就像是梁少爷,原该是我初见他时的样子,却哪里料得,那不过只是一张面具罢了?” 笑眯眯将梁申拉下了水。 纪衡却很是顺从地将话头转到了梁申身上,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到叶辛夷的刻意一般。 “我这个外甥,若是没有我在私底下指点,确实合该长成旁人以为的那般模样。”笑着望了梁申一眼,才又有些歉意地望向叶辛夷道,“你与阿申相识的经过,他已告知于我。因为某些原因,他不得不戴着面具来松懈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心神,从前做了不少出格之事,彼时,对令弟所为,纪某如今也深觉羞愧。” “我是三柳街一霸啊,那怎么了?何况,我本也看叶川柏不顺眼,现在也一样。”梁申梗着脖子道。即便被迫成长,可他偶尔还是会带出骨子里那股骄矜霸道之气。 叶辛夷并不在意,“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无谓再提。倒是梁少爷,许是有了可信的长辈在身边,这才又露出些许真性情。” 纪衡听罢笑了起来,“叶姑娘真是会说话。” 这时,门被敲响,掌柜的亲自带着小二给他们上了一桌子的酒菜,而后,才又退了下去。 叶辛夷对今日梁申为她引荐纪衡的缘由,心中已是有了猜测,因而,到了此时,也是安之若素,该吃吃,该喝喝,等到该开口时,自然有人开口,何况,她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传说中,这生意,多是在酒桌上谈成的。 果真,安静吃了一会儿,纪衡一边轻啜了一口酒,一边道,“叶姑娘的那只荷包,许久之前,阿申便已拿给我瞧过了。别的不说,这巧思倒是可以得见一二。” <script>app2(); 64 商量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挑眉看了梁申一眼,他倒是从未与她说道过这个。彼时,他给她泼了那么大一盆冰水,将她一颗激越的心浇得透透的,冰凉冰凉,结果却已是帮她想了出路? 叶辛夷笑着谦虚了一把,“纪公子谬赞了,要说巧思,也不是我的,是我家隔壁姐姐的。” “可若不是叶姑娘,也没有这桩生意好谈。” 叶辛夷坐直了身子,果然,是谈生意的。 “叶姑娘这门生意,也不是不好做,却是不能在三柳街做。好在,这一次,托了梁家的福,这生意,倒是可以开到三柳街来。方才听说吴掌柜是从绸缎行将叶姑娘请回来的,想必,姑娘已是去铺子瞧过了,那地段,可还满意?” “自是满意的,还要多谢纪公子和梁少爷费心。”叶辛夷起身轻轻一福。 纪衡眼里落了一缕笑意,果真是个乖觉的。 “阿申想要帮你,我原也没有意见,只是,之前忙着梁家那个烂摊子,如今,总算能够腾出手来。叶姑娘将铺子开在这北二街,阿申的绸缎行可以给你最低的优惠,客人若在你家做衣裳,同样的衣料可以买得更便宜,同样,在阿申绸缎行买得料子,若是到了你店里,自然也要给最低的优惠,这是互惠双赢之局。” “另外……纪某在前门大街也有几家铺子。姑娘可以做些样衣放在铺子当中寄卖,若是招揽了生意,纪某再放给姑娘做,只是,从中收取中人的费用……” “还有……” 纪衡一条条说下来,梁申间或补充两句,不得不说,他们处处都考虑得周祥,大抵也知道她根本不懂做什么生意,是以,很多事都替她先设想过了,这会儿,又事无巨细,一一解释给她听。 桌上的酒菜,已是凉了,叶辛夷的心窝,却是滚烫滚烫,站起身,郑重地深深一福道,“纪公子和梁少爷,可算我命中贵人。” “看来……纪某方才所言,叶姑娘是没有意见了?” “术业有专攻,我并不懂这些,还要多谢纪公子和梁少爷费心,为我事事设想周全。” “纪某虽是商人,无利不起早,可也深知多个朋友多条门路的道理。今日,我帮叶姑娘,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叶姑娘帮我了。何况,叶姑娘之前救过阿申,就凭这点,纪某便不会藏私,能帮则帮。只是,如今世道不比从前,生意也未必好做。纪某能帮的,却也只有这么多了,其他的,却还要叶姑娘慢慢学着来。做生意,要说难,却也不难,只要掌握了其要领,一样是手到擒来。” “今日,纪某观之,姑娘也是聪慧之人,想必,定难不倒姑娘。” “那就借纪公子吉言了。” 一时间,几人说得很是热闹。 说定等叶辛夷回去与家里,还有贺家商量好后,便定下契约。 亲兄弟,明算账。 虽说,与梁申的交情在那儿管着,但涉及到利益,白纸黑字,最是无可指摘。 回到三柳街,她特意去了集市,买了不少菜,做了一顿很是丰盛的晚食,而后,将老铁也请了来。 又恰逢端午,叶仕安也没有疑心,热热闹闹吃罢了饭,叶辛夷才正色说,她有事要说。 郑重其事将那铺子,以及想要开成衣铺子的事儿说了,叶仕安沉凝不语,叶辛夷便心头有些惴惴。 “你是真想做?”叶仕安沉默良久,才低声发问。 叶辛夷点了点头,却又忙不迭道,“不过,爹爹若是觉得不妥,不同意的话,那我不做也行,只是,这机会难得……而且,纪公子和梁少爷那边,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所以,我想着,爹爹至少让我管上一阵儿,等到柳枝姐那边上了手,我再抽身,也算对纪公子和梁少爷有了交代,可好?” 叶仕安知道叶辛夷的意思,贺家的日子过得比他们还要拮据,前些时日,贺宝生见着叶川柏上了学堂,那眼神中的渴盼看得人心酸。可他家那杂货铺子一天也就几文钱的进项,还要贺家婶子和贺柳枝母女俩做针线贴补家用,才能勉强糊口。 这个机会……怎不难得?而且,贺柳枝也确实有那个天分,有了这个机会,应是能挣到钱的。 而这个机会,于他们家,于叶辛夷,又何尝不难得? 但叶辛夷想好了,若是她爹果真不高兴的话,她就不做也没关系。 叶仕安听她那一句后,却又沉默了下来,眉峰轻拧,皱着眉,显见正在沉思。 叶辛夷有些紧张,手心都冒了汗,两个小的面面相觑,不敢吭声,而老铁却是作壁上观的意思。 过了良久,叶仕安才叹息着道,“你既想做,那便做吧!” 叶辛夷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她爹居然答应了?还答应得这般轻易? 待得反应过来这确实是真的时,喜悦,才后知后觉地漫涌上来,填满胸臆。 “不过,有几件事,爹爹却要有言在先。”叶仕安话锋一转道。 叶辛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爹爹,您说。” 得了她爹的允准,叶辛夷便算得吃了一颗定心丸。 实在等不及,用海碗端了一碗粽子,便是去了隔壁。 贺家三人听了她的话,反倒是不敢置信。于他们而言,这好消息犹如是天上掉馅儿饼,自然不容易让人相信了。 过了好半晌,贺家婶子才颤着音儿道,“你说,你要和我家合开一个成衣铺子?” “是,要借着婶子和柳枝姐的手艺挣钱。”叶辛夷笑着道。 而后,三言两语将这生意怎么安排的大体说了一下。 “婶子和柳枝姐平日里给人做针线,也是一般的做,往后,便专心只做自家的铺子。如今,刚开始,万事开头难,自然要婶子和柳枝姐多辛苦些。我想过了,这利钱的四成,用作铺子周转,剩下的两成,便分给婶子和柳枝姐。当然了,如今尚且不知生意能不能好,若是婶子和柳枝姐不放心的话,按着你们往日里做针线的工钱,我按件,或是按月算给你们,也是一样。” “不是,辛夷……婶子不是不信你,只是一时惊得没了主意。这样……你先等婶子好好考虑考虑,明日……明日再给你答复,可否?” 这本是在情理之中,贺家婶子又是个爽利之人,叶辛夷并不怎么担心,因而,爽快地应了一声,便起身告辞了。 <script>app2(); 65 拟定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娘,我想做这事儿。”叶辛夷一走,贺柳枝却是抬起头来望着贺婶子,双目闪亮。 贺婶子怔住,她这个女儿,自来是个腼腆内向的性子,虽然懂事,却有些胆小、怯懦,尤其是她爹过世之后,这孩子更是懂事得再也不会提任何要求,好似她也果真没有任何要求一般。 这还是这两年以来,她头一次跟自己说,她想如何…… 第二日,叶辛夷如愿得到了贺家母女的首肯,只是贺家母女却有但书,贺婶子说那话时,甚至面色端肃,再认真不过。 “婶子知道,你是想着要帮我们,可是,无功不受禄。你柳枝姐不过是靠手艺吃饭罢了,多的什么利钱,咱们却是万万不能要的,你若是不答应,那这件事便只能作罢了。” 叶辛夷没有想到她们这么坚持,想了想,也是,每个人做事,总有自己坚持的底线。 知道若是不答应,她们怕是果真便要将此事作罢了,叶辛夷只得先应了下来。 既然已经说定了,她便不再耽搁,当即便要去找梁申签订契约。 梁申没有从梁府里搬出来,反倒是梁老爷和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人言可畏,在三柳街待不下去了,便是带着梁寅举家搬走了。 有纪家在,梁老爷要想在京城立足,怕也不是很容易,因而,不只是搬走了,更是举家南迁。 说起来,梁老爷也是个有野心的。你既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原先的誓言,那便一错到底,抱紧你的荣华富贵,偏你什么都想要,宠妾灭妻,以庶害嫡,偏心偏到了骨子里,才走到这一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更是背井离乡,梁老爷也不知道悔是不悔。 如今的梁府,已经是梁申一人的天下,早在前两日,梁申便与她说明白了,要想找他,直接光明正大登门便是,用不着再寻苟富贵在中间传话。 可叶辛夷却并没有直接去梁府,反而同之前一样,去了苟记粮油铺,请了苟富贵帮忙,同样与梁申约在了他在北二街的那家酒楼中。 梁申一见她,便是抱怨道,“不是跟你说了,直接去我府上便好,做什么还要约来这里?麻烦!” 叶辛夷连眉毛都没有撩上一根,神色仍是沉静从容,“我不想让旁人再逮着由头说我与你如何。” 梁申一噎,眼中极快掠过一抹恼色,却到底没再多说,沉凝着脸色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将手里昨日便已拟好的契约递了过去。 “昨日闲来无事,已是将大体的都拟好了,你先看看,若是没问题便签了。” 梁申善拟契约,而叶辛夷自来爽快,他们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那样好的条件,梁申压根儿就没有想过叶辛夷会拒绝,所以,早早便已将契约拟好了。 叶辛夷倒也没什么异色,看罢之后,却是道,“这里还得改改。” 梁申探头去看,见她指尖点在红利如何分配的那几条上,不由挑起眉,神色莫辨地望向她,“怎么改?” 叶辛夷像是没有看见他面色有异,兀自平稳道,“这生意算得我与你合伙,自然不能独独撇开了你。这红利的二成,要归给你。” 梁申没有料到她竟然是这个意思,惊疑地挑起眉来,神色复杂地望向她。 叶辛夷却已是笑起,“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就算那个铺子果真是梁老爷赔给我的,想必,你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不过,既然你要用这个来补偿我家,或是谢谢我对你的救命之恩,我若一味推辞,反倒是违了你一片好心。” “你和纪公子帮我,是你们的情义,我却不能视之为理所当然,所以,这桩事,要么你依了我,要么,之前说的,都不做数,那间铺子的房契我也还于你。” “何况,这也是我想落个便宜,你知道的,我对生意的事儿一窍不通。既然你拿了红利,往后,便算得我店里的二东家了,你不多帮着照看,谁帮着?” 叶辛夷笑笑间将梁申可能拒绝的源头一一堵死。 听到最后,梁申总算是忍俊不禁,“所以,这二成红利就是为了买我为你死心塌地卖命,你就只管数钱便好?叶辛夷,你哪里不会做生意?你分明打了一手的好算盘,你怎么不去重金礼聘一个大掌柜?” “那哪儿能一样啊?旁人的能耐,自然比不得梁东家您,何况,我也信不过旁人不是?” 梁申说不过她,摇头失笑间,连说了三声“罢罢罢”,才让人取了笔墨纸砚来,“便依了你的意思。” 按着叶辛夷的意思,将契约重新拟过。 待得墨迹稍干,才拿了给叶辛夷过目,“好了,这下都按着你的意思了,可满足了?” 叶辛夷点了点头,笑弯了眼,“梁少爷再请我一顿小笼包,自然满足。” 梁申一噎,他怕是上辈子欠了她不成? 明明心里不介意,偏生面上却没什么和缓的神色,粗声粗气唤了掌柜的进来,让给送些吃食进来,着重说了小笼包,却是四笼,另三笼让她带回去,末了,横她一眼,哼道,“撑不死你。” 叶辛夷笑笑,半点儿不介意,这世间,有些人面慈心苦,却也有人外表看着凶神恶煞,可心里,却比谁都软,梁申嘛,纸老虎一只,她已经看透了,好像也正发展为吃得死死的。 只是,吃人嘴软,小笼包下了肚,叶辛夷很是好心地提醒梁少爷,“虽说如今怕是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但下回,梁少爷若是还要骗什么人,千万记得,别让他们给你准备那么名贵的笔墨纸砚,你吃一顿挣的,还不够付那笔墨钱呢,可没那么大方的老板。” 说罢,拎着给她装好的小笼包,施施然笑着走了。 梁申又好气又好笑,却还是招手叫来掌柜的,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等到下一次,叶辛夷再来这酒楼,与梁申用到笔墨纸砚时,那些名贵的物件儿便全都换成了再普通不过的了。 此乃后话,此处暂且不表。 既然契约已是理好,叶辛夷便是很快将新铺子的事张罗了起来。 先是带着叶菘蓝、叶川柏,还有贺家姐弟先将铺子好好打扫了一番。 期间,贺婶子、叶仕安,还有老铁说是帮忙,也跟着去了一趟。 <script>app2(); 66 跟踪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自然知道几个长辈是不放心,所以要来看看,她自然不会拦着。 果真,叶仕安他们看过之后,又听说隔壁的绸缎行就是梁申的,正好梁申在铺子里,听了动静,便过来与几个长辈见礼。 说起来,梁申还是头一回到叶仕安跟前。 叶仕安之前倒也听老铁说过,这孩子练功夫是个能吃得苦的,而且,自己的孩子,叶仕安心里还是有数的,叶辛夷能与他打交道,就是叶川柏和叶菘蓝如今也从不说他坏话,想必,还是个不错的。 但是,毕竟梁申从前劣迹斑斑,叶仕安心中始终有些放心不下。 直到今回一见,才觉得这孩子对长辈尊敬有加,性子爽朗不羁,而且一双眼清澈明朗,不藏心机,倒果真是难得。 叶辛夷转头看着她爹望着梁申点头赞许的模样,不由哼了一声,梁申倒果真是个会做戏的,知道怎般模样才能讨好长辈。 叶辛夷知道叶仕安写字不错,便央着叶仕安帮忙写个牌匾,与贺家母女,还有梁申商量过后,取了个“霓裳”的店名儿。 将叶仕安写的字送去给做匾额的木器店,叶辛夷便是与贺家母女做起了开业时,最重要的准备。 梁申想了个主意,让她们几个在开业那天,都穿上自家铺子做的衣裳。 叶辛夷知道梁申的意思,且不说,那一日,梁申和纪衡都可能请了生意上的同道来捧场,就只是铺子刚刚开张时,定也很多人看热闹,那个时候,正是人气最高的时候,若是能够一炮而红,何愁没有生意做? 贺柳枝自然也知道,便更是紧张。 几个人连日连夜地商量着衣裳的款式、配色,还有绣样。 好不容易才敲定了下来,梁申那里自然是有求必应,按着她们定好的配色,从绸缎行里送了好些料子来。 还有几匹是江南那边才来的新料子,最是时新。 贺家母女这一辈子还是头一回见这样名贵的料子,拿着剪子的手都是抖的,还是叶辛夷笑着说,手再抖,这料子怕是才要剪坏了,不过柳枝姐的手艺那么好,不用怕,就算剪坏了料子,也定是能补得天衣无缝。 逗得大家伙儿都笑了一通,这么一笑,贺柳枝反倒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微微俯下身,垂眼望着平铺在眼前的锦缎,眼神专注而温柔,手里的剪子端得稳,犹有神助一般,在锦缎之上划过…… 叶辛夷曾不只一次见过贺柳枝做衣裳的样子,平日里腼腆到平淡晦涩的五官,却是刹那间亮堂起来,熠熠濯濯。 叶菘蓝虽然年纪小小,可对做针线,却有超乎常人的热切,至少,这样的热切在她阿姐,叶辛夷的身上却是找不到的。 叶辛夷不排斥做针线,一个女子,若能为了自己在意的人,洗手作羹汤,或是裁制衣裳,都是一种平凡的幸福。 所以,她会学,会做,可热切,却要发自骨子里的喜欢。 留了叶菘蓝在贺家边看边学,叶辛夷却记挂着时间差不多了,要回家做晚饭。 谁知,刚从贺家出来,便见着前方胡同口闪过两道很是熟悉的身影。 天色已暗,夕阳的余晖将三柳街镀上了暖暖的橘色,很多铺子已经下了门板,叶家的药铺子亦然。 少了白日的热闹喧嚣,黄昏时候的三柳街安静祥和,有那么两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叶辛夷的眉心却不太静好地紧紧攒起,在贺家门口怔了一瞬,她便是脚跟一旋,没有回隔壁的自家,反倒是沿着方才那两个人闪过的那个胡同口走去。 叶辛夷对三柳街已经很熟悉了,自然知道那里是条死胡同。 走过去后,刻意放轻了脚步,紧贴着墙根走了没几步,便已听得拐角处,那壁截断了胡同的矮墙边隐隐传来的说话声。 那是个女声,妖妖娆娆,却还带着丝丝委屈。 “叶大夫,你倒是说话啊!我是一片真心待你,难不成,叶大夫当真是郎心似铁吗?” 三柳街上的“叶大夫”自然只有一个。 叶辛夷皱紧眉来,便听着叶仕安的声音响起,还是那样温文清雅,“常娘子,你我男女有别,还请你莫要拉拉扯扯。” 叶辛夷想着,她爹怎么看,也不像跟那个常娘子有什么的样子,却又为何要跟着常娘子来这儿? 显然常娘子也是一般疑惑,鼻间暧昧地哼了一声道,“叶大夫若果真怕人误会,又何必与我来这儿一遭?” 是啊!为何要来? “我来,正是因为有些话,非要与常娘子说清楚不可了。而叶某不愿意让旁人瞧见我与常娘子之间有所牵扯,更不愿意让我家几个孩子看见,你既强拉了我来这里,我便只好跟着你来这一趟,正好借此机会,与你把话说清楚。” 叶仕安的声调仍是清雅平静,可话语里,却透出了一丝丝冷意。 这倒是叶辛夷从未见过的,不由有些纳罕,更是竖起了耳朵尖。 常娘子显然也注意到了,再开口时,声气里就多了两分试探和小心翼翼,“叶大夫做什么这般吓我?我是当真一片真心对你,为此,我已是卖了家中的产业,往后,也会与常家划清界限,只要你愿意,我入了你家,便可将我所有家财一并带来,你家几个孩子便再不用饥一顿饱一顿……你家中也可多个女人帮你操持着,你还年轻呢,来日……我还可再给你生个一儿半女……” 后面的声气儿渐渐有些不对,放轻放软,带着勾人魂魄的媚气。 叶辛夷不是那等真正不知世事的单纯闺中女子,她从前常扮作男子,从明威将军府偷溜出去,见识过的事情多着呢。 这会儿,不出她所料的话,常娘子定是往她爹身上贴去了,说不得,还正在耳边吐气如兰呢。 说起来,这常娘子长得不错,身段也还好,何况,又还有些家资,这般示好,一般的男子怕都顶不住,她爹嘛…… “啊!”一声惊叫,出自那把已是变了味儿的柔媚嗓音,还伴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猝不及防。 叶辛夷和常娘子一样的惊疑。 不过,这声音很有画面感,她爹这是将投怀送抱的软玉温香半点儿不留情地给掀到地上去了呀? 叶辛夷惊,且喜。 <script>app2(); 67 开张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着常娘子好不委屈的控诉,“叶大夫这是为何?你一个正常男人,做什么端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常娘子,请自重!”叶仕安的嗓音微微一沉。“常娘子,叶某早前与你好言好语,你非但不肯听,还依然故我,那么,叶某只好再与你说清楚一些。” “叶某这一生,只有一个妻子。不管她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会有半点儿改变。” 叶辛夷本来正饶有兴致想听她爹怎么强拒美人心呢,却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不由一怔。 常娘子顿了一瞬,尖声道,“我不信!这世间男子多是薄情寡义,就算是情深义重,对着一个死人,不能抱,不能照顾你,又能到几时?你不过是想拒绝我罢了,我到底何处让你不满意?” “你信或不信,都随你。叶某也无需向任何人证明。”叶仕安的语调轻徐,却透着冷意。 叶辛夷本来正觉动容,听到此处,心头一动,连忙悄无声息往胡同口撤去,将将掩好身形站定,果然,下一刻,伴随着常娘子尖利的叫骂声,叶仕安徐步而出,神色从容端定,未受半点儿影响。 至于常娘子,她骂得再难听,声音再刺耳,也无所谓了。 叶辛夷一时间心头矛盾得很,叶仕安这样的男人,在她过往的世界中,从未见过。 她从前见过的男人,也形形色色,还大多处于高位,却无一不将女子当作附属品,叶仕安这样的人,大抵只有话本里才能瞧见。 不过,方才那一番话,哪怕是她作为一个女儿听来尚且动容,她短命娘,还挺幸福的。 如此看来,她和菘蓝他们暂不用担心爹给他们娶后娘的事儿。 可是吧……她心里也有疑虑,叶仕安这般拒绝常娘子是干净利落了,常娘子若非那没脸没皮的,往后想必都不会再贴上来。 叶辛夷倒是相信叶仕安此时此地说这番话,是一片真心,可是,那是因为她娘才死没多久。等到时日一长,日复一日的孤寂中,真正守得住的,又有几人? 叶辛夷心下唏嘘,不过不管其他的,至少,当下很多事都暂且不用担心了。 叶辛夷因而心情恁好,这一日,便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肴。 叶川柏和叶菘蓝吃得不亦乐乎时想到,这铺子快开张了,阿姐的心情是真好啊! 其实,却不知道,叶辛夷的心情好,并不独独因为铺子快开张了。 说起这铺子开张,她的心情不能用简单的一个好字来形容,有紧张,有忐忑,有期待……委实有些复杂。 但是不管怎么复杂,等到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时,他们之前看好的开张的黄道吉日也是悄然来临。 这一日,他们皆是换上了新衣,早早便到了北二街。 因着叶辛夷和贺柳枝她们皆是女子,还多是没有出阁的姑娘家,是以,叶仕安与梁申商量了一番,这铺子,明面儿上,是老铁的东家。 同时,也借此机会正名了老铁与叶辛夷的师徒关系,还有老铁也在教梁申功夫的事儿。 换言之,老铁为了往后不再让人拿着梁申和叶辛夷过从甚密来说事儿,默认了与梁申的师徒关系。 梁申和叶辛夷在外人来看,多了个同门师兄妹的名头,外人再说道前,总要顾虑一二。 铺子里早已装饰一新,等到吉时一到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热闹的响起,就连火药味儿也漾出了喜庆的味道。满地的红纸间,红绸被扯下,“霓裳阁”三个烫金大字衬着黑漆的匾额,在日头之下,格外的流光溢彩。 纪衡是第一个登门道喜的,而这“霓裳阁”既然有他外甥的一份儿,他在生意场上的不少朋友听到了风声便也登门来贺。 一时间,恭喜之声络绎不绝,比叶辛夷以为的,还要热闹些。 好在,她本也不怵这样的场面,又早有准备。招呼着客人坐了,又捧了茶点出来,照顾得周到。 贺婶子和贺柳枝本还有些被这场面震慑到,但一忙起来,便也顾不得别的了。 四处忙着,穿梭行动间,来往的客人,还有过往看热闹的路人都瞧见了她们几人身上的衣裳。 本就是为了打响“霓裳阁”的招牌,做的时候,自然花了不少的巧思,配色出彩且和谐,又是量身定做,更是凸显了各人身上的气质。 贺婶子一袭深深浅浅的紫与红,艳而不妖,反倒显端庄大方。 贺柳枝的一身深浅相得益彰的柳色,正和了她的名字,偏裙摆却开出了一池的水芙蓉。 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俩的,一水灵娇俏,一娇憨甜美,都是出自“霓裳阁”,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与韵味,虽然未必及得上大内精制的宫装,却也算得出彩了。 当下,便有好些个富家太太和姑娘看得眼热,不时低声讨论着,过后,便是有人到贺婶子和贺柳枝跟前打探。 大抵是觉着叶辛夷和叶菘蓝小,倒是没什么人往她们跟前凑。贺婶子性子爽利,家里开着杂货铺,生意都相通,说话倒也麻溜。贺柳枝虽然内向腼腆,但说起针线和衣裳,口才自然便好了。 叶辛夷瞧得放心,只偶尔见她们招揽不过来时,自己才主动上前招呼,虽然头一回干这伙计的活儿,却也做得中规中矩。 等到下晌,人流散去时,虽然她们个个都累得腰酸背痛,可情绪却很是亢奋。 因为,就这一天的功夫,她们就接了七单生意,若是能做好了,后续生意自然就来了。 这是个好的开始,谁能不高兴呢? 虽然这当中,不无纪衡和梁申的牵线,但无论如何,这是个好的开始,自然该欢欣鼓舞。 这一日过后,日子恢复正轨,生意嘛,过个几日便有一两单,虽然不算红火,但刚刚开始的阶段,叶辛夷很是心满意足。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到多久。 这一日清早,刚刚将门板放下,抬头便见得梁申一张冰脸,酷暑的天气,倒是觉得格外的降暑气。 不过,这样的脸色,想必是没有好事。 果然,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后边的库房时,梁申便将一张纸递给了她。 已经有了前车之鉴,再看到那张明显是她的画像时,叶辛夷半点儿诧异没有,还觉得这次画功长进了不少,至少不用那颗朱砂痣也能辨认出来像她了。 <script>app2(); 68 路窄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不过这样一来,叶辛夷心里一直悬着的不安反倒落了地,是了,若是一直没有动静,才算得奇怪呢。 梁申却是看着叶辛夷这个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不由惊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如何笑不出来,这又不是朝廷的海捕文书,有什么了不得的?”叶辛夷淡淡挥手,将那张画像仔细叠好。 梁申一挑眉,上一次她可不是这般表现的,那时,那张画像尚且只有三分像她呢。 叶辛夷却是没有多谈的意思,将那画像叠好,她也轻飘飘转了话题,“对了,要的料子我已是拟好了单子,你要给我备货了。” “昨日,钱府的单子差不多谈妥了吧?回头,将丝线也给我们备起来,手里的活儿完了,便可以着手那边儿了。” 梁申再傻也知道她是不想与他多说画像的事儿了,心里虽然还是担忧,也不知这丫头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想起的,还有庙会时,遇上的那个穷追不舍的男子,不知,可否与他有关? 只是,叶辛夷什么都不说,摆明了不想让梁申过问,梁申自然不能自己上赶着去帮忙。 只是心里却还是挂着,对叶辛夷便格外多留意了两分。 翌日开门时不见她,便立刻抓了叶菘蓝来问。 叶菘蓝也不瞒他,笑笑答道,“阿姐昨夜梦见娘亲了,心里有些不安,所以去普济寺烧香去了。” 梁申总觉得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儿,一直悬着心,谁知还不到晌午,叶辛夷便是回来了,一切无常。 只第二日,居然又去了普济寺烧香。 梁申问时,叶菘蓝叹了一声答道,“阿姐一片孝心,想着要多为娘亲和我们积福,所以,这一段时日天天都要去普济寺上香。” 梁申总觉得心下难安,问了叶辛夷,却什么端倪都没有问出来。 可是,那日,遇上那男子就是在普济寺山脚下。按理,叶辛夷躲还来不及了,哪里会自己往上撞? 叶辛夷可不是那么傻的人。 叶辛夷自然不傻,至于是躲开,还是自己往上撞……她自然是权衡过的,她的性子,到现在也没有改上多少,躲躲藏藏,不如一劳永逸。 已经是第八天了,叶辛夷抬头望着在清晨的山岚中,熠熠生辉的层楼歇顶,在心里默默算着,若是今日,还是不能遇见,她是不是要放弃这招守株待兔? 一边想着,她一边拎起裙角,拾阶而上。 晨钟之声,让人听着耳目一清。 虽然时辰尚早,可普济寺中,已有不少虔诚的香客,袅袅的檀香氤氲中,叶辛夷在大雄宝殿前的三足大鼎前三拜后,将手里的清香插入鼎中香灰。 边上小沙弥清念一声“阿弥陀佛”,叶辛夷还以一礼,与一笑。 “小施主,今日乃是观世音菩萨成道日,寺中膳房供有素食,小施主不如用了午食再回?” 这几日,叶辛夷都是早早便来了普济寺,要转悠一个时辰左右才会离去,倒也让寺内的小沙弥对她熟稔起来,开口便是善意。 叶辛夷自然知道他是善意,微微勾起唇角笑了,颊边浅浅梨涡隐现。 她每日皆是早饭后来,午饭前离去,今日也没有特殊的想法,嘴角翕张,正要开口拒绝,谁知,透过面前袅袅的香烟,却恰恰见到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 嗬!守株待兔到第八日,她要等的那只兔子总算来了,还真是姗姗来迟啊! 因而,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多谢小师傅了。”双手合十,谢过了那小沙弥,她挽了篮子,朝着方才瞥见那道身影离开的方向追去。 好在,那人也是去膳堂的。 叶辛夷赶得快,还未到膳堂前,一个没注意,便与对面来的一个知客僧撞了一下。 “阿弥陀佛,贫僧莽撞了。小施主,没事儿吧?”那知客僧忙道。 眼角余光瞥见那人已是听见动静,驻了步,转头来看,叶辛夷忙垂下脸,低声应了句“没事儿”,便是转过头,疾步而去,临走前,还心虚地朝那处一瞥。 却不想,刚好撞进了一双微眯的狭长黑眸之中。 叶辛夷脸色微微一变,脚下步子倏地加快,身后,却已传来追赶的步子。 慌不择路,叶辛夷直往普济寺后山而去,越跑越急。 身后那人的脚步却自始至终,不紧不慢地跟着。 到得人少之处,身后已是传来那人沉冷的嗓音,“别跑了,你停下,我问你几句话。” 叶辛夷却恍若未闻,仍然跑得飞快,最后,干脆将手里挽着的篮子也给扔了。 这普济寺,他再熟不过,按着她的方向,再过去便是……沈钺皱了皱眉,终于是加快脚步,急追了上去,声音亦是不疾不徐从她身后传去,“不用跑了……” 叶辛夷脚步一刹,蓦地停住了,确实是不用跑了,叶辛夷望着脚前跌落,连声回音也不闻的碎石,脸色微微泛白,扭过了头。 沈钺正缓步朝她靠过来,一双眼却是紧盯在她面上,锐利如刀,好似顷刻便能将她对穿。 “这位大人!”叶辛夷终于是没有忍住,微颤着嗓道,“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一定要追着我不放?” “那不如你来告诉我,你为何一见我,便要跑吧?而且,那一日,在水井胡同,你为何张嘴便要撒谎骗我,又为何要煞费苦心逃走呢?”沈钺一步步逼近,却是停在了离叶辛夷两步开外之处,将手背在了身后。 “大人身上的官服,我一个小小的平民,如何不怕?说什么,做什么,不过都是自救的本能罢了。若是因此才惹来大人对我穷追不舍,倒是我的过错了。那……我向大人赔不是,不知还来不来得及?大人大人大量,想必,不会与我一般计较吧?” 叶辛夷一边说着,一边踌躇望向沈钺。 沈钺薄冷的嘴角微微勾着,对她的鬼话连篇,自然是不信的。 不过,他也没有揭破,只是待她说完,才语调平静地道,“我就问你几句话,你若照实答了,那么自是两下相宜,往后,我也无需再追着你。”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既然遇上了,那便索性不用另寻它处了,这便问个清楚。”沈钺说罢,也不管叶辛夷作何反应,一双眸子沉凝,将她望定。 <script>app2(); 69 落崖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小姑娘,算起来你我也是有缘,这应该已是你我遇见的第……”沈钺沉吟着,好似在算,“四次了吧?” “四次?”叶辛夷心如擂鼓,面上偏没有露半点儿端倪,反倒如他那般,皱眉思虑了片刻,便道,“大人记性不好,还是算数不好?分明就只三次。” 而且,这不是有缘,分明是冤家路窄。 沈钺脸上的笑却是一敛,“到了如今,你还想要狡辩?我们第一回见面分明就在腊月时,在明威将军府。” “什么明威将军府?我不清楚,也从未去过,如何能与大人遇见?” 叶辛夷答得很是理直气壮,反正那一日,她一直蒙着脸,他怎能确定就是她? 沈钺还真没有证据说明就是她,只是直觉而已。 见她不承认,他噎了噎,默了一息,又道,“那么,你又为何去水井胡同庄家送东西?” “大人,你是当真记性不好吗?这个问题,那一日,我分明已是答过你了。是一个男人,给了我二十文钱,让我替他去送的,至于那个男人的长相,抱歉,我实在是记不得了。” “你还不肯说实话?”沈钺双眸一厉,已是冷锐如出鞘的利剑。 叶辛夷瑟缩了一下,“我本就说的是实话,可大人你却不信,那我能怎么办?” 沈钺嗤了一声,“不是说怕我吗?怎的这会儿不见你怕了?” 叶辛夷梗了脖子,“大人一没穿那身让人胆寒的官服,二都到这个地步了,我再怕也得替自己争上一争。” 话到此处,又是一顿,很是怀疑地望着他道,“这里……总是佛门清净地,大人要动手前,还得三思,莫要惹了佛祖动怒。” 沈钺眯起眼来,这个丫头,怕是狡黠过了头,竟是装出了一副无辜的模样。 “你口口声声说,你说的就是实话,我却确实不能信你。既是如此,你便随我回去,我自有办法验明你话的真假。”沈钺懒得再与她多费唇舌,沉声道。 叶辛夷骇白了脸,“我不去!” 她进过刑部大牢,受过刑讯。而刑部大牢里的刑讯手段,比之诏狱,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就算他不押她去诏狱,也不代表他不会用那些刑讯手段往她身上招呼。 “去不去的,那可由不得你。”沈钺哼了一声,话音方落时,脚下已是一动,伸手,便朝着叶辛夷急抓而去。 他本是料定了叶辛夷会武,这一抓里,便是暗藏了七分力道,务求一击即中。 谁知道,叶辛夷却是白着脸,看着了他的攻势,不闪不挡,只是本能地一个急退,却忘了身后是悬崖,她脚下一空,便是朝着崖下仰倒而去。 沈钺惊得眉眼骤跳,下意识喊了一声“小心!” 他人已腾在半空,忙咬牙急急泄了一半的力,转而抓向她的手腕。 然而电光火石间,小姑娘却像吓坏了一般,将他伸来的手用力一挥。 沈钺手被挥开,再度急抓而去,却没能扯住小姑娘的手,只揪住了一只衣袖。然而,“刺啦”一声响,那只衣袖的料子经不住这样的力道,扯裂了开来。 沈钺眸子骤睁,身子急急一个后撤,瞠大的双眼里,却眼睁睁瞧着小姑娘的身子一个翻转,朝着崖下狠狠摔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了,沈钺粗喘着气,胸口极速地起伏,手里捏着那只断袖,望定着断崖的方向,竟是完全愣住了,且半天没有醒过神来。 山林幽寂,时序已近午,天上日头高挂,这山林却好似将炎热隔绝在了外,清风徐徐间,带来了鸟雀啁啾。 不对!沈钺却是骤然站起身来,疾走两步,到了那断崖边,极目往下探望。 这普济寺周边,他都再是熟悉不过,是以,他清楚这断崖的所在,自然也知道这断崖差不多有二十多丈高,底下,是一泓山涧,可涧边,却是尖石凸耸,若是就这么栽下去,怕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他方才才会一时间懵傻了。 可是……万一那丫头没有栽下去呢? 几次交手,她都再是狡猾不过,哪里能这么轻易,就……死了? 望着崖底,沈钺越想越怀疑……算了,多想无益,到底如何,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沈钺想到便做,站起身来,扎好了裤腿,将衣摆掖到腰上,活动了一下手脚…… “老大,不要啊!”牛子他们来时,恰恰好瞧见沈钺站在那崖边,正作势要跃下,牛子和皮猴大叫了一声,便是一前一后飞扑过来,不由分说紧紧锁抱住了沈钺劲瘦的腰。 沈钺猝不及防,被他们抱了个正着,还没有醒过神来,便已听得这俩活宝唱将起来。 “老大,你怎么能想不开呢?就算那个小丫头还是没有下落,你也不能心灰意冷,自寻短见啊!你不是说,对那顾三姑娘只有恩义,既是如此,就犯不着为了她寻死觅活不是?” “老大,我早就猜到,你对顾三姑娘定还有别的意思,你早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只是吃不上罢了。如今,天鹅肉飞了,你便想不开了。别介啊,吃不了天鹅肉,咱还可以改吃别的啊!吃什么……啊!癞蛤蟆喜欢吃啥肉来着?” “癞蛤蟆不就是青蛙嘛,青蛙喜欢吃蚊子啊!老大,这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咱癞蛤蟆不好嫌弃的……” 沈钺额角抽了两抽,“……”你才癞蛤蟆呢,你全家都是癞蛤蟆。 “牛子!皮猴!我警告你们,立刻放开我!”沈钺闭了闭眼,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 牛子却是拼命摇头,“不行,不能放!打死都不能放!老大,你的一世英名不能毁在这里啊!我昨天输了不少,这个月的饭钱还指望着你晚上带我去赌场玩儿一把呢……嗷!” 话没有说完,因为沈钺忍无可忍,抬脚便将左右的牛子和皮猴踹了开来,这才理了理衣襟,却是抬手指着两人,恨铁不成钢,“你说你们俩能不能有点儿脑子?” 后面一直在看热闹的书生蜷握着手抵在唇边,挡住了偷笑,见得沈钺瞪了过来,他才咳咳两声,走上前道,“是啊!你们俩也该长长脑子了,咱们老大英明神武,哪里会轻易寻死觅活?” “那你说,老大方才站那儿不是准备跳下去,是要做什么?” <script>app2(); 70 放下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牛子很是不服气地反问道。 这一问,还真把书生给问住了,方才,沈钺那动作,确实是打算往下跳来着,不过……“老大当然不是……” “我确实是正打算往下跳没错。”沈钺却是拆起了他的台。 书生微张着嘴,说不出话,牛子却是一脸的“看吧,我没说错”的表情。 沈钺懒得再与他们多说,目光转而又落向崖底,“方才那丫头从这儿掉了下去,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所以,打算下去看个究竟。你们来了正好!” 书生恍然,“就说了老大不会是轻生的人了吧?” “可老大确实是要往下跳!”牛子哼道。 “好了,你们几个。”沈钺沉声一喝,“去!给我弄条绳子来!” 要寻绳子最近也要去普济寺里,皮猴虽然瘦弱,可手脚麻利,见左近林子里有藤蔓,且很是结实,便用那藤蔓很快做成一条临时的绳索来,一头绑在了沈钺腰上,另一头,则系在了一棵一人合抱粗细的树干上。 沈钺则动作敏捷地从崖顶跃了下去,足尖轻点着崖上凸石,如猿猴一般,轻巧灵敏地往下攀去。 只是,落下去不过两丈,沈钺便瞧见了那山崖一壁上长了好几根如他此时腰上所系的一般粗细的藤蔓,沈钺扯着那藤蔓往下看了看,那藤蔓直垂到了崖底,皱眉思虑了片刻,才轻扯了一下腰间所系的藤蔓。 上头的人立刻反应过来,三两下便将他拽了上去。 “那丫头应该是扯着藤蔓荡到下面去了,不过,我还要到崖下再确认一下。” 沈钺自来是个说动便动的人,当下便领了几人绕路下了崖底,将崖底转了好大一圈儿,却只找到了那藤蔓上,还有涧边残存的一点儿血迹,之后的痕迹便被人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所谓摔成肉泥的尸首,自然也是没有。 沈钺终于确定了心里的猜测,停下了步子。 “算了,不用再找了!”沈钺说不出心中的感受,只是这一刻,却还是松了一口气的,至少,那丫头应该是还活着,没有因为他的一点儿私心,而害了一条命。 这世道,人命太不值钱,可他却不愿意在他手里,将一条人命,践踏如草芥,何况,还是因为那件事,那个人。 之前在崖上还在一直打嘴仗的书生和牛子、皮猴这会儿却是不约而同都闭了嘴,互相使了个眼色,自诩最是能言善道的牛子当仁不让地上前一步,粗着嗓道,“这丫头这般狡猾,居然使了这么一招想要金蝉脱壳,这回可算将我的好胜心给激出来了,我非要将她揪出来,好好教训一顿不可。” “我说,算了。”沈钺却是语调飘忽地道了这么一句。 牛子和皮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得“咦”了一声,“老大,你说什么算了?怎么能算了呢?这丫头……” “咳!”书生喉咙发痒,一声咳嗽,外加一个眼神,牛子满心不甘愿,也只得将话生生咽了下去。 沈钺却已是转头大步走远。 书生默了默,还是无声跟了上去,牛子和皮猴则自动自发停了下来。 山涧并不平整,即便水流不大,却也流淌出了一种激越的调调。 “噗通”一声,一颗石子被沈钺用力掷进了奔腾的山涧中,那轻轻的一声,被流水的哗啦声盖了过去,那小石子更是转眼便被卷进了涧底。 沈钺站直身子,这才觉得胸口的闷气稍稍解了两分。 身后,有脚步声靠了过来,他没有回头,仍然望着那山涧远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书生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一同眺望着远方,“你看看,这样的山涧也不乏水底暗流,这世间很多事,你若不深究,那便得过且过,这世道,已经足够不平,又为何不让自己好过些呢?” “你想说什么?”沈钺终于转头望向他,眸深墨。 “我要说的,你未必不懂。顾三姑娘于你有恩,可你救她、帮她,你尽了你所有的力,直到如今,也该够了。老大……放下吧!我们从你口中听来的顾三姑娘,豁达善良,她定然不愿见你这般自苦。” 沈钺深吸一口气,苦笑起来,“她对我有恩,可当日她落难时,我却犹豫了,不敢冒险,不敢救她。若是我不犹豫,而是一开始便能下定决心,也许她就不会……” 沈钺说到这里蓦地梗住,后面的话,再说不出口。 书生也不说话,静静站着,这个时候,他或许更应该只是倾听。 默了片刻,沈钺喉间一滚。“其实,我也知道,我做再多,也是无济于事,不过只是为了我自己好过些罢了。已经搭进去了一个人,幸好今日那丫头没事,否则……我因她的一时心善而有了今天,却以她之名,害了他人性命,岂非本末倒置吗?” “那丫头既然宁愿让我以为她死了,也要断了我的念头,可见是铁了心的,哪怕果真将她拿住了,又是不是定能问出什么呢?就算果真问出了,那又如何?如你所言,顾欢……已经不在了。” “那丫头就算果真与她有什么干系,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何况,还送了东西去庄家,想必,应是故人,而非仇人。既是如此……那便这样吧!” “能不能放下,我不知道,但,或许该从现在开始试着去放下。” 愧疚也好,执念也罢。 叶辛夷却是不知这些,她甚至没有想到沈钺居然会固执到下崖去探她的死生。 她总以为,一切在她从崖上落下那一刻,便该永远结束了。 无论与那个阴魂不散的锦衣卫,还是与身为顾欢的从前的所有牵扯,都应该到此为止。 虽然,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个质疑的声音,在她满心笃定时,在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小小声地质问她,当真能瞒过那个有着那样一双眼睛的人吗? 可她不能让自己怀疑,她已经将这样的手段都使出来了,甚至为了实施这个计划,日日都到普济寺守株待兔,若是还不能摆脱那个锦衣卫的纠缠,那么,她还能怎么办? 只是,此时能做的,都已做了,她只能静静等待着结果,是当真能一劳永逸,还是,又一次的功败垂成。 天色已是昏暗,这一日归来,自然要比往常的每一日,都要晚。 <script>app2(); 71 祈求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暮色四合中,她一条胳膊无力地耷拉在身侧,脚步些微踉跄地朝着三柳街的方向走。 也不知是不是血流得有些多了,她精神渐渐恍惚,竟隐约听见了有人喊她。 “欢欢儿……” “丫头……” “叶辛夷……” “阿姐……” 这些称呼都是日渐熟悉了的。 这个时候听来,很是动听。 她靠在了一边的墙壁上,急喘着气,歇一会儿吧,歇一会儿再走。 眼前却有些发晕,她闭了闭眼。 那些声音却是近在咫尺,“阿姐!” “叶辛夷!” 前头一把嗓音,甜软微颤,好似快哭了,是叶菘蓝。 后面一把嗓音则是梁申的,语调一贯的不好,凶神恶煞,好似要吃人一般。 叶辛夷迷迷糊糊睁开眼来,果然瞧见了他们俩正朝她跑了过来。 不是幻觉。 叶菘蓝已经泫然欲泣的小脸和梁申铁青的脸色都太真实了。 叶辛夷反应过来,笑道,“哭什么?阿姐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受了点儿伤罢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那是因为她没有瞧见自己现下的模样,可梁申和叶菘蓝看见了,所以半点儿也没法放松。 她用来绑头发的花结不知掉到哪儿去了,头发散乱着,衬着一张苍白的脸,看上去怎么也不像能让人放心的样子。何况,一身衣裙不知为何被挂裂了好几处,甚至有一只袖子都少了半截。夏日的衣裳本就轻薄,裂开处隐隐能瞧见皮肉,还有划拉开的口子和血迹。 最最让人心惊的还是她的右手臂,整条袖子都被血浸得半湿了,无力耷拉在身侧,也不知到底伤得如何。 梁申抿紧了唇,脸色很是难看,却是当机立断道,“我背她回去,你去找叶大夫和铁师傅他们,告诉他们,人找着了,快些回家来。” 这话是对叶菘蓝说的,叶菘蓝点头如捣蒜,梁申已是蹲下身来。 叶辛夷此刻也没有那半点儿力气再矫情了,由着叶菘蓝将她扶上了梁申的背。 少年的背,尚且算不上宽实,可叶辛夷却再也撑不住了,眼皮子一耷拉,便是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光已是大亮,她睁开眼,望着已经熟悉了的低矮瓦房顶,有一瞬间的茫然。 前一瞬,她明明还是顾欢,被吊在刑部大牢刑房的刑架上,被人穿了琵琶骨,痛得紧咬了牙,满嘴的咸腥,却还是控制不住,筛糠似的颤抖起来。 后一瞬,她便醒了。 刹那间,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 “欢欢儿……”直到身畔一声轻喊,叶辛夷恍恍惚惚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叶仕安的脸。 只是,却有些狼狈,眼下黑影重重,颌下一圈淡淡的青色,叶仕安这人自来爱洁,叶辛夷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想必是一夜未睡了。 叶辛夷一动,谁知右手却是传来一阵疼,她皱眉“嘶”了一声。 “小心点儿,小心扯着臂上的伤。”叶仕安忙伸手将她轻轻压回枕上。 叶辛夷一回头,这才瞧见自己的右手臂被夹着木板,又弯折着用白布吊在颈上。 “外伤还是小事,你手肘脱了臼,骨头也有些裂了,只能好生将养着,莫要再轻举妄动。” 叶辛夷勾起唇角苦笑,选中那个断崖,自然不是偶然。 一是她料定沈钺身上那样的香烛味不是一夕染就,他必然常常出没寺庙。虽然,一个双手染血的锦衣卫却信佛这件事听起来有些讽刺,但她终究运气不错,逮到了他。 并且,一切都按着她的计划而行,没有出什么差错。 那断崖她之前也是早就仔细查探过好几回了,她只是想让沈钺以为她死了,进而彻底斩断与过去的孽缘,往后只安生地过活,可不是真的想死。 只是,无论试验过多少回,试验时的不紧不慢与真正情形下的那一跃间,还是有了偏差。 这手臂就是她往下坠,揪住藤蔓时,狠狠撞上了山壁所致。 当时,便是疼得抽气,若非她心志尚坚,只怕脱手间,就不是做戏,而是真正摔死了。 如今,能够这般安然醒来,便也是无碍了。 “为父给你上了药,不过内服外敷,都不能落下,你也得乖乖听话,莫要再出去乱跑了。”叶仕安板着脸,沉声道。 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老铁当先一步迈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叶菘蓝和叶川柏两个。 “你个臭丫头,昨日跑哪儿去疯了,居然伤成了这样,出去莫说你是我老铁的徒弟,老铁丢不起这个人。”老铁吃铁吐火,张嘴便没有好话。 叶菘蓝却是含着两泡泪,上前来,便是挨在炕边,小声喊道,“阿姐……你还好吗?还疼不疼?” 边上叶川柏没有吭声,只是皱眉看着她。 对于他的别扭,叶辛夷已是习惯了,也不放在心上。 “你们都守在这儿做什么?我没事儿,你们该做什么事儿就去做,霓裳阁那边,菘蓝,你没去帮忙?”自从霓裳阁开张以来,叶菘蓝几乎日日都要过去,比起医理药理,她更喜欢针线和女红。 “我今日自然是要留在家守着阿姐的,霓裳阁那边有贺婶子和柳枝姐呢,没事儿的,何况,今早梁大哥也过去了,有他看着,阿姐你就放心养伤吧!” “阿姐,你想吃什么?对了,都说以形补形,我一会儿到陈大娘家铺子买几根骨头,回来给你炖汤喝。” “炖汤喝倒是其次的,我瞧你还是太弱了些,等到这次好了,为师得好好督促你,加紧练习才是,为师可不希望下一次再见你伤成这样,这个脸,老夫给丢不起。” “炖汤喝其次?铁师傅,你确定菘蓝若是炖了骨头汤,你不喝?”叶川柏毫不客气地拆老铁的台。 “当然了,汤虽是其次,可做好了,自然得吃。”老铁笑呵呵。 “菘蓝,去集市除了骨头,再买点儿好吃的。” “对啊,对啊,好好给臭丫头补补。” “也顺道让铁师傅打打牙祭。” “老夫是该打打牙祭,怎么?你小子不服气?” 笑着闹着,小小的屋子里,盈满了热闹与温馨。 叶辛夷望着他们,杏眼弯成了月牙儿的弧度。 抬起眼来,望向狭小的窗外,日光正好,熠熠濯濯。 现在这样的生活,真好。 有亲人,有朋友,平平淡淡,却让人格外的贪恋。 只是不知,经过了这一次,老天是否允她,平淡静好的一生? 窗外,阳光正好,清风微徐,好似,在点头应她。 好!好!好! <script>app2(); 72 狭路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时光荏苒,如一去不回头的过隙白驹,秋尽冬至,春转夏来,一转眼,便是四载。 又是一年金秋时,枣树上,挂满了慢慢转红的果子,又见丰收。 “阿姐,你慢着些啊!” 叶家的院子里,和煦的阳光照着,枝头上垂挂的枣子怎么看,怎么都是招人得很,好似一直在喊着来吃我呀吃我呀! 叶辛夷想着你让我来吃,我还吃不着怎么着?当下便是挽了袖子,拿了长竿来,站在枣树下,开始打起了枣子。 正好快要中秋了,吃不完的便用来蒸枣泥,做月饼吃。 她将枣子打下来,叶菘蓝则挽着个篮子在树下捡。 只是,底下的打得差不多了,顶上的却是不好打。 叶辛夷试了几次,干脆将长竿一扔,把裙角掖到了腿上绑好,三两下,便是爬上了树,再从叶菘蓝手里接过了篮子。 叶菘蓝站在树下,看着她在树上,却是不由得心惊胆战,一直让她小心。 “放心吧!”叶辛夷坐在树干上,笑着低头望她,脸上的笑容恣意而鲜焕,就如头顶的日头一般,而后,转头,轻盈利落地在那树桠间转动,一边麻溜地摘着枣子,不过一会儿,那篮子便已是半满了。 顺手摘了一颗放进嘴里,今年天气好,不出意外的甘甜。 又挑了一个又大又水灵的扔给叶菘蓝,“菘蓝,接着!” 身形翩跹若蝶,叶辛夷脚步轻盈美妙如同舞蹈,在枝丫间翩转。若非终究是白日,又怕被人瞧见,她如今的轻功,即便在枝丫之间飞上一飞,也是小菜一碟,只她不管有多么强,她家小妹却始终还是会担心她就是了。 还是规矩着些,也省得吓坏了她家胆小,却又爱操心的小丫头。 这边,叶家姐妹俩正忙着摘枣子。离三柳街不远的某一处私宅,这会儿正在办满月宴。来的人不少,酒席上推杯换盏,热闹得很。 因是办得流水席,客人来来去去,先来的,先吃完的,便是先行出来。 当中有一行人走出府门时,人人皆是噤若寒蝉,且自发地避让到了一边。 他们也好似早就习惯了旁人的反应一般,没有半点儿异色,径自走离。 直到离得远了,他们身后那些人才拍着胸脯,松了一长口气。 “这些……怎的来了?” “那还不是因为赵家大爷如今在神机营当差,与他们也是常来常往的,想来,还算混得关系不错,才得了他们上门恭贺。” “嘘!还是莫要说了,仔细被他们的耳目听见,若以妄议论处,是要获罪的。” 其他人面上也都闪过两分怕忌,不约而同闭紧了嘴,一默之后,又转而说起了其他的话题。 间或有人悄悄转头往那已经走远的一行人望去,炙烤的秋阳下,那些人身上绣飞鱼的金线折射出刺目的光,让人不忍逼视。 直到走远了,当先一人却是缓了下步子,抬头望了望头顶炫目的日光,薄冷的唇角轻掀,问道,“什么时辰了?” 身后一个长得有些圆胖的,却动作异常灵敏地团着一张笑脸凑上前答道,“回大人,这才午时刚过一会儿,正早着呢。” “难怪了。”先头问话那人点了点头。 难怪什么,没有明说,可那个有些圆胖的却最是乖觉,眼珠子一转,便是笑着应道,“是是是呢,这个时辰,又刚喝了酒,卑职也是犯困得厉害。” 见大人没有应声,那笑脸却更甚了两分,看来,是猜对那难怪后头是什么了。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已是笑着道,“大人,您看,这时辰尚且早着,兄弟们也多是没有差事在身的,卑职知道,这附近有家面店,很是地道,好几种浇头都很是爽口,尤其老板娘做得一手好酸汤,可解酒。” “大人”听罢,“嗯”了一声,便是迈开了步子。 圆团脸笑开了花,转头对身后的人高声道,“兄弟们,有差事的自己回衙门,没差事的跟着大人和我走啊,一道去喝碗酸汤解酒,我请客啊!” 身后一阵欢呼声。 “菘蓝,接着篮子。”叶辛夷动作快,没一会儿,便摘满了一个篮子,弯腰将篮子递了下去。 今年这棵枣树真是结了不少果子,真是大丰收了。 叶菘蓝将篮子接过,很快到灶房里将篮子里的枣子倒了出来,又拎着空篮子回来了。 那树上的果子还未摘完,看样子,怎么也能再摘个半篮子。 叶辛夷正坐在枝干上,一边晃悠着小巧的天足,一边吃着枣子。 “阿姐!”听得树下叶菘蓝很是惊慌,几乎梗在喉咙里的尖叫声之前,叶辛夷颈后的汗毛便已经根根立了起来。 果然……转过头来,便与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叶家小娘子叶辛夷,捏得了针线揍得了人,扮得了贤良淑德,当得了大姐大,天不怕来地不怕,生死无惧,却唯独怕……猫。 而此时,一只猫兄正迈着优雅的步伐,与叶辛夷隔着两臂的距离,在同一棵树上,狭路,相逢。 叶辛夷脸儿白了白,脚下晃了晃。 “唉!说起来,还是赵青峰这小子招人羡慕了,这小妾一个接一个抬进门,儿子一个接一个地生,算起来今日这是第几个了?” “应该是三姨娘生的第二个了吧?” “也用不着太过羡慕,他要不是家有恒产,他爹又只得他一个儿子,哪儿能容得他这般?这个世道,女人多了,儿子多了虽说是好事,可也得自己养得起啊!” 一行穿着刺目飞鱼服的锦衣卫刚从一家面馆儿里出来,喝了些酸汤,酒醒了大半,一边跟着前方的大人,无声绕到了人少的后街,一边说起了闲话,说的,正是今日他们刚去吃了满月酒的那一家。 “这赵青峰,抬个姨娘摆回酒,生个儿子再摆回酒,吃他家酒多少回了,这掰着手指都快数不清了。” “你就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吧,心里指不定怎么羡慕呢。” “我倒是不羡慕,只是……这摆酒的人,若是换成了沈大人,我这份子钱随得更是高兴啊!”这人今日喝得多了些,见往日甚少与他们一道的千户大人今日竟然这般随和,与他们一起喝了满月酒,又一起到这小街上的小面馆儿来喝了一回酸汤,便自觉与大人亲近了不少,酒气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上了头,便是来了个交浅言深。 <script>app2(); 73 相逢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四下里,诡异的一寂,他身边人不约而同都想着,这人怕是活腻味了吧? 那个圆团脸的,却是忙笑着打起了圆场,“沈大人,你莫要与二筒一般计较,不过是大家都盼着要喝您一杯喜酒,这才一时冒犯了,喝多了喝多了,又实在高兴,您见谅您见谅!” 若是叶辛夷瞧见这位沈大人怕是要大惊失色,叹一声冤家路窄了。 这一位沈大人,长眉入鬓,眉聚远山,眸深墨,眸中寒芒闪烁,薄唇轻抿,与四年前几乎没什么差别,正是沈钺是也。 不同的是,四年前,他尚不过只是锦衣卫中一名总旗,可如今,却已是被人高高捧着的千户大人了。手中权柄更重,若换了叶辛夷来说,却是杀戮与血腥也愈重了。 今日,沈大人的脾气委实有些好了,居然听了他们的话,也没什么异样,仍然不疾不徐迈着他的步子。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又连忙跟了上去。 有了第一回,后面胆儿就肥了,不敢明目张胆地问,便在后边儿窃窃私语。 尤其是今年新进的一个,对这位在锦衣卫中如同传奇的千户大人甚是好奇,一边瞄着前方那道劲瘦的身影,一边低声问身边的人,“也不知咱们千户大人今年贵庚,居然还没有成亲呐?” “大人贵庚?这谁知道?不过……我比大人先一年进锦衣卫,如今,已是第八个年头了。” 也就是说,沈大人进锦衣卫已整七年了。那怎么说,也该有二十好几了,居然还是个孤家寡人? “我听说……沈大人是选替出身?” 锦衣卫乃是皇帝近卫,一般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便是武举出身。另一些,便是如同沈大人这般选替的。 受伤或是死去的锦衣卫可以从近亲中择一人,顶替他入锦衣卫之职,享朝廷俸禄。 被问的人点了点头。 那新来的那个便更是啧啧称奇了,难怪这位千户大人在锦衣卫中是犹如传奇般的存在了。一般情况下,在锦衣卫中升迁不易,除非上面的职务有了空位,才能逐级擢升。另外,便是因功绩非凡,破格擢升。 而选替的人自来要比世家子弟和武举出身的升迁要难些,毕竟,选替不过只是恰恰“运气”好罢了,能力有没有,够不够,那就未必了。 可沈大人,却是选替来的,七年,便已升至了千户。整个锦衣卫,千户也不过十四人罢了,沈大人,是当中唯一一个毫无背景,升迁最快,也是最年轻的一个。 这般前途无量……“为何却独独没有娶妻?大人这般年纪,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大人又不是养不起。” “嘘嘘嘘!你小子懂个屁啊!沈大人家里是没有婆娘,可谁告诉你他缺了知冷知热的人了?”被问的那一个自觉自己懂得多些,压低了嗓音指点后辈。 “这是何意?”后辈果然不知。 前者愕然,“你来也好些时日了,怎么竟是没有听说么?” 听说什么?新来的不解。 作为前辈的那个,恨铁不成钢,自觉有为后辈解惑的责任,招了招手,让后辈靠近一些。 耳朵贴耳朵时,才压低嗓音,神秘兮兮道,“沈大人在凝香馆有个相好的。”这在整个镇抚司衙门都不是秘密。 “凝香馆?那不是……”新来的人却是惊得变了脸色。 传道授业解惑的前辈忙将手指抵在唇上,“嘘”了好几声,间或心虚地往前面瞄,见当先那人脚步的幅度和频率都没有半点儿改变,想来是没有听见,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是压低嗓音道,“你个臭小子大惊小怪地作甚,若是被大人察觉了,一会儿扒了我俩的皮。” “我这不是太惊讶了吗?这沈大人怎么看,怎么也不像是流连烟花柳巷的人。何况……” 何况,大名律例明确规定,官员不得狎妓,这凝香馆又是教坊司名下的妓馆,里面的姑娘多是犯眷,这沈大人的胆子,怎的这般大? “何况什么何况,这偌大的京城,又不只沈大人一个在凝香馆,或是什么风尘苑、紫竹轩的有相好,只是相好,又不是要娶她,怕什么?”就是去了妓馆,只是“听风赏雪,听曲儿谈心”,哪里能算狎妓?自然也不算违反大名律例了。 “沈大人……莫不是因着这个,才一直未娶妻?”新来的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哪里知道自己一直高山仰止的对象,居然是这样的? 应该是明玉蒙尘,还是天神谪仙,沾了红尘俗气,好像不那么高不可攀了? 前辈却是摇了摇头,这个,就不好说了。 私下里,大家也不是没有过猜测,可是个大老爷们为了个青楼姑娘,单身不娶,这是情深,还是傻呢?还是傻呢?还是傻呢? “可……凝香馆的姑娘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籍的,沈大人难道就要终生不娶吗?怎么也该找个身家清白的姑娘,成家立业才好……” 前方的人脚下未停,步履仍是不疾不徐,与最开始走来这条后巷时,没有半点儿改变,但不代表他没有听见身后那两人的窃窃私语。 相好什么的,听过就罢,倒是娶妻…… 老婆孩子热炕头,成家立业……算起来,他倒果真已经年岁不小了,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喝了些酒,头脑有些发热的缘故,这会儿想起赵青峰怀里那个白胖的婴儿,怎觉得,有些可爱呢? 只是,这孩子吧……得在孩子娘的后面…… 孩子娘……该找个啥样的人儿? 沈钺抬头看了看天,日头炽烈,明明是秋日,怎的,却思起了春? 沈钺恍惚着想道,到底是一个人太久了,也许,他家里,也真是缺个女主人了也说不定。 正在这时,却听得一声尖叫,“阿姐,你小心啊!” 众人都是一惊,扭头往声源处看去。 沈钺亦然,堪堪抬起头来,便见得头顶一片黑影从身旁的墙头翻落了下来,直直往他的方向砸了来。 换了往常,沈钺定是毫不留情一巴掌拍出去,或是干脆闪开身便好。 今日,他喝了点儿酒,又思了会儿春,脑袋便有些迟钝,见到那黑影恍惚是个人的模样,竟是迷迷糊糊张开了双臂去接,待得反应过来时,他怀里,已是多了一个人…… <script>app2(); 74 暂安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低下头,与怀里的人四目相对,一双好不灵澈透亮的杏眼,黑白分明,清晰地倒映着两个他,惊惶的,好似他春日狩猎时,曾见过的林间小鹿。 哇呀呀,哗啦啦! 身遭的人惊愣地张大了嘴,脱了下巴,还有人大大吞了一口口水。 咕噜! 锦衣卫千户沈大人,听说运气好到赌钱从未输过,押大绝不开小,押小不必担心开大,逢赌必赢,运气好到开挂。 在人人想着他缺个媳妇儿,他也正在思春时,从天上落下来一个,正正砸在他怀里,正正是个姑娘,还是个很漂亮,恰恰长得很合沈大人眼缘的年轻姑娘。 呼啦啦,秋天了,有人的心,偏生春暖花开啦! 有人的心春暖花开,有人的心却是荒草蔓长,一万匹脱缰的马在那片荒草地上呼啸而过。 叶辛夷木着一张脸,直到进了自家的院子,身后静悄悄,没有人跟来,却还能听见自己胸腔间犹如擂鼓般,一声急过一声,一声响过一声的心跳。 只可惜,不是羞的,是吓的。 “阿姐,你没事儿吧?”叶菘蓝在她身后怯怯问道。 方才见阿姐因着一只猫,浑身僵硬地从树上摔了下去,她吓坏了,连忙奔了出去,谁知到了墙外,见着的景象,更是险些吓破了她的胆儿。 她家院墙外的后巷里不知何时来了一行锦衣卫,那官服看在他们平民百姓眼里,就如地狱的无常修罗一般,平日里见着一个已够吓人了,何况还是一次便见着了这么多个。 更要命的是她阿姐居然好死不死,正正跌在了当中一个锦衣卫的……怀里。 好在,没有发生什么。她喊了一声“阿姐”,那个锦衣卫大人便是将她阿姐放了下来,而后,她阿姐便是飞也似的奔了回来,也不知是怕的,还是羞的。 只是好在没有多少人瞧见,就算有人瞧见,也没有人敢轻易嚼锦衣卫的舌根,更好在,他们没有跟上来。 转过头去,却见她阿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样子,竟是她从没见过的一般。叶菘蓝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忙上前关切问道。 叶辛夷却是深吸一口气,才道,“菘蓝!去!把门关上!” 叶菘蓝“哦”了一声,连忙反身去关门。 叶辛夷则连连深呼吸,才将心口极速的心跳和缓下来。 她不会认错。那张脸,那双眼,那个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久,居然还能再碰上。 几乎是下意识,她便是抬手往右耳垂摸了去,却只触到了一点凹凸不平,她的呼吸才不由得一缓。 “阿姐,你没事儿吧?”叶菘蓝见她脸色阴晴不定,终于是忍不住,又凑到她跟前,轻声问道。 叶辛夷转过头,望向叶菘蓝关切的双眼,目光却是奇怪的一顿,心反倒是一点点安定下来。 叶菘蓝早已和四年前不同了,四年前,她还是一个小矮墩儿,又瘦又小,面黄肌瘦,就是头发,都是黄得厉害。可现在呢?她现在也就是和四年前的自己一般年纪,可是却是全然不同的相貌。 身高便比从前的自己高了不少,乌发浓密,雪颜可爱,皮肤白嫩,而且一身衣裙也是合身好看,不过洗过两次,色彩尚鲜艳着,更是今年京城中最是时新的式样…… 叶辛夷的目光热切地扫视着叶菘蓝,后者却是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缩了缩脚,轻声喊道,“阿姐?” 叶辛夷却已神色如常道,“这么多的枣子咱们也是吃不完,留些起来做枣泥,剩下的,分成三份儿,给贺婶子他们,还有师父和梁申各处送一份儿去。” 叶菘蓝眉心紧颦,怎么方才那般看着她,这会儿却说到枣子上去了?怎么却提也不提方才墙外的事儿? 叶辛夷还真是不想提,三两下将枣子分好了,便催着叶菘蓝出了门。 叶菘蓝连开口问一声都来不及就是被推着出了门。 待得叶菘蓝出了门,叶辛夷怔在自家铺子门口,望着街上熙来攘往的行人,发了会儿呆这才转身进了内院。 都说女大十八变,叶菘蓝的变化之大,早已看不出四年前的影子,而同样的,如今的她,也与四年前的她几乎判若两人了。 毕竟,这四年,她的变化可不小。 方才,那个人的表情看上去,应该没有认出她来才是。也不应该认出她来。 毕竟,四年前,她从崖上跳下,使了那招金蝉脱壳之后,委实提心吊胆了好些时日。 直到过了许久,终于确认他再没有寻找过她,想必,应该是当她死了的。 不可能方才一眼间,便将她与一个死人联系在一起。 她不能自乱阵脚。 何况,他们今日只是凑巧碰上了,往后,不会再见面,怕什么? 这么一想,叶辛夷的心已算得彻底踏实下来,眼看着天色差不多了,她便开始着手准备晚饭了。 叶仕安今日带着叶川柏出门看诊了,否则,方才怎么也轮不到她上树去摘果子,又遇上了这样一桩事。 算了,不想了,一想又是糟心。 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回来了。 叶辛夷利落地做起饭来,没一会儿,叶菘蓝回来了,手里空着,让她送去的枣子应是都送出去了。 “梁大哥还没有回来,是常盛接的枣子,让我顺道把这个给你带来。”叶菘蓝将一叠银票递给了叶辛夷。 梁申的药材生意做得不错,如今,已在京城周边好几个城镇置了山地种植药材,在京城、天津、南都,还有南面的杭州也都开了生药铺子。 当中好几处的生意叶辛夷都掺了一脚,她如今手里余钱虽不多,可投的生意却是不少,每月几乎都有进项。 只是这钱到了她手里,她往往转手却又投了出去。 叶菘蓝是不知道她阿姐到底有多少钱,但这几年来,家里的日子却是越过越好了,哪怕,他们一家子仍然住在这破烂的四合院儿里,可内里的生活,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切,都是托了她阿姐的福,是以,阿姐做什么决定,她都是和从前一般,全心全意地信任,没有半点儿迟疑。阿姐的事,家里的人也都很少过问,因为她做事自来有成算,倒用不着人太过担心。 叶辛夷却不过只是抬眼瞥了叶菘蓝递来的那叠银票一眼,便是随口道,“你帮我拿进屋里,放在妆台上便好。” <script>app2(); 75 因果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前些时日,刚卖了一批药草出去,想必,这就是分红了。 叶菘蓝去了她屋里,很快出来,便是洗了手帮着叶辛夷一道摘菜、洗菜的。 姐妹俩一边做着晚饭,一边闲话,说着说着,这话题便绕到了梁申身上。 “阿姐,梁大哥这回好像去了挺长时间了?” 梁申如今跟这家里走得近,叶菘蓝哪里还记得从前喊他梁胖子的时光,都是张口闭口的梁大哥。 叶辛夷“嗯”了一声,算了算,梁申倒好似已经走了一个来月了。 梁申如今的生意铺排得大,常天南海北地跑,尤其这一年来,从年后到现在,在京城待的时间加起来统共也不到两个月。 “那岂不是中秋也不回来了?” 这些年,梁申在京城时好多时候都会到叶家来蹭吃蹭喝,叶菘蓝早将他当成自己人了,眼看着佳节将至,自然是心中惦念。 叶辛夷望着小姑娘雪玉可爱的小脸上愁云密布,终是叹息了一声,“这两日他若是有信捎回来,我问问他。” 叶菘蓝这才愁云尽去,用力点着头笑了起来。 叶辛夷摇头失笑,这小丫头,如今也鬼着了,知道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有事相求居然就来这招? 今日做的酱香排骨是叶辛夷的拿手菜,也是一家子都喜欢的菜色。 老铁进门便是夸张地猛吸了一大口气,“臭丫头,今日的排骨可有多做些?可别像上次那般小气,老夫刚刚垫了个底就没了。” 叶辛夷横他一眼,“师父,前两日我爹不是才告诫过你,让你少吃大油,少喝酒吗?今日的排骨只许你吃三块,多的没有。” “三块?只有三块?臭丫头,舍不得你便明说,三块儿……还不够老夫塞牙缝儿的。”老铁像颗爆豆一般跳了起来,“你爹说的什么……你爹那些话能当真么?他根本就是看老夫不顺眼,特意整老夫呢,就是想让老夫不如意。说老夫要少油少酒……他那点儿医术,当自己是神医呐?老夫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清楚,用不着他来操心。” 老铁气呼呼的,唇上两撇灰白的胡子一翘再一翘。 叶辛夷理也没理他,反正一会儿他的排骨只三块,多一块儿也没有。 叶菘蓝笑笑,亦是没有理会。这几年这样的戏码并不少见,只是,铁师傅自来都是声音大,嗓门儿粗,叫嚷得厉害,却又有几回能拗得过她阿姐的? 不只是铁师傅,她熟悉的这些人,来来去去的,还真没有几个能不听她阿姐的话的呢,所以,她阿姐厉害着呢。 闻着香味来的,还不只老铁一人。 叶仕安和叶川柏亦是掐着点儿回来了。 “爹,回来了?” 叶川柏已是长成了青葱少年,个子与叶辛夷差不多一般高,都已是到了叶仕安肩头往上一些,看上去很是瘦弱,甚至带着些翩翩书生的文弱气,可只是表面看上去罢了,这么几年的武,自然也不是白学的。 相对于变化极大的他们几姊妹而言,叶仕安的变化却委实不大。与四年前相比,唯一的区别大抵也就是因着生活好了,他的脸色好了许多,再来,便是人靠衣装,衬得他人也格外精神了些。 听着叶辛夷的招呼,叶仕安“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叶辛夷目下闪了两闪,脸上的笑容倒仍是灿烂,支使着叶川柏摆桌子。 一家子围在堂屋的桌边吃罢了饭,叶辛夷按着这几年的习惯,沏了一壶茶上来,给叶仕安和老铁一人倒了一杯,让他们消食。 老铁因着今日又只得了三块儿排骨在边上生闷气,抬头狠狠瞪了叶辛夷一眼,鼻间重重哼了一声。 奈何,叶辛夷连眼皮子都没有撩上一下。 老铁自觉没趣儿,咬着牙别开了头。 叶仕安则捏着一本医书好似在翻看,可那书却过了半晌也没有翻动一页,而他的眼更是直直落在书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很是专注,手指则习惯性地在手边方几桌面上没有规律地敲打。 叶辛夷不动声色给他奉上茶来,敛下眸子问道,“爹今日心绪不佳,可是费大叔的病情又加重了?爹之前开的那个方子不管用么?” 叶仕安是真正的医者仁心,这些年来,叶辛夷看在眼里,明在心里。 他虽不至于清高到看每一个病人都要倒贴,但偶尔遇上那么一两个确实家境困难,看不起病的,他也不会吝于相帮。 如今,家里境况好了许多,叶辛夷便也由着他去就是了。只要他能舒坦,花点儿钱帮帮人也没什么,就当日行一善,给家里人积福,只盼着,种善因,结善果。 而这费大叔,便是当中的一个。 费大叔按着年龄来说,与叶仕安同龄,还比叶仕安小着月份,可看上去,却比叶仕安苍老了十岁不止。 真正是个苦命的人,从幼时起,便因一场祸事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家里的一些薄产被那些恶毒的亲戚变着法儿地抢走了好些,就剩下两亩薄田。 好在,世道本就艰难,即便如此,还是有那穷苦人家的,为了省口口粮,或是别的原因,不挑人的嫁女儿,费大叔这才娶到了婆姨。 谁知,这婆姨生下孩子没多久就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 费大叔千辛万苦,将这唯一的女儿拉扯大,还不待说亲,某一日外出,费姑娘便是失了踪。整整数月不见人,旁人都当她死了。谁知道,某一日,却又被找着了。 只是,再找到时,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山沟沟里,费姑娘醒来后,已是神志不清,发了疯。发生了什么事儿,私下里议论纷纷,却总归不会是好事儿。 更要命的是,这费姑娘没过多久,肚子便是大了起来。 费大叔大抵也是有所期盼,这才纵着将孩子生了下来,养着,也算有个盼头。 许是老天爷终于听到了费大叔的祷告,这费姑娘虽然身子弱,倒也平安将孩子生了下来。 是个男孩儿,虽然瘦弱了些,却算得健康。 费大叔还没有高兴完,自己却病倒了,且一病不起。 费大叔一家三口,女儿疯了,刚刚出生的外孙嗷嗷待哺,没有半个亲戚可以帮衬,全家的支柱只在费大叔会做些竹筐、竹篮之类的手艺上,费大叔若是死了,他女儿和外孙会怎么样? <script>app2(); 76 看诊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可是,费大叔这样的,又哪里来的余钱能看病? 就是来这儿看诊的诊费还是村里的乡邻们实在看不过,筹措了来的。 也幸亏是遇上了她爹这样的老好人,不收钱,还自掏腰包,贴着药材地给他治,这才拖了这么长时间,若是换了别的大夫,这费大叔只怕早就不在了。 那剩下的那一双孤儿寡母,母亲还是个疯妇,日子更是难过。 只是,这费大叔的病却委实有些难缠,治了这么些时日也不见明显的好转。 今日,叶仕安便是带着叶川柏又去了一趟费大叔家给他看诊,可回来便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必是为费大叔的病费神呢。 这么些年过去了,叶辛夷在医之一道上,倒也有了不少进益。 许多时候,叶仕安也愿意与长女探讨。 听她问了,也不瞒她,便是摇着头叹息道,“没什么效用。而且,今日把脉,觉得更严重了些。若是实在不行,为父怕是要冒险用那个古方试试了。” “爹说的,是梁申给你寻来的那本药草集上的方子?”叶辛夷杏眼忽闪道。 梁申这些年天南地北地跑,知道叶仕安最是痴迷医药之道,不知从何处淘换来了一本有些年头的药草集,当中就有一些失传了的古方。 叶仕安果真很是喜欢,常常拿着研读,当中的有些方子也在试验。 叶仕安所说的那个古方,他早先便研究过,也让叶辛夷看过,倒是对费大叔的症。 只是下药却有些霸道,叶辛夷瞧着,倒是有些苗医的做派。 那些毒虫毒草,以毒攻毒的法子到底凶险,叶仕安亦是没有把握。 这才一直未试。 可今日却动了心思,看来,费大叔的情形,果然已是不能再拖。 “嗯。”叶仕安面色有些凝重地点了点头,但眉眼间,却还是含着两分犹豫。“我再想想吧,兴许还有别的法子。何况......那方子里的很多东西,咱们也要现备。” 叶仕安说罢,又是沉凝着发起了呆,眉间的褶皱重重,几乎能夹死蚊蝇。 叶辛夷敛下眸子,没有吭声了。 翌日,又是一个云淡风轻的秋日。 叶仕安忙活了一阵儿,看完了诊,见铺子里没了病人,便是与叶辛夷交代了一声,出了门。 天色尚早,叶川柏去了学堂,叶菘蓝去了霓裳阁,都尚未回来。 叶辛夷抬头看了看天色,左右无事,想起药柜里一些常用的成药,像是四物丸这些都快卖完了。便是自己配了药,碾了药粉,又和了蜂蜜,在柜台后,耐心地搓起了药丸子。 沈钺还在门外,便见得了那个姑娘。一身素面的湖绿色衣裙,简简单单、清清淡淡,立在柜台后,身后是一排深褐色的药柜。她垂了头专心地搓着药丸子。额前两缕发丝垂落下来,飘在额前,略略遮挡了她精致的眉眼,也勾得人手痒,恨不得能够抬手将那发丝勾到耳后去。他此前从不知,搓个药丸子也是异常累人的事儿,否则,那娇俏玲珑的鼻尖,如何能起了一层细腻的汗珠呢? 也怪他眼力太好,隔了这么老远的距离,都能看得清楚。 沈钺在心底无声叹了叹,终究是背着手,上了石阶。 有些不忍惊扰了面前这幅画面,他将动作放得极轻,但那姑娘却好似察觉到了一般,蝶翼一般浓密的眼睫扑闪了两下,便是抬了起来。 粉樱般的唇瓣微微弯起,带着笑。 可那双灵澈透亮的杏核眼在瞧见他时,却很是错愕地一顿,嘴角甜美的笑痕便是在沈钺遗憾的注视中,消失无踪了。 沈钺在心底又是无声叹了叹,却还是从容迈着步子进了铺子,四处看了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姑娘面上,瓷沉的嗓音徐徐响起,“大夫不在吗?” 昨日,他便已是打探清楚了。姑娘姓叶,名唤辛夷,这家药铺就是这姑娘家开的,大夫是姑娘的父亲。 可显然,今日她父亲不在铺子里。 他神色从容,叶辛夷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怎么也没有想到,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便瞧见了这个人。 哪怕没有穿那身扎眼的飞鱼服,就是一身常服,这人身上刻意敛起的气势却还是让人不容忽视。 有那么几个瞬间,叶辛夷心中惧怕惶然皆有之,不知他为何而来,难道……是认出她来了? 可谁知,他在铺子里看了一圈儿,便是来了这么一问。 叶辛夷怔了怔,心下思绪忽转,沉吟片刻,才放下手里搓到一半的药丸,借着用湿布巾擦手的动作,垂下眼,轻声回道,“大夫不在,你是要看诊吗?” “嗯。”沈钺的目光仍是落在她身上,低低应了一声,“有些不舒服。” 真是来看病的?叶辛夷心里有些怀疑,却不敢露出分毫。 擦完了手,从柜台后走出来,“何处不舒服?” 沈钺没有说话,只是默声看着她。 叶辛夷这才道,“是这样,家父有事出去了,不知何时回来,不过,我也会些浅显的医术,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为你看诊。当然,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去别家医馆看看。” 倒是听说这姑娘常跟着父亲在药铺里帮忙,那么,会些医术倒也不稀奇。 “那便有劳姑娘了。”沈钺轻声道,而后,便是径自走到一旁的诊案前坐了下来。 反倒是叶辛夷愣了愣,这样的世道,于女子本就不公,她虽然会些医术,可哪里又真正给什么人看过? 不过是一句委婉的逐客令,他倒好,应得这般爽快?何况,他这样的人,哪里会轻易相信别人? 若说他果真是来看病的,她说什么也不信。 只是,到了眼下,她又还能如何?不能直截了当质问他是不是果真认出了她,万一他没有认出,自己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还有一点,这位大人今日虽没有穿那身官服,可是她却是知道的,锦衣卫,她这样的升斗小民,可开罪不起。 心念电转间,叶辛夷只得憋屈了,将种种情绪压在心底,她迟疑着走到了诊案后,给沈钺比了个“请”的手势。 沈钺倒是配合,乖乖将手放在了软枕之上。 这看诊讲个望闻问切,叶辛夷虽然有些不愿意,却还是抬眼望向了对面的沈钺。 隔着不过一张诊案的距离,看得再清楚不过。 <script>app2(); 77 毛病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张脸,虽已暌违四年之久,但偶尔午夜梦回,却也会梦到。许是因为总是噩梦的缘故,所以,记得便也格外清晰。 这样深且锐的眼,这样浓且利的眉,想要忘,怕也是难。 知道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呢,叶辛夷只能假作不知,瞄了一眼,便是垂下头去,适时的羞怯。 只准你看,还不准我羞么? 怎么说,你也是个大男人,我是个大姑娘,你这般大赫赫,不加修饰的打量,我自然也该理所当然地羞。 你就算怀疑,姑娘我也要打消了你的怀疑。 叶辛夷努力忘却眼前这个人是谁,只将他当成一个寻常上门看诊的病人。 神色微微带着些拘谨和羞涩,细细查看了他的面色,微蹙了蹙眉。 而后,查探过了他的舌苔,又细细把过了脉,竟是在心底“咦”了一声。 末了,才迟疑问道,“大人可是脾胃不舒?”他虽没有穿那身官服,可他的身份,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叶辛夷也不想故作不知,遂大大方方唤他一声“大人”。 沈钺倒也不以为意,面色如常地轻轻“嗯”了一声,“我这是老毛病了,只是从昨日起,便格外不舒服些,这才来瞧瞧。”平日里,多是忍忍便过去了,大抵因着这姑娘家恰恰便是开药铺的,便有些忍不住了。正好今日不当值,倒是巧得很,自然要过来看个病。 叶辛夷心里倒是有些纳罕,没有想到还真是病了。 “既然是老毛病,大人便该好生将息着才是。昨日大人想必是喝了酒,这才不舒服了。”昨日摔到他怀里时,那氤氲的酒味儿可瞒不过她的鼻子。 叶辛夷是随口说的,说罢,才觉着这事儿听起来有那么点儿尴尬,毕竟,这个话总会让人不经意想到她是如何知道他喝了酒的。 果不其然,抬眼便见得某人深墨般的眸子将她凝着,目光......深邃难懂。 叶辛夷匆匆垂下头去,不自在地抓了笔,铺了纸,“我给大人开个方子,只我没怎么开过方子,为了稳妥起见,大人还是先找个懂的人看看再抓药。不过,这脾胃上的毛病,还是主要靠养,平日里饮食清淡规律些,忌寒凉,更是忌酒。” “知道了,往后,定不会再喝了。”他说,平平淡淡的话,却是再正儿八经不过的语气,恍似承诺一般。 惹得叶辛夷很是不得劲儿,谁让你跟我保证了吗? 眼下的气氛不知为何,有些诡异。 叶辛夷不敢再开口说话,收回视线也不再看他,低下头去,专心致志开起了药方。 她专心开方子,他就专心看她。 姑娘垂首间,那纤细匀称的颈项微微垂着,很是优雅的弧度。坐的姿态,握笔的姿势,都是说不出的好看,笔下的字迹,亦是端丽秀致。 没一会儿,叶辛夷娇俏玲珑的鼻尖便是冒出了汗。 自然不是写字累的,沈钺恍惚间明白了什么,深墨静海般的眸底极快地掠过一抹亮光,身子往后一靠,双手环抱在胸前,更是看她看得专注。 叶辛夷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再看,再看就被你看个对穿了。笔下一歪,险些写坏了一个字,好歹圆了回来,只那一笔,却浓了好些。 叶辛夷看着,皱紧了眉。悄悄深呼吸了两下,总算是平稳下了心绪,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会儿,更是要沉住气,才能尽快开好方子,尽快将瘟神送走。 她沉下心来,一边斟酌着用药和剂量,一边开着方子,倒是果真不再在意沈钺的目光,由着他去打量。 没一会儿,将方子开好了,叶辛夷又看了一遍,这才将之奉到沈钺跟前,“大人可以去请个懂的人过目。” “不必了。”沈钺却并不伸手去接,“便按着这个方子抓药吧!” 叶辛夷一噎,她开方子的机会不多,偶尔开一张,尚且要她爹帮着长眼,他倒是心大。 不过……反正也吃不死人。叶辛夷心一横,便果真拿了方子,去给他抓药了。 沈钺见诊案上翻开的脉案上是她的笔迹,便是多看了两眼,一手簪花小楷,果真娟秀端丽。转过头望向药柜前的姑娘,正拿了戥子抓药,也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叶辛夷自然知道他在看她,或者准确地说,是在观察。 那便由着他观察好了,他观察得越仔细,便越会发觉,她和他怀疑的那个人没有半点儿干系。 他不是怀疑四年前那个小丫头会武吗?那她就弱质纤纤。他觉得从前那个丫头刁钻狡猾,那她就贤良淑德到底。 抓药这样的活计,叶辛夷早已驾轻就熟,何况是自己开的方子,用药和剂量、配伍都在心里,很快便手脚麻利地抓好了。 “大人,这药暂且抓了一副,回去后,三碗水熬成一碗,一日吃三回。若是还有不妥,再来回诊。” 叶辛夷一边说着,一边动作熟稔地将药包好,末了,拨了拨算盘珠子,“大人,一共是三十文。” 沈钺二话没说,解了腰带上系着的一只已经洗到了泛白的暗色钱袋,从中数了三十文递给叶辛夷。 叶辛夷接过,将包好的药递了过去,面上的笑,温婉客套。 只是,这笑,却不过一瞬,就僵在了唇角,因为她惊恐地瞧见他也冲着她笑了。 他冲着她笑什么? “哪日回诊?” 叶辛夷呆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是在问她,僵笑着应道,“如有不妥才需要回诊。”最好还是别来了。 沈钺拿着药包,点了点头,便是转过了身。 叶辛夷长长舒了一口气,总算走了。 谁知,他还未走到门口呢,却是听着一串急呼声由远及近,“辛夷!辛夷快些来看看叶大夫!他摔着了!” 这粗嗓门儿很是耳熟,是陈磊子。只平日里却最是个憨厚寡言的,如同这般大声急呼,必然是出了急事。 听得叶大夫,叶辛夷心口一紧,忙从柜台后绕了出来,顾不得门口的沈钺,三两步便是迎到了门边。 抬眼间便见得人群拥了过来,当先一个高壮粗黑的汉子,不正是陈磊子吗?而他背后,却还负着一人,那身石青色的长衫,是叶辛夷月前才亲手裁制的,下摆处的修竹则出自叶菘蓝之手,正是叶仕安今日才上身的新衣,今早出门时,尚且穿着呢。 <script>app2(); 78 帮忙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如今,那身长衫上,却已是沾上了血迹……叶辛夷脑袋有一瞬的发晕,却是狠狠一咬唇,借着那疼痛,很快冷静下来,上前一步道,“磊子哥,先将我爹放下来。” 陈磊子力气大,背着叶大夫好似没有半点儿影响,健步上前,便依着叶辛夷的意思,就要将叶仕安从背上放了下来。 叶辛夷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有伤就有寒,怎么也不能直接将她爹放在地上才是。 “放在这儿吧!” 耳边一声沉嗓,回过头,却见沈钺不知何时放下了手里的药包,已是动作齐快地将边上诊案拉了过来,诊案上的东西更是已尽数挪到了一边的柜台上摞着,而那张诊案上已是铺了一件衣裳,藏青素面,正是方才穿在他身上的那一件。 叶辛夷愣了愣,陈磊子却已经依言将叶仕安放在了诊案上。 叶辛夷也顾不得其他许多,很快整了心绪,凑上前低声喊道,“爹!” 叶仕安面白如纸,听着她的声音,却是睁开眼来,双目清明,并未失去意识。 叶辛夷大大松了一口气,面上亦是和缓了两分。 “右腿疼得厉害,应该是摔断了。”叶仕安对她简而言之。 叶辛夷点了点头,“爹,你放心,我这便去准备。” 叶辛夷事实上并未见过太多这些跌打损伤的处理,印象里最深刻的,就是那年陈磊子摔伤那一次。 她还记得她爹是如何处置的,很快,便是按着记忆,将热水、剪子、白布、烈酒、还有金疮药、木板,都一一备好了。 只是待得净了手,蹲下身,低头看着她爹的伤腿时,叶辛夷脑中却是空白一片。 她并未真正上手处理过这样的伤,这正骨可不是小事,她若是手下出了差错,那......若换了旁人,她也许还不会如此,可面前的,却是她爹,叶辛夷的手......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叶仕安显然也知道她的顾虑,而且她也确实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伤,当下便是咬着牙,半撑起身子道,“替我擦了手,我自己来。” 自己来?这如何使得?叶辛夷下意识地便是摇头,“不行。” “让我来吧!”身后一把沉嗓,如朗月清风般徐然,却透着两分铿锵有力。 叶辛夷一愣,蓦地惊转过头,却见沈钺已是挽起了袖子,自己拿了帕子来净手,对上她的眼,兀自笑道,“我对这样的伤有经验,相信我,交给我,比让叶大夫自己来,或是你来,都要好。” 事急从权,叶辛夷自然知道以他的身份,这样的伤他该是见惯了的,不过,将爹交到他手上......叶辛夷还是犹豫了。 这样的犹豫,自然是因为不信任。 可沈钺却没有半分的不悦,“你就在旁边看着我,我只管正骨,其余的,都由你来。这样,你可放心些了?” “辛夷,别愣着了,你想将叶大夫疼死啊?”陈磊子是吃过这个苦的,见叶辛夷还在磨磨蹭蹭,虽不知这个人是何来历,但主动帮忙的,总不是坏人,便是出声催促道。 沈钺不管叶辛夷的反应,已是沉定了眸色,越过她,到了诊案旁边,才低声对叶辛夷道,“来吧!” 时光恍惚倒退到了数年前,叶仕安为陈磊子处理伤腿的时候。 只是,此时躺着的,变成了叶仕安自己,而为他正骨的人,则变成了一个叶辛夷想都没有想过的人。 不过,到了后面,她再一次庆幸自己没有强硬地阻止沈钺。 他正骨的手势既轻且快,在叶辛夷看来,甚至比叶仕安这个大夫还要娴熟。 叶仕安那样一个看上去文弱的人,却极能忍,过程中,一直没怎么吭过声。直到痛到极致时,才忍不住闷哼了两声,只是等到后来,还是大汗淋漓地昏睡了过去,沈钺却利落地几个动作间,便已收了尾。 “好了,后续的事儿,你来吧!”他抬手一抹额头的汗,退到了一边。 叶辛夷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只是,目下的情况却容不得她多想,便是连忙在陈磊子的协助下为叶仕安上药、包扎和固定伤骨。 等到终于忙完,抬起头来时,药铺子里却已不见了沈钺的踪影。 他也不知是在何时离开的。 叶辛夷望了一眼垫在叶仕安身下,已被血染污了的藏青色男子外袍,恍惚想道,这么脏,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干净了。 叶川柏和叶菘蓝听到了消息,都是赶了回来。 有陈磊子帮着,将叶仕安轻手轻脚抬进了内院,安置在了叶仕安房中的炕上。 叶仕安醒来时,天色已是昏暗。 叶辛夷听得动静,便是凑上前去,“爹,您醒了?” 叶仕安作势要起来,叶辛夷忙塞枕头到他身后,又搀扶着他起得身来。“您说您要去山上怎的也不叫上我或是川柏一起,今日若非磊子哥刚好路过,你摔在山沟里,动弹不得,可怎么好?” “我只是想去转转看,碰碰运气,哪里晓得不小心就摔了?”叶仕安脾气好得很,半点儿没有因着女儿的念叨而不悦,略有些苍白的脸上仍是温温的笑。 叶辛夷望他一眼,不知说什么好,轻吁了一口气,扬声喊道,“川柏,菘蓝,爹醒了。” 叶川柏和叶菘蓝听到动静,很快进了屋来,叶菘蓝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爹,您怎么样了?” “爹,可好些了?” 两人进门便是问道。 叶仕安自然是笑着说没事儿,最痛的时候已是过去,之后,不过是养着的事儿了。 叶菘蓝捧了药碗来,让叶仕安喝药。 叶仕安闻了闻药味,笑望向叶川柏和叶辛夷姐弟俩,“你们谁开的药方?” “自然是川柏开的,我可没那个本事敢随意开方子。”叶辛夷忙道,语调很有两分急迫。 叶仕安瞥她一眼,这才笑着对叶川柏道,“不错,进益不小。”夸罢,便是仰头将一碗药汤一饮而尽,而后,才恍作不经意般道,“你不给爹爹开药方,方才倒是给别人开了药方。”他虽然伤了腿,可眼睛却好着,当时也瞧见了,那个帮他正骨的人手里还拎着药包呢。 当时,铺子里可就只有叶辛夷一人。而他们家的铺子,因为不大,所以,从不会按外来的方子抓药。 叶辛夷蹙眉道,“那不是您和川柏都不在吗?我没了法子,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script>app2(); 79 注定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把你开的方子说说,不管怎么说,今日人家可是帮了咱们的忙,你可别恩将仇报,把人给吃坏了。”叶仕安靠在身后的枕头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 叶辛夷见他精神还好,只脸色有些白,想着伤处定是疼得厉害,与他说说话也好。 便是清了清嗓,“那位……”想到今日那位大人没有穿官服,她若是唤他大人,势必又要解释一番,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那位公子应是不思饮食、胃脘满闷不舒,且有隐痛之症,我给他开了木香、砂仁、陈皮……” 将她开的方子的配伍一一说了,叶仕安听得暗暗点头,“还不错,中规中矩,至少不会吃坏了人。”话里带着笑音儿。 “爹这是在取笑我呢?”叶辛夷不依道。 叶仕安敛了笑,“欢欢儿大有进益,爹只有高兴的,哪里会取笑?只是,爹摔断了腿,怎么也得将养些时日,铺子里歇个几日倒还能看诊,可费大叔那边……” “爹,您就别操心这些了,铺子里,我和川柏、菘蓝都能帮忙,费大叔那里,我也会照看,您只安心养伤就是。” 叶川柏和叶菘蓝俩也是附和道。 叶仕安叹息着,“也只能如此了。”他伤成这样,不安心又能如何呢? 叶仕安到底有伤,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些撑不住了,又过了一会儿,许是药效的缘故,便是睡着了。 叶辛夷确定了他呼吸平稳,这才起身,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阿姐,这个怎么处置啊?”叶菘蓝端了一个盆子来。 叶辛夷望过去,篮子里放着一件藏蓝素面的男子外袍,只上面,洇了好几团血渍。 袍子的主人在京城有一处小院,典型的四合院儿,不大,但一个单身汉住,足够了。 小院儿的门几乎从来不锁,因为屋里没什么值钱东西,不怕人惦记,更为了某些人能够进出方便。 已是暮色四合的时候,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几道身影先后跨进院门,走在最前头的牛子却是脚步一刹,夸张地抬手捂住了鼻子。 “哇!什么味道?” 皮猴眼尖,瞧见了檐下安坐的沈钺,也瞧见了他手里端着的碗里,还在蒸腾着袅袅白烟的药汤,却是惊得变了脸色,“老大,您喝药?病了?”还病得很严重,要死了吗? 这么多年了,老大什么时候吃过药?皮猴不得不惊悚了。 就是牛子和书生亦是变了脸色,几个人齐齐拥到了沈钺身边,“老大,你病得很厉害?” 沈钺挑了挑眉,端了那碗药,吹了吹,才喝了一口,皱紧眉,又喝了第二口,眼看着一碗药过了半,才慢悠悠道,“昨日许是喝了些酒,脾胃不太舒服,所以去看了大夫。” “咦?”牛子惊瞪了牛眼。 “嘎?”皮猴的尖下巴险些掉下来。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书生眼底闪过一道亮光,“你是去那姑娘家看病去了?”姑娘的事儿,是书生帮着查的,昨日发生的事,他自然知道。 “什么姑娘?”牛子和皮猴对望一眼,不明所以,片刻后,陡然反应过来,“是那个姑娘?” 他俩昨日跑没了影儿,错过了好戏,可今日,却从书生口里听说了,所以忙不迭就赶了过来。 三个人,六只眼,齐齐往他望了过来。 沈钺却是安之若素得很,直到慢条斯理将药喝完了,才“嗯”了一声。 这一“嗯”,可不得了,牛子壮硕的身躯跳了丈高,“天爷啊,老大,你这是当真动了春心呐?为啥为啥……以往那么多都瞧不上,今回,怎的就瞧中了?” 牛子好奇,皮猴也好奇,两双眼闪着光,将沈钺盯住。 书生只说老大相中了个小嫂子,怎么相中的,他们俩等不及打探便脚下生烟跑了来,这会儿自然问本人更直接。 “无它。不过动念之时,她刚好摔了下来,然后,我刚好接住了她。”沈钺语调平淡。 皮猴和牛子两个却是听得互看一眼。 他们老大是谁? 那一年,他们俩不长眼,穷得实在没得吃时,见到老大一个人,便拦了他在一个死胡同里,要打劫他。 谁知,他们俩反被揍倒在了地。 当然了,也不是他们俩太弱,实在是几天没有吃饱饭,肚子饿得咕咕叫,哪儿来的力气打架,而且,老大的拳头又太硬,他们打不过也是正常。 只是,还让老大听见了他们肚子咕咕叫,这就有些尴尬了。 打完之后,老大却是说他没钱,不过可以请他们吃饭,问他们想吃什么。 他们俩当时也是被打蒙了,想着要不是这是个傻子,便是他俩被打傻了,牛子便傻里傻气回了一句素面,想吃陈记面摊的素面。 老大又问,多少钱一碗。 牛子答,三文钱一大碗。 老大算了,自言自语道,哦,要九文钱。 然后,便是低头找了找,他脚边上正好躺着一只钱袋,打开一数,正正好,九文,不多也不少。 如果这只是一桩,还可以当成巧合。 可这么多年来,他们早已习惯了老大是个凭实力好运的,否则,他为何能成为锦衣卫最年轻的千户,自然是因为……运气好啊! 旁人追击不及的刺客到了他面前,翘辫子了,他捡个大便宜。 顺手从林子的陷阱里揪起个人来,居然是个皇子。 信鸽迷了路,飞到他手里,不得了,居然捎了个策划谋反的消息……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这样的老大,突然醒悟他缺了个媳妇儿,动了想要娶妻的念头,恰恰好,就从天上砸下来了一个姑娘,还正正好,砸他怀里了。 这分明就是…… “哎呀!命中注定啊!” 皮猴和牛子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道,而后,便都是激动了起来,一壮硕,一干瘦,一左一右跳到沈钺身边,迭声问了起来。 “老大,老大!嫂子漂亮吧?” “肯定是个大美人儿,否则哪儿能配得上咱们英明神武的老大?” “哎呀!老大要成亲了,咱们是不是要先将聘礼准备起来?” “老大……你的老婆本儿有的吧?没有的话,咱们今日上赌场去大赢一把啊!” “是啊!老大,要不干把大的,重新置个宅子,这样,嫂子进了门就能住上新宅子了。” <script>app2(); 80 道远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牛子和皮猴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起劲儿极了。 沈钺充耳不闻,等到他们说得越发热闹时,他才沉声道,“还早着呢。” “不早啦!老大,你都二十有五啦,既然已经决定要娶妻生子,那就早些好啊!没准儿,明年就能生个大胖小子了。” 沈钺的额角抽了两抽,他昨日确实是觉着赵青峰家那小子白白胖胖惹人爱,这才动了想成家的念头,可这媳妇儿尚没着落,说孩子,为时尚早。 “老大在顾虑什么?可是那姑娘有什么不妥?”书生蹙眉问道。 “那倒不是。她挺好。”今日观察了一番,娶妻娶贤,当是不错。 只是……姑娘对他似乎……有那么几分排斥,关于这点,他还能感觉到。 “那不就结了?现今这个世道,遇上了好姑娘,自然就该抓紧了,你还怕登门提亲人家不允么?” 一个锦衣卫千户,求娶一个市井姑娘,有什么难的? 世人皆惧锦衣卫,他若登门求亲,按理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就算是因着不敢开罪了他,也会应下。 可是,沈钺却不想连亲事也是这般仗势欺人,心不甘情不愿。何况……虽然只打过一回交道,他却隐约觉得那个姑娘,并非表面看来那般和软。总之…… “再等等看吧!”沈钺叹息一声,而后便是起身,将那药碗也收走了,这便是此事就此打住的意思了。 他们自来听老大的话,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不过……牛子和皮猴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 翌日,到了时辰,叶辛夷还是将铺子开了,叶川柏照常去学堂,这几年,他哪怕是生病也从未缺席过一日,未必就为了考取功名,这态度却是值得肯定的。 是以,无论是叶仕安还是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都不想耽误他的学业,便让他不要担心家里,继续跟往常一样去学堂。 叶辛夷管着前头铺子,若不是太过要紧的病人,她也差不多能应付,叶菘蓝则留在后头照顾叶仕安。 铺子开了一个多时辰,不过两个来复诊的,都是风寒之类的小症候,叶辛夷都能处理。 叶辛夷正在感叹自己运道好的时候,却是来了两个奇怪的病人。 一个壮硕如牛,另一个干瘦似猴,一进门便是喊着这儿疼,那儿疼的,叶辛夷却看不出个究竟,正在奇怪时,突然瞧见这两个人目光都死盯在自己身上,间或趁她不注意时,还交换一个眼色。 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叶辛夷恍惚有些明白过来,这两人是瞎了眼了,竟敢往她家铺子来闹事儿,是想讹钱啊? 叶辛夷正想“用心”教训一下,目光不经意瞥见柜台上搓到一半的药丸子,陡然一个激灵…… 这两个混棒子来的时间也太巧了些,不会……正好是那个人派来试探她的吧? 叶辛夷已经扣在那个壮硕如牛的人手腕儿上的手转而改为掐脉,又不厌其烦,温温柔柔地处处查验过,才很是抱歉地道,“许是小女子医术不精,委实诊不出来,您看……要不,前面街南头还有一家桂记药庄,您去那儿瞧瞧?” 叶辛夷神色又是抱歉,又是诚恳地将人看着,面上自始至终挂着笑容,语调一直温柔和煦,只这会儿,却好似为着不能诊出脉来而很是不安。 这么一来,那两个人反倒很是不好意思,迭声说了不用不用,有劳有劳,然后,一步三回头走了。 待得这两人出了铺子,叶辛夷脸上的笑容便是淡淡收起,眉心亦是深攒。 至于从铺子里走离的那两人,除了牛子和皮猴,不作他人想。 他们自然是偷偷来看未来嫂子的,还特意扮了一回病号,自以为无懈可击,却不知落在旁人眼中却是漏洞百出。 偏他二人半点儿不自知,还自觉收获颇丰,离了叶家药铺后,便就近找了一家面馆,一边胡吃海喝,一边低声交谈起来。 “这小嫂子是真小啊,我看那模样,也就刚及笄吧?咱们老大,这不是老牛吃嫩草么?”牛子一边唏哩呼噜吃着面,一边还能抽空闲话。 皮猴一边挑着面条,一边好似很嫌弃地斜眼瞄着牛子那粗俗的吃相,点点头道,“难怪老大不敢现下便去登门提亲,敢情,小嫂子嫌他老呢?” “老什么老?咱们老大那是英明神武,男儿英气,再说了,男人大点儿怎么了?不都说了,男人大点儿才会疼人么?”牛子听罢,不服气了,喘着粗气道。 “你这话跟我嚷有什么用?你有本事去跟小嫂子说啊!”皮猴不甘示弱地哼回去。 “不过……这小嫂子确实不错啊,人长得清丽,脾气更是好,这老天爷眼光不错啊!这小嫂子倒算配得起咱们老大。” “配不配得起的,先得配上再说。”皮猴哼哼,“我看,咱们家老大要想娶到媳妇儿,任重而道远。”与书生一起混久了,这说话也越来越考究了。 “怎么说?”牛子皱眉,他家老大英明神武,凭什么看不上? “我方才打听了一番,说是这叶姑娘有个青梅竹马,生意做得挺大,什么药材、酒楼、绸缎的,都有铺子,是个真正的有钱人,而且,还挺年轻呢,至少比咱们老大年轻。” 方才,见他在门外和个混棒子闲哈啦了半天,原来是去打探消息去了?牛子恍然,不过……青梅竹马? “听说,那位梁老板常常登门入室,怕是就差过明路了,你说,咱们老大要想抱得美人归,是不是任重而道远?” “什么?”牛子还真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一听还得了?当下便是拍了桌子。 皮猴吓了一跳,连忙拉下他的手,压低嗓音道,“做什么?这还在面馆儿呢,你想让人看笑话啊?” 也不瞧瞧这面馆儿里的人都神色奇怪地将他们看着呢。 牛子却顾不得这些,挥开皮猴的手,也没有胃口吃面了,拽起皮猴道,“走!快点儿!咱们得去跟老大说去。” 皮猴的力气比不过牛子,几乎是被他拽着出了面馆儿。 和沈钺说什么,自然是他要想娶媳妇儿,这条尚远的路上,还横着一大块儿绊脚石,得尽早移除了才是。 牛子吧啦吧啦,恨不得立时便帮忙将石头踹到天边儿去。 <script>app2(); 81 好巧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谁知,沈钺听了,不过只是动作微顿,一句“知道了”便将人打发了,径自转头进屋,关门。 就这样?牛子不肯罢休,又要追,却被书生一把拽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好事儿,说明咱们小嫂子优秀啊!”他笑眯眯,心态甚好,而且对老大很有信心。 “再说了,你不是常常说老大无所不能吗?怎么还怕他输给旁人啊?” 牛子“……” 那能一样吗?打架他老大自然是无所不能,可这对付姑娘家……或是婚姻大事,他家老大……能赢得了吗? 牛子不那么乐观。 这一日,叶仕安好了许多,便是坚持要到前头铺子坐诊。 叶辛夷拗不过他,也知道他这几日躺得难受,再确定他确实好了许多,也只得由着他了,只交代他若是撑不住,就不要逞强。 叶仕安摆了摆手,催着她出门。 耽搁了这么几日,费大叔那里,无论如何也该去看看了。 若是今日去了还不见好,叶仕安便决定剑走偏锋,试试那个古方了,只是,在那之前,还得先征求费大叔的同意,毕竟,是要拿他的命冒险,也要人家愿意才是。 叶辛夷背了小背篓出门,费大叔所住的小竹村就在这东城门外二十里。 村庄背靠一座小山,得天独厚,天生天养了许多药材,那古方当中尚缺一味毒草,叶辛夷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只是待得走出东城门,她的脚步缓了缓,却是抬头看了看天色,晴空万里……今年的秋老虎晒得异常厉害,不知会不会是个暖冬。 收回目光,她又迈开步子。 越过小竹村,径自上了山。 山上正是层林尽染的时候,极目望去,有黄有红有绿,交织一处,比之名家笔下的山水尚且要美上许多。 山中树叶已开始纷落,一阵风来,黄叶、红叶翩跹而飞,落满山路。 一条溪涧从远处奔腾而来,雪白的水花飞溅,淙淙而过。 叶辛夷沿着溪涧,一路往上,那毒草喜阴湿,若是有,定离这涧边不远。 她低头找得专注,因而没有察觉到越走越深,小山后,还有大山,此时,还未过冬,山中猛兽都伺机而伏,等着准备过冬的食物。 她踩上溪边一块儿滑石,石上尚可见湿滑的青苔,瞧见草丛中努力寻找的细长叶儿时,心头一喜,全然没有注意到脚下,足底一滑,身形便是歪了。 眼看着就要栽下去,那溪涧边上可有不少的石头,有平有尖,嶙峋得对摔下去的人不会有半点儿友好。 “小心!”身后却是骤然伸出了一只手,隔着衣袖,箍握住了她的手臂,稳住了她。 叶辛夷回头,惊得挑起眉来,“大人?” 身后人,身形颀长劲瘦,一身藏青色常服,与他落在她家里那一件,几乎看不出差别来。 叶辛夷眨眨眼,恍惚想着,他怕是只有这一个颜色的衣裳吧? 偏眉聚远山,一双眸子,极沉且锐地落在她面上。 四目相触,她身形已稳,他则收回了箍握在她臂上的手,且一个后退,让开了一步的距离,那只之前箍握她的手,已是背到了身后。 张口只两字,嗓音仍是瓷沉,“沈钺。” 叶辛夷眨眨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自报家门,“沈大人。”她从善如流。 沈钺眉心微微一蹙,到底没有说什么。 叶辛夷却是翘起嘴角,笑道,“沈大人,倒是巧,在这里也能遇上。” “不是凑巧,我正要去你家药铺回诊,刚到三柳街便瞧见你出了门,所以,便跟了你出来。”沈钺倒是坦率得很。 叶辛夷怎么也没有想到他承认得这般爽快,只是,他连遮掩都不曾,是试探,还是料定她不会察觉到? 她其实在城内就发现他跟着了,只是,她要打消他的疑心,自然不能发现。 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跟着她,叶辛夷“哦”了一声,垂了头,“方才……多谢沈大人了,否则,我怕是就摔了。”转过头,竟又是迈开了步子。 沈钺顿了顿,沉默地跟上。 叶辛夷绕到溪涧对岸,扒开那些草叶,果然瞧见了方才看到的那一株,终于找到了! 她不由喜笑颜开,放下了背篓,从中取出一把小挖锄,小心地将那株草连根带土一并挖了出来,她顾不得满手的泥土,将那株草捧在鼻间闻了闻,嘴角上扬的弧度加大,颊边,浅浅梨涡隐现。 沈钺望着她,“你是上山采药的?” 叶辛夷已是敛裙蹲在了溪边,将那株草浸在了溪水中,将泥土一一清洗干净,闻言,便是笑道,“是啊!”她做得还不够明显吗? “找到了?”沈钺瞄了瞄她手里那株草。 叶辛夷已是将草洗干净了,捞出来,尚水灵灵的,在阳光下晶莹闪烁,衬着她颊边的笑容,格外的灿耀。 “那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沈钺眸色深了深,原本就蹲在她身后,却是点着头,起了身,“那就走吧!天色不早了,看这天气,一会儿怕是要变天,还是早些下山为好。”说话间,他已经自顾自将那背篓背了起来。 叶辛夷有些纳罕地看着他的动作,杏眼闪了两闪,嘴里却是“哦”了一声,便是提起了裙角,靠了过去。 沈钺好似知道她要干嘛,微微矮了身,让她得以轻松地将那株草放进了背篓之中。 “走吧!”沈钺率先迈开了步子,叶辛夷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狐疑地蹙起了眉心。 沈钺走了几步,不见她跟上来,反倒停下了步子,回头看她,显然在等她。 叶辛夷敛下所有思绪,只让自己记着,在他面前,就和在旁人面前一般,做她已经习惯了的自己便好。 无关做戏,而是,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白日和夜间,两副样貌。否则,她又哪里能真正瞒过这样一双利眼? “我还要去一趟山下的小竹村,沈大人若是忙的话,咱们在山脚下分道扬镳便是。”下山的路上,叶辛夷漫声道。 “我今日休沐。”沈钺默了一息的功夫,才沉声道,“而且……”他回头看她,目光灼灼,“你还没有给我看诊呢。” 叶辛夷额角青筋蹦了两蹦,所以,你大老远跟过来,又要不辞辛苦帮我背背篓,等着我,就是为了这个? 鬼才信你。 <script>app2(); 82 借口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小竹村之所以叫小竹村,是因为村子周边,有大片的竹林,有些是原生的,但多是后来村民自己种的。 村子里的人,除了田地,还多是如同费大叔这般,做竹器过活,大都有手艺在身。 所以,生活虽算不上富裕,但如同费大叔家穷成这样的,却也少见。 叶辛夷没有来过,却说进了村子,照着最穷那家找便错不了了。 果不其然,都不需要问路的,径自朝着最破最旧那处院子寻去,从不过半人高的院墙看进去,便瞧见了三间要倒不倒的茅草房,院子里,费大叔一边咳嗽着,还在一边手下不停地劈着篾条。 费大叔去叶家药铺看诊时,见过叶辛夷。是以,他们互相认识,叶辛夷上前叩响柴扉,说明来意,便是被费大叔迎了进去。 费大叔瘦得不成样儿,眼睛深抠下去,眼底泛着青,明明还未到不惑之年,却老如行将就木。 叶辛夷虽自认心肠有些硬,看上去,却也不由辛酸。 “大叔,我爹前两日不小心摔断了腿,是以,这一段时日怕是都要我代替他来看您了,您看,这眼看着便过节了,也没什么东西,这是我自个儿做的月饼,您莫要嫌弃。” 那个背篓有些重,原来不止药草,草下还盖了个包袱,打开来,一盒子的月饼。 费大叔看着不由连连摆手,“若非叶大夫,我只怕早就入土了,平日还常得你们看顾,这如何使得?” “大叔,不过就是几个月饼,你不嫌弃就好。大叔,出来时我爹专程交代过,要让我给你把脉的。”叶辛夷还记得来此的正事。 费大叔家唯一剩下一张还算完好的桌子,叶辛夷和费大叔便挪去了桌子边看诊。 来的路上,叶辛夷为防麻烦,特意先与沈钺通过气,费姑娘因着之前的遭遇,很是害怕成年男子,尤其是他这般年轻健壮的,不能往她跟前凑,否则疯症定是又会发作。 不刺激她,她只会坐在一边,谁也不理,自言自语。可如果是疯起来,却是会大喊大叫不说,还见人就打就咬,届时就麻烦了。 是以,知道费姑娘被费大叔反锁在屋内,他自然不会去凑热闹。 倒是檐下放了一个摇篮,费大叔手巧,那摇篮做得精致,篮子里铺了旧蓝的被褥,孩子正躺在上头,晒着太阳,眯着眼,啃着手指。 这孩子应该已足百日了,可看上去,却还没有前两天赵青峰家刚刚满月的那小子大,又瘦又小,却显得一双眼格外的圆和大。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没有人哄他,他便不吵不闹,格外的乖巧,乖巧得让人心疼。 见着摇篮边有人看他,他好似挺兴奋,“咿呀”了两声,挥舞着手臂,转眼便将手指放进了嘴里,吧唧吧唧吃得香甜,一双眼珠子骨碌碌打着转儿。 沈钺伸出一只手,他立刻抓住…… 哪怕那手满是哈喇子,湿淋淋的,他却没有半点儿嫌弃的样子,反倒是嘴角轻勾,隐现一抹笑痕。 叶辛夷为费大叔把脉的空挡转过头来,便瞧见了这纳罕的一幕。 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缘何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却能露出这样温软的表情? 沈钺很是敏锐,蓦地转过头来,姑娘却已经若无其事收回了视线,转而与费大叔说什么了。 沈钺眉梢轻轻一挑,回过头来,轻轻摇动着被孩子抓住的手指,听着孩子“咿呀”声,笑意,也荡漾在了他的眸底。 只目光不经意一个兜转,却是落在了孩子身旁放着的一个布老虎上。 他挑了挑眉,将那布老虎拿了起来,好似极感兴趣一般,细细端详。 “那是孩子的母亲做的,她偶有清醒的时候,大抵还记着自己有个孩子,这是唯一亲手为孩子做的东西。”身后响起一串脆音,回过头,是姑娘温温的笑脸,两个浅浅笑旋,和着秋风酿成了酒,不饮,亦微醺。 沈钺薄冷唇角勾笑,最后看了一眼那只布老虎,将之放回了摇篮里,低头笑望着孩子,“虽然疯傻,可至少他母亲尚且陪在身边。” 这话,好似有些别样的深意,叶辛夷挑起眉梢,不待细究,沈钺却已经淡笑着问起了其他,“你看完诊了?” 叶辛夷点了点头,两人与费大叔告辞,从小竹村离开,踏着夕阳余晖往城里回。 没有想到,出门时尚且还早,转眼,竟是过了大半日。只天边,拢上了不少厚重的阴云,说不得还真如沈钺所言,会变天呢。 “姑娘似乎有些低落,为什么?”从小竹村走离,一路上,皆是沉默,走到半路,沈钺轻声问道。 叶辛夷心里微微一沉,她什么也没有说,甚至面上的笑都一如之前,他到底是如何察觉出她情绪低落的? 这想想,如何不让人心惊? 不过,想到锦衣卫那人间炼狱般的诏狱,当中有人擅长揣度人心,倒也不奇怪。 心头过了一瞬,叶辛夷笑着“嗯”了一声,“费大叔的病不太好,我爹本来想着剑走偏锋,用古方为他试试,可是,有些冒险,我方才与费大叔商量了……” “他不同意?”沈钺挑眉,并不怎么诧异。 “是,费大叔不愿冒险,说是倒不如有一日过一日,他还能拼着最后的日子给他家女儿和外孙子多挣点儿钱,寻摸一个可以托付之所。” “也能理解。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谁也没法强求。你和叶大夫都已尽力了,往后,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叶辛夷偏头看他,似是有些诧异,他这是在安慰她? 可是……怎么可能? 他到底是什么用意?还是在试探她? 她思虑时,便不由得停了步,沈钺停下步子,奇怪地转头看她。 叶辛夷转眼笑起来,快步跟了上去。 沈钺一路送叶辛夷到了叶家药铺前,这才停了步子,转而将背上的背篓卸下,转手递给了叶辛夷。 “沈大人,我还未曾为你把脉……”他今日跟着她转悠了一整天,不就是拿这个当借口的? “今日有些太晚了,等我下次休沐再来麻烦叶姑娘。” 果然拒绝了。 叶辛夷心里嗤笑。 “阿姐,你回来了?”叶辛夷正待两声缓语将瘟神送走,身后却是骤然响起了叶菘蓝的声音。 叶辛夷心感不妙,回过头去看,果然瞧见叶菘蓝正站在石阶之上,却不只她一人。 <script>app2(); 83 甚欢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仕安也在,一手杵着拐杖,另一边则被叶菘蓝搀扶着,父女俩就站在石阶上望着他们,神色有些莫名。 倒是边上的沈钺先反应过来,竟是朝着叶仕安的方向拱手作揖,郑重其事。 叶辛夷默了默,大抵也知道眼下的情况有些诡异,便是上前一步道,“方才巧遇了沈公子,他特意送我回来的。” 心里却在暗自磨牙,为了打消这个阴魂不散的疑虑,只能硬生生将这好心善意往他头上扣了,不甘啊不甘,只不甘……又如何? 沈钺再听得叶辛夷口中那声“沈公子”时,极快地抬眼瞥了她一下,到底只是目光闪烁了两下,什么也没说。 “沈公子?”叶仕安的目光望过来,带着探究,只转眼,却是温温笑道,“是了,我记起了,那一日,还要多亏沈公子援手。”竟是认出了沈钺正是那日为他正骨之人。 “叶大夫哪里话,举手之劳,实在不足挂齿。”沈钺却是一脸谦逊。 叶仕安的笑容却是热切了两分,“我前几日还说起欠了公子的情,怎么也该有所表示才是,今日既然遇上了,倒是正好……这个时辰了,公子想必还未用饭吧,家中备了些薄菜,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便请到寒舍吃顿便饭吧?” 叶辛夷正听着话头不对,她爹这是要引狼入室啊? 只是,她却是急在心头,此时,她若是拦阻了,怕是就要与她特意在他面前维持的样子背道而驰了,怕是才要坐实了他的疑心呢。 叶辛夷,不要慌!叶辛夷深吸一口气,在心里让自己稳住,而后,目光带着两分希冀往沈钺望去。 这位大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于她家而言,都是素昧平生,到她家用顿便饭,只会彼此不自在,大人他……应该不会纡尊降贵吧? 叶辛夷自觉自己的希冀已经化为满满的热切,通过目光传递到了沈钺那里,但兴许是热切过了头,竟是让沈钺一望之下,会错了意,反倒是不卑不亢地一抱拳道,“如此……那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辛夷一噎,这位大人……您是吃错了药不成? 叶仕安却已笑了起来,“如此,沈公子快些请进。”而后,便是拉了叶菘蓝低声吩咐道,“与你阿姐再去弄两个好菜待客。” 沈钺笑着上前,越过叶辛夷时,亦是目不斜视,随着叶仕安、叶菘蓝父女先行进了铺子,叶辛夷站在原地,片刻后,才狠狠一跺脚,转身也进了屋。 叶辛夷心里虽是不乐意,可起码的待客之道,却还记得。 中规中矩地做了几个菜,摆上了桌,叶辛夷和叶菘蓝则窝在了灶房里,就着留起来的菜,吃将起来。 平日里,她们家里是没有那么多规矩的,可这既然来了男客,还是个年轻男子,自然该避嫌。 “阿姐,你不高兴啊?”叶菘蓝凑到叶辛夷身边,小声问道。 叶辛夷转头望小丫头,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晶晶亮,不由哼了一声,“人小鬼大,少操心大人的事儿。” “我听着,爹和铁师傅跟那个沈公子聊得颇为投机。”堂屋内隐约传来些笑语声。 “那不过是客套罢了,那一日,毕竟有赖了沈公子帮忙。”叶辛夷哪里不知道小姑娘的意有所指,可是……他们当真是误会了。只是,有些话,她又没法明说。 不过有些奇怪……叶辛夷瞄着叶菘蓝,她好似半点儿没有认出沈钺来,就是叶川柏好像也一样。倒是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想了想,叶辛夷又释然了。叶菘蓝和叶川柏那时不过匆匆见过沈钺一面,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们俩年纪又小,记不得也是常理。 “差不多了,去给他们添些菜。”叶辛夷只想着早些结束这顿饭,好将人送走,遂支使起了小姑娘。 叶菘蓝却一摆手,“还是阿姐去吧!那沈公子……我有些怕。” 小姑娘的性子虽比从前好了许多,但骨子里还是腼腆,尤其一见生人的时候。至于怕……小姑娘一向敏感得很,倒还存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算了!叶辛夷摇摇头,自己起了身,又重新盛了一海碗热腾腾的清炖排骨,送进了堂屋去。 堂屋中,几个老少爷们果真正相谈甚欢。 “今日多谢叶大夫款待,晚辈今日……很是高兴。”沈钺的声音,仍旧瓷沉,却因着笑意,少了两分沉冷,多了两分徐缓。 “你这般年纪了,家中若有人操持,回家至少可以吃顿热乎饭,你既是吃的官家饭,要娶门亲还是不难的。”这个懒懒的声音,是老铁。 叶辛夷撩开帘子时,恰恰听得这一句,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来,他已是坦言了他是吃官家饭的?只是不知说了多少? 沈钺听得脚步声,抬起头来,恰恰好瞧见了掀帘而入的姑娘,狭长的黑眸微微一闪,便是笑答,“大抵是缘分未到吧!这样的事,总是顺其自然为好,总不能将就了,还是要寻个可心的人,相伴一生才好。什么时候遇着了合适的,自然便该顺理成章,成家立业了。” 说话间,他已是起了身,朝着叶辛夷一拱手,“今日,有劳叶姑娘了。沈某孤家寡人,已经许久未曾好好吃上一顿家常便饭了,今日托了姑娘的福,沈某吃得很是尽兴。” 这话说得…… 老铁和叶仕安交换了一个眼色。 叶辛夷却是心口惊跳了一阵儿,进而,眉心微蹙,很是不自在地扯扯唇角,“沈公子客气了,那日,全赖你相帮,一顿便饭而已,应该的。” 叶辛夷上前,轻手轻脚将海碗放下,便是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 老铁一摆手道,“来,吃吃吃!让你喝酒你也不喝……” “并非晚辈要扫前辈的兴致,实在是晚辈脾胃不好,大夫说了,得忌酒,这大夫的话……总是要听的。” “大夫”恰恰走到了帘子边,脚下一崴,险些左脚绊了右脚。好不容易堪堪稳住了,才又若无其事往外走。 沈钺望着姑娘故作镇定的背影,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笑意,转过头来,恰恰撞上叶仕安微眯着眼,打量他的神情。 他连忙一敛神色,又端重起来。 叶仕安收回视线,温温一笑,“病人能够遵从医嘱,自是大夫乐见之事。” <script>app2(); 84 不同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用罢了饭,夜幕已降,伴随着夜雨,细雨风声,沙沙作响。 沈钺起身告辞,叶仕安伤着腿,不好送出来,便在炕上让叶辛夷和叶川柏帮着送客。临了,却又交代叶辛夷道,“为父已给熒出把过脉了,他这症候暂且压了下来,可这脾胃却多靠养,你去将红枣和花生给他装些。” 熒出?叶辛夷恍惚想着,这才多大会儿工夫,居然已经亲热得直呼其字了?她爹可不是这般容易与人亲近的啊! 叶辛夷狐疑地瞥了神色从容的沈钺一眼,心里腹诽着他不知怎的给她爹灌了迷汤,面上却是微微笑着应道,“是。” “多谢叶大夫。”沈钺抱拳施礼。 “今日仓促,多有不周,来日你休沐有空时,大可来与我下棋,反正我这腿伤着,也不便出门,平日也无聊得紧。有你与我做个棋友,倒也不错。”叶仕安笑道。 叶仕安不好酒,这些年来,除了医药,叶辛夷所知的,他唯一的爱好只有弈棋了,没想到,沈钺倒是懂得投其所好,这便难怪这么会儿工夫,她爹都已经直呼他的字了。 沈钺却是抬眼,极快地瞥了一眼叶辛夷,这才笑着道,“届时,叶大夫可莫要嫌晚辈叨扰。” 叶辛夷心里腹诽着,他爹那就是客套话,千万别当真了。 叶辛夷果真听话去给装了些花生和红枣,便是送了沈钺出门来。 夜雨潇潇,带着丝丝凉意拂面而来,两人一前一后在石阶上停了步。 装花生和红枣的篮子稍早时沈钺便接过,拎在了手里。叶辛夷怀里还抱着一个包裹,到了此时,才双手奉到沈钺跟前。 “那日,多谢沈大人援手,大人的衣裳落在了此处,不过,如今已是清洗干净了,原物归还,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沈钺伸手接那包袱,目光静深落在面前眼儿半垂的姑娘面上,“叶姑娘,说起来,沈某与你还要多见了两面,姑娘对沈某,倒是比令尊和姑娘的长辈,更要见外许多。” “沈大人这话是要折煞小女子了,家父与大人,相见恨晚,可辛夷是女子,与大人,男女有别。”叶辛夷垂下头,一脸的诚惶诚恐。 他好似……将姑娘吓坏了呀?沈钺望着姑娘低垂的眼,不安扇动,浓密如同蝶翼般的眼睫,倏忽勾唇浅笑,他倒是当真不知自己究竟做了何事,竟让她怕成了这样? 难道,只是因为他们初见时,他身上那一身飞鱼服吗? 只是见她这般,沈钺到底不忍,暗暗叹了一声道,“夜凉风寒,又还下着雨,姑娘且留步吧!” 说着,便是转过了身。 “沈大人,且慢。”叶辛夷却是忙不迭喊住了他,而后,神色略有些局促地递出了手里的竹伞,“下着雨呢,大人带上伞,莫要淋雨受凉了。” 门口檐下垂挂的灯笼晃晃悠悠,沈钺借着那晕黄且明明暗暗的灯光,望着姑娘更是看不真切的眉眼,哑声道了一句“多谢”,便是伸手接过了那把伞。 却不想,不期然的肌肤相触,那姑娘如同烫到了一般,倏地便是抽回了手,而后,朝着他,匆匆一屈膝道,“天色不早了,大人还是快些回吧,说不得这雨一会儿还会下大。” 沈钺深望她一眼,“唔”了一声,到底什么也没说。 一手拎着她给的包袱和布袋,一手撑开了伞,转身,步下了石阶。 夜雨沙沙,他一走,身上那种无所不在的威迫感登时一轻。叶辛夷微微松了一口气,抬眼望着男人撑伞的背影缓缓没入夜雨之中,这才蹙了蹙眉,转身回了屋。 叶川柏和叶菘蓝在收拾,她便径自进了堂屋。 叶仕安正在和老铁说话,这么几年了,老铁对着叶仕安虽然还是常常没有好脸色,可却也能说上话了。 在叶辛夷看来,老铁这臭脾气,对着谁也没有好话,他如今对叶仕安的态度,早已一点点转变,只是,谁都看在眼里,谁都不愿说破罢了。 一对别扭的老友! “怎么了?”叶仕安抬眼见她一脸沉肃地站在门口,不由温温笑问。 “爹!沈大人是官门中人,咱们还是莫要与他走得太近为好。” 叶仕安听罢,与老铁对望一眼,神情似有些愕然,片刻后,却是笑道,“不过请他吃了一顿家常便饭,算作感谢他那日相助之恩,怎么就叫走得太近了?” “爹不是还约了人来家下棋吗?”叶辛夷嗓音有些发闷。 叶仕安失笑,“你这孩子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对沈熒出有什么成见吗?” 成见?他们之间,可不是简单的成见可以理清楚的。 可是,她与他的那些牵扯,她又该如何说明?只愿一辈子都不会再被翻出才好。 叶仕安见她抿着唇不说话,不由叹了一声,“不管什么人,相交只看人品。爹今日不过与他初见,对他算不得了解,只是粗略觉着他这人还算不错。至于其他的,暂且没有多想。莫说方才爹那一番话,多是客套之言,就算他果真当了真,往后,也可慢慢看着,若是果真不能相交,再疏远也不迟。” 叶仕安说这话时,边上的老铁亦是一边喝着茶,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 “丫头,你的气量何时这般小了?难道……那姓沈的小子得罪过你不成?” 叶辛夷心里一阵气闷,“那倒不曾。不过……我只是想要提醒爹和师父,那个沈大人毕竟是官门中人,有些事,咱们还是莫要太过坦诚为好,否则,若是惹来了麻烦,悔不当初。” 叶仕安和老铁这回没有立时反驳她的话,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叶仕安点着头道,“你这点倒是顾虑得不错,这事儿,为父和你师父会注意分寸的,你且放心。” 话到此处了,多说无益,叶辛夷抿着嘴角“嗯”了一声,转头走了出去。 屋内,那对别扭的老友面面相觑片刻,老铁哼道,“丫头似乎对姓沈这小子格外不同些。”虽然这不同,带着排斥甚至是敌视,可那也是与旁人不同。 叶仕安目光转而沉黯,端起手边茶碗轻啜了一口,沉吟着,没有说话。 一场夜雨,好似一夜之间便将整个京城带入了深秋时节。 前些时日晒得厉害的秋老虎跑得没了影儿,第二日,人们便是纷纷穿起了夹袄。 <script>app2(); 85 伐谋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镇抚司衙门左近不远,便是一座坚石筑成的大牢,亦是那座让人听闻声名,便不由浑身起颤,心生惧怕,比之炼狱也不差什么的锦衣卫诏狱。 天阴着,这座灰扑扑的大狱便显得更是阴沉。 哪怕是青天白日,诏狱之中也几乎不见日光,足音回荡在空寂的牢房中,每一声,都能让人心中一颤。 开锁的声响让囚室中的人抬起头来,门,乍然开起,突来的光亮让长时处于暗夜中的人觉得刺眼,倏地闭起眼来。 “你们出去吧!”黑暗中,人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起来。 门口一共站了四个人,当先一个人开了口,从身后的人手中接过了桐油灯,径自跨进了暗室中,“吱呀”一声,身后铁门再次关闭。 被吊在刑架上的人再睁开眼来时,暗室内,被那一灯如豆照亮的一隅中,一个穿着飞鱼服,高颀劲瘦的身影正将手里拎着的桐油灯和一碟什么东西放在了桌上,又挪来一根椅子,在上头坐了下来。 刑架上那人低低嗤笑了一声,“沈大人又来了?还是当真不死心啊?” “罗虎!”这位沈大人自然除了沈钺,不作第二人想。他的嗓音明琅铮玉一般,在暗室之中响起,“你被我抓进诏狱,已经几近一年了吧?这一年里,断断续续的,也差不多将我诏狱之中的刑讯手段都一一尝过了吧?” “还要多谢沈大人,还有诸位大人手下留情,否则,罗虎如今哪儿还能健在啊?”刑架上那人咧开嘴笑了起来。 诏狱的刑讯手段虽然吓人,可他们若不想让你死,便有无数种能让你生不如死,活着受折磨的手段。 沈钺挑了挑眉,那双眼,比这暗室的夜还要浓黑,让人窥之不透。 “那么,如今你可改了主意?还是打定了主意,什么也不说吗?” “沈大人既然已经知道我的答案了,又何苦来哉再走这一遭,问这一回?”那人语调里带了两分嗤笑。 “你倒是讲义气,挨遍了酷刑也不肯吐露万虎寨所在,就是不知,你那些兄弟们若是知道你这般守口如瓶,在你死后,又能否善待你的家人了。”沈钺转手从手边那只碟子里捏了个东西来,轻轻一挤,脆脆的一声“咔”。 刑架上那人看得眉梢高高挑起,那居然是一碟……花生? 沈钺很是专注的样子,微垂下头,剥着花生,待得粉红色的花生仁儿滚到了掌中,他这才捏起一颗放进了嘴里,嚼了嚼,味道还算不错。 抬起头来,却见刑架上那人神色纳罕地将他望着,他却并无异色,反倒是那人缩了缩脖子,才道,“沈大人说笑了,早说了,我家里人都死绝了,无牵无累的,哪里还来的什么家人?” “是吗?罗三当家怕是忘了小竹村那个姓费的姑娘了吧?”沈钺剥着花生,漫不经心道。 而刑架上,被称为罗三当家的罗虎,却是如同被雷劈了般的表情,脸上的笑容再也撑不住,片片龟裂。 “沈大人说什么?”这声气儿里,带了两分气弱。 沈钺将剥开的那颗花生吃完了,拍净了手,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帕子,轻轻一抖开。 “这张帕子是你身上唯一搜出来的东西,当时那样的险境,尚且珍而重之,贴身藏之,想必于你而言,是极为要紧之物。只是,这帕子用料平常,绣工亦是稀松,我查过,却是一无所获。唯一,绣这帕子的姑娘习惯在绣活儿上绣上一朵缺瓣的兰花儿。我起初想着,这姑娘怕是名字里有个兰字,可却又想不通,为何这兰花却独缺了一瓣,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她喜欢兰花,可她娘亲的名字当中,却有个兰字,她虽没有念过书,却也明理,所以,便特意将这兰花少绣了一瓣,算得一片孝心。” “这样纯孝善良的姑娘,老天爷却偏生对她不公,竟让她撞上了一伙山贼,还被看中了,抢到寨子里,做了压寨夫人,我说这话,没错吧?罗三当家?” 听他说到这里,罗虎的脸色已是灰白一片,眼里好似有些东西陨灭了,却又有别的希冀,重新亮起。“你......见过她?”否则,他如何能查得这般仔细?更不该知道他们之间的牵扯才是。 “花了些功夫。”他昨夜,可是将手底下能用的人脉都派了出去,一宿没睡,才得了今日这个结果。沈钺又拈起一颗花生,“只是,有些事原本只是我的猜测,如今看来,却是猜对了。” “不过,想必,费姑娘也是去过万虎寨,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沈钺说着,便已是作势起身。 “有什么你冲着我来,别去动她。”罗虎却是不等沈钺将话说完,便是猝然道。 沈钺回眸望他,“你倒是还有那么两分情义,我还当不过露水姻缘,罗三当家不会记在心上,否则,又如何能那般待她,害了她一生?” 罗虎敛了眸子,没有说话,有些事情,孰是孰非,又是缘何阴差阳错,已是说不清了。总之,他确实欠着那个女人,也惦着那个女人。 过了片刻,他才苦笑着问道,“她......可还好?”哪怕明知是将把柄递到面前这个男人手中,但他,却还是忍不住问了。 “不好。”沈钺却是半点儿不留情地道,“她疯了。” 三个字,引得罗虎骤抬双眸,充血的眼中,尽是惊痛。 沈钺却音调没有半声起伏地平铺直述道,“找到她时,她便已然疯了。毕竟,一个黄花大闺女,被山贼掳走,回来时,清白不在,还大了肚子,她若不疯,如何能活得下去?” “什......什么?”罗虎不敢置信,半张着嘴,木呆呆地重复。 “她怀有身孕,罗三当家难道不知吗?”沈钺反问。 罗虎已经彻底懵傻了。 “十月怀胎,费姑娘给你生了个儿子,我见过,很是可爱。忘了道声恭喜了,罗三当家。”沈钺语调透凉,眼看着罗虎终于反应过来,眼里弥漫开喜色,他却是不紧不慢,一盆冷水便是兜头泼了过去,“不过,罗三当家这辈子,怕是再无见他母子二人的一日了。莫说罗三当家如今身陷囹圄,出不出得去尚且两说,就算能够出去,怕是也再无缘再见。” <script>app2(); 86 攻心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什么意思?”罗虎脸色一变,促声问道。哪怕明知沈钺是给他挖了陷阱,他却又不得不跳。 “费姑娘家只有一个老爹,可如今费大叔身患重疾,怕是命不久矣。若是费大叔什么时候敌不过天命去了,你想想,这个世道,费姑娘一个疯妇,带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要怎么活?” 罗虎恍惚,这样的世道,孤儿寡母,能怎么活?何况……她还疯了? “你倒是对他们有情有义,可他们对你就未必了。你当时若非急着出来追费姑娘,如何能被我所俘?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们万虎寨那么隐蔽,我找了这么久,也没能找到你们的巢穴,而费姑娘一个弱女子,又是如何轻易逃脱的呢?逃脱就不说了,她走之前,应该没有疯傻,只后来,却又为何疯了?这些……难道你当真都没有怀疑过吗?” 沈钺每说上一句,罗虎的脸色便是白上一分,他却还嫌不够,知道尚欠火候,便是继续打铁趁热。 “如今的大名已千疮百孔,多少良民是因着生计,别无他法才落草为寇,就像最开始的万虎寨。多是只为钱粮,不伤人命。可是后来,吸引了众多的江湖草莽,逃犯流寇,当中有多少杀人如麻者?前一回我来问你,便是已告知于你万虎寨劫掠税银,杀害运银官兵之事。按着大名律,万虎寨已是形同谋逆的大罪。万虎寨有你在时,尚且知道如何进退,什么样的买卖做得,什么样的人得罪不得。可如今,却已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罗虎,你尚存两分良知,又如何看不清如今的万虎寨已非从前的万虎寨,你所谓的义气,不过是在助纣为虐?你牺牲自己去纵容那些恶念,便当真是对这世道的反击,便当真能够求仁得仁吗?莫到最后,连你的妻儿也要受其所害。” “罗虎,堂堂男儿,立世为本,若是连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孩儿也无法护得周全,又还有何颜面存于世上?” 好似是最后一根稻草,将罗虎本来已经微弯的背脊彻底地压塌了。 沈钺偏又到此时,选择了抽身而退,“话已到此处,沈某也无谓再多说,究竟该如何做,罗三当家自己斟酌,想必自会有答案。” 说着,便是果断起身,还将那碟吃了一半的花生,并花生壳一并收拢,端了起来。 转身,便是欲走。 “沈大人,请留步。”桐油灯忽明忽暗,罗虎的面容亦是随之明灭斑驳,唯独嘴角上掀的弧度被映得清晰。方才那一声,正是出自这张唇中,却是不等沈钺走,便已开了口。 沈钺停下了步子,却并未回头。 罗虎扯了扯嘴角,语带笑,说不出的复杂。 “来了诏狱也差不多一年了,诸位大人的声名倒也偶尔听过那么几耳朵。除了正、副两位指挥使、同知、佥事诸位,镇抚司衙门十四位千户,要么心狠手辣,要么手段独到,要么后台极硬,都与锦衣卫之凶名恶名相得益彰,与沈大人齐名的陆、杨二位大人刑讯手段更是出了名的凶残,唯独沈大人,既无背景,又无不择手段的狠劲,就是将我抓了进来,这一年多的时间,刑讯也从来甚少过问,能够成为锦衣卫最年轻的千户,旁人只得仨字‘运气好’。嗬!我还真要信以为真。” 沈钺终于转头望向他,挑着眉,好似在说“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罗虎低笑了一声,“上善伐谋,攻心为上。沈大人哪里是不会刑讯,分明是对最高明的手段,信手拈来。”罗三当家,虽是山贼,却是个有文化的山贼。他父亲便是万虎寨落草为寇最早的一批人,因着是个秀才,且擅长谋略,在万虎寨中得了个“师爷”的头衔。罗虎虽在万虎寨中长大,却识字,自然也懂理。 “沈大人在这诏狱中倒是从没有过能说善道的名头,可今日看来......”罗虎摇了摇头,面上的笑,已是带出了释然的意味,“沈大人才是高手中的高手,我罗虎,输在沈大人手上,不亏。” 沈钺一双寒星似的双眸闪了两闪,好似带着笑意,“看来,罗三当家已是想好了?” “沈大人的那碟花生可还够?若是不够,可差人给你取些来,你我怕得长谈。”罗虎漫应。 沈钺低头望了一眼手中端着的那半碟花生,薄冷的唇角轻轻一掀,“不了,我这花生并非随处可取。”只在家里才有,不多,得省着吃。 沈钺在暗室中,直待到下晌才出来。 门一开,他手下的百户段从便是迎了上来,很是急切地问道,“大人,怎么样了?” 万虎寨算得北直隶最是嚣张的山贼窝。已算得天子脚下,却并不将朝廷放在眼里,上一次,更是动了地方上缴税银的主意,竟是将护送税银的队伍杀伤过半,将税银亦是洗劫一空。 这才惹了乾和帝大怒,下令定要将万虎寨一举拿下。 只是不想,万虎寨所在的涿州、固安一带的官府却是久久没有进展,连税银去向,以及万虎寨的所在都摸之不清,乾和帝本就是个极没有耐性的人,这才将差事交给了锦衣卫督办。 否则,山贼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们的头上来。 沈钺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段从,段从一看,登时忍不住咧了嘴,那是一幅地形图,很是精细。有了这个,他们定是可以直捣黄龙,将万虎寨一锅端了。届时,什么万虎,还不是万只蝼蚁,想怎么碾死就怎么碾死么? 这万虎寨的三当家早在一年前便被他们千户大人抓住了,这劫税银的案子却是在一个多月前才发生的,乾和帝命锦衣卫督办也不过才半月有余的事儿,可锦衣卫与东厂虽都为乾和帝亲信,可在圣驾面前看似和谐,暗地里却是互别苗头,毕竟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这桩差事由锦衣卫负责,可东厂暗地里也是小动作频频。 指挥使楼大人早已是焦头烂额,一道又一道的命令压下来。 整个锦衣卫为了这桩案子,那是各显神通,可如今,却还没有明显的进展。 可他们此时有了这张地图......段从心里止不住的发热,已是可以想象他们就要再立一功的风光无限了。 <script>app2(); 87 嫁衣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自从跟了沈大人,好像一切都变得顺利起来。 段从暂且压下心头的激越,放低嗓音道,“那……卑职这便去悄悄点齐人马,大人……咱们是现在出发,还是明日?” 沈钺却是摇了摇头,“先不急。” 段从狐疑地一拧眉,怎么不急?自然该是十万火急才是。 “你先派刘明去查探这张图的真伪,而你,随我去见楼大人。” 段从听到前面尚且暗自点头,想着大人果真是大人,思虑周详,可不就是先要验明真伪么? 听到后头却是惊疑了,“大人?”这样的消息捂还来不及了,若是告知了楼大人,他们哪儿还有多少功劳? 沈钺却是神色不变,抬眼轻拍了段从的肩头一记,“段大人,升得太快,未必是好事,尤其是你我这般,全无凭恃之人。”言罢,沈钺便是不再去看段从的反应,转过身,徐步而行。 段从却是脸色几变后,蓦地一个激灵,连忙疾步跟上了沈钺,不再言语,可神色之间,却更多了两分遵从。 眼看着过两日便中秋了,这一日,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俩已是开始准备起了月饼。 月饼模子是前年纪衡送的,很是精巧。面是好面,如今叶家也不那么缺钱了,既然要过个节,自是舍得。 因而,姐妹俩备了好些馅儿料,金华火腿、核桃、花生、芝麻,枣泥、绿豆沙……家里人多,众口难调,甜的咸的都要备些,届时各取所需。何况,陈大娘处、隔壁贺家,还有纪府都要备一份儿,这些年来,也一直这般过的。这情分,也有平日勤走动之功。 和着面,叶菘蓝却是叹了一声。 叶辛夷笑睐她一眼,“小小年纪,学什么无事嗟叹?好似你有满腹心事似的,你家父兄和阿姐可没有舍得让你多操心。” 叶菘蓝小脸微红,虽然生在市井之家,除了年幼时过了几年贫苦的日子,但家人确实都待她极好,从未让她受过委屈。 是以,她忙不迭道,“我只是想着梁大哥,这样的日子却是回不来,一个人在外过节,若是换成了我,得多难过?” 前几日收到了梁申的来信,他手里的事情尚且没有处理完,归期又再推迟,中秋,自然是赶不及了。 叶辛夷听罢,却是抿嘴笑了笑,小姑娘从未出过远门,又算得被家里人护得极好,哪里能与梁申相比? “你把这点儿面揉好,便去北二街吧!我一个人也忙得过来。”叶菘蓝跟着贺家母女俩学艺,如今,一手女红也是出色得很,虽然年纪尚小,却也看出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态势,而且,叶菘蓝是真正喜欢。是以,无论是叶仕安,还是叶辛夷都很是支持她去霓裳阁。 谁知叶菘蓝却是摇头道,“柳枝姐说,让我近来少过去。” 叶辛夷一听,攒起眉来,这是为何? 自从霓裳阁的生意上了正轨之后,叶辛夷便甚少过问,她本就不擅长做生意,也不怎么喜欢。霓裳阁外有梁申把着,内有贺家母女,实在用不着她太过操心。她只每月管着分红就好,虽然生意一年比一年难做,但霓裳阁还是月月都有进余。 叶辛夷自来知足,自然不会嫌少。 不过,自从霓裳阁开张第二年,她便重新修订了契约,因着霓裳阁多赖贺家母女二人打理,所以,分给了她们一成五的红利,另又给她们另计工钱。 贺家日子倒是好过了许多。如今,家里的杂货铺已被陈磊子盘了去,她们母女二人只收租钱和专心管霓裳阁的生意,贺宝生也如愿进了私塾念书,与叶川柏成了同窗。 两家人一直处得极好,贺家母女待叶菘蓝也从来毫无保留,都是能教便教,因而叶辛夷也记她们的情。 可是贺柳枝无缘无故,为何会让叶菘蓝近来少去霓裳阁? 叶辛夷实在想不通,便一边将揉好的面捏成团子,又用擀面棒擀开,往里装调制好的馅儿料,一边状似不经意般问道,“这些时日,霓裳阁可一切都好?没发生什么事吧?” 叶菘蓝摇了摇头,“应该没有,我不是很清楚,怎么了吗?” 因着叶仕安伤了腿的事儿,近来,叶菘蓝去霓裳阁去的也少了许多,偏偏这个时候,梁申又不在…… 叶辛夷一双眸子微敛,笑道,“没事儿,我这不是随口问问吗?早些日子听陈大娘说起,她和贺婶子商量好了,明年开春儿便要将磊子哥和柳枝姐的婚事办了,也不知道柳枝姐的嫁妆可备起了?” 没错……陈磊子和贺柳枝! 本就是街坊邻居,后来,因着陈磊子盘下了贺家的杂货铺,两个年轻人也常常碰头,不知怎的,便是看对了眼儿。 两家都是孤儿寡母,又是知根知底的。 陈磊子憨厚老实,也勤奋肯干,贺柳枝沉静稳重,也是个能干的,无论是陈大娘还是贺婶子都甚是满意,今年年初的时候,两家便已经下了聘,定下了亲事,如今都当成正经亲家在走动了,也只差成亲这一步。 至于与这两家都算得交好的叶家人对于这桩亲事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叶菘蓝听罢,便是笑道,“前一阵儿贺婶子不是托了梁大哥从江南采买一些好的嫁衣料子吗?我倒是瞧着,已是在开始裁剪了,柳枝姐的手艺好,这嫁衣又是一辈子只穿这一次的,定是会费足了心思,还不知做好了是怎般好看呢。” 贺柳枝这些年因着霓裳阁的生意,人自信了许多,虽然还是学不来贺婶子的爽利,却比之从前的内向腼腆大方了好些。 陈磊子又是她自己看重的,这嫁衣,她自然会上心。 “倒是你啊,阿姐!等到你成亲的时候,你的手艺怕是做不出多么好的嫁衣来,为了不堕咱们霓裳阁的名声,你的嫁衣怕还是劳动我和柳枝姐吧?阿姐,你想要什么样的嫁衣,先与我说说呗?” 贺柳枝已经十七了,等到翻过年成亲时,便是满当当的十八岁。在平民百姓家,倒是算不得晚,可换成家里稍稍有些恒产的,女儿留到这个年纪才出嫁,怕是会被人指指点点。 她还是顾欢时,不过满了十六还没有定下亲事,周遭便已有人说闲话,不过是因着明威将军府想要拿她去换好处,没有理会罢了。 <script>app2(); 88 打算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可现在不比从前了,她有爹有师父有弟妹,她的亲事自然有人操心着,虽然她爹还什么都未曾与她说过,却也不能改变她已经及笄,婚事是该提上日程来的这一事实。 只是,叶辛夷此前从未想过嫁人之事,这会儿冷不丁被叶菘蓝一提醒,反倒愣了愣。 反应过来之后,却是没好气地用沾着面粉的手轻拍了叶菘蓝滑嫩的脸颊一下。 “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居然还来打趣你阿姐了,什么嫁衣不嫁衣的,也不怕旁人听见了笑话?不害臊!” 叶菘蓝被拍成了个花猫脸,尖叫了一声,抓起手边的面粉就想要反击。 “欸!可不能浪费粮食啊!”叶辛夷却是忙喝止了她。 都是苦过来的,即便如今叶家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也不缺那口吃的,但叶菘蓝还是知道好歹的,放下了手,磨着牙道,“阿姐以大欺小,倒是不知害不害臊了。” “我哪里欺负你了?你说得不对,做阿姐的教你罢了。”叶辛夷一本正经反驳道。 叶菘蓝恨恨地哼了一声,不能动手,动口总是可以的。可她说话声气儿细细的,牙口又没有她阿姐刁巧,说了一会儿,非但没有占着半点儿便宜,反倒惹得她阿姐笑了一通,好不快活。 姐妹俩笑闹了一通,倒是让叶辛夷暂且压下了心头的疑虑。 下晌时,月饼出了炉,叶辛夷装了一份儿,亲自送到了隔壁贺家。 见着了贺婶子,便是很随意地问出了心底的疑虑,“婶子,我听菘蓝说,柳枝姐让菘蓝这些时日少去霓裳阁?” 贺婶子是个性子爽利的,最不喜藏着掖着,倒是叶辛夷这般直截了当地问了,甚合她心意,她便也直截了当答道,“近来北二街越发的不安生了,柳枝也是想着菘蓝一个小姑娘,也渐渐大了,常常进出,若是冲撞了不好。” 叶辛夷恍然,是了,不只是北二街,就是整个京城,近来都是越发秩序混乱了。日子难过,那些混棒子,还有地痞流氓的,便越发的猖狂。 “别说菘蓝了,就是我近来也很是担心,本劝着柳枝说实在不行,咱就把铺子关了,偏生她却说霓裳阁是她的心血,说什么也是不肯。她如今主意大着,我也拿她没法子。只想着能够早日将她和磊子的婚事办了,有了家,最好再有了孩子,能安了她的心。再不济,我管了杂货铺,让磊子陪着她在北二街进出,我心里也要踏实些。” 叶辛夷见她是真正惶然,只得安慰了两句。 从贺家出来,却坚定了方才的心思,她也许是该去北二街看看了。 回家与叶仕安说起,他眉头却是紧皱了许久。随着叶辛夷越来越大,虽然叶仕安什么也没说,她也尽量少出门了。 “最近……京城中越发不太平了,听说,北二街也有好些泼皮无赖。”没想到,连叶仕安也有所耳闻,难怪他面露犹豫。 “所以,我才要去看看。”叶辛夷道。 “本来,为父还想着与你商议一番,近来,这生意也越发不好做了,世道不太平,你们又都是女子,看能不能与你贺家婶子和姐姐商量商量,不行咱就将铺子收了。”叶仕安居然也有一样的想法。 “收不收铺子的,先让我去看看再说吧!旁人不知道女儿,爹还不知道吗?女儿走一趟,不会有事的,您说呢?师父?”叶辛夷转头便是拉上了老铁来站边儿。 老铁毫无疑问的,最是喜欢与叶仕安唱反调,一听徒儿点了他的名,便是道,“那是。老叶,丫头的本事你不清楚,我这当师父的清楚。几个泼皮无赖混棒子,有什么好怕的?” 叶仕安又好气,又无奈,却也知道这个女儿平日里听话,可性子却是倔强,她已经决定了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否则也不会将老铁拖下水了。 叶仕安叹了一声,“你要实在想去,便去一趟,不过,千万记得保护好自己。” 叶仕安虽然交代,心里却也是清楚长女的本事的,何况,这孩子不只暗藏着一身本事,也自来有成算,他拦着,也不是因为不信她,不过是为父的本能罢了。 “爹放心。”达成了目的,叶辛夷身上的倔强又收了回去,微微笑着,荡出两个梨涡,还是那个甜美沉静的姑娘。 说完了事儿,叶辛夷便是辞了两位长辈从堂屋中出来。 她如今虽已不用日日随着老铁再去柏树林中习武,却也是习惯了的,每夜,总要花上那么一个时辰,练上一练。 见得她走了出去,老铁便是不满地望向叶仕安道,“姓叶的,丫头这转眼可就快十六了啊,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叶仕安眸子一敛,没有说话。 老铁却哪里能轻易罢休?“我告诉你啊,你可别耽误了丫头。这世道看着是更乱了,京城之中都是如此,外头还不定怎么样呢,要我说,趁着现在还安定的时候,快些给她找个可心的人,早些成家立业了,若是有个什么,你我也好闭眼不是?” “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要慎重稳妥。若是太平盛世,给她选一个踏实稳重的,能够安生过日子,便也成了。可如今的世道,那踏实稳重的,未必就能撑得起将来,想安生,更是做梦。何况……”剩下的话,叶仕安没有说完,嘴角紧抿在了一处。 不过他虽然没有说完,老铁却也能够明白,却是没好气,“丫头一天比一天大了,你就慢慢稳妥着吧。” “那也不能操之过急。若是没有选好,后悔莫及。”叶仕安却是异常坚持。 老铁默了一瞬,“要我说,梁申那小子就不错,又是和丫头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你想必也看出来了,那小子对丫头也是有心,我就不明白,你有哪儿不满意?” “梁申是不错,可是,他的心思多在生意上,你看看他这些年将生意铺排得这般大,除了你教过他入门的功夫,其他的,你怕是连开始都不曾开始教,又是常年不在京城,我实在是担心.......若是到了关键的时候,他不在京城,或是,真到了必要的时候,你能保证他能为着欢欢儿抛家舍业吗?何况,他虽没有父母,这京城,却还有他舅父一家......”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梁申还是不错的,话到此处,叶仕安也再说不下去了。 <script>app2(); 89 好运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末了,叶仕安叹息一声道,“算了,还是先再看看吧!总归也不是能够着急的事儿,而且,欢欢儿是个主意大的,这样的事情,还得她心甘情愿才能成事。我瞧着,她对梁申,倒是平平,并没有什么超出旁的情谊。” 老铁一噎,说不出话来了,哼一声,扭过了头去。 叶辛夷却是半点儿不知家中两个长辈已是操心上了她的亲事,日日不辍地练得一身汗,她洗洗便是睡了。 第二日起身,等到将早饭吃了,收拾停当,她这才禀了叶仕安,去了北二街。 她并未告知贺家母女她今日要去,因而,也没有与她们一道。 说起来,叶辛夷已经好些日子没有到过北二街了。 到那儿一看,果真比从前多了许多泼皮无赖。 不过,好在叶辛夷虽然不惧,却也不想沾染麻烦,因而今日出门时特意换了一身装束,穿了一身男子的衣裳,抹黑了肤色,化浓了眉毛,为此,还特意垫厚了肩,缠平了胸。 又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半旧布衣,半点儿不打眼,一路走来,倒是相安无事。 可在路上,她却先后瞧见了几次那些泼皮无赖管摊贩索钱,那些摊贩好像都怕了,虽然面有不忿,却更多的是畏惧,多是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地花钱买清静。 叶辛夷冷眼旁观,每个摊贩,他们居然要收取十文钱。 现在生意本就不好做,像是那些面摊一天怕也就二十文钱左右的进账,他们张口,便是要去了一半。 有对在街口摆馄饨摊子的老夫妇,他家的馄饨料足,汤头鲜美,叶辛夷还曾吃过两回。 那些泼皮无赖去要钱时,那老丈也没说不给,只是因着年纪大了,动作有些不利落,当然也存着两分不舍不甘愿的意思,动作慢了些,便是被那个混棒子推了一把,一把抢过了铜钱不说,还将人搡到了地上去。 叶辛夷心头火起,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是忍不住上前去教训一番,脚下方动,却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不是她心硬血冷,而是没有实力的逞强,是蠢。而她,并不想轻易暴露她的实力。因为,那可能惹来的,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个世道,只能先明哲保身。 她垂在身侧的手,却是悄悄攒握成了拳头。站在对街看了片刻,好在,那老丈没有伤着,被老伴儿搀扶着站了起来,叶辛夷这才心落,收回视线,又重新迈开了步子。 再转过半条长街,便是到了霓裳阁。 谁知,还没有走近,便听得一阵喧嚷之声,再抬眼,叶辛夷便是皱紧了眉。因为霓裳阁前拥满了人,甚至将隔壁梁申的绸缎行门口都挡住了。 叶辛夷脚步微顿,却还是深敛眸色,靠了过去。 她耳力好,才走近没两步,便听得了人群中央传来的声音。 “贺姑娘,这是郝爷我给的聘礼,你今日,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这是个男人的声音,透着些嚣张的味道。 贺姑娘?叶辛夷眉心攒得更紧,脚步快了两分。 “郝爷,这哪儿有这样上门提亲的?再说了……这贺姑娘早就订了亲了。您看……您还是给我老吴一个面子,今日这事儿,便就此揭过了,可好?”这是绸缎行吴掌柜的声音,带着满满的赔笑。 “走走走!郝爷,今日,咱们上福满楼去吃一顿,我做东,我做东!”福满楼亦是梁申的产业,也就是之前叶辛夷常去的那一家,在北二街也算得数一数二的酒楼。 这般言语间,叶辛夷已是走到了人群拥挤处,抬眼,透过缝隙看了进去。 瞧见了那位“郝爷”,穿一身不菲的绸缎衣裳,浑身上下都透着“贵”气,他背对着,叶辛夷看不清楚样貌,不过看那样子,却应该不到三十岁的样子。 他身后,还拥着一群人,神色皆是流里流气,与方才瞧见的那些泼皮无赖一无二致,叶辛夷的眉皱得更紧了些。 再就是他旁边不住赔笑的吴掌柜,霓裳阁门前,贺婶子和贺柳枝抱在一处,面上俱是惊惧不忿,再过去,便是绸缎行的几个伙计。 吴掌柜一边赔笑着,一边去拉那位“郝爷”。 谁知,那郝爷却并不领情,抬手便是躲过了吴掌柜的手,“吴掌柜,今日这桩事。与你不相干,与你家梁老板也不相干,等到日后,郝爷我与贺姑娘的美事儿成了,到时我请你喝酒,眼下,吴掌柜还是就在边上看着便好。” 这话说得不算客气,显然也并未将吴掌柜,甚至是他背后的梁申看在眼里。 不过,谁都知道梁申是霓裳阁的二东家,这位郝爷若是卖梁申的面子,今日,就不会有这一出了。 吴掌柜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嘴角翕张,还要说什么,郝爷却已不给他那个机会了,好似没有看见他,转而望向贺柳枝。 “怎么样,贺姑娘?可想明白了?你看看今天这阵仗,我够给你面子了吧?那日,我便与你说了,你回去后,将原本的亲事退了,那么,我再遣了媒人正正经经登你家的门求亲,谁知道,这么多天过去了,贺姑娘却是半点儿消息也没有。” “我这个人吧,没什么耐性,为了表示我的一片诚意,只好到这儿来了,也顺道请了在场的诸位为我见证啊。来日,我与贺姑娘大喜之日,诸位可都要来喝一杯喜酒,沾沾喜气。”说着,还笑着朝周遭拱了拱手。 贺柳枝却是被气得脸色发白,挣开了贺婶子箍住她的手,上前一步道,“你住口!我从未答应过你什么,我已经订了亲,不会嫁给你,郝爷还是带着这些东西请回吧!” 霓裳阁门口堆了四口大箱子,皆是封了红。 “贺姑娘莫非是看我郝运不起吗?”郝爷的语调里透出了不悦。 郝运?这名儿起得好啊!看来,确实一直好运,这才能嚣张成这般。 不过……叶辛夷攒了攒眉,柳枝姐这些年虽然历练了不少,胆子大了,性子也不再那般腼腆,可这话,怕是只会惹怒那姓郝的吧? 果不其然,郝运的嗓音一沉,冷笑道,“我告诉你,我要娶你,问你一声,那是看得起你,你莫要给脸不要脸,若是等到郝爷我撕破了脸,事情可就不好看了。” <script>app2(); 90 打他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我看,也不用另选什么黄道吉日了,今日便是好得很,来啊!将你们的新奶奶,请回咱们家去拜堂成亲。将郝爷我的岳母大人也一并带去观礼。”郝运哼了一声,便是一挥手。 他身后那些个打手当中有几个便是上前去。 贺柳枝尖叫一声,“你敢!” 他们当然敢! 叶辛夷皱着眉,挤开有些混乱的人群,赶上前。 电光火石间,贺婶子看见了她,也瞧见了她一身男子的装束,面上先是有一瞬的喜色,只还不及展开,又极速地陨落了下去,朝着她,摇了摇头。 叶辛夷的脚步便是被贺婶子的眼神冻得一刹。 那几个打手已经伸手要去拉贺柳枝,贺婶子却是一把抄起了身后的扫帚,“啪”的一声打上了近前一个打手的手,用了大力气,没有手软,那人缩回的手上,已是一片红。 贺婶子横了扫把挡在了贺柳枝跟前,咬着牙道,“我看谁敢!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就要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你郝爷我就是王法!”郝运大吼一声,左右转头一看,“还愣着作甚?把人给我带回家去!” 叶辛夷目下一闪,一个转身,没入人群深处,而后粗着嗓大喊一声,“官兵来啦!” 待得众人朝着这处转过头来,她已经又窜到了另一处,又高喊了一声,“官兵来啦!” 两声过后,场面登时乱了。人一多,一有风吹草动,便容易人云亦云。 便有不少人跟着小声喊起官兵来了,然后便有人动手推搡。 一人动,数人动,尽皆动。 叶辛夷从人群熙攘中看了过去,那个郝爷果真不怕官兵,哪怕听着这声声喊,却也没有露出退意,只是,周遭的乱象让他不耐烦极了,粗声粗气地吩咐着手下抓人。 贺婶子则趁乱护了贺柳枝躲到了铺子里。 吴掌柜到郝运身边敲边鼓,“郝爷,您看,今日这事闹成了这样,这喜气都冲散了,不吉利,要不,您今日便先回去了?” “回去?郝爷来一趟,不能空手而回。来啊……”身后的推挤,更厉害了些,他被推得一个踉跄,回过头正待怒骂,当头却是一记扫帚。 明明只是扫帚,却不知为何,疼得让他脑袋懵了一下。 脚下一晃,险些栽倒。 他两个手下连忙扶住他。 他反应过来,却是气急了,“谁?谁敢打郝爷我?活腻味了吧?去!去给我抓了来,扒了他的皮!” 扫帚早就落了下来,面前跑来跑去,推来搡去的,全是人,可谁也不知道刚才那一扫帚是谁打下来的。 郝运的额头疼得抽气,还伴随着一阵热。原是一缕殷红蜿蜒着从他的额角淌了下来,他抬手一触,指尖被染红了。 “血……”他白着脸望着殷红的指尖,双瞳瞠大,下一刻便是哭喊起来,“爷我流血啦,还打什么打,快!快送爷去看大夫!你们想让爷失血过多而亡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气势汹汹打了身旁两个打手,那副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英年早逝的样儿。 他那俩被打的打手却不敢吭声,默默挨了打,听着他的吼叫声,一众打手七手八脚将他扛起,便是十万火急地去找大夫去了。 一番混乱后,官兵没有来,正主儿却是跑了,倒是再没有热闹好看。又经过了方才那一遭,人群唏嘘着,缓缓散了。 铺子前,一片狼藉。 吴掌柜大大松了一口气,招呼着伙计们出来打扫。 抬起头,便见得一个一身布衣的纤弱少年徐步走进了霓裳阁。 这个时候了,还有进霓裳阁的?吴掌柜自然是好奇,便是多看了两眼,只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待得人已经进去了,他这才拍着额头,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叶辛夷进了霓裳阁,便是抿紧嘴对贺婶子道,“婶子,今日这生意是做不成了,先将铺子关了吧!” 贺柳枝正坐在柜台边低声哭,贺婶子在她旁边低声劝慰着,亦是红着眼眶。 听着进门的脚步声,母女俩犹如惊弓之鸟般骤然惊抬起头来。见得是叶辛夷,贺婶子松了一口气,贺柳枝却是有些木呆呆的,她方才没有瞧见叶辛夷,这会儿自然是诧异。 听了叶辛夷的话,贺婶子抬手擦了一下眼角便是果真去下门板去了。 叶辛夷目光静静落在又低头垂泪去的贺柳枝身上,默了片刻,才低声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方才听那郝运的话,他已经警告过贺柳枝了,让她退了婚,难怪,贺柳枝不让叶菘蓝过来。可,这么大的事儿,她却半点儿不知。 贺柳枝脸色微微发着白,颤着嗓道,“我没有想到……我本本分分的,如何就招惹了他。那日他领着一个妇人到咱们铺子来做衣裳,我招呼的,他那双眼睛便一直直勾勾地往我身上瞟,我娘当时便看出不对来,连忙替了我,让我避到了后头去。” “本以为这事儿也就这样了,谁知,他却在路上拦了我两回。先头尽是说些羞死人的话,后来更是说要纳我为妾,我自然是不允,好言好语推拒了。可他却不肯罢休,又趁着我娘不在的时候到铺子里来,甚至还动手动脚……我抓了剪子才吓退了他。” 说到这儿,贺柳枝已是泪珠纷落,她抽了抽鼻子,才又道,“就是那回,他让我退了亲事,说会遣了媒人登门求亲。我怕……我心里怕得紧,可我……我哪里敢跟你们说?我只是没有想到,他当真……” 贺柳枝白着脸,身子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那模样,真是看得人心酸。 贺婶子已是下好了门板,将贺柳枝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全了,已是忍不住落了泪,回过头,见贺柳枝这般,哪里还忍得住,上前去便是一把将贺柳枝搂在了怀里,“你这个傻孩子,为何不告诉娘呢?” 是啊!为什么不告诉呢?若是之前便告诉了,或许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哪里会闹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可是……叶辛夷说起来,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见到贺柳枝了,昨日去了贺家时,她正在房间里做衣裳,她便没有打扰。竟不知她什么时候竟是瘦成了这般,下巴都尖得可以当锥子了。 见她这样,叶辛夷哪里还忍心苛责? <script>app2(); 91 暂避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末了,只得叹息一声道,“事已至此,这铺子,还是干脆收了吧!” “收了?”叶辛夷这一声却是让贺柳枝惊得抬起头来,接着便是用力摇起头来,“辛夷,我知道,因为我个人的事儿连累了铺子的生意,可是……可是这铺子也不能说收便收……” 贺柳枝果真是舍不得,这也在叶辛夷意料之中。 可她决定了,面色便沉定,没有半分犹疑,“现在不是生意不生意的事儿,而是那位郝爷绝不会善罢甘休。将铺子关了,回了三柳街,你和贺婶子便带着宝生先出去避一阵儿。” 贺柳枝愣了,就是贺婶子亦是讷讷,“辛夷,这么严重?”关了铺子还不够? “婶子,你就听我这一回吧!那位郝爷不卖吴掌柜的面子,便是说,他不惧梁申,只能说明他的后台极硬。而今日,虽是侥幸暂且逃了过去,却是撕破了脸的,他若果真纠缠不休,又哪里是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能扛得住的?” 而后,又转向神色已是灰败的贺柳枝,“柳枝姐,不是我吓唬你。跟这样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而他们想要对付我们,不过碾死只蚂蚁一般。我知道你舍不得霓裳阁,可是,说得不好听些,再舍不得,又哪里比得上性命重要?何况,还有婶子和宝生呢,你总不希望他们因这事受累……” 叶辛夷缓了缓,才又道,“古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左右如今生意也不好做,霓裳阁关了也没什么,只要柳枝姐你的手艺还在,往后,机会合适了,咱们再将霓裳阁开起来就是。” 贺柳枝浑身脱力般,瘫在那里。 贺婶子却是被说服了,神色微动,搂住贺柳枝的胳膊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背,“柳枝,咱们就听辛夷的,出去躲上一躲,等到这一茬揭过了,咱们再回来,安生过日子。至于铺子,往后有机会再开。乖啊!听话!” 贺柳枝的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叶辛夷不是不能理解。这个霓裳阁,凝聚着她多少的心血,而有赖这间铺子,家里的境况好转了许多,而她,亦是找到了自信。这里,是她的立足之本,要舍弃,自然是切肤之痛。 贺柳枝到底只是一个平凡的姑娘,她未曾如自己这般,历经世事,知晓除却生死无大事,为了活着,安生地过日子,什么都可以舍弃。 她这般难受,都是人之常情。 可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好在,贺柳枝终于是点了头,哪怕是泪流满面。 “可是......我手头上的几桩已经接了的活儿怎么办?”总不能说关就关,这当中还关乎着为人之信。 叶辛夷蹙了蹙眉梢,望向贺婶子,“婶子打算暂且避到何处?” “我们也没别的地方好去,家去后就让人捎信去给她舅家,暂住些时日。”贺婶子道。 贺婶子的兄长家就在京城西郊三十里地外的傅家村,离得不远不近。 只是再离得远些,也是为难了贺婶子一家。 罢了,总之态度摆在那里,也堪堪有用。 “这样吧!柳枝姐将活儿拿到你舅家继续做,待得做好了,我去取。再请了吴掌柜帮忙与那几位主顾说道,请他们见谅,这衣裳,便在隔壁绸缎行中取便是。” 这也算是折中的善始善终之法了。 贺柳枝点了点头,神色灰败,好歹平和了下来,“也只得如此了。” 叶辛夷悄悄松了一口气,“既然这样,婶子你们便先回去收拾东西吧!打点好了,早点儿离开。” “那这里......”贺婶子先是点头,而后又迟疑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这里的事儿,你们便不要操心了,有我呢。我这会儿便去隔壁请了吴掌柜帮忙,将能收拾的,都先拾掇了,至于不能动的,暂且等它放着便是,反正这铺子是自己的。” 贺婶子听叶辛夷处处都安排得周到,点了点头,“也好,也好。那我们便先回去了。”发生了这么些事,贺婶子到这会儿尚有些心神恍惚,更别提贺柳枝了。她们留在这儿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而叶辛夷更是怕那位郝爷去而复返。 好在等到她在吴掌柜和几个绸缎行伙计的帮忙下,将霓裳阁中能收拾的,大多都收拾了个遍,而天色也已暗下时,外边儿还是风平浪静。 那位郝爷没有再上门来,也没有派他的狗腿子来。 想必,她方才打他那一下,着实让他痛了一回。 没错,方才那位郝爷头上挨的那记闷棍,哦,不对,应该叫做“闷扫帚”,确实是她的手笔。 那样好的时机,她不浑水摸鱼打他一下,都对不起自己啊。 不过,他果真“好运”,否则,哪里能得她揍? 要知道,她上一回揍的人,还是梁申。 那都是多早之前的事儿了。 而她自跟着老铁习武以来,还从没有揍过人。这位郝运郝爷,是多么的“好运”啊? 婉拒了吴掌柜让人送她的好意,叶辛夷踏着暮色余晖,往三柳街回。 明日便是中秋了,这白日便也越发的短了。此时,街上还有人,却也不多,这个时辰回到家,正正好,是用晚饭的时候。 只是,今日这顿饭怕是吃不安生。 贺婶子和贺柳枝回去后,必然会与她爹说道起今日铺子里的事儿,她爹和家里人指不定正怎么心急地等着她呢。 这么一想,她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些。 叶家的小院儿在夜幕初降中炊烟袅袅,这样宁和的烟火气,恰恰正是她如今极力守护的。 心里微微暖着,叶辛夷翘着嘴角步上了自家铺子前的石阶。 “叶......姑娘?”身后却是猝然响起一记呼唤。 这个声音...... 叶辛夷陡然一僵,顿了顿后,还是回过了头。 对街那棵树叶已经枯黄了大半的槐树下,果真站着一人。 颀长劲瘦的身形掩在厚实的暗色披风之中,他缓缓踱了出来,徐步走到了石阶下,身后气死风灯幽晃的光线中,映出他刀削斧凿般的坚硬轮廓,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亦是清晰显现。 “沈......大人?”叶辛夷掐了掐掌心,已是冷静了下来。 这位,可不就是已经十来日未曾现身过的沈钺么? 她还当,他已经对她释疑了,所以,那日之后,便再没有出现过。 她本来正要放下悬吊吊的心,将他彻底抛诸脑后,没想到,他却又出现了。 <script>app2(); 92 忘年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又望了一眼叶辛夷身上的装束,“方才险些不敢认,叶姑娘缘何这样一副打扮?” 叶辛夷却没有打算与他交浅言深,将这一问掩了过去,并不作答,只是笑微微道,“这么晚了,大人为何而来?”杏眼深处隐隐藏着两分戒备和探究。 沈钺默了默,一直掩在披风里的手拿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纸包,“那一次来,便知道叶大夫好茶,正好,偶然得了一些上好的茶叶,便想着给他送过来。” 他手伸了过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便是扑入了鼻端,和着微微的汗味和尘土味,倒是曾经给她带来梦魇的香烛味道已经淡不可闻。 叶辛夷抬头,才瞧见他外面罩着暗色的披风,里面的衣襟上,飞鱼扎眼,竟是一身风尘仆仆的味道。 为了送茶,他竟是连衣裳也不及换,便跑来了? 叶辛夷将心底乍起的一丝莫名微澜压了下去,伸手接过了那个纸包,“我替家父谢过沈大人惦念了。” 沈钺暗垂双眸,如暗夜深海的眸子深处,微微闪烁,深望了姑娘一眼,便是“嗯”了一声。 叶辛夷心里正酝酿着该怎么开口,却听着沈钺微哑的嗓音道,“夜凉风寒,姑娘回吧!” 这是瞌睡遇枕头,她还真不想与他杵在这儿,无关于渐起的寒风,只因他的存在,便让她浑身不自觉地紧绷。 “嗯”了一声,她匆匆一福,“大人也请回!”便是转过了身,快步上了剩下的几步石阶,推开特意给她留的门,闪进了屋内。 沈钺立在阶下,望着姑娘头也不回的背影,双眸黯黢。 又默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大步走入暗夜之中。 姑娘却并未走远,就紧贴着门板,站在门后,直到听着脚步声远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好像伤着了,你为何不请他进来,为他包扎?”黑暗里,冷不丁却是响起了一声问。 叶辛夷本已慢慢回落的心瞬间又跃到了喉咙口,望着就坐在正对着门口处的叶仕安,心跳如擂鼓。 她缓了两缓,才平静道,“隔着这么远,爹是怎么看出他受伤了的?” “他的左手动作很不自然。”叶仕安淡淡道。 叶辛夷眉心一攒,“爹既然能看出他受了伤,想必也能看出些别的?” 她爹的眼力好啊,守在这儿一眼就能瞧见外面的地方,自然是担心她,所以在这儿等着。可能从沈钺动作不自然,便研判出他有伤在身,自然也能在他递茶时,瞧见他披风下,那扎眼的飞鱼。 “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明知他身上有伤,也不闻不问?”叶仕安亦是皱眉。 叶辛夷听出她爹话语里明显的责备,很是不解,“不然呢?这样的人,咱们自然是能少接触便少接触,谁知道会惹来什么样的麻烦?” “这样的人?什么样的人?欢欢儿,爹不记得曾教过你,以人的外在,甚至是身份来评判人心。” 叶辛夷真是不懂,她爹缘何对沈钺有这样的好感?难道只因为他曾帮过他们一回吗?之前主动邀他到家里吃饭,便已算是还过他人情了。可后来,还邀他来家里下棋,这回更是因着他的事儿,责备于她? “欢欢儿,你自己没有察觉到吗?你对沈钺……很不一样!为了什么?”她本就天赋异禀,又异常的努力,加上本就有些基础,这些年下来,早已将老铁身上的本事都学了去。 不只学了,她还能收放自如。只要她不想,在旁人眼中,她就可以只当一个普通人。 可是并不代表她是一个真正的普通人。 这样身怀绝技的她,方才,却是半点儿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叶仕安的话,一针见血,让叶辛夷瑟缩了一下。 她心里有些难受,说不出是为着他爹居然这般偏向沈钺,还是为着别的什么。有那么一瞬间,她不敢去看他爹的眼睛,害怕有些她极力掩藏的东西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会无所遁形。 她知道,她爹说得对,她对沈钺是不一样。可为何不一样……她不敢去想,若是这个人不是沈钺,而是其他人,她今日是否也会是一样的反应? 可是,沈钺的出现便好似意味着她还没有彻底斩断与过去的牵扯一般,要让她对他平常视之,放下戒心,怎么可能? 这些,她自己能理解,可她爹不知前因后果,又怎么可能明白?她和沈钺之间的那些牵扯,能说吗?自然是不能。 叶辛夷的嗓音有些发闷,“好了,今日是我不对,那我改日再遇沈大人,与他道歉便是。实在是他那身官服实在太震慑人了些。不过……爹这般维护于他,他风尘仆仆,却还惦记着要给爹送茶,看来,你们还当真是一见如故,难不成要做对忘年之交吗?” 叶辛夷不想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叶仕安何尝不明白她的避重就轻?静望她一眼,到底没有再深究,伸手从她手里接过那包茶,放到鼻端一嗅,已能隐约闻到清雅的茶香。好茶! 叶仕安顺着她的话道,“所以啊,你还那般对人家。” “爹……”叶辛夷很是无奈,还要继续? 叶仕安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倒是好茶,最要紧,是一番心意难得。不过……沈大人怕是不会想与你爹做什么忘年之交。” 叶辛夷狐疑地挑眉,这又是什么意思? 叶仕安却不让她多想,便是道,“走了!进去吧!这一家子都还等着你吃饭呢。这天儿都黑了,你再不回来,你师父和弟弟就要出门去寻你了。” 叶辛夷敛了思绪上前,伸手将她爹从椅子上掺起,扶着他往里走。 “该收拾的,都收拾停当了?”贺婶子她们回来,自然已经与他们说过了霓裳阁发生的事儿,因而叶仕安才会这么担心,就坐在那风口上等着她。 叶辛夷应了一声,“嗯。差不多了。” 叶仕安叹息一声,“你婶子他们出去避避也好……只是,那边若是还不肯罢休呢?” 叶仕安可没有贺家人那么乐观,那位郝爷起初纠缠或许就是为了一缕色心,可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贺柳枝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于他,只怕已经激起了他势在必得之心。 这样的人,若是果真执拗了,怕是什么样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哪怕是躲了出去,也未必安全。 <script>app2(); 93 失落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仕安没有去到现场,不过只是猜测,叶辛夷却是知道的,那位郝爷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他今日不就是要不管不顾,直接抢人了吗?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想了那样一个法子,搅浑了水,暂且将事情压了下来,获得了这一线的转机。 虽然是个下下之策,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叶辛夷杏眼忽黯,“明日是中秋,咱们不好登门,等到过了明日,我去一趟纪府拜访一下纪老板,看看他能否从中斡旋。” 叶仕安点了点头,也只得如此了。 “不过,欢欢儿,这忙咱们虽得帮,尽力帮,可你也要注意分寸。有纪老板出面便是,万万不可将你自己牵扯进去,可明白?”叶仕安正色交代道,人都是自私的,虽然这祸事来得莫名,可若非贺柳枝不够聪明,这事儿也不会到如今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念在两家的交情,这忙,自然该帮,可也要量力而为,叶仕安可不预备将自己的女儿也赔进去。 叶辛夷点了点头,“放心吧!爹,我有分寸的。” 叶仕安颔首,不再说什么,父女俩安静地走了进去。 京城的另一头,小院儿里却是半点儿不安静。 非但不安静,还很是热闹。 院子里掌着灯,两道人影在院子里匍匐。 “皮猴,你从那边,我从这边……老子就不信了,抓不住你。”粗声粗气的,是牛子的声音,神气得很,好似运筹帷幄,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可是…… “哎哟!”不分先后的两声,皮猴开骂了,“你不长眼啊!撞死我了!” “你好意思说我呀?让你捉只鸡而已都捉不到,你饭白吃啦?” 两个人一左一右包抄,却还是让那只狡猾的小东西跑了,还撞了个满怀,摔了个眼冒金星。 然后两个人便是你指着我,我指着你骂了一通。 再看那“罪魁祸首”,两人不约而同的磨牙,然后摆好了姿势,看准了方向,用力往前一扑...... 然后...... “咯咯”两声惊慌的鸡叫声,那只花母鸡在他们飞扑而至的前一刹那,很是敏捷地逃了开来,而后,便是昂着下巴,好不威风地踱着步,叫声里,好似都透着说不出的神气。只是,这回,却没能神气得太久。 紧阖的院门被轻推开来,一个劲瘦的人影徐步而入,一弯腰,手一捞,那只让皮猴和牛子在这院子里追了好几圈儿的花母鸡便是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拽住了翅膀,半提溜在空中,“咯咯咯”、“咯咯咯”地叫个不停,只这叫声里充满了惊慌,却是再没了稍早之前的神气了。 牛子手上扒拉着一泡鸡屎。 皮猴顶着一头的鸡毛。 两人一前一后抬起头来,而后便是不约而同咧开嘴笑了,“老大,你回来啦?” “老大,你不知道,这头牛真是笨死啦,让他捉只鸡来烤,你看看,捉了这么许久都没有捉到,还被只鸡捉弄了。”皮猴到底灵活些,双腿一蹬已是从地上跃了起来,张口便是告状。 牛子正一脸嫌弃地捡了片树叶在擦手掌,听罢,牛鼻子里几乎快要喷出火来,“我笨,你聪明?那这鸡你没有帮着抓?怎么没见你将它抓住啊?” “还有啊!这鸡谁说要烤的?咱们人多,烤着不够分,还是煮鸡汤喝。” “谁说煮鸡汤喝啦?那味道嘴里能淡出鸟来,你说是吧?老大?” 门口的人淡然将手里的鸡往两人怀里一塞,语调平淡道,“就煮鸡汤喝吧!” 咦?皮猴险些惊掉了下巴,老大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类淡而无味的吃法吗? 牛子也惊,不过皮猴望过去时,他却是扬着下巴,一脸得意的样儿,怎么样?还是他知道老大的心意吧? “书生在里面吗?”沈钺哪里管得了这两位的肚皮官司,抬眼往透出晕黄灯光的门扇望去。 好似心有灵犀一般,那半阖的门扇却在此时吱呀一声轻启,一身长衫的书生沐浴着柔和的灯光站在门内,淡淡笑望着这方,清雅地笑道,“在。” “你们俩煮鸡汤。书生,给我上药!”沈钺说完,便是大步进了屋。 身后,牛子和皮猴一愣之后,不约而同地惊喊起来,“老大,你受伤啦?” 确实受了伤,还伤得不轻,左手肩膀到手臂,被划了好长一道口子,虽不至于深可见骨,可那皮肉却外翻着,伤口处有些化脓,外翻的皮肉上,有些烧焦的痕迹。伤了他的利刃之上必然是喂了毒,不过好在,锦衣卫自己就养得有毒医,想必已是处理过了,毒并无大碍,倒是这伤...... 想到这位的拼命劲儿,必然是一路风餐露宿赶回来的,哪里还顾得上伤? 书生叹息一声,狠着心将那些脓血挤了。 过程中,沈钺一直只是紧绷着肌肉,半声也不吭,由着他动作。 只是待得将脓血挤完,他也是大汗淋漓了。 却也没有吭声,由着书生用烈酒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再包扎,自始至终一直半垂着头。 书生奇怪地瞄了他一眼,已经在包扎伤口了,他动作熟练得很,因而,倒可以抽出空来关心两句,“怎么?此行不顺利吗?” 沈钺摇了摇头,“世上已无万虎寨。一干主犯已经在押回京城的路上了。” 虽然那一伙亡命之徒很是凶悍,但却也没有能耐逃脱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既是如此,老大为何心绪不高,还心事重重的样子?”书生方才便察觉出他神色不对,不过是因着记挂着他的伤,一时不及问罢了。这会儿听说一切顺利,便更是奇怪了。若说是因着伤了的缘故,这伤虽然不轻,可沈钺从前比这严重得多,甚至命悬一线的伤也不是没有受过,还不至于。那又是为了什么? “皮猴说得对。”就在书生莫名所以的时候,沈钺突然开了口,却是这没头没脑的一句。 惊得书生挑高了眉梢,皮猴还有说话说得对的时候?什么话? 沈钺回头,冲他苦笑了一下,然后就这么赤着膊,往身后的炕上一躺,抬起没有受伤的一只手,随意搭在了额头上,恍若呢喃一般低语道,“我要想娶到媳妇儿,怕是任重而道远。” 书生嘴微张,这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你这般,是为了小嫂子啊?” <script>app2(); 94 拜节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你这会儿方回,是因为先去看小嫂子去了?” 沈钺刚刚进城,便是差了段从先将他的行装送了回来,因而,书生他们几个都知道他回来了,要不也不会要宰鸡给他接风了。 本以为他是还有什么急事,却原来,是先去会佳人去了? 只是,看这副模样,好似这佳人会得,不是那么顺利? 书生喉间有些发痒,咳咳了两声好歹止住了笑意,才道,“你去的时辰那么刚好,这回,小嫂子没有留你吃饭?” “没有。”沈钺的声音有些发闷,事实上,上一次留他吃饭的,也不是那姑娘。 书生默了默,才道,“老大,这没有联系吧,你就要想办法建立联系。人家姑娘自然有姑娘的矜持,你是个大男人却该能屈能伸。” “我一回京,便立刻去了她家。”沈钺将手臂挪开了些,露出一双寒芒闪烁的眼,他还要怎么能屈能伸?他还有伤在身呢,还带了茶叶孝敬未来岳丈。 书生忍不住笑,“老大,这不够啊,你这脸皮还不够厚。咱们这一回去了,没得着好,下一回再继续,总要让人瞧见你的诚意不是?你若知难而退了,那谁能看得上你?” “谁说我要退了?”沈钺闷声嘟囔了一句。 书生还从没见过自家老大这般,别的不说,还挺让人新奇的。 这样的老大,倒是更让人稀罕了。所以啊,这位小嫂子是个了不得的,得帮着老大搞定了才是。 “最最要紧,这姑娘家都喜欢嘴甜的。你去了就只是去了,难不成两句好听,或是姑娘爱听的话也不曾说?”书生虽也还未曾娶亲,可是却常常出入勾栏瓦舍,他骨子里还是有着一股子文人的傲气与清雅的,与那些姑娘倒是真心相交,也确实真有那么几个红颜知己,因而,对姑娘家的心思,怎么也比沈钺要了解许多。 沈钺双眸定了定,像是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点,那呆呆的模样,就跟他喝过酒时一般无二,迟钝了片刻,才慢吞吞道,“我不会......而且,我怎么知道她喜欢听什么?” 书生很是无奈,“老大,你还是听我的,若是实在不成,又非那姑娘不可。你不如直接上门提亲吧?哪怕是摆出身份,强取豪夺都好,让人家不得不答应了,先将人娶进门了才说?否则如你这般拖拖沓沓,又不能换得姑娘家点头,到时若是让人捷足先登了,你怕是要悔之晚矣。” 有那么严重?沈钺皱紧了眉,片刻后,却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不想。若是成个亲都是心不甘情不愿,有什么意思?” “怕什么?老大,让小嫂子一家瞧瞧你这天生好运的体质,只要跟了你,保准升官发财、荣华富贵,哪家会不欢天喜地地把女儿嫁给你?”牛子和皮猴一前一后进得门来,牛子牛气得很,张口便是主意。 在沈钺听来,却是馊主意,哼了一声道,“你俩鸡汤煮好了?” “这不是在锅上炖着吗?我们担心您的伤势,来关心关心。”没想到到了门口却听了会儿墙角,顺道关切关切,皮猴嘻嘻笑。 “你俩先关心自己,我不用.......啊!你干什么?”伤处猝然一阵疼,沈钺没有防备,疼得抽气了一声,蓦地扭头,咬牙瞪向身后的书生。 书生一脸无辜的笑,“我自然是帮老大你啊!你这不是伤着了吗?明日便自去药铺子看看吧,毕竟......咱们自己又不是大夫。” 沈钺一愣,深墨如海的眸子闪了两闪。 牛子尚且不明所以,皮猴却已经恍然大悟地帮腔道,“不错不错,正好,明日不是中秋吗?最好能赖在那儿将饭吃了再回来。对了,不能空着手去,得备些礼。”说着,已是一巴掌重重拍到了牛子肉厚的肩头,“你家隔壁那王寡妇不是做糕点很是拿手吗?她去年还做了月饼给你,不都说好吃吗?走!为了老大,牺牲色相也好,务必要让她给你做点儿。”说着,还不等牛子反应过来,已是扯了牛子的袖子便将他往外拖了去。 直到了外面,牛子才反应过来,却已是为时已晚,夜风凄凄,捎来某个糙汉子呜咽的哭声,“老大,看在我牺牲的份儿上,你也一定要马到功成......” 沈钺回过头,望向书生。 后者朝着他笑得馨馨然,“都盼着老大你马到功成呢,所以啊......这点儿小伤,挨一晚上,死不了的。明日越惨,看着才越让人心疼。” 沈钺“......”他身边这都是些什么人? 沈钺刚在外出了公差回来,这回又是立了大功,还是带着指挥使楼大人一并立下的。今日,楼大人进宫面圣请功去了,沈钺又受了点儿伤,楼大人便很是大方地给了他几日的假休整,因而,这几日,他都不必去镇抚司衙门报到。 第二日清早,牛子果真一脸菜色地拎来了一篮子各式月饼。 书生则带了个精致的攒盒来,将之装了。 沈钺面无表情接了,被撵出了他自己个儿的院子。 出了门,中途,却又拐去了前门大街,到了最有名的点心铺子,又买了两个攒盒的糕点和蜜饯,一并拎了,这才往三柳街而去。 这日因是过节,人人都图个好兆头,因而,若非必要,不会选了这日来看病。 是以,铺子虽是开了,却半晌没有人上门。 叶辛夷便与坐在诊案后的叶仕安商量说,索性等到午饭前便将铺子关了,他们一家也好好过个节。 叶仕安自是笑着应了。 谁知,叶辛夷转过头来,便见着一个人进了门,还是她没想到的一个人。 她不由微微瞠圆了杏眼,一时愣住。 叶仕安却已是笑了起来,“这不是熒出吗?昨日我才听说你出门一趟还专程给我带了茶叶来,还没有谢过你呢。”目光瞥见他手里拎着的东西,往叶辛夷一望,才道,“你这是?” 沈钺的眼飞快地瞥了一下姑娘,这才道,“叶大夫,这不是大过节的,我登门来找您看伤,觉得不好意思吗?而且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来。” 说着,已是双手将那摞在一处,用红绸包了的几个攒盒捧起,径自到了诊案前,朝叶仕安奉上,勾了勾唇角,笑着看了看叶大夫,又望了望姑娘,“叶大夫,叶姑娘,中秋佳节好!” <script>app2(); 95 登堂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人家都这么说了,叶仕安除了伸手接过,还能如何?嘴上亦是客气道,“你太客气了些。对了,你说要来看伤?” 到了这会儿,沈钺已彻底安之若素了,“是啊!前些日子出了趟公差,不小心受了点儿伤,只是一时没有顾及,所以……”他适时动了下左手臂,动作微微有些迟滞,虽然什么也没说,却是皱起了眉,足见人家是疼的。 何况,叶仕安和叶辛夷还分明知道他有伤。 只是,这会儿却要装作才知道的模样,叶仕安也是难为,“别动别动!不是伤着了吗?这样……你……你跟我进来,我给你看看!”而后,又对叶辛夷道,“欢欢儿,给爹准备东西。” 说着,便已是撑着拐杖站了起来,沈钺伸手去扶他,他却推拒了,“我这腿好多了,能自个儿走,你顾着自己便是。” 然后便是一步一挪,动作还算轻巧地往里走。 沈钺徐步随在他身后,待得经过叶辛夷时,却是躬身长揖道,“叨扰了,叶姑娘。”而后,也不等叶辛夷有所反应,便是又迈开了步子。 叶辛夷回过头,只能有些气闷地瞪着某人的背影。 过了半晌,叶辛夷带着两分闷气将手里的戥子放了下来,转头看着诊案上那几个攒盒,默了片刻,才走过去将那几个攒盒捧起进了里面院子。 进得院子时,叶菘蓝迎了上来,反倒是早前进来那两个男人却已不在院子里了。 叶辛夷往堂屋的方向望了望,终究是叹息了一声,将手里的攒盒递给了叶菘蓝,转身去做准备时,却带了两分自暴自弃对叶菘蓝道,“午饭多备着些。” 虽然很是不愿意,但看这架势,很有可能躲不过去。 叶菘蓝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叶辛夷却已大步走远了。 叶辛夷将要备好的东西端进叶仕安房中时,悄悄抬眼瞟了一下,见帐幔低垂着,这才松了口气。 “酒。” “药。” 帐幔内,叶仕安不时简短地沉声吩咐,叶辛夷也是收敛心神,快而静默地将他要的东西递进去。 直到叶仕安道一声“行了”,她这才收拾了东西,与叶仕安交代了一声,退了出来。 待得沈钺随在叶仕安身后,从他屋中退出来时,堂屋内,已是瞧不见那姑娘的身影了。 “熒出啊!你这伤得不算轻,平日里还是要多注意些,又说之前是清了毒的,但却不知是什么毒,若是太过霸道的,还是喝一副清毒的药来得好些,待会儿我给你开个方子,抓一副回去喝。” 叶仕安说话时,沈钺的目光从翕开的窗户缝看了出去,也终于捕捉到了姑娘的身影。 她一身蓝裙,微微挽高了袖子,露出半截纤细匀称的胳膊,正和她妹妹,另一个更小的姑娘在灶间忙活。 洗菜、切菜、揉面、擀皮儿,明明都是再世俗不过的动作,却不知为何,都那般好看。 “熒出?”叶仕安提高了音量喊他。 沈钺这才一个激灵,蓦地醒过神来。 只是,这激灵却只是在心里,他面上倒是没有半分异色,再平常不过地收回了目光,转而望向了叶仕安,见他皱紧了眉头,望着自己的目光锐利了好些。 沈钺心里有些心虚,面上却很是诚恳地垂下头道,“多谢叶大夫,晚辈都记下了。定会好好将息,不会让叶大夫白忙活一场。” 这话,作为大夫来讲,叶仕安倒是觉得中听。 不过,他方才的举动,让他身为父亲,却并不那么满意。 只是......叶仕安瞄了一眼他微红的耳根,目光从他看似毫无异色的面容上掠过,到底是“唔”了一声,暂且放过了他,没再说什么。 稍后,老铁踩着饭点儿来了。 叶川柏也散学回了家。 叶辛夷一边在灶间忙活,一边抽空抬眼往堂屋的方向瞄了两眼。 叶仕安虽然没有出来吩咐要留客什么的,可那位沈大人自从进了堂屋,就再没有出来过。 这个时辰了,总不能已经要吃饭了才送客。 叶辛夷叹息一声,想着这莫不就是现世报吗?她昨日才说,她错了,下回见了他给他道歉,他今日便凑到了眼前来。 虽然那些话,都是他们父女二人私底下说的,可叶辛夷却是不由得有些心虚,尤其是偶尔见得窗户内她爹扫来的目光时,总是觉得别有深意一般。 叶辛夷收敛心绪,事已至此,不再多想,便是专心致志做起饭来。 亲口道歉这样的话,她是说不出,就做顿饭吧,态度上能说明一切。那位沈大人怎么想,她不介意,她只介意她爹怎么想。 等到饭备好时,堂屋内的老少爷们却是没什么反应。 倒是时不时能听到两三句低语声,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 叶辛夷解了围裙,便是往堂屋而去。撩开帘子,却见他们不知何时摆出了棋盘在炕上,叶仕安和沈钺分据棋盘两端,一人执白,一人执黑,在那方寸之间厮杀。 而叶川柏和老铁则在边上观战。 那两个下棋的没有说话,倒是边上观战的,尤其是老铁,不时咋呼两声。 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不过,老铁嘛,从来不自诩为君子,自然无所谓,想怎样便怎样。 叶仕安和叶川柏是早已知道他的性子,因而并不在意。 倒是沈钺,好似半点儿没有注意到,全然沉浸在棋局中一般。 可是,就在叶辛夷迈步朝他们靠过去时,那位好似专注忘我的人却是骤然抬起寒星般的双目,朝着她望了过来。眸漆漆,如深海,让叶辛夷蓦地心口惊跳。 但只一瞬,他又若无其事移开了视线。 叶辛夷微蹙眉,却也不过顷刻,便平复了心跳,走了过去,挨在叶仕安身边轻声道,“爹,差不多时候该用午饭了。”说着的同时,目光已是往棋盘上扫了过去。 棋盘之上,黑白棋子胶着,好似各自占据着半壁江山,难分轩轾。 可是......只要寥寥两颗棋子,那看似散乱的黑子就会连成一条黑龙,切断白子,势不可挡地攻城略地。 叶辛夷抬眼,极快地瞥了一眼对面。 沈钺盘腿坐在炕上,一双手松松搭在膝上,可腰背却挺得笔直。看似闲散,可却透着股敏锐,就好似蛰伏在草丛之中的猎豹,看似慵懒,怕是一有风吹草动,立时便会腾跃而起。 <script>app2(); 96 皮厚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站这么一会儿,双方又各走了一步。 她爹才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进来的人,捏着颗白子,皱着眉冥思苦想,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就要落进人家的陷阱里了? 叶辛夷蹙起眉,很是无奈地微微提高了音量,又是一声唤“爹!” 叶仕安还没有反应呢,对面的人却是骤然抬起头来,目光往她扫了过来,四目相对,他不知为何,眼底掠过了一抹笑意。 而叶仕安则后知后觉抬起头来,果真才瞧见叶辛夷不知何时来了,还就站在他身边,却也只是温温笑问,“怎么了?” 叶辛夷总觉得方才沈钺那一抹笑有些奇怪,只是还不及思虑个什么,听得她爹问,便是忙道,“我是说,差不多时候该摆饭了。” “再等一下吧,等我们将这盘棋下完,今日下晌反正也不开铺子了,晚点儿吃没有关系。”说完,居然又迫不及待扭头去关注棋局去了。 叶辛夷倒是从来不知道,她爹还是个棋痴呢?莫不是因为棋逢敌手的缘故? “咦?”叶仕安看了棋盘一眼,却是惊了,原是沈钺已经又下了一子,可却全然不是方才那般的态势。 于他而言,是峰回路转,于沈钺,却是自绝胜机。 沈钺叹了一声,“没有瞧见那一步,可惜了……落子无悔!” 叶辛夷则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刚才那一笑,是因为这个?他到底什么意思? 心里疑虑更深,她却不想再待在这儿,反正他们还有一会儿功夫,她便先避出去好了。 今日天阴,出门便是一阵凉风拂面,叶辛夷反倒一个激灵着清醒了许多。 抬头看了看天,铅云厚重,将日头牢牢挡住了,今夜,怕是无月好赏。 一顿饭吃罢,宾主尽欢,叶辛夷腹诽着,那样一个冷心冷面的人,还有披着的锦衣卫皮子,到底是何处惹了她爹的青眼?还有啊,也真是个有本事的,这一顿饭,她人在灶间,却也能听见这堂屋内笑语声声,叶辛夷瞥了一眼沈钺那张八风不动的脸,倒是没有看出来哪儿讨人喜欢? 沈钺很是敏锐,几乎是同一时间便觉察到了她的目光,倏地抬起头来,捕捉到了姑娘来不及挪开的,审视的目光。 被逮到便被逮到吧!叶辛夷很是坦然,甚至朝着他微微扯了扯嘴角,这才移开了视线。 管你是不是登堂入室,另有目的,这会儿一顿饭毕,你也该滚蛋了吧? 叶辛夷想着,心情有些飘扬。 眼看着众人都吃完了,她便使了个眼色给叶菘蓝,姐妹二人开始收拾了。 谁知,她却是高兴得太早了些。 听得沈钺叹了一声,她当时便觉得有些不妙。 果不其然,他后面的那些话,便是让她险些没有忍住,喷出一口老血来。 “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或许是没有家人可念,晚辈从来不知,过个节原来可以这般快活,只需聚在一处,哪怕只是简单的一顿饭,也能满心欢喜。” 这话说得……叶辛夷后颈窝一阵发凉,下意识地便是抬眼望向她爹,想要使个眼色。 却已是晚了,叶仕安听罢,略一迟疑,便是关切问道,“之前也没有问过,熒出你……” “叶大夫用不着这般避讳,我是个孤儿,早已没了家人。所以什么年节不年节的,从前于我是没有半分特殊的。今日倒是有赖叶大夫,还算过了一回节,晚辈已很是知足了。”这般说着,沈钺便已是起身,作势要走。 他要走,那便让他走呗。一口一个晚辈的,他才小她爹几岁? 叶辛夷这会儿倒是不介意她爹让她送客。 “唉!等等!这哪儿叫过节啊?这不过是一顿便饭罢了,你这么说了,又要这会儿走,岂不是打我老头子和老叶的脸吗?你说是不,老叶?”拦人的是老铁,开口的也是老铁,他倒是大方得很,还顺道将她爹也一并拖下了水。 叶辛夷瞪着老铁,银牙暗咬。 “铁师傅说得是,熒出啊,既是难得遇上,那便留下,一道过了节才走。”叶仕安却是发了话。 是了,都这样了,他这主人若是不发话,那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些? 可是……什么难得遇上?他分明是不请自来的好吗?而且,这摆明了就是耍心机想要留下来,她师父那头脑简单的中计也就罢了,难不成她爹也看不出来? “这……不太好吧?会不会太打扰你们了?”沈钺迟疑地抬起眼望了望几人,那目光更是在姑娘脸上多顿了片刻。 “这有什么,左不过多一个人添双筷子的事儿,倒是你莫要嫌弃我们粗茶淡饭才是。” “叶大夫言重了,您家里的饭菜,再是可口不过。”语调那个真诚啊! 逗得叶仕安和老铁皆是笑了一通。 “那便留下,多吃一顿。” 叶辛夷心底好似有一万匹马儿奔驰而过,面上,却还是沉静如常。 她自信,并没有让沈钺看出什么端倪来。 却是不知沈钺在北镇抚司和诏狱那样的地方待久了,每日里见到的多是牛鬼蛇神,形形色色,哪里会瞧不出姑娘心中的不愿? 他心里有些失落,不过想起昨夜书生与他说的话,总算打起了精神来,都说烈女怕缠郎,他纵然满腹真心,也得有机会让姑娘看见不是? 已经走出这一步了,也不怕更丢脸了,脸皮厚些,便也是了。 是以,沈钺收回了目光,也不再去看叶辛夷的脸色,兀自微微笑着,“那晚辈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正好,你勾起了我的棋瘾,方才尚且没有下够了。走走走!你我再来一局。”叶仕安兴致颇高,让叶菘蓝她们快些将桌上的杯碗收了,打扫干净,又摆上了棋盘。 “欢欢儿,晚饭多做两个好菜,可别失了礼。”临了,叶仕安却是对着叶辛夷吩咐了一句。 叶辛夷自然知道这是她爹在提醒她呢,心里一阵发闷,却还是乖乖应了一声“是”。 只是待得将那些杯碗盘碟端到灶间时,到底是心难平,放进烧了热水的大锅时,动静便大了两分,引得叶菘蓝侧目。 “阿姐似乎不喜欢那沈大人来咱家,为什么?” 就是叶菘蓝这样单纯的孩子,居然也看出来她对着沈钺时的心绪波动了,这可不是好事,叶辛夷当下便是皱了眉。 <script>app2(); 97 来客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我哪儿有?小孩子莫要胡说八道。”这话说得叶辛夷自己都有些心虚,她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这可不行。她反应这么大,怕是不能消除了他的戒心,反倒会惹得他更是怀疑吧? 叶辛夷一时间思绪翻涌,脸色自然也就不好看起来。 叶菘蓝小心觑着她阿姐的脸色,小声道,“阿姐,不管怎么说,难得瞧见爹这般开怀,阿姐若是当真不喜欢,好歹也忍一忍吧!” 叶辛夷一默,可不是吗?她爹是真的高兴,看那样子,也是真的喜欢那位沈大人吧? 若是没有之前的牵扯,沈钺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话,她此刻也会如同菘蓝这般,哪怕是为着叶仕安,也会纯然的欢喜吧? 叶辛夷敛下眉眼,闪了神,叶菘蓝则已经快手快脚地洗起碗来。 “有人吗?叶大夫在家吗?”正在这时,外间却是响起了喊叫声。 这个时候了,难不成有人来看诊? 叶辛夷蹙了蹙眉梢,放下袖子,转身朝外而去。 铺子的门板已是下了大半,只留了两扇用于进出。此刻,那两扇门板洞开之处正有一人探头探脑,瞧见叶辛夷来,便是咧开嘴笑了起来,“呀!叶姑娘,您在家啊,那真是太好了。” 叶辛夷见着来人,反倒狐疑地挑起眉来,“纪祥?” 这小厮正是常跟在纪衡身边的那个,听得叶辛夷唤他的名,立刻笑呵呵应道,“正是小的。” “你在家,那就好了。”纪祥身后又响起一道声音,纪祥恭敬退让到一边,一道身影徐步上前。 叶辛夷这下更是惊讶了,“纪老板?” 来人一身石青色的锦缎直裰,腰上只坠了一枚羊脂白玉,却是通体无瑕,价值万金。 狭长的凤目中惯常闪烁着精光,正是梁申他舅,纪衡,纪老板是也。 虽然叶辛夷本也打算过了今日便去纪府登门拜访,这个时候,他却来了……叶辛夷微微蹙眉,却只是一瞬,便已收敛了心绪上前,“纪老板,里面请。” 只是想着这会儿还在堂屋里和她家人其乐融融的沈钺,她心里又有一瞬的烦乱,这两位怎么就凑到了一处? 纪衡这还是头一回到她家来,进了铺子便是停了步,目光四处逡巡,有些漠远的傲然。 这些年,虽然因着梁申的关系与这位纪老板也偶有交集,却算不上太过熟悉。可有些事,叶辛夷却能感觉得出来……叶辛夷从来认得很清,皇商纪家,自然非他们这样的升斗小民可以攀附。 何况,他们家境好转,也多仰赖纪家和梁申,叶辛夷一直很清楚。 因而见纪衡不动了,叶辛夷反倒乐得自在,不再将他往屋里引。 转身将一张椅子又清理了一下,搬到了纪衡跟前,“家里简陋,让纪老板见笑了,好歹坐着说话。” 纪衡眉心微颦,到底是坐了下来。 叶辛夷扭身到了门洞处,撩开帘子往里喊道,“菘蓝,沏杯茶来!” 这才重新回到铺子里,就在纪衡面前站定,“纪老板今日来,可是为了昨日霓裳阁的事儿?” 纪衡似是没有料到她这般直截了当,眉心微微一蹙,这才点了点头,“阿申不在京城,他的生意我总得多照看一二。只是,我也实在照看不过来,却没想到,一个疏忽,便是出了事。” “这霓裳阁本来是你的生意,可阿申念着你们的交情,掺了一脚,我原也没说什么。可今日这桩事,却是办得有些不地道,你们可知道得罪的是什么人吗?” 叶辛夷摇了摇头,还真不知道。 不过……叶辛夷在心底微微一嗤,看纪老板您这样,应该是个很是了不得的人物了。 纪衡眼里腾起恼色,“那位郝爷有个表叔姓冯,正是宫里那位如日中天的冯公公。” 冯?叶辛夷听得这个姓氏时,心头便已是一动,再听纪衡后话,果不其然,还真是那一位。 乾和帝最为宠幸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厂公冯集贤冯公公。 难怪了,有这样一位表叔,那位“郝爷”都敢自称“王法”了。 叶辛夷嘴角几乎控制不住地牵起,含着丝丝讥诮的意味。 她居然还笑?纪衡又惊又疑。 这个姑娘,他起初倒也还曾欣赏过,毕竟就一个市井出身的丫头而言,她的见识气度已算得了得,更何况,她还曾救过梁申一命,那么拉拔着她发点儿小财也没有什么,就当帮阿申还了她的人情。 而她这些年来,别的且不说,大年小节从来没有断过礼,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但至少还懂得人情往来。 可是,在梁申嘴里越来越多,尽是说不完的她时,纪衡就对她不满意起来了,且是很不满意。 怕也是永远也再满意不了了。 不过想想也是,一个市井长大的丫头,能知道什么?她怕是连冯公公是谁还一无所知呢。 纪衡眉眼间带出两分不耐烦来,抿紧了嘴角,“总之,你们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下好了,该怎么收场?” 叶辛夷自认是个没见识的,自然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只得诚惶诚恐道,“不如请纪老板帮支个招?” 纪衡望着面前一脸局促的姑娘,心里有些奇怪,面前这丫头可没有半点儿梁申口中的精明厉害,狡黠刁巧。 梁申到底是年纪轻了,识人不清,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所以她做什么都是好。 这般想着,纪衡的眼角又挑高了些,“你们还是备些礼,亲自去一趟郝爷府上,给他赔礼吧!” 赔礼?叶辛夷眼底掠过一抹讥嘲,“然后呢?” 纪衡皱眉看她,这姑娘是不是傻? “之后?那便要看郝爷怎么说了。” 那位郝爷怎么说?那位郝爷不是就要强纳人家已经定亲的民女为妾吗? 正在这时,帘子被挑开了,叶菘蓝端着茶碗进来,双手将茶奉给了纪衡,这才担忧地瞥了叶辛夷一眼,才被她阿姐使着眼色催了回去。 茶,纪衡本是不想喝的,只是面子功夫还要做,端起茶碗来,本想沾沾唇便算了,谁知,一股沁脾的茶香扑鼻而入,他低头一看,茶碗虽是再寻常不过白瓷,胚打得粗,是次品中的次品,可那碗中的茶汤却是颜色清亮,黄绿透澈,抿一口,先是涩苦,继而回甘,清远绵长。 <script>app2(); 98 舍得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纪衡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梢,“倒是好茶。” 他的语气,叶辛夷听得分明。她家这样的,哪里能有什么好茶? 能被眼前这位见多识广的纪老板也称一声好的茶……叶辛夷蓦地想到了什么,瞥了一眼纪衡手里的茶碗,又瞄了一眼他的神色,心头一动,便是微微笑道,“是一位友人赠与家父的。”反正不是梁申。 梁申每次出去倒也会带不少礼,但他不做茶叶生意,反倒是他舅做茶叶生意,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从未送过茶。 纪衡自然也清楚,“哦”了一声,当中意味不过——你家还有这样的友人? 因为一杯茶,纪衡的脸色竟是奇迹似的和缓了两分。 叶辛夷嗤笑在心头,面上却是端着笑,“纪老板,我也知道,那桩事确实让您为难了。我那位姐姐最是个老实本分的,她已是定了亲,如今也已避了出去。您看……可否请您帮着斡旋一二,郝爷大人有大量,便请他莫要与我们这样的升斗小民计较了。” “郝爷那样风采神俊的人物,想要什么样的绝色没有?我姐姐那般的,实在入不得他的眼,我们也没什么好感谢他的,这霓裳阁的铺子,便当作孝敬郝爷的,还请他千万高抬贵手!” 叶辛夷说着,已是将腰间的荷包取了下来,将荷包中早已备好了的霓裳阁房契取了出来,双手奉上。 “你?”纪衡怎么也没有想到叶辛夷居然连眼也不眨便奉上了房契。要知道,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又是北二街霓裳阁那里的地段,那个铺子可值不少钱。 而且,据他所知,那个被郝爷看中的女子,并非她的亲人,不过只是一个关系好些的邻家罢了。 叶辛夷却只是温温笑着,递出那房契的手自始至终都端得很稳。 纪衡又默了片刻,才将复杂的心绪压在了眼底,伸手将那房契接了过来,却见那房契下居然还压了一张银票,面额且不小,他又惊得抬眸望向叶辛夷。 后者只是笑,月牙儿般的眉眼,两抹梨涡浅浅,“要纪老板帮着费心斡旋,若还要纪老板贴着钱,那我岂不是太不懂事了吗?” 说话间,叶辛夷已是站起身来,朝着纪衡深深一福礼,“不管如何,还要纪老板多多费心了。” 纪衡难得地觉着有两分不自在,再也无法安坐,清了清喉咙站起身道,“我也只是与郝爷有几面之缘,也不知到底能不能说得上话,总之,我也只能尽量,至于能不能成,我可不敢保证。” “纪老板能帮咱们,便已是感激不尽了,不敢再奢求其他。”叶辛夷微微垂下头道。 纪衡捏了那纸房契,到底是没有忍住,“也不想想这房契当初阿申是怎样才帮你弄到的,你倒是舍得。” 叶辛夷只是微微笑着,并不言语。 纪衡见她不想说话时,便是半声不吭,到底来此的目的已算达到,虽然与他预期不同,但也总算有了个门路,也无谓再多待,让彼此都不自在。 纪衡大步朝铺子外走去,跨过了门槛,才听着他的声音从门板外传来,“无论结果好坏,十日内,我必给你回音。”话落时,他人已上了停在铺子外的马车,纪祥亦是跳了上去,一声喝“驾”,马车疾驰而去。 叶辛夷松了一口气,但愿能有个好的结果,否则,她那铺子便给的太不值了。 要说那铺子,她自然也不是全然舍得。毕竟,那可是她家里最值钱的产业了,可是,贺家的祸事虽然并非因她而起,可贺家母女若非因她,也不会走出三柳街,不会经营霓裳阁,自然也就不会遇上今日这桩祸事。说到底,她难辞其咎。 何况,如今京城也不怎么太平了,若有朝一日,大祸临头,这铺子拿在手里,亦是没有半点儿用处。倒不如如今舍了出去,若能换得一个安生,也是值得。 虽然纪衡今日登门不在预期之中,方才对着那么高人一等的纪老板,也委实有那么两份憋屈,不过,既然决定找他帮忙,这份憋屈早晚都得受,早受早超生。 何况,纪衡能此时登门,倒是让她更多了两分信心,至少说明他在意着急这件事,那么,这个忙,他定会帮得尽心。 虽然舍了一大笔财出去,但叶辛夷却觉得心下松快,长舒了一口气,翘着嘴角,脚步轻快地往内院回。 谁知,刚到门洞处,便见着贴在墙壁上,无声无息一如壁虎的叶川柏。 她步子一顿,哼了一声道,“气儿喘这么大声,当心别人听不见呀?” 其实,若是换了旁人,未必就能察觉到,可谁让是她呢?而她这个阿姐,只盼着兄弟能够越挫越勇,才能更上一层楼啊! 话落,便已是徐步进了院中,却是脚步不停,径自穿过院子,直接入了堂屋。 知道她爹定是知道了纪衡登门,所以担着心呢,这才派了叶川柏去听墙角,怎么也该让他安心才是。 果然,叶辛夷刚迈进门槛,叶仕安关切的目光便是望了过来,哪怕是面前摆着棋盘,对手仍是沈钺,却全然不像方才那般沉浸在棋局之中,浑然忘我。 “纪老板来了,怎么不请他进来坐坐?” “纪老板来有事说,事说完了,他是大忙人,我是想留也留不住。” 叶仕安见她神色松快,又听纪衡已经走了,心立刻便是安了大半。 至于其他的事儿,之后再问也是一样。 晚上这一顿,因着是正经过节,叶辛夷便准备得更是丰盛了些。至于便宜了沈钺这件事情,想着今日的事情这般顺利,多多少少还与他送的茶有那么一丝丝的关系,便宜就便宜了吧!也不少一块儿肉。 虽然天阴着,没有圆月好赏,但饭桌还是摆在了院子里,那棵枣树下。 等到饭菜瓜果都摆好了,叶仕安这才抬手招呼墙边的沈钺,“熒出,过来坐!” 叶辛夷抽空望了过去,便瞧见那道高瘦的身影竟是站在墙边的那棵枣树下,正仰着头,也不知是在看枣树还是看那院墙,竟是十分专注。 叶辛夷不知怎的便是想起了他们暌违四年后第一次相遇的情形,还真是……冤家路窄。 都怪那只该死的猫,叶辛夷暗自错着牙,若非它,也惹不来这么一个煞星。 <script>app2(); 99 明显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跟猫犯冲,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孽缘。 见沈钺听了叶仕安的召唤,转过头来,隔着明暗的光线,有些看不真切,但叶辛夷还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落了落。 叶辛夷恍若不知,垂下头去,将手里最后一个盘子放下,便要拉着叶菘蓝转身回灶间。 谁知,叶仕安却是对她们姐妹俩道,“坐下吧!今日过节,又都是一家人,哪儿来的那么多讲究?今日这顿饭还是多亏了我两个姑娘,还让你们去灶间,爹爹于心何忍啦?” 平民百姓家里,哪儿来那么多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讲究?这往常哪一顿饭不是他们一家子欢欢喜喜在一处吃的?可是……这哪里就只有他们一家人? 此时,沈钺也正好走到了桌边,闻言便是道,“两位姑娘还是坐下吧!若是因沈某之故,让两位姑娘大过节的却不能与家人同欢,那岂不成了沈某人的罪过了?” 可不就是你的罪过吗?叶辛夷在心里回了他一句,面上却没露什么端倪。 略一沉吟后,便是“嗯”了一声,坐了下来。 那张桌子上摆了个满满当当,鸡鸭鱼肉有之,瓜果蔬菜有之,甜咸苦辣,各取所需。 老铁呵呵笑着,拎出了一个酒坛子,“今日过节,有好菜怎可无酒啊?这是我藏了许久的绍兴女儿红,丫头,今日可要与我好好喝个痛快。”晃荡晃荡,那酒坛子放在桌面上,闷闷一声响。 叶仕安却是咳了一声,给老铁一使眼色道,“姑娘家喝什么酒?这还没喝呢,你倒说上醉话了。” “这怎么了?咱们家丫头海量,还不让人夸了么?”可惜,老铁跟叶仕安作对惯了,根本看不明白叶仕安的“眼色”,反倒将叶辛夷的底揭得更彻底了些。 海量?这姑娘? 沈钺果然挑眉瞟了神色如常,端坐不语的姑娘一眼。 老铁却已经一巴掌拍开了酒坛的红封,低头一嗅,便是一脸的陶醉,“真香!今日见者有份儿啊,可别说老头子我偏心。” 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很大方的一人倒了一杯,递了过去。 沈钺正要张口,老铁却是紧盯着他道,“你不喝的话,就是不给我老铁面子啊!” 沈钺眉心微颦,一时没有说话,显然是为难了。 叶仕安很是无奈,知道拦老铁不住,“少喝一些没有问题,不过先吃点儿东西垫垫才是,既然是过节,那便图个高兴吧!” 既然未来岳丈都发话了,沈钺哪里还敢说不,只是,却还是瞄了姑娘一眼,这才低应了一声“是”,而后才双手接过了那只酒杯。 三杯酒,除了叶菘蓝,叶仕安、沈钺,还有叶川柏,一人一杯,至于叶辛夷和老铁自己吧…… 老铁也不要什么酒杯了,直接取了两只粗陶碗来,倒了满满两碗,一碗不动,另外一碗则递给了叶辛夷。 叶辛夷倒也很是爽快地伸手接了过来,却对老铁道,“你别想贪多,只有一碗没商量!” 这些年老铁已经被管得没了脾气,哼哼了两声,半声反抗都没有,只是很是珍惜地小口小口啜着碗里的酒,一边品,一边满足地微眯着眼。 叶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而且是这样过节的时候,更是不拘束。 老铁从前行走江湖,天南海北去过不少地方,叶仕安也是个言之有物的,再加上沈钺,虽是稳重,言语间却很是得体,他居然也对各地的风土人情和典故都能信口拈来。 男人们便说着什么话题都能扯个兴致勃勃。 席间热闹,叶辛夷捧着酒碗,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招呼着他们不要只顾说话和喝酒,没有吃菜,还要照看着身边的叶菘蓝,可一碗酒却也眨眼就见了底。 见老铁一边偷瞄着她,一边手悄悄朝酒坛子挪去。 叶辛夷咳了一声,自己将酒坛子取了过来,利落倒了第二碗酒,很快如法炮制喝光,又倒了第三碗,只让老铁眼馋。 等到一顿饭到尾声时,沈钺才终于见识到了姑娘的海量。 偏生她却没有半点儿喝了酒的样子,眼神清明不说,那白润的脸颊只添了两抹桃花色。 他方才暗地里数过,那样的陶碗,她足足喝了五碗。 半饱时,众人都放了筷子,转而吃起了糕点和瓜果。 月饼有两种,一种是沈钺带来的,另一种却是叶辛夷做的。 各种馅儿料都做了些,用的饼模便不一样,叶辛夷说了一回,大家便可以按着自己的口味各取所需了。 沈钺也不知是不是特别爱吃甜食,竟是一连吃了三个枣泥馅儿的月饼,当然了,全是叶辛夷做的。 引得众人皆是侧目,以至于等到他告辞要离开时,叶仕安专程问了叶辛夷,知道枣泥馅儿的月饼她做得多,还有剩时,便特意让叶辛夷给他装一些带回去吃。 末了,又让叶辛夷给他抓副清毒的要,这才让她送客。 若说起初叶辛夷只是怀疑,到了这会儿,终于不得不承认她爹是在打个什么主意。只是,她爹怕是得失望了,这一位频繁往她家里凑,可不是她爹以为的那样。 不过,爹做得这么明显,难道人家不知吗? 叶辛夷瞄了一眼面无异色,只是微微笑着的沈钺,想着,要论心机深沉,眼前这一位才是。 她爹这般明显的意图,她才不信他会看不明白,可是,为了试探她,他竟不管不顾了,还刻意诱导着她爹往这方面想,真是可恶可耻。 憋着一股气将人送出了门口,叶辛夷站在铺子门前的石阶上,一步也不肯多走,草草一福身道,“沈大人慢走。”便是转过身,要往门内回。 “叶姑娘!”沈钺却是喊住了她。 他还想干什么?叶辛夷微微蹙了蹙眉心,回过头时,却还是笑微微的模样,“沈大人还有什么事儿吗?”记着了,贤良淑德,贤良淑德! “沈某冒昧,今日叨扰了。只是,方才见姑娘家中情状,可是有什么难为之事吗?不知可有沈某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沈钺一双眸子直望着叶辛夷,语调和态度都再真诚不过。 叶辛夷愣了一瞬,这才明白过来,定是方才纪衡来时叶仕安心有挂碍,在这人面前露了端倪。 他们吃这行饭的,一点儿端倪,便足够他敏锐捕捉到一些事了。 <script>app2(); 100 欠情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他想要帮忙? 叶辛夷目下微闪,想起那位郝爷背后的东厂厂公,司礼监掌印太监冯公公,再想到面前这位沈大人锦衣卫的身份……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想应下来,可惜,她实在不愿与面前之人有过多的牵扯。 如今这般就好,只要不在他面前露出端倪来,他哪怕再怀疑,也没有实证能对她如何。 而怀疑久了,却没有进展,他终会倦,也终会有放弃的一天。 是以,她微微笑着道,“没什么事儿,眼下也有人帮忙,想必要解决也不难,多谢沈大人挂心。” 婉拒了。沈钺眸色微黯,并没有感到半点儿意外。 他一手拎着她给他包好的月饼,一手背在身后,转头望向姑娘,眸光切切中,姑娘还是一副温柔恬静的模样,微微笑着,笑旋浅浅。 姑娘若是对他恶言相向,兴许他便可以坦然问出他究竟是何处惹了她不痛快,可偏偏姑娘对他,从来都是笑颜,以礼相待,只是,与他之间,却竖着一道摸不着、看不清的藩篱罢了。 喉间滚了滚,那一瞬的激切,终于克制成了平静。 沈钺点了点头,“若有需要沈某帮忙之处,叶姑娘尽管开口。” 叶辛夷有些诧异这人做戏居然做到了这一步,到底所谋为何? 疑虑刚起,便被她生生打消,早就决定属于顾欢的一切过去,都不要再去探究,那就无谓多想。 笑微微又谢过一回。 那位沈大人总算转过了身,提着月饼,还有他爹交代给他包的清毒药材和一瓶金疮药,徐步走进了深浓的夜色之中。 过完了中秋,叶辛夷想着她爹挂心着费大叔那一头,因而又按着之前的方子配了几副药,拎着去了小竹村。 哪里想到,到了小竹村却发现费大叔家早已人去屋空。 问了村子里的其他人,只说中秋前不久,费大叔一家便搬去了别的地方,搬去了哪里,却是没有一人知道。 这个时候了,费大叔他们能够搬到哪里去? 回程的一路上,叶辛夷心中又是疑虑,又是担忧,皱起的眉心就没有一刻舒展过。 待得回了三柳街,叶仕安瞧见她拎出去的药包又原封不动拎了回来,大抵是有了不好的猜想,脸色便是变了,“你费大叔怎么了?” 叶辛夷看她爹那脸色便知道他想岔了,忙道,“不是。只是费大叔不在家。”叹了一声,还是实话实说,“说是费大叔一家搬走了,只是搬去了哪儿,却没有人知道了。” 虽然不是最坏的消息,可叶仕安的表情却没有因此轻松,“这个时候……你费大叔那样的身体,能去何处?何况,他家若是还有能够收容他们的亲朋故旧,又何至到了今日这样的地步?” 字字句句皆是放不开的挂怀。 叶辛夷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宽慰他的心,“爹,你放心吧!这两日我再四处寻寻,费大叔的身子,总不至于走得太远。” 既然费大叔拒绝了用那个古方赌一赌,那剩下便是挨日子的事儿了。可以费家如今这样的状况,若是费大叔当真有个好歹,怕是连收殓尸骨且不能呢。 虽然叶仕安从来没有明说,但叶辛夷也是明白的,若是费大叔愿意赌一赌,他一定竭尽全力,而如今费大叔不愿,若果真有个万一,她爹也会好人做到底,将费大叔好生送走。 可,费大叔却不见了,他自然会挂心。 叶仕安点了点头,沉默着不再说话。 等到有病人上门时,他时不时便会问问,有没有费大叔一家人的消息。 这里出入的很多病人都是常来常往的,也有不少与费大叔打过照面,也是知道。 只是暂且没有消息就是了。 连着好几日,叶辛夷早上出去寻,下晌叶川柏下学回家,便也帮着四处去转,叶仕安则还是在铺子里询问,却一直没有半点儿进展。 倒是纪衡那里捎来了好消息,是纪祥来传的讯,只一句话,“郝爷收了铺子,答应了不会再强纳贺家姑娘”,叶辛夷听罢,大大松了一口气。 赏了纪祥,请他代为谢过纪衡。 便是让叶川柏立刻跑了一趟傅家村去传信。 第二日,贺家母子几个就是包袱款款从傅家村回来了。 许是这次是抱着避难的心思,终日惶惶,再回来时,看着这多少年没有怎么变过的三柳街,便显得格外感触了些。 叶辛夷倒是一切如常的模样。 只是帮着贺婶子一家安置下来。 一夜无话,第二日,贺柳枝却是登了门,神色凄凄的模样,看着叶辛夷的目光很是复杂。 “原来是这样……所以那个人才轻易放过了我,你竟是将铺子也直接给了他?”贺柳枝的嗓音控制不住地发着颤,她怎么也不明白叶辛夷到底是怎么想的,竟这般……舍得? 叶辛夷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倒蹙起眉心,有些不赞同,“不是说了,让你这几日都待在家里莫要到处乱走吗?尤其是北二街,短时间内都不要再去,若是再碰上那位郝爷,难免横生枝节。” “你交代的事儿我都记着呢,不是我去的北二街。是我放心不下,所以差了宝生下学后去了一趟,他机灵,没有碰上什么人。倒是刚好瞧见咱们铺子的牌匾换了下来,正在重新打理装饰,说是要卖古董字画,还听着那些跟前跟后的人喊着那新老板‘郝爷’。” 贺柳枝刚刚听到这件事时,只觉得五雷轰顶,她没有想到,在她看来,不过一桩无妄之灾,却累得叶辛夷失去了一个铺子,才将此事暂且摆平。 她娘当下便是对着他们姐弟俩长长叹了一声,说他们家本就是托了叶家的福才有了今日,再不用如之前那样连饱饭都难得吃上一顿。这下好了,欠着叶家,欠着叶辛夷的,怕是这一辈子都还不上了。 贺柳枝也不知她为何要来,来了又能做什么,但好像不来这一趟,她就会憋闷死似的。 望着叶辛夷,贺柳枝眼里微微润湿,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她微颤的手这时却是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握住了,她模糊的视线里,却是叶辛夷一双平和带笑的杏眼。 “没有什么的,柳枝姐,钱财乃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script>app2(); 101 是谁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只要能够换得安生,便值得,铺子嘛,往后再赚就是了。”叶辛夷笑得洒脱,眼神明朗,不见半点儿的勉强。 贺柳枝想着,她到底是俗气了,辛夷这样心善,看上去温柔,实则决断的人,或许当真是不在意那些所谓身外之物,也笃定自己往后还能再赚回来吧? 这样的性子......真是让人羡慕呢。 不过......贺柳枝却是将手从叶辛夷掌心中抽了出来,退后了一步,郑重地朝着叶辛夷深深一福。 这样的福礼,原本她们这样的升斗小民不用,亦不在意,可这几年她打理霓裳阁,常来常往的多是些富户,那些人未必有多贵,可却最是在意这样的虚礼,倒是让她不知不觉学会了许多。 只是,她今日这一礼,却是真心诚意,不掺半点儿虚假。 叶辛夷脚下微微一动,下意识地就是要避开,却生生忍住了,罢了,若是这样她能好过些,那便由着她吧! 贺柳枝行罢了那一礼,再抬起头来时,面上的羞惭果真平缓了许多,“辛夷,今日这一恩,我记在心上,虽然不太可能......可往后,你但凡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定不会有半点儿推诿。”舍出去的那间铺子,不管叶辛夷是不是当真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半点儿不在意,这个人情,她却是半点儿不能含糊,点滴都要记在心上。 “柳枝姐可别妄自菲薄,我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找你帮忙了。就是菘蓝都打趣我,我那手针线活儿放在一般人眼里还看得过去,可在霓裳阁里养刁了眼,却是怎么都不够看了。柳枝姐的手艺这么好,往后,我要穿漂亮的衣裙,可不就得还要仰仗柳枝姐么?这话可是柳枝姐自己说的,往后可不能反悔。”叶辛夷笑弯了眉眼,那两涡笑旋里好似都荡起了蜜意。 贺柳枝心里的闷气被她这番话冲淡了大半,不由也是笑了起来,“好!没问题!往后啊,你一年四季的衣裙,我都给你做!过两年,你大了,找着了如意郎君,若是你不介意啊,柳枝姐一定亲手给你做一件最最好看的嫁衣,让你成为最美丽的新嫁娘!” 怎么这说着说着又说到嫁衣上去了?好像近来身边常常有人提醒她到了要嫁的年龄,恨不得她明日就能嫁出去似的。 她倒不恨嫁,是她身边的人恨着要她嫁呢。 叶辛夷倒是不羞,却不得不作出一副怕羞的姿态,否则,这话题怕是就要没完没了了。 “柳枝姐怎么说起这个?莫不是自己想嫁人了,所以便巴不得旁人也嫁了吗?你再说.....再说我可不理你了。”说着,还微微带着些娇气地跺了跺脚,扭转过头去,不睬贺柳枝了。 贺柳枝笑,“好好好!咱们不说了!不说了!” 一阵插科打诨之后,贺柳枝总算不再看着她,便好似欠了她多少,还也还不完似的。 将人送走,叶辛夷大大松了一口气。说实在的,她这般帮她,一来确实是为了两家这么多年来的交情,二来却未尝不是为了自己心里好过些。 现下好了,破财免灾,只望往后当真能否极泰来。 许是因着这次的事情让大家都觉得世事无常,为防夜长梦多,陈家和贺家很快定下了陈磊子和贺柳枝的亲事。就定在明年二月间,虽然急是急了些,但平民百姓家办喜事,也用不着怎么操办。 两家又是知根知底的,商量着慢慢筹备起来就是。 喜事一定下,倒是将之前郝爷那件事的阴霾冲走了大半,哪怕是没了霓裳阁,一众人却是因着喜事,热闹、欢喜地忙碌起来。 天气一点点冷了下来,这几日,受了风寒的人格外多,而他们药铺便是忙得很。 几乎从早就要忙到晚,叶仕安因着腿伤又还动弹不得,叶川柏又在学堂,哪怕是叶菘蓝也来帮忙,但她毕竟不是那么熟练,抓药的活儿便都落在叶辛夷一人身上。 大半日下来,都是脚不沾地。 贺家婶子看他们实在忙,便索性将饭多做些,让他们都到隔壁去吃,倒是省了他们自己再做饭。 好在旁人看着叶辛夷是个娇弱的姑娘家,但她骨子里并不娇弱。 因而,在一连忙碌了好几日后,这一日,药铺里终于得以清闲。 叶辛夷便催着叶仕安和叶菘蓝都去歇了。而她则留在铺子里,趁着有空将这些日子忙碌不及整理的烂摊子收拾收拾。 正低着头算着账目,便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石阶下,却又踌躇着将入不入,上了两步,又退了一步,观望了片刻,又磨蹭着进了一步,如是反反复复,好一会儿后,才终于到了门口,小声喊道,“叶大夫在吗?” 叶辛夷从柜台后抬起头来,见到门口探头探脑一张脏兮兮的脸,鸡窝油腻的一头乱发,肤色已被泥垢油污覆盖,五官不清,只有一双眼还算得透亮,是个小乞丐。 他并不进来,只站在门外。 叶辛夷从柜台后绕了出来,上前两步,敛裙蹲在了那小乞丐一步开外之处。“何事?” 小乞丐似是狐疑地偏头看了看她,“你是叶大夫?” 叶辛夷杏眼一眯,轻轻一嗯。 那小乞丐自幼混迹市井,早练得耳聪目明,立刻知道这不是个惹得起的主儿,一个激灵便是正了神色,再不迟疑,乖乖道,“方才有个人给了我三文钱让我到三柳街叶记药铺寻叶大夫,给他捎句话。” 叶辛夷眉心狐疑地一颦。 这回,甚至连“嗯”都不用嗯了,那小乞丐便很是识相地招了,“他说,知道你们在寻小竹村姓费的一家人,他知道那家人在何处,若是你家想知道那家人的去向的话,此时便立刻往前面拐子胡同口去寻他。若是不信,那便罢了。” 说着,竟是不管叶辛夷有何反应,蓦地便是脚底生烟,跑了。 他自然不知叶辛夷要抓他,那是再轻巧不过,不抓,不过是没必要罢了。 叶辛夷蹲在原处,眸子半眯。 什么人?知道他们在找费大叔一家,却用这样的方式来引他们过去?这话,是带给她爹的,可是,既然知道他们在找费大叔,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她爹腿伤着,行动不便。 那真正想引过去的人,是谁? <script>app2(); 102 妖媚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蹲在原处,默了一刻,抬手触了一下袖子,下一瞬,身形便已弹起,没有半分迟疑,徐步往铺子外而去。 天变了,走到半路,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随着那雨丝纷乱,透衣的秋凉更是窜到了骨子里,路上行人少。 倒省了麻烦,没有人瞧见一身蓝裙的姑娘翩翩从陋巷中走过,步子看上去不疾不徐,却不过一个眨眼,便已在十步开外。 拐子胡同在三柳街外往北,已是到了金城坊的边上,拐子口有几棵老桦树,这个时节,落了一地的叶子,不及扫,显得枯败。 因着这雨,踩上去倒是没有那咯吱咯吱的响动,叶辛夷觉着还不错。 毕竟,这秋风秋雨,满地落黄,枯枝败叶中,却有一美人兮,撑着一把大红色的油纸伞,紫裙蹁跹,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画卷?若是添了那咯吱咯吱的响动,岂不煞风景吗? 居然是个女子?叶辛夷停下了步子,在离那背影几步开外,距离拿捏得甚好,进可攻,退可守。 而后便是敛了声息,亦不言语。 风飒飒,雨凄凄,凄风苦雨里渗进了一把柔媚,“这京城的天儿真是奇怪,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这转眼便下起雨来,这遮阳的伞却成了挡雨,善变得我喜欢。” 红纸伞荡过半个圆,背对着的人转过身来,伞檐下,一线红唇微弯,烈火与鲜血的色泽。 伞下,身姿高挑而妖娆的女子裹着一袭艳紫的衣裙,是那种穿得不好,就只觉俗气的紫,可很显然,眼前的女子,却是再适合不过,那样的紫将她身上已经刻进骨子里的柔与媚淋漓尽致地散发了出来。 “小妹妹,你来了怎也不出声?姐姐还想着是那个小乞丐收了我的钱却不办事,却原来是小妹妹你的动作慢了些,你再不来,姐姐我就可不耐烦等了呢。” 一抹柔荑抬起,半掩了唇,指甲上的蔻丹亦是与唇色同红,一抹白,两霎红,奇异地融合,构成一副身娇无力,媚骨天成的模样。 再听那笑声,若是换了个男人,怕是早已酥了骨头。 可惜了,叶辛夷不是男人。她非但没有酥了骨头,被那一声声姐姐妹妹的弄晕了头,反倒抿紧了唇角更加地戒备,紧盯着那抹身影,一瞬不瞬。 “你是何人?” “小妹妹不记得姐姐了,那姐姐可就真要伤心了。” 伞下的人默了一瞬,那伞终于往上抬起一寸,露出一张娇媚的美人脸。 乌发如云,蜜肤娇颜,丹凤勾魂,红唇摄魄。 即便是一身大名服饰,却还是有一缕遮掩不住的异域风情,那不是京城一方中庸水土能养出的媚骨。 又是两声娇脆的笑,却转眼,便消逝在了凤眸眼底,唇笑,眼冷。 “看来小妹妹果真是不记得姐姐我了,这可真是让我伤心呢。那时,姐姐可是喜欢妹妹你喜欢得紧,喜欢到想要将你带走,偏你不愿意,伤了姐姐也要逃,如今再见,居然还忘了姐姐。” 叶辛夷杏眼忽闪,面前这女子她若见过,不可能没有半分印象,若她所言为真,只可能是她成为叶辛夷之前的事儿。 从前的叶辛夷见过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想要带走她,而叶辛夷伤了她,逃走了。 可是……作为叶辛夷生活这么些年,叶仕安他们却没有露出半点儿有关这个女人的端倪,要么,这与她爹和老铁瞒得密不透风的秘密相关,要么便是这件事,叶仕安他们确实不知。 电光火石间,叶辛夷心中已是闪过千般思绪,面上却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我不认识你。” “你这性子倒是没怎么变呐,那时姐姐我说要带你走,你也是回了我这么一句。”面前人又是娇笑一声,语调里好似透出两分怀念来。 “管你真不记得,还是假忘记了,都没关系,往后,日日见着,你总能记得姐姐的好来。”妖媚女子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朝着叶辛夷一指,红唇弯起魅惑的弧度。 叶辛夷不闪不避,亦不问,冷眼看着妖媚女子嘴角的笑容缓缓消逸,她这才冷诮地一扯嘴角,“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要跟你走?” “看来,你也不会知道我想要的消息,既是如此,告辞了。” 说罢,便是收回视线,不等那妖媚女子有什么反应,蓦地转身,举步就走。 “站住!”身后那妖媚女子的面容先是怔愣,继而又是一瞬的扭曲,娇喝了一声。 却半点儿用处也无,叶辛夷好似根本没有听见她的喊声,仍然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 “姐姐我叫你来,可就不是任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了。姐姐这么喜欢你,无论如何也要抓你回去与我作伴才是。”身后,那妖媚的嗓音仍是妖媚,却字字句句都透着森寒之意。 叶辛夷却仍好似一无所觉,没有停顿地迈步向前。 待得身后一息细微的风声变化时,她已侧身一让,同时,袖中剑已是出鞘,“铿”一声响,挡住了那伞的顶端,劲力一吐,那红伞,带着伞后的人往后一个急旋,紫裙翻飞,伴着飘飞的雨丝,荡起一个圆弧。 紫衣女子已是翩翩落地,红伞仍好端端撑在头顶上,嘴角弯着笑,凤眼中却是冷沉一片,“行啊!几年不见,长进不少。” “可惜了......”她红唇一抿,“姐姐我绝不会重蹈覆辙,再让你逃一次。”那话音刚落,她人已化为一道绵劲的紫风,那红伞微合,化为一道虹影,直刺叶辛夷面门。 叶辛夷身上已被绵密的雨丝润湿,手里的短剑动了,薄如蝉翼,发出一声颤鸣舞动起来,快如闪影,剑光、雨丝汇在一处,只听几声响,紫衣女子急急退后几步方才站稳,手里的红伞却已被削成了好几段。 她眼里闪过一丝恼意,将那残缺的竹架子扔开,冷笑了一声,“小妹妹,数年不见,你这脾气还是不好。姐姐最是爱惜容颜,你偏生要毁了姐姐遮雨的伞。姐姐生气了,便也顾不得再好好怜惜你了。” 话落时,她人已腾在半空,手中有什么急射而出。 三枚球状暗器。 叶辛夷手中剑化为一道雷光,横劈而过,“铿铿铿”,不分先后的三声,那三枚暗器被剑打落,可却是瞬间弹开,毎一枚中,射出了无数绵密,细如牛毛的银针,在雨中,隐约可见针尖闪烁着点点蓝色。 <script>app2(); 103 追问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暗器为明,银针方是暗地的杀招。 叶辛夷扬眉一惊,眼中掠过一抹惊色,足下一点,身轻如燕在那几棵桦树之间翩翩,手里短剑轻舞。 笛声悠扬,倏入耳中。 还不及沉醉,亦不敢沉醉,那笛音陡地拔尖,刺痛耳膜。而后,便听得嗡嗡之声由远而近,抬眼间,便见得不远处还在不断落雨的天空,有密密麻麻的黑点飞扑而至。 是毒虫! 这女子,这笛音,能够操纵这些毒虫。 心念电转,叶辛夷足下点踩着那些枯败的树枝,迎着细雨落下来的方向,朝着树上窜去,没有慌不择路地去躲那些飞扑而至的毒虫,她选择治本。 紫衣女子没有想到她会径自朝着自己而来,而且速度之快,比方才所见还要快上数倍,她刚觉出她的意图,颈背生寒时,她便已经腾跃在了斜上方,手中短剑铮铮,被雨染得透亮,银色冷锐,朝着她头顶直劈而来。 一女子,一短剑,竟携着雷霆万钧之势,躲无可躲,避不可避。 妖媚的容色瞬间一白,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里的竹笛去挡。 没了笛声操控,那些毒虫攻势登时一缓,待得那支竹笛在剑光下瞬间断成了两截,毒虫危机,便已算尽除。 可叶辛夷手中攻势却未停,剑光如雷光,仍是直直朝着紫衣女子劈去。 她往树下逃窜,却被那剑光逼得步步狼狈,一个闪躲不及,颊上微湿。她珍而重之的容颜,裂开一条细细的口子,鲜红的血珠蹦了出来。 凤眼中闪过一抹戾气,待再见得剑光至时,她终是咬牙甩出了一枚丸药。 药丸炸开,有黑雾弥漫。 叶辛夷急急一个后撤,抬手捂鼻。 黑雾散尽时,紫衣女子已不知去向。 那些随她而来的毒虫亦是消失无踪。 只有地面躺着的两截断笛昭示着方才的一切,不是幻梦一场。 叶辛夷将短剑归于袖里鞘中,杏眼冷诮低望,隔着袖子,一排银针密密麻麻摊在臂上,针尖无一不闪着森森蓝光。 雨,下得愈发绵密。 拐子胡同口,寂静无声,走回三柳街的一路上,只偶尔碰上了几个人。 到了自家铺子门口,抬眼便见着了急急撑伞走出的叶菘蓝。 “阿姐,你去哪儿了?怎也不说一声?你没带伞吗?怎么淋成了这样?”小姑娘一见叶辛夷已是浑身湿透,便是忙不迭关切追问。 叶辛夷眉眼冷诮,没有应声,只是幽幽发问,“师父可来了?” 天色渐暗,这个时辰,老铁也该过来用晚饭了。 叶菘蓝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叶辛夷神色有些不对,不自觉敛了呼吸,讷讷点头。 叶辛夷人已迈步上了石阶。 “丫头,你往......”径自入了堂屋,老铁便是迎了上来,可当头,便有一把银针甩来,老铁连忙闪避,“你这丫头做什么,想要欺师灭祖吗?信不信......”回过头,见着那整整齐齐钉在桌上,闪着蓝光的银针时,剩下的话便如噎在了喉咙口,戛然而止。 老铁神色一变,便已快步过去查看。 坐在一旁的叶仕安亦是一震,蓦地抬眼望向叶辛夷。 后者目光灼灼,竟是恨不得将那视线作了锐利的刀,将屋内两个长辈极力隐藏的秘密看穿看透。 然而,叶仕安却紧抿着唇,哪怕脸色有些泛白,却也没有开口。 老铁终于看罢了那些针,神色凝重,抬起头,朝着叶仕安点了点头,也是一句话也没有。 堂屋内,陡然安寂下来。 三个人坐在屋内,却几乎不闻彼此的呼吸,只能听见屋外雨声沙沙,落在瓦上、地上、窗上......许久,才汇成一声“嘀嗒”。 “爹,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告诉女儿的吗?”叶辛夷终是没有忍住,罢了,总要求个明白,他们不说,她便问。 这么多年了,她不是傻子。且不说她发现的那些蛛丝马迹,料定他们家不是普通人。就是老铁,他功夫之高,堪称不世出的高手。这样的人,为何愿意窝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将毕生绝学都传给她这样一个小丫头? 她此前不懂她娘为何要煞费苦心为她请来老铁,要让她学这样高深的武功,直到今天,她才恍惚有些明白了。 “爹,师父!这么多年了,你们到底有什么事儿一直在瞒着我?难道到了现在,你们还是不肯告诉我吗?”爹和师父的表情告诉她,他们肯定清楚那个紫衣女子的来历。 叶仕安的面色几变,却是寸寸沉凝,良久后,才哑着嗓道,“不是不肯告诉你,只是为父的私心,盼着你这辈子都不要知晓的好。” “可是,爹,事到如今,人都找上门儿来了,你觉着还能瞒得下去吗?还是你要让我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只要终日提心吊胆就好?” 今日,那口信是刚好带到了她耳朵里,可若是换成了别人呢? 换成叶仕安自己,叶川柏,甚至是叶菘蓝,虽然他们不太可能如同她这般,孤身去赴约,可是万一呢,万一呢? 万一.......他们可能安然回得来? 这些,叶仕安不是不知,他面上看似沉凝,可搁在椅扶上的手却紧紧扣住,指节泛白,足以说明他心中的矛盾,和挣扎。 叶辛夷杏眼闪了闪,有些不忍,想说算了,不说便不说吧,可是,若是半点儿不知,如何应对? 她终是死咬了牙,没有松口。 叶仕安闭上眼沉吟了片刻,终究是再度睁开双目,一片血红。 “欢欢儿,再给爹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可以吗?” 最后那一声“可以吗”低弱到近乎哀求,叶辛夷终究是不忍,一咬牙,一言不发扭身走了出去。 帘子被掀起又摔下,雨丝随风潲进,堂屋内点燃的烛火忽闪了一下,映得叶仕安端凝的双目明暗斑驳。 幽寂中,老铁长叹了一声。 “告诉她便告诉她吧,像她说的,这人都找上门儿来了,知道了,至少还能多有防备。” “她的手倒是伸得够长。”叶仕安眉眼一沉,透冷。 “她野心大着呢,早就想要染指中原。前些年便听说她专门成立了一个十二明月楼,用以教习女弟子。那些女弟子待得出师,便是被派往各地,那些女弟子各有本事,多是以色惑人。不只是那些勾栏瓦舍,就是那些大人的内院亦是有不少她们的影子。京城有她的眼线,倒也不奇怪。” <script>app2(); 104 方子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我方才瞧过了,丫头并未伤着分毫,至少不会是她亲自动手。”老铁说这些话时,亦是没了平日里那副不着调的模样,神色端肃。 “就怕她若知晓了,便会亲自来了。”叶仕安拧了拧眉。 “那边不是没有能拦她的人,老叶,为了丫头,你也该有决断了。”老铁说完,便也掀了帘子出去。 因着下雨,屋外早已入了夜,雨声淅沥,灯火晕黄中,叶仕安静寂无声,恍似凝成了一道模糊的剪影。 近来,家里的气氛很有些诡异。 哪怕好似一切如常,可阿姐和爹却不似之前一般温言笑语,什么都能说上两句,亲密无间。 叶菘蓝和叶川柏不明所以,却都不约而同更加谨慎做事,只这样的气氛却让人很是不舒坦。 转眼,时令已入冬。 今年的冬天好似格外的冷,刚入了冬,天上便是飘起了小雪。 听着稳健而轻盈的脚步声,叶辛夷从柜台后抬起头来,便见得了正徐步上得台阶的人。 又来了。 她眉眼间闪过两缕复杂,中秋后,他再没有登门,转眼一月,她还以为他终于觉得烦了,也终于放过了她。 却没有想到,时隔一月有余,他又再度出现。 来人,自是沈钺。 这样的时节了,他还是一身藏蓝色的单衣,连外袍也没有披一件,亦是没有撑伞。 不知是从何处而来,想必走了不短的路,肩头和发上都已积了一层淡淡的霜色。 “熒出?来了怎么也不带把伞,你看外头这雪下得。”叶仕安也是听到动静,从诊案后抬起头来便见得了沈钺,先是一怔,继而便是打迭起了笑容。 “一点儿小雪,不碍事。”沈钺回着话,抬起眼往着柜台处看去,却刚好瞧见方才还站在柜台后的姑娘竟已是往内院去了,他这一眼,只瞧见姑娘的背影。 他眉眼微微一黯,叶仕安皆是看在眼里。 只是不及他反应,沈钺又已平复了心绪,“晚辈今日来是有一桩事想要请叶大夫帮忙。” 叶辛夷是真不想与沈钺有过多的交集,又正好是可以做午饭的时候了,便避到了内院。 谁知,才跟叶菘蓝摘好了菜,便听得外头叶仕安在扬声喊她。 她蹙了蹙眉心却还是起身擦干了手,转头往外走。 沈钺还在,就站在诊案边上,不知与她爹说了什么,她爹低落了这么些时日的心绪竟然好似消失了大半,眉眼俱带了笑。 见得她来,诊案处两个男人的目光皆是望了过来。 叶仕安这几日对着她时,神色总是有些闪躲,今日却是欢喜地忘了形,将手里一张药笺递给她,“欢欢儿,快!按方抓药,先抓个三副吧!” 抓药?叶辛夷心里闪过种种疑虑,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什么方子,能让她爹高兴成这样? 叶辛夷望了两人一眼,除了看出她爹很是欢喜之外,那位大人面上却是看不出半点儿端倪,接过那药笺低头一看,狐疑却是转为震惊,她的眉梢高高挑起,这方子是…… 惊望向两人,目光尤其是在沈钺面上盯了盯,可那人却还是一副端凝沉稳的模样,殊无异色。 叶仕安却是不让她多想了,“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将药抓了,一会儿你和熒出一道,将药亲自送去,亲手煎了,看病人服过,再将他的症状一一记下,回来与我细说。你知道的,这事儿事关人命,不得有半点儿马虎。” 叶辛夷心里很是气闷,奈何,还真是知道这不是她耍小性子的时候,闷闷应了一声,便是转过头去抓药去了。 姑娘转了身,沈钺这才不由得轻吁了一口气。 叶辛夷抓药已是驾轻就熟,没一会儿便按着方子抓好了三副药。 “也只够抓这三副了,好几味药已是没了,还要再另配。” 叶仕安点了点头,他自然也是清楚,“先抓着吧!本该我亲自过去盯着的,只是我这腿尚且不便利……” “您放心吧!您交代的我都记在心上,我去盯着便是了。”叶辛夷宽她爹的心。 这几日,他们父女俩一直别着一口气,叶辛夷已是好几日没有这般对着自己温言婉语了,叶仕安自是高兴,笑着点了头,“好好好!有你盯着我自是放心。”又催两人出门,“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叶辛夷却没有看沈钺,径自先迈开了步子,沈钺倒也不以为意,拱手与叶仕安告了辞,这才大步流星追上了姑娘。 因着要沈钺带路,所以出了门,叶辛夷便放缓了步子。 沈钺亦是心领神会,赶到了前面,走在她身前半步的距离。 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儿,沈钺一直用眼角余光挂着身后的姑娘,默了默,还是问道,“听叶大夫说,这方子怕是有一定的凶险?” “沈大人不知道我家里一直在找费大叔一家吗?”叶辛夷却没有回答他,听着他开了口,反倒是停下了步子,不答反问,总觉得心里憋闷得实在厉害,非要寻个出口。 沈钺亦是跟着停下步子,眸色微黯,“抱歉!情非得已,沈某亦非刻意相瞒。” 他倒是轻描淡写,偏一双眼沉定不闪烁,好似再真诚不过。 叶辛夷将嗤笑掩在心底,不再多问,迈步向前。 沈钺眉心微微一攒,又快步跟上,“叶姑娘,沈某当真不是刻意相瞒,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知道了!”叶辛夷淡淡应他,“至少费大叔如今尚且安好,而且还愿意一试,这便是好事一桩,也足够让家父欢喜了。” 往后,也可去了一桩心事,将心安放。 沈钺转头望着姑娘的背影,眉心攒得更紧,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沉默着紧赶两步走到了前面,继续为姑娘带路。 经过叶辛夷身边时,还伸手将她手里的药包接了过去。 姑娘很警觉,拎着药包的手一紧,目光戒备地惊望向他。 沈钺压下满心的无奈,“还是我来拎吧!” 叶辛夷想说,几副药而已,不重。 但杏眼闪了两下,却还是松了手。 倒是沈钺,接过那几包药后,紧拢的眉宇反倒舒展了两分。 沈钺在前带路,走了没一会儿叶辛夷便发觉这不是出城的路,反倒是往城南而去。 叶辛夷对城南很有些阴影,尤其是跟面前这个人一道。 <script>app2(); 105 救治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好在不及走到宣南坊,沈钺便是脚跟一旋,往崇南坊去了,叶辛夷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沈钺走几步便要回头看她,见她鼻头微微沁着汗,不由蹙眉道,“再走几步就到了。”心里有些懊恼,自己倒是一时没有想周全,姑娘家娇弱,哪里能走这么远的路,该备辆马车才是的。 得亏叶辛夷没有听见他心里的话,若听到,只怕就要哈哈两声了,沈大人您还真是多想了,她鼻尖冒汗还真不是累的,而是紧张的。 不过这会儿离宣南坊,离水井胡同越来越远,她这鼻尖上的汗自然而然也该干了。 到了一处幽静的胡同,停在了一家人门口,沈钺一声“到了”,而后抬手敲响了门扉。 “谁啊?”门内隐约传来一声问,听着是费大叔的声音。 倒是比之前少了两分苦色,多了些鲜亮的意味,叶辛夷轻挑了挑眉。 听着沈钺应“大叔,是我!” 脚步声靠了过来,紧接着门便被从内拉开了,门洞后露出费大叔的脸,上面堆着笑,竟是与叶辛夷上一次见他时,全然不同。 费大叔久挨病痛,脸色自然不好,两颊恍若刀削,又常年困顿,最要紧,却是日日忧心着他若挨不过,留下女儿和外孙要怎么过活,因而,满脸的苦闷绝望之色,关也关不住。 可是今日,他虽还是一脸病容,可精神却是矍铄,早前因绝望而晦暗的双眼更是重燃了对生活的希冀。 叶辛夷心头微微一动。 “是沈大人来了。”回头再一看叶辛夷,费大叔脸上的笑容更是欢喜了两分,“叶姑娘来了?” “费大叔。”叶辛夷将心头种种疑虑压在心底,微弯着唇角回应。 “来来来!快些请进。”费大叔连忙让开路,将两人往门内引。 进了院门,叶辛夷抬眼便瞧见了堂屋门口站着人。 一个男人,穿一身再家常不过的衣裳,身形外貌皆是中等,看上去倒是老实憨厚,唯独一双眼睛里透着的光,那是经年累月的算谋而淬炼出来的精光,抹不去,也遮不了。 可他怀里却抱着一个孩子,费姑娘的孩子。 那孩子在他怀里待得安然,咕噜噜吐着泡泡,而后,将口水往他身上抹。 他却也不恼,低下头去,温柔地将孩子嘴上的唾沫抹去,微微一笑。 费大叔掩上了门,回过身来招呼,“虎子,这就是叶大夫家的姑娘。”而后,又笑着望向叶辛夷,神色多了分赧颜,“孩子他爹。” 叶辛夷方才已有了猜测,这会儿便也没什么惊色。 那抱着孩子,被费大叔唤作“虎子”的,自然便是罗虎了,闻言招呼了一声,“叶姑娘。我听说了,我不在的时候,劳您一家照看家中老小,罗某在此谢过了。” 他抱着孩子,没有行揖礼,却是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叶辛夷侧身避让,费大叔却是道,“受着受着,这礼无论如何也该受了,更受得起。” 因着费大叔这一句,叶辛夷避让的动作一顿,转眼罗虎的礼已是行完,直起了身子。 费大叔则笑呵呵招呼着叶辛夷进堂屋。 叶辛夷抬眼,瞧见了隔壁厢房里费姑娘的身影,她正坐在窗边安静地做针线,脸上是恬静的笑,好似疯症也彻底痊愈了一般。 只是,他们安静进屋,没有人去打扰她。叶辛夷恍然,不过,这样也足够好了,至少不会再如之前那般坏,也难怪费大叔脸上的神色全然不同了,也难怪费大叔如今愿意冒险一试。 说了这个方子的风险,费大叔和他女婿的脸上都是平和的表情,还是坚决要一试,看来,是早就商量好的。 叶辛夷便亲自去了灶房煎药。 沈钺到灶房里时,抬眼便瞧见了坐在一隅的姑娘。 她小心地看顾着火炉上的药罐,不时扇扇火,或是用勺子搅拌一下灌里的药材,火炉上的火光跳跃,映在她光洁的面颊上,焕出一种烟霞灿彩。 沈钺站在门口看了片刻,才举步往里走。 到了姑娘身边站定,他的身影投下暗沉的影,将姑娘掩在其中,被他的影子笼罩着的姑娘更加显得娇小。 她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皆是小巧精细,不显媚态,却俏丽无双,尤其一双眼,灵澈有神,晶亮鲜焕,哪儿哪儿看上去都是格外顺眼。 只是,这会儿那双眼望着他,微微眯起。 他咳咳了两声,转而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好歹与她视线齐平,不再有居高临下的距离感。 “这药吃下去,费大叔会很遭罪吧?”转头望着火炉里跳跃的火焰,沈钺轻声发问。 “这方子带着些以毒攻毒的意味,自然是要遭罪的,不过若是能熬过去,便是长痛不如短痛。”对于她爹的医术,叶辛夷一直是有信心的,虽然有一定的风险,但她爹深思熟虑后,哪怕是抱定了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但想必也是有一定把握的。 否则,叶仕安也不会让她一个人过来了。 “你在边上看着吧!若是不成,你直接狠下心将费大叔打晕,这样或许能让他好受些。”叶辛夷语调平淡没有半分起伏。 沈钺微眯眼望向她,片刻后,才“嗯”了一声。 虽说做好了将费大叔打晕的准备,但事实上,却并没有他们想象当中那么难熬。 费大叔这样吃惯了苦的人,又常年受病痛所苦,他的承受能力要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强得多。 又有叶辛夷在边上为他施针疏导。 虽然疼得脸色煞白,浑身汗湿,但好在,却是平安度过。 这第一回平安度过了,往后便要顺畅许多了。 叶辛夷长舒一口气,抬手擦了一下满是冷汗的额头,这才朝着一直紧张守在一边的罗虎笑着点了点头,“无碍了。” 罗虎这会儿没有抱孩子了,拱手朝着叶辛夷深深一揖,“有劳叶姑娘。” 叶辛夷忙道“不必。” 费大叔意识还清醒,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浑身上下比之前轻松了些,笑着对罗虎道,“不怕的,别说我对叶大夫和叶姑娘信着呢,就算我这条老命果真交代了,如今他们娘俩有你照看着,我死了也能闭眼。” 果真是没了后顾之忧,这才敢于拿命一试了。 叶辛夷笑,“大叔,你不会死的。”给他把了脉,叶辛夷越发有信心了,这最难的一关已过,便不怕什么了。 <script>app2(); 106 支招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只是到底还是不放心,叶辛夷便留在了费大叔身边照看。 沈钺则退了出来,却也没有退远,就站在院子里,转头隔着翕开的窗缝往里看。 视线里,姑娘就坐在床榻边,不时与床上躺靠着的费大叔说话,俏丽的面容上始终带着柔和温婉的笑,一举一动,皆如春风化雨般。 好似,她对任何人,都比对他来得好。 “原来……你喜欢这姑娘啊?”身边一声问,沈钺转头,望向了不知何时走到身后的罗虎,见他微眯着一双眼,眼中满满兴味。 喜欢吗?沈钺目下闪了闪,他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不过他动念要娶妻时,这姑娘就落进了他怀里,而古话说娶妻娶贤,总是不会错的。这姑娘如今这般温柔能干,若是成了亲,必然也是个好妻子,是个好母亲。 这样的女子,总是能将日子过得平顺安稳,一如他自幼便梦想的一般,予他一个家的。 “沈大人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喜欢的姑娘,真是稀奇。”罗虎却是啧啧两声。 “罗三当家尚且能够娶妻生子,沈某为何就不能?”沈钺挑起眉,沉声反诘。 罗虎却嘻嘻两声,“不过,我瞧着沈大人怕是一厢情愿啊,那姑娘对沈大人好像半点儿意思也没有。” 沈钺虽然没有黑脸,可那脸色也很不好看就是了,眸光如刀,狠扫了罗虎一眼。 罗虎又笑了两声,这才收敛了两分,正色道,“无论怎么说,你算是我家的大恩人,所以吧……我给你支个招怎么样?” “我可不就是你家的大恩人吗?”沈钺低声应了一句。 剿灭万虎寨是多么大的功劳,就算有楼大人挡在前面,他会半点儿好处捞不着吗?结果他用所有的功劳换了他罗虎戴罪立功,从诏狱里出来,并且得了个良民的身份,撇开万虎寨的一切,从头开始。 给他家找了房子,让他一家团聚。 这会儿又给费大叔请来大夫,劳心劳力还兼跑腿,沈钺自认这“恩人”的身份还是当之无愧的。 是以,他很是坦然地望向罗虎,“什么招?” 罗虎喉间一痒,若非某人黑眸危险的一眯,那笑声只怕又控制不住就要爆发出来。 打扫了一下喉咙,罗虎正了神色,“这有些事情吧,不能藏在心里,你这样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人家姑娘哪儿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虽然说吧,这真心换真心,可若是你的真心人家姑娘不懂,或是感受不到,再多的真心也是白费,你说呢?” 见沈钺只是微微蹙着眉,摩挲着下颚思索的模样,罗虎很有些无力,这么一个谋算在心的人,缘何涉及到儿女情事却这么不开窍呢? “我说沈大人,你想想,你这个身份,年纪又不小了,整日不苟言笑,人家姑娘怕你还来不及了,哪里会多想其他可能?” “我劝你啊,至少先跟姑娘挑明了心意,至少不会让姑娘会错了意。” 罗虎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末了,轻轻拍了拍沈钺的肩头。 沈钺眉心微颦,却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之前书生所言,还是今日罗虎支的招,好像……都挺有道理。 等到确定了费大叔确实已经无碍了,又盛情难却,在罗家用过了晚饭,叶辛夷和沈钺这才告辞离开。 只是,天公不作美,入夜时,便是飘起了雨。 罗虎亲自将两人送出了院门,递出一把伞,却一脸抱歉的笑,“对不住了两位,我们刚搬家,家伙什置办的尚不齐全,家里只有这一把伞,好在,沈大人也要送叶姑娘回去,那便请两位将就了,实在是抱歉。” 人家都一再抱歉了,还能说什么? 叶辛夷微微一笑,沈钺接过伞,借着伞的遮掩,罗虎却是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背,他目下一闪,抬眼见罗虎笑容,恍惚明白了什么。 只有一把伞,这于他而言,这场雨,反倒成了天公作美了。 两个人,一把伞。 夜雨沙沙,陋巷无声。 静谧的暗夜从四周包拢而来,恍惚间,这天地中便只留下了他们二人。 哪怕明知罗虎的暗示,沈钺却也不敢造次。 握着伞柄的手端得很稳,那竹伞几乎全罩在了叶辛夷顶上。她半点儿没有淋着,他自己的左肩反倒湿了个透,他却好似半点儿没有察觉到一般。 只是双眼直视前方,配合着姑娘的步伐,不疾不徐迈着步子。 另一只手则始终君子地背在身后。 叶辛夷侧头望了望他,她的目力好着,一眼便瞧见了他颜色深暗的衣肩。 杏眼闪了闪,叶辛夷蓦地停下了步子。 沈钺一直注意着她,自然是她一停下,他便也跟着停下,狭长的黑眸望向她,眼底却是写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再转过前面那条胡同便是三柳街了,这一带我熟悉得很,沈大人要不便送到这儿吧?夜深了,沈大人再耽搁,回家怕是要晚了。” 是不是只有一把伞的事儿,叶辛夷倒是不怎么在意。 这男人想必不会将伞霸着,而现在这个情形看来,也与她一个人用伞没什么区别。 没有想到她停下来居然是因为这个。 沈钺眸中的疑虑散去了些,黑眸平静望向前方被寒雨浸湿的暗夜。 “那可不行!出来时,叶大夫可是特意交代过沈某,说一定让我送你回去的,否则他怕是不能放心。” 这话……若是之前她不信,不过,出了那日紫衣女子的事儿之后,倒还真有可能是出自她爹之口。 “再说了,沈某也住城西,就在河槽西,离金城坊也并不远,孤家寡人一个,家中无人等我,也无人挂心,并不急着回家。” 说罢,便又示意着叶辛夷继续往前。 叶辛夷眉心微微一颦,到底是没再多说什么,随之迈开了步子。 仍是不疾不徐,三柳街却已是在望。 “叶姑娘什么时候上山采药?”眼看着三柳街便要到了,沈钺终于没再继续沉默。 叶辛夷望他,锁紧了眉,有狐疑,也有戒备。 “叶姑娘不要多想,沈某只是想着给费大叔治病的药材不是不够了吗?沈某想着你怕是要上山采药去,你一个姑娘家,怕是不太安全,你若能提前告知时间,沈某也好抽空随你一道去,这样,怕是叶大夫也会安心些。” <script>app2(); 107 心迹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说这话时,一直紧盯着叶辛夷的反应,好似当真怕她误会一般。 叶辛夷皱紧了眉头,神色之间似有两分挣扎。 这个问题……有那么让她为难吗?瞧她都紧咬着下唇了,那编贝般的牙齿都嵌进了柔嫩的唇瓣之中,也不知疼是不疼。 反正沈钺看得有些不忍,嘴角翕张正待说些什么,叶辛夷却是先开了口。 “沈大人,你总是各种理由借口往我家凑,甚至是常常表现出关心我的样子,究竟是为何?” 叶辛夷问得很是冷清,却是不得不问。 如今,她自己的问题尚且一大堆,内忧外患,她不想再在他这儿担惊受怕。 而且,他近来的表现,不得不让她猜测另外一种可能。 沈钺心跳如擂鼓,说不出心里这一刻是怎样的感受。 心中有喜,姑娘至少还知道他在关心她。却也不由得想要苦笑,看来,真是不幸被罗虎言中了,姑娘根本半点儿不懂他的心意。 “叶姑娘以为是为何?”沈钺很是无奈,但想了想,终究还是觉着这样也好,姑娘问了,那他便说个清楚,让她明白,也算得一个机会。 她还能以为是为何?自然是以为他怀疑她,是以不断地想要接近她,试探她。这样一问,是让她不打自招的意思? 见姑娘更是戒备的模样,沈钺苦笑,“沈某已经二十有六,尚未娶亲,姑娘贤惠温柔,沈某心悦之,是以,想要求娶姑娘。”说着,已是拱手,长身作揖。 叶辛夷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好似身处幻境之中,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切起来。 圆瞠着杏眼,微张着嘴,那副模样有些呆,呆得可爱,呆得人心里痒痒。 沈钺却只能强抑住心里的痒,忙道,“叶姑娘,沈某说这些没有半点儿强逼的意思,只是沈某觉着,我的心意,最好还是让姑娘清楚得才好。沈某是真心实意,也希望叶姑娘能够看见沈某的诚意,将沈某认真当作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来看。” 沈钺这一席话,是情深意切,一双狭长的黑眸深邃却也清澈,恍若夏日晴空,沉静不移将叶辛夷望着,哪怕是叶辛夷想要说服自己这不过又是他的一次心机,一次更深的试探都没有办法。 只是,她脑中亦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好,嘴角翕张了半天,却只有一个毫无意义的“哦”字。 然后,便是茫无头绪地迈开了步子。 姑娘那好像完全被震惊到的反应,让沈钺眉峰紧蹙,见着姑娘迈开步子,他默了一息,连忙转头跟了上去,手中的伞如同一朵云,往姑娘头上稳稳移去。 谁知,姑娘不过迈了两步,却又蓦地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闷声道,“我这会儿心里乱得很,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你什么都别问我。” 沈钺眸色黯了黯,“嗯”了一声。 姑娘又迈开了步子,头也不回。 沈钺则沉默地跟上。 一路无话回了三柳街,到了叶家药铺前,门板还留了两扇,门内掌着灯,隐约可见有人在铺子内等着,怕又是叶仕安,或是得了叶仕安吩咐的叶川柏。 叶辛夷在石阶下停下步子,“沈大人且留步吧。”一双灵澈的杏眸回转,清宁宁望着沈钺,不知是不是这夜雨寒凉的缘故,那眼睛也清澈得有些泛凉。 沈钺眼底好似有种种暗影流转,却终究是“嗯”了一声,正要坚持撑伞送姑娘到门口,叶辛夷却好似早料到他要做什么般,蓦地便是拔足奔上了石阶,不顾伞外夜雨潇潇,没一会儿,便湿了她的发和裙,她脚步不停,急奔上了石阶,进了门。 沈钺手里的伞将将递出,嘴半张,那个称呼梗在喉间,未能吐出,看着姑娘逃也似的奔进了门内,他这才微微沉黯了双目,收回了伞,又默了片刻,才转身重新走进了雨夜之中。 直到听见门外的人走了,叶辛夷这才往内里回。 “沈大人怎么不进来?”等着她的是叶仕安,一边问话,一边抻着脖子往外看。 自然是什么也瞧不见。 “这个时候夜深了,他进来也不好吧,而且,因着费大叔家的事儿,沈大人也忙了一整天了,让他早些回去歇着。”叶辛夷低声答道。 而后,不等叶仕安开口问,便是将费大叔服药后的症状一一与他说了。 叶仕安一边听一边点头,到了最后,长松了一口气,与叶辛夷得出了差不多的结论,这第一次挨过了,往后,只会一次比一次轻松。 费大叔这病,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 “等到您的腿好些了,还是您亲自去看看吧!费大叔一直念叨您。” 叶仕安还是点头,“这是一定的,我不去看看,这心里也是难安。”抬眼见叶辛夷面上满满的疲色,“累坏了吧?” 那个古方毕竟有些凶险,她又是头一回自个儿出诊,还一来便是面对这样的重症,虽然自己对她是有信心,但这大半日的功夫下来,必然是劳心劳力。 叶辛夷点头承认,“是有点儿。”却不只是因为给费大叔看诊之事,这会儿却谁也不愿说。 “累了便快些进去歇着吧!”叶仕安心疼女儿,忙不迭道。 叶辛夷“嗯”了一声,略一迟疑,朝着叶仕安伸出手去。 这么几日了,她一直别着一口气,这会儿,却主动伸手要扶他。 叶仕安心里一动,还是由着她扶住了自己,父女俩一道缓缓往里走。 一路上又说了些费大叔家的事儿,将叶仕安送进了他屋里,叶仕安才又提起,“既是药不够了,怕是还得上山去采些,好在那几味药京城周边就能采到,只是这个时节了,怕是不好找……” 说到这儿,叶仕安的眉头深拢起来。 这古方是剑走偏锋的法子,所用的药材有毒有药,并非常见,叶仕安动念要为费大叔铤而走险时,便暗暗收齐了药材,只当中几味需顾及药效的,需现采现制最佳,并且在京城周边就能找到的,并未采太多。 如叶辛夷之前所说,存的量,不过能配三副药。 只是,当初费大叔不肯冒险一试,他如今的腿又是伤成这样…… “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我来想法子。”这家里,能去采药的,便也只有她一人了。 “你一个人去可是不成。若是不行,让川柏告几日假,和你同去。” <script>app2(); 108 疯魔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哪怕是明知她身怀绝技,普通人很难能伤着她,就是那山林中的毒蛇猛兽,她也不惧,可身为父亲,叶仕安却还是不能放心。 叶辛夷含糊应了一声,“到时候再说吧!我得去睡了,再不睡,怕是脑子都要成浆糊了。” 叶仕安听她这么说,自然是忙不迭赶她去睡了。 见她出了堂屋,便径自去了她房里,而过了好一会儿,她房里的灯也不曾亮起,也再未曾出来过,无声无息地,好似当真累得已是倒头睡了过去,叶仕安却是不由皱起了眉。 恰恰好叶菘蓝端了热水来让他洗漱,也是有些奇怪地问道,“爹,今日阿姐做什么去了?怎么累成了这样?连功也不练就睡了,方才我问她,她还说不洗漱了。”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叶辛夷爱洁,而且心志之坚,这么几年了,她夜里练功的习惯可是不管三伏还是三九,日日不辍,今日可不就是太奇怪了吗? 叶菘蓝问这话时,目光望着叶仕安,有些别样的意味。 因着怕万虎寨还有些余孽在逃,若是知道了罗虎的下落会伺机报复,是以,沈钺特意请了叶仕安保密。 叶仕安虽不明就里,却也知道定然事出有因,并未多问,只是照做。 因而叶辛夷今日出门看诊,只说是去看病,给谁看病,除了他们父女俩并沈钺,其他人一概不知。 叶菘蓝不知费大叔的事儿,却知道,阿姐是同那位沈大人一道出门,又一道回来的,阿姐这般异常,怕是与那位沈大人脱不开干系吧? 何况……她可是还知道一些爹爹他们不知道的事情。譬如那棵枣树,那只猫,还有她家阿姐与那位沈大人不太寻常的初遇。 叶菘蓝是个单纯的孩子,她一个眼神儿,一个动作,瞒不了她的阿姐,自也瞒不住生她养她的父亲。 叶仕安一蹙眉心,倒也没有提声呵斥,只是微沉了嗓音道,“你阿姐自然是累了,何况,她自来有分寸,不用你操心。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去洗洗睡了。” 叶菘蓝神色微黯,却是乖乖“哦”了一声,等着叶仕安洗漱完了,才端着盆出去了。 门掩上,叶仕安从半开的窗户望向了叶辛夷的房间,仍旧是一片暗漆,没有半点儿动静。 他方才虽是那般对叶菘蓝说,但心里却不是不担心。 叶菘蓝都能察觉到叶辛夷的不对劲,他又如何不知? 只是,叶辛夷的异常却不知是果真如叶菘蓝所猜测的那般,是因着沈钺,还是因为其他? 叶仕安想到的,还有他这些时日,一直纠结,难以决断的那件事。 与叶仕安这儿隔着半个院子的叶辛夷房里,她自然是没有睡着,躺在黑暗中,抬头望着黑洞洞的屋顶,过了许久,一片混沌的脑中才好似被激灵着清醒过来,却是蓦然自炕上弹坐而起,一双杏眼在暗夜之中灼灼,险些在心底骂起娘来。 我把你当敌人戒备,你却想要娶我? 这是消遣我呢?消遣我呢?还是消遣我呢? 叶辛夷第二日再醒来时,破天荒地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儿,看得叶菘蓝暗暗纳罕,但到底还记得昨夜爹爹的沉声警告,心里哪怕是再好奇,也没有开口问。 叶仕安亦是将关切牢牢压在了眸底,转眼,目光从她脸上落到了她身上,见她一身粗布男装,还是便于行动的短褐,眉心便是一蹙,“欢欢儿,你要上山去?” “嗯。”叶辛夷点头应声。 “那让菘蓝去学堂叫川柏回来。”叶仕安道,转头便要去喊叶菘蓝。 “不用了,我一个人去。”叶辛夷却是不等他喊出声,便打断了他。 “那些山路我之前与爹你去过好几回了,早已熟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倒是川柏,他本就不熟悉,何况是还要耽误学业,没有必要。” 叶辛夷说这话时,已是利落地将小挖锄,小铲子,还有些必备的东西都装进了竹篓,又让叶菘蓝给她包了几个烙饼,她用布一卷,放在了竹篓里,单手一抄,将竹篓背起。 叶仕安还在试图想法子,“要不,请铁师傅辛苦一趟……” “今夜我多半不会回来,就歇在老地方了,爹不要担心。”叶辛夷却是不等他说完,又是打断了他。 叶仕安如何能不担心?若换了之前,或许还未必,可是,这紫衣女子之前才出现过一回,若是…… “爹,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叶辛夷容色淡淡,却很是坚决地望向叶仕安。 叶仕安便知道她主意已定,无论如何也不会更改了。 只得叹了一声道,“如此,那你自己多加小心。”话刚落,转头见叶辛夷掀开帘子,往铺子走。他也让叶菘蓝扶着上。 到了外间铺子,抬眼却见一道身影正阔步从石阶下而来,叶仕安登时双眼一亮,“熒出,这么早?” 来人正是沈钺。 他几步上了石阶,便在铺子内站定,应了叶仕安一声,转头见得皱眉看着他的姑娘,从容笑道,“昨夜问了叶姑娘何时上山,你却不肯说,我猜着费大叔的药一经用起怕是就不能停了,你说不得今日就要出发,是以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我的运气不错。” 这运气,何止不错?沈钺一双眼晶晶亮,关于这一点,他一直都感激着老天爷对他的厚爱。 叶仕安听罢便是大喜,“如此甚好,我本来还担心着呢,欢欢儿到底是个女孩子,孤身一人上山怕是不妥,这下好了,有你相伴,我总不用担心她的安全。” 叶辛夷蓦地扭头,皱眉瞪向她爹。 她爹这是疯魔了吧?她一个女孩子,难道孤身跟着一个男人去荒郊野岭,就安全了?而且还是个挑明了对她心怀不轨的男人,只会更危险吧? 偏偏,叶仕安这样一个聪明睿智,且知女甚深的父亲,今日恁是没有看懂他女儿的脸色,兀自笑眯眯望着沈钺。 叶辛夷终于不得不自救,“爹,我今日进山,是回不来的,说不得就是明日没能将药找齐也下不得山。沈大人公务在身,咱们怕是不好耽误。” “没关系的,几日的工夫我还能抽得出。来之前,已经跟衙门告好假了,不碍事。”沈钺勾起唇角,笑得馨馨然,最可恨是,还非要看着她笑。 <script>app2(); 109 野外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一噎,一口气憋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险些将自己噎出个好歹来。 叶仕安本来听了叶辛夷的话,还有些担心。沈钺毕竟是官门中人,哪儿来那么多自由? 谁知,听了沈钺的话,又转愁为喜,“那真是太好了。这样,就劳烦你陪着我家欢欢儿走一趟了。” 叶辛夷张口,本来想再说一次,她一个人可以。 谁知她爹这回却好似早猜到她说什么一般,叹了一声道,“欢欢儿,你一个人上山,爹爹实在是放心不下。只是爹爹也知道,你孝顺铁师傅,觉得他年纪大了,不忍他多多操劳,又怕耽误了川柏的学业,爹爹但凡争气些,若是腿脚能好利索了,也能陪你一起去。可偏偏……都怪爹爹不好……” 叶仕安说着,一脸的惭愧和内疚。 看得叶辛夷暗自咬牙,知女莫若父,她爹太知道怎么对付她了,打蛇打七寸,一掐一个准。 “欢欢儿,哪怕是为了让爹爹安心,也就请了沈大人与你一道吧!否则,你出了这个门,爹心里怕是就要不得安宁了,夜里也甭想合眼了。” 叶辛夷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偏生,还要对着某个明显黑眸中闪烁着笑意的人低头,“那便有劳沈大人了!” “叶姑娘不必客气,能为姑娘效劳,沈某荣幸之至。”他应得直白,一双眼更是大赫赫地一直望着她,眼里冒着热切的光,怕人看不出来他的心思似的。 她爹和妹妹还在当前呢,就不能注意点儿吗? 叶辛夷抬眼,瞪了沈钺一记,而后,踩着略重的步伐出了门。 沈钺转头拱手向微微怔愣的叶仕安告别。 叶仕安终于反应过来,“熒出啊,那我便不与你见外了,我那丫头性子是个倔的,劳你多担待。” 几步开外,叶辛夷朝天翻了个白眼,我的爹咧,你倒是跟人家多多见外啊! 你难道不觉得,这样麻烦人家,很不好吗? 叶辛夷疾走了几步,听着身后脚步声,终究是一顿,停了下来。 姑娘歇在了路边等他。 沈钺紧赶两步,到了姑娘身边,抬眼便见姑娘一双杏眼里好似冒着火,将他紧盯着。 他却不痛不痒,仍是笑微微的模样,“叶姑娘若要恼我,那便恼吧!反正我不会让你一人上山,否则,我也要和叶大夫似的,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了。” 叶辛夷狠狠咬牙,那是我爹,我爹担心我,你又不是我的谁,用得着你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吗? 沈钺恍若没有看见姑娘眼里几乎快要冒火了,伸手便将姑娘背后那个竹篓接了过来,居然还有些沉手。 他却是单手拎着,便笑望姑娘道,“走吧!再耽搁,一会儿上山怕是要晚了,方才叶大夫还说,让咱们早去早回。” 咱们?谁跟他是咱们?这个男人,昨夜没被打击到,怎么还是一副脸皮一夜之间便增厚的态势? 叶辛夷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哼了一声,踩着略重的步伐上前。 沈钺扯着嘴角一笑,长腿一迈,轻松跟上。 姑娘孝顺,既然答应了父亲的事儿,必然是不会反悔的。至少这一路,不用担心她随时撵他。这个开始,尚算不错。 昨夜刚下过雨,上山的路,并不好走。 姑娘早有准备,一身妆扮都便于行动。 沈钺起初还担心姑娘娇弱,上山勉强。毕竟,今日要去的地方,可比之前小竹村的后山要远得多。 没想到半日下来,姑娘的脚程却是半点儿不慢,倒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等到午间时,两人才寻了个平坦的林间溪地歇脚。 叶辛夷坐在溪边一块儿平石上清点着上山到现在的收获。 不出所料,这个时节了,草木多有消苗,并不好采。好在那个古方,她爹已研究多时,又常与她探讨,对于当中药材的药性和生长习性都已烂熟于心,细细找来,虽然比之春夏时节难了许多,却也并非找不着。 叶辛夷轻吁一口气,觉出身边袭来一阵暖意,蓦地回头,才瞧见不知何时,边上已燃起了一簇篝火,跳跃的火焰驱走了些许寒意。 “饿了吧?稍等一会儿便能吃了。”不远处一声瓷沉笑嗓,叶辛夷一抬眼,瞧见了沈钺正蹲身在小溪下流,手里正用小刀在利落地处理着一只雉鸡。 那雉鸡的翅膀尚在不甘的扑腾,却是无力逃出生天。 方才,她清点药材时很是专注,却也知道他走开了一会儿,只是她并不在意他去了哪儿,又是干什么去了,是以,没有抬头多看一眼。却没有想到,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他已经升好了火,还抓了只雉鸡,正在准备他们的午饭。 沈钺的动作很是熟练,很快便将那只雉鸡清理了个干净。 叶辛夷本也无事,就坐在那儿看着他,见他将一些不知名的草叶状的东西填进了鸡肚子里。又就着溪水,用他不知从何处寻摸来的黄泥,将那鸡裹了起来,这才将那之拿到火堆边,刨了个坑,才将黄土包鸡埋了进去。 “你还会做叫花鸡?”叶辛夷挑眉问道。 沈钺一边在溪中净手,一边笑道,“小叫花可不就得做叫花鸡吗?” 叶辛夷听得挑起眉来,目泛狐疑。 沈钺却没什么异色,语调平淡道,“我自幼便是孤儿,小时候,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叫花鸡是一个老乞丐教的。不过,那个时候哪儿来的鸡吃,一年能吃得一回,便也是走大运了。后来吧,便觉着这便是这世间最美味的东西。如今吃官门中饭,倒是常常在外出公差,很多时候都要露宿荒野,烤鸡烤鱼吃了不少,却多是手下做的。” “这叫花鸡我也许多年未曾做过了,你一会儿尝尝,若是不好吃,也多多担待。” 叶辛夷见他说得坦然,别的且不说,这个人,并没有觉得他的过去有什么可耻,反倒很是坦然地接受和承认,甚至在别人面前,亦没有半点儿遮掩。 一个敢于直面不堪过去的男人,必然有肩负当下和承担未来的勇气和力量。 只是,一个自幼失怙,吃百家饭长大的人,如何成了锦衣卫?据她所知,这锦衣卫可只有世家子、武举还有替职三种途径,难道他是走的武举路子? <script>app2(); 110 牵手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心中虽然好奇,叶辛夷却并没有问,问了岂不是让他觉得自己关切,更要误会了? 她心中如今尚且存着疑心,不知他昨夜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若是真,她或许可以松上一口气,他没有认出她来,却又要烦心别的,若是假呢…… 叶辛夷一时也不知到底是希望他那话,是真还是假了。 没一会儿,土里已是飘出了诱人的香味儿。 沈钺虽然说他已经许久未曾做过了,显然那手艺却还在,闻着香味儿,便是算准了火候。 将那黄泥疙瘩从土里刨出来,用短刀看似很轻地一拍,那疙瘩便是裂成了几块,露出里面黄灿灿,香味扑鼻的鸡肉来。 沈钺先掰下一只鸡腿,转而递给叶辛夷,手却顿在半空,面色也是犹疑,一时有些懊恼,自己倒是忘了,人家是姑娘家,怕是没有这般粗俗地吃过东西。 叶辛夷却好似没有看懂他的脸色一般,径自伸手将那鸡腿接了过来,大大方方,还道了一声谢。 沈钺黑眸微眯,见姑娘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啃起了鸡腿,大方坦率不见有半点儿介意的样子,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刹那间好似开了一瓣花,花瓣柔软而粉嫩,轻轻挠在心间。 鸡肉的味道不错,外酥里嫩,虽然是没有盐,那肉里却能尝出一丝咸香的味道,想必与他方才填到鸡肚子里的那些草叶有关。 不过,叶辛夷到底食量不大,不过吃了只鸡腿,又勉强再吃了半支鸡翅膀,之后,便是再也吃不下了。 剩下的,便是尽皆入了沈钺的肚子。 他吃东西很快,且吃得很是干净,到底是之前苦过的,对于吃的不挑剔,也格外珍惜。 吃完后,将鸡骨头埋进了土里,他又将火熄灭了,然后净完了手,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抬头望着天,“叶姑娘,若是歇够了,咱们便快些上路吧!今日这天儿我瞅着到了夜里,怕是要落雪。” 叶辛夷亦是跟着抬头看了看天,昨夜刚下过雨,今日又晴开了,天空蔚蓝,一碧如洗,不过飘着几丝绵薄的淡云。 虽然不知他从何处看出来夜里会落雪,不过叶辛夷与叶仕安也进过山里采过几次药,知道山里的天儿说变就变,因而也不敢耽搁,很快将东西收拾好了。 沈钺过来,将竹篓背上肩,然后将一根被削了毛刺,表面光滑的木棍递到了她眼前来。 “越往上走,山路便越加陡峭了,我拉着你,好歹省些力。” 叶辛夷抬眼看他,见他目光定定,将自己紧望着,一瞬不瞬,眼里隐隐含着两分紧张。 紧张?怕她不答应么? 叶辛夷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翘,他倒果真是一心一意将她当成需要人时时呵护的娇弱女子了,这是好事。 叶辛夷爽快地将手伸了出去,握住了他递来的那木棍一端。 沈钺先是一愣,继而便是欢喜笑了开来,转头拉着木棍,小心翼翼迈开步子。 “夜里可有过夜的地方?离得还远吗?咱们得快些走,在山里遇上下雪,可不是好事。”走了两步,他轻声发问。 听他这意思,今夜这雪怕还不小呢? “从这儿顺着山棱往东北方向走,应该两个半时辰就能到。” 两个半时辰,那怎么也要到入夜了。何况……还要顾及这姑娘的脚程,沈钺皱紧了眉心。 趁着地势尚平缓时,叶辛夷分明感觉到男人加快了步伐,只是她也能跟上就是了。 只他却还记得时时关切,只要稍有不平,便会提醒她小心脚下。 一有陡峭,便用木棍施着巧劲儿拉她。 这感觉,有些新奇。哪怕是与叶仕安一道出来时,叶仕安虽多有关切她,但像这样的山路,反倒是她照顾她爹居多。 毕竟,她爹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身板儿,而她,却身怀武艺,看似娇弱,却绝不娇弱。 不过,偶尔当当娇弱的小女子,能让人照顾,倒也不错啊! 没想到,沈钺看天气还挺准,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方才还晴着的天突然便是暗沉下来。 乌云密布,遮盖了日头,黑压压低沉着,转眼便将光线吞噬。 又走了不过半个时辰,还没到天黑的时辰,却已恍似入夜了一般。 沈钺早有准备。方才还在溪边时便已做了一支火把,这会儿正好点燃,照亮了前路。 带着寒意的北风扑面而来,刺骨地直往脖颈里钻,叶辛夷如今的身子骨已是练得极好,却还是瑟缩了一下。 却也只瑟缩了一下,沈钺便好似感觉到了一般,停下了步子,便是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不由分说硬是罩上了她的肩头。 她一愣,刚伸手,却是被他压住,目光灼灼将她望定,“披着吧!本就是为你才披着的,叶大夫与我说过,你幼时便有喘疾,如今虽然看着是好了些,但还是要时时将息,若是复发就麻烦了。” 叶辛夷才想说难怪平日见他,都是一身单衣,今日还特意穿了一件披风,原来,竟是为了这个么? 杏眼闪了闪,她半垂下头,便见着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递到了眼前来。 耳畔,响起的,是沈钺瓷沉的嗓,“天暗了,这雪怕是顷刻就要下下来,咱们得再快些,木棍怕是不便,我牵着你吧?” 叶辛夷抬起眼望他,灵澈的杏眼中,分明有惊色,亦有戒备。 沈钺有些不自在,忙道,“你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着这样的话,能扶你扶得稳些,你别误会……” “你倒说说,我误会什么了?”叶辛夷却是嘴角一翘,笑得刁坏。 沈钺讷讷了片刻,不及成言,视线里,火光闪耀下,隐约可瞧见他红了耳根。 眉间一抹沁凉,叶辛夷抬起头来,这才瞧见深蓝的天空下不知何时已是霰落起了雪花。 细碎的,如同飞沫,被北风卷着,打着旋儿,飘了下来。 果真下雪了。 叶辛夷眉心一蹙,“快点儿走吧!不然就要在雪地里过夜了。”她伸手一抓,反将他的手握住,便是迈步疾走。 大大方方,没有半分的扭捏。 反倒是沈钺懵了懵,望着姑娘就是后脑勺也格外秀丽的背影,片刻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到被姑娘柔荑包裹的手掌发起热来,烫,由掌心直窜心底。 <script>app2(); 111 夜话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早前也随叶仕安上山采过几次药,多是会在山里待个一夜或是两夜,叶辛夷所说的过夜的老地方,是个山中猎户歇脚的屋子。 那个猎户早前曾在她家的药铺子里看过病,知道他们偶尔会上山去采药,便给了他们一把钥匙,若是不及下山时,便可以到那里去歇脚。 虽然简陋,却至少可以遮风挡雨。 雪铺天盖地下起来时,他们总算到了那处小屋。 简单的木头小屋,勉强将风雪挡在了外头。 叶辛夷是来过的,凭着记忆和上佳的目力从柜子里寻出了一盏桐油灯。好在还有桐油,用火折子将灯点燃,小小木屋内的一切,都是一目了然。 屋子一隅,只有一张狭窄的小床,一张缺腿,用石头垫起一角的桌子,还有一个火盆,再就是个破烂的锅子。 叶辛夷从柜子里抱出了并不怎么厚实的被褥,铺在了床上。 回过头来,见沈钺已是生起了火,又到外面捧了雪来,放在那锅子里,将之吊在火上烧了起来。 “过来先烤会儿火暖暖。”沈钺招呼姑娘到火盆边。 叶辛夷也不矫情,左右已经这样了,倒还不如大大方方的,遂沉默着走到火盆边。 沈钺搬来了一个尚算平整的石头让她当成凳子坐,自己则隔着火堆坐在了她对面。水开了,沈钺用一只缺口的碗盛了一些,端给叶辛夷。 叶辛夷倒一声谢,捧着那碗,小口小口啜着,倒是觉得浑身都渐渐暖和起来。 薄薄的木板门外风雪呼啸,木屋内,却只能听见火堆爆出火花的噼啪声,两人呼吸相闻。 这样的夜,这样的地方,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叶辛夷后知后觉地觉着什么也不说,好像很是诡异。 想必,沈钺也是一样的想法,便是清了清喉咙,有些没话找话,“我听叶大夫叫你欢欢儿……是你的乳名?” 叶辛夷纤细白嫩的手放在火上烘着,被火光映得透红,却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爹这般唤我,我应着便是。你没有问过我爹?他不是什么都告诉你吗?” 连她自幼便有喘疾的事儿都告知于他了。不过,那喘疾,倒是一直没再发作过,加之她一直练功,想必已是无碍了,偏生她爹却还时时记在心上,太小心了些。 沈钺抿着嘴角,默了片刻,“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些。不过,我并没有刻意问过叶大夫。” 他知道女子声名重要,没有定下名分之前,他自会注意分寸。 就是今夜这样的事儿,也是事急从权。 若非风雪过大,哪怕旁人不知,他今夜也本是打算避出去,在屋外守着她的。 他这话的言下之意叶辛夷却还是听懂了的,关于她的那些,都是她爹主动告知的。 可她爹不是个心无成算之人。 她心里不由有些发闷,“我爹到底为何这般喜欢你?”这些关于女儿的事儿,她爹都跟他说了,还能是为了什么?何况,她爹做的那些事,都再明显不过了。 “你说呢?”沈钺勾起唇角,笑着反问。 叶辛夷一默,早先她或许不知,或许也知道,只是不肯承认罢了。 倒是经过了这一日,有些事情看得更清楚了些。 这个男人,别的且不说,他吃过苦,哪怕是乱世之中,也有安身立命的本钱,而且,他很会照顾人。 想必,这也是年纪大些的好处。 叶辛夷一时心乱如麻,一张面容却是俏冷,“沈大人,有些话,我还是早些与您说明白吧!承蒙您的错爱,只是,你我之间,怕是不可能,沈大人高官厚禄,前程无量,大可不必将心神耗费在我身上。这世间比我出众的女子不知凡几,以沈大人的条件,找个什么样的姑娘找不着,定可以如愿娶个贤妻。” 说话间,叶辛夷已是将手里的空碗放到了一边,缓缓站起身来。 “走了一天的路,实在有些乏了,我先歇了。”话都说到这里了,再这样相安无事地坐着便有些难为彼此了,叶辛夷欠了欠身便走到了小床边,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将那被褥紧了紧,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茧。 自始至终,她都未曾去看火边那个男人听了她那番话后的反应。 沈钺一直僵坐在那火堆边,看着跳跃着的火焰愣神。好一会儿后,才哑着嗓道,“为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自然是因为你代表着过去,我不想再有任何牵扯的过去。 叶辛夷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睁开眼来,望着映在木墙上晃悠的影子。 “因为我年纪大了?”身后的男人在纠结,语调有些飘忽。 “因为我锦衣卫的身份?” “还是因为你心里有人了?” “是谁?是你那个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说得是梁申? 叶辛夷有些纳罕,这怎么就说到梁申身上去了? 一声接着一声问罢,可姑娘却没有半点儿回应。 她甚至是一动也没动,好似已经睡熟了一般,可是沈钺明明知道,她没有。 她不过,只是不想答他罢了。 身后,渐渐静默。 屋外风雪肆虐之声越发明显。 片刻后,那薄薄的木板门骤然被人拉开,北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灌进屋来,却又很快被关在了门外,人却已大步走进了风雪之中。 叶辛夷再也躺不住,蓦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门外,和着风雪声,却传来了沈钺不太分明的声音。 “你安心睡,我先守在外面。” “这么大的风雪,沈大人是想要冻死自己不成?我可不是你以为的那样贤良,你若自己找死,我可不会有半点儿良心不安。”叶辛夷哼声道。 屋外默了默,才又响起了沈钺的声音,“我只是想静一静,不会待太久,你先安心歇着,我一会儿便进来。” 爱进不进,冻死了他倒是乐得清静了。 叶辛夷重重躺回床上,将那被褥一拉,蒙住了头。 偏那被褥上一股霉味儿,她受不住,又一把拉扯了下来,带着两分泄愤的狠劲儿。 门外,沈钺的声音幽幽,带着两分苦笑传来,“叶姑娘能够安心与我共处一室,至少,还算得信我吧?” 信他?或许有那么一点儿吧,至少信他不会是那么卑鄙无耻,趁人之危之人。不过,比起他,她更信自己。 <script>app2(); 112 打探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他若心怀不轨,她便能让他悔不当初。 叶辛夷哼着没有吭声,重新躺了下来,翻身向里,闭上了眼,听着风雪呼啸之声,渐渐,也听习惯了。 好一会儿后,木门吱呀一声,再度开启。 又再度关上。 叶辛夷感觉得到他站在门口,目光静深地望着自己的背影,却并未靠过来。 好一会儿后,才收回了视线,一阵窸窣声后,他好似在那火盆边重新坐了下来。 再之后,便没了响动。 叶辛夷闭着眼,亦是迷迷糊糊起来。 一夜无话。 待得第二日起身,木屋外的世界已是大变样。 铺天盖地的白,再瞧不见别的颜色。 沈钺没有再提昨夜的事,却比之昨日沉默了许多。 将雪水在锅子里烧开,两人就着热水,将昨日带的烙饼吃了,便算得对付了一顿。 “昨日雪下得太大了,咱们是直接下山?还是……”叶辛夷本以为沈钺不会开口时,却听得他沉声发问。 还是为了正事。 何况,昨日,她已将话说清楚了,他又是为她才上山来的,若是太过冷漠,反倒流于刻意了。因而,她摆正了姿态,语调平淡地回道,“昨日收获还不错,药已差不多齐了。倒是另外两味药,这下了雪,反倒是天公作美,更好找一些。” 沈钺不懂药,不知道什么样的药材反倒是下过了雪更好找些,可这会儿姑娘一双灵澈的杏眼却是发着亮,他目下闪了闪,垂下头。 原来,那两味药乃是活物。 当中一种虫,耐寒,这样的天气也还在树间活动,且颜色艳丽,在白雪间便异常好寻。 另外一味则是一种蛇,这姑娘对这蛇的习性很是了解,寻了两处地洞,便寻着了一窝正在冬眠的。 沈钺见是蛇,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动手,他倒也是动作利落,一抓一个准,一窝蛇,一条也没有跑了。 叶辛夷直接用刀取了蛇胆,将蛇肉收拢到一处,笑得眉眼弯弯,颊上笑旋荡起蜜意。 “这下齐了。” 抬起头来,却见沈钺目光深深将她望着,她笑容微微一收,片刻后,才有些不自在地道,“今日回去做蛇羹吃,沈大人辛苦帮我,一会儿可要在家里用顿便饭才是。” 若是换了昨日,或是之前,听姑娘主动邀约他到家里吃饭,沈钺还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可今日,他却明明白白听出了当中的客套和疏离。 因而,只淡淡扯了扯嘴角,“下山之后再说吧!” 便是迈开了步子,却还记得如昨日那般,寻根棍子,用小刀削去毛刺,又徒手试了几次,确定不会扎手,这才将棍子一端递到了叶辛夷跟前。 叶辛夷伸手握住棍子,他便迈开了步。 叶辛夷走在后,望着背着竹篓的男人背影,轻轻叹息了一声,这样,也好。 一路无话,下山倒是比上山时快了许多。 黄昏时,两人便是到了三柳街。 沈钺本就要送叶辛夷回家,因而,一前一后,错身一步往前走着。 谁知,才刚刚转过街口,便瞧见她家那一处拥着许多人,闹闹嚷嚷的。 这个时候了,怎么也不该有这么多人才是。 定是出事了。 叶辛夷脸色一变,便是急急迈开步子奔了过去。 “爹!”冲进人群中,便是喊爹。 她本就灵活,身侧又有一只手帮着她左右推挡,她很快便冲到了前面。 “欢欢儿!” “阿姐!” 听得两声呼唤,叶辛夷转过头去,见到了安然坐在铺子前椅子上的叶仕安,还有他身边的叶川柏和叶菘蓝,都是好生生的。 叶辛夷这才松了一口气,理智回笼,蹙眉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叶仕安叹了一声,下巴往某个方向递了递。 “我们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只知道方才突然来了几个官差,将磊子押走了,还将铺子也给封了。” 叶辛夷顺着叶仕安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这才瞧见虽然人群是拥在这里,却多是拥在隔壁的杂货铺前。 那杂货铺前贴了官府的白色封条,人群皆是指指点点。 叶辛夷目光四处逡巡了一下,“陈大娘和贺家婶子她们呢?” “你陈大娘方才听说磊子被带走了,便赶了过来,到这儿便是急怒攻心晕倒了。我方才给她把了脉,没什么大碍,这会儿,你贺家婶子和你柳枝姐将她扶到家里去歇着了。” 一屋子的女人,能成什么事儿? 叶辛夷叹了一声,“我去打探一下。” 至少要先知道陈磊子是犯了什么事儿,这又是拿人又是封铺子的。 “还是我去吧!官府那边我熟些,你一个姑娘家也莫要去那些地方。”身边一声沉嗓,叶辛夷一怔,这才转头望向了沈钺。 方才,她全然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可他却一直就站在她身边,好似一座坚稳的山峰一般,屏挡了风起云涌。 说话间,他已是将背在身后的背篓取了下来,递给叶辛夷。 两人目光相对,他朝着她点了点头,便是一转身,快步挤出了人群。 叶辛夷甚至不及张嘴唤住他,只是望着他疾走的背影,心里一时间涌上极其复杂的感受来。 叶辛夷去隔壁看了一回,陈大娘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出了事,自是六神无主,哭得双眼都肿得跟个核桃似的了。 贺柳枝亦是心有戚戚焉,在边上默默垂泪,贺婶子劝了这个劝那个,谁也劝不住,最后只得叹了一声。 叶辛夷说了,让她们稍安勿躁,已是有人去打探了,耐心等着消息就是。 劝慰了一番,又让他们晚饭时都到她家吃,这才转身离开。 眼下,除了等着,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叶辛夷回了自家,便是与叶菘蓝一道准备起了晚饭。 那一窝蛇肉,倒是正好做个蛇羹。 又备了一些别的菜,今日人多,哪怕是因着出事,食不知味,这饭菜也得多备着些。 沈钺动作很快,叶辛夷这边晚饭还没有准备停当,他便已然回来了。 果真是与官府熟着,好办事。 贺婶子还有陈大娘她们早早都过来等着消息了,见得沈钺,知道他便是去帮忙打探消息的,急不可耐,却又与人不熟,不知该怎么开口。 叶仕安倒是没那么多顾忌,拎着手边茶壶,先倒了一杯茶,递给沈钺,“先喝口热茶,缓缓再说。” 叶辛夷转头望去,才见他这个天气居然都是汗湿鬓角,想必是知道他们着急,路上都是来回赶的缘故。 <script>app2(); 113 是局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也不与叶仕安客气,接了茶杯,咕噜噜将一杯茶灌下,这才一抹嘴道,“打探清楚了,今日上晌有个人到杂货铺买东西,不知怎的,与陈磊子起了口角之争,两人还动了手。本也没什么,那人没占着便宜,骂骂咧咧走了,谁知道,下晌时,人却是死了。如今,是那家人状告陈磊子,说他伤人致死。” 居然是人命官司? 沈钺说得轻描淡写,因为以他平日的见闻,这样的事情委实不算什么,可却听得一屋子的人都是心头发凉,陈大娘更是嘴一张便是大哭起来。 “哎哟,我的儿,这可是要了老娘的命了诶……” 认识这么些年来,对于陈大娘的做派,叶辛夷早就见怪不怪了。 她皱着眉,略一沉吟便是问道,“仵作可验过了?死因是什么?” 沈钺望了望神色沉静的姑娘,目下微微一闪,到底是点了头,“已是验过,致命伤是头上遭受重击。” 头上的事情还真不好说。 叶辛夷的眉心蹙得更紧了些,“人被关在京兆府大牢?” 沈钺点了点头。 “京兆府衙门的大人,沈大人可有认得的?不知,他们是已经认定了人就是磊子哥打死的,还是要再查?” 姑娘这一问,问得很是巧妙。 沈钺黑眸闪了两闪,“这个……还要再去打探。” 叶辛夷狐疑地望向他,四目相对,他朝着她眯了眯眼。 边上陈大娘和贺柳枝这对准婆媳抱在一处哭成了一团。 叶辛夷与贺婶子使了个眼色,贺婶子这心里本来也正不得劲儿,一听这哭声,更是不耐烦,扬了声便是道,“哭什么哭?现在还没有定罪,你们这是号丧啊?还嫌磊子不够倒霉怎的?” 贺婶子说话没有留情,陈大娘和贺柳枝皆被噎住,想哭又不敢哭,憋红了一张脸。 陈大娘却是冲了过来,一把拽住叶辛夷的手,“好辛夷,大娘知道,你是个了不得的,你磊子哥这事儿,你得帮忙……得帮着我们多多打探。他若有个好歹……那可怎么得了?” 叶辛夷抬手拍了拍陈大娘的手,“大娘且安心,我和磊子哥也算一块儿长大的,能帮,我自然会帮。磊子哥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 姑娘又低声劝慰了几句,明明很是平淡的语气,倒是让屋里几个女人的面色都是缓了缓。 显见,她们对姑娘的话,都很是信服。 为什么?沈钺目下闪闪,带着两分疑惑望向姑娘。 却恰恰好见着姑娘转头往他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她灵澈双目恍似上好的琉璃,能透光。 “沈大人,请借一步说话。”说话间,叶辛夷已经脚跟一旋,迈步走了出去。 沈钺略顿了顿,才抬步跟了上去。 出了堂屋,叶辛夷脚步不停直往外走,一直走到了铺子对街,那棵树叶都已凋零尽了的槐树下才止了步。 却是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将沈钺望着,“方才沈大人有些话没有说全吧?” 这般聪慧且敏锐?沈钺不知怎的,半点儿也不觉得意外,只是,这姑娘总让他忍不住惊奇,姑娘……好像并不全然是他以为的那个样子。 “沈大人?”见他不回答,反倒望着她发起了愣,叶辛夷眉心皱得更紧,提高嗓音喊了一声。 沈钺醒过神来,叹了一声,“你那位磊子哥怕是得罪了什么人,今日,这是有人做局害他。” 叶辛夷没有料到会是这样,心里蓦地“咯噔”往下一沉,面色亦是一肃。“沈大人何出此言?” “方才,你不是问我是直接定罪,还是要再查证吗?” 是啊!他方才不说,还要再打探吗?而他这样深谙官府行事规矩,又是在镇抚司衙门当差,如何能不知道这些。 他去这一趟,必然是将该打探的都打探清楚了才是,如何会漏掉了这么重要的事儿? 是以,她才会疑心。再加上,他方才在堂屋里给她使眼色,分明就是让她不要再追问的意思。 没想到,一问,还真是有内情。 “我从京兆府衙门探出来的消息是,明日就要过堂。” 叶辛夷神色一凛,沈钺的言下之意屋里那些人或许听不明白,她却听得清楚。 若是还要查证,那么,便该细细查探那死者离开杂货铺后的种种,人证、物证……这自然需时。 可今日已经这个时辰了,必然不可能再去查。可明日就要过堂,可不就是证明了他们已是定了陈磊子的罪了吗? 人命官司,就算人证物证俱在,也没有这么草率的。可是要这样草草定罪结案,自然只能是因为……有人要陈磊子倒霉。 还是个了不得的人,连京兆府衙门的人,甚至是京兆府尹都能买通。 陈磊子这样一个市井小子何德何能,能得罪这样的大人物? 叶辛夷突然浑身发冷。 姑娘的脸色,沈钺尽皆看在眼里,“叶姑娘想到了什么?看来……你大概知道是谁做了这个局?” 叶辛夷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转眼已是将面上情绪收拾了个干净,朝着沈钺深深一福道,“今日之事,有劳沈大人了。” 沈钺虚扶了一把,看她起身,目光静深落在她脸上,“叶姑娘,若是知道症结,自是再好不过。若不是死结,想法子与对方低低头,和解才是良方。” 这个世道,权贵倾轧,百姓犹如蝼蚁,一个能够驱使得动京兆府衙门,动动手指便能以人命布局的人,不是轻易招惹得起的。 叶辛夷何尝不知?杏眼闪了两闪,又是低头一拜,“多谢沈大人惦念。” 沈钺神色黯了两黯,“叶姑娘,沈某说过,若有什么难为之事,有沈某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但凡你开口,沈某定义不容辞。” 叶辛夷抬起眼来,望着男人端凝的神色,深幽的眼,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为什么?可是还不死心? 北风起,吹落了树上的积雪,那雪花眼看着就要飘坠在姑娘的头上,沈钺想也没想,上前一步,抬起手,以手做棚,接住了那些落雪。 姑娘抬起的眼再一个上移,手棚下,两双眼相触,离得近,恍若呼吸相闻。 这样的情境,太暧昧了些,叶辛夷蓦地急急一个后撤,却不知身后有石,磕了脚,身子往后一仰,就在要本能地脚步一旋,腾空而起时,却听得一声“小心!” <script>app2(); 114 蛇羹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一声“小心”,倒是让叶辛夷警觉地顿住了身体几乎本能的反应,身子往后仰倒时,手却是一紧,一暖,已是被沈钺拉住。 止住了倒势,她重新站直,却因着冲力,身子往前一窜,稳住时,两人反倒比之前离得更近了些。 “小心跌倒了。”他的嗓音沉哑,徐徐在头顶响起。 叶辛夷讷讷点头,没有抬眼。 咚咚咚,恍若有擂鼓声,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叶辛夷!”正在这时,一把嗓音倏然插了进来,音量刻意地拔高,带着两分不满。 叶辛夷蓦地转头,瞧见了街口站着的青年。 一身锦缎衣裳,身形高硕,早已不是少年时那副白胖的模样,可身板儿却也健壮得很。 浓眉大眼,眉宇间满满的自信狷傲之气,这会儿正皱眉看着她,或是她身边的人,眼里,恍惚要冒出火来。 叶辛夷却半点儿不想其他,欢喜道,“梁申?你几时回京的?” 那青年还真就是梁申。 他已经离京半年有余了,前些日子来信只说年前必定会回,却没有想到现在便回来了,还恰恰是这个时候,叶辛夷自然是欢喜。 “下晌时才到。”叶辛夷显而易见的欢喜让梁申的神色和缓了两分,盯了盯她身边那男人,一步步靠了过来。 沈钺则已是明白了的来人的身份,望了望姑娘面上欢喜的神色,握住姑娘的手轻轻一松。 “叶姑娘,京兆府大牢那边,沈某已打点过了。你那位邻里暂且不会吃什么苦。另外,沈某说过的话,向来算数,若是沈某能帮忙,你尽管开口。” 叶辛夷转头望向他,神色有些怔忪。 而沈钺说完这一句后,便是朝着她一拱手,竟是在梁申走到两人身边之前便是抽身而走。 叶辛夷不及张口唤他,只是微张着嘴看着他大步走远,杏眼微微闪烁。 “那是何人?”梁申已是走到她身边,与她同望着一个方向,眉心紧拧,语调亦是不怎么好。 叶辛夷却无谓多聊,“我爹认识的一位大人。” “大人?”梁申的眉心皱得更紧,居然还是个官门中人?不过,既是叶大夫认识的,方才怎么见着他们俩相谈甚欢?还挨得那么近? 梁申心里不是滋味,亏他一回京城,连舅舅都不及见便赶来看她,结果却瞧见那么一幕,这会儿心里还窝火着呢,却只得了她轻描淡写一句,显见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愿。 叶辛夷还真没有解释的意思,也不觉得有解释的必要。 一句话后,不等梁申再问,便转了话题,“你回来得正好。” 见她神色沉凝,梁申亦是端正了神色,“怎么了?” 叶辛夷简略将陈磊子的事儿说了,倒是没有在沈钺之前的隐瞒,将早前郝爷的事儿也一并告知了梁申。 梁申听着时便是眉心紧皱,听到后来,便是斥道,“你是不是傻,那种人说的话,怎么能信?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的就是你啊!”骂了大抵才想起那件事的中间人是他舅舅,才一顿。 拧眉思索了片刻,又道,“明日我去打探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他的手笔。” “那日,纪老板带的话说,他收下了铺子,也答应了不会再强纳柳枝姐。”叶辛夷的语调清清冷冷,杏眼中已是闪着寒光,怪她!一时高兴便全然忘了这些人自来都将旁人当作一碾即死的蚂蚁,起了心思,哪里会轻易放过? “你既然已经决意要保她,那你的这些猜测,就先瞒死了。”梁申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叶辛夷点了点头,“知道。你先去打探清楚,过后咱们再想办法吧!我一会儿进去给你拿点儿钱。” 打点,总是需要银子的。 “你我之间用得着这么见外吗?”梁申狠狠一瞪眼,却只得了姑娘沉静的回视。 认识这么多年,他还不了解她的性子吗? 梁申只得不甘愿地妥协,“好好好,我知道了。不过这回你的分红尚且没有给你,我先用着,不够了再找你拿。” 叶辛夷这才神色稍缓,点了点头。 梁申却是咕哝道,“先搭上一个铺子,这会儿又要自掏腰包上下打点,你难不成要为了他们倾家荡产不成?倒是不见你对我这么好?” “你若想知道我是不是也对你这般好,进一次大牢便是了。”叶辛夷冷冷一瞥他,语调亦是没什么温度。 梁申一个激灵,立刻变了一副嘴脸,连连赔笑,“那倒不用。我自然知道,你对我只会比对他们更好,也不看看我俩是什么交情,对吧?” 叶辛夷哼了一声,不理他。径自转身迈开步子,上了石阶。 梁申连忙跟上她,“等等!等等!我这回来了,还没有向叶伯父和铁师傅两位长辈问安呢。”而后转头高声喊道,“荣恩,愣着做什么?快点儿把东西拿来啊!” 梁申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来的,还有他一个小厮,候在街口处,手里提溜着两串锦盒。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叶家的院子。 这会儿,陈大娘和贺柳枝总算情绪平稳了些。 众人见得梁申,都是愣了愣,只有叶菘蓝高兴道,“梁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梁申转头对着小姑娘咧嘴一笑,“菘蓝嘴真甜,一会儿给你糖吃。” 回过头,则朝着叶仕安行了个礼。 叶仕安道,“平安回来就好。听说,如今道上不那么太平了。” 梁申亦是点头,有些唏嘘,“世道不比从前。” 这话题显见有些沉重,男人们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叶仕安则往两人身后看了看,皱了眉,望向叶辛夷道,“熒出呢?” “沈大人怕是有事先走了。”叶辛夷早知道她爹会问,因而也是不慌不忙,转而望向叶菘蓝道,“饭准备得差不多了吧?大家也饿了,还是先吃饭吧!不管怎么说,也要先填饱了肚子。” “是啊是啊!天大地大也没有吃饭大。”老铁人未至声先到,却是转眼,便窜进了灶房中,吸了吸鼻子,双眼闪亮道,“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是蛇羹。阿姐从山上带回来的。”叶菘蓝脆生生笑答。 “你还上山去了?”梁申睐向叶辛夷,难怪她这一身男子妆扮了。 叶辛夷“嗯”了一声,想起蛇羹,杏眼闪了闪,抓蛇的人却是没能吃成。 <script>app2(); 115 拦阻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顿饭虽说准备得丰盛,但到底人人心中有事,只除了老铁没心没肺吃得欢快,其他人都有些食不知味。草草填饱了肚子,便是纷纷放了筷。 叶辛夷说了梁申明日会去打探,贺家人和陈大娘谢过了他,神色稍定。 陈大娘抬起红肿的眼皮望向叶辛夷道,“辛夷啊,这天儿冷着,那牢里日子怕是不好过。要不,回头大娘准备些银子,劳你和梁老板跑一趟,帮着打点打点,好歹给磊子送床暖和的被褥,也不要让人克扣了他的吃食?” “那倒不用担心,方才沈大人说了,大牢那边,他已是打点过了,磊子哥暂且不会吃苦的。”叶辛夷顿了顿,想着承了人家的情,总不能还藏着。 果然,贺家人和陈大娘听了都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今日,还真是多亏沈大人了。” 叶辛夷笑笑,没有说话。 边上梁申则皱眉看了她一眼。 第二日,梁申便去打探,得来的消息却让叶辛夷很是惊讶。 “今日不过堂?”她惊讶太甚,藏不住,也没有来得及藏。 “这样的人命官司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要过堂?自然是要查证一番的。”梁申反倒觉得她的反应奇怪。 不!昨日沈钺说得清清楚楚,今日就要过堂。不知怎的,这件事上,她就是信他。他打探到的消息,不可能有错,那么,如今又为什么有了变改? 叶辛夷目下闪了闪,面上的惊色却已抹去,平淡如常。 梁申见状便也没有多想,“后日过堂是好事,咱们便还有时间。我方才已是打点好后进去见了陈磊子,他言说,他虽动了手,但决计没有碰到郑三的头,哦,郑三就是死了的那人。” 叶辛夷听罢,却没有半分轻松,陈磊子的说辞不过是坐实了他果真是被人做局所害罢了。他们信了,旁人却未必会信。 他如今已在局中,当时又只有他和已经死了的郑三两人,他到底打没有打过郑三的头,已是死无对证,他一个人说了不算。 “另外,那个郑三果真与郝运有些关系。他正是在郝运的赌场里做打手,只是,他自己也是个好赌的,这些时日,常常参与赌局,挣的钱全都赔进去了不说,还没有少签欠单。” 这么简单粗暴,郝运还真是连遮掩也懒得。 “现在怎么办?”既然证实了他们的猜测,梁申反倒拿不定主意了。 “你先去找郝运探探口风,有没有松动的可能。”叶辛夷道。 这个回答,并没有让梁申意外,可他却没有应声,反倒是皱起眉来,眉眼间,显而易见地,都是不赞同。 “今日这个局,他既做了出来,就没有中途撤手的道理。要么,和上一回一般,赔了夫人又折兵,要么,他定会狮子大开口。他的胃口可是不小,你那点儿家底怕是填不满。” 梁申说的这些,叶辛夷又岂有不知?只是,她不过默了一息,“能不能成,总要先试过了才知道,不成……不成我再想别的法子便是。” 别的法子?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她总归就是想要救人罢了。 什么贺家、陈家的,于他而言,都不甚重要,他在意的,只有她,还有爱屋及乌她家里的人罢了。至于其他的人,他没有那么多心思能够顾及。 不过……她若不是这样的性子,当初,也不会救他了吧?梁申终究是叹息了一声,罢了!若是用尽了法子,还是不能救得,她也许就死心了吧? “我一会儿便让人递帖子,就看他会不会卖我个面子赴约了。” “多谢。”叶辛夷微微勾起唇角。 “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吧!”梁申皱紧眉。 叶辛夷笑微微,没有说话。 梁申递了帖子出去,不管郝运应不应,他都要准备着去帖子上写定的福满楼等着,只是在去之前,他还得做些准备。 郝运的胃口大着,上次一间铺子不过换得了他一段时日的安生,这回,若果真要他放过陈磊子,怕是还不知要多少银子。 梁申转头回了家,这回南下挣的银子他尚未挪作它用,倒还算得好。 从存钱的匣子里数了厚厚一沓银票出来,梁申这才转头从屋里出来,谁知,迎面便撞上一黑面人。 “你要往何处去?” “舅舅?”梁申微微一愕,见得纪衡脸色铁青,下意识地便是将手里那沓银票往身后藏,却已是来不及了,早被纪衡看了个正着,他粉饰太平的笑亦是没有让纪衡的脸色有半点儿和缓。 “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我不来谁能拦着你去做蠢事?阿申,我手把手教你,可没有想到,会将你教得这么蠢。你拿那么些银票出去做什么?要去救一个全不相干之人吗?” “舅舅,您怎么知道?”梁申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皱起眉来。 “你别管我如何知道的,今日,你是甭想出这扇门。来人,把门给我好好守着了,若是让他出去,我为你们是问。”后面那句话是冲着外面喊的。 外面齐齐应了一声,居然不少人,话音方落的同时,门与窗齐闭,隐约还能听见落锁声。 梁申很是无奈,“舅舅,您这是做什么?” 纪衡却是使了个眼色,荣恩便是连忙搬了把椅子来。 他就在梁申当前坐了下来,“我知道,你有功夫在身,你若果真铁了心要出去,这么些人,怕也是拦你不住。” “不过,我今日便是守在这里。哦!不止今日,等到那件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你我都不用做生意了,便关在这房里下棋喝茶,或是闲话睡觉都成,总之,你别想从我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管旁人的闲事。” “舅舅!”梁申又气又无奈,“您又何苦如此?” 纪衡不语,让人上了茶来,当真一副要喝茶闲坐的态势。 “舅舅,我约了人,再不出门,怕是来不及。” “我知道,你约了郝爷。那么,你可以安心了,因为他不会去,你自然也不必去了。”这回,不用梁申问他为何知道了,纪衡自己拿出了一张帖子。 那张帖子太过眼熟,不就是几个时辰之前他才让人送出去的吗? 梁申面色点点沉下。 “幸亏郝爷还看着我的面子情儿,只是将这张帖子送了回来,便是当作没有此事的意思。但前提是你不能再掺和那件事。” <script>app2(); 116 病了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你也真是够糊涂的,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若是得罪了郝爷,得罪了他背后的冯公公,你说,你是不是蠢?” “上一次的事儿,我已是代替你帮了他们一次。说起来,也是他们自己不会想,郝爷看上了那个丫头,那是那个丫头的福气,偏生还要作,这才有了今日的祸端。只是,这样的事终究与我们不相干,你莫要管了便是。” “舅舅,旁人的事,我不管。可这桩事,是我答应了叶辛夷的,不能不管。”梁申沉吟片刻后,终究是抬起头来。 谁知,不说还好,一提到“叶辛夷”这个名字,纪衡本来已是压下的火气瞬间又是暴起,“啪”的一声,一巴掌拍在了手边的方几上,上头的茶碗亦是随之跳了跳,有些茶水飞溅而出。 “叶辛夷!又是叶辛夷!我看你是为了个叶辛夷昏了头了,我早前怎么就没有看出来,那丫头居然还有狐惑人的本事?” “舅舅!”梁申眼里终是染了怒气,“您别这么说她,她不是您所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你现在不就是为了她跟我作对吗?”纪衡怒极的模样。 “反正,你今回若是不听我的,还要插手此事,那往后,你就不要再叫我舅舅。”纪衡使出了撒手锏。 梁申的面色果然一变。 他自幼失母,有父亲却犹如没有父亲,若非舅舅,哪里来他的今天?舅舅于他,如父如师,是以这一句话,分量很足。 梁申面上挣扎、纠结,眼里的光,却是一点点陨灭。 虽然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但自幼看着长大的孩子,不会连这点儿了解也没有。 纪衡见他这般,面上现出喜色,到底和缓了语气,轻拍梁申肩头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仔细思量便会知道舅舅都是为你好,莫要一时冲动,过后悔不当初。” 梁申抿紧了唇,不说话,却是终于走回了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脸色灰败。 纪衡满意地笑了,想着,到底是自己看大教大的孩子,难道还真能被一个女子牵着鼻子走吗?这回头路,他定要押着他走回来。 屋内,有一瞬的沉寂,屋外的声音,反倒显得更加清晰。 荣恩的声音,带着些小心翼翼,“舅老爷,爷……那个叶姑娘来了,如今,就候在花厅里呢。” 叶辛夷?她怎么来了?梁申惊抬双眸,眼中暗藏一缕愧色与狼狈。 同样有此疑虑的还有纪衡,不过,他以为叶辛夷是与梁申约好的。 “舅舅知道你看重和叶辛夷之间的情谊,舅舅不想你为难,这样,我出去见她,理由也由我来给,你安心在这儿等着便是。” 叶辛夷低头敛眉坐在梁府的花厅之中,手里抱着一只匣子。再普通不过的黑漆素面,也不知装着什么,尚且上了一把小锁。 这梁府,自从梁申接手之后,便任她来去自如。可她来的次数,却是寥寥可数,很多事情,她本不在乎,可她爹在乎,她便不得不在乎。 这些年来,她循规蹈矩,渐渐好似果真已经长成了贤良温善的女子,如她爹所期盼的那般。 听到脚步声,她眉心微蹙,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幽光,才抬起头来,果然……不是梁申。 她如今的目力与耳力早已比常人敏锐不知凡几,梁申虽忙于生意,疏于习武,但终究是有底子的,步子不可能那么重。 不过,她面上没有半分异色,抱着匣子起了身,轻轻屈膝行了个福礼,“纪老板。” 来人自然是纪衡。 面上客气的笑,一边走来一边朝她拱手,“哎呀,叶姑娘!真是对不住,让你久等了啊!” 这副热切的模样,倒是与那日登她家门时截然不同。 叶辛夷抿嘴笑着,不语。 “叶姑娘快些请坐。”纪衡让座,当真是待客的热情周到。 叶辛夷依言坐下,安之若素。 “叶姑娘是来找阿申的吧?”纪衡明知故问,“真是不巧得很,阿申他许是路上感染了时疫,昨日尚不觉,刚刚便是嚷着头疼,后来便是病了,眼下已是起不来床了。” “病了?”叶辛夷挑眉。 “是啊!不过,已是请了大夫来看过了,并无大碍,只这几日怕是得好生休养,不得起身了。本来叶姑娘亲自来,怎么也该让你们见上一面的,只是,他这时疫也不知会不会过人,所以……叶姑娘见谅啊!”纪衡又是拱手赔笑。 叶辛夷目下闪闪,已是笑了开来,“看来,我是来得不巧了。” “是有些不巧,叶姑娘找阿申有什么要紧事?若是实在着急,不如与我说说,我进去转告他便是?”纪衡一脸关切。 叶辛夷亦是笑漾开来,“无事。不过是家父和家师许久未曾见梁老板,昨日事多,未能好好叙旧,所以让我过府来请,既是来得不巧,那便只有作罢了。请梁老板好生将养,其他的事,往后再说。” 叶辛夷说着,已是站起身来,朝着纪衡欠身一福,“今日多有叨扰,辛夷就此告辞。”见纪衡起身,她笑微微道,“纪老板留步。”言罢,便是转身,徐步往外走。 眼看着她缓缓走了出去,纪衡脸上客套的笑点点消逸,幽幽叹了一声。 “这人都打发了,老爷怎的却叹上了?”与纪衡同来的,还有他家一位姨娘,一直都在侧厅中,见人走了,这才靠了过来,张口便是笑道。 纪衡轻扯嘴角,“这姑娘倒是个知进退的,可惜……到底出身太差了。” “也就是知进退了。咱们家表少爷这样的风采人物,仪表堂堂,又有老爷看着,往后定是前途无量,哪里是随便一个市井丫头能配得上的。表少爷到底是年轻,涉世未深,正是慕少艾的年纪,一时鬼迷心窍也是有的,往后明白了老爷一片苦心,自会感念老爷。” 这姨娘平日里便极得宠,自然离不开一颗慧心,一张巧嘴,直说到了纪衡心坎儿里。 纪衡面上泛起轻笑,抬手轻拢姨娘肩头,“阿申若是有你一半懂事,我也要少操这许多心了。只盼着他当真如你所言,终有一日,能明我苦心。” “自会的。表少爷是老爷一手教出来的,说是舅甥,却是情同父子,过不了多久,定会想明白……” <script>app2(); 117 嫂子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走出梁府,叶辛夷脸上的笑容亦是缓缓收起。 停下步子,她转头望向梁府的门庭,杏眼微闪,无温。 却不过一瞬,她收回视线,迈开步子,坚稳从容,再不回头。 回到三柳街,叶仕安毫无疑问又是杵着拐杖在门口等她,见得她便是问道,“怎么样了?”目光落在她抱出去又抱回来的黑漆匣子上,“阿申不肯要么?” 叶辛夷微微笑着“唔”了一声。 叶仕安便是叹道,“我就知道,阿申这孩子也是个仗义的。不过,他能帮忙便是了,这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贴着银子打点。” “我都知道的,阿爹你就少操心吧!你看看你这天天吊着腿还在这儿迎我,也不怕又摔了。”叶辛夷一边念叨着,一边一手夹了匣子,另一手扶着他,转而往院里走。 隔壁倒是有些安静,叶辛夷便是顺口问起。 “他们都去京兆府大牢了,想说看能不能进去看看磊子。” 人之常情,只不知能不能进得去了。 入夜时,那一家子两姓人愁云惨雾回来了,果然是备了银子送了出去却也没有见着人,还听说后日就要过堂,这心里自然是轻松不了。 叶辛夷宽慰了两句,如今这样的情况,谁也不能保证什么。 好在陈、贺两家都不是那等不讲理的,并没有谁多问叶辛夷什么,只陈大娘小声问了叶菘蓝一句,昨日那位沈大人今日不过来吗? 叶辛夷听见了,目下微微一闪,却也只能当成没有听见。 入夜,天色阴沉,北风正紧,也不知夜里是不是又会落雪。反正夜冷得厉害,各家各屋没事儿的都窝进了房里,屋外万籁俱寂,只闻风声,整条三柳街悄静无人一般。 叶家的小院儿已是安谧下来,叶辛夷的房门”吱呀“一声轻启,一道身影悄无声息从门内闪了出来,足尖轻点,几个起落,便是上了屋顶。 却不过才走两步,便是蓦地一惊,一个回转,如同猫儿般,又无声窜了回去。 叶家的铺子外,有人,两人。都裹着厚厚的棉袄,偏一人壮如熊,一人瘦似猴,在拐角背风处燃了一堆火,凑在一处烤着,一边烤一边嘀咕。 “这冷风吹得......早知道,咱该记得捎两只红薯来,这会儿烤来吃,多好。” “红薯红薯,你怎么不揣几个栗子来呢。” “你光知道说我,你自个儿怎么没想到呢?这说着说着,还真是饿了。” “饿了?你一日吃四五顿,一顿三大碗,又饿了?我看你还真是头牛,有两个胃。别整日里就惦记着吃,还是先办好老大交代的事儿,若是办不好,回去倒是有得吃,就怕是一顿排头。” 这一熊壮一干瘦的两人,自然除了牛子和皮猴,不作他人想。 却是他们得了沈钺的吩咐,让他们这几日就守在这叶家药铺附近,他担心姑娘若是有事寻他,会找不着。 “这不是正办着呢嘛?要我说,咱小嫂子若果真是要找老大,也不能是这时候。要不......咱俩撤了,你看这天儿冷得,小嫂子哪里还会出门?咱们也回去了,掏摸两个红薯烤来吃?”牛子对老大的吩咐自来是不敢阳奉阴违的,只这会儿提到了吃的,总觉得鼻间都能闻见烤红薯的香味,腹中便觉空得难耐,肩膀一顶皮猴,小声商量道。 “老大这好不容易动回春心,他这是自个儿想见小嫂子又拉不下脸来,这才折腾咱们。可谁让咱们是兄弟呢?为了老大的终身大事,咱们也只能担待了不是?吹冷风便吹冷风,饿肚子便饿肚子,老大那运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得再等一会儿,小嫂子就......” 皮猴的话一噎,瞠大眼望着对面墙上,抬手轻扯了一下身边的牛子。 牛子本来很是不耐,抬眼却也跟着瞪大了铜铃似的双目。那墙上,不知何时,映出了一道人影,人,就站在他们身后。 两人悄悄对望一眼,才缓缓转过了头,下一瞬,却皆是惊得倒抽了一口气,“小......小嫂子?” 叶辛夷眯眼,“是你们俩?”她眼力好,记性也好,加上这两个人的身形组合实在很有特点,想忘记都很难。“你们果然是和沈钺一伙的!看来,那回到我家铺子来看病,也是受了他的指使,对吧?” 叶辛夷从来没有直呼过沈钺的名字,一直都是以大人相称,毕竟大人谁人皆可唤,这直呼其名,总是牵扯更深了些,不管是好的牵扯,还是坏的纠葛,都非她想要的。 可谁知这会儿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儿,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只恨不得将那个名字咬烂了,嚼碎了才好。 姑娘磨着牙,眼里的杀气太过明显,牛子和皮猴哆嗦了一下。牛子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小嫂......”姑娘冷眼扫来,厉芒如箭,那声称呼梗住,再吐不出,囫囵了一下,牛子才又道,“您......您别误会。那一日,是我们兄弟俩好奇,想来瞧瞧您,老大事前不知道的。事后.....事后还狠狠责骂了我们,是真的.....” “那个叶姑娘......我们今日守在这儿也不是图谋不轨。是我家老大知道姑娘家里出了事儿,担心姑娘难为,总想着要帮忙。又怕姑娘需要帮忙时寻不着他,这才让我们俩守在附近,却交代了绝对不能打扰了姑娘和您的家人......只是没想到......” 皮猴苦笑了一下,“还是让姑娘发现了。姑娘莫恼,是我们没有办好事儿,不关我们老大的事儿,我们现下便走,不碍姑娘的眼。” 一熊壮一干瘦的身影竟是不约而同很是恭敬地朝着叶辛夷深深一拜,又是一声抱歉,便是转过了身,急急要走。 然而,叶辛夷目力好,火堆的光线明灭下,将他们俩冻得有些发青的脸,还有发红的手都看了个分明,目下便是闪了两闪。 默声见得两人转过了身,待得他们走了两步,她才慢悠悠道,“先慢着。” 牛子和皮猴脚步一顿,磨蹭了片刻才转过身来,笑嘻嘻打千儿,“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叶辛夷挑高眉,“他在何处?带我去见他。” 他是何人,无需直言,说的人与听的人,都是心知肚明。 “现在?”牛子瞪大铜铃眼。 “现在。”叶辛夷淡声重复,杏眼沉定。 皮猴笑咧了嘴,与牛子对望一眼,哎哟喂,他家老大这好运道咧,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啊! <script>app2(); 118 信他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说过,他也住城西,就在河槽西,离金城坊也不算远。 叶辛夷抱着匣子,沉默地跟着牛子和皮猴,踏着夜色,穿街过巷,终于在走进一条幽静的胡同时,放缓了脚步。 牛子和皮猴停在了一间院门前,回头冲着叶辛夷嘻嘻笑,“叶姑娘,就是这里了。” 说话间,那门已是一推即开,两人一左一右恭立在旁,将她往院中引,“叶姑娘,您请!” 叶辛夷抬头望了望院门内,普通的住家,自然不大,一眼便能望尽,只有堂屋里透出些许灯光。 既然已经来了,便没有到此时才退避的道理。 叶辛夷表情沉静地迈过了门槛。 院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她抬起头,却恰恰好正与听见动静从屋内出来的沈钺四目相对。 乍见她出现在他家,他显然很是惊讶,一时愣住了,还是随在他身后出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朝着他背后一顶,他才醒过神来,忙连声道,“叶姑娘,你屋里请。” 屋子不大,再普通不过的瓦房,许是因着男人的住所,虽然还算得干净,却硬邦邦的,没什么人气。 叶辛夷不过瞄了一眼,便没有再看。 她来,也不是为了看他家什么样的。 沈钺捧了杯茶来,姑娘谢过,却只任它放在手边,并不喝。 沈钺没有想到姑娘会直接到他家里来,还是这样夜深的时候,方才还有一瞬的不自在,这会儿却已是沉定下来。 “叶姑娘来,是要沈某帮忙吗?陈磊子的事儿?”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轻声问道。 叶辛夷的神色却有两分犹豫,“沈大人,其实我也知道,这桩事,我若求你,怕也是为难你,只我现在,也没了别的法子……” 梁申指望不上了,哪怕是她想亲自去与郝运谈,人家也不会给她这个面子。在见到牛子和皮猴之前,她本来是打定了主意,寻着了郝运的住处,再行它想。 但不管是求,是绑,是威胁,还是利诱,都是下下之策。 是以,在见沈钺居然还留了人守在她家附近,就是为了怕她想要找他帮忙时,寻不见他,足见诚意时,她略一犹豫后,便是决定走这一趟。 若是有更好的法子,她当然不想用那下下之策。 只是,那郝运的身后,是冯公公,是整个东厂,甚至是帝心,望着沈钺,她那一点点岌岌可危的良心却又冒出头来。 他能怎么帮她?一个不好,得罪了冯公公,那可是关乎前程,甚至性命的事儿。 “为不为难的,你先告诉我,这桩事的背后,到底有什么缘由?”沈钺黑眸沉若深海,可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却莫名觉得安心。 自然是要告诉他的。叶辛夷深吸一口气,如果他听了之后,还是愿意帮她,那么这个情,她就是欠下,那又如何? “这件事,怕是还要从之前我在北二街开的那家成衣铺子说起……” 叶辛夷简单地将郝爷纠缠贺柳枝,以及后来发生的事儿交代了,又提了那郑三与郝运的关系,末了,才放缓语调道,“那郑三……据我所知,是东厂督主冯公公的内侄。” 这一句,才是真正要紧,她说话时,一双杏眼控制不住将沈钺牢牢盯着。 沈钺却没有半分惊色,能够支使得了京兆府衙门的,自然不是普通人。 只是姑娘不说,他便没有方向,虽然可以查,却是费时费力。 这会儿姑娘指明了方向,他反倒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他。 见沈钺没什么难色,叶辛夷反倒踌躇了,“沈大人,若是为难,你直说便是,没关系的。” “我知道了,这桩事,应该还可以转圜。”沈钺却是道。 “沈大人?”他说……他知道了?这便是,他还是答应帮她的意思?哪怕明知对方背后站着冯公公? 沈钺抬眼见姑娘明显写满担虑的眼眸,神色微微一柔,放缓嗓音道,“放心吧!我不会胡来!那位郝爷不是仰仗冯公公的势力吗?那便请冯公公将这桩事压下来便是。” 请冯公公?他与那冯公公有这样的交情?能请得动他? 他说得轻描淡写,叶辛夷却是听得心惊肉跳。 沈钺却不容她多想,“只是,这件事怕不是一两日能办成的,后日便要过堂,怕是得交代那位陈兄弟一声,他可能得吃些苦,但无论在堂上受什么刑,一定要挨住,千万不能认罪。” 叶辛夷点头,“我懂。” 哪怕郝运买通了京兆府衙门,可人命官司,按着大名律,是要当众公审的,过堂时,只要陈磊子咬住了,不肯认,那官府便不能定他的罪。 可是,叶辛夷却知道,那牢里有多么黑暗,陈磊子就算熬得过最开始的堂审,可若是对方想,便有的是办法能让他画押认罪。 可一旦认了罪,那便什么都完了。 大名律,杀人,是要偿命的。 可眼下,她也想不了那么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叶辛夷沉吟着,才想起了什么,将手里一直抱着的黑漆匣子递向沈钺。 “沈大人,你上下打点怕是需要银子,总不能让你帮了忙,还要自个儿贴银子。” 今日梁申为了进一次大牢,便打点了那几个看门的狱卒一人十两。 这也是为何梁申进去了,贺家人和陈大娘却是没能进去的原因。 在平民百姓看来,一二两银子便已是一大笔银钱,却不知道,那官府、大牢却都是深不见底,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那些散碎的银子,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自然也办不成事。 沈钺本想说不用,可是抬起头来,却见姑娘递出那只匣子的手,很稳,望着他的杏眼中更是坚决,终究是伸手将之接了过来,一声“好。” 见他接了匣子,叶辛夷不由长舒了一口气,神色也回转些许。 她没有问沈钺究竟要如何做,但他既开了口,她便信了七分,而她明明是个疑心甚重之人,而他明明,是让她最最疑心的人。 “若是银钱不够,沈大人记得再管我要,我定会想办法筹来。”她存了这些年的钱,除了留了一些家里必要的花用,全都在那只匣子里了,可是,要去填那个无底洞,却只是杯水车薪,她再清楚不过。 沈钺还是没有多说,微微笑着,一个“好”。 <script>app2(); 119 倾诉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那……一切就拜托沈大人了。”叶辛夷起身,朝着沈钺深深一福,摒弃了之前的戒备与客套,这一次,她是真心实意谢他。 沈钺虚抬双手,“叶姑娘快快不必如此。看姑娘担虑为难,我心中亦是不好受,说起来,帮姑娘,不过帮我自己罢了。” 这个人……这个人是觉得话都挑明了,所以现在便没了顾忌,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了么? 可她也是将话说得很清楚了呀。只这会儿,人家刚答应帮她的忙,还是明知面对什么人的情况下,她若再说什么,岂不真就是没有良心了吗? 因而,叶辛夷只是讪讪一笑,不语。 堂屋内默了一瞬,叶辛夷才打破沉默,“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送你。”沈钺忙道,也不容叶辛夷拒绝,便是将搭在一旁架子上的外袍取了来。 这样的夜路,她若拒绝他送,才会让人觉得奇怪吧! 因而叶辛夷只得又谢,“有劳沈大人。” 只两人不及出门,牛子和皮猴两个就挤拥着到了堂屋门口,身后还跟着闲庭信步一般的书生。 两人不知一路吵嚷着什么,很是热闹。 到得门前,抬眼见已走到门口的叶辛夷和沈钺,一愣后,皮猴先反应过来,“叶姑娘这便要走了?” “是啊!”叶辛夷笑应,瞧见他们捧在手里的东西,眼底掠过一抹笑意,方才在她家门前便一直叨叨着要吃烤红薯,这是终于如愿了? “吃了红薯再走吧?这折腾一夜也该饿了,这红薯香着呢。”牛子瞪圆铜铃眼,笑嘻嘻。 “不用了,今日多谢你们。”灯光柔和,姑娘全没了方才在三柳街时的杀气,让牛子和皮猴愣神,讷讷应一声不用谢。 姑娘微微一笑,又与落在后面的书生点头致意,便是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我送叶姑娘回三柳街,你们要不给我滚回去自己窝睡,要不自个儿去客房占床,老规矩,不准进我房。”沈钺低声警告了一句,顺道从牛子手里劈手夺了两个热腾腾到尚觉烫手的烤红薯。 大名从前有宵禁,可如今却是形同虚设,除了不敢在明街上公然摆摊,暗街却处处皆是。 巷弄中有人经过,也是常事。 叶辛夷艺高人胆大,平日一个人也常夜游,顺道练练身手,今日有锦衣卫沈大人相伴,自然更不会有半分怕忌。 遇上官差,有他,遇上匪类,还是他,叶辛夷觉着不用自己紧着心,原来也挺不错。 只要确定了眼前这人不会对她不利,便觉着认识他,好像也没那么糟了。 陋巷无灯,天上亦无月,只有沈钺出门时随手拎在手里的一盏气死风灯,这会儿却是换在了叶辛夷手中,此刻在北风中悠晃,忽明忽暗地照亮脚下路。 “来!尝尝!牛子别的本事不行,这烤红薯却是一绝。” 方才顺来的两个烤红薯当中之一,已是被扒了一半的皮,露出了里面橙红的瓤子,随着袅袅腾起的白烟,一股甜香袭入鼻端。 叶辛夷微微一愣,方才她见他拿了两个红薯,本以为是他要吃,这才主动接过了他手里的灯。没想到,竟是剥给她的? 默了一瞬,她唇角勾起,笑了,“多谢。”然后伸手接过了那个烤红薯。 沈钺伸手要接过灯,叶辛夷却避开不让,下巴往他手里另一只红薯递了递,“你也吃。” 沈钺恍然,总觉得好似梦境一般。 他与姑娘一起走着,吃着烤红薯,她方才还对他笑了。 与她之前那种客套应付的笑全然不同,方才那笑,是真正发自内心的,他能分辨得出。 是以,格外欢喜。 这不是他头一回与姑娘独自走在一起,姑娘却是头一回这般从容安闲,没有时时刻刻对他戴着戒备的壳。 沈钺夸得不错,牛子烤红薯的手艺都可以去街上摆摊儿了。一口咬下去,又面又甜,齿颊生香。 这样的天气,捧着这样一个烤红薯,走在路上,叶辛夷也很是知足,小口小口地一边呵着气,一边咬着。 许是气氛正好,叶辛夷便是笑着道,“我看你和他们处得很好,倒似亲兄弟似的。” 沈钺倒没有姑娘那么秀气,三两口便将一个烤红薯解决完了,“是啊!我们都没有亲人,便将彼此视作了最亲近的人,不是亲兄弟,却甚似亲兄弟,这些年,也幸好有他们在身边。” “他们……都没有成亲吗?”几个大男人,就这样过日子? “皮猴成过亲,还是青梅竹马的姑娘,可世道不好,刚成亲,便遇上了灾荒,他妻子和刚满月的孩子都没了。他一个人逃来了京城,便再没了那个想头。牛子和书生比我小着岁数……大抵有我在前面挡着,也不好意思比我先成亲吧!”沈钺语调平淡而坦然。 叶辛夷想着这世道,微微黯了双目。 “这世间,有没有血缘与亲不亲近也不一定吧,我瞧着,你与你的邻里关系也好得一家似的。如今世道不好,多是只顾得上自己,哪怕是亲人,能够倾其所有去救的,也不多。” 更遑论只是邻里。 姑娘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之前为了她隔壁贺家的女儿,便已赔上了一个铺子,这回为了陈磊子,亦是竭力奔走,给他那只匣子里,定也是她的积蓄。 叶辛夷知道他的意思,笑曳嘴角,杏眼微抬,平淡地直视前方浸在夜色中,好似看不见头的胡同。 “那个时候,我娘病逝,家里境况很不好,每顿饭都是掺着玉米糊糊才能勉强填饱肚子,我、川柏还有菘蓝都是饿得又瘦又小。磊子哥家是开肉铺的,每隔个十来日,我去集市时,他就会偷偷拿块儿肉给我,哪怕是后来,我家家境已经好了,买得起肉了,他还是连卖带送。” “而贺家……他们日子也不好过,可每次做酱菜,贺婶子总记得多做一坛,我们姐妹的衣裳破了,是她给补,针线活儿亦是她教我们。平日里,我们上她家里去,她和柳枝姐一直都待我们很好……” 也许是夜色温柔,也许是他倾力相帮,让她卸下了些许心防,今日之前,她想也没有想过她会对着沈钺倾诉,可今日对着他,有些话,就这么自然而然……甚至很多话,她从未对旁人说过。 <script>app2(); 120 懂得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只是说到这会儿,叶辛夷微微顿住,笑了笑,说不出那笑里的意味是自嘲,或是别的。 谁知,沈钺一双黑眸却是定定望着她,片刻后,才沉声道,“我懂。” 叶辛夷一愣,半晌后,才惊抬双眸望向他,面上的笑容已是缓缓收起。 她这些话,哪怕是落在梁申耳中,怕也只得一个“傻”字,可沈钺却说,他懂?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说起来容易,可真正做到的,却有几人?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有的时候,只是一碗饭,一杯水,或是一句温暖的话,一记真心的笑容也足以慰藉一颗心,改变一个人余下的人生。而那个人,便可以为了这在别人眼中看来微不足道的一点恩情,倾尽所有。或许,在旁人看来,实在不太聪明,可那又如何?值不值得,情不情愿,只有自己才知道。” 叶辛夷早已停下脚步,沈钺又走了两步才察觉她没有跟上,停下步子,转头望了过来。 那姑娘一身蓝裙,外面拢着他的外袍,那袍子,于她而言,有些过于宽大,袍摆直掖脚底,将她整个人都笼在其中,越发显得她娇小。 手里拎着的灯幽晃,光线从下往上照,映出姑娘莹雪般的小脸还有那一双黑白分明,宛若白水银里盛着一丸黑珍珠般的眼睛,让沈钺有些舍不得眨眼。 “怎么了?”他的声音放低放柔,带了笑,好似随风翩翩落下的一瓣雪,怕惊扰了她。 叶辛夷微微笑,迈开了步子,眼里却闪烁着晶莹的光,原来......他真的懂。 长长的胡同,无边的暗夜,一灯两人双影,并肩而行。 “到了。”沈钺停下脚步时,叶辛夷才有些纳罕地发现竟已是到了自家门前。 她刚才去时,暗暗算过距离,怎的,回来时却觉得近了许多? “一会儿雪怕是要下大了,你还是快些进去吧!天晚了,早些歇着。”沈钺半垂着头对姑娘道,他的影笼着她的脸,让他恍惚有些他们离得很近的错觉。 夜已过了大半,半路上,便是飘起了雪,好在,并不大,却也有几朵在姑娘鸦色的青丝间开出了花。 叶辛夷点了点头,时辰确实已经不早。她将灯归还,又抬手解外袍。 沈钺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却到底没有阻止,看着她将外袍解下,递还与他,他伸手接过,搭在臂上,指尖轻捻那熟悉的布料,还能触到她的体温。 姑娘终于抬头看他,“沈大人,那件事......你尽力便是,我不想你为帮我反倒置自己于麻烦中,那不是我的初衷。” 姑娘这是担心他呢,真心实意。 沈钺分辨得出,因而,心中激越。 黑眸深深,望着姑娘,一瞬的激切,却终究被他克制成了平静,哑着嗓道,“不必担心。” “明日,我替你走一趟京兆府大牢,你一个姑娘家,那样的地方,还是少去。”失了母亲,又是家中长女,弟妹尚幼,叶大夫又伤了腿......沈钺望着姑娘,眼底压抑不住的心疼。 叶辛夷没有立马答应,望着他,有些犹豫。 他频繁去京兆府大牢,这案子背后又是郝运的手笔,若是冯公公察觉,那...... 姑娘的隐忧未说出口,沈钺却尽皆明了,“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又是一个放心。 姑娘心头一个激灵,整了神色,“那......便谢过沈大人了。” 与沈钺告辞,她转头往自家门内走,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点点消逸,今天之前,她决计不会相信,她也会有为沈钺担心的一天。 与姑娘的复杂纠结不同,沈钺回转过身,脸上的笑容却是控制不住,一路脚步都是轻快。 回了小院儿,迎接他的便是几声唿哨并几道取笑意味很浓的目光。 “老大,收着点儿,这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儿了。” 沈钺笑容已是缓缓收起,咳咳两声,正了神色,“你们俩滚回去睡你们的觉,书生,跟我进来。”说罢,便已是一手拎着灯,一手抱着那件外袍,大步进了堂屋。 牛子和皮猴都是听话的,平日里,老大也常与书生一道商量事情,他们早已经习惯得不会好奇了。 书生进去时正好瞧见沈钺珍而重之地将那件外袍仔细搭在木架子上,眼底不由掠过一抹笑意。“你这对待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心上的姑娘啊!” 沈钺回过头看他,却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反倒是一脸正色,“我有正事要与你商量。” 书生原本嬉笑的脸亦是一整,“与今日小嫂子来找你有关?小嫂子家的麻烦,她与你说了?” 提起叶辛夷,沈钺的眸色柔了柔,轻轻“嗯”了一声。转头从他书案的抽屉暗格中找了一沓不知写了什么的纸来递给书生。 书生狐疑地蹙了蹙眉心,待得一看,却是蓦地脸色一变,一张张快速翻看过去,神色已是惊骇,抬头望向老神在在的沈钺,“你什么时候弄到的这些?” “冯集贤和楼从远已成了斗鸡,我这些年给楼从远做了不少事,早被冯集贤当成了眼中钉。若是往后楼从远不中用了,我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那这个时候拿出这些来...... 书生脸色变了几变,“你不要告诉我,小嫂子家的麻烦,与冯集贤,或是楼从远有关?” “算不上他们自家的麻烦,只是,她不能撒手,我便只能帮她。”沈钺神色淡淡,“你将当中用朱砂标记了甲字的整理出来,用左手字誊抄一份儿,天明之时,我有用。” “你想干什么?你可别乱来!”方才虽只是草草翻看了一遍,可书生记忆力惊人,自然知道用朱砂标记了甲字的都是些什么内容。 沈钺却是扯了扯唇角,一双黑眸闪闪亮,若是叶辛夷在此处,只怕就要纳罕了,沈大人这会儿的笑容可是与稳重扯不上什么关系,刁滑坏得咧...... “我不想干什么,只是抛个砖引个玉罢了。你放心,我不会自己做,就算冯集贤要恨,这头一个要恨的,也绝不是我。” “而且,我这也是给冯厂公提个醒儿,树大枯枝多,他想要走得长长久久,还得管束好他身边的人才是。他若是知晓了,说不得还该好生谢我。” 书生无语,“你这会儿心眼儿多了,怎不往人姑娘身上使?否则还不早就抱得美人归了?” <script>app2(); 121 势头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对人对事不同,法子自然也不同,怎好什么都照搬照用?再说了,你如何知道,我没往姑娘身上使心眼儿呢?”沈钺一扯嘴角,刁坏。 书生打了个寒颤,为一无所知的姑娘惊心,她都不知道,她招惹得是个怎样的煞星啊! 三柳街洗漱好正准备睡下的叶辛夷骤然鼻头一痒,“阿嚏”了一声,她狐疑地揉了揉鼻头,她这些年身体好着,这莫不是方才吹了冷风,着凉了么? 天还未亮,却已是到了该起身赶早朝的时候了。都察院徐大人的书房前,小厮将将揉着眼,打着呵欠将书房的门打开,便见着一道黑影从面前窜过,本来以为是睡眼惺忪看错了,谁知,抬脚跨过门槛便是一绊。低头一看,居然是个普通的青布包袱,打开来往里瞧,却是一些轻飘飘的纸张。 到底是在御史跟前当差的,见多识广,睡意顷刻之间便是飞走了,他面色一肃,将那包袱抱了,四下看了看,没有瞧见人,这才赶紧抱了那包袱,脚步匆匆回了书房…… 这一日的早朝,格外热闹。 一封热腾腾的折子送上了御案,伴随着都察院的谏言,参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主冯集贤在家乡买地置宅,搜刮民脂民膏,又卖官鬻爵,中饱私囊,实为奸佞。 这些年,东厂与锦衣卫势力日盛,尤其是冯集贤接任东厂督主之后,仗着圣宠,东厂更是如日中天,势力之盛,说是只手遮天亦不为过,就是锦衣卫亦要避其锋芒。 可是,参东厂,参他冯集贤的奏折却从没有断过。却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乾和帝仍对他信重有加。 今回,本也该一样。 谁知,早朝未散,却又有一封折子上来。 却是冯集贤在家乡以贱价购买了大片田地,却又悄悄将租金提高,以致逼死了佃户。那苦主一家求告无门,就在刚刚,留下血书,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高喊“宦官当道,奸佞误国,百姓之苦,天下不闻”之言,便是跳下了御河。 天子脚下,又正是早朝之时,触目惊心。 恰恰有一个抱病未能上早朝,从宫门退出的御史经过瞧见,当下便书了一封奏折,洋洋洒洒几千字,尽是口诛笔伐冯集贤及其麾下阉党的罪状,又征得亲眼目睹一桩惨剧的百姓们一卷万民书,血淋淋的,铺就了一条从宫门到太和殿,直到御案之前的血路。 事情闹得太大,龙颜震怒,当下便掷下了一方镇纸,冯集贤跪下,不敢自辩。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一石,今日虽是未能掀起巨浪,却也让京城这汪看似平静,实则底下暗潮汹涌的死水荡起了涟漪,若再有震荡,巨浪可成。 叶辛夷却是全然不知这些。 虽然请了沈钺帮忙,她没有问他究竟要从何处着手,也没有多想胜算几何。她也有她的事要做。 即便明知希望渺茫,她还是找到了那郑三家。 可惜了,哪怕那家人确实缺钱,却显然不敢得罪了郝运,咬紧了牙,不肯松口。 叶辛夷走了这一趟,越加确定郝运是设局之人,却也算死了心。 若是沈钺那里不成,那她,怕也是无计可施了。 第二日,京兆府衙门堂审郑三之死一案,贺家人和陈大娘一大早便去了,叶家虽然也是关切,却没有跟着去。 那样的场面,可想而知的惨烈,何必去让心里难受? 果然等到下晌,贺家人和陈大娘回来时,个个都是眼皮肿泡着,失魂落魄的模样。说是堂审时,陈磊子不肯认罪,被动了刑,板子挨了,还上了夹棍,他虽咬着牙没有松口,可却也被折腾了个够呛。退堂时说了择日再审,可要拖到何日,却是不知了。 贺家人心里悬吊着,不知这究竟是好还是坏。也许,这一段时间会有什么转机,可却不知陈磊子还会不会受什么罪。 叶辛夷知道,这受罪自然是免不了的,可她心里却也笃定,若是郝运的目的果真如她所猜测的那般,那么,他暂且还不会让陈磊子就这么死了,必定是会有交代的。想到这儿,她瞥了一眼贺柳枝,不由又是一叹。 叹罢,只得给她们一人捧了一杯热茶来,说了两句听上去很是空泛的劝慰之言,除此之外,再做不了其他。她现在与她们一般,除了等,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衙门那边没来传唤,陈大娘也日日都要过去打探,没有听说要再提审的消息。 可沈钺那里,却也没有递什么消息来。 叶辛夷有些坐不住,便是去了一趟苟记粮油铺。 苟富贵如今已是接管了家业,成了这粮油铺的老板。 只是,与梁申舅家是皇商,早前是为做戏,待得夺回家业之后,也无需再装出一副不学无术的模样便慢慢浪子回头了,做起了正经的生意人不同,苟富贵虽然也跟着收敛了许多,不再做那混棒泼赖之流,却是个吃得开的,与很多早前的“兄弟”都还维持着不错的关系,因而,在城西,乃至整个京城,他的消息都还算得灵通。 叶辛夷便是要请他帮忙打探一下郝运那头,甚至是京城近来的传言。 莫说中间还有梁申的关系,就是如今叶辛夷自己与苟富贵这么多年的交情,他自然都是二话没有说,拍着胸脯应了。 不过下晌时,便来给叶辛夷回了话。 郝运那里倒没有探得什么,倒是近来京城里多是传那东厂督主冯集贤要倒霉了的事儿。 他干的那些个事儿,一桩接着一桩被人翻了出来,苦主也是一家接着一家地找上门儿来,日日里弹劾他的折子雪片般飞向了乾和帝的御案,堆了一摞又一摞,朝上要求陛下彻查并严惩不贷的呼声一日比一日高。 可乾和帝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却将那些折子都是留中不发。 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认为乾和帝不过是在忍,但终有忍不住的那一天,到时,便是冯集贤倒霉的时候了。 毕竟,冯集贤确实做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儿,乾和帝总不能一直当作看不见吧? 叶辛夷却并不那么乐观。冯集贤做的那些事儿又不是头一日才做下的,怎么会那么凑巧,就都在这时,一桩接着一桩被人翻了出来? 这摆明了就是有人刻意安排想要拉冯集贤下马。 <script>app2(); 122 傻事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就是她尚且能看出,乾和帝如何会看不出? 乾和帝未必不知冯集贤不是个好的,可对那个处心积虑想要拉冯集贤下马的,也未必就喜欢。冯集贤会不会就此倒霉,全看乾和帝还愿不愿意保他。 不过......若换成了她是冯集贤,这风口浪尖的时候,至少,会夹紧了尾巴做人,不会轻易让人抓着了把柄,必然也就会约束他身边的人,千万不可在此时行差踏错。 叶辛夷悄悄松了一口气,到如今,她算勉强看明白了沈钺的布局,如果,这当中果真有他的推手的话.....也总算有些明白他那一日所言,请冯公公将这桩事压下来是何意了。 照着这势头下去,陈磊子那里应该会有好消息。 倒是不知,沈钺能不能将自己轻松摘个干净,可莫要落了首尾在冯集贤手里。那冯集贤不能被一棒打死,必然会反扑报复,可千万不要首当其冲才是。 明明才告诫过自己,不再担心的,可这转眼,情绪不受她控制,如脱缰野马。 可到底安心了些,见着还是愁云惨雾的贺家一家和陈大娘,便免不了安慰两句,带着些许暗示,“柳枝姐不是为磊子哥求了个吉签,说他有贵人相助,定会否极泰来吗?你们便莫要如此担心了,我昨日做了个好梦,梦见磊子哥平安回来了。咱们再耐心等上两日,说不得,我的梦就应验了。” 为了谨慎起见,叶辛夷不敢说得太多,更不敢提到沈钺半个字。 正好贺柳枝这些时日常往庙中祈福,便借由神佛之口,倒更容易让人接受些。 话只能到这里,但显见没有谁被安慰到,陈大娘咧开嘴角点了点头,贺柳枝则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的模样。 叶辛夷叹了一声,只望冯公公能早日警觉,也能早日高抬贵手,放陈磊子一码。 叶仕安的腿伤好了大半,还要十天半月的时间,便能丢开拐杖了。 可叶辛夷却怕留下什么后患,无论如何也不让他乱动,仍是日日只坐在诊案后,其他打杂的活儿,由着她一人包揽。 刚好送走了几个病人,叶辛夷轻吁一口气,抬眼,便瞧见了对街那棵槐树边上,有两道身影在探头探脑,那一熊壮一干瘦的组合太打眼了些。 “爹,我出去一趟啊!”交代一声,她便急急奔了出去,却并没有往对街走,而是使了个眼色,便快步向人迹罕至的后街而去。 牛子和皮猴都是乖觉的,自是无声跟上,直到了后街,左右无人,叶辛夷才急问道,“可是沈大人派你们来给我递消息的?莫不是事情有了变故?” “叶姑娘莫要急,只是,近来老大身边一直有人盯梢,他明知姑娘急,却也抽不开身来,这个时候若是一个不慎,怕是要给姑娘惹来麻烦,这才在今日,才让我俩悄悄来寻,只为让姑娘安心。姑娘那位邻里,不出三日,定可平安从牢中出来了。” 带来的,竟是好消息,还是这样的准话。 不过……“沈大人身边有人盯梢?不会有事吧?”这个时候盯梢他的,难道是冯集贤的人?莫非,终究还是让他惹上了麻烦?叶辛夷心口惊跳。 “不会有事的,这些啊,都在我们老大预料之中。姑娘放心吧!我们老大想要谋的事情,迄今为止,还没有谋不成的,他心里明白着呢。”皮猴笑得没心没肺。 叶辛夷这颗心,却始终没有办法安下。 皮猴见状,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该带的话,我们都带到了,我们便先走了,不给姑娘添麻烦。” 叶辛夷点了点头,“多谢。” 皮猴便推着牛子,两人吵吵嚷嚷,很快便跑没了影儿。 她却是皱着眉在原处发了会儿呆,这才转身往家回,心里却始终没法安生。怕也安生不了,除非见陈磊子平安回来,且沈钺也没有半点儿损伤。 下晌时,隔壁的贺家却是闹开了锅,贺婶子脸色不好,进门便是急问道,“可有瞧见柳枝?” “柳枝姐?没有啊!”叶菘蓝应道。 叶辛夷心中却是登感不妙,蓦地便是惊站起身,只面上却还是沉静,“婶子莫要急,到底怎么回事?” 贺婶子哪里能够不急,只是勉强冷静下来,红着眼道,“柳枝这几日不是都要去庙里给磊子烧香祈福吗?昨日回来时,神色便有些不对,只她这些时日,本就忧心,我便没有多想。谁知今日她又去烧香,偏偏过了时辰也没有回来,我这才心里有些不安,让宝生去迎她。谁知宝生沿着路,一直到了庙里也没有见着她,问了庙里的小沙弥,说是她早就走了。我这是担心她出事啊……你说,磊子这样,她会不会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啊?” 贺婶子说着,眼里的泪滚滚而下。 说话间,已经长成半大少年的贺宝生粗喘着气跑了过来,脸上亦是忧心忡忡,对着满怀希冀往他看过去的贺婶子摇了摇头。 贺婶子便是眼一闭,身形晃了晃。 叶辛夷忙伸出手,将她稳稳扶住。 “婶子先别急,如今磊子哥又没有定罪,柳枝姐还不至于自寻短见。”至于其他的傻事会不会做,就不好说了。 叶辛夷一双杏眼微沉,将暗色尽数压在眸底。她自己倒是瞒住了贺柳枝,可是难保旁人不会告诉她,尤其是布局之人。 贺婶子听罢,勉强稳住了心神,连连点头道,“你说得是,就算要自寻短见,现在也还不到时候,可是……她会去哪儿?” “这样,咱们分开去寻,她能去的地方也不多,咱们人多,总能找着她的。” 犹如寻着了主心骨,贺婶子拼命点头。叶辛夷很快将各人要寻何处分派好,眼看着其他人都急急寻了出去,她才交代了叶仕安在家等消息,自己亦是出了门。 她却并没有到处去寻,出了门后,便是沉了脸,径自朝着北二街的方向而去。 她之前打探过,郝运在北二街,有几处产业。 积庆坊冯宅,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主冯集贤在京中的私宅。 像他这样得势的宦官,不只能够得了恩典在城中置办家宅,甚至还可以明目张胆在宫中找对食,在宫外养妻妾。 那是一处五进的大宅子,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又是积庆坊这样的地段,可不是人人都住得起的。 <script>app2(); 123 蠢不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可冯集贤不只置办下来了,还不是个一般的宅子。 占地比之朝中一品大员的家宅也不差什么,若能进得这院门,更会发现这冯府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仿着江南园林的式样,五步一景,十步一亭,园中遍植奇花异草,专辟一个珍禽园,养了不少珍禽异兽。 比之乾和帝的御花园也不差什么了。 更别说那屋里的摆设,样样珍品,随便拿出一样,都够寻常百姓家吃上三五十年。 只冯集贤喜欢金灿灿的东西,因而房内的布置,更是能闪瞎人眼。就是帘帐上都镶了金珀,郝运每次进来时,总觉得处处金光闪闪,扎得他眼睛疼,可偏生他表叔喜欢啊,一进这屋里,心情便是格外的好,谁还敢说什么么?还不都是捧着夸着,厂公您品味高啊,这富丽堂皇,人间至贵,也只有厂公您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啊! 郝运站在那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被这满屋子的金灿灿晃得眼花,竟有些闪了神。 直到听到“砰”一声巨响,有人拍了桌,再听得一声尖细的嗓音却是沉冷地响起,“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才一个激灵着清醒过来,忙道,“听着呢听着呢,叔父莫要上火动怒,小心身子。” 上座一个身穿紫红金线织锦团花锦袍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一双眼睛微眯,转动着手里那只赤金镶玉的戒子,不是旁人,正正就是这所宅院的主人,人称厂公的冯集贤冯公公是也。 只是,这位冯公公与在外的样子全然不同。在自家里,他的脾气不太好,眼一眯,能将宅子里伺候的下人吓得浑身发抖,因为一个不小心,那便会被拖下去,做成了人皮灯笼。 而且,今日冯公公的心情不太好,哪怕是坐在这处他格外喜欢,每次一进来,便被这金光闪闪伺候得舒畅的心情也是全然不见了。 “我再与你说一次,近来盯着我的人多了,你莫要给我惹出事端来。你在城西闹得那一出,钱敬业已是来与我说过了,不管什么仇怨,都暂且放下,那个牢里的人,给我放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你在此时给我惹出事来,被人抓了把柄,信不信我直接扒了你的皮?”钱敬业是京兆府尹的名讳。 自家宅院中,自己人面前,冯集贤从不自称“咱家”,而是一口一个我,怒极时,不会拔高音量,因为会显得他的嗓音格外尖细,他只需要微微沉嗓,便能让人直感阴森冷沉之意。 “叔父放心,侄儿很是小心,不会让人察觉的。”郝运不以为意。 “不会让人察觉?你可知道,锦衣卫已经有人进出过京兆府大牢两次了,你还说不会有人察觉?你个蠢货,给你好好说话的时候,你最好听着,照办。趁着还来得及时,赶快处理干净,否则,若是连累了我,你知道后果。” 郝运想说这么点儿小事,哪里就能动摇了您的根基?可是抬眼见得冯集贤眯眼将自己盯着,眼缝中射出的尽是冷光时,郝运便知道他是当真怒了。 他若怒极时,可是很可怕的。郝运虽然有些不甘愿,到底不想老虎嘴上捻须,便是闷闷应了一声“是”。 “知道了便滚出去,立刻去办,莫要耽搁,记得将屁股给我擦干净些。” 郝运拱了拱手,没敢说话,退了出去。 眼看着人走了,冯集贤才狠咒了一声,“蠢材!” “厂公莫要动怒,怒气伤身。”一道微微尖细的嗓音,亦是压得柔而低,一道一直如同影子般静立一旁的人笑着捧上一盏茶来,轻抬的脸,仍是面白无须。 冯集贤伸手接过茶碗,入手温度恰恰好,再轻啜一口,入口微涩,继而回甘,冯集贤的神色总算舒缓了些。 “这个蠢货,若非我家血亲都已不在,我又要寻个人养老送终,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头上。他倒好,仗着我的势,敛财聚色都好,却不该不长脑子,这种时候,正是该收敛,连我尚且要夹紧了尾巴做人,他却还敢明目张胆?若是我有麻烦,他便能好过了?” “郝爷也是知道厂公疼爱,这才觉得无需顾忌。其实本也无需顾忌,但厂公谨慎,这才未雨绸缪。郝爷别的且不说,至少听话,他既应了,厂公大可放心。” “他若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便也能放心将许多事交给他了,偏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冯集贤哼了一声。 点头哈腰在他面前那人低垂着脸,脸上笑容不变,眼底却极快地掠过了一道暗光。 “对了,盯着沈钺的人有什么发现没有?”冯集贤问。 “这倒没有,他这几日并未特意往楼从远跟前凑,没有单独说过话,也并未再去京兆府大牢。会不会……只是巧合,他根本没有察觉什么,或是知道咱们盯梢,所以暂且没有向楼从远告密?” “你如果这么想,怕是就小看那姓沈的小子了。你还真以为他有今日只是因为运气好?嗬!以他之敏锐,不可能那么巧,这个时候去京兆府大牢两次,还就是去探那个被郝运弄进去的人。而他若铁了心要告密,便也不会顾忌有没有我们的人盯梢。” “他之所以还没有开口,只可能是两个原因,要么,他在观望,还不确定咱们会不会输,不想平白得罪了咱们,若这回扳不到我,我要动他,楼从远可未必会保他。二嘛……他是在向我示好。小礼子,你说……会是哪一种?” 这小礼子唤作张季礼,亦是在司礼监当差,平日里将冯集贤伺候得跟亲爷爷似的,是以,还算得他看重。 听着冯集贤问他,却是诚惶诚恐道,“厂公说笑了,小礼子是个蠢笨的,哪里能够猜到这些?就是方才厂公那两点猜测,若非厂公直言,奴才也半点儿想不到。” 冯集贤听罢,便是笑了起来,“你呀你,也只有你,才肯承认自己是蠢的。蠢好啊!总比蠢而不自知,还要自作聪明得好。” 张季礼忙应声“谢厂公赞。” “说你蠢,反倒是夸你了。”冯集贤笑罢,脸上的笑容亦是缓缓收起,嗓音微沉,“不管是哪一种,现在处理干净了总没有错,看看处理时,沈钺是个什么反应,便知道什么意思了。若是阻挠,或是急不可耐去告密,那便是头一种。” <script>app2(); 124 恨怜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若是听之任之……”冯集贤微微一顿,嘴角浅勾,“那便将咱们的人召回来吧!他这般诚意卖我个人情,我也得承了他这份人情。” 张季礼打了个千儿,笑眯眯道,“厂公英明。” 冯集贤但笑不语,这会儿的心情却又好了起来,轻一挥手,“去吧!” 张季礼应了一声,转头弓着身子出了屋。 门合上,张季礼才缓缓站直了身子,轻吁一口气,眼底浅浅勾出笑意,带着些难言的意味,往身后的房子一瞥,以只能自己听见的音量低声道,“蠢吗?蠢,而不自知。” 却说郝运出了冯府,一路往自己住处回。 马车辘辘,他脸色难看得很,没有人敢开口去触他的霉头,直到已经到了他的府苑门口,马车缓缓停下,郝运才挑开车帘,对身后的随从道,“方才我叔父的话你在外边儿想必也听到了,这便去办吧!” 虽然不怎么甘愿,可却不得不办。 那个随从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郝运正待放下帘子,让马车直接进府门时,眼角余光却蓦地瞄见了他家府门边正踌躇不前的一道身影,他先是惊讶地一挑眉,继而便是坏笑起来,这可是自己送上门儿来的啊! 夜幕沉降,叶辛夷脚下如飞,直到眼前映出一道府门的轮廓,才缓下了步子。 却也只是缓了一下,抬头冷眼盯了那匾额上的“郝府”二字,抿紧了唇角,便是再度迈开了步子。 “你要做什么去?”身后却是蓦地伸出一只手来,将她不由分说往后一拽。 叶辛夷本来已经触到了袖间的短剑,却没想到回头间撞上的是一双狭长的黑眸,只是这双眼睛,之前的印象中一直是沉定非常,深邃难以捉摸,可今日,却燃着明明白白的焦火。 是沈钺。 可是……“你怎么会在这儿?” 沈钺却是皱眉望紧姑娘,皮猴从三柳街回去,对他说起姑娘对他甚是担心的话,他的心便如在油锅中煎烤一般,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登时化为乌有,悄悄避开盯梢的眼线去看她,想着亲自见过了她,她总该放心了。 谁知到了三柳街,却见那几家的人都乱成一锅粥了。 一问才说贺家那姑娘去庙里上香便没有回来,失踪了,叶辛夷让大家分头去寻,她便也出了门,竟是也一去不回了。 这些人不知当中的内情,沈钺却是知道的。 当下便是猜到了事情的大概,心头一紧便是立刻赶来了此处,却没有想到当真在门口抓住了正要往郝府去的姑娘。 只是这些种种,这会儿沈钺委实没有心情与她细说,皱着眉没有回答姑娘的问题,反倒将她一拽便道,“你跟我回去。” “你知道我来做什么的,我不能跟你回去。”叶辛夷却是脚下不动。 沈钺微微拧眉,一是为着姑娘的坚决,二是为着他竟拉姑娘不动,却耐下了性子,缓下语气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可是,你却不能进去。那个郝运,是个混不吝的,谁知道他瞧见了你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你先跟我回去,我们过后再说,或许,那贺姑娘并不如你所想那般......” 沈钺的话,却是微微一顿,目光越过姑娘的肩头望向她身后,神色微凝。 叶辛夷是背对着郝府府门的,可见沈钺突然异常的反应,心头蓦地一沉,扭头往身后看去,神色登时一怔。眼下,也不用再进去了,因为,已是晚了。 郝府侧门轻启,一个身影带着微微踉跄走了出来,恍若一道游魂一般,失魂落魄。 正是贺柳枝。 眼前蓦地多了一道黑影,她惊怔抬头,便是瞧见了叶辛夷。她惊得白了脸,下一瞬,却是一揪衣襟,往后一撤。 叶辛夷望着她的模样,只觉得心火烧得肺腑焦灼,高高抬起一只手,便想要朝着贺柳枝刮去。 贺柳枝惊惶地瞠圆了眼,近乎惊骇地望着叶辛夷,还有她高高举起的巴掌,似是不敢置信,又还有些别的复杂的情绪,却只是看着,没有躲,也无处躲。 只是,叶辛夷那高高举起的巴掌却到底是没有挥下来,咬着牙想起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但她终究忍不住恨道,“你聪明,你做什么事之前,都不肯与旁人商量。之前瞒着这件事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我真恨不得代替贺婶子扇你一巴掌,但我毕竟不是贺婶子。只是,早知如此,你当初还不如直接答应了,还能欢欢喜喜被抬进这扇门,挣份儿彩礼钱,说不得,托你的福,咱们霓裳阁也不用关门,还能多个靠山,多好?总好过如今这般,真真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瞎了我的铺子,更白瞎了磊子哥受一回牢狱之灾,还被动了刑。” 说完这些话,她懒得再去看贺柳枝一眼,蓦地将巴掌撤下,便是转过了身。 “辛夷......”贺柳枝却终究没有忍住,泣声喊住了她,“我.....我也不想,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看着磊子哥因着我的关系受累......我得救他,无论如何,我也得救他啊......”贺柳枝揪紧了衣襟,纤细的身形在寒风中瑟瑟抖成了一团。 叶辛夷背对着她,没有回头,杏眼里似是浮光掠影闪过了一道怜悯,却又很快,被一抹暗色覆盖,归于寂灭。 “你怎知,我们救不了他?你不知道,你的自作聪明,白费了我的一番苦心,白费了沈大人一番心力。” 说到这儿,叶辛夷陡然觉得浑身无力,“罢了,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至少磊子哥可以平安回来了,这是好事。” 说罢,她不再理身后的贺柳枝,径自迈开了步子。 贺柳枝则身形一晃,险些栽倒在地上。双目中有些茫然,呆呆低着头喃喃道,“什么意思?她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沈钺望着姑娘大步决然走进夜色中的背影,目下闪了两闪,转过头望向贺柳枝时,才低低叹了一声,“贺姑娘,回去吧!家里人寻不见你,都快急疯了,好歹该让他们放心才是。” 贺柳枝没有回答,却是踉踉跄跄迈开了步子,比起方才,这会儿的她,更像是彻头彻尾的一缕游魂,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嘴里一直在神神叨叨念着,“什么意思......到底什么意思......” <script>app2(); 125 用意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刚走到街口,贺婶子他们便是朝着她奔了过来,“辛夷,你没事儿吧?你去寻个人,怎么还将自己也给寻没了?可是急死我们了。” 叶辛夷微微顿着步子,看着贺婶子脸上显而易见的焦急,还有她边上的陈大娘,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只觉得心好似被扔在油锅之上,反复熬煎,难受得厉害。 见她没事,贺婶子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过,心却还是紧着,“你回来了……那可寻见了我家柳枝?”这话既焦切又忐忑。 叶辛夷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她身边的陈大娘,神色几转,终究是有些艰涩地道,“找着了,她就在后面。”而后,在贺婶子和陈大娘还在兀自愣神时,她便已是迈开步子,绕过了两人,快步而去。 贺婶子和陈大娘都被她异样的反应唬得愣了神,本来寻着了贺柳枝是好事,却不知为何,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皆是不安。 只是不及多想,便瞧见了街口暗色中深一脚浅一脚,缓缓踱出的身影。 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贺婶子第一时间便认出了贺柳枝,喊一声“闺女”,便是奔了过去,陈大娘连忙紧随其后。 然而,待得瞧清贺柳枝的模样时,两人的心便是同时“咯噔”一沉,如落进了冰水当中一般,刹那间,浑身泛凉。 且不说贺柳枝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就说她的发髻松松散散,耳环缺了一只,还有双手紧着衣襟,衣衫不整的模样,已是让人心惊。再不小心瞄见她颈间、耳后的些许痕迹,贺婶子和陈大娘都是过来人,哪儿还有不明白的? 只两人的心情却到底是截然不同,当娘的,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咬紧了牙,仍是浑身颤抖,却是蓦地一把就抱住了瑟瑟发抖的贺柳枝。 而陈大娘这个准婆婆却直到那母女俩走了好几步,她才神色复杂地跟了上去。 沈钺找到姑娘时,姑娘正肃着一张脸坐在灶门前,火光映红了她的脸,还是那副沉静的模样,却透着一股子显而易见,生人勿近的气息。 因而叶家人虽然频频往这里关切张望,却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问一句。 沈钺微微踌躇了一瞬,却到底是放心不下,缓缓靠了过去。 叶辛夷早就知道他来了,却不动不移,目光盯着灶膛里旺燃的火,想着他总该走开了,却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是靠了过来。 “叶姑娘,你不必与自己置气,也别因为一时之气,让自己后悔。”沈钺没有粉饰太平的安慰,而是张口便是一针见血。 叶辛夷蓦地扭头瞪向他,“谁说我在跟自己置气?” “姑娘的责任心抱得太重,这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走到今日这一步,很多都是贺姑娘自己的选择,也有情势所逼,与叶姑娘你,委实没有太多的干系,你当真不用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你骂贺姑娘,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也是心中太过自责之故。” “贺姑娘算你半个家人,遭遇这样的事情,她的性子我瞧着怕是易钻牛角尖,你……”还是莫要犟着,让自己后悔了吧? 后面那句话没有说出口,因为已经不用说了,姑娘已经站了起来,沉着一脸,却是一言不发直往外走,不用去看,也知道她定是往隔壁去了。 沈钺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叶大夫说得不尽对,姑娘虽然性子犟,可却不是不讲理,能听得进劝。 叶辛夷到了贺家,抬眼便见贺婶子和陈大娘站在屋檐下,神色都有些不自在。 贺柳枝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作为过来人,这两位应该都看出来了,心里是何想法,叶辛夷也能猜出个大概,可是这人心是最难言说之事,又哪里是她能置喙? 因而,她恍作不知,只是语调淡淡,说明来意,“我来跟柳枝姐说说话。” 贺婶子自然是求之不得,“那挺好,辛夷......柳枝那性子有的时候容易钻牛角尖,你.....多多劝劝她。”言下之意,听见的人都是明白。 叶辛夷点了头,举步到了贺柳枝房门前,轻轻叩响了门板,没有听见里面应声,她却只是蹙了蹙眉心,便是如常推门。 幸亏门未从内下闩,一推即开。 贺柳枝的屋子和叶辛夷自己的差不多,就是小小一间瓦房,屋顶低矮,门窗逼仄,只靠窗垒了一张炕,边上放了一个黑漆柜子,两口箱子,并一张妆台,却是打个转身都有些难。 只是她比叶辛夷女儿家的心思多了许多,因而处处都透出柔软来,加之近来备嫁,屋内多了许多喜庆的东西。炕梢的针线篮子里放着绣了一半的红盖头,上面的并蒂莲已然成型。角落的衣架上挂着新嫁衣,火红的颜色,裙幅上的鸳鸯比翼,栩栩如生。 只是这些,如今落在贺柳枝眼中,怕就是扎眼扎心的疼了吧? 叶辛夷眯了眯眼,转头望向坐在炕沿的贺柳枝,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裳,除了脸色苍白了些,面色看着还算得平静,至少没有之前那般神情恍惚,喃喃胡话,恍若失心疯般的模样了。 叶辛夷心中尚存气,虽然来了,开口却并没有安慰,反倒是直截了当道,“不管怎么说,磊子哥应该没事儿了,这是好事儿。” “是啊!是好事儿。辛夷,多谢你,还有......代我谢过那位沈大人。”贺柳枝哑着嗓开口,很是平静。 贺柳枝也不当真是傻子,方才叶辛夷的那句话,她琢磨了一路,也是琢磨明白了。 叶辛夷默了默,“已经说出口的话,我没法后悔,也不不会后悔。如今,事情已经出了,便无法回避,你既然做了,便该有面对的勇气。你坦坦荡荡,除了你自己,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话语有两分坚硬,可贺柳枝却听得嘴角漾起了笑,“多谢你,辛夷。你的性子.....看着随和,其实却不易亲近。你明明心里对我有气,觉得我蠢到了家,却还是愿意对我说这些,至少说明,这些年,你还是真心待我这姐姐的。这份情.....我记在心里。” “那我说这话的用意,你可明白了?”叶辛夷目光灼灼将她望着。 贺柳枝点了点头,“自然是明白。” 叶辛夷眉心一颦,人家都说明白了,她就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了。 <script>app2(); 126 撞邪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默了一息,叶辛夷起身告辞。 却在转身时,听得贺柳枝幽幽唤她,“辛夷,若是换了你是我,会如何做呢?” 叶辛夷目下闪了闪,沉默片刻,才幽幽叹了一声,“若我是你,既瞒不住,索性将话挑明了。若能接受,那便是对的人,对的事儿,往后,我必倾心相待。若不能.....那也没关系,我缺了谁,亦能活,且活得好。我只要自己活得坦荡,那便够了。” 贺柳枝听罢,不由笑了,“是了!若是辛夷你......自然该是这样。你这性子啊......真好!”好得让人羡慕! 她的性子好吗?她爹总说她犟,这样的性子容易吃亏,更容易自苦。 可性子早就养成,哪里能轻易更改? 今日却有人说,她的性子,真好? “你好好休息吧!最坏的情形都已经过去,总会越来越好的。”沉默片刻,她还是给了一句安慰。 “是啊!总会越来越好的。”贺柳枝亦是重复,唇角跃上了一朵笑花。因为那一抹笑,那苍白的面容瞬间亮堂起来。贺柳枝自然长得好看,否则,也不会招来今日的无妄之灾。可方才那一抹笑颜,却是叶辛夷也未曾看过的惊艳。 奈何,却是昙花一现,眨眼,贺柳枝已是抿了笑,又是之前那般模样,“今日因为我,让你也累了一日,早些回去歇着吧!” 叶辛夷却是皱着眉,并未动作。 直到贺柳枝微微一笑,“我虽不如你,可我还有母亲和弟弟,我还要等磊子哥平安归来。” 叶辛夷总算被说服,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房门在身后关上,她轻吁一口气,抬起头来。今夜天朗,月明星稀。 从贺家出来,叶辛夷侧了侧耳,转头便瞧见了倚在墙上,恍若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沈钺,轻挑起一道眉来,“你这就要走?不吃晚饭了吗?”他往常可是厚着脸皮也要赖在她家里吃饭的,今日名正言顺,反倒不留了? 沈钺轻轻摇了摇头,“来这儿一趟已是冒险,饭要吃,往后有的是机会。” 那他来干嘛来了?难不成是未卜先知,特意来拦着她不让她去郝府的?不过,叶辛夷这会儿倒是才注意到他的装束,平日里,他虽也是一身常服,却都还是直裰。今日,却是一身黑衣劲装,越发显得他手长脚长,根骨劲瘦,若是再来一张遮面巾,只怕一时便还让人认不出了。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至多后日,陈家那位磊子兄弟就会被放出来了。” 叶辛夷听到这儿,再也无法继续沉默,“这桩事,多谢你。”若非有他暗中筹谋,就算今日贺柳枝……只怕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早说过,我是为帮我自己,所以,不必说这声谢。” 叶辛夷想起他那时那句差不多可以算作情话的宣告,呵然。 沈钺笑着一扯唇角,“走了!”话落,再没有拖拖拉拉,转过身,三两步便是走入了夜色之中。 待得离了三柳街,他却果真从衣襟内掏出了一张遮面的黑巾,覆于脸上,只在朗朗月光中露出一双湛湛清晖的眼。足下几个轻点,便是身轻如燕,翻上了屋顶。顺着屋脊,落瓦无声,哪怕是在这样明朗的月色下,亦是快得如同一阵轻烟,几个点转,便已飘远,视线难以捕捉。 这身手,若是被懂行的人瞧见,譬如老铁,或是叶辛夷,只怕就要纳罕了,因为,这轻功身法,只怕比之叶辛夷,还要更胜一筹。 多绕了几个圈儿,这才确定盯梢的人居然都撤了,沈钺黑巾下的长眉挑了挑,却是终于一个纵身,顺着屋脊,无声翻落在院中。 牛子和皮猴正在院子里生火来烤,乍见院中多了一个黑影,却也不惊,反倒笑呵呵道,“老大,好不容易去一次,怎也不在小嫂子家吃了饭再回?我们可是已经吃过了,没给你留啊!” 吃不吃饭的,沈钺并不怎么在意,一边拉下覆面的黑巾,一边抬步往里走。 只是,待得就要走进堂屋时,他却是停下了步子,鬼使神差地想起那时姑娘为他看诊时说的话,顿了顿,才慢吞吞道,“你们吃了我还饿着肚子呢,给我弄点儿粥来喝。” 说罢,也不管身后两人惊跳起来,径自徐步跨过了门槛。 他身后,牛子几乎惊掉了下巴,近乎惊恐地望着皮猴,声音颤啊颤地,“皮猴,刚才,我没听错吧?老大说,他要喝什么?” “粥!”皮猴笑着一拍他的后脑勺,“走吧!这白粥、菜粥、小米粥的,我还是会熬。”笑嘻嘻说着,脚一跨,去灶房。 牛子醒过神,熊壮的身形几乎是踉跄着朝皮猴扑了过去,“猴儿啊……咱老大该不是回来的路上撞邪了吧?” 撞邪?你才撞邪呢!你全家都撞邪! 皮猴无力朝天递了个眼白,赏了他一个脑瓜崩,“什么撞邪,老大这是……算了!往后,等你成了家,有了心仪的姑娘你自然就能明白了。只不知道你这样,我能等着那一天吗?”皮猴说着,叹着气走了。 牛子后知后觉跟了上去,“原来老大要喝粥是为了小嫂子啊!你这么了解,当年想必也是喝了不少粥的。” 皮猴“……” 沈钺将那身黑衣劲装换下,穿上一身常服从屋内出来时,刚好瞧见书生推门而入。 “才得到的消息,郝运的人已是去给钱敬业传了话,不出意外的话,陈磊子明日便可以回家了。”书生眉眼舒展。 沈钺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 “你的目的达到了,可这京城的水,却被你搅浑了。”书生双手环抱胸前,语调闲凉地调侃他。 沈钺不背这个锅,“这本就是一滩浑水,哪里用得着我去搅?再说了,我做什么了吗?” 看他那副无辜的模样,书生扯起嘴角。 是啊!说起来,他还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将一些搜集到的证据送到某徐姓御史门前罢了,还不是他搜集到的证据当中最为分量重的。可凑巧的是,那位御史家的独子正是被东厂番子所害,到最后,却不过是以意外结案,只得了一笔尚算丰厚的抚恤金。 书生是不知道那笔银子够不够买徐大人独子的命,不过,接下来的事儿,沈钺确实没有再插过手,如他所说,他只做了那块儿引玉的砖头。 <script>app2(); 127 不嫁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可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引起了朝局的一场动荡。 “由着他们去狗咬狗吧!反正,这个朝廷早已烂到了根子里,不是挖了一块腐疮就能治好的。”沈钺低头淡笑。 书生的目下闪了两闪,“在老大看来,要如何才能救大名?” “救大名?”沈钺抬起头来,黑眸闪闪亮,“我不是读书人,更没有经国治世的抱负,哪里知道如何救国?不过,最近认识了姑娘一家,看他们治病倒是悟出了一个道理。你说,一个人若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就是大夫也没有办法,还能怎么样?不就只能等死了吗?” 沈钺笑微微的模样,黑眸更是轻松,“不过,咱们这些小人物哪里能左右得了大局?至多不过随波逐流罢了。能争得一时太平,护住自己想护的人,那便够了。” 说着,拍了拍书生肩头,眯眼笑。 “牛子和皮猴给我熬粥,怎么还没动静?我都饿了!”沈钺一边嘟哝着一边信步出了堂屋。 书生一双丹凤眼闪了两闪,这才转头望向了他的背影,神思难辨。 沈钺说,至多后日,陈磊子就能回来了。 谁知,才不过第二日,官府便将陈磊子放了出来。原来郑三家的改了供词,说是郑三是回家后不小心跌倒,头撞到了地上的石头,这才送了命。是她想要讹钱,这才栽赃到了陈磊子的头上。 陈磊子回来了,不过几日的牢狱之灾,便瘦了一大圈儿,还带了伤,怕是要养上一段时日才能好。 但能够平平安安回来,自然是再好没有的事儿。 陈大娘知道他要回来了,早就用袖子叶煮了水,将他浑身上下都用沾了那水的树枝扫过了,去除了霉运,这才将他迎进了屋中。 贺家和陈家都是再欢喜没有,只是这欢喜里,却又透着两分牵强的味道。 叶家人也不是不知。 等到陈磊子安定下来,就怕贺柳枝的事儿便是要爆发出来了。 也不知道,这桩好好的喜事还能不能成。 叶仕安叹了一回,却是看得开得很,“这也是缘分的事儿。柳枝肯为了磊子牺牲,足见情深义重,磊子若能看清这一点,好好珍惜,那往后日子照过。若是过不了这个坎儿......那现在分开也没什么,至少都还活着,这便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 叶辛夷微微黯了双目,没有说话。 过了两日,陈磊子许是缓了过来,陈家便要做东,请他们一家和贺家吃饭。 几家人都是常来常往的,聚在一处吃喝也是常有的事儿,今日,气氛却委实有些微妙。 叶辛夷见陈磊子和贺柳枝都是神色如常,贺婶子眼角含着欣慰,可陈大娘的脸色却有些勉强,心中已有些猜测。 果真,吃罢了饭,陈磊子清了清喉咙,端起盛了酒的碗站起身来,朗声道,“这回的事儿,有劳叶大夫还有贺婶子几位长辈操心,辛夷也帮了不少的忙,磊子无以为报,人家都说,大恩不言谢,多的,我也不说了,都在这碗酒里,我干了。”话落,便是将那一碗酒当真干了个干净。 陈磊子的酒量也算不得好,平日里更是老实憨厚得甚少沾酒,这样一碗下肚,不过顷刻间,面膛便是泛了红。 “经过这回,我倒是想通了很多事儿,世事无常,很多事儿,不能等,也等不起。所以......” “磊子!”陈磊子话尚未说完,便听得陈大娘一声喊。 待得众人目光各异地纷纷往她看过去,她却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道,“这是大事,咱们.....还是商量清楚了再说。” “不需要再商量,这是我的事儿,我自己决定便是。”陈磊子僵着嗓音道,而后,不等陈大娘再开口拦阻,便是一鼓作气道,“所以,我已经想好了,也不用等年后了。三日后,便是吉日,我要与柳枝成亲。” 这一声,掷地有声,让整个陈家堂屋却刹那间沉寂了下去。 陈大娘神色颓然,一张脸刹那便是白了。 贺婶子似有喜色,可那喜色里却又掺杂了好些复杂的意味。 至于他们这些局外人,心思各异,且不必赘述。 可......叶辛夷瞥了一眼贺柳枝,有些奇怪地挑起眉来,她为何这般平静?波澜不惊得好似一汪死水? 陈磊子像是没有察觉到众人的面色有异,仍旧固执道,“左右,我与柳枝本就有婚约,如今,不过是将婚期提前罢了。柳枝的嫁衣已是备好,我们家里的房子也翻修了,扯上红绸便算有了新房。其他的,咱们都是平头百姓,也不用那么讲究,亲友们聚在一处,简单摆上几桌,热闹热闹便是。” “我不嫁。”谁知,就在这时,贺柳枝开了口,很是平静的三个字,却一样掷地有声。 待得众人的目光又往她身上齐聚时,她才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嫁。” 且不说其他人面色惊异,贺婶子张了嘴想说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口,而陈大娘望着贺柳枝,神色更是复杂得纠结。 陈磊子却是急了,“柳枝,你胡说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 “我没有答应你。”贺柳枝语调很平很稳,“我已非清白之身,无法匹配,你我的婚约还是就此作罢。今日说开了也好,有长辈们做见证,过后,便将你家送去的彩礼送回来。往后,你另择良配时,还能置换了银钱,重新筹备。”她望着陈磊子,神色平静,这一些话,不知是想了多久,如今说来,这般顺溜。 陈磊子的脸色却已是彻底变了,“这不可能。我只娶你,我才不管你怎么样。何况,若非为了救我,你又怎么会......” “若非为了我,你也不会有这场牢狱之灾。”贺柳枝沉声打断他,“昨日,我与你已说得很清楚了。有今日之果,都是我当日种的因。是我太蠢太笨,便要为自己的蠢笨付出代价。如果,这便是我要付出的代价,我甘之如饴。” 陈磊子张口还要说些什么,贺柳枝却已站起身来,肃然道,“磊子哥,你我除了婚约,尚且还有一起长大的情分。你若不想看着我绞了头发去庵堂里做姑子,你便应了我。”说罢,也不等陈磊子有什么反应,蓦地扭头便是迈步走了,“我先走了。” <script>app2(); 128 说笑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好好的一顿饭,却吃成了这样。 不!那件事,便是一根埋下的针,或许,她早料到会如此吧? 叶辛夷暗叹在心底,却是随之站起身来,“我陪柳枝姐回去。” 贺婶子满心感激,“多谢你,辛夷,你帮着婶子陪着她多说说话。” 叶辛夷点头不语,迈步急急追了上去。 她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是不缠小脚的,不过,贺柳枝的步子也迈得不大,叶辛夷轻轻松松便是追上了她。 贺柳枝也没有回头,两人就这般漫无目的地并肩走着。 片刻后,叶辛夷才微微笑道,“看来,是你亲口向磊子哥坦白了的?” 这件事,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但是由谁告诉陈磊子,结果却可能大不一样。 “不是你让我自己坦白的吗?”贺柳枝笑答。 “我可没有。你只是问我,若我是你,我会怎么办,而我依我心中所想,如实答你罢了。”叶辛夷可不背这锅。 “而我羡慕你,便想做一回你。” “那感觉如何?” “还……不错。” 两人相视一笑,竟觉得,从未有过的亲近。 叶辛夷心下松快了许多,转头望着前路,“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磊子哥既然待你情深义重,你又何苦不珍惜?” “你没有看见陈大娘的表情?”贺柳枝淡淡答道。 “看见了。不过,那也算是人之常情。” 贺柳枝点了点头,“我没怪她。莫说此事因我而起,就算不是,为了救磊子哥,也是我心甘情愿。不过……陈大娘心中既是存了疙瘩,就算我勉强嫁了过去,日子也未必好过。” 叶辛夷一边听着,一边暗自点头,没有想到,经过了这样的事,倒也有好处,至少贺柳枝的脑子明白了许多。 “还有磊子哥……他如今因着怜惜我,倒是觉得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但果真如此么?这天下间的男人又有哪个不在意这样的事儿?那件事儿便好比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口上,若是他再想起,就会不舒服,能忍得一次、两次……可能次次都忍得住吗?时间长了,就算忍着,也会忍成了毒瘤,倒还不如现在便干脆利落了结得好,不用日后再来互相厌憎。” 叶辛夷真没有想到,贺柳枝居然想得这般通透。她有些狐疑地望着她,她早前若有这么清醒,又何至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贺柳枝恍若没有瞧见她眼中的狐疑,兀自微微笑了,“好了,你不用跟着我了,我不会想不开的,若要寻死,我早几日便寻了,也不会等到现在。” 叶辛夷抬眼,这才瞧见她们已经走到了自家门前。 她将疑虑压下,点了点头,看着贺柳枝转头进了自家,她才微微眯起杏眼。 柳枝姐身上有股香味,是脂粉香,却与她平日所用的有些不同。居然让叶辛夷有些莫名的熟悉,可是究竟在何处闻过,她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 心里一缕疑惑,稍纵即逝,转眼无迹可寻,叶辛夷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进了自家院子,却恰恰好与叶川柏迎头撞上。 今日恰恰是私塾邱先生的寿辰,他们这些学生都去了邱先生家祝寿,叶川柏和贺宝生也去了,并没有去陈家吃饭。 看这样子,也是才回来,叶辛夷皱起眉来,“还要出去?”目光一瞥,已是瞧见他手里的药罐子。 “方才在路边有个姑娘伤了脚,我给她送瓶伤药去。”叶川柏也继承了他爹的医者父母心。 姑娘?叶辛夷蹙了蹙眉心,没有多说什么,可就在叶川柏拿了药瓶与她擦身而过时,她却是蓦地惊怔双眼,伸手揪住了叶川柏。 “什么姑娘?在何处等着?” 叶川柏被惊得一愣,望着叶辛夷沉肃的脸色,还有恍似带着杀气般锐利的眼,讷讷答道,“就是一个姑娘,在路边扭伤了脚,就在咱们对街林家糕饼铺边儿上……” 他话未说完,叶辛夷已劈手夺过了他手中的药瓶,快步而去。 叶川柏下意识地举步要追,谁知,刚走到铺子门口,门扇便是“嘭”的一声在他眼前关了起来,若非他闪得快,怕是鼻子都得被撞平了。 正在惊魂未定时,门外已传来叶辛夷的声音,冷硬而坚决,“你给我留在家里,不准出门。” 叶川柏摸了摸鼻子,不满地嘟囔一声“什么毛病?” 可心里却有些担心,偏叶辛夷这些年虽正常了许多,可叶川柏还真有些怵她生气的样子,正在踌躇,几番触到了门板又不敢开,直到门板再度被推开,从外边儿开的。 他惊瞪大眼,与脸色不好,如一阵狂风般从屋外卷来的叶辛夷四目相对。 叶辛夷瞪着他,微微眯起的杏眼里迸出冷光,直将叶川柏看得心里发毛,“你干什么这么看我?” “叶川柏,我问你,那姑娘什么样?你之前可曾见过?你最好一五一十给我交代清楚了,否则,我一会儿便告诉爹爹,说你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尽想着什么姑娘。” 叶川柏忙叫道,“你少胡说八道!我可没有……”说话间,却是微微红了脸。 叶辛夷眯眼看他。 感受到那双眼里射出的光更冷了两分,叶川柏很是识相地干咳了两声,“那姑娘我之前没有见过,应该不是咱们三柳街的人。她就是不小心扭伤了脚,我刚好经过,总不能当作没有看见吧?我本要让她到铺子里来,可她走不了,又是男女有别,我也不好扶着她,这才让她等着,回来取药的。” “你说的那地方没有人。”叶辛夷微敛下眸子,遮掩了眼底的冷光。 叶川柏奇怪地看向她,没有人便没有人吧,她这表现却有些太奇怪了些吧?难道还真是担心他不学好吗? 他才十三岁,说笑呢? “将你的心思多给我放在课业上,别想些有的没的,否则,下次我当真会告诉爹。”叶辛夷不容他多想,哼了一声,将那只药瓶拍到了他胸口,再警告地一瞥他,越过他先回了院里。 叶川柏掂着那只药瓶,转头瞪大了眼望着叶辛夷的背影,你真想多了吧? 背对着他的叶辛夷却是抿紧了唇,双眸微沉。低头瞄了一眼手里捏着的一根银针,针尖上隐隐一点幽蓝…… 这针,正是方才从叶川柏的袖口上取下来的。 <script>app2(); 129 闹贼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那针,本来完全可以扎进叶川柏的任何一处体肤,可没有,反倒是扎在了袖口上,只怕就是为了让她瞧见。 这是警告,也是威慑。 叶辛夷杏眼无温,冷光暗闪。 不过……她自己可能没有想到,却不小心留下了破绽。 叶川柏身上,有与贺柳枝身上同样的脂粉香,也是拜此所赐,她终于想起了这脂粉香为何会让她莫名的熟悉了。 先是贺柳枝,再是叶川柏…… 叶辛夷轻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杏眼冷沉似冰,却含着锋锐,能破石穿心。 大名律例,官员不得狎妓。 可如今的大名律例,对于很多人来说,早已形同虚设。 因而花街柳巷,勾栏瓦舍最是聚集的苑西街每到了入夜之后,那便是万千彩灯高悬,流光溢彩,将一条街照得恍如白昼,却又因着那些莺声燕语,调笑之声而多了几分旖旎风情。 叶辛夷一身小厮的打扮,又尽照着阴影当中走,在这样人来人往的环境之下,半点儿不惹人眼。 径自到了静寂的后巷,虽然只是一条巷子相隔,那处的热闹喧嚣,华丽旖旎,与这后巷的乌七八糟,寥无人迹,已判若两个世界。 可这样无人的地方,却恰恰正是叶辛夷要寻的。 她将外头的短褐脱了,里面是一身黑衣劲装,再取了蒙面的黑巾将脸覆上,只露出了一双盈盈杏眼。 将短褐塞到某处藏好,她便是足下轻点,顺着后巷翻上了近旁的屋脊。 底下恍如白昼,可屋顶上却是阴翳所在,她身轻如燕,几个腾跃间,已是到了彩灯最为密集之处。 她伏低身子,四处张望了一下,许久未来这里了,虽说变化不大,却也需要时间辨明。 那脂粉香不是普通的脂粉,那是前门大街牡丹阁专门给教坊司做的“去珠黄”,只供教坊司。 因着造价贵,教坊司中的姑娘也不是人人都能用得起,只有那在花楼中挂了牌的,还要是有些本事,争在前,有人捧着,挣钱多的,才能用。 当年,顾欢因着某些缘由,被那脂粉撒了一头一脸,那脂粉又味道有些特殊,是以,隔了这么久,她尚且有些印象,才能想起。 辨明了她要去的方向,叶辛夷轻飘飘地顺着屋脊滑了过去。 教坊司名下的妓院不多,也就那么几家,当中算得顶尖的便是凝香馆了。如果,果真是她所想的那人,对自己的容貌那般自信,那么,只可能是在凝香馆了。 凝香馆能成为京城之最,自然不能与一般秦楼楚馆那般俗气。 凝香馆更像是大户人家的精致别院,除了门脸之外,院内雕梁画栋,曲径通幽,仿的是江南园林,引了活水,造了假山,园中有湖有亭,有廊有阁。越往里走,便也越是人声静,景致幽。 因着馆内的客人多是些“不怎么方便”的,出得起价,凝香馆便也要保证人家的秘密,让人家觉得出入安全。 因而,馆内养了大批的打手护卫。这凝香馆后站着教坊司,为了不让客人们觉得不自在,又能护卫内外,便动用了关系,找了官家人来管理这些护院。 因而,这些护院身手还算得不错,纪律亦是严明,仿着各府院一般,分成几组巡视,每两个时辰换一次班。 不过,这么大的院子,总有死角,防守再严密,也挡不住如同叶辛夷这样的人。 这园中布景重重,山影重着树影,屋影叠着灯影,从影中快穿而过,哪怕是院中有人,回过头来,她却早已窜入另一处影中,只让人恍惚是一阵风过罢了。 只这院子大了,叶辛夷要寻人,便是不便。她倒也没有想过今夜便能寻着人,本就是抱着夜游,顺便探路的心思来的,因而,她也不着急。 只是一处处雅阁慢慢逛了下来,有琴音舞曲,有雅音书声,却也有淫词艳曲,浪语粗言。甚至还有些她这样未出嫁的姑娘不该看的场面,可叶辛夷却没有半分异色地一一看了过来。 只是,还是没有寻见她想寻的人。 越往院子深处走,那些人声琴音便也愈加缥缈,落在耳中,好似隔着一层纱一般。 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在花树间蜿蜒,这样的时节,虽然无花,叶亦是落尽,然而月影重着灯影,影影绰绰中,也显婆娑。 叶辛夷耳朵侧了侧,顺着听见声音的方向而去。 到了一处院落前,嗬!可真热闹。 觥筹交错,丝竹声声。 叶辛夷一个翻身,跃上回廊,匍匐在顶上,几乎与屋瓦融为一体。 不远处,是一个湖中水榭,这样的时节,垂下了四面的棉帘子,只留了一面,可观湖景。 叶辛夷选的位置不错,能够望见那榭中情景。 本来距离隔得远,可她目力了得,这么一看,不由得微微一愣。 那水榭中,居然还有不少熟人。 那愣神却也不过一瞬,叶辛夷垂下了眼,也算不得熟人,至少,不是叶辛夷的熟人。 叶辛夷的熟人,唯独一个。如果……郝爷也算的话。 郝运这样的人,混迹烟花柳巷倒也不让人吃惊,只看了一会儿,叶辛夷算是看出门道来了。 郝运正是今日的东道。 不过看看这在场的,王侯将相家都有……嗬!看来,这冯公公是不会倒霉了。 只是,文臣武官都捧着个阉人,这样的大名……真是越发腐坏了。 叶辛夷垂下眉眼,正待走。 突然瞧见了一抹身影,就在郝运身边,只是方才被郝运的身形挡住了,她没能瞧见。 惊鸿一瞥间,是令人心惊的眼熟。 她心口急跳,一时间,竟是惊得闪了神。 好不容易醒转过来,正待凝神再细瞧,那水榭中人影又是变幻,那道身影倒是落在了眼中,这会儿,却只得一抹背影。 叶辛夷想凑过去看清楚一些,谁知,脚下方动,一道光影便是朝着她这处射了过来。 紧接着,便是一声沉喝,“什么人?” 那把嗓音亦是熟悉得不行。他……也来逛凝香馆?只是不及多想,她的身子先于她的意识,单臂一扣屋瓦,人便已顺着屋脊滑落,转眼便跳入了近旁树影之中,然而,身后却有人穷追不舍。 而方才那一声沉喝,引起了旁人的注意,登时整个园子都喧腾了起来,凝香馆,闹贼了。 <script>app2(); 130 闹大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心房咚咚急跳,听着身后那脚步声越追越近,待得风息稍变,身后,一记掌风袭来,她不得不暂缓脚步,回头迎上。 拳来掌往,转眼间,两人已拆了数招,她再出手时,见得他长臂如蛇,缠臂而上,转眼竟已是与她的左右双臂交缠在一处,一时抽之不及。 而因此,两人的距离更是瞬间拉近。 叶辛夷抬眼瞪向他,眼中有火。 却没有想到,灯影交错,明明灭灭中,也恰好迎上了他的眼,四目相对,那双深墨般的眼有一瞬的惊愣,继而,便是微微一眯。 下一瞬,他动了,却是蓦地一个后撤,抬起一手,四两拨千斤一般挡住叶辛夷的两手,腾出的一手,却是快而准地往叶辛夷覆面的黑巾抓去。 然而,叶辛夷的反应却全然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松开一手的同时,她却并未顺势攻上,反而急急一个后撤,眨眼,黑影如烟,她双脚在空中轻踩,借力使力,竟是腾了丈高。 那动作,既是舞蹈般优美好看,却又极快极轻,转眼,她已是窜过了树梢,将自己,还有那双灵澈的杏眼,都隐入了黑暗中。 沈钺正要举步再追,谁知右耳一侧,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便是蓦地改变了主意,咬牙停住了步子。 深望了一眼方才那道影子离开的方向,待得脚步声在身后纷至沓来时,他神色便已恢复了一贯的端凝。 “沈大人。”身后有人遥遥唤,因为闹贼,整个凝香馆都被惊动了,灯火通明不说,更是人影攒动。 随着拥过来的,不只护卫,还有方才水榭当中不少人。 “那小贼往那个方向逃了,快些布置人手,兴许还能抓着。”沈钺抬手,往某个方向虚虚一指。 那些护卫立刻拱手致意,眨眼走了个干净,顺着沈钺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哪里来的小贼,这般神通广大,居然连沈大人也追丢了?”那人群中有人惊道。 沈钺却是面无异色,转身拱手向几位认识的人作礼。 “沈大人!”郝运上前一步,明明笑着,只那笑容里带着些别样的意味,“郝某早前多次约请沈大人不得,今日沈大人却是不请自来,看来……还是相思姑娘的面子比郝某的大啊!” “沈大人来得倒是巧,这沈大人一来,贼也来了。”这话里,显而易见的刺。 “郝爷说笑了,不过恰好撞见罢了。只这小贼身手了得,竟是连我也追丢了,沈某实在汗颜。”轻飘飘,已是转了话题,却是半点不接方才郝运的前言。 郝运面色变了变。 边上便有那乖觉的,上前打起了圆场,“我看那小贼就是被沈大人吓走的。郝爷,好好的宴席,可不能因着一个小贼坏了呀!走走走!咱们继续喝着!” 谁都能看出,这两人是不对付了,却多是想着美人债,哪里知道这当中还有些别的原因。 郝运下来打探了,已经知道那个出入了京兆府大牢两次的锦衣卫是何许人也,后来,他又被冯公公训斥了一回,让他主动交好沈钺。 他也应了,想着,沈钺既没有告密,那便是交好之意。他若先伸手,这姓沈的还不感激涕零么?谁知,连请了两次,沈钺都推脱了。再加上一个相思,他这会儿看沈钺,自然是处处不顺眼。 不过有这么多人在,有些事闹出来终归不好看。即便郝运看那张八风不动的石头脸怎么看怎么闷气,这会儿却也只得暂且压下这闷气,被众人簇拥着往方才来的水榭方向而去。 那群人里还有人不忘回头催促沈钺,“沈大人,你来都来了,怎么也得赏脸喝一回,走走走!爽快点儿!” 沈钺回头往身后重重叠叠的树影屋影山影看了一眼,这才蹙着眉心回过头来,跟着那些人迈开了步子。 方才还热闹喧嚣的假山石亭前,人如来时一般,又呜啦啦拥着而去。 忙着抓贼的护院们尚且在灯火通明的园中来去,园中的寻芳客们却已经再度回到了各自的欢娱之中。 人影来去,几乎将整个园子翻了过来,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寻着一个小小贼子,想必,人早已是逃了。 没想到,还真有贼人胆子这般大,敢混到凝香馆来。可更没有想到,这样的防守,居然还能让人混进来,又安然混了出去。 这一夜过后,凝香馆的护院们,想必日子不好过。 只是,他们此时还不知道,让他们忙忙碌碌的罪魁祸首尚且未走。 如今就还如同一道影子一般,伏在一处屋顶上。 方才,这屋中上下,包括房顶都被灯亮照着搜过一回,这会儿,这屋脊的暗影之中,反倒成了最安全之处。 她虽不惧那些护院,可动起手来,势必便会惊动旁人。别人她未必怕,可沈钺也在……她不得不投鼠忌器。 眼见着护院们已经越搜越远,叶辛夷无声轻吁了一口气,想着方才的情形,却是不由得皱紧眉来。 她倒是不知道,沈钺的身手居然这般好,能追上她,他的轻功自然是不下于她师父的。他藏了这么久,倒是藏得辛苦。那时在明威将军府,还真是多亏她出其不意,又因着熟悉地形,特意带着他绕圈子,否则,怕那时便是逃不开了。 只是,他方才明明已是起了疑心,为何却给那些护院指了一个相反的方向? 叶辛夷敛了眸子,不再多想,脚下已是安静下来,她足下轻点,几个起落,人已入园子深处。 没有人想到,她这个小贼非但不跑,反而还明目张胆又回来了。 她本没有想闹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想到来一次就能探到她想探的,但这动静既然闹出来了,就不能白闹。 这么好的机会,她入了宝山,自不该空手而回。 叶辛夷的运气不错,又找了两处院子,便听到了一阵笛音,她想要找的那个人,也是吹笛子的。而且,那笛音中还掺杂了几声清脆的铃声,中原的人可没有戴铃铛的习惯。 夜色中,叶辛夷一双杏眼闪闪发亮,便是顺着那笛音传来的方向凌波飞渡般窜去。 小院之中,有一汪湖,湖边有树,树叶已落尽,树干上有一美人兮。一角蓝紫色的衣裙垂下,并一双没有穿鞋,小麦色的天足,那双足和着节拍在半空中来回晃悠,右脚踝上的精致银铃发出清脆动听的声响。 <script>app2(); 131 条件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确定了正是她要找的人,当下,连停顿也不曾停顿,飞扑过去的同时,袖中剑亦是出鞘,化为一道雷光,朝着树上美人刺了过去。 她动作快且轻,直到那短剑刺过去时,那剑光蓦地闪过眼角,那美人才算得反应过来,笛音戛然而止时,人险险往后一闪,顾不得在树上,避得异常狼狈。 哪怕如此,那短剑还是毫不留情地割开了她的衣袖,在她手臂上划拉下一道深长的口子。 笛子更是从手里脱落,“啪”一声落在地上时,树上美人成了地上美人,却险些直直摔在那儿,一手捂了伤处,一边惊惶回过头来,“你……” 入目是一个身材纤瘦却也匀称的黑衣人,一看身量便知是个姑娘,这会儿正一手握着那柄已经染血的短剑,一手抬起,轻轻将那覆面的黑巾拉了下来,露出了那张端秀的脸,一双杏眼亮涔涔。 “果然是你。刚才……前面闹贼,便是因为你?”蓝紫衣裙的姑娘有名有姓,虽出身苗疆,却也有汉人的名字,姓那,名小玄。一双妩媚勾魂的凤眼这会儿望着面前的姑娘,却是有惊亦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惧。 叶辛夷望着那小玄,樱色的唇瓣轻轻一勾,笑旋轻漾,看似甜美,可那双灵澈的杏眼中却不见半点儿温度,“我来杀你。你应该知道缘由,是以,应该觉得不冤。” 话落,她居然脚下一蹬,身子便旋成一阵风,手中短剑便已朝那小玄再度刺去。 那小玄哪里想到她果真说来便来,连忙闪躲,却是被那短剑织成的剑网密密网住,往左躲,是一剑,往右闪,还是一剑。 那小玄的心渐渐下沉,她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不过短短几年间,身手居然长进这般快。 她此时不过是在为了自己早前做下的那些事来泄愤,让她也尝尝担惊受怕和一点点绝望的滋味,否则,她当即便可以杀了自己。 不过,这样下去,迟早是个死。 那小玄可不想死,她一边闪躲,一边疾声道,“你这般闹大了动静,就不怕将人惹了来?”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若是瞧见你会武,我再告知他们,你可以用笛音操控毒虫,你猜猜,你会是个什么下场?” 一个身怀武艺,且会操控毒虫的苗疆女子却混进了教坊司所开的妓馆之中,日日接触多是朝臣……如何混进来的?又是为了什么混进来的? 嗬!那想必要比她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小贼要有趣多了。 那小玄神色一凛,没有想到这小丫头这么狠,竟是一掐便是她的七寸,只怕,她还是艺高人胆大,料定人来之前,她便能全身而退了,所以,半点儿不惧。 那小玄心下思绪飞转,一边躲闪,一边转了话头,“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我为何而来,为何要缠着你,我背后有什么人,到底什么目的,这些,我都可以告诉你。只要你不杀我!”别的且不说,那小玄自幼长到现在,对人心,尚还有一二分把握。 谁知,叶辛夷却是半点儿没有被打动,剑势仍是干脆利落,不见迟滞。“我想知道,自会问我爹。” “你爹不是尚未告诉你吗?再说了,你爹若是想告诉你,哪里会等到现在?他若说了,你又敢信吗......啊!”话未说完,转为一声尖叫,却是叶辛夷手中短剑冰冷的刀刃顺着那小玄的颊侧滑过,迅雷不及掩耳自她耳边划下,割去了她一缕发丝,亦在她耳后划下了一道血痕。 那小玄一是吃疼,二是爱惜容颜,三是方才切实感觉已经走到了死亡的边缘,这才失声惊喊。 叶辛夷一双杏眼冷冷将那小玄望着,“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挑拨离间?我不信我爹,难不成还信你吗?” “你要说的事儿,莫说我不感兴趣,就算我想知道,也未必就通过你。我可以问我爹,他不告诉我,我还能自己查。你说的话,还给你!你就算说了我也不敢信!”染着血的短剑蓦地一扬,在夜风中发出一阵颤鸣,剑尖抖了抖,直指那小玄,“好了!夜深了,我也不想再跟你缠斗下去,早早结束了,我还要回去睡觉。” 说着,她已是上前一步。 那小玄早已白了脸色,方才一番缠斗,她如何不知自己与面前这姑娘的身手差距?她若果真要杀自己,她怕是就算两败俱伤逃出去的机会亦是少之又少,何况......比起这姑娘,她要顾忌的要多得多。这才一再出声跟她讲条件,却没有想到,因着提及了这姑娘的父亲,反倒真正惹怒了这姑娘。 那小玄知道,这一刻,姑娘是当真想要杀她了! 脑中一片乱麻,但见得雪光一闪,那短剑就要朝她劈将下来时,她再也顾不得其他,蓦地一闭眼,便是惊声喊道,“你不能杀我!杀了我,只会给你全家惹来麻烦,你若不信,尽管杀便是。”说着,横了心,将脖子往前一递。 带着凌厉的风拂过发梢耳畔,一声铮鸣,那刀刃却停在了她颈旁寸许,姑娘清冷如泉水击石的嗓音轻响在耳畔。 “你这话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了。一个字一个字想清楚了再说,若是有所隐瞒或是想要耍什么花招,你知道的,我杀了你,再全身而退,当真不是难事。” 那小玄睁开眼来,望着一身黑衣,长相温婉甜美的姑娘,却是咬了咬唇,垂眼望了一眼那还在滴血的短剑,喉间悄悄一滚,这才道,“我是南疆娑罗教的,奉命来的大名,平日里也多是听命行事,多也只是打探消息,并没有做过其他多少事。你若杀了我,教中必会另派人来顶替我的位置,而且,也会惊动其他在京城中的娑罗教门人,他们若是查起我的死因,难保不会查到你头上。到时,你和你家人就永远别想还有安生日子好过。” “所以……你并没有将发现我的事儿报上去。” 叶辛夷听了片刻,已是明白了。这个娑罗教中有人要找她,只怕还是个地位颇高之人,面前这人偶然发现了她,却并没有上报上面。 果不其然,叶辛夷紧盯的目光中,那小玄的神色瞬间不自然起来,她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script>app2(); 132 相思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至于眼前这位,不将发现她的事儿往上报的原因,也很好猜。 叶辛夷目下闪了两闪,下一刻却是走上前去,也不问话了,反倒是又动上了手,不过两个来回,便已拿住了那小玄。 那小玄花容失色,“你不守信用,我分明已经对你说了实话,你还......唔!”后面的话被噎住,却是因着叶辛夷直接掰开她的嘴,塞了一粒丸药进她口中,而后,便是放开了她。 那小玄惊恐地瞠圆了眼,反身便是扑到地上将手伸进了喉咙去拼命地挖,直挖得干呕阵阵,却也没能将那粒丸药吐出来。 叶辛夷冷眼看着,见她呕得眼泪都出来了,才语调清淡地道,“没有用的。我的毒是特制的,入口便化毒,此时,早浸入你的体肤,接着便是窜进你的五脏六腑,莫说此时你吐不出丸药,就算果真吐出来了,也已无济于事。” 那小玄扭头瞪向她,一双魅惑天成的凤眼此时已是血红,满是愤恨,“你卑鄙。” “说什么卑鄙?又不是只有你们才会用毒。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叶辛夷仍然笑得馨馨然。“你说杀了你,我会惹来麻烦,我便姑且信你,留你一条命。往后,毎一个月,我会给你送颗解药来,当然了,前提是你不会再惹恼我。我瞧你也是个聪明的,应该不会再干那等惹恼我的蠢事儿的,对吧?” 冲着那小玄微微一笑,叶辛夷不再多言,转过了头,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脚。好了,今夜的夜游还算得不错,身子都活动开了,夜深了,也确实该睡了。 “你不问我别的事儿了?”这话里,满是愤恨与怨毒,还有深深的不解。 “问了你,也未必能知道,那又何必问。”叶辛夷没有回头,嗤声反问。 她为什么明明知道上头有人在找自己,知道了自己的下落,却并未上报,是为了什么?要么,是与教中争权有关,要么,便是她不得那人信任,那人有自己亲信之人,一旦这件事报了上去,这件功劳怕是就要归了别人。她恐怕本来是想要拿住了叶辛夷,独占功劳,却没有想到碰上了一根扎手的硬钉子。 若是前者,要紧的话,她绝不会说。若是后者,问了她,她想说,却也未必知道。 “若是不想肠穿肚烂,红颜枯骨,死相难看的话,你最好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叶辛夷说罢,足下轻点,转而跃上墙头,便是头也不回地窜入了夜色之中。 那小玄望着叶辛夷消失的方向,狠狠咬着后槽牙,一张脸苍白而扭曲,写满了愤恨与不甘。 同处凝香馆,离这处小院不算远的另一间临湖小院内,正有一前一后两道人影走进绣楼之中。 走在前的,是个姑娘。这个时节了,不过一身单薄的玫瑰红色衣裙,腰肢上用宽宽的同色丝绦束了,掐出不堪一握的纤纤柳腰,行进之间,腰肢款摆,当真有弱柳扶风之感。 她进得绣楼,抬手挥退了楼内伺候的丫鬟,便是径自掀开珠帘,走进了内间的妆台前坐了下来,对着镜子拆起了身上的首饰。 后面跟着的人,脚步徐徐且沉稳,进了绣楼之后,却再不挪动脚,就只停在了珠帘之外。 待得那些丫鬟们退了出去,并将房门掩上时,他这才抬头望向那珠帘后隐隐绰绰的身影,皱紧眉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警告过你,让你离郝运远点儿!” 声音瓷沉且压得极低,若是叶辛夷听见,怕是又要纳罕一回了。 沈钺,沈大人,不只来了这凝香馆,还直接进了姑娘的房。 “沈大人!外面人都传,奴家是你的相好。难不成,沈大人还真当奴家是你的相好了,管得这般宽?”珠帘内的声音柔媚入骨,笑音里却掺进了讽色。 沈钺蹙了蹙眉心,并不答。 帘内的人默了片刻,却是蓦地起身,便是快步冲了出来,手一挥,摔了帘子,珠帘哗啦,在她身后不住晃荡,叮铃作响。她一双妙目将眼前面沉如水的男人盯着,嘴角轻轻一扯,“沈大人不是问我想要做什么吗?沈大人倒是猜猜,我还能做什么?” “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不要去接近郝运。郝运这样的人,拈花好色,不用我多说,被他糟践的女子还少吗?有几个有好下场?你分明知道,还要往前凑。我知你是想利用他,可你别忘了,他背后还站着冯集贤。那才是真正厉害的主儿,心机深沉,手段毒辣,你在他面前,不过就是只一碾即死的蚂蚁。相思......你是在玩命儿!”沈钺眉眼微沉,可字字句句,尚算平稳。 “那又如何?”相思勾起唇角,反问。 是了,这是相思。 那个曾经在南京教坊司,秦淮河畔,只愿龟缩一隅,哪怕脏了身份脏了名头脏了身子,也还可以保留一颗平宁心,安生度日的相思。 却已是如今京城之中,奋力往上跻身的凝香馆头牌,相思姑娘。 同一个名字,过去的她,却早已被她自己丢弃在了旖旎的秦淮河畔。如今的她,只想往上爬,不惜利用自身身为女子的一切优势,以及身边可以利用的一切,不惜一切代价。 “被他糟践也罢,与虎谋皮也罢,只要他能帮着我接近我想接近的人,助我达成目的,那么便没什么不行的。” “你疯了。”沈钺望着她,语调平静而微沉,像是不认识她。 “你自然不懂。”相思却是倏然抬眼望向他,眼中闪烁着刺人的光,“所以,你可以骗我,说我家姑娘好好的,让我白白虚度了两年,只为了让我留在南都,苟且偷生。若非我觉着不对,你只怕还要继续瞒着我。若非我自己想办法,你只怕也绝不会帮我,我只怕到了如今,还在南都。姑娘于你而言,不过是个转瞬即忘的恩人,可是于我不一样。若非姑娘,这世上早已没有我这个人。从那以后,她便是我所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可是,这勇气和希望却生生被人夺了去,我已经堕入了黑暗的地狱,凭什么那些害过我姑娘的人,却还能高高在上,安享太平?” “老天不公,不罚他们,那我便自己动手,总要让他们血债血偿,付出代价!” <script>app2(); 133 心事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望着面前恍若已经陷入魔障尚且不自知的相思,“仇恨是人负重前行的枷锁,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你说,你已无家人,可就说你为了的顾欢……我知道的顾欢是个洒脱爽快的姑娘,她若知你因她自苦,甚至为了她执迷不悟,赌上自己的未来,才是要让她不安宁吧?” 相思抬起头望着面前的男人,哪怕是在劝说她,那语调仍是不疾不徐的沉稳,面容更是没有半点儿的焦切,哪怕是怒色,看着看着,相思便是倏忽笑了,“真是想知道,沈大人你……什么时候才会发怒。或是又有什么人才能让你发怒?” 只是看来,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她。 看着沈钺皱起眉心,相思妙目轻闪着道,“沈大人无需再劝我,沈大人想得开,奴家却未必。沈大人看在我家姑娘的份儿上,这些年来始终对奴家多有看顾,奴家感念在心,我家姑娘若是泉下有知,必然也会心存感念。沈大人亦是洒脱,大可以抛开过往的一切,自在过活,不用再为奴家所累。” “奴家听说,大人最近有了心仪的姑娘,还未曾恭喜大人。”说这话时,相思一双妙目轻瞥着沈钺,见他眉心蹙得更紧,便是笑了起来。“大人莫要多想,这凝香馆日日多的是官场中人出入,偶尔,也有大人的同僚。大抵都听说过奴家是大人的相好,在奴家面前难免会透出些话风来。” “大人这个年纪了,是也该成家立业了。只是大人一直不娶,奴家还以为……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得大人青眼,奴家怕是无缘得见了,不过,就冲着奴家与大人的一场缘分,喜酒喝不着,这礼却是不能少的。怕是还要代我家姑娘也送上一份礼才是。” 相思言语时,面上自始至终带着笑。 可沈钺望着她,那双如凝深墨的眼睛却是一点点沉黢,片刻后,只沉冷着嗓音说一声“你想多了”,想多的到底是什么,却没有多言。 话音刚落,便是转过了身,开了门,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相思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收起,望着面前还在颤动的门扉,心一点点沉入谷底,他方才……可是有些生气了? 为了什么?是因为她提及了姑娘,还是因为提及了他如今心上的那个人? 从凝香馆出来,漫无目的走了许久,沈钺也不知自己要走到哪儿去,待得抬起头来时,才发觉自己竟是走到了三柳街,抬眼处,便是叶家的铺子。 他忍不住扯起唇角,低低笑了一声,不知是走得太久了,有些累了,还是怎么,他突然便不想走了。 懒步过去,走到了叶家铺子外的石阶上,一屁股便是坐了下来。 片刻后,干脆仰躺在那石阶之上。 没有苑西街的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夜晚的三柳街安静得只闻风声,这样的静,却让人的心也从躁动点点恢复了安宁。 天上乌云重重,虽非雪骤的样子,可却也无甚月色可享,可沈钺就这么看着,看得专注,且看着看着,那双眼里的墨色渐渐散去,又如夏夜晴空一般明朗起来。 片刻后,他蓦地一个鲤鱼打挺便从石阶上跃了起来,转头望了一眼身后静谧的院落,瞧见了那棵枝丫横生,却已枯叶落尽的枣树,倏忽扯起唇角一笑,而后转身,大步走进夜色中,步子轻且稳,透着股子抛开什么的洒脱,与决定了什么的明快。 叶辛夷昨晚夜游回来后,睡得很好,当真只将昨夜的一切当成了活动手脚,没有放在心上一般。 清早起来,便是带着笑。脚步轻快到了铺子里,迎着朝阳,开了门板,却没有想到,门一打开便瞧见了站在铺子外的人。 梁申居然一大早就来了,也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肩衣上都落了一层淡淡的霜色,神色有些沉凝,听得开门的动静,抬起头来,与叶辛夷四目相对,他的面色有一瞬的纠结,却到底还是迈步上前来。 叶辛夷望见他时,脸上的笑容便是缓缓收了起来。 梁申走到她面前,却是默了片刻,开口时,声音紧绷且暗哑,“辛夷,对不住。” 这一声“对不住”是什么意思,叶辛夷自然懂。 “没什么对不住的,原本你与我也没什么要紧的关系,与磊子哥和贺家更是非亲非故的,你不帮忙,也是清理之中。何况,那是你舅舅,你自然该听他的话。”叶辛夷语调淡淡道,在她自己听来,已很是善解人意了,善解人意得让她自己都觉得稀奇。 可梁申却是听得皱眉,“辛夷,你别这样,你若是有什么气,只管撒出来,就是别这样。” “我怎样了?”叶辛夷被气得笑了,“笑脸相迎,温和有礼,我的待客之道梁老板不满意?那不如梁老板说说,想让我如何吧?我斟酌斟酌,看能不能如了你的愿。” “辛夷,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这样,你打我,或者骂我,只要你能消气,怎么样都好。” “梁申,我倒是不知道,你还学会这一招了。若是今日磊子哥不是平安出来了,你还有没有脸面登我家的门?你让我骂你,或是打你?是认真的?” 梁申本已被她说得目光微黯,听得这一句又恍似听见了希望,忙不迭点头应道,“自然是真的。” “可那有用吗?难道我骂了你,打了你,下一次,你便能不听你舅舅的,转而听我的了?”叶辛夷反问,见得梁申变了脸色,却是被她的话生生噎住了一般,她叹息一声,“既是无用,又何必多此一举?” 冷风过,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瞬间沉凝下来。 叶辛夷默了片刻,“梁申!”抬起脸,却是正色,“你我也算有几年的交情,有同门之谊,亦有合作之义,更曾同历过生死,这般的情谊,我自认待你尚算真诚,自然也知你为难。你我如今,已算渐行渐远,未免你难做,往后,还是依着你舅舅的意思,你我尽量少往来吧!” “回去后,你将咱们合伙做的生意好好算一算,该怎么了结,你说了算,我都没有意见。” 恍若没有瞧见梁申一寸寸白下的脸色,叶辛夷让自己狠下心来,一字一句皆好似含了冰渣,说罢,便是转过了身。 <script>app2(); 134 蹭饭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辛夷!”梁申却是上前一步,拽住了她的手。 叶辛夷被扯得回了头,望着他紧拽住她的手,皱起眉来,语调沉下,“放手!” 梁申却是摇了头,不肯放,“辛夷,你我也算得一起长大的,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我有多么珍惜我们之间的情分,你应该知道。我承认,对于你不顾一切要去救陈磊子这桩事,我打从心里不赞同,可只要是你希望的,我还是宁愿帮你达成,哪怕可能得罪了郝运和冯公公。” “真的,辛夷!我愿意为了你做任何事。”梁申望着叶辛夷,似是怕她不信一般,神色有些紧绷,目光更是一瞬不瞬。 叶辛夷便是想起了那时尚白胖高壮,虽然说话总是粗声粗气,不好听,却暗藏关心的少年,神色便是不由得和缓了两分。 梁申感觉到了,便是不由得又趁热打铁道,“辛夷,只是你也知道,我舅父帮我许多,若非有他,我也不会有今日。我终究没有办法忤逆他,不过你放心,总不会一直如此的。否则你当我近些年为何将生意往南方做?” 叶辛夷杏眼微闪望向他。 梁申双眸已是亮了起来,“近年来,世道不太平,虽然这话不好说,但这京城怕是迟早有一日要乱起来。所以,咱们怕是要早做打算。我这回南下,已是在着手看宅子,下一次去怕就是要定下来,往后,你可愿意随我一道……” “江南富庶,却也未必就太平。”身后一声嗓,瓷沉带笑,话语却是明显地唱反调。 叶辛夷抬眼越过梁申肩头望向石阶下,嗬!又是一个这么早就上门来的。 梁申转头望过去,亦是狠狠拧起眉来。 石阶下,有一男子,一身藏蓝色的常服,明明就是表情清淡地站在那儿,却不知为何,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是沈钺。 他为什么来?与昨夜的事儿可有关系? 望着沈钺,叶辛夷面上虽没有露出来,可心里却是忍不住犯起嘀咕。 沈钺则面色无异,已是举步上了石阶,径自走到叶辛夷跟前,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伸了出来,勾着一个沉甸甸的菜篮子,篮子里装着肉、鱼,还有菜。 锦衣卫沈大人,杀人喋血,满手血腥的刽子手,每日里握着绣春刀的手,这会儿却是拎着菜篮子,这怎么想着就这么别扭呢? 可沈大人半点儿不觉得,勾着菜篮子笑眯眯道,“今日正好休沐,所以买了些菜过来。往日里都是我吃你家的,想要回请吧,我又一个人,要请也只能上酒楼,反倒怕大家不自在,所以只能索性麻烦叶姑娘了。” “上一次便没能在你家吃饭,这回,叶姑娘想必不会拒绝的啊?” 叶辛夷望着他,心思电转,他这是又一次的试探,还是她想多了,他压根儿没有将她和昨夜那个在凝香馆碰上的小贼联系在一起?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她至少不会自己露出马脚。 因而笑了起来,将那菜篮子接了过去,“沈大人算得恩公,一顿饭而已,自然是该谢的,还劳你自己带菜来,反倒是我不好意思了。”说着已是转身走了回去,没有去管身后两个男人。 梁申脸上有些藏不住的别扭,沈钺却到底年纪大些,稳重了许多,笑望梁申道,“梁老板,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起用顿便饭,想必叶大夫定不会介意。” 然而,他这番话却是让梁申心里更是堵得厉害,怎么说得好像他是主人似的? 梁申冲着沈钺,皮笑肉不笑地一扯嘴角,“沈大人是吧?沈大人想必是不知道,我常常出入叶家,这里,便如同我自己家一般,我常在这儿吃饭,叶伯父自然是不会介意。倒是沈大人,来者是客,莫要拘束,快些请进。” 说着便已是做出了迎客的姿态,说话到后来也是自在了许多。 可沈钺却好像没有什么反应,淡淡一扯唇角,便是抖了抖袍摆,迈步进了铺子,轻车熟路一般穿过铺子,沿着夹道,进了内院。 梁申一闷,眉心皱得几乎能够夹死苍蝇,狠狠一挥手后,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进了内院,叶仕安已是听得了消息,杵着拐杖到了堂屋外迎他们。 沈钺连忙上前,虚扶着叶仕安往屋内回。 梁申落后一步,赶上去想扶时,人已进了屋。只听得叶仕安笑着招呼他,“阿申,快些进来。” 梁申心里一宽,是啊,至少他是阿申!而那位,只是沈大人! 梁申登时松快了许多,响亮地欸了一声,大步进了堂屋。 堂屋内,沈钺扶了叶仕安在炕头坐下,却是低头挽了裤腿查看着叶仕安的伤腿,看了片刻后,便是笑道,“恢复得不错,我瞧着,再过几日便该痊愈了。” “我早觉着无碍了,偏我家这丫头凶得咧,大惊小怪的,非让我再杵上一阵儿拐杖,我呀,是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叶仕安冲着沈钺笑罢,抬手对愣在门边的梁申招了招手,“阿申愣那儿干什么?那风口上冷,快点儿进来。” 梁申扯了扯嘴角,迈步而入。 “对了,阿申也是会下棋的。你们都是客人,我这主人总不好霸着棋盘不放,不如你俩来下。我呀,也在边上做回看客。” 叶仕安发了话,沈钺也好,梁申也罢,自然都不会不给这个面子,何况......两人不约而同抬起眼,往对方看去,目光无声在半空中对峙。 沈钺波澜不惊,微微笑,眸深墨。 梁申一扯嘴角,笑得狂肆,“我年纪尚轻,不知轻重,下棋路子野,又不懂得忍手,一会儿还要沈大人多多担待。” 这是变着法儿地说他老啊!沈钺哪里有听不出的? 面上却未露丝毫不悦,“个人棋路不同,乃是理所应当。棋逢对手,方不负一场对局。” 叶仕安笑着看,笑着听,并不插嘴。 待得两人说完了,这才笑眯眯喊了叶菘蓝来,将棋盘摆了出来,又让那姐妹俩泡了一壶热茶,将家里还有的瓜果和点心都摆了出来。 他往那炕上迎枕上一靠,笑眯眯看着沈钺和梁申两人对弈起来。 叶菘蓝从堂屋里退出来,到了正坐在灶门边摘菜的叶辛夷身边时便是忍不住偷笑了两声。 引得叶辛夷奇怪地抬眼瞥她,“有什么好笑?” <script>app2(); 135 论退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当然好笑了。”叶菘蓝这会儿光明正大地笑了,双眼闪闪亮,促狭的光,“你没有看见咱爹,端了杯茶,磕着瓜子儿,笑眯眯看着梁大哥和沈大人猜先,那眼神……就跟他去药材行选药材,货比三家时一模一样,不!比那个时候还要严苛,那哪里是在看下棋啊?也亏得梁大哥和沈大人两个被咱爹那般虎视眈眈盯着,还能下得了棋去。不过也是,不能不下嘛。” 小姑娘的话里有话叶辛夷哪里有听不出的?抬起头便是瞪了她一眼,“行了啊!小孩子少管大人的事儿,摘你的菜!”这教了她识文断字也不是好事儿,瞧瞧这说话一套一套的,张口便是文章。 叶菘蓝小声嘟囔一句,“你从前怎么不当自己是小孩子?那会儿你还瞒着爹做生意呢,不也就我这么大么?”说得自然是几年前的事儿,声音虽压得低,却是明知叶辛夷耳力好,这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说完,便见得叶辛夷又瞪了过来,今日小姑娘也不怵,笑呵呵问道,“阿姐猜猜,这梁大哥和沈大人谁会赢?” 叶辛夷垂下眼去,“我又不会下棋,又不曾跟他们下过棋,我哪儿知道?” “那……阿姐希望谁赢?”叶菘蓝眨巴着眼睛,当真是好奇得厉害。 叶辛夷抬手便是戳了她脑门儿一下,“摘你的菜,小孩子家家的,哪儿学来这么促狭的性子?” “自然是跟阿姐学的。咱家也就阿姐你促狭,就怕那里面下棋那两位,尤其是沈大人,怕还不知你促狭,只当你当真温婉娴静呢。”叶菘蓝虽然比之幼时变了许多,但这般大方的时候却也少见,哪怕是在父兄跟前也拘谨着,唯独在叶辛夷面前才这般,自然是亲近的意思。 姐妹俩感情好着,叶辛夷哪里是真的生她的气?却是不想再听,半真半假地嗔着“再说,再说!”便是去捏叶菘蓝的脸,姐妹俩便是闹成了一团,笑语声声,让这小院儿也不由盈满温馨热闹。 叶辛夷目下闪闪,沈大人当真只当她温婉娴静吗? 因为昨夜的事儿,沈钺今日便登门,叶辛夷心里始终不安,等到要掺茶时,她便主动揽了活儿。 谁知,刚走到门边便听得棉帘子后传来梁申的问话。 “方才在门外时,沈兄言道,江南富庶,却也未必太平,不知何解?总不能是随便说说的吧?” 这么一会儿工夫,唤起了沈兄,却并无什么亲近之意,而且语调里明显有刁难之味。 隔着帘子,叶辛夷不由得驻了步,她也想听听沈钺怎么说。 沈钺嗓音瓷沉,带着微微的笑,“自然不是随便说说。梁兄弟常常在外奔走,应该知道,如今大名可谓内忧外患,北有鞑靼,南有倭寇,朝中也是不太平,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酿出祸端。梁兄弟说,京城什么时候说不得就会乱起来,这也不是不可能。可梁兄弟试想一下,若京城果真乱了起来,陛下会往何处走?” “梁兄弟纵然是家财万贯,却也未必能争得一席之位,何况,越是乱时,有钱便越非好事。” 沈钺虽是轻描淡写两句话,梁申年轻,尚且不以为然,叶仕安却是听得神色一凛。 “我早早便置下的产业,谁还能硬抢不成?就算是要往南迁都,我也不怕。况且,我又不是那等当真家财万贯的巨贾,难道还能被人盯死吃死了?”梁申轻哼。 沈钺淡淡一笑,“梁兄弟这话,却也不错。可是,平民百姓,拖家带口,南下的路,却必然不会太平。” “那总也比待在北地的好。何况,我们可以提早走,避开乱时。”梁申仍是坚持。 这回,沈钺笑了笑,没有言语。 边上叶仕安却是将已微凉的茶杯扣在手中,笑微微问道,“依熒出看,若果真乱了起来,何处才是安地?” “若果真乱了起来,这处处自然都不是安地,不过只是相较而言罢了。”沈钺并不将话说死。 叶仕安目下轻闪,“不过是几句闲话,我与阿申并非官场中人,更不是那等多舌之辈,不过是话到此处,各抒己见罢了。就当是我向熒出请教,还请你莫要顾忌,畅所欲言便是。” 沈钺却还是有些犹豫,抬眼看了看叶仕安,又看了看梁申,这才道,“既是如此,我便随便说说,却也只是说说,当不得真。” 顿了片刻,他才又道,“若果真乱起,朝廷必然会南迁,大势所趋,若能赶在南迁之前,或运气较好,能安然抵达江南,倒也可以安生,但路上不好走。若是我的话,倒更宁愿去蜀中。” “蜀中?”梁申挑眉,惊讶。 叶仕安目下暗闪,当真好奇,“为何?”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都说剑门关乃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天险,又有夏大将军驻守西南一带。夏大将军治军严明,夏家军骁勇善战,大名开国以来,西南边陲从未起过大的战事,且我曾到过蜀中,民富兵强,百姓安居乐业,当真不负天府之国的盛名。” “蜀中夏家?夏大将军是骁勇善战,却并不对朝廷存敬畏之心,民间都称他为西南王,嗬!他又不姓朱,如何配称王?据我所知,朝中多有人参他拥兵自重,生了不臣之心,不过是陛下仁厚,且不愿西南生乱,这才由着他。” “若是夏家尚有为臣的自觉,便该谨守本分,收起那副西南霸主的姿态。否则,说不得,这大名之乱便要从那蜀中,或是他夏家而起。”梁申虽然并未出仕,却到底是生在京城,天子脚下,舅家又是皇商,对皇家自然有天生的崇敬,对被民间称为“西南王”的夏大将军夏长河自然便有些不以为然。 叶仕安和沈钺没有言语,只是微微笑着,不置一词。 相似的表情,相似的沉默,不知为何,便是让梁申有些闷气,“难道不是吗?” “不过是沈某一人之言,都说了,只是随便说说,梁兄弟莫要当真。” “就算那蜀中果真有剑门关和夏家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难道去蜀中的路便好走了?山高林深,江险水湍,且不说天险,还不知藏着多少江盗山匪呢。光是走到蜀中,也是要九死一生。” <script>app2(); 136 直问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是啊!这个倒是沈某思虑不周了。”沈钺脾气好得很,微微笑着颔首。 “都说了只是闲话,都别当真。”叶仕安笑呵呵打着圆场。 “自然是闲话。如今的大名虽不说固若金汤,却还没有到我们所想的那个时候,言之过早。”沈钺附和一笑。 “是的,若是能安安定定的,谁愿世道当真乱起来?自然是不乱的好。”叶仕安笑应,见得沈钺笑着垂眼端起了茶杯,梁申则哼着别过了头。 一顿饭,吃得还算宾主尽欢。饭后,如往常一般,叶辛夷和叶菘蓝在灶房里边说笑边收拾,却见着梁申寻了出来,靠在灶台边看着她们忙,然后低声道,“辛夷,那个姓沈的,怎么说也是官门中人,我刚才还听说,他原来是穿飞鱼服的。这样的人,你们该知道,最是那等凶悍阴狠的,这样常常往家里凑,可不是好事。” “那梁老板给支个招,如何能把那尊大佛送走?既然知道他是干什么的,梁老板不怕得罪了他,惹来祸端?我倒是要奉劝梁老板一句,往后见着那位大人还是避开些,若是避不开也莫要言辞无状,得罪了人尚不自知。” 这话,本是存了提醒之意,虽然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沈钺并不如她之前所想那般,也跟她印象中的锦衣卫不太一样。可谁知道呢?她又不是当真对他很是了解,若是不小心得罪了,那可不见得就比得罪了冯公公来得轻松。像梁申方才在屋里,字字句句明显的都是冲着沈钺挑刺儿去的,还要得亏沈钺不与他计较。 可是话落在梁申耳里,却是全然变了味道,他原本懒骨头的姿势登时一变,站直了身子,连带着眉心也是紧拧起来。 “我是怕他有什么不轨的意图所以好心提醒你,你却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多管闲事了?还是觉得,如今傍上了一个锦衣卫大人,所以底气也足了?” 叶辛夷蓦地拧眉,一双杏眼寒凉,往梁申望去。 气氛陡地凝滞,叶菘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连忙僵笑着打起圆场,“那个阿姐,梁大哥也是一番好意。梁大哥,你误会我阿姐了,我阿姐她……” “你与他解释什么?他要怎样想,那是他的事儿,反正,往后梁老板最好少与我们家里往来。”叶辛夷的声音冷下,如冰击玉石。 “叶辛夷!”梁申脸色登时一变。 叶菘蓝急得不行,这怎么就成这样了? 正在这时,常茂却是快步而来,凑到梁申身边,压低嗓音道,“爷,府里来报,舅爷来了,已经等了好些时候了。” 梁申的脸色几变,望着叶辛夷,神色很是复杂。片刻后,便是一扭身,转头就走了,步子踩得既大且重,显见带着怒气。 “梁大哥!”叶菘蓝急得跺脚,转头看叶辛夷神色不动,举步便是要追上去。谁知,身后却是伸来一只手,将她紧紧扯住了,是叶辛夷。 叶菘蓝回过头,急眼了,“阿姐,你今天怎么回事儿啊?干嘛说话总是带刺?梁大哥跟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他的为人你应该清楚,他虽然脾气大,可心却是好的,你实在不该……” “你当刚才他为什么急着走?”叶辛夷神色不动,她刚才离得近,又是耳力非凡,哪怕是常茂特意压低了嗓音,她也听得清楚。 “难道是……”叶菘蓝微微变了脸色,不再激动,有些讷讷望向叶辛夷。 叶辛夷点了点头,“菘蓝!我自然记得我们与梁申数载的情谊,可是,我不想他为难,更不想自己为了他受委屈。我今日冷言冷语,他此时生气,回去后冷静下来,便必然会明白。往后……” 叶辛夷微微一顿,才叹道,“往后我们怎么待他,是不是还能同从前一样,还得看他怎么待咱们,又是不是会变了。” 叶菘蓝点了点头,神色已是平静,被叶辛夷拽住的那只手转而握住了叶辛夷,“阿姐的心思我虽然并不全然明白,可是有一点却没得商量,那就是谁也不能让阿姐你受委屈,梁大哥也不行,梁大哥他舅舅就更不行了。” 叶辛夷笑起来,抬手疼爱地轻掐了掐叶菘蓝的脸颊,“小丫头,总算没有白疼你一遭啊!这一句句甜言蜜语的,让你阿姐我……很是受用啊!” “阿姐往后继续疼着我,我日日说给你听可好?”叶菘蓝笑眯眯往她怀里一滚,撒起了娇。 姐妹俩又腻歪起来,将方才低落的心绪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边堂屋里打起了帘子,一个人影钻了出来,叶辛夷挑起眉,“你怎么出来了?” 是叶川柏,看他皱着眉,脸色不那么舒畅的样子。 叶川柏哼道,“被爹撵出来的。他和铁师傅不知要跟沈大人说什么,神神秘秘的,还不许我听见。” 叶辛夷蹙了蹙眉心,说什么? 只是,不等她生出去偷听的心思,叶川柏便对她道,“对了,爹说了,让你去铁师傅院子里拿壶酒来,晚饭时喝。” 叶辛夷哼了一声,拿个酒而已,谁不能拿?非要让她去?还不就是故意要把她支开吗?到底要说什么还得这样? 叶辛夷皱了皱眉,却还是选择做个听话的乖女儿,想着快去快回,谁知,等到她从老铁的院子回来时,叶仕安已经和沈钺说完了话,几个人泡了一壶茶,在堂屋里听老铁讲些江湖佚事。 叶辛夷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可沈钺却果真很是泰然地在她家里消磨了一整天,期间,倒没有做出什么类似试探她的举动来。 直到夜幕沉降,用完了晚饭,他这才告辞离开。 叶仕安又是笑眯眯唤了叶辛夷送客,叶辛夷没有半点儿不情愿,听话地将贵客送到了门口。 却是停了步,没有送客的意思,反倒直截了当地问沈钺道,“沈大人方才与家父说了些什么?” 沈钺见姑娘端凝着脸色,眼角透出的坚稳将惯常的温婉抹平了两分,他却是垂眼笑了笑,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鼻尖,这才问道,“叶姑娘当真想知道?” 这男人的目光亮得有些出奇,好似染着些深意的笑味似的。 叶辛夷蹙紧了眉,不语。 沈钺叹了一声,很是无奈的语气,“好吧!既然叶姑娘想知道,那沈某自然不会欺瞒。” <script>app2(); 137 火花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直觉得怕不是什么好话,可她又不想稀里糊涂的,便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沈钺睨她一眼,这才笑得馨馨然,“伯父问我,几次相帮,屡屡亲近,所为何故?” 伯父?叶辛夷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口中这声“伯父”唤的是何人?心口蓦地漏跳了一拍,倏地抬眼望向他,说了什么,这么会儿工夫,便改了口? 入目,却是他深墨般的眸子,这会儿却是明明闪烁着星点的笑意。 “你怎么答的?”叶辛夷嗓音忍不住紧绷。 “长辈问话,自然是照实答,不能有所欺瞒了。”沈钺理所当然的语气。 叶辛夷几乎忍不住骂娘,去他的长辈。她爹不过长了他几岁,可他从一开始便是以晚辈自居,当初不知他的心思便罢了,如今想来,却原来是从一开始就心怀不轨,居心不良啊! 沈钺恍若没有瞧见姑娘的黑脸,兀自低柔了嗓音回她,“我与伯父明言了想要娶你为妻,也请了伯父放心,在你点头应下之前,绝不相逼。” 难不成,她还要谢他? “我之前在山上便与你说清楚了,你我之间不可能。”叶辛夷额角的青筋鼓起,蹦了两蹦。 “为何?”沈钺却再不如那日在山上时的反应大,一脸神色平平,当真好奇的模样。 “什么为何?” “你有心仪之人?”他问。 叶辛夷摇了摇头,这个可不敢胡乱说。 “那你打算不嫁人了?”他又问。 叶辛夷迟疑着还是摇了摇头,就算她真有这个心思,她爹、她师父也绝对不会由着她的。 “那我是缺胳膊少腿,还是长得不堪入目?”沈钺嘴角勾起。 叶辛夷抬眼看他,悠晃的灯光下,他的面容清晰地映现眼前,他并不是那等面如冠玉、芝兰玉树的翩翩贵公子,可也是轮廓分明,五官粗砺,却带着北地男儿的硬朗阳刚之气,一双眉,如刀裁,一双眼,欢悦时如夏夜晴空,载进了星辰大海,而专注看人时,却又凝成了深墨,暗夜潮涌。 瞧见那双眼睛里的星星多了起来,叶辛夷蓦地瞥见了他嘴角的笑容,才陡然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匆匆移开了视线。 该死!这算不算男色惑人?她方才竟是看他看得呆了。还有……她几时起对他这般了解了,还能知道他那双眼睛什么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叶辛夷心里懊恼至极,这懊恼后,却又藏着隐隐的不安,有什么东西,好像不受她的控制,在心底冒了芽。 姑娘面上的懊恼还有夹杂着的一缕淡淡羞色沈钺都看得分明,只是若再去撩拨,怕是就要惹炸了毛。 因而,沈钺很是懂得见好就收,移开了视线,笑微微开了口,“我虽比你年长些,可并无什么不良嗜好,又是官身,还算有些薄产,家中又无长辈需要侍奉,自认若果真能得你为妻,定会宠着疼着,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家里一切,皆是你说了算。你既没有不嫁人的打算,也没有定要嫁谁的打算,那么,我为何不可以?” “你一日不嫁人,我自然便不会死心。焉知你到最后嫁的人不是我呢?” 他说这话时,那双眸又转而幽深,目光好似织成了一张网,将他看着的人密密网住,无处可逃。 叶辛夷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贝齿轻咬下唇,“你也是这般与我爹说的?” “自然。”沈钺应得干脆。 叶辛夷心里却更是懊恼,“那我爹如何答你?” “你是伯父待之如珠如宝的女儿,自然不是我一两句话便能带走的。” 这还差不多,叶辛夷神色稍缓。 “不过,伯父允了我,给我机会,让我拿出诚意来,诚心求得你的同意,还让我改了口,唤他伯父。” 这些,她当然也有所猜测,她爹一向对他甚有好感,之前也正做着这盘算。可是这会儿听来,她却仍是气闷。 抬眼便是瞪向眉眼皆带了笑,将她笑眯眯望着的人,“你少得意!这样的事儿,我爹不会不管我的意见,只要我不愿,他再喜欢你,也是徒然。” 说罢,她不想再与他多说,转身便要走。 谁知,迈了两步,又停下,转头目光灼灼望向他,“沈大人,早前有一回从我家带走的竹伞呢?” 能不能让她把所有可能否的借口都堵死了,杜绝他再往她家里凑? “伞啊?下一次吧,下一次带回来还你。也好光明正大再见你一回。”沈钺翘起唇角,笑睐姑娘变了脸。 瞧瞧!这样看着沉默寡言,老实稳重的一个人,却用着再一本正经不过的脸,一本正经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着这样……没羞没臊的话。 叶辛夷气结,哼了一声,“沈大人与我早先以为的不太一样。”表里不一,脸正心邪。 沈钺抬手轻触了一下鼻尖,嘴角的笑弧已是拉大,“彼此彼此,叶姑娘也与我早先所想不怎么一样。” 以为是温顺小绵羊,却原来是一只有着尖利爪牙的小猫。看似乖顺,炸了毛却会挠你。 如果知道自己在沈钺心里成了她这辈子最犯冲的那种动物,叶辛夷只怕更是要气炸。 夜风下,一灯如残豆,起了风,树影婆娑,灯光明灭。 灯影下,一对男女相对而立,对峙的目光中,恍惚碰撞出了了不得的火花。 一个怒的,一个乐的。 叶辛夷抿紧了嘴角,踩着略重的步伐,几乎是化成了一阵狂风,卷进了堂屋。 堂屋内,喝了点儿酒的老铁歪歪斜斜躺在炕上,叶仕安则坐在炕几边上,正低头一粒一粒捡着棋子,白归白,黑归黑,动作缓慢而耐心。 听到动静,也没有抬头,只是平平淡淡问道,“送走熒出了?” 叶辛夷站在门边,胸口极速地起伏着,好一会儿才渐渐平缓下来,“为什么?”她还是忍不住要问。 叶仕安动作微顿,手一松,本已捡在掌心握着的几枚棋子瞬时散落在了棋盘上,“啪嗒”作响。 叶仕安这才抬起头望向叶辛夷,嘴角温温的笑,“什么为什么?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是好事。你已经及笄了,没了娘亲为你操持,爹却也不能不管,总要替你慢慢相看着。熒出既开了口,我观他也有诚意,便给他一个机会,又有何不可呢?” <script>app2(); 138 身世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可是,为什么是他?”她早知道她爹会操心她的亲事,她不能理解的是,天下男人那么多,为何就是他沈钺? “不如你先告诉我,你为何就对他这般苛刻吧?”叶仕安抬起头看她,目光灼灼。 类似的对话他们父女不久之前才有过一次,这回和上回一样,她还是没有办法回答。 叶辛夷抿紧了唇,“我也不知道,许是天生便犯冲吧!”就和碰见猫似的,碰上他,她就成了那遇猫的老鼠。闪躲、逃窜,心里有惧,却又不敢惧。 叶仕安深望她一眼,才转开头,却又去继续他方才捡棋子的动作,一边捡,一边道,“棋品如人品,我与熒出也下过这么几回棋了,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境况,他都是稳如泰山,心有成算,这样的男人,担得起未来,若他果真诚心诚意待你,将你交与他,为父也能放心。何况,他这般向为父坦诚,坦荡磊落,堪为君子。” “君子?”叶辛夷几乎嗤笑出声。 “欢欢儿,你对熒出有偏见。何为君子?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易知。沈熒出行止,何处当不得君子二字?” 叶辛夷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一个手染鲜血的锦衣卫,也可得她爹口中君子二字之赞。 可偏偏,她一时却又无法反驳。 “欢欢儿可还记得爹教你如何识人?” 叶辛夷心里有些发闷,却不得不答,“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 叶仕安点头欣慰,“你还记得便好。是以,沈钺究竟如何,适不适合,咱们爷儿俩都可以慢慢看着,不急。” 叶辛夷蹙起眉心,话到此处,还能说什么?反正,她若不愿,她爹总不会逼着她嫁。 “你先去沏壶茶来!左右无事,咱们爷儿俩,还有你师父,一起说会儿话。”叶仕安温笑着道,便是将沈钺的话题就此揭过了。 叶辛夷却是心头一动,愣了一瞬,才道一声“是”。 不一会儿沏了茶回来,果见叶仕安已经收拾好了棋盘,而方才还歪在一旁歇觉的老铁也已坐起身来,见了她便招呼着倒了一杯茶,待得凉上两分,便是咕噜噜喝了下去。 叶仕安抬手往炕梢指了指,“坐!” 叶辛夷应了一声,坐了下来。 可叶仕安却是握着茶盏,半垂着眼,半晌没有吱声。 叶辛夷蹙起了眉心,老铁却是忍不住了。“我说,老叶,你既然都决定了要跟丫头坦白,做什么临到头了又吞吞吐吐?你不说,我说啦?” 叶仕安抬起眼,盯了老铁一记,才叹息一声道,“欢欢儿,其实不愿告诉你,瞒着你,多是我的私心。我只是怕……罢了,既是娑罗教已经找了来,想必也是瞒不了一辈子的,我想了很久,只能告诉你。” 叶仕安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望向叶辛夷,已是神色平静,“欢欢儿,我不是你的生父,你本该姓夏。你生父身前为你起名,夏清欢。是以,我才一直叫你欢欢儿。” 叶辛夷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她半张着嘴,许久,脑中都是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之后,脑袋是不空白了,却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思绪争先恐后冒了出来,当中,最清晰的一点是——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些年来,爹宠她疼她,教她信她,她身为顾欢时从未感受过的父爱,在他身上得到了千倍万倍的补偿。 她那么快接受自己身为叶辛夷的事实,那么快安于,甚至乐于成为叶辛夷,将叶家当成自己的家,将叶川柏和叶菘蓝视作亲弟妹,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都是因为叶仕安这个父亲。 她从没有想过,她会不是她爹亲生的这个可能。 谁会那么傻,不是亲生的,还对她那般好? 顾欢是顾文选亲生的,可顾文选待她是什么样的?让她一度以为这天下间,所有的父亲都是那样的。 可是,叶仕安不同,他待叶辛夷宠爱,却不溺爱,呵护,却不过度保护,且信任,且尊重。 这般好,却说,他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可是再一想,他们家三个孩子,独她有小名。独她一个,她娘又教武功,又教念书,叶仕安对她,也比对叶川柏和叶菘蓝更好些。 她起初以为,是因着她是长女,又自幼有喘疾的缘故。 却原来……是因为她不是亲生的么? “欢欢儿……”叶仕安见她脸色变幻不定,神情也有些恍惚,不由担心地喊了一声。 叶辛夷总算醒过神来,望着叶仕安时,神色还是复杂,可目光却点点镇定下来,“我亲爹……已经过世了?”方才,她分明听到了名字是她生父身前所取。 叶仕安微黯了神色,点了点头。 叶辛夷喉间微微一滚,“那我娘……”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叶仕安却也明白了,“你娘自然是你亲娘。” 叶辛夷说不出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心绪更复杂了两分。不过至少……她跟叶川柏和叶菘蓝还是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吧? 既然已经开了头,叶仕安便觉得接下来的话顺畅了许多。“你生父当年在江湖之上颇享盛名,与你母亲相识相恋,成亲后不久,你母亲便怀了你。只是没有想到……天降横祸……” 叶辛夷恍然明白过来,“我亲爹……”顿了顿,到底换了一种称呼,“我父亲的死可是与南疆娑罗教有关?” 叶仕安和老铁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眼神,哪怕什么都还没说,叶辛夷却也可以肯定,她猜对了。 果不其然,叶仕安点了点头。 只是这一回开口的却变成了老铁,“你父亲夏长青惊才绝艳,一手轻鸿剑法冠绝江湖,当年,就是我也败在他剑下,心服口服。” 老铁怕是想起了曾经的事儿,神色间露出两分缅怀之色。 叶辛夷却是听得蹙眉,就连老铁也败在他剑下,想必,她这亲爹的武功应该已臻化境,却又为何…… “许是天妒英才吧!你爹不只有一副习武的好根骨,惊人的天赋,偏还要有一张俊美的脸,惹得江湖之上众多侠女青睐。可他自认识你娘后,便是眼中只有她一人,这深情专情,偏就成了祸端。” <script>app2(); 139 真相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原来是桃花债。叶辛夷恍然。 “娑罗教教主蓝若华对你父亲一往情深,偏你父亲却只对你母亲一人专情,导致蓝若华因爱生恨,在你母亲身上下了金蚕蛊。那蛊毒很是凶残,一旦入体,便会噬咬人的五脏六腑,让人食不下咽,夜难安枕,时时承受苦楚,最后,形销骨立,断绝生机。” 叶辛夷听得心里发毛,那个蓝若华……究竟是有多恨殷雪乔,才会用了这样残忍的手段来折磨她? “彼时,你娘刚查出有身孕,你父亲为了你们娘俩的性命,便以秘法将金蚕蛊引到了自己身上。他一直瞒着你娘,直到再也瞒不住的那一日……” 后面的话,不需再说,叶辛夷也能猜到了。那个父亲,于她而言,不过如同一个陌生人,直到此时,方得一丝悸动。 她这具身体尚不知事时,便是得人舍命而救,那人,是她的生身父亲。 谁能想到,老铁口中,那般惊才绝艳的侠士,却是惨死在这样的阴损手段之下。 不过……“我父亲叫夏长青?”这名字怎么觉着有些耳熟呢?是在何处听过? 叶仕安叹了一声,“你父亲出身名门,乃是蜀中夏家的嫡幼子,夏家如今的掌舵人,夏大将军夏长河正是你父亲一母同胞的兄长,是你的亲伯父。” 欸欸欸!居然这般了不得?蜀中夏家,她自然知道。而且夏长河……白日里不是刚从沈钺口中听说这个名字么?难怪觉得耳熟了。 只是,她生父既然是夏家嫡子,缘何她们母女二人却不回蜀中,反倒来了京城?还有……她娘和叶仕安又是怎么一回事? 叶辛夷望向叶仕安,却什么也没有问出,她不知道有些话,她能不能问,该不该问。 但知女莫若父,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哪怕她什么也没说,一个眼神,叶仕安已明白她想问什么。 略一沉吟后,便是苦笑道,“我与你父亲,也算得挚友。当年,你母亲身中金蚕蛊,他便带了你母亲来让我医治。奈何,我却是没有法子。” “你母亲虽然受蛊毒所苦,却始终坚强乐观,我控制不住自己,对她生了好感。大抵被你父亲看了出来,后来,你父亲去世之前,便将你母亲和尚未出世的你一并托付给了我。”叶仕安说得轻描淡写,可神色之间,还是有那么一分不自在,对友人之妻动情,哪怕没存有觊觎之心,也非君子所为吧! 但是上一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她亲爹娘都已经不在了,于她而言,那两人尚没有叶仕安一个来得亲近,而且,夏长青能将挚爱的妻儿都托付给叶仕安,自然是全然信任的意思。因而,她只是“哦”了一声便没有下文了。 默了片刻,才又道,“所以,娑罗教那位教主是由爱生恨,所以想要抓了我回去报复?”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尤其是江湖之上那些能人异士,很多都是如老铁这般脾性古怪的,那位蓝教主能够给她娘下什么金蚕蛊,便可以说明不是个好相与的,她爹娘都死了,她那恨若还在,报复在她身上便也再正常不过了。 “这个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无论为了什么,你落在她手里,自然没有半点儿好处。你娘许也是因为这一点,自幼便督促你习武,之后,又专程为你请来了铁师傅。” “好在,你随了你爹,这根骨天生便是练武的奇才,短短几年,为师已没什么好教你的,你如今唯一缺乏的便是实战经验,你之前遇到的那个女子,便该是娑罗教中人。只是,算不得什么顶尖高手,可若是对上蓝若华就不好说了,何况,娑罗教中人擅用蛊毒这样的阴毒手段,实在是防不胜防。” 老铁咳咳两声,接过了话,说话间不知为何,还神色莫名扫了叶仕安一眼。 “好在,如今说开了,我便也可以将你父亲留下的轻鸿剑法传授予你了。” 叶辛夷不解,“轻鸿剑法?师父为何不早早传授?”不管那剑法是不是她亲爹的,老铁若教了,她哪里会知道? “那轻鸿剑法乃是你父亲自创,如今留下的,也只一本剑谱,自然是留给你的,我只是代为保管,从未翻看过,如今,交给了你,也还要你自己参悟。”老铁说着已是从身后取出一只带锁的匣子来,连带着一把钥匙一起递给了叶辛夷。 居然保存得这般仔细? 叶辛夷倒是知道江湖之中若是偷练旁人绝学可是让人不齿之行,老铁看上去咋咋呼呼一渣老头儿,可却最是信守承诺。从他因为一封信就跑到京城来教了她这么些年就可见一斑了。 “你父亲与我乃是同门,心法也是同宗,这轻鸿剑法虽是他自创,但万变不离其宗,以你的悟性要参透应该不难。” 原来,老铁和夏长青居然是同门? 抱着那只匣子,叶辛夷微垂着眼站起身来,“我......我先回去了。”今日得知的这些事情让她心里难免震动,这会儿心里乱作了一团,她需要时间来好好理一理。 叶仕安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便是看着叶辛夷走了出去。 叶辛夷一走,老铁也是坐不住了,从炕上一跃而起,一双眼却是锐利地盯着叶仕安哼道,“叶仕安,你倒是很会避重就轻啊!”语罢,冷冷收回目光,便是大步走了出去。 他身后,叶仕安扯唇,苦笑无声。 夜里,辗转反侧,哪怕是早已下定了决心,可叶仕安终究还是心下难安。 就怕因着一个血缘,叶辛夷便不再认他,或是父女之间生出嫌隙来。 这样纠结着纠结着天便亮了。 听着院子里已是有了动静,他也睡不着,便索性起了身。 刚好将外袍披上,门上便是传来了轻敲声。 他道一声“进来”,门便被推开了,叶辛夷端了热水进来,腾腾袅起的白烟将她的面容笼罩着,有些看不真切,却听得叶辛夷轻快如常的嗓音,“爹,你起来了便来洗漱吧!再坚持两日,你这拐杖便可以不用了。”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绞了栉巾递给叶仕安。 叶仕安却是在看着她发呆,叶辛夷神色如常,又是一声“爹”。 <script>app2(); 140 决定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那一声爹,自然流畅,与往日没有半分不同。 叶仕安醒过神来,哑着嗓“欸”了一声,然后接过那栉巾,抖落开来,捂住了脸。那栉巾上的热气腾起,进了他的眼眶,让他双眼瞬间润湿起来。 叶辛夷见她爹用那栉巾捂着脸,许久没有揭开,不由微微翘起唇角,笑了。 亲生不亲生的那又如何,她爹还是她爹,她成为叶辛夷时,她爹还尚且只是个陌生人呢。她将他当成爹,可不是因为那血缘的缘故。 早饭后,便是如常开了铺子。 谁知,还没等到病人上门,倒是迎来了隔壁芳邻。 “柳枝姐?”门前亭亭立着的,可不就是贺柳枝吗? 前日的事儿后,叶辛夷忙着,便没有过问贺家与陈家的事儿,毕竟,那也是人家的家事。这会儿见贺柳枝大清早的登门,只看着神色还算得如常,却也不知她所为何来。 贺柳枝也是常来常往的,两人进了院子,便是一前一后进了叶辛夷的房间。 在炕上坐定后,叶辛夷捧来了热茶,将昨日待客时剩下的一些瓜子花生端了来。 贺柳枝笑着伸手接过了茶,捧在手里却也不喝。 片刻后,微微笑道,“昨日,我已是让我娘将陈家的聘礼都退了回去,连带着庚帖也一并退回了。” 平民百姓家的聘礼自然没有大户人家那般考究,贺家想要悄悄地送回去,也不是不可能。何况,退婚这样的事情,总是惹人非议的。没准儿还要引得旁人诸多猜测,若是挖出来贺柳枝与郝运的事儿,那才叫糟。 不过......“那......磊子哥怎么说?”若是陈家不同意,昨日该闹上门儿来才是。 但事实上,哪怕她昨日并未特意去关注过两家的事,但昨日贺家静悄悄,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贺柳枝神色微微一黯,转而又释然笑了起来,“是我娘去退的聘礼,他接了,什么也没说。后来也没再登门过,想来,他应该是应下了。” “前日,我不都说了?哪怕是念着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绞了头发去做姑子的。磊子哥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看着长得高高大大,可这心却是软得很,我放了那话,他自然是不敢了。不过这样......也挺好。他那个性子,过段时日,再重新找个贤良的人,定能将日子过好了的。” 这些话,不知是在说给叶辛夷听,还是为了安慰她自己。 叶辛夷望着贺柳枝微微泛白的面色,心里也不好受。只是,不好受是必然的,可贺柳枝的神色却还算得镇定,想来,果真是想清楚了。那她来这一趟,自己只需静静听着便是。 只是,贺柳枝说完这些之后,便是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才又道,“辛夷,昨日,我和我娘商量过了。我爹都去了这么多年了,这杂货铺由我们家撑着,实在是勉强,如今,出过了事儿,要再转租出去怕也是难。前回去我舅家,正好他家隔壁有一家人要搬走,家里的房子和地都要卖。这些年,托了你的福,我们家里也存了些钱,便想着将那房子和地都买下。等到将这里的事儿都料理妥当了,我们一家便搬去傅家村,与我舅舅一家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你们要搬走?”叶辛夷没有想到贺家会做出这个决定。 只是转念一想,却又好似情理之中。 贺柳枝出了这样的事儿,如今虽然没有闹出来,但难保没有风声透出来,若是郝运再上门纠缠,旁人知晓了,那些唾沫星子也能将贺柳枝给淹死了,连带着贺婶子和贺宝生都要受牵连。 何况,就算没有这些,贺柳枝与陈磊子退了婚,哪怕是她自己的决定,却也是痛,这里已是成了伤心地,触景伤情。她想离开,也是正常。 “嗯。”果不其然,贺柳枝点了点头,神色微黯,双眼却是晴明,“想来想去,似乎,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 转头见叶辛夷神色有些黯然,她反倒笑着拉了叶辛夷的手安慰道,“放心吧!要搬走,却也搬得不远,傅家村的路,你知道,我舅舅家,川柏去过。到时,你若是想我们了,便与菘蓝一并来看我们就是了。姐姐答应你的事儿也定不会忘了,等到你成亲时,姐姐定为你做一身嫁衣,让你漂漂亮亮做新嫁娘。” 叶辛夷喉间一滚,望着贺柳枝的眼,压下心底的黯然,点头笑着,轻轻“嗯”了一声。 离开,或许也是好的。 “谢谢!”贺柳枝微微笑起,那一朵笑花,含着释然,明朗如破云而出的日阳,就如前日惊鸿一瞥时一般。 叶辛夷终于也发自肺腑笑了起来,她相信,能这样笑着的贺柳枝往后定会活得比前十八年,要通透许多。 只是那时,叶辛夷没有想到,贺柳枝再也没有往后,更没有想到,那样的笑花,因为太美,是以,也凋谢得格外快。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自从那一日过后,无论是沈钺也好,还是梁申也罢,都再未登过门。叶仕安的腿终于算得痊愈,再用不着拐杖了。 叶辛夷心里高兴,更乐得自在。白日里在铺子里帮忙,买菜、做饭,偶尔去罗虎家看费大叔一家,到了下晌则帮着贺家收拾东西。 贺家的铺子暂时没能盘出去,但既然决定了要走,贺婶子便想着在年前搬,去了傅家村安顿好了,好安生过一个年。 眼看着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他们便决定好了,后日便启程,就连拉东西的牛车都已雇好,明日,贺柳枝的舅家也会有人来接。 谁知,还不等到后日,这一日,贺家门前便是闹嚷了起来。 彼时,叶辛夷正和叶菘蓝俩在一边做着针线,一边说话,这眼看着还有个把月就过年了,她们早早扯了布,准备给一家子都做新衣裳。 如今,姐妹俩手里一人一件,是叶仕安和老铁的。 只是门外突然便是吵嚷了起来,还隐隐夹杂着鞭炮声和喜乐声。 叶辛夷觉得奇怪,与叶菘蓝对望一眼,姐妹俩便将针线放下,起身出去。 她家铺子里也是没有人,反倒铺子外人墙重着人墙,人满为患,几乎将整个街口都堵了。 这样的热闹,未必就有什么好事。 叶辛夷皱着眉,心里有些不安,牵着叶菘蓝走出门去。 <script>app2(); 141 发疯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着一把有些熟悉的嗓音带着些嚣张道,“你之前有婚约,不肯嫁也罢了。如今,你不是已经跟那姓陈的小子退婚了吗?再说了,这花轿都临了门,你又早已是爷的人了,爷能纳了你,那是给你面子。你还不乖乖上了花轿,难不成还要爷去请你?” 是郝运!叶辛夷的心“咯噔”一沉,脚下步子登时加快。 到了外边儿,果然瞧见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当中一队迎亲队伍,一串喜庆的火红看上去格外的扎眼。当中一人,身穿红袍,胸前绑着红绸花,一身新郎官儿的打扮,可不就是郝运吗? 本来就都是聚来看热闹的,听得郝运那一句话,人群里登时便是炸开了锅。 “我就说嘛,这好端端的,如何会跟磊子退了婚,却原来是眼界高,另攀高枝了。” “这贺家的闺女日日往外跑,看着便是个心野的。平日里看着倒是乖,没想到这骨子里......啧啧啧!” “所以啊,这知人知面不知心,也得亏退了婚,否则,这脸面谁家丢得起啊!” “我家闺女要是这般不要脸,我还不如打死她算了,省得丢人现眼。” 人群里,左一句右一句的,皆是恶言,叶辛夷听得紧攒了眉,抬头见贺家母女俩被堵在门口,贺婶子紧紧抱着贺柳枝,母女俩皆是脸色惨白。 叶辛夷步子先是一顿,转头对叶菘蓝道,“你回家去,别出来!”而后,便是再举步,要挤开人群过去,谁知手腕一紧,却是被人扯住,她回过头,瞧见叶仕安沉肃的脸,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就这么短短一个须臾间,便听着少年一声怒吼,“你这个畜牲,看你再满嘴胡吣,我今日便杀了你,给我阿姐报仇!” 是贺宝生,方才便没有瞧见他,这会儿却是抓着一把菜刀,从屋内冲了出来,兜头便是朝着郝运劈去。 那架势,分明是拼命。 郝运猝不及防,幸亏边上有人将他一扯,才险险躲过了。回过头,却见居然是一锦衣青年,浓眉大眼,五官看上去有些眼熟。 直到那人皱着眉喊他“郝爷”,他这才想起来,是了,这便是纪衡那个外甥,叫梁什么的。 梁申却是忍了又忍,才没有一巴掌劈死面前这个人,反倒是咧开嘴,急慌慌道,“郝爷,今日这事儿怕是不成,那小子怕是疯了,郝爷是瓷器,那小子是瓦罐儿,若是有个损伤,岂非划不来吗?郝爷这般尊贵的人,可不能有什么闪失,还是先避开得好。” 郝运转头看了一眼好似发了疯似的胡乱挥舞着那把菜刀的贺宝生,悄悄吞咽了一下口水,他带的手下多,本也不怕,可是......想到前些时日才被他表叔告诫过,让他近来千万低调行事,莫要再惹什么麻烦。心里虽是不甘,却略一思虑,便是点了头。 被人护着临走前,却还记得对梁申道,“爷知道你与他们很熟,你最好劝他们,莫要果真惹恼了爷,否则......” 哼哼,说着,便被人簇拥着走了。 那边厢,旁人都躲着贺宝生的刀,可却也不想当真闹出人命,便有近旁的几个街坊七手八脚将半大的少年死死抱住了。 梁申大步上前,抬手,便是砍上了贺宝生的后颈。 少年一句“我杀了你......”刚刚喊出,身形却是一软,手里菜刀“哐啷”一声落地的同时,人也昏倒在了地上。 而四周,陡然一寂。 贺婶子赶上前来,哭天抹泪的“儿啊......” 叶仕安终于放开了叶辛夷,父女俩一前一后赶了过来,叶仕安蹲身为贺宝生把脉。 叶辛夷转过头,瞧见了孤零零站在门边的贺柳枝。 她没有哭,只是纤弱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发着抖,一张本来娇艳如春花的面容好似被霜打了一般,苍白且颓败,好似开到了荼蘼,将近枯萎。 叶辛夷难受,上前去轻轻扶住了她,一声“柳枝姐”。 贺柳枝转头望向她,扯了扯嘴角,“辛夷,我没事儿。” 事情暂且平息了,人群里,却有人低声地朝着贺柳枝指指点点,那些话,即便听不清,也猜到不会有什么好话。 叶辛夷心里有火,“柳枝姐,我扶你进去。” 贺柳枝恍若没发现一般,由她扶着自己转身进了自家的院子...... 扶着贺柳枝进了她的房间,扶她坐在了炕上,叶辛夷抬眼望着她,叹了一声。 “柳枝姐,没有关系的,咱们后日就离开了,等到离了三柳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明知劝说也没什么用,还得自己想开,可叶辛夷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贺柳枝自始至终都没有哭,这会儿反倒是连面色也平静了下来,望着叶辛夷,还能扯扯嘴角轻笑着附和,“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院里隐隐有了人声,都是熟悉的嗓音,甚至听见了陈大娘和陈磊子的声音。这母子二人肯定是知道了方才门口的事儿,这才来了。 隐约听见陈磊子在求贺婶子,让他见贺柳枝一面。 贺柳枝本还平静着,却是蓦地激动起来,“不见……辛夷,我不要见他!我不见他!” 贺柳枝紧紧抓住叶辛夷,拼命摇头,神色仓皇且绝望。 叶辛夷哪怕是再硬的心肠,也终究不忍,“好!柳枝姐不想见他,咱们便不见!我去帮你拦着他!” 听着叶辛夷这一句话,贺柳枝又再度平静下来,点了点头,只却好似用尽了力气一般。 叶辛夷扶着她重新躺了回去。 “辛夷,让我娘进来陪着我吧!”她半阖着眼道。 叶辛夷点了点头。 给她盖上了被褥,这才离了炕边,谁知,走到门边时,贺柳枝又好似不放心一般,追问了她一句,“辛夷,你自来说话算话的,对吗?” 问罢,又不等叶辛夷开口回答,她反倒自己苦笑着答道,“瞧我问的,认识这么多年,我自然知道辛夷你是什么样的人。反倒是我……” “柳枝姐,你别胡思乱想,我去让婶子进来。”叶辛夷打开门,闪身出去。 见得贺婶子还有陈家母子,并梁申都站在院中,便是靠了过去。 “婶子,我柳枝姐叫你进去呢。” 贺婶子闻声,不再多说什么,拧眉看了陈家母子一眼,便是转身快步进了房。 <script>app2(); 142 香消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陈磊子正要举步去追,却被叶辛夷伸手拦住了,“磊子哥,你这个时候就暂时不要去柳枝姐面前了吧!她心里乱着,再见到你,怕她承受不住。” 陈磊子一怔,继而脸色灰败,却再也没有力气举步去追。 叶辛夷无声叹了叹,放下了拦人的手。 转头瞧见站在一旁的梁申,叶辛夷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靠了过去,“那个……今天的事儿,多谢你了啊!” 多亏他将郝运劝走了,否则,今日的事儿怕是不好收场。 梁申本来一脸傲然地抱着双臂微仰着头,听得这一句,才垂下头睐了她一眼,好吧!她还没有笨到底。 不过……“多谢?用嘴巴谢?” 叶辛夷挑眉,轻笑,“那梁老板想让我怎么谢?” “怎么说也得请我吃一顿吧?我要吃炙排骨,上一次那么多人,我都没吃够!而且当着那位沈大人,我也吃不下,还被你气得不消化,晚膳也没用。”梁申干脆数落了起来。 叶辛夷却是笑着应了一声,“好好好!下回定让你吃个够,一顿排骨而已,我还请得起。” 两人闲话时,身后的门倏然一声轻启,贺婶子出得门来。 陈磊子脚下一动,想要上前,却最终没有动,只是焦切的目光定定望在贺婶子身上。 陈大娘也好,叶辛夷也罢,也是以目光无声地询问。 “柳枝想要洗把脸,我去打水。”贺婶子言罢,脚步匆匆去了井边。 叶辛夷抬眼望了望那扇房门,微微蹙了下眉心。 只不及深想,隔壁房间里,却是冲出一人来,是贺宝生,一脸的怒火,手里抄着一根木棍,赤红着眼便是直直往院子外冲。 “欢欢儿,快!快将宝生拦住!”身后还跟着叶仕安,他腿伤刚好,追得吃力,才到门边,见着叶辛夷,便是急声喊道。 叶辛夷蹙了蹙眉,不用他吩咐,已经一个侧步,同时手一伸,便是扣住了贺宝生的肩头,“去哪儿?” 贺宝生与叶川柏差不多年龄,半大的少年,却也有把子力气,可被纤弱的叶辛夷扣着肩,也没见她怎么使力,可贺宝生挣扎扭动,却是怎么也动弹不得。 只得赤红着眼,嘶声喊道,“我要去杀了那姓郝的,我要杀了他!” “杀?你用什么杀?就用你这根木棍子,还是跟刚才一般拎把菜刀?怎么杀?你能近得了他的身吗?就算你走了大运,果真杀了他,你能脱得了身吗?杀人偿命,为了他,抵上自己的命,你又想没有想过贺婶子和柳枝姐要怎么活?” 叶辛夷没有提高音量,提溜着贺宝生的衣领,微微沉着嗓,一问一顿,将贺宝生脸上的杀气与怒火一点点压了下去。 少年脸上的激愤一点点被瓦解…… “宝生,你记着,没有能力的逞强只是蠢,别说报仇了,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她微微松开了拎在贺宝生衣领上的手,少年颓然地倒在地上,手里的棍子亦是脱了手,他发着愣,片刻后,抬起手,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四周一片静寂,见状,却都微微松了一口气。 贺婶子端着一盆温水走了上来,短短不过半日的工夫,她鬓边竟已现了两分霜色。 “你辛夷姐的话你都听见了?你阿姐已是这般,你若再出了什么事儿,便是生生要了我的命。你已经大了,你自个儿想想清楚吧!”贺婶子说罢,不再多说什么,端着那盆水从贺宝生身边经过,转而朝贺柳枝的房间走去。 叶辛夷蹲下身,抬手轻轻搭上贺宝生的肩头,“宝生,辛夷姐知道,你想要保护你娘和你阿姐,可你更要记住,你是这个家唯一的男子,自是要成为她们的支柱,可是,要想保护她们,没有别的法子,你只能让自己变强!” 贺宝生终于挪开了手,将一双红彤彤的眼抬了起来,神色间略有触动。 就在这时,“哐啷”一声响动从贺柳枝房间里传出,如同敲在人的心上。叶辛夷心里陡然不安,其他人亦然,只是不及多想,房内便已是响起了贺婶子的哭声,撕心裂肺般,夹杂着喊贺柳枝“闺女”的声音,让叶辛夷的心一路沉到了谷底。 陈磊子和贺宝生都面色大变地冲了过去,叶仕安、陈大娘,还有梁申随后也拥了过去,只有叶辛夷,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靠了过去,手脚都是一寸一寸地发凉。 眼前的一切闹嚷都好似隔着一层纱一般,变得遥远而不真切起来。 但她终究还是靠了过去,她目力好,哪怕还是站在门边,隔着忙成一团的人,她还是看了个清楚。 看见了贺婶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陈大娘在她身边低声劝慰,说两句便抬手抹一下脸,看着贺宝生和陈磊子拥在炕边,看见叶仕安起了身,面色不忍地朝着他们摇了摇头,然后,那一瞬间,她看见了…… 贺柳枝躺在方才她离开之前躺的那个地方,却是紧闭着眼,脸色已是白中带青,恍若睡着了一般,可她身下,却侵染了一摊血,一只手垂落在身前,满是血污,却还是可以瞧见腕上一道狰狞的伤口。 “怪我啊!都怪我!她方才与我说话,脸色有些白,可那手藏在被子下,我怎么就没有发现……怎么就……” “柳枝,你醒醒啊!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柳枝……” “阿姐……” 叶辛夷脚下微微一晃,一只手适时托住了她的手肘,稳住了她,她转眸,瞧见了梁申满是担忧的脸。 贺婶子哭得晕了过去,被七手八脚抬回了她房里,叶仕安赶去给她把脉。 叶川柏和叶菘蓝听到了动静,亦是过来帮忙。但他们年纪毕竟还小,尤其是叶菘蓝,早就哭成了个泪人儿,叶辛夷也不让她上前。 陈大娘哑着嗓对贺宝生道,“宝生,得给柳枝换身衣裳,她自来喜欢干净,又爱漂亮……” “我给大娘打下手,菘蓝,去烧水!”叶辛夷已是恢复了镇定。“还有……” “你别管那么多了,剩下的事儿,我领着他们两个操办。”梁申望着她惨白的脸色,皱紧了眉,便是指着贺宝生和叶川柏两个,主动揽了活儿。 贺家怎么样,他并不怎么在意,可是眼下活生生一条性命没了,看这家里就一老一小,也是担不得事儿。 <script>app2(); 143 人性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更何况,叶辛夷这样,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来。 算了,到底相识一场,帮便帮吧,哪怕是为了叶辛夷。 叶辛夷望着梁申,点了点头,眉宇却舒展了两分,“那就有劳你了。” 贺宝生和叶川柏两个半大小子,又没有经过这样的事儿,往何处着手尚且不知,有梁申带着,那自然是好。 梁申点点头,又是让她放心,然后便领了贺宝生和叶川柏两个去忙了。 叶菘蓝烧了水来,叶辛夷接过,便赶了她去帮着照看贺婶子,而后与陈大娘进了贺柳枝房中。 “磊子,你让开,我们要给柳枝擦洗身子,换衣裳。” 陈磊子如同一尊木雕般呆在炕边,一瞬不瞬望着炕上的贺柳枝,那模样,也不比死了好上多少。 陈大娘的声音好像半点儿没有进他耳中,他仍是呆呆的模样,一动不动。 陈大娘见状,便是低头又抹了一把眼睛。 叶辛夷上前一步,清凌凌的嗓音能直击人心,“磊子哥,柳枝姐已经去了,你想让她去了也不安心么?” 陈磊子浑身一震,却到底有了反应。 陈大娘终究心疼儿子,上前一步,搀住了他,“磊子,让柳枝干净漂亮地走吧!” 陈磊子眼里的泪倏然滚落下来,半晌,才哑着嗓道,“娘……给柳枝穿嫁衣吧?可好?” 叶辛夷听得心头微颤,一个姑娘,未出嫁便死了,都说会成为孤魂野鬼,受不得香火。 失去贺柳枝,于贺婶子和贺宝生来说,已是痛,再想到这一层,只怕就是痛上加痛。 可是……叶辛夷下意识往陈大娘看去,她……会同意吗?毕竟,她当时可是极其不乐意让贺柳枝进门的。 没想到,这回陈大娘不过沉默了一刻,便是哑着嗓点了点头,“好!” 陈磊子本来已经彻底没了光的眼神因着这一声“好”又好似活了过来。 “好了,你出去吧!我给我儿媳妇擦洗换衣裳。”陈大娘一拍陈磊子的肩膀。 陈磊子又望了一眼炕上的贺柳枝,总算是拖着步子出了门去。 没一会儿,贺婶子也撑着过来了,说是她要亲自给贺柳枝擦洗。 给贺柳枝换上那身她亲手所做的嫁衣,火红的颜色,盘了妇人的发髻,上了妆,她还是最美的新嫁娘,只是睡着了而已。 “我的枝儿,你这是要了娘的命啊……”贺婶子望着贺柳枝,又哭得噎住,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世间至痛,怎样的劝慰之言,都是空泛。 一夜无眠,第二日清早,贺家拉起了白布,换上了贴了奠纸的白灯笼。 叶辛夷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裙,立在贺家的石阶前极致的风口,一阵风起,撩起她的发丝和衣裙。 她眯细了眼,望着不远处正朝着这处指指点点的人,只是那些声音里,终于因着贺柳枝的死少了两分恶意。 她的死,给她最亲的人留下了最深的伤痛,却也给他们留下了一片清明的天。 旁人不会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可能会是压死一个人的因由,只会等那个人不在了,才会捡起那一丝残存的善意。 叶辛夷冷眼看着,嘴角却微微翘起,冷笑,这不知算不算得贺柳枝看透了人性。 叶辛夷不想再看,扭头转身想要进去,眼角余光一闪,转过头,瞧见了挤开人群,大步而来的人。 他身上尚且风尘仆仆,裹着暗色的披风,却从步履间隐约可见透出的一角曳撒之上金线微闪,飞鱼服尚未换下,想必是得了消息便赶了来。 须臾间,他已大步到了她跟前,四目相对,他微微哑着嗓,“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这是她的选择。” 开口,便是这样一句话,叶辛夷不知为何,双眸蓦地便是潮热。 人人只当她是伤心,没有人知道她内心下意识涌出,无边无尽的自责。 不!不是她的选择。贺柳枝几日之前的笑容总在面前闪现,能够那样笑着的人,原本是可以抛开过往的一切,安生过活的。 只是有些人,不允她,生生将她逼上了绝路。 而她,也不曾尽力。叶辛夷狠狠拽握拳头,双目赤红,她若早些察觉她的心思,她若能细心些,耐心些,仔细劝慰,她若能陪着…… 叶辛夷不知自己心里还压抑着这么多的愤恨与不甘,因着沈钺一句话,才被勾起,犹如在心口架起了一口油锅,反复煎熬。 她明明,从贺柳枝走了到刚刚之前,一直都镇定着,沉静着,为何他一来,他一句话,便能让她心底翻江倒海? 见姑娘贝齿紧咬着下唇,双目赤红着,却不哭,也不出声,沈钺再一次对姑娘的倔强有了体悟,心里揪紧的疼,奈何,此时好似再多的言语,都只会无力。 他叹息了一声,伸出手,迟疑的,却到底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拍了两拍,带着满满的抚慰。 “想哭,便哭。寻个旁人瞧不见的地方便是,要不,我帮你挡着?” 叶辛夷抬起头,狠狠瞪他一眼,眼里积蓄的眼泪,便是溃了堤,她抬手,很快抹去。 然而,这一眼过后,却觉得心里的闷气好似有了出口,一瞬间,便松快了些。 沈钺看着,目光微微沉黯。 此刻姑娘心中的感受,想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当年,他将顾欢救出,可顾欢却在他怀里咽气的刹那,那种好似跌进了黑暗里,却无处着力,心中空落的感觉,他永远无法忘怀。 自顾欢闭眼,便涌在心间的自责,折磨了他多少年?他只想姑娘能从中超脱,哪怕受的折磨轻一些,短一些,都好! “沈兄!”前方,响起一声唤,却是梁申,也是一身素衣。半晌没有瞧见叶辛夷,是以特意寻了出来,却没有想到,居然又瞧见了他不怎么想要看见的人,还恰恰就与叶辛夷站在一处,方才,两人之间的情状还看得他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只是走过去时,却已扯开了笑容,“沈兄来得有些迟了啊!” 沈钺神色不动,轻瞥了一眼叶辛夷,微微笑,“公务在身出了一趟京城,今日方回。”瞄了一眼梁申的神色,沈钺陡然明白了什么,退后一步,拱起手,朝着梁申深深一揖,“梁兄弟辛苦了。” 梁申被吓了一跳,继而悄悄黑了脸,“你替谁谢?用得着你谢?” <script>app2(); 144 闹鬼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不代谁谢,只是代我自己,梁老板高义,自然受得起沈某这一声谢。”沈钺礼正、脸正,声也正,至于心正不正暂且不知,可却正得让梁申很是不自在,连着咳咳了好几声,而后,一摆手道,“沈大人既是来吊唁的,便请进吧!” 来了丧家,自然是要吊唁的。 沈钺没有异议,“嗯”一声迈开步子。 然而几乎是同时,他浓眉一拧,与梁申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两人一个左移,一个右挪,将杏眼已是闪现利光的姑娘密密掩在了两人身后,而后,转身,面向石阶下。 一驾马车正停在街口,一个锦衣公子被扶着下来,抬眼见得那门楣上挂的白布白灯笼,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又难看了两分。 视线往下移,瞧见了梁申和沈钺,眼底闪过一抹讶然,继而笑起,带着些深意,“沈大人与梁老板都在,看来,与这家人还真是关系匪浅。” 来人是郝运,叶辛夷此刻恨不得当场大卸八块儿之人。 可面前两人的身板儿宽厚,筑起一道墙,将她掩得密密实实。 “郝爷登门吊唁?”沈钺恍似没听见郝运话中的深意,勾起唇角,笑微微。 “梁某先替主家谢过郝爷,要不,梁某为郝爷引路?”梁申伸手往门处一挥,“贺家姑娘是凶死,冤魂不散,郝爷这般尊贵的人来了,倒是好,省得镇不住。” 这话落进耳里,本来就没有挪步的郝运脚下更是生了根。 抬起眼望了望那门楣下晃悠的白灯笼,墨奠字,心底生凉,“当真死了?” 没有人回他,石阶上两男子都带着笑,可两双眼皆带着寒凉。 郝运不承认自己心里犯怵,哼了一声,“本来爷还不信,没想到,这还真是个享不得福的,晦气!” 说罢,便是一挥袖,转身快步上了马车。 马车踢踢踏踏,转眼便是驶离了这晦气之地。 梁申长舒了一口气,沈钺已是笑微微侧身望向身后,姑娘正正抬着眼,杏眸底好似暗燃着火,左右各一瞪,转身进了门。 贺柳枝算得凶死,又是年纪轻轻,不得停灵太久,第二日,便被抬进了陈家的祖坟,以陈门贺氏的名头落了葬。 短短几日,几家人都是身心俱疲。 从坟地回来,便是各自回了家。 叶辛夷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将那本轻鸿剑法的剑谱拿了出来,剑谱是她生父所创。叶辛夷虽然已经看过,却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名门出身便是不一样,哪怕是同样的侠士,可一手好字一笔好画,便让一本剑谱更加生动,理解起来也容易许多。 左右也没有睡意,她便挑灯夜读,只是这一看便有些过于专注,偶尔还以指为剑,比划上两下。 因而半点儿没有注意到时间,等到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抬起头来时,才发觉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便听得门外脚步匆匆而至,门开了,门外,是叶川柏和叶菘蓝,脸色皆是不好。 “阿姐,不好了,我今早起来穿衣裳,才发觉衣服里夹着一封信,是宝生写的,说是他们与磊子哥一家已经商量好了,要一起离开京城,让我们原谅他们不告而别,还说什么咱们的恩情他们都记在心上,往后有机会,一定会报。定是他昨日趁我不注意时塞在我房里的,都怪我没有注意到。” 叶川柏说话时,叶辛夷已是接过那封信很快看了一遍,那封信后,还贴着一张房契,正是隔壁贺家的那间铺子。叶辛夷眉心微蹙,便是脚跟一旋,快步出了房门。 叶川柏和叶菘蓝兄妹俩也连忙跟上,径自去了隔壁。 铺子留了一扇门板,没有上锁,一推即开,而院子里却已是人去屋空,只在院子正中摆着几只坛子,叶菘蓝去看了,全是酱瓜和酱茄子,还有些咸菜腊肉。 叶川柏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他们想必是今早才走的,要不,咱们追去傅家村看看?” “不用了。”叶辛夷道,“他们应该没有回傅家村。”若只是回傅家村,用不着留下这样一封信,也用不着与陈家一起走。 他们必然是知道了之前郝运登过门的事儿,害怕郝运再来纠缠闹事,甚或会连累了叶家,这才离开。 既是如此,必然也不会去投靠贺婶子的兄弟。 “阿姐……那他们会去哪儿?”叶菘蓝微微红着眼,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让小姑娘心里也是难受得紧。 叶辛夷摇了摇头,天大地大,谁能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不过……叶辛夷捏紧了信纸和房契,“走了,也好。” 天,连着晴了几日,这一日晨起,却阴得厉害。 北风刮得紧,铅云压得低且重,看这架势,便是要下雪。 果真,到了下晌,雪便是下了起来。 且下得大,扯絮一般在天地之间洋洋洒洒,很快,天地间,便是铺天盖地的白。 不到酉时,天色便已沉暗,真正入了夜,便是万籁俱寂,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时候出门来。 除了更夫,却是不得不出门。 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在打更声中徐步而过。 偌大的宅院在暗夜大雪中显得越发静谧,那更夫目不斜视从府门前走过,绕着院墙,走到了后巷,却是将手里的物件儿放下,脱下蓑衣和斗笠,露出穿着黑衣劲装的纤弱身形,哪怕是在这样的夜色下也能隐约瞧出女子的窈窕,她不慌不忙掏了黑巾出来蒙了脸,只露出一双盈盈杏目,便是一个翻身,宛若一只轻蝶般跃上了墙头。 伏在墙头之上,她看准了方向,朝着某个地方飘去。 刚好有一队侍卫从底下走过,抬起灯笼往上一照,便见得一道黑影从头顶飘过,霎时,底下便是响起了一串尖叫声,“鬼啊!” “又来了,她又来了……” “冤魂……冤魂索命啊!” 暗夜里,这处宅邸炸开了锅,很是热闹。 “都说郝府这几日夜里夜夜闹鬼,郝爷这些时日食不知味,睡不安寝,一闭上眼就说能瞧见鬼影,阖府上下也都是如此,找了道士法师上门却都奈何不得。你说……难不成,还真是冤魂不散?”叶家药铺向梁申的药材行订了一批药材,得梁老板亲自送到了铺子上。 叶辛夷在验看药材时,梁老板便是说起了近日京城内一则传得甚嚣尘上的传闻。 <script>app2(); 145 混入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恍似没有听见他的话,兀自专心地查看着那些送来的药材。 梁申皱紧眉来,“叶辛夷?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看来不理他还不行了,叶辛夷叹了一声,“听见了,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我看,是他亏心事做得太多了,冤魂索命自然也只能找他。” “他”字刚落下,她面前的账册上便是多了一只手,将账册压在了面前的方几上。 叶辛夷皱起眉,抬眼望向梁申,“你干什么?” 梁申一双眼湛湛,将叶辛夷紧紧盯着,两人靠得近,他压低嗓音道,“叶辛夷,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郝运背后站着的人可是冯公公,就算你唬住了郝运,也唬不住他,他掌管的东厂可不是好相与的,多的是能人异士,你莫要轻敌。这么几日的工夫,也该够了。这几日夜里,你便莫要出去了,否则若是撞在他们手里,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语调亦是再认真不过,神情之间含着的尽是关切。 叶辛夷目下闪了两闪,终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轻轻“嗯”了一声作结。 梁申却是悄悄吁了一口气,将压在她账册上的手挪开,见她拨弄着算盘珠子,噼啪作响,片刻后,将那算盘一并递到他眼前来,“梁老板算算,没错吧?” 这批药材钱! 梁申随意瞥了一眼,知道她最忌不将账算明了,只得点了点头,“没错没错,你算得哪儿能有错?” 叶辛夷见他点了头,便是从柜子里抽了几张银票递给梁申。 梁申也不点,转头就塞进了衣襟里。 “我那日跟你说的,让你将合伙的生意都算一算,这事儿我可不是说笑。你空了便尽快办好吧!” 梁申本来无所谓的表情登时一变,“你说什么?”他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是和缓了。 叶辛夷抬眼望向他,神色沉定且认真,“你听见我说的了。纪老板觉着我是傍着你发财,若是将生意上的事情分清楚了,或许,我们还能更理所应当地来往。你知道我的,我已经想清楚,决定了的事儿,就不会改变。” 梁申眉心紧皱,眼里几乎冒出火来,瞪着她,却是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你算清楚之后,看看那些钱够是不够,不是说要在江南置办宅子和田地吗?你看着也帮我家里置办一份儿,若是够了,便不必还我,若是不够,我再想法子凑上一些。” 梁申一愣,圆瞠了眼,片刻后,才仍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叶辛夷翘起嘴角,“嗯”着点了点头,“你知道的,我可没有你有钱,这些银子,你可得给我花值了。” 梁申这会儿已是笑了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直咧耳后根,“你放心!我办事儿你还不知道吗?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我这就回去送书信去给秦管事,让他先帮忙看着,等到过了年,我便亲自去一趟。” 说着,便是急急走了,只是,脸上的笑容却是关也关不住。 叶辛夷望着他几乎快要飞起来的步子,嘴角的笑容却是缓缓拉平了,转而从袖间掏出了一根银针来,针芒之上闪烁着幽幽蓝光,映衬着叶辛夷双目忽闪。 本来,确实也该够了,可谁能料到,夜游郝府时会不小心发现了这个东西,眼下,就不能够了。 夜幕沉降,哪怕还飘着雪,却也挡不住苑西街的喧嚣。 甚至积雪、落雪,在那些流光溢彩,五光十色的彩灯映衬下,显得更加的炫目。 自从前次闹贼之后,凝香馆的守卫又加强了许多,却多在暗中,客人却不那么容易感受到。 何况今日的凝香馆,有人做东,为人祝寿,来来往往皆是客。虽然不是什么朝堂高官,也多是年轻人,却没有几个能惹得起的。 因而,这一夜,凝香馆的妈妈会大赚一笔,但前提是,这一夜,可不能再闹什么贼了。 为此,妈妈甚至不惜血本,花钱请了一个江湖帮派的高手来给她护院,确保没有那等小毛贼再闯进来。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今夜的小毛贼却没有直接高来高去,而是老老实实地扮成了小厮混了进来。 一直低眉垂眼,端茶倒水,直到终于寻得了空档,一路到了内院,她才寻着一个机会躲开人的视线,放下了托盘,借着那些山石树影径自朝着那日遇上那小玄的院子而去。 凝香馆有一个群芳谱,司琴、司棋、司书、司画,还有司舞、司颜共六司,每一季便会争一次擂,能在各司争得头名的姑娘不只是能够招待要紧的客人,每月分红,吃穿用度皆是先紧着她们,剩下的才轮到其他姑娘们挑。 因而,这每一季的擂赛争夺都很是激烈,毕竟,这凝香馆的姑娘多是教坊司出身,这一辈子怕是都脱不开这个行当,自然想要将日子过好了。 那日那小玄所在的院子看上去可不小,虽然没有入得房内,可院内有湖,且布景精致,非一般姑娘能住。 所以,下来略一打听便知道了,毕竟,那小玄那长相带着些异域风情,与一般的大名女子还是很容易区分的。 紫姬,舞司头名。 叶辛夷刚听说时,还有些意外,她那般爱惜她的容颜,本以为应该是颜司的,却原来是舞司。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就是她要找她,容易许多。 如果,郝府郝运房中寻得的那枚毒针确实是紫姬姑娘的,那么……她怕是忘了她身上被下了毒了,或许记得,只是以为不过是叶辛夷随口胡诌的,那么,叶辛夷自然要来提醒提醒她。 腊月初一,某个人的生辰,叶辛夷本以为早已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听说时,还是第一时间便想起。 朱景雩,宁王三子。宁王本就不受宠,朱景雩又只是庶出,哪怕是皇亲,却也不够分量。 偏偏此子运道好啊,居然被当朝镇国侯看上了,将唯一的嫡女许配给了他。 宁王府的三公子没什么了不得,可镇国侯府的东床快婿那可就是人人要捧着的了。也难怪过个生辰,便有人专程为他包下了整个凝香馆,这满京城的文臣武将家的公子们多都来捧了场。 <script>app2(); 146 血杀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那么清楚,是因为如今镇国侯的这位东床快婿,算得她一道长大,喊了十多年景雩哥哥的青梅竹马。 几乎算得她身为顾欢的岁月中,除却琳琅之外,对她最好,与她最亲近的人。 只是,后来……如今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她来,自然也不是为了给从前的青梅竹马庆生的。 叶辛夷收敛心神,很快绕开了那些人设宴之处,直接往那小玄,哦!不!是紫姬的院子而去。 只是还未踏进那院门,叶辛夷便是觉出不对。 她脚下一动,绕到了墙边,掏出蒙面的黑巾蒙了脸。这园子仿的是江南园林,因而那墙上都有花窗,倒是便宜了叶辛夷。 小心从花窗往院内窥探去,果然便瞧见了小楼外有人。 紫姬未曾去赴宴,这倒没什么打紧,可那个小楼外守着的人有些眼熟,叶辛夷曾有幸见过两回,恰恰都是在郝运身边。 郝运的小厮……所以……郝运此刻也在小楼里。 叶辛夷杏眼转沉,目下微闪时已经有了主意,蹲身从脚边捡起一块石子儿,从那花窗之中急弹而去。 石子弹到了院子另一头的墙根边,引得那些枯败的花木窸窣作响,果然引开了郝运那个小厮的注意。 他小心地朝着那声响传来的方向靠了过去,陡然觉得身后好似掠过一阵风,猝然回过头来时,却是什么也没有瞧见。 却哪里知道,那阵风已经无声卷进了窗,入了小楼。 小楼内,软红浓香,处处旖旎,果真是妓馆的风格。 让人耳红心热的男女喘息声此起彼伏,叶辛夷不过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心,便是脚步不停,轻巧如猫儿一般朝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而去。 卧房内,轻纱帐半垂,没有关窗,风灌进来,将那些纱帐吹得轻飘曼舞。 房间正中一张床榻,掩在轻纱之中,隐约可见一男一女,与外间的冰天雪地截然不同的火热,大战正酣。 倒是兴致好得很。叶辛夷勾起嘴角冷笑,杏眼忽闪,却无温。 纱帐内,正舒服得哼哼叫的男人抬起头来,却冷不丁瞄见了纱帐外的黑影,登时尖叫起来,“鬼……鬼啊!” 果不其然,是郝运的声音。 兴致早被吓跑了,郝运几乎软在那儿,无法动弹。 “郝爷!”他光裸的肩背后,如蛇般滑出一只手,纤白的手臂,鲜红的蔻丹,十指纤纤,轻轻勾画着男人的胸膛,一张妖媚的脸从他背后探出,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奈何,男人这会儿被吓得够呛,哪里还兴得起半点儿兴致? 妖媚的嗓音娇嗔着,带着慵懒的魅惑,“这世上哪儿有鬼?就算是鬼,也不怕,不都说了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话落的同时,一支锋利的金钗亦被送进了男人的胸膛。 殷红的血,汩汩淌了出来。郝运猝不及防挨这一记,瞪大着眼盯着面前妖媚的女子娇颜,不敢置信。 女人的红唇却是弯起,“郝爷快活了一回,当无憾了。往后自己做了鬼,也再不用怕!”话落的同时,她手轻轻拔起,那金钗抽出的瞬间,一道血箭亦是喷出,而郝运,这回再没有好运,瞪大着一双眼,颓然倒了下去,闷闷一声响,死不瞑目。 自始至终,叶辛夷只是看着,不曾阻止,也不曾诧异。 轻纱帐下,女人白嫩的身子被血污了些许,她皱着眉哼了一声“真脏”,然后,便是扔开了手里染血的金钗,转头笑眯眯望着轻纱帐外的人,“小妹妹,你不是一直想杀他吗?姐姐替你动了手,你开心吧?” 叶辛夷皱了皱眉,“紫姬姑娘真是够绝情,前一刻,还在翻云覆雨的男人,说杀便杀。当真是最毒妇人心。” “都是女子,小妹妹何苦将自己也骂了进去?再说了......你说是我杀的,谁瞧见了,谁又信呢?明日,说不得小妹妹你反倒成了杀人凶手呢?”女人娇软着嗓音,一边说着,一边随手披了一件外裳。 “是吗?”叶辛夷挑眉,几乎是同时,手里短剑便已是出鞘,直直往轻纱帐内刺去。 那短剑吹毛断发,剑光一掠,一幅轻纱帐便是倏然掉落而下,纱帐未曾落到床上,一道黑影却已轻盈窜了过去,转眼便与紫姬斗到了一处。 她既然已经怀疑郝运与紫姬有联系,来这一趟怎么可能半点儿准备没有? “你想杀我?你莫要忘了杀了我会给你自己,还有你家惹来源源不断的麻烦。”紫姬自知不是叶辛夷的对手,何况,叶辛夷一上来就是杀招,她不过只能借着这些轻纱和地利,闪躲得狼狈罢了。 “那是之前,今日杀你,可不会给我惹来麻烦。”叶辛夷一边用短剑织成绵密的剑网,一边淡声应道。 紫姬一凛,“什么意思?” “不如问问你用银针引我来,又杀了郝运,是什么意思吧?”叶辛夷翘起嘴角,“你是什么意思,我便是什么意思。” 紫姬大骇,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惊颤,足下一点,人便已往重重轻纱后退去,同时,撒开了一把银针,蓝芒点点。 叶辛夷顺手扯下一幅轻纱,将纱作剑轻舞,将那些银针用轻纱尽数兜起,无一遗漏。 而紫姬却已逃到了隔扇之后,叶辛夷又扯下一幅轻纱,那轻柔的纱在她手中却是成了利刃一般,朝着那隔扇直飞而去,直接将那隔扇拦腰劈开,直直穿透过去,转眼绕上隔扇后一道紫影的颈项,叶辛夷拽着那轻纱的一端用力一勒,过了片刻,手一松,那道紫影便也软软倒了地。 叶辛夷这才迈步走了过去,隔扇后,亦是起居室,紫姬便软软倒在门边,已是没了气。 叶辛夷蹲在那儿,眉峰轻蹙间,便是朝着紫姬脸上摸去,可摸了半晌却没有摸出什么破绽来,却是一侧耳,眼中掠过一道锐光,倏地站起身,提溜了那轻纱的一端,抛上了头顶横梁,再一扯,紫姬便被挂了上去,一双赤裸的玉足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煞是瘆人。 门上传来两声轻敲,紧接着,是小厮小心翼翼地询问,“爷,没事儿吧?” 想是方才动静大了点儿,引来了小厮的疑心。 “你躲远些,郝爷正高兴着呢,你别扰了我们的雅兴。”门内响起女音,像是隔着纱一般,听不太真切,却是柔中带媚,小厮这才稍稍消了疑心,只是过了片刻,才觉出有些不对。 <script>app2(); 147 对贼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怎么只听见姑娘的声音,他家爷反倒没有声气儿? 小厮心里惴惴不安,又提气喊了两声,可屋内静悄悄,再没有半点儿声息传出。 那小厮这才慌了神,顾不得责罚与否,用力将从内拴了的门撞开来,一路到了内室,却是被眼前的景象骇得惊叫起来。 横梁之上,悬着一个**的女子,再美的人儿,这会儿也是不美了,赤足在半空中晃悠,一张脸青白青白,手里尚握着一支滴血的金钗。而他家爷赤条着身子仰躺在床上,圆瞪着眼,已是没了气,胸口开出了一个血洞,不大,恰恰与那金钗能对得上。 身后尚没有闹出动静来,叶辛夷在暗影中,步履迈得飞快,心口却是急跳着,手更是微微发着颤。 来之前,她想过最坏的结果,那便是杀人,可这毕竟是她第一次杀人。 那种感受,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哪怕明知,为了自救,这是唯一的法子,却也决计不会好受。 好在,她虽心乱,可耳力目力还在,听见前方回廊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她连忙将身子一撤,躲进了近旁的花窗后。 几乎是同时,花窗的另一边传来一道男嗓,带着满满的惊异,“怎么会是你?” 这嗓音,有些熟悉。 叶辛夷蹙起眉心,只这会儿,脑中一片混沌,一时想不起在何时何地听过。 “公子说什么?奴家怎么听不懂呢?”柔而媚的嗓音,在凝香馆听到,绝非稀奇,可叶辛夷的心窝处,却好似挨了一记闷拳。 这个声音.......不!不可能是她! 应该只是嗓音相似罢了,她何时用过这样柔媚的嗓音说过话? 叶辛夷勉强按捺下心头的焦灼,缓缓挪动了一下步子,朝着花窗探头望去。 不远处的回廊边,暗影处,站着两人,一男一女,男子一身锦衣,身姿笔挺,女子则被男子背影挡了大半,只瞧见这样的天气仍是一袭轻纱,唯一可见的一只手臂在轻纱内若隐若现,雪肤诱人。 叶辛夷正待转个方向再看得清楚些,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阵骚动。 该死!定是那处的事儿闹了出来。 叶辛夷咬牙,有些不甘地又往花窗处望了一眼,终究是紧咬着唇,扯回目光时,亦是一个扭身,快步窜入暗夜之中。 眼下,怕是暂且出不去了。何况,她还得看看后续。 便先且寻个地方躲一躲。 这会儿,前面的宴席正热闹着,这后面姑娘们的院子反倒大多都空着,暂且藏身的地方倒是不少。 叶辛夷不过走了片刻,便瞧见了一处院子,屋里亮着灯,不闻人息。 她轻手轻脚窜进了房,房里书香雅致,屋子的主人怕还是个识文断字的。 叶辛夷却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奈何,才掩上房门,往内走了两步,她便是蓦地停下了脚步,先是转头往四周逡巡了一圈儿。 柜子、抽屉、多宝阁、书桌.......处处看着都是规整,可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何处不对? 叶辛夷杏眼中闪过一道锐光,蓦地抬头,盯向头顶的屋梁。紧接着,足下轻点,身形如蝶,已翩翩腾起,足尖轻踢边上帐幔,借着那轻飘飘的力道,她便已窜上了房梁。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眼。 梁上有人,一身黑衣裹身,与她一般无二,蒙了头脸,只露出一双眼。 可房梁上暗,只隐约瞧见一个轮廓。 叶辛夷也不用看清楚,化掌为拳,转瞬便是攻了上去。不管是不是贼,既然瞧见了她,难免会留下祸患。 窄窄房梁之上,两道黑影拳来掌往,转眼,已斗了数十个回合。一稳健,一轻灵,一时间,却是难分轩轾。 不远处,好似晃来了灯光,一瞬的光,一双湛湛漆眸与一双灵澈杏眼对个正着,彼此眼中,都是一瞬怔忪。 紧接着,不约而同地各自收势,并敛了气息,而后极有默契地一人分据房梁一头,蹲伏下来。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有一道人影匆匆而入。是个姑娘,穿得倒还算规矩,一身端庄的长身褙子,带着些许书香雅气。 可她进了门,反手掩上门后,便是径自走到了书案后的那一面墙前。 熟门熟路,看来,应该是此间主人无疑。 叶辛夷看她捣鼓半天,本以为她那里藏着什么暗格,结果,却见她径自到了那墙边一个一人合抱的粉彩大缸前,将里面的画轴细细点过了,方才还有些紧张的神色却是松缓下来。 那些画,难不成是价值连城? 叶辛夷面巾后的娟细柳眉轻挑,下一刻,却似想起了什么,转头往房梁另一头看去。 果然瞧见那黑衣人手里也握着一卷画轴,只是,下一瞬,她眸中却是布满了惊色,因为,那个人居然抓了画轴,就这般大胆地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正正落在了那姑娘跟前。 从天而降一个黑衣人,就落在面前,那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便是尖叫,却在尖叫声冲出口之前,她又警觉地伸手给堵了回去。 片刻后,才放下了捂住嘴的手,白嘴白脸地看着眼前的人问,“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仙舞姑娘不必知道,倒是仙舞姑娘急匆匆回来,就忙着去确认画卷,莫不是料到有人要来偷画?”那蒙面人的嗓音压得粗且低,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卷画轴放在手中抛转。 那位叫做仙舞的姑娘瞄了眼那画轴,脸色更难看了两分,“园中出了事儿,我担心我这里的画失窃,是以,特意来看看。” “仙舞姑娘接连三载独霸司画院头名,不只擅画,还喜收藏名画,不如请仙舞姑娘帮忙掌掌眼,看在下这幅画如何?”蒙面人说着,已是单手扯开了那画轴之上的缎绳,那画轴便是凌空铺展开来。 叶辛夷不怎么懂画,却也看了一眼,再普通不过的松下对弈图,反正叶辛夷是看不出有什么名贵之处来。 仙舞姑娘瞄了一眼,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来,“阁下偏挑了一幅奴家信手之作,实在不值当什么,怕是要让阁下失望了?” “哦?在下不知,这画作居然出自仙舞姑娘之手,看来司画头名,果真名不虚传。不过……在下好奇的是,仙舞姑娘这幅松下对弈图与平常所见有些不同,这对弈的二者又是以何人入画?” <script>app2(); 148 梁君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阁下真爱说笑,都说了是信手之作,这入画之人可为神鬼,又哪里是真有什么人?”仙舞笑,只那笑落在叶辛夷眼中却是让她狐疑地眯细了眼。 有问题。 “哦?”蒙面人似也是不信,而后,一边慢吞吞卷起那画轴,一边一步步朝仙舞靠近。 仙舞被逼得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腰撞上了书案,再无路可退,才刷白着脸,色厉内荏地瞪视面前之人道,“你想做什么?你若只是为求财,我这屋里的东西你看上什么,尽管拿走便是,只是,再作纠缠的话,我便喊了。” “仙舞姑娘想喊那便喊吧,只是这会儿……仙舞姑娘确定外边儿的人能顾及你这里?” 仙舞表情惊骇,“是你……是你杀了郝爷和紫姬?” 蒙面人没有立刻言语,抬起眼,目光幽深地望了房梁处一眼,而后,才又望向面前已经花容失色的仙舞,“仙舞姑娘,我快要没有耐性了,你还是快些说说吧!什么样的人,能让仙舞姑娘入画时那般细致,将他随身的玉珏亦画得真假难辨?只是,在下很是好奇,以那位的身份,如何会戴残缺了一半的玉珏?” “你知道这块玉珏?”仙舞虽是白着一张娇颜,望着蒙面人的双眸却是亮得出奇。 蒙面人突然低低笑了两声,“仙舞姑娘倒是痴情,为着那位,什么都肯做,就是不知那位是否值得姑娘这般真情相待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仙舞神色微微一凛,转了话锋,转得僵硬。 “看来……也不用再问了。”蒙面人恍若低语般喃喃念了一句,而后,抬起手来,在仙舞还不及惊恐时便已是朝着她后颈用力一砍,仙舞将将瞠大眼,却也跟着眼前便是一黑,身子软软倒在了地上。 “嘭”的一声,叶辛夷眯眼,听着也觉得疼。 底下人却是抬起头来,“梁君,可是还要赖在上头?” 去他的梁君,她又不姓梁!无声朝天一翻白眼,叶辛夷身形一展,轻灵漂亮地翻身落地。 对面蒙面人一双漆眸濯亮,“梁君同道,可要同行?” “阁下才该姓梁!我与你,亦非同道。”梁上君子,为物,而她夜游,非为窃。 叶辛夷说罢,轻哼一声,不再言语,却是掀了窗,便窜了出去。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紧接着,蒙面人亦是踩着她的脚印,翻身出了窗。 园子里已是沸反盈天,毕竟,这一日,凝香馆不只遭了贼,还死了人。 只是,应该是她的一番布置暂且起了效用,人都往那小玄的小院儿拥了过去,园子里的搜查反倒算不得严。 只是,趴伏在屋顶看了片刻,见得一队官兵快步而来,看着为首之人身上的官服,叶辛夷蹙起了眉心,四品官儿?还是个这么年轻的? “那是大理寺少卿谢铭,今日这凝香馆的宴席正是为他姐夫而办。”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笑嗓,叶辛夷回头,杏眸带火,瞪了他一眼。 那人却并不自觉,仍然笑呵呵道,“这位谢大人年纪轻轻便官居四品,虽有借着家世的缘由,却也不只如此。大理寺主掌刑狱,这位大人查案可是很有一手的。” 这话怕是专程说给她听的,叶辛夷却恍若没有听见,见着那行官兵护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进了那间院子,她才蓦地起身,足尖点瓦,身轻如燕往暗夜另一头窜去。 只身后却传来了紧跟的脚步声。 她皱了皱眉,难得地生出那么两分好胜心来,身形腾跃间更是轻盈快速。 偏身后那道足音却是不紧不慢跟着,始终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大雪纷飞的暗夜里,天地间只有两种颜色,黑与白。 可已积了雪的屋顶上,两道身影快如风,轻如燕,落瓦无声,不见雪落,恍若两道乌烟,随风腾跃,一路疾驰四五里,直到远远离了苑西街,叶辛夷一个腾身,落了地。 扭过头,杏眼冒火瞪向身后也跟着稳稳落地的人,“你跟着我作甚?” “相逢自是有缘,梁君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何不摘下面纱,坦诚相见,也让在下看看,梁君究竟是雅贼,还是侠盗?”黑巾后,嗓音不再刻意压粗,带着笑,便如清风朗月。 叶辛夷哼声,“那阁下何不先摘了面巾,也让我看看,你是官,还是贼?” “白日为官,夜里偶游,不为贼,只为探过往,求真相。”瓷沉嗓音顿了顿,他竟是抬手,便揭了面巾,露出一张脸,轮廓分明,眉凝远山,眼含锋锐,果真是熟人,沈钺,沈大人是也。 叶辛夷没有料到他居然这般干脆,不只揭了面巾,还算得对她坦白了。 “你呢?连着两次偷闯凝香馆,都是为了杀郝运?” 早知道他已经认出了自己,方才不过是垂死的挣扎,既然挣扎无用,那便……只有破罐子破摔了。 叶辛夷将遮面的黑巾取下,“郝运不是我杀的。”这点,她必须要澄清。 沈钺点了点头,并不怎么奇怪,若只为了一个郝运,好像不值得她这般冒险,可显然姑娘并没有向他坦诚的打算。他也只得暂且算了。 不过,瞧见姑娘揭了面巾,他双眸还是亮了亮,目光灼灼将她望着。 虽然上一次,他便已经凭一双眼睛认出了她,可是直到这一刻,确定是她,见她这样一身装束站在他面前,心里还是有些奇怪的情绪在涌动。 好似没有瞧见他奇怪的眸光,叶辛夷挑眉反问,“沈大人呢?这般打扮,还有刚才的事儿,是为了找那半块儿玉珏,还是找那玉珏的主人?”这个人太不好糊弄,最好的法子,就是互不干涉,哪怕惹恼了他。 既然这副妆扮,便是不能为人所知,方才所谓“坦诚”亦是避重就轻,听她追问,可会恼怒? 沈钺却并未如她所想动怒,反倒笑呵呵道,“焉知不是玉珏的主人在找我呢?” 叶辛夷听罢,一怔,眉眼间拢起狐疑。 沈钺却不让她多想,“我方才说的,是真的。镇国侯府那位三公子查案很有一套,你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吧?” 不管郝运是不是她杀的,若是有什么蛛丝马迹查到她身上,可就是天大的麻烦。 叶辛夷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上头,“为什么?” <script>app2(); 149 心乱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什么为什么?”沈钺嘴角微弯。 “为什么你一点儿都不惊讶?”就算他果真早就猜到了吧,但就这么轻易便接受了?何况,他还是个穿飞鱼服,吃官家饭的,看她高来高去,出入妓馆,而且,还可能杀了人,他还能若无其事?刚才还在提醒她,谢铭若是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可会惹来麻烦? “我早就惊讶过了呀!”沈钺很坦白,“头一次与你在凝香馆撞见,我回去一晚上没睡着。你说,我以为的一个温婉贤惠的姑娘,怎么便成了飞檐走壁的女飞贼了?不过啊,我想了想,叶伯父见地不凡,铁师傅又身怀绝技,你若果真只是一个平凡的姑娘反倒有些说不通了。” 这些他还都知道?怎么却没有表现出来他知道的样子? 叶辛夷望着他,突然有些气闷,“沈大人今日,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眼尖嘴紧腿脚快,最最要紧,这很能藏啊,无论是身手,还是心思。 “夜深了,我要回去睡觉了。”叶辛夷很是心累,轻哼了一声,转过身。 “我送你。”沈钺却是笑微微跟上。 “还要送?”叶辛夷狐疑地回望他,从前送她回家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她暗藏的身手,还要送? “自然要送。”沈钺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叶辛夷也没有再与他比试轻功的心思了,方才,她是尽了全力,他有没有尽力,倒是未必。 反正,他的轻功比之她,只强不弱,既是如此,也无需再比。 一路上,叶辛夷的心里控制不住地纷乱,虽然非她所愿,可是她的秘密还是被沈钺揭开了一个。如果可以选择,她最不想暴露在他的面前,因为她害怕因此会勾起他几年前的回忆,再进而联想到顾欢,再牵扯起过去。 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怎么样心绪不宁也是无用。只是观他今日表现,别的且不说,他如今,应该还是愿意维护她的吧? 哪里能想到,到了如今,她唯一能够觉得稍稍心安的,竟是因着他的喜欢。 他应该还是喜欢她的吧? 不!他喜欢的,应该是那个他以为的温婉贤良,可以娶妻娶贤,成为贤妻的叶辛夷,眼下这个,如他所说,飞檐走壁,出入妓馆,是个女飞贼,甚至是杀人凶手,怕是与贤妻的形象相去甚远,这样的她,他可还喜欢? 没有想到,这一颗心非但没有平宁下来,反倒越发地乱了。 直到身后一直跟着的人喊了她一声“叶姑娘”,她才匆匆停下脚步,茫然望过去时,他抬手往她身后指了指,笑微微的模样。 “到了。” 叶辛夷蓦地扭头,这才瞧见不知何时,竟已是走到了三柳街,而她身后,便已然是她家的铺子。 她抬起眼看他,雪下得更大了,他头上、肩上皆是雪,最要紧,他不知何时脱了身上的暗色单衣,双臂撑起举着,遮在了她的头上,就这样走了一路,她半点儿没有察觉。 而那单衣作伞,上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的雪。 叶辛夷心里奇怪地一热,喉咙有些发堵,她咳咳了两声,才道,“沈大人用不着如此,你如今该知道,我不是娇弱女儿家,用不着处处小心照看。淋点儿雪,无碍的。” “谁说的?女儿家都是娇弱,本就该珍视看顾,这跟有没有武功没有关系。再说了,你觉得无碍,我却觉得有碍,你若淋了雪受了冻,我可会心疼。” 叶辛夷额角一抽,这还真是无所顾忌了。沈大人……你之前的高冷呢? 叶辛夷闷了片刻,怕再惹出什么更直白热辣的话来,索性下起逐客令,“夜深了,沈大人也早些回。” 沈钺却没有纠缠,笑着应了一声,而后,却是正了神色道,“从明日起,你便先且安分些,夜里莫要再出去乱走了。凝香馆那边,我替你盯一盯,若是有什么,再提前告知你。” 叶辛夷没有想到他倒是想得深远,嘴角翕张想说不用,可转念一想,到底是点了头,“多谢!” 沈钺去打探消息,总要比她方便许多,这个时候,还是莫要矫情得好。 沈钺微微一笑,“好了,进去吧,确实夜深了,早些睡!” “嗯。”这样正经的沈大人叶辛夷反倒有些无法直视一般,应了一声,转过头,顶着雪,小跑几步上了台阶,进门之前却又停了步,扭头望了过来。 雪夜中,只着白色内衫的男人用双臂撑着一件暗色单衣,站在那儿,明明该是滑稽的画面,却不知为何,好似矗起了一座山。 “沈大人也早些回,还是穿上衣裳,莫要着凉了。”叶辛夷说罢,这才扭身快步进了门。 门板“吱呀”一声合上,遮掩了姑娘的身影。沈钺愣了片刻后,却是倏忽扯唇笑了,笑意如同星子,闪耀深海。 收了爪子,顺了毛,又乖巧可爱得紧了。 雪夜另一头,凝香馆内还是彩灯高悬,却是不闻丝竹,方才的热闹喧嚣亦是全然不再。这方小院被大理寺派人重重围起,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 刚出了人命官司,现场自然要保护起来。 大理寺少卿谢铭,乃是镇国侯的三公子,年纪轻轻的正四品,对刑案颇为在行。 这会儿,暗夜之中,他一身官服,就在院中四处查看,目光凝在窗下某一处,拧了眉梢。 身后脚步声响起,有属下在他身后抱拳,他轻轻一侧首,身后人便得到了授意,恭声回道,“大人,仵作已是按着大人的吩咐仔细查验过尸身,确实都是亥时末、子时初遇害,分不出先后,死因也没有深究之处。” 两具尸身,一男一女,那死状太过清晰。不过就是妓馆的姑娘失手杀了恩客,走投无路之下,干脆投缳自尽了。 这看上去都是再明了不过的,却不知为何这位大人就觉得有些不对,叫来了仵作,细细验过了尸身,事实证明,还真是他想多了吧? 然而,他的话却并未让谢铭松一口气,那眉心反倒蹙得更紧了些。 “去!将郝运的那名随行小厮叫来,本官要问话。” 那属下虽然心里嘀咕,却对谢铭的吩咐不敢怠慢,应了一声是,下去后,很快便将郝运那名小厮叫了过来。 “大人!”属下与小厮一前一后向谢铭行礼。 <script>app2(); 150 故人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你再将方才的情形与本官细细说一遍。” “是。”那小厮忙应了声,将今日已经说了好些遍的话又再重复了一遍。 期间,谢铭一声不吭,听得仔细。哪怕这话,他已经听过一遍。 等到小厮说完了话,谢铭一时只是垂头沉思着,并未立刻言语。 好一会儿后,才道,“你确定这小楼里,只有你家郝爷与紫姬姑娘二人?” “我家爷与紫姬姑娘进去,不让小的跟进,小的一直就守在外面。” “也就是说,如果楼里事先有人藏匿,你也是不知道的?”谢铭目下闪闪。 “......是。”小厮有些迟疑,倒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你一直守在外面,可以确定期间没有人进去过吗?”谢铭又问。 那小厮点了点头。 “你说,听见了动静,问了话,里面是紫姬姑娘应的声?” 小厮还是点头。 “你没有瞧见紫姬姑娘,如何确定应声的是紫姬姑娘,不是别人?”谢铭的问越发刁钻,哪怕是语调沉冷,不见起伏,却还是让那小厮无从答起,面色愈加惊惶。 他今日跟着郝运出门,郝运却丢了命,他只怕也是得不着好。这会儿本就六神无主,还得配合查案。 谢铭目下闪闪,招手叫来一人,“将他带下去,他可是重要人证,仔细看管好。” 待得人将那小厮押了下去,谢铭摩挲着下巴,半晌不语。 “大人还是觉得有问题?”那属下低声问道。 “不是本官觉得有问题,而是分明有问题,你看这里。”谢铭抬手指向窗边,正是他方才仔细看过的地方。 那属下探头望去,有些惊讶地挑眉,“脚印?” 谢铭点头,是脚印。在那灰墙边上,一个浅浅的记印,不怎么清晰,这样的暗夜,若非目力惊人,又仔细查看,根本不会发现。 “应该还有其他人进过楼里,还该是个女人。”不管是脚印,还是声音,都能贴合得上。 不过......“就算有脚印,也不能确定就是今日留下的。”那属下提出疑义。 谢铭点头,“所以,一切只是猜测,还得再待细查。” 正在这时,另一名属下匆匆而至,在他跟前抱拳。 “大人,整个凝香馆的人都盘查清楚了,唯独有一人不在。” “谁?”谢铭眼中掠过一道精光,挑眉。 “司画院头名,仙舞姑娘。” 晨起时,雪已停了。 叶辛夷拿了笤帚和叶菘蓝清理完院子里的积雪,又到了铺子外头,将石阶和前头街上的雪也一一扫了。 这样的天气,还微微出了一身汗。 正待回院里做早饭时,梁申来了,脸色很不好看的样子,隔着衣袖抓了叶辛夷的手臂,拖着她便是进了铺子。 “你干什么?”叶辛夷皱眉,轻轻扭动,掌风轻撞梁申拽住她的手,梁申登时觉得虎口发麻,微一蹙眉,便是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她的身手又精进了,倒是他,这些年武功荒废了许多,而习武本就是逆水行舟的事儿,一旦荒废,自是退步再退步,他从前本就差她许多,如今,只怕更是离她好大一截儿了。 梁申心里一时有些不是滋味,但很快想起今日来此的目的,便将那一缕淡淡的心绪压下,皱眉望着叶辛夷,沉声问道,“昨夜,郝运死了,跟你没有关系吧?” 梁申话刚落,叶辛夷还没有反应,身旁的叶菘蓝却已经惊得抽气。 “郝运死了?” “郝运死了?”叶辛夷望了一眼白了嘴脸的叶菘蓝,亦是跟着问道,只是比起叶菘蓝的反应,她的反应实在太过平淡了些。 无论是梁申还是叶菘蓝望着她的眼神,都满是狐疑。 “就算郝运死了,又跟我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们都以为是我杀了他不成?”叶辛夷有些无奈。 “因为之前的事儿,你不就是恨不得他去死吗?”这么多年了,梁申对叶辛夷的这点儿了解还是有的,她看似温婉,可性子倔强,护短且爱憎分明,贺柳枝就算果真曾经蠢过,于她而言,也是姐姐般的存在。何况,若非郝运苦苦相逼,贺柳枝未必就会走上绝路。 她恨他,否则也不会让郝府闹鬼了。 好吧!她有动机。 而且,旁人不知,梁申和叶菘蓝却是清楚的,叶辛夷也有那个能力,若她果真要杀一个人的话。 叶辛夷无力一叹,“郝运不是我所杀。这句话,我只说一遍,就看你们信不信吧!” 梁申和叶菘蓝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尤其是梁申,“你说不是便不是,我自然是信你的。我只是有些担心……” 他话未完,望着叶辛夷身后,骤然变了脸色。 叶辛夷回过头,亦是眉眼俱惊。 铺子外,来了一队官兵,为首之人尚骑在马上,一身四品官服。 昨夜,趴伏在凝香馆屋顶上时,曾见过一面。大理寺少卿,镇国侯三子,谢铭。 叶辛夷心里一瞬间,翻江倒海。 谢铭,在她过往身为顾欢的岁月中,绝对算不上一个美好的存在。 他出身好,说是天之骄子亦不为过。他是谢家的异类,没有谢家人一脉相承的跋扈,反倒是谦和有礼,君子之风。从小文成武就,性子沉稳练达,是整个京城,教养自家子弟都会拿来做的正面典范。 生子当如谢渊存。 可偏偏,他所有的君子之风,对上顾欢,就会半点儿不存。 他看不上她,厌恶她。 因为一个小小四品将军府的庶女还要不自量力,与他镇国侯府唯一的嫡女,他的孪生姐姐相争。 这个庶女还是个离经叛道的,常常女扮男装,在市井之间厮混。 叶辛夷见着那已经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不再是记忆当中一见面,就一脸鄙夷,看不上她样子的少年,而是已经长成了伟岸挺拔的男子,她只是恍惚着想道,若非她与谢娇自来不对付,又有两次在外玩儿的时候,恰恰被这位谢三公子撞见,或许……她也会叹一声公子如玉吧? 只是可惜,她身为顾欢时,不乐见这张脸,如今成了叶辛夷,看见这张脸,仍是不怎么欢喜。 铺子外,谢铭亦是下得马来,立在石阶下,往旁边上了锁的杂货铺看了一眼,便是转过身,大步朝着叶家的药铺而来。 叶辛夷看着他一步步上了石阶,心跳如擂鼓。 <script>app2(); 151 真话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须臾间,谢铭已经走进了铺子,一双眸子轻瞥叶辛夷,见这姑娘定望着自己,神色有些莫名的模样,不由狐疑地蹙了蹙眉心。 然而,就是那一眼,却让叶辛夷一个激灵,陡地反应过来,连忙垂下了头,心里仍在砰砰急跳,一声赶一声。 梁申已经一个迈步上前,笑着拱手道,“这位大人,不知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这个时候,三柳街的铺子已经陆续开了门,街上亦是有了行人,虽然见得官兵,都远远躲开,却又不忍得不看热闹,便多是躲在不远处,朝着这里探头探脑。 梁申是男人,由他来应对,自是最好,何况,他一个跨步在前,便是将叶家姐妹掩到了身后。 谢铭收回了打量的视线,转而望向面前笑容客套的男子,神色不动,沉声道,“本官乃是大理寺少卿,因着一桩案子,才来此处一趟。” 这个时候的案子,还能是哪一桩?自然是郝运被杀一案。 梁申心里直犯嘀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大人有什么要问的,草民等自然是全力配合。” 谢铭却是微微眯起眼,“贺家、陈家已是数日前便离了京城,阁下的年龄看着,与叶大夫与叶家长子不符……若是没有猜错,阁下是北二街的梁申,梁老板吧?” 叶辛夷在后边儿听得心里泛凉,谢铭不过一夜的工夫,居然便将他们的底细都摸了个清楚,还将梁申的身份亦是查了出来? 梁申亦是心惊,面上神色更是谨慎了两分,“正是草民,大人真是明察秋毫。” “你们用不着这般紧张,本官也只是例行公事,询问一二罢了。”谢铭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四处逡巡起来,再普通不过的药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一边踱着步,一边状似不经意般问道,“昨夜,苑西街凝香馆中出了一桩命案,死者乃是北二街的郝运。”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察看梁申几人的脸色,“郝运你们都打过交道,应该知道才是。” 惊疑之色虽有,但并没有预期中的反应,谢铭轻轻蹙起眉心。 叶辛夷瞥见谢铭面上的狐疑,心里微微一咯噔,轻轻福身道,“我们方才已是听说了此事,大人上门,便是为了此案?我们与郝爷是有几面之缘,但想必大人也清楚,并算不得什么善缘,怕是帮不了大人什么。” 原来已经听说了,这便难怪了。 谢铭心里的疑虑释去两分,望向面前低眉垂首的女子时,神色间却又多了两分探究,“帮不帮得上忙,是本官说了算,叶姑娘你们只需回答本官问题便是。” 叶辛夷心中微微一凛,却只得应声“是”。 “来之前,本官该查的已经查了,你们与贺家、陈家的关系,本官清楚,早前,郝运与贺家的牵扯,本官也了然。贺家姑娘身故,与郝运有莫大的关系,眼下,郝运死了,你们应该很是欢喜才是。” 这话…… 梁申心中一凛,忙扯开笑,“大人此言差矣……” “大人说得是。” 两句话,两把嗓音,截然不同的意思,几乎是同时说出。 梁申蓦地扭头瞪向叶辛夷,她在说什么呢? 叶辛夷却是看也没有看他,径自道,“我们心里是高兴,大抵,这便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吧!柳枝姐若是泉下有知,定然开怀,我们自然也是高兴。” “叶姑娘倒是实诚。”谢铭勾起唇角,“看来,叶姑娘对郝运积怨颇深,若是能杀了郝运,叶姑娘想必也是可能动手的了?” 梁申和叶菘蓝都是心头惊跳,叶菘蓝拉了叶辛夷的衣袖,梁申则频频使眼色,急得眼睛都快抽筋了,叶辛夷却是看也没有看这俩,径自答道,“若是可以,我当然想要手刃郝运为柳枝姐报仇。可惜……我一个弱女子,既没有那胆子,也没有那力气,也不过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好在,善恶到头终有报,如今,柳枝姐总算可以瞑目了。” 梁申脑袋发蒙,心想,完了。 叶辛夷平日里看着不是挺聪明的吗?今日怎的蠢成了这样? 人家上门来,便是疑心你的意思了,你还蠢得不知遮掩,将自己心思说得明明白白,是怕人家不够证据确凿吗? 谁知,谢铭却是勾起唇角笑了起来,“叶姑娘倒是坦诚。” 咦?梁申瞄了一眼谢铭的表情,心头一动。 虽然这位大人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可这眼里的锐光却是少了大半,难道叶辛夷这招反其道而行之,反倒用对了? “都说了,只是例行公事,梁老板委实不用这么紧张,像叶姑娘这般实话实说就好。”谢铭蓦然扭头望了梁申一眼。 梁申后颈窝蓦地冒起凉汗,连忙迭声应是。 谢铭的目光却带着两分幽深,静瞥了叶辛夷一眼。 叶辛夷这回也是镇定了下来,怕什么?反正郝运当真不是她所杀,天塌下来当被盖便是。 谢铭瞧姑娘安之若素的模样,蹙了蹙眉心。 明明不该有什么问题,可心里,却又说不出的怪异。 正在这时,有人匆匆而至,凑在谢铭耳边低语了两句,谢铭的脸色便是变了,连声招呼也不打,便是沉着脸快步而出,连带着他带来的那一队官兵亦是如来时一般,呼啦啦又走了个干净。 叶菘蓝大大松了一口气,“阿姐,吓死我了。” 梁申也是吓坏了,轻吐出一口气,才发觉胸口都绷得闷疼了,望着叶辛夷却是又无奈,又气恼,偏生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让他胸口更是生闷。 抬手指着叶辛夷,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最后一甩手,不管了,踩着略重的步伐,快步而去。 “阿姐,梁大哥这是生气了?”叶菘蓝扯着叶辛夷袖子,小声道。 叶辛夷皱紧了眉心,“别管他。” 梁申那脾气,说到底,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跟小孩子似的,她不放在心上。 何况,眼下,她这颗心七上八下的,也不知凝香馆那边到底怎么样了。不过一夜的工夫,谢铭便查到了三柳街来,还摸清了那么多事情。 这说明,他至少是怀疑郝运和紫姬之死的,眼下也不知他的疑心打消了没有? 还有就是那个叫仙舞的姑娘……她昨夜,可是见过沈钺的。 <script>app2(); 152 死了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躺在炕上,却是盯着黑洞洞的屋顶,半晌都没有睡意。 听得屋外隐约的动静时,她便是腾地一下自炕上弹了起来,裹上外衣便是轻巧敏捷地闪出了门。 院子内静悄悄,叶仕安和叶川柏他们都睡熟了,除了风吹树影,残雪簌落,连半个鬼影都没有。 头顶风息细微的变化,她一侧耳,同时亦是迅捷地偏头,一粒小石子儿便是擦着她耳边飞了过去。 上方屋顶上一声呼哨声,她略退后两步,抬头一看,果然瞧见了一身夜行衣坐在屋顶之上的沈钺。 她挑眉,足下轻点,三两下便是窜上了房顶。 “沈大人,你有点儿太明目张胆了吧?当真是欺我家无人了?还是当真当梁上君子当上瘾.....”了?最后一个字未能吐出,因为被沈钺猛地伸手拽到他旁边坐了下来。 “嘘!”沈钺食指抵在唇上,让她噤声,“你小声点儿,否则一会儿真将你家里人都吵醒了。” 心里有些不甘,不过想着若是果真被她爹瞧见他们俩大半夜孤男寡女的在这屋顶上,有些事儿只怕就不好说了。是以,叶辛夷有些气闷地闭了嘴。 沈钺望着她,却是蹙紧了眉心,“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穿这点儿就出来了?我知道你有功夫在身,也不那么娇弱怕冷,可女孩子家总要好好照顾自己的,我听说了,姑娘家不能挨冻的,否则自己会遭罪不说,还怕不好生养。” 沈大人突然聒噪起来,叶辛夷就忍了,反正,她如今是知道了,这位沈大人是个表里不一的。从前以为的沈大人,不是真正的沈大人,就算是现在表现出来的这个,也不敢保证就是真实的他。不过听到后面忍不下去了,她好不好生养关他什么事?杏眼冒了火,往他瞪去。 沈钺顿住话头,被姑娘眼里的怒火灼痛了眼,呵然,“好好好!不说,不说了。我听说,今日谢铭上门来了?” 他从哪儿听说的?旁人都说,锦衣卫的鼻子比狗还灵,难不成她身边就有他的眼线? “他是来了,不过问了几句话便又走了。那位谢大人是个不好糊弄的,是以,他问我的话,我索性实话实说,他反倒觉得坦荡了。”只是谢铭后来的那眼神有些过于幽深了些,也不知他的疑心到底尽去没有。 “他后来匆匆走了,看那情形怕是出了什么事儿,只是不知道是否与郝运的案子有关。” “我过来便是要告诉你,他匆匆离开,怕是因为仙舞。” “仙舞?”叶辛夷情不自禁地抻了抻身子,杏眼定定望向他,“她怎么了?” 沈钺抬手,用手指轻轻刮蹭着鼻尖,“她啊......她自然是向谢大人告密了,说杀害郝运和紫姬姑娘的是个男人,还曾入她房中行窃,并打晕了她。” 是了,昨夜仙舞便误会了是他杀了郝运和紫姬,他又没有杀她,只是将之打晕了,她若清醒,自然会告密。 “这样挺好,至少,谢大人应该不会再将目光放在姑娘身上,你也安全许多。”沈钺语调轻松得很。 叶辛夷却是轻松不起来,皱紧了眉心,死死盯着沈钺。 沈钺不知怎的,便是被姑娘看得不自在起来,很是无奈地一摊手道,“好吧,刚才那些都是我哄你的,虽然当时没有跟仙舞解释,便是打的这个主意。不过,如今却是无用了,因为仙舞死了。” “死了?”叶辛夷惊抬双眸,甚至顾不得去清算他方才言语耍弄她的账。 “嗯。”沈钺沉凝下脸色点了点头,“事实上,昨夜我们走后,仙舞便是失了踪。今日早膳后,才被人发现已溺毙在了凝香馆的醉月湖中。” “是.....杀人灭口吧?” 沈钺眯了眯眼,这姑娘还真是个聪明的。“是以,眼下这桩事倒是将你的麻烦,与我的麻烦牵扯到一处了。” “是不是麻烦暂且不好说,若我是那杀仙舞姑娘灭口的背后主使,自然不想让旁人知道仙舞姑娘的真实死因,那么眼下便有个最好的机会。” 沈钺勾起唇角,深眸濯亮,望着姑娘,“所以,说不得还能将我们的麻烦都一并解决了。” “说不得......”叶辛夷笑应,嘴边梨涡轻漾,只要能瞒过那个官威甚重的谢大人。 凝香馆内,谢铭面沉如水,听着属下的汇报,可手指却是一直轻轻敲在桌面上。 “大人,已是查清楚了,仙舞姑娘和紫姬姑娘分别为司画和司舞两司头名,平日里看着倒还好,但到底有些暗争,以前,有个客人一直是仙舞姑娘招呼的,后来,却去捧了紫姬姑娘的场.....” “你想说,因为这个,仙舞便怀恨在心,是以,借机杀了仙舞,还杀了郝运?她一个弱女子,难不成是身怀绝技,竟能连杀两人,当中还有一个比她高壮有力的男子,还不被人察觉,来去自如?”谢铭反问。 那属下不说话了,这确实都是疑点。 可仙舞姑娘被打捞上来时,身子都有些肿胀了,看时辰,应该是昨夜便出了的事儿。没有挣扎的痕迹,且手里握着她平日里最爱的一幅画,神态安详,怎么看,都是自尽。 谢大人推断当时小楼里可能还有旁人,还就是个女子。仙舞姑娘不是处处都贴合吗?只除了她会不会武这件事,人都已死了,也探查不出了,何况,没有人见到,不代表她不会啊!虽然,一个教坊司出身的姑娘居然身怀武功,还这么久都不曾让人发现,这本身就够稀奇的了,还让人不自觉地往阴谋上想。 “大人!”正在这时,又有属下来报了。“又有发现!就在发现仙舞姑娘的地方,又发现了一枚被水草缠住的耳环,凝香馆的人已经确认了,那耳环是属于紫姬姑娘的。” 这么一来,事情已经明朗了。 两个属下都不由得站直了身子。 谢铭轻敲在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难道......真的是他想错了? 一切都很明晰,也都对得上,可是,他为什么就是直觉得,有些太巧了呢?到底缺了什么,到底有何处说不通? “三公子,侯爷让你回府一趟。”正在这时,又有一名小厮躬身上前来,听话音儿,是镇国侯府的人。 “大人?”两名属下请他示下。 <script>app2(); 153 病患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谢铭皱了皱眉,“先将重要证物和尸身一并封存,明日再议。”说话间,人已起身,大步而去,那个镇国侯府来传话的小厮也连忙跟上。 只是没有想到,谢铭这一去,便再未回来。 手头的案子被京兆府派来的官员接了手,而谢铭则被临时调派出了京城去查另一桩案子,不再过问凝香馆这一夜之间,三条人命的命案。 本来,这案子也就该由京兆府辖管,不过是因为出事的是冯集贤的内侄,又因着是给镇国侯府的东床快婿过生辰的缘故,是以,当日出事便有人报到了谢铭那里。 京兆府接手后,见证据确凿,脉络清晰,很快便是结了案。 与叶辛夷,或是沈钺,都没有半点儿干系。 他俩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就这么阴差阳错的,便有人替他们将麻烦化解于无形了。 转眼,便进了腊月,离年关便也越近了一些,一年,又走到了尾声。 一场大雪后,连着放晴了几日。 这一日,叶仕安腿脚已是灵便了许多,便带了叶菘蓝去了费大叔家。 费大叔用那个古方中间凶险了两回,但都还算有惊无险,被叶辛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如今,已是见好了,而叶辛夷的针灸之术,也有了大的精进。 费大叔一家将他们当成了恩人,今日费大叔生辰,特邀了他们全家过去吃饭。 叶仕安领着叶菘蓝先过去了,叶辛夷留在铺子里,等着叶川柏从学堂回来再一道去,也顺便理理铺子里的事儿。 她正低着头在柜台后搓药丸子时,陡然觉得有些不对,蓦然抬起头来,一眼便瞧见了铺子门口娉娉婷婷立着一个人。 是个女子,看身形窈窕,应该年纪不大,穿一身寻常的粉紫折枝花长身褙子,外面披着素面披风。之所以觉得应该,是因为这女子头上还戴了一顶帷帽,皂纱直垂至脚踝,将面容隐在了其中。 叶辛夷心里微微一动,却是笑着从柜台后绕了出来,“姑娘是来看病的?”皂纱后隐约可以看出这女子梳的并非已婚妇人的发式,因而,唤一声“姑娘”,也没有错。 叶辛夷在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皂纱后光明正大地打量她,看得有些久,也有些过于专注,以至于叶辛夷这个被看的人都感觉到了皂纱后刺人的目光。 心里越发地警惕起来,可面上却始终噙着无害甜美的笑。 终于,那姑娘轻嗯了一声。 叶辛夷笑着将人往诊案边引,“这药铺的坐诊大夫本是家父,只是姑娘来得有些不巧,他恰恰有事出了门。不过,小女子也会一些粗浅的医术,姑娘若是不介意的话,便由小女子先为你诊脉?” “无妨!”说话间,那女子已随她到了诊案边,并坐了下来,“这世间倒是难得见一回女大夫,你我都是女子,看诊起来倒更是方便。” 女子抬眼,却见叶辛夷愣在一边,一双杏眼奇怪地微微瞠圆,将自己瞬也不瞬地看着,不由奇怪了,“怎么?” 叶辛夷眨眨眼,醒过神来,扯了扯嘴角,“没事儿。”话落,绕到诊案后坐了下来,手往桌案上的软枕上引了引,“姑娘,请!” 那女子暂且压下狐疑,将手放上了那软枕,软袖往上滑了两分,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 叶辛夷的手指搭上了她的脉,凉得让女子略略瑟缩了一下。 “姑娘是何处不舒服?”叶辛夷问,一双眼落在她身上,竟好似恨不得将那皂纱也望穿一般。 女子好似看出了叶辛夷的心思,抬起另一只手,将那皂纱压住,“说不上来,就是浑身不舒畅,至于到底哪里不舒坦,还要请大夫妙手了。” “这看病要讲究望闻问切,还请姑娘将面纱揭开,也好让我瞧瞧姑娘的面色。”叶辛夷微微眯眼笑。 “自古便有悬丝诊脉之说,怎么,到了这位女大夫这儿,不看面色,便诊不出病了吗?”显然是不愿意将面纱揭开,而且话语间的嘲讽已是透出了丝丝恶意。 叶辛夷心里微微一怔,片刻后,她还不及反应,那姑娘却已是收回了手,语调微微讥讽,“算了!看来,让女大夫诊脉到底是强人所难了些!” 说着,便已是起了身,转头便是朝铺子外迈开了步子。 “姑娘,且慢!”叶辛夷却是猝然起身,急喊起来。 女子步伐微顿,蓦地转头看她。 叶辛夷有些局促地扯了扯嘴角,“姑娘,你气短血虚,怕是月事也有些不舒,妇人病,需慢慢治,最要紧,却还是要姑娘多多爱惜自己身子,切莫……还有思虑过多!” 那个停顿,有些意思,皂纱后,那姑娘的嘴角轻轻一扯,哼笑了一声,“就这么几句,随便一个大夫也能编出来,我怕是不能给女大夫诊金了。” “不给诊金无所谓,只希望姑娘能够听进我的话,多多爱惜自身。”叶辛夷这句话说来,情真意切,还带着些别样的深意。 让那女子皂纱后的脸微微愣怔,眉心蹙了蹙,转过身来,再迈开步子时,却又微微顿住。 铺子门前,石阶之下,不知何时来了个人,一身藏蓝色的常服,单手负于身后,面色沉凝,目光幽深,那如刀斧雕就的轮廓因此而显得愈发冷硬,被那目光扫过,便不由得让人生寒。 没有言语,那女子微微一顿后,便是迈着疾步匆匆而去。 叶辛夷却是直送到了门口,一直望着那女子的背影,眼里好似纠缠着丝丝缕缕的复杂。 石阶下,沈钺已缓步走了上来。 叶辛夷却直到再也瞧不见方才那道身影了,这才转头望向面前的人,将种种心绪压在心底,微微扯唇,“沈大人,方才那位姑娘说是要来看病,可却不让我看她的脸,言语之间,也多有挑衅,你说是不是奇怪?我好像从未见过她,也不该得罪了她才是吧?” 沈钺的薄唇抿得紧,听了叶辛夷的问话,却没有回答,反倒是转了话题,“我去了罗虎家,只瞧见了叶伯父,说是你一会儿才过去,左右我也无事,又不怎么放心,所以便绕过来接了你一道过去。”沈大人自然也是费大叔家的恩人,今日,亦是他家的座上宾。 叶辛夷嘴角的笑弧亦是抹平,杏眼微沉,眼底隐燃两簇火,狠狠将沈钺一瞪。 <script>app2(); 154 争执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瞪完后,她便是大步朝着柜台后走去,“我会等着川柏散学了再一道去,有他陪着,用不着沈大人纡尊降贵,特意来接。”语调里,火药味很有些浓。 沈钺恍若没有听懂,见她在搓药丸子,可指下的动作却含着气,好似恨不得将那药丸子当作某人一般,由着她捏扁搓圆。 沈钺看着,却是想起了他头一回来叶家药铺时,她也正站在柜台后,如同现在这般搓着药丸子,彼时,他站在铺子门口,看了好一会儿,就只觉得这姑娘真是长得顺他的眼,不管做什么,他都觉得好看得紧。 “你要搓药丸子啊?要不,你教我,我帮着你一起搓,两个人一起搓,总可以快……”些,后面一个字被“啪”的一声,打没了。 沈钺伸过去的手上挨了一记,手背上立马现出了红印子,五指的形状。 叶辛夷微微愣了愣,她原就没有想过会真的打到,因而没有留力,却没有想到他躲也不躲。 望着他,叶辛夷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复杂,却不过一瞬,便抿紧了唇角道,“沈大人,都说,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莫不是心虚了吧?” “我为何要心虚?我对着你献殷勤你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吗?倒是你,这顿火发得莫名其妙,该不会是你以为刚才那位姑娘是我的相好,所以你吃醋了?” 吃醋,那倒没有。不过,叶辛夷眯缝起杏眼,“她是吗?你的相好?” 沈钺回视她,嘴角还是笑着,可一双漆眸幽深,却是再认真不过,认真地将人看着,那被看的人便不由得心跳微乱,“若我说不是,你可信?” 叶辛夷避开他的视线,“你说不是便不是吧,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不过,那个姑娘确实是为了你才登门来找我麻烦,这点儿你总不能否认。所以……不如请沈大人牵个线,让我与那姑娘见上一面,将这误会好生解释清楚了。” “你想见她?”沈钺却是蓦地眯眼,双眸中锐光一闪而逝,“为什么?” 叶辛夷心下一咯噔,没有想到,他居然这般敏锐。 “沈大人不愿意就罢了,只是若下回那姑娘再来找我麻烦,沈大人对我的性子也该知道一二的,我可不会再像今日这般留面子。” “是啊!今日叶姑娘这般忍手留面子,反倒是让沈某奇怪了,莫不是冲着沈某的面子?那还真是让沈某受宠若惊了。”沈钺漆眸濯濯熠熠,笑得馨馨然。 叶辛夷蹙了蹙眉心,抬眼深望了他一眼,眼底浮光掠影般闪过什么,最后又归于沉寂,低头开始专心地搓起药丸来。 沈钺没有再说要帮忙的话,只是倚在柜台边静静看着姑娘做事,偶尔说上一两句,跟之前没有什么两样,就好像刚才的事没有发生一般。 直到一起去了费大叔家,又一起吃了饭,也没有露出半分异常来。 等到从费大叔家离开时,许是今日叶辛夷身边有叶川柏他们,沈钺并没有执意要送她,反倒是在费大叔家胡同口便与叶家人分道扬镳了。 叶辛夷转头望着他大步走进夜色中的背影,杏眼忽闪了两下,微微一眯。 前些时日一夜之间便出了三桩命案,凝香馆的生意这几日便要清淡些。 不过,妈妈和馆里的姑娘都不担心,这世间就没有那不爱偷腥的猫,来惯了凝香馆这样的销金窟,是克制不住心头的瘾的。 何况,凝香馆能一直做苑西街的翘楚,自然是有其特殊之处。 因而,妈妈和姑娘们都不怕客人不回来,反倒这难得的几日清闲,还不如好好享受。 可这日夜里,司颜院头名相思姑娘的房里却是来了客,还是熟客老客,得罪不起的那种,来了之后,妈妈问也没问,便让人径自领着去了相思姑娘的院里。 早就有机灵的先跑去了姑娘房里报讯,好让姑娘早作准备。 房门被打开时,相思已经坐在了八仙桌旁,身上还是方才那身衣裙,头发半散在肩上,也不起身,只管自己坐着,没有半分迎客的姿态。 来人却也没有半点儿意外之色,抬起手轻轻一挥,引他来的那小厮纵有千般疑虑,也只得躬身退下。 房门轻掩上,沈钺便是再也忍不住了,“相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声音沉冷,一双眼更是凝成了坚冰。 “我没想干什么呀!我只是好奇,能让沈大人你不顾危险,亲自帮着她用耳环栽赃仙舞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天姿国色。去看了一眼,有些失望,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哪里来的狐媚本事,居然让沈大人你都栽了进去。不过再一想,许是我小看了她,毕竟,普通的姑娘可不会来这凝香馆,更不会杀了人,还要你帮着她抹去首尾。” “你少胡说八道!”那夜,若非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也不会让相思帮忙,却没有想到,反倒引出了今日这一桩,这会儿,沈钺真是悔不当初。“我那是为了我自己,只有帮着遮掩了仙舞的死因,我才能免了麻烦。” “这话说出来,沈大人,你自己信吗?”相思哼笑,“沈大人,你我也算相识数年了,相思虽不知你想做什么,可是,你行事最是稳妥,你最开始不杀仙舞,虽然是料定了仙舞会是弃子,但必然有别的缘由,你才会冒险。而这,会是因为什么,沈大人心中才该心知肚明才是。” “我是心知肚明。”沈钺的面色和嗓音一道沉了下来,“不过,那是我的事,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相思被这话一噎,脸色瞬间刷白。 沈钺却没有半点儿怜惜的意思,话语仍是冷硬,“相思,我照看你,是看在顾欢的面儿上,这么些年,我自认已经尽力,可如今,你非要走上邪路不说,还要处处干涉我的事。你若是觉得你我之间连守望相助也做不到,那便这样吧!往后,你我之间尽量少来往便是。”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相思急了,再不能安坐,蓦地站起身来。 沈钺却仍是一张阎王脸,“你对顾欢确实情深义重,不过,我劝了你无数次,顾欢若是泉下有知,看着你这么作践自己,只为了你所谓的为她复仇,只怕她不会高兴。” <script>app2(); 155 应下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可你非要一意孤行。何况……你就没有想过,这样一来,你李代桃僵之事若是再瞒不住,那会如何?” 相思白嘴白脸,“早就是经年往事了,我一个对人毫无威胁的凝香馆姑娘,谁会花心思在我身上?” “是啊!你也说了,眼下的太平,不过是因你暂且毫无威胁罢了。若是某一日,旁人觉得你有威胁了,你的身份,可是经不得半点儿推敲的。就算刘大宝已死,死无对证,可你要接近的,多是顾欢的故人。” 眼看着相思的脸色越来越白,沈钺的语调却仍是没怎么软和,“我言尽于此,往后……你好自为之。” 说罢,沈钺转身,举步便走。 相思急急张口,想要喊住他。 却不等她开口,沈钺便已停下了步子,却是回头给予她最后的警告,“对了!相思!你给我记住了,往后,我的事,你莫要管!更是莫要再去寻叶姑娘的麻烦,若再有一次,那从今往后,我便当真只当你是路人,你知道的,我沈钺自来说到做到!” 沈钺无视相思已是刷白的脸色,再次举步,却是一侧耳,目光往头顶一瞥,而后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心,才再次迈开了步子。 刚刚趴伏在屋顶上,还不及将瓦片移开,或是听见底下屋里的人说些什么,便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灯光透出来。 叶辛夷连忙伏低了身子,紧贴着屋瓦,谁知,下一刻,风息蓦然一变,她警觉地一回头,却瞧见一道黑影扑了上来,落瓦无声,就伏在了她身边,映入眼帘的是沈钺笑微微的模样,可笑意却没有深入双眸中,很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姑娘兴致好啊,又来夜游,还那么凑巧,就上了这间屋顶?” 叶辛夷无话可说,心虚的。 一前一后,一路沉默地往三柳街走,叶辛夷很是自觉地闭着嘴,一声不吭。 可忍了一路,眼看着三柳街已经就在当前,沈大人忍不住了。猝然停下步子,漆眸便是紧锁着叶辛夷,轻轻咬着牙道,“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这些时日安分些,莫要再到处夜游了么?何况是又去了凝香馆?你一个姑娘家,常去那些地方终究是不好吧?” “沈大人说的是前些日子吧?我不是乖乖听了沈大人的话,没有出门吗?如今案子都结了,怕什么?何况,我早就夜游惯了,我爹尚且不管我呢。”言下之意,你凭什么管? 这性子还真是带刺儿。从前尚且忍着,粉饰太平,如今既然已经揭穿了,便越加无所顾忌了。或者……沈钺目下微闪,是特意不顾忌的?或者还有变本加厉的成分在?为了什么? “再说了,沈大人这般紧张,莫不是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想我瞧见吗?” 沈钺一哂,须臾间,已是将情绪克制下来,“那叶姑娘你呢?我虽知姑娘聪慧,却不知你是从何看破了相思的身份。看破了,不说破,却又在夜里尾随我去了凝香馆,为何?难道不是介意我与相思姑娘的关系吗?你……吃醋了?” 反复又问的,还是同一个问题。 叶辛夷的答案本来已经冲到了喉咙口,抬起眼,却撞进了沈钺那双狭长的漆眸,好似笑着,可却深不可测,叶辛夷的话已到了嘴边,又是生生咽了下去。 “那沈大人呢?既然能够随意出入香闺,做了人家姑娘的入幕之宾,却非要说不是什么相好。沈大人若是果真问心无愧,不如寻个机会,让我与那位姑娘见上一面。我也是实在好奇……” 叶辛夷虽然这么说了,却没有指望着他会答应,毕竟白天时,她才提了一嘴,他便很是警觉,后来也再没有提起,自然就是不答应的意思。没有道理到了晚上就答应了。 “好。”可这回,叶辛夷却是猜错了。 听得那一声,叶辛夷反倒惊得挑起眉,怀疑地望向沈钺,还怕是她听错了。 沈钺却已是笑开,“就冲着你对我的看重,我也得将这个心结给解了,等我定好日子,还请叶姑娘千万赏光!” 叶辛夷有些呆呆地点了点头,心里觉得怪异得紧,他不是白日里还不答应吗?这会儿怎么又应下了? 沈钺却不让她多想,微微笑了,“我应下了,你这几日便不要又再去凝香馆夜游喽?谢大人可是回京了,他若是对之前那桩案子还是心存疑虑,这个人可是会追根究底的。” 叶辛夷没有想到这当中还有这么一层,想起自己方才堵他那些话,心里有些不得劲儿,但到底还是点头应了声,“知道了。” 沈钺笑了笑,不再说话,转而迈开了步子。 叶辛夷亦是转身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叶家药铺前,沈钺停了步,“夜深了,叶姑娘回去早些歇了吧!至于我应了你的事儿,自然会放在心上,等到我定好了日子和地点,自会提前告诉你。” 叶辛夷喉间滚动了一下,半晌后,才低低“嗯”了一声,而后,这才转头上了石阶。 沈钺目送她进了铺子,嘴角的笑容却是一点点消逸了,双眸沉阒,深望了叶家的小院儿一眼,这才蓦然转身,大步流星走进夜色之中。 “是熒出送你回来的?怎也不请他进来坐一会儿?”叶辛夷进了门,冷不丁地听着暗夜里一声问。 叶辛夷很是无奈地望着坐在门洞边,往铺子外眺望的叶仕安,一边反身将最后两扇门板上好,一边应道,“天色晚了,沈大人自然要回家歇息。” 回过头见得她爹望着她的一双眼睛贼亮,好像含着些别样的深意,她不由闷了闷,“爹!沈大人想着娶妻娶贤,可如今,却算得了解了两分我的底细,大概也知道我不是他想要娶的贤妻,你呀,还是莫要抱太大希望得好。” 都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可不想沈钺前些时日的日日殷勤,勾得她爹心热不已,到最后,却又抽身而退,不能成事,让她爹伤心,是以,丑话说在前头,很有必要。 叶仕安却半点儿不以为意,“他这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了,却还是一如既往,还不正正说明他的诚心?要想退,他早就便退了。再说了,你哪里不是贤妻了?我家欢欢儿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既能文又能武,这样的好姑娘,哪里去寻第二个来?” <script>app2(); 156 密司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她爹自然是看她哪儿哪儿都好,不过,在旁人眼里就未必了吧? 沈大人想要贤妻,如今看她半点儿不贤,还爱惹麻烦,怕是不会想娶她了。 叶仕安却是全然不同的看法,不只是沈钺一如往常的态度,最要紧的一点是,方才,他家闺女说的是沈大人不会想娶她了,而不是如之前那般坚决地说,她无论如何也不嫁的话。只能说明,她心里的想法已是或多或少有了转变,偏生她自己还半点儿没有察觉。 叶仕安自然不会笨得去点破,否则,他家这个别扭的姑娘若是自个儿钻了牛角尖,那好事都要变坏事了。 叶仕安甚至不让她多想,说到此处,微顿,接着,便是转了话题,“对了,方才,你师父过来了,我去你房里才发现你不在,是以才在这儿等着你。” “师父回来了?”叶辛夷前几日托了她师父一桩事,是以,这两日老铁才没有在。 不过,老铁回来了,大半夜里却急着过来……叶辛夷杏眼微黯,迈开步子急往内里走,定是她托师父的事儿有眉目了。 叶仕安亦是快步跟了上去。 老铁正坐在炕上嚼着肉干儿,见得叶辛夷兴高采烈地打了声招呼,却是一个跟头翻坐起来,神色亦是端重下来,“你让我查的事儿,有些眉目了。” 果然……叶辛夷见状,神色微微一顿,“如何?” 那一日,她那般轻易便将紫姬杀了,当时便觉得有些奇怪,只是查看了紫姬的面容,确认并非易容,死的,确实是紫姬。 可是,她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回来之后,便将事情大概与叶仕安和老铁交代了。既然娑罗教是敌人,往后,若是避不开,迟早会对上,那么,知己知彼总好过一无所知。 何况,紫姬藏身凝香馆,本就让人觉得奇怪。 一介江湖女子,托身妓馆,偏还是大名官员常常出入的凝香馆,不得不让人多想一二。 不过,叶仕安和老铁都脱离江湖日久了,对于娑罗教的动态并不是很清楚。因而,几人商量一番之后,老铁才离京南下数日,便是去打听娑罗教的消息。 老铁毕竟是江湖人士,朋友门路都有,打听起来便也方便了许多。 只是看他神色这般正经,叶辛夷便隐约猜到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不其然,老铁点了点头,面色便又沉凝了两分,“蓝若华不知如何跟南越皇室搭上了线,并受南越宜亲王看重,如今,娑罗教已是南越的密司。” “南越密司?”叶仕安和叶辛夷父女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同时脸色都是变了。 如今的大名早非当年的泱泱大国,虽然困守当中的人还在做着天下归一的美梦,却浑然不知四周已是豺狼环伺。 西北有鞑靼,东南海边有倭患,南面则有南越。 不过比起鞑靼的野心外露,时时挑衅,南越则显得不那么张扬了,但背地里的阴招只怕更是防不胜防。 要说鞑靼有野心,可南越却安于属国,一直甘于向大名俯首称臣,叶辛夷怎么也不信。 不过是南边有夏家军镇守,他们有所忌惮,不敢明目张胆罢了。 不过所谓密司,叶辛夷从前也曾听过。大名的锦衣卫前身,便是类似的机构。专司培养细作和眼线,超脱于其他明面儿上的衙门、军队之外,却又有着特殊的权力,享有特殊的待遇。大名开国之处,锦衣卫之名,让整个大名,甚至是大名之外的四邻友邦,皆是震慑到闻风丧胆的地步。 只可惜,后来,大名累于内斗,锦衣卫虽是由暗转明,却反倒慢慢沦为了帝王手中的私器,再不复从前荣光。 反倒成了所谓朝廷的鹰犬,让人一听,既是畏惧,却更深的是厌恶。 大名能有密司,鞑靼、南越自然也可以有。 可是,这与娑罗教成为了南越密司,完全是两回事。 娑罗教是江湖门派,教中弟子本就会武功,而且还精通毒术和蛊术,再将谋谍掌握,这样的密司成员,到了何处,都是极大的祸患,于南越而言,是如虎添翼,相对的,于大名而言,那便是威胁。 再怎么样,叶家也好,老铁也罢,都还是大名的子民。 而从另一方面来看,对上娑罗教,本已非轻松之事,何况,背后还有个南越朝廷?自然是谁也轻松不得,难怪老铁的脸色凝重了。 “所以,她成立的那个十二明月楼怕也是因此了吧?”叶仕安沉吟道。 “应该没错,十二明月楼只有女弟子,美貌、才情,媚术,总要有一样长处才能入得楼中,经过数年训练,每年只决出最为出色的十二位,以十二月为名,因而才唤作十二明月楼。而每年的十二月到得第二年,便会不知所踪,去向成谜。” 叶仕安和叶辛夷皆是蹙紧了眉心,全是女弟子,又是去向成谜,还能去哪里? 想起紫姬,叶辛夷心口越发地泛凉。 “师父,那些女弟子可都是南疆人?”南疆人的长相与中原总有那么点儿不太一样,譬如紫姬,若是的话,还好辨别一些。 只是问这话时,叶辛夷心里就不怎么抱期望,毕竟,她若是蓝若华,也不会干这等蠢事。 老铁摇了摇头,“这个就不太清楚了,毕竟,关于十二明月楼的一切都只是传说,更没有人见过这出身十二明月楼的娑罗教弟子。” 叶辛夷有些后悔那么早便将紫姬杀了。 “京城中怕是不只紫姬一个娑罗教弟子,欢欢儿,你行事要愈发小心才是。还有咱们家的人......”说到这儿,叶仕安叹了一声,终究是没有开口。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叶辛夷可不想日日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可眼下,又有何处才是突破口? “这桩事......你可要与熒出提一提?”沉默片刻,叶仕安陡然问道。 叶辛夷扬眉,杏眼悠荡,尽是复杂。 按理,她欠着沈钺的情,他是锦衣卫,既然发现了这样的秘事,她于公于私该提醒一声。可是.....“锦衣卫的眼线遍布全国,沈大人他们未必不知吧?” “如今的朝廷哪儿还是从前,我觉着,还是说一声的好。他们知不知道是他们的事儿,咱们说不说,只在咱们。怎么说,也都是大名子民。朝廷腐败无能,可百姓何辜?只是,这要怎么说,还得斟酌好了。” <script>app2(); 157 阎王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老铁看似不着调,可其实骨子里,却还是有着一股子侠气。 叶辛夷虽未入江湖,可从前还是顾欢时便喜欢上酒楼听说书先生们说江湖上的轶事。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虽然,她自己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但对于这样的人,却还是由衷崇敬的。 何况,见叶仕安也是点头赞允的模样,叶辛夷除了无声叹息,还能怎么样? 不管怎么说,以沈大人的敏锐,怕是都会有所察觉。不过,罢了,反正她的秘密他已窥探了一些,再多一些,也没什么。 叶辛夷很是自暴自弃地想道,而且……她杏眼微闪,有锦衣卫插手,总比她独自一人去查探那些所谓的十二月,要好上许多。 沈大人回了自家小院儿,开门便见得牛子和皮猴两张笑脸,“老大,今日可与小嫂子有什么进展?” 这两人如今最最关心的,便是他们老大的终身大事。毕竟,他们老大真的已经老大不小了啊! 总不能等到而立之年了才当爹啊,就算老大等得起,姑娘也等不起,最多两三年,叶姑娘怎么也会许配人家的。 平日里,沈钺尚有心思与他们分说两句,今日却委实没什么心情,甚至连应一声都嫌多余,不过抬起眼,冷冷一瞥,就那么一眼,便是将牛子和皮猴的笑容连带着身子都一并冻结,眼睁睁僵笑着看着沈钺从面前走过,大步走进了堂屋,好一会儿,两人才缓过了一口气,对望一眼,眼底皆是惊骇。 老大这是怎么了?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阎王脸了?阎王看一眼,阳寿短三年。 “这是怎么了?不是与叶姑娘一家去费大叔家吃饭去了吗?”书生捏着一本书在堂屋里转悠,方才院子里的情形看得清楚。 想着这人出门时尚且兴高采烈,每回见了姑娘回来,不说春风满面,也多是心情明快的,怎的今日却是这样的黑面?难不成……叶姑娘许了人,还不是许给他? 沈钺恍若没有听见他的问,沉默着换了衣裳,又从井里拎了一桶水起来,不由分说将手浸了进去,洗得专注,且用力。 小小的院子里,除了那水声,再没了别的声响。 书生跟在沈钺身后,到了院子里,看着他那般洗手,便是蹙了蹙眉心,再转头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一胖一瘦两道身影正在那儿探头探脑,目光一过去,便是惊惶如兔子般跳开。 “老大到底怎么了?你知道的,牛子和皮猴两个胆子小,你可别吓坏了他们。” “哗啦”水响声登时一静,却是沈钺终于停止了洗手的动作,可他却还保持着弓腰,并将手浸在水里的姿势。 过了片刻,才直起身来,也一并将湿淋淋的双手从盆里拿了出来。 手被冻得微红,毕竟那水里,可是有冰呢,转过头来,嗬,倒与他那双结了冻的漆眸相得益彰得很。 “叶姑娘要见相思,我应下了。”他沉声说了一句。 书生愣了片刻,继而不敢置信,却又倏忽笑了起来,“就因为这个?定是她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传闻,以为相思是你的相好,所以才想要见一见,这是好事不是吗?她若非在意你,如何会在意相思,不……”是吗? 后面两个字没有问出,因为沈钺倏忽勾唇的笑里,满藏着讥嘲,让书生自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心里更是已经猜到了答案定是不是,可是……为什么不是? “她不是为了我才要见相思的。”沈钺深吸一口气,嘴角的嘲意掺了苦味,“虽然她没有反驳我说她吃醋的话,可是我清楚,她不是为了我。从她瞧见相思时,她便不对劲,虽然她自己只怕也觉得她没有露出破绽,可是她说话行事间,却有着微妙的异常。” 书生听罢,叹了一声,“有的时候,太过敏锐也未必就是好事。都说难得糊涂,你又何必事事通透,让自己不舒坦?何况……当真不是你多想了吗?我实在想不出叶姑娘除了因你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定要见相思。” 沈钺的神色一瞬间又变得耐人寻味起来,“你还记得,几年前,我曾经在明威将军府碰到一个小丫头的事儿吗?” “自然记得。”书生眸色微黯,“你后来不还遇了好几回吗?结果后来那小丫头掉下了普济寺后山的山崖……”略顿了顿,书生又道,“不管那小丫头死或是没死,你不是已经决定放下了吗?既是决定放下,那便不要再想了。” 沈钺扯着唇角苦笑,“书生果真是书生,不过语焉不详两句话,你便明白了我的言下之意。” “老大莫要夸我,只盼着你能听我一句,顾欢怎么样,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该报的恩都已报了,最要紧的是当下,你要记得,叶姑娘是你心上的人,该如何做,你自己总能掂量着来。” 沈钺沉凝着,没有说话,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没有。 书生叹息一声,老大其实哪儿哪儿都好,唯独一点,太过重情义。可有的时候,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腊八到,年节至。 只是做腊八粥时,不期然地便又想起了这腊八粥还是贺婶子教她们姐妹俩做的,不能避免地便想起了贺柳枝,想起了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陈、贺两家,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也在做腊八粥,准备着过年。 可背井离乡,贺柳枝又刚没了,这个年必然过得失了味儿。 叶辛夷也好,叶菘蓝也罢,虽然谁也没有多说一句,但神色间都有些戚戚焉。 将该下锅的都放进锅里,叶辛夷让叶菘蓝看着火,便到铺子里去帮叶仕安的忙。 这两日天气变化快,受了风寒的人不少,哪怕今日过节,亦是有不少病人来看诊。叶仕安一个人忙起来也是够呛。 果真,到了铺子里,就是脚不沾地地抓药、算账……等到终于将最后一个客人送走时,却已是差不多正午了。 叶辛夷轻吁一口气,抬起头来便瞧见了铺子外踱着步,被她瞧见,便是蓦地垂头躲开她目光的梁申。 这一位自上次离开,已经好些时日没有来过了,叶辛夷估算过日子,他的气性也差不多该过了,算着这两日便也该过来了,这不就来了吗? 只是,这位除了气性大,还死要面子。 <script>app2(); 158 蹭粥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来了之后却又拉不下面子进来,这才在门外徘徊。 叶仕安也是瞧见了梁申,对他的性子也了解,不由轻咳着笑了一声,便是与叶辛夷使了个眼色,当作没有瞧见梁申一般,直接转身往院里去了。 叶辛夷则迈步到了铺子外,嘴上尚且挂着笑,带着些调侃的味道,“梁老板,你这是掐着日子往我家里来蹭粥喝么?” 很是熟稔,毫不见外的语气。 梁申面上一瞬的不自在,片刻就是深敛,往上抬了抬下巴,“来蹭粥喝怎么了?我就是来蹭粥喝的,叶伯父还能舍不得?”说话间,便是高声喊了一声“叶伯父”,人便如兔子般越过叶辛夷窜进了铺子里,又脚步不停直往内里冲,好似怕叶辛夷将他拦住一般。 叶辛夷望着他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一顿饭吃罢,梁老板的那一丝丝不自在已经随着热乎乎的腊八粥一路滑进了脾胃,消化得快,转眼,又是没心没肺的笑。 “你想要查什么?”将梁申一路往外送时,叶辛夷托了梁申一桩事,梁申却是蹙紧眉心问道。 “师父不是江湖人士吗?而且,我近来也因着我母亲那边,可能会卷进江湖的麻烦里,我便想着能够早些知己知彼也好。”叶辛夷并没有瞒梁申,既然她要找他帮忙,自然不可能什么也不说,可却也没有说得太过仔细,她可没有打算将梁申牵扯进她的麻烦里来。 “实在是我也没有旁的人可以相求,你在外跑生意,人脉总要广些,帮我打听打听,师父说了的,江湖中专门有贩卖消息为生的人,你能帮我打听到自然是最好,若是打听不到,那也算了。” 老铁能查到的东西委实有限,南越也好,娑罗教也罢,都不在大多数大名人的眼中。她心中始终有些不安,又不想让这不安影响了老铁和叶仕安,因而,只能出此下策,正好梁申来了。 这样的事,除了让他帮忙,她也想不到旁人了。 梁申听了倒是高兴,毕竟,这样的事情她首先想到的是他,而不是旁人。 因而,梁申很是高兴地拍了胸脯,“你放心好了!我定竭力帮你打探到,不过,你若有了什么麻烦,也别把我撇开,知会我一声,我总能帮衬着你。” 叶辛夷自然是应好,至于心里怎么想的,自然不会明着告诉这位。 梁申来时忐忑,去时欢喜。 这一趟,来得挺值。 下晌时,叶家又来了一蹭粥喝的,这回,人沈大人手里拎着一把竹伞,甚是眼熟。 可不就是上一回下雨,她给他拿的么? 彼时,她就防着他会拿伞当借口再凑她家来,她还明言跟他要过伞,他也很没皮没脸地回了,下次来还伞时,再光明正大见她一回。 今日,还真就来了。 不过,此时见到沈大人,叶辛夷已少了许多抵触。 她还记得上次见面,他最后说的话,他此时来,应该是他答应她那件事,已经定下了。 果不其然,等到吃完了饭,叶辛夷送着他出门来时,他便在铺子外,石阶上停了步,微微侧着身子,幽深目光便落在她身上,等着她。 叶辛夷总觉得他的目光格外的深,只是,等到近前时,他已是目光微闪,收起了眼底的锐光,让她有一瞬恍惚,以为不过错觉。 叶辛夷却停在了离他尚有两步距离之处,杏眼微微一沉。 “我已是与相思说好了,后日我休沐,便选在那一日了。城东一品居,到时,我来接你。”沈钺恍似不知她的戒备,笑,与之前一无二致。 叶辛夷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不知该欢喜,还是忐忑,却到底诚诚恳恳道了两字,“多谢!” “谢什么的,嘴上说多没诚意?”沈钺笑叹。 叶辛夷眉心一蹙,直觉这人又在动歪心思,“那沈大人想要我如何谢?” “让你以身相许……自是不能的?你就将这谢,记在心里吧!往后,你谢我的地方,还多着呢。虽然吧,我是不希望你谢,不过,你非要谢,那便在你心里攒着,攒得多了,再谢的时候,许就不只是谢了。” 说完这话,沈大人呵然而笑,在姑娘怒之前,便已一步步退下了石阶,只双眸幽深,还落在姑娘身上,“记着了,后日我来接你,打扮漂亮些,不是给相思看,是给我看。” 这个人说话还真是…… 叶辛夷心里生出一丝气恼,只这恼里却还有些不太分明的意味,刚挑起眉想说什么,沈钺却已经笑着转了身,三两步便窜进了夜色之中。 溜得倒是快!分明知道她不爱听这些,他偏还要说。 真是奇怪,最开始认识时,这位大人不是沉肃寡言,且自带杀气,本身就与那锦衣卫三个字相得益彰的吗?怎么如今越认识,却越没办法与之前那个样子贴合得上? 摇了摇头,见那个方向已是瞧不见人影,叶辛夷这才转了身往回走。 后日……或许便能揭开她心底一些疑惑了吧?本以为已经放下,可等到真正直面时,才知,并没有想象当中那么容易。 进了院子,便听着热闹,叶川柏和叶菘蓝两个正在檐下忙活,而叶仕安和老铁两个则就站在门边,撩着帘子往外看着两个小的,笑呵呵的模样。 叶菘蓝正累得气喘吁吁,见得她连忙招手,“阿姐快来帮忙,这冰冻得太硬了,敲不碎呢。” 腊八头一日,按着习俗冻了一盆冰,今日便要敲碎了,吃上一口,据说可消百病。 叶川柏手里拎着一把小刀,用刀把子敲着那冰盆的边缘,可冻得太紧了,半晌不见动静。 叶辛夷“欸”了一声,面上笑亦是展开,大步走过去,加入了他们。 叶辛夷本以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两日夜里怕是会梦到从前的事,哪儿知道这两日也不知是不是铺子里太过忙的缘故,夜练之后,都是沾枕即睡,且睡得格外香甜,莫说从前了,什么也没有梦见。 终于到得第三日,用过午饭后,叶辛夷向叶仕安报备了自己一会儿要出去,听说是和沈钺一道,而且沈钺一会儿会来接她,叶仕安半分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只是看着自家闺女的眼神,却刹那奇怪起来。 <script>app2(); 159 秘密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恍若不见,安之若素。 反正她出去又不是为了他沈钺,跟他一路,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问心无愧。 只是,她想了想,却还是转头从柜子里拿出了一身半新的衣裙。 这还是今年春上贺柳枝替她做的,知道她正是长得快的时候,所以特意留了些富余,如今上身,倒是刚刚好了。 鹅黄色的袄裙,领口、袖口、下摆都缀了雪白的兔毛,蹬上小皮靴,再披一件浅紫色的缎面披风,叶菘蓝见了便是笑嘻嘻,“阿姐这么一穿多好看?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也不差什么。偏阿姐是个不喜欢打扮的,日日荆钗布裙,也亏得天生丽质,否则再好的相貌也被埋汰了。爹若是瞧见阿姐这般用心打扮自己,自然欢喜。” 说着,还朝着叶辛夷一挤眼睛。 话里有话的叶辛夷哪儿有听不明白,“你个小丫头口无遮拦,信不信我捶你?”作势举了举拳头。 叶菘蓝一吐舌头,缩缩脖子跑了出去。 叶辛夷笑了笑,转头望着铜镜里自己模模糊糊的窈窕影子,她知道叶菘蓝想什么,只怕一会儿见了叶仕安,他也会想什么,但是,她打扮自己不是为了给沈钺看的,真的不是! “欢欢儿,快出来,熒出来接你了。”外间响起叶仕安的声音。 叶辛夷“欸”了一声,最终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这才扭身出了门。 十五六岁的姑娘,正是如同春花般的年纪,叶辛夷虽非那等长相艳丽的,却也清丽可人,一双眼睛长得出彩,灵澈动人,而一笑起来,眉眼弯弯,梨涡浅浅,看着便也能让人如尝蜜意。 叶仕安和沈钺都知道姑娘长得好看,却没有见过她仔细妆扮的样子,瞧见她今日的模样时,两人都是不由得愣了愣神。 叶仕安继而笑着轻咳了一声,“熒出都来好一会儿了,也不知你们有什么急事要忙着走,这些时日天冷路滑,脚下注意着些,去吧去吧!”而后摆了摆手,顺道还给自己闺女使了个眼色。 叶辛夷恍若不见,轻轻福了个身,等着沈钺拱手与叶仕安作别,这才一前一后出得门来。 门外两匹骏马,正拴在一处,头挨着头,打着响鼻喷白气,马尾悠闲地来回晃悠。 叶辛夷微微蹙眉,转头望向沈钺。 “城东不近,骑马要方便许多,特意借来的,你应该是会骑的?”沈钺呵然。“只是……”望着她身上的裙子,却叹了一声,有些为难,“我没有料到你今日的装束不太方便。” 不是他让她穿好看些的么? 何况……她既然能高来高去,骑个马自然不是问题,只怕以她爹对他什么都说的坦率,她会骑马这件事儿,他怕也是知道的。叶辛夷不会在这事儿上矫情,点头应了一声,见沈钺笑着指了指那匹看上去便要温驯许多的栗色骏马,将那裙摆微微翻起一掖,居然一个旋身便是跃上了马背,高据马背才低头,带着两分居高临下地睥睨还站在地上的沈钺道,“这骑术不好的,自然处处都是制约,这骑术好了,却跟穿什么,马好不好,路平不平半点儿关系也没有了。不过,我虽会骑马,却也不常骑,一会儿,还要沈大人多多担待。” 方才那般骄傲的姿态,便知道这姑娘对自己的骑术异常的有自信,还以为她要跟他比上一比呢,没想到,这话在舌尖转,心思滑溜溜,让人抓不住。 沈钺笑着曳了曳嘴角,道一声,“好!”然后,便也解了缰绳,跟着纵身一跃上了马背,“这个天儿路上滑,你久未骑马,对这马又不熟悉,自然是小心点儿的好。你慢慢来,咱们约的时间是酉时,尚且早着。” 耶?约的酉时?那他这么早就过来接她了?有何居心? 叶辛夷拧眉,正待问,却见沈钺已经一扯缰绳,按辔徐行,到底没有问,只是微蹙着眉心亦是扯了扯缰绳,驱马跟上。 从前还是顾欢时,叶辛夷的骑术就不错,后来做了叶辛夷之后,原本不知叶辛夷是否会骑马,是以一直藏着。后来,老铁来了之后,她才偶然得知,从前,她娘也是教过她骑马的,他们家家境尚好时,家里甚至还养着一匹老马,从前她娘便是时不时带她去跑马,居然骑术也还不错。 从前叶辛夷便怀疑她娘怎么什么都教她,如今知道了她的身世,却也大抵明白了,无论是身为将门之后,还是为了日后逃命的需要,这会骑马,总比不会的好。 那马虽是不熟悉,可沈钺本就挑选的是性子温驯的,没过一会儿,叶辛夷便已熟悉了那马的脾性,一人一马渐渐配合好了起来,叶辛夷觉着小跑也是没有问题了,不由扬起眉眼,笑了起来。 边上一直看着她的沈钺亦是跟着笑,一双眸子如夜海,可她的笑落在海里,却亮起了光。 听得低低的笑声,叶辛夷转头望向他,眉心微颦,笑容亦收了收,像在问他笑什么。她都这般野了,他想必也知道看错了她,居然还笑得出来? 看来,早前说什么要娶她的话,怕也只是信口说说的,当不得真。 叶辛夷说不出心里此时有些发闷是为何,难道不该如释重负吗? 沈钺倒是半点儿不知姑娘在想什么,只瞧见她瞪了自己一眼,继而便是转过了头去,微垂下眼,不知为何,方才的精神劲儿像是一瞬间抽没了大半,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难不成就因为他笑了两声,所以,她便不高兴了? 沈钺敛了敛笑意,“方才出门前见叶伯父给你递眼色,瞧着像是有什么秘密独独要瞒着我一般。” 因他这句话,叶辛夷倒是想起了她今日出来,还有一桩任务在身的,她爹和她师父交代的。提起了正事,倒是将心里那一缕莫名其妙的闷气压了下来,“我爹给我使眼色,那是要提醒我,让我将秘密告诉你呢,可不是为了瞒你。” “秘密?”沈钺方才随口一问,本就只是为了让气氛不那么尴尬,谁知道却听了叶辛夷这么说,自然是惊讶,微微挑着眉,夜海深眸里尽是疑惑。 叶辛夷点了点头,“我师父是江湖人士,你是知道的?” <script>app2(); 160 心皱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自然知道。如同老铁这样的高手,功法已可收放自如。但脚步与吐息之间,都会与一般人有细微的差别,他也是后来才发觉的。 倒是姑娘,本就轻盈温软好似花瓣一样的人儿,倒是让他看走了眼。 “我师父虽然淡出江湖日久,不过江湖上人脉还是有的。前些时日,我托他帮我查紫姬姑娘,倒是发觉了一件事情,我爹和我师父都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听到这儿,沈钺原本安适的表情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变,握着缰绳的手抻了抻。 叶辛夷却是神色平淡,她没有听老铁的话,在她看来,在沈钺这样精明的人面前,与其斟酌如何跟沈钺说了这话,又将自己撇得干净,倒还不如说真话的好,只是说几分,到什么程度,就由她说了算了。 “我与紫姬姑娘有些过节,她前些时日,将脑筋动到了川柏身上,我这才怒了,专程去了凝香馆寻她,却没有想到,她杀了郝运。郝运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杀了她。”叶辛夷轻描淡写将与紫姬的牵扯交代了,说话时,一直察看着沈钺的表情,却见他面无异色,反倒侧耳听得认真的模样,不由攒了攒眉,她都说她杀了人了,怎么他还是这么一副清淡的表情? 当真无所谓吗?这个杀人的人,可是他说想要娶的人呐! 叶辛夷心里又是发闷,这个人果真心机太深了,与他打交道,还得再小心,她给自己背书。 抬头见沈钺因听她半晌没有开口,看过来,以目光无声询问,她连忙整了整思绪,“紫姬姑娘会武,擅毒擅蛊,且我曾见过她以笛音操控毒虫。师父查过,若是不出意外,这紫姬姑娘怕是南疆娑罗教出身。而娑罗教如今已是成为了南越密司,而且,这京城之中,与紫姬姑娘一般出身的人,怕是不只她一人。” 听到此处,沈钺脸色已是沉凝。 叶辛夷则不再多言,话说到这里,沈钺自然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果不其然,下一刻,沈钺便是在旁边马背上朝着她一拱手,深深一揖,“这样的消息,叶姑娘能够选择告诉沈某,沈某感激不尽。” 甚至,这当中还掺杂着紫姬之死,哪怕这姑娘说得很是简单,可当中的深意,沈钺不是不知晓,因而,不得不动容。 叶辛夷却有些不自在,别过头道,“这是我爹和我师父的意思,他们都看重沈大人,我不过是遵从父命和师命罢了。再说了,沈大人帮了我不少忙,我这也算投桃报李了。” “叶伯父和铁前辈,我自然是会好生谢过的。”沈钺笑道,自动将后面那两句话略过,好似没有听见。 一双眼,熠熠濯濯,将叶辛夷深望着,直看得姑娘很是不自在,别过头去,轻扯缰绳,喝了一声“驾”,马蹄声陡然急促了两分,竟是催着马儿小跑了起来。 沈钺在她身后勾起唇角,微微一笑,便也是一声轻喝,催马赶了上去。 城东一品居,也算这一带数一数二的酒楼。却是近两年才开起来的,因而,叶辛夷并未来过。 因为一路上慢悠悠地过来,等到他们到了一品居楼下时,也是申时三刻了,离沈钺约好的酉时也没差多少。 北风有些紧,天色骤然暗了下来,酒楼上垂挂下来的那一串又一串的红灯笼已是渐次亮起。 有殷勤的小厮上来牵了马,沈钺扔了一粒碎银子打赏,回过头来,见叶辛夷正仰着头望着三层高的一品居,不知是在看这座新起几年的酒楼,还是看上头悬挂的那块紫檀木的匾额,红灯笼的光从上到下照下来,将姑娘的身形镀上了圈淡淡柔和的光晕。 察觉了动静,她转过头望过来,灯光下,面上纤毫微微,肤色幼嫩可爱,沈钺微微敛了眸色,笑,到底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走吧!” 两人进了门,沈钺抬手挥退了要上前来招呼的店小二,径自引着叶辛夷上了二楼,一边走,一边与她介绍道,“我定的是二楼的叶香阁,你一会儿看看,喜欢不喜欢。” “不喜欢可是能换?”一路走过来时,她便已瞧过,不少雅间门口都挂着红色的木牌子,牌子上写着“已定”二字,应是已经被人定下了的,这一品居,生意很好。 沈钺听罢便是笑了,“换!定让他们换!只要你不喜欢,哪怕把我那腰牌押上,也得换。” 这话,半真半假,叶辛夷听不出,便也回了个半真半假,“那可别!沈大人那腰牌可贵重着,我可担不起。我一个升斗小民,来这样的酒楼尚且是头一遭,这满眼的富贵精致,看且看不过来呢,哪里还有喜欢不喜欢的?自然是处处都喜欢,倒是要让沈大人破费了。” 沈钺勾起唇角,说是头一遭来,可这姑娘行止之间大方稳重,看什么地方,都是一眼便收,哪里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沈钺想着,心里很是满足,到底是他放在心上的人,处处与寻常姑娘不同。 心里美着,面上便也是笑,“这是我头回请你吃饭,哪儿能随便?一顿饭嘛,再贵我还请得起。” 叶辛夷挑眉,“这哪儿是头一回,上一次不还吃了沈大人一顿排骨和鱼?”自己拎着上门,让她给做的。 沈钺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呵然,“那是请长辈们和两个弟弟妹妹的,反倒还劳累了你忙活了许久。虽然我觉得吧,这酒楼里的菜没有你做的好吃,但偶尔出来吃一顿也是新鲜,最最要紧,能让你好生休息。” 沈大人还真会说话,如今这字字句句都是灌了蜜的,若换了旁的姑娘,怕是早就被骗了去了。 叶辛夷一哂,没有说话,心湖有没有皱,自己且不知。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那间名为“叶香阁”的雅间前。沈钺应是来过的,否则也不会不用店小二引路,自己便一点儿没差地寻到了。 门打开了,一股淡淡的香萦入鼻端,叶辛夷便知道自己是误会沈大人了。 他选这叶香阁,应该不是因着她刚好姓叶的缘故。 当先一面多宝阁,以阁作屏,内外相隔。 阁上正中,一尊弥勒佛,雕得栩栩如生,笑容可掬,大肚能容,却是由上好的小叶紫檀雕铸。 <script>app2(); 161 像吗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难怪要叫叶香阁,如今,朝廷设了海禁,南面倭患又闹得厉害,哪怕是真有那些想发财的铤而走险犯禁,却也未必过得了倭寇那一关。 如今,这可是稀罕物件儿。 就这么一尊弥勒佛,叶辛夷便知道,这一品居背后的东家,不只是家财万贯那么简单。 显然他们来得早了些,相思还未到。 沈钺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打开,这窗户开得好,远远的,居然能够眺望着半个城东。 城东算得整个京城中较为热闹的地界儿了,华灯初上,夜无星月,不远处苑西街的流光溢彩落在眼中,少了俗媚,多了两分纯然的华美。 车马络绎不绝,一品居慢慢热闹了起来。 外间喧嚣,和着北风,渐渐有细雪飘落。 沈钺反手掩上了窗,恰恰店小二送了茶点过来,他便招呼着叶辛夷到桌边坐了。 一边亲自给她斟茶,一边道,“叶伯父爱茶,想必你也是懂的,却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 “我不喜欢喝茶。”叶辛夷淡淡道,她爹那是文人的做派,什么雅致的爱好都有两样,棋也好,画也罢,还有茶,叶辛夷都不爱,虽然得以潜移默化地熏陶了数年,什么都懂得一点儿皮毛,却没有一样精通。 “酒可不能常喝,哪怕你海量,可毕竟是姑娘家,而且,酒喝多了亦是伤身,你是大夫,该比我懂。”沈钺将斟好的茶顺着桌面推到她跟前。 “这一品居的糕点很是出名,叫了几样招牌的,你尝尝。若是好,回头走时,给家里也带一份儿。” 叶辛夷却是目下闪了两闪,不愧是北镇抚司出身,不过一道喝了一回酒,她尚且克制,他却是从何处看出来她爱酒的? 无论是身为顾欢时,还是成了叶辛夷,她都喜欢酒热烫从喉咙一路滚下肺腑的烧灼感,甚是痛快。 或许,血缘就是那么奇妙,无论叶仕安如何教她,她骨子里,却还是留着将门之女的豪气,江湖儿女的洒脱。 没有见过这具身体的生身父母,叶辛夷却头一回心生了一种微妙的好奇,也不知她爹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或许,比起叶仕安,她确实更像她亲爹也说不定。 “你觉得,我与我爹像吗?”心头一动,在反应过来时,叶辛夷已是问出了口。下一瞬皱眉,话却已说出去了,覆水难收。 沈钺似是没有料到她会问他这样的问题,先是一怔,继而便是欢喜,至少在不久之前,她是绝不会问他这样的问题的,这应该算得一个好的现象。 略一沉吟,他一边伸手将那一碟瓜子和花生拉到跟前来,一边剥,一边道,“你和叶伯父是父女,自然是像的。你虽习武,可是没人知道,谁不当你是书香氤氲下长大的文弱姑娘?最要紧,你跟着伯父学医,你自己或许不觉得,可是你骨子里却也承继了伯父的医者仁心,无论是之前费大叔的事也好,还是后来陈、贺两家的事都罢。” 沈钺说这话时,目光幽幽将叶辛夷望着,眸子若夜海,深不可测,好像让人看上一眼,便会不由自主沉溺其中。 叶辛夷心潮有一瞬的汹涌,她忙垂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片刻后,才冷着嗓道,“怕是沈大人看错了,我这个人,其实最是铁石心肠,冷面无情。你没有瞧见么?贺柳枝死的时候,我连一滴眼泪也没流。” 可却为了贺柳枝,夜夜去骚扰郝运,让他那段时日吓了个够呛。 不过,沈钺没有说破,不过抿着嘴角笑了笑,没有言语。 须臾间,听得门外隐隐有人声,紧接着,房门被人叩响。 叶辛夷神色一紧,杏眼忽转,盯向了门的方向,身子亦是微不可见地抻了抻。 沈钺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仍然神色如常,目光温和地一壁望着叶辛夷,一壁继续手里剥着瓜子的动作。 房门被轻轻打开时,他刚好顺着桌面,将面前的一只小碟子推到了叶辛夷跟前。 叶辛夷低头一望,愣了愣,那只原本空的小碟子里这会儿堆着小山般的瓜子仁儿和花生仁儿。 门口那人刚好走到多宝阁边,亦是看了个正着,雅间内相对而坐的男女之间有着一种难言的静好,男子面前堆着一大堆瓜子壳和花生壳,而女子跟前,却是一碟剥好的花生仁儿和瓜子仁儿。 落在来人眼中,只觉得刺眼扎心,他何时是个这般细心体贴的人了?为何独独对那个姑娘如此?她何德何能? 沈钺终于抽空想起了来人的存在,转过头来,望向多宝阁边的人,笑着招呼道,“相思来了?快些进来坐。” 叶辛夷这才陡然醒转过来,蓦地转头往多宝阁边看去,一眼便瞧见了倚在多宝阁边的美人儿。 美人儿是真正美,身段高挑且匀称,该丰处丰,该细处细,今日没有帷帽遮掩,又是特意妆扮过的,衣裙颜色靓丽,妆容亦然,将她的优点尽数凸显出来,且让艳色更甚两分,眉眼轻睐斜挑,尽是风情,若是男人,只怕立时就要被勾了魂魄,酥麻了身心。 可是……叶辛夷望着面前的这个人,站起了身,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拽握成了拳头,心弦克制不住地颤抖着,可嘴角却是牵了起来,微微笑,“这就是相思姑娘了,果然是个美人儿。” 沈钺转头望了身侧姑娘一眼,面上看着沉静,可她一双眼却是定定落在相思身上,若说她们之间没什么渊源,他是真不信。 可若说她们之间有什么渊源吧……这几日,他特意悄悄查过,实在不知叶家、叶辛夷与相思有什么牵扯,还有,与顾欢也是一样。 何况……望了望相思,见她望着叶辛夷,却是一脸的疑惑…… 她之前应该不认识叶辛夷,这一点,沈钺还可以确定。 “相思,别站着了,先坐下吧!”沈钺笑着道。 相思收起了心中的那一丝疑虑,这个姓叶的姑娘有些奇怪啊!方才为何会用那样莫名的目光将她看着?而自己,更是奇怪,为何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眼前这姑娘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可是明明,若非因着沈钺,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姑娘。 想到沈钺,再听到沈钺的话,相思的目光落在那张桌上,瞧见了那对瓜子花生壳和那碟瓜子花生仁儿,心里一股不悦翻涌上来,将那一丝丝奇怪的疑虑转眼便压下了。 <script>app2(); 162 好奇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相思嗯了一声,再轻扫了一眼叶辛夷,收回视线,走到了那桌边坐了下来。 “找我什么事?”张口,语气便算不得好,而且,坐下后,那目光便是落在沈钺一人身上,完全无视叶辛夷一般。 沈钺皱了皱眉心,“我好像与你说过,不是我想要见你,我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你应该听得很清楚,应下了,为何却又是这番态度。” 明显的是偏向叶辛夷,相思哼了一声,总算正眼望向对面的姑娘,“抱歉了,叶姑娘!实在是我这人什么都好,却是听不得旁人夸我美。这张脸,未必是好事,旁人是不是如此我不知道,不过听着旁人夸我美,我便会觉着是在讥讽我做的是皮肉生意。叶姑娘这样清白人家的女儿,或许觉得我这是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吧?可是……我就这样,叶姑娘若是看不惯……”相思的语气仍然算不上好,字字句句好似都带着嘲意,却不知是嘲叶辛夷,还是嘲她自己。 “对不住了,相思姑娘!方才是我思虑不周,还请相思姑娘见谅。”不等相思说完,叶辛夷已经笑着道起了歉,语调恳切,面色亦是真诚,不似作伪。 沈钺挑了挑眉,又望了叶辛夷一眼,而相思亦是微微一愕,望向叶辛夷时,神色间多了两分不自在,刚才的话,却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沈大人。”叶辛夷转头望向沈钺,微微笑,“这一品居我是不熟的,他们有些什么菜品,我也不清楚,还要劳烦你去帮着点些菜,也让我有些姑娘家的话,单独与相思姑娘说说。” 坦坦荡荡的,就是要支开他。 偏偏这样的坦坦荡荡,让沈钺更加没话说。抬眼望着那双灵澈的杏眼,沈钺无声叹息了一声,终究是起了身,“他们酒楼里还真有几个招牌菜,你们没来过自然不知道,却是一定得尝尝的,我去盯一盯。” 言罢,才举步往外走,只是临去前,目光深锐,在相思面上盯了一盯。 门“吱呀”一声掩上,相思便是嗤笑了一声,“沈大人还真是宝贝叶姑娘,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莫不是怕我胃口好,将叶姑娘吃了不成?” “相思姑娘,喝茶。”叶辛夷恍若没有听见相思话语中满满的嘲讽,径自微笑着倒了一杯茶,奉到了相思眼前。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从进门到现在,这姑娘除了最开始时那目光有些莫名之外,一直以礼相待,反倒是自己,说话从未好听过。 相思神色几转,“听说,是叶姑娘想要见我?” “是!”叶辛夷承认得爽快。 “为了什么?因为沈大人?因为外边人都知道,我是沈大人的相好,是以,叶姑娘才想要见我?”相思好看的唇瓣勾起,带着冷嘲。 叶辛夷却只是微笑着不承认,却也不否认。“那么,相思姑娘又为何要特意去三柳街见我?还戴了帷帽,不愿让人窥见了面貌?是不是也是因为沈大人?或者.....相思姑娘想要嫁沈大人?”叶辛夷问这话时,语调轻快,好似含着玩笑的意味,可一双灵澈的杏眼将相思望着,目光却再是纯净认真不过。 相思听不出半分嘲讽的意味,反倒当真是真真切切的关怀一般,让她心里又是升腾起一种奇怪的心绪。 只是那一问,却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继而便是忙不迭道,“怎么可能?叶姑娘莫不是存了取笑我的意思?你明知道,凝香馆的姑娘都是教坊司出身,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哪里还敢想什么嫁人生子?我去见叶姑娘,不过只是为了好奇罢了。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沈大人动了想要娶亲的念头。” “我想见相思姑娘,也是一样的原因,好奇。”叶辛夷杏眼忽闪,笑微微,梨涡荡。 “那么瞧见了,叶姑娘是觉得放心了,还是失望了?”相思一哂,反问。 “相思姑娘本是宽厚良善之人,又何苦定要为难自己,非要假作苛刻?”叶辛夷微微一叹。 相思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什么,却是“嗬”了一声,“假作苛刻?本是宽厚良善?真不知道叶姑娘是不是太过自负了,是从何处看出来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尚且不知道,叶姑娘又是如何知道?” “我就是知道。”叶辛夷打断她,语调铿锵,“相思姑娘若非良善,如今,又为何身陷凝香馆?”叶辛夷语调微微喑哑,半垂下头去,眼角好似有一抹晶莹闪烁。 相思一愕,继而,却是冷下了面色,冷下了眸光和嗓音,“没想到,他居然连这个也告诉了你,还真是对你半点儿隐瞒也没有。” 这个他,虽然未曾指名道姓,但指何人,说的人,与听的人,都是再明白不过。 叶辛夷知道相思误会了,却又只得让她误会。 只她目光还是滞了滞,虽然很多事情,她已经有所猜测,可是直到这一刻,当真证实了,心里还是忍不住翻江倒海。 见她垂着眼,不说话,方才还挂在嘴角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 相思嗤笑一声,“怎么?无话可说了?叶姑娘此时心里应该很得意才是。叶姑娘哪里是为了什么好奇要见我,分明是要来耀武扬威的吧?反倒是我成了跳梁小丑,觉得我换了装特意去三柳街,很是可笑,是不是?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想着,沈钺他不该看上你这样平庸的人,你凭什么和......”她比? 后面两个字未能说出,不只是因着叶辛夷略略提高音量,用一声“相思姑娘”喝阻了她,更多的是因为她心底突然莫名的酸楚。 叶辛夷瞧见了相思一瞬间复杂纠结的面色,杏眼黯了黯,再开口时,连嗓音亦有些喑哑,“那一日,在三柳街时,我与姑娘所言,并无半分虚假。姑娘还需多多照看自己的身子,这个世间,有太多不如意,却都比不上自己活着,且活得自在自如,来得重要。” “没有人能替姑娘活,也没有人能替姑娘承受。也许,在姑娘听来,我这些话,都太过虚情假意,可相思姑娘,不管你信,或是不信,我请了沈大人约你见面,都没有半分的恶意。事实上,我觉得姑娘特别的亲切,就好似姐妹一般的存在,也许......是一见如故吧!” <script>app2(); 163 喜好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相思愣愣望着面前的姑娘,明明知道奇怪,却还是克制不住心里不断涌上的感觉,一见如故吗?是啊!虽然不愿意承认,可面前这个人,这一刻,好似也让她觉得莫名的熟悉。 在已恍如隔世的从前,也曾有人这般对她说过,让她为自己而活。 可是如今,她却活成了这般。本来无所谓,只要姑娘还好好活着,她代替姑娘承受,代替姑娘这般活着,活成什么样都没有关系。可是姑娘偏偏……却不在了。 那么,她怎么活,活成什么样,又还有什么不同? “还有啊,相思姑娘下次若是不想让人察觉到你的身份,最好莫要再用‘去珠黄’,那味道……”叶辛夷皱了皱娇俏的鼻子,不掩嫌恶,“香得不好闻。” 相思惊得蓦然抬眼望向面前的姑娘,双眸已是一瞬的恍惚。 脑海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来,好似隔着重重迷雾一般,“琳琅!琳琅!快快快!打水来,我被谢娇撒了一身的去珠黄,快要臭死啦!” “这么香,怎么会臭?”彼时,那在姑娘身边,便格外安宁欢喜的丫头笑声应着。 “怎么不臭?这香得都令人作呕了,真的臭,还是臭不可闻的那种。快!把我这身衣裳拿去烧了。” “姑娘?烧了咱们可没银子再置办新的了。” “不怕……我刚已经跟谢娇要回来了,五两银子,够给你和我都做一身新衣裳了……”少女欢快爽朗的笑声冲破迷雾,相思陡然神色清明,可望着面前姑娘的眸光却是点点暗沉。 叶辛夷好似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神色始终安适,带着微微笑。 听着门响,转头瞧着沈钺已阔步而入,轻瞥她们一眼,轻轻笑,“看来,你们姑娘家的悄悄话,已是说完了?” 叶辛夷神态已是平和,就连方才那几不可察的失态也是无迹可寻,而相思呢,虽然神色有些奇怪,但是适才起对叶辛夷的敌意却是收敛了七八分…… 真是奇怪!沈钺想着,果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也不知道这两位姑娘都说了些什么。 店小二将沈钺点的菜送了上来,满满当当一桌子,另还有一小壶酒。 “一品居最出名的要算这‘雪春酿’了,既然来了,怎么也该尝一尝。”沈钺说着,已是将那壶酒掀开一道口子,拿到叶辛夷鼻下一晃,沁人心脾的酒香便是飘了出来,直入鼻端,勾起了叶辛夷腹中酒虫攒动,一双灵澈的杏眼都闪闪发亮起来。 沈钺将那酒壶收回,好笑地看着姑娘一双亮灿灿的眼睛直勾勾地跟着他手里的酒壶转,就差没有直接动手抢了。这么一个外表看着温软甜美的小姑娘,哪里知道居然会是个酒鬼? 一边快手快脚地先斟了一杯递给她,沈钺一边叮嘱道,“这酒是香醇,可后劲也极大,是以,只此一壶,不能贪杯多饮,否则一会儿受罪的还是自己。” 叶辛夷很没有骨气地伸手将那杯酒捧了过来,哼了一声,“我的酒量好着呢,后劲再大的酒也不怕,再说了……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忌酒这样的事儿,分明该是你这个脾胃不好的人。” 沈钺勾唇挑眉,扣住那只酒壶,“就这一壶,你喝是不喝吧?” 叶辛夷那个气闷啊,尤其是那杯中酒香愈浓,她心里便愈是憋闷。 仰头将那杯酒饮下,却在唇中咕嘟了好几下,这才慢吞吞咽了下去,双眸微微亮着,瞪向沈钺,哼了一声,“今日你做东,你说了算。不过……你脾胃不好,可不能喝酒,这壶酒,我和相思姑娘分。” 沈钺忍俊不禁,“我听大夫的。” 叶辛夷这才满意了,将手里空着的酒杯往他跟前一递。 沈大人这会儿很是上道,乖乖提壶给斟满,才又斟了一杯递给相思。 却撞见了边上相思奇异的目光,他恍若不知,招呼她们吃菜。 三人一桌菜一壶酒,叶辛夷不时向相思敬酒,却因着那壶酒终究有数,所以她很是珍惜,并未如最开始那一杯般一口饮尽,而是改成了小口小口地啜饮。 相思心潮却还是翻涌得厉害,认识这么多年,她竟从不知沈大人脾胃不佳,更从来不知道,沈大人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何况,那姑娘也跟她想象当中的,很不一样。 相思有些心烦意乱,拿起竹箸夹菜,面前一盘松鼠桂鱼,正正好就放在她跟前,还是方才沈钺特意交代了店小二摆在她面前的。 相思心里微微泛了喜,他还记得她喜欢吃甜,还有吃鱼。 相思目下微微一闪,笑着对叶辛夷道,“叶姑娘,这道松鼠桂鱼是我最喜欢的,尝了一下还不错,叶姑娘也尝尝。” “不用了,我不吃鱼。” “她不喜欢吃甜也不喜欢吃鱼。” 两道嗓音,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 言罢,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俱是攒眉。 叶辛夷先回过眼,补充道,“小时候吃鱼卡住过喉咙,之后便不怎么吃鱼了。相思姑娘喜欢吃,便请自便。” “这松鼠桂鱼是一品居的招牌菜,还好相思喜欢。”在姑娘家吃过几回饭,足以让北镇抚司出身的沈大人见微知著,勉强瞧出了姑娘的饮食喜好。 相思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发僵,目光转而望向已经撤到了一旁的糕点。 难怪了……一品居的糕点出名,可今日这桌上的,却多是咸香味的,反倒是甜的没有。 相思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方才还觉得可口的松鼠桂鱼突然便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她有些意兴阑珊地用竹箸拨弄着碗里的饭菜,动作却是蓦然一顿,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黯光。 喜欢喝酒,讨厌去珠黄的味道,不喜吃甜,不喜吃鱼,她刚才说什么来着……小的时候被鱼刺卡过喉咙,所以,后来便怕吃鱼了? 相思抬起眼,目光闪闪望着对面一边小口啜饮着杯中酒,一边被沈钺招呼着吃饭吃菜的姑娘,目光复杂,心里更是复杂,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儿? 也不知是今日的菜确实合她的胃口,还是有美酒相伴的缘故,今日姑娘吃的很是欢欣满足,沈钺望着,便也不由得笑。 果然还是该常带她出来吃的,她在家总是做饭,听说,做饭的人因为在灶间吸多了油烟,等到饭时,反倒不怎么想吃了。 <script>app2(); 164 不宜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她之前在家时吃得可没此时欢快。 叶辛夷要是知道自己一时胃口大开会让沈大人有这样一个决定,以至于后来有事没事就带着她往各家酒楼去吃招牌菜,从南到北,几乎将整个大名的酒楼都吃了个遍,养刁了嘴,养懒了手,还养肥了身子,只怕宁愿今日一口也不吃了。 不过此乃后话了,此处暂且不表。 正在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满足的席间,叶辛夷和沈钺却几乎是同时耳朵一侧,便是抬起头来,互相对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色。 相思不懂这两人的表情为何突然就变了,只是觉得他们那副心有灵犀,不点也通的模样实在不受看得很,本就食不知味,这会儿更是难以下咽,就差将竹箸拍在桌子上走人,干脆眼不见为净好了。 她大抵是清楚沈大人为何请她来吃这顿饭了,这根本就是一场鸿门宴,就为了他秀恩爱,给她添堵吧? 可沈钺和叶辛夷对望了那一眼之后,便好似达成了某种默契,又低头各自去吃饭了,好似跟方才一样,但相思却分明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可真要说何处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直到听得一声呼哨冲天而起,相思一抖,紧接着便隐约听到了外边儿的动静。 吵闹喧嚣……一品居的生意好,城东更是惯常繁华,这个时辰,热闹是常事。可是,今日的这吵嚷之声,与平日却有些不尽相同。 相思这样在城东待惯了的人,是不会错认的。 外边有甲胄摩擦之声,靴子响既重且规律,外间有官兵,而且正朝着这处来。 相思脸色控制不住地变了,下意识地转头便往沈钺看去。 沈钺却是神色如常,却到底是放下了筷子,正拿了帕子拭嘴,“这是锦衣卫的哨声,怕是出了事。” 说话间,他已是起了身,走到窗边,将那窗户轻轻一推。 往下看去,整条街都已被五城兵马司的兵马团团围住了,已经有人带头进了各家商铺、酒楼,而更远处,整个城东,都已经惊动了,或者不只,应该是整座京城。 沈钺目光微微一闪,瞧见了不远处一个人,神色微微一凛,反手将窗掩上,便是快步走离了窗边。 “你们待在这儿,我出去看看。” 他刚才尚且闲适,这会儿神色却有些紧绷,叶辛夷隐约猜到了什么,却还是神色自若点了点头。 沈钺这才举步往外走,叶辛夷则转头招呼相思,“相思姑娘吃饱了?这么多菜,可别浪费了,吃啊!” 这姑娘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一个模样,不见慌也不见乱,这会儿居然还有心思招呼着她吃东西,且自己还吃喝得香呢,也不知道是不知者无畏呢,还是心大。 不过看着姑娘吃喝得香甜,好似外边儿闹得多么大也跟她没关系似的,相思便也端坐下来,她别的且不说,见过的世面怎么也比这个丫头多吧?而且,年纪也比这丫头长了几岁,总不能还没有这个丫头出息。 坐了一会儿,相思的心也渐渐沉定下来。任它外面天翻地覆,这雅间之中,两名女子径自安闲。 只是待得雅间的门被骤然敲响时,相思还是不由惊了,就是叶辛夷亦是蹙了蹙眉。 沈钺出去了,自然便是去打点,有他在,按理不会有人来惊扰她们。 不过......略一沉吟间,敲门声又响,来人自然不可能是沈钺。 叶辛夷和相思两人对望一眼,彼此都清楚怕是躲不过去,左右她们都是坦坦荡荡,也没什么好怕。 叶辛夷起了身,可相思却已站起朝着门口走了去。 房门拉开,相思和多宝阁后的叶辛夷都惊了。 相思默了一瞬,惊讶道,“居然是朱大人?” 是个熟人。正是早前在凝香馆时,叶辛夷曾趴在房顶,从隔得老远的水榭中见过的故人,宁王三子,谢娇的夫婿,谢铭的姐夫,顾欢从前的青梅竹马——朱景雩。 没有想过会在此情此景重逢,不过,叶辛夷的心绪却没有半点儿波动。 只是隔着多宝阁扫了他身上的官服一眼,正六品武官,看来,娶了谢娇之后,这位朱三公子果真还算得官运亨通,从前的宁王府毫不起眼,没有功名,更没有军功,也不受家族荫蔽的庶子,不过数载,已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之一了。 朱景雩虽然穿着武官官服,可却还是一派文质彬彬的书生做派,先是拱手作揖,才微微笑着道,“方才遇上沈大人,知道相思姑娘也在此处,所以特意来打个招呼,还希望没有惊扰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已是望了进来,见到多宝阁后站着的叶辛夷,也没有半分惊讶,想来他说遇上沈钺的事,并非是假。“只是,例行公事,还是得看一看,相思姑娘见谅。”朱景雩话落,便是径自举步走进了门。 相思紧跟其后。 叶辛夷低眉垂首,站到了一边。 雅间不大,不过一眼就能望尽,朱景雩看了一圈,便是收回了视线,目光并未在叶辛夷身上有半分停留。 “朱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相思忍不住低声打探道。 “只要是良民,天大的事儿,也落不到姑娘身上,且安心便是。”而后,微微一笑,转身往门外走,到得外面,对左右沉声道,“看过了,没有异常!继续往别处去搜!” 搜的,自然是人。 叶辛夷和相思一前一后送到房门口,叶辛夷一直谨小慎微,落在相思身后,微微缩着肩,将自己隐在相思的暗影之下。 “朱大人!”朱景雩正要将人带走时,却是听得一声清朗的嗓音从回廊另一头传来。 这声音......叶辛夷微微一怔,前些时日才听过,自然是熟悉。怎么是他? 叶辛夷终于明白方才为何沈钺会匆匆迎出去。 若是让他瞧见自己和沈钺,还有相思在一处,自然难免生疑。 今日看来并非黄道吉日,不宜出门啊! 只是一时间,叶辛夷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此时若动,才是真的蠢。 “渊存?你怎的来了?”朱景雩转头望着一身官服走来的人,也是诧异地挑眉。 渊存,谢铭的字,谢渊存。来人,正是谢铭。 可是.....谢铭喊朱景雩“朱大人”,朱景雩却喊他“渊存”?嗬! <script>app2(); 165 巧遇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谢铭近前来,却是亮了一方令牌。 “方才,我就在御驾前,是以陛下便着令我全力督办此事。”沉声解释了原委,一双眼便是往房内扫了过来。 叶辛夷哪怕是缩着肩,垂着头,都还是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锐利迫人。 “谢大人!朱大人!都说相请不如偶遇,可今日却又不巧得很,您二位都有公务在身,否则,无论如何也该进去喝一杯才是。” 谢铭身后紧接着一声笑嗓,是沈钺!叶辛夷却陡然觉得心弦微微一松。 “沈大人的这杯酒今日怕是喝不成了,确实不巧。可今日遇上,却是巧得很,没想到,这小小一间厢房中,俱是熟人。沈大人与相思姑娘居然约在外面见,而且……叶姑娘也在?” 谢铭嗓音沉幽,不辨喜怒,却是让相思一惊,蓦地扭头便向身后的姑娘望了去,就是朱景雩亦是望了过来,目光在如同处在晦暗影子中的姑娘身上多盯了盯。 沈钺却是笑道,“正是因着有叶姑娘,这才约在外面。” 若他只是见相思,自然是去凝香馆方便,约出来,反倒有些奇怪了,可是加上了一个叶辛夷,她是良家女子,总不能让她去凝香馆吧?这便合情合理了。 “只是……没想到谢大人居然也认得叶姑娘?”沈钺很是惊奇地挑起眉来。 是啊!他怎么就刚好认识呢?她还特意缩着肩,埋着头,藏在相思身后,他也能一眼瞧出来,还记得清清楚楚,她姓叶。 不都说贵人多忘事吗?怎么到了谢铭这儿便不好使了?还是,如同沈钺所说,他对紫姬和郝运被杀那桩案子始终还存疑,甚至怀疑到了她身上,所以,才对她这般印象深刻? 叶辛夷面上看着端静,心里却已经翻搅起了惊天骇浪。 谢铭听罢沈钺那句话,仍是面无表情,目光凝在叶辛夷身上,直看得姑娘都有些不自在了,倏忽抬起眼来,仓皇眨了眨,如同被吓到的兔子一般,谢铭才收回了视线,淡淡应道,“有过一面之缘。” “走吧!朱大人!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谢铭一边沉声道了一句,一边便已是迈步转了身。 朱景雩转身拱了拱手,目光瞥向相思,嘴角翕张了两下,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便连忙去追谢铭去了。 那些官兵亦是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又往其他雅间去搜了。 沈钺拱手送走两人,转身走进厢房,反手掩上门时,脸上的笑容也是一并沉下。 他出去了,也没有拦住谢铭,倒也不是当真拦不住,只不过本就是怕他生了疑心,若果真死命拦了,反倒更引起了疑心。 是以,他转念一想,便由着他过来了。 而刚刚,他也好,叶辛夷也罢,都没有对他们几人为何聚在此处多作半句解释,也是一样的心思。 一来,没人问,你急着答,反倒有欲盖弥彰之嫌。二来,谢铭既然早前查过叶家与贺家的关系,如今又瞧见了他们在一处,若果真疑心未消,自然会查。 若查出来了沈钺与叶家常常走动,又以沈钺和相思的关系,心中自然会有论断。 如何论断且不说,至少比他们自己告知来得要好,也要坦荡。 不管怎么说,今日这桩事暂且告一段落了,沈钺此时沉肃面容,也不是全因谢铭。 “天色不早了,外面乱着,我们还是先回吧!” “苑西街要近些,我们先送相思姑娘回凝香馆吧?”叶辛夷提议,很是理所应当的语气。 可那一句当中的“我们”却让相思心里又是一扯,便是皱了眉,僵着嗓道,“我自己回去便是。” “此时整个京城都已戒严,你一路回去免不了盘查,还是我们送你。”沈钺却是语调铿锵地做了决定。 相思皱眉,“随便你。”反正不是她求着他们送的。 路上果然处处可见五城兵马司,甚至是金吾卫和羽林卫,若非有沈钺一路领着,时时亮出令牌,只怕是要举步维艰。 此时,天上雪下得更密更紧了些,北风呼啸。 沈钺不让叶辛夷骑马,将她赶上了马车,与相思同乘。 挑开帘子便能瞧见外面火光闪烁,不时有身穿甲胄的卫兵小跑而过,处处风声鹤唳。 叶辛夷放下帘子,轻吐出一口气,回过头来,却见光线明灭斑驳间,相思脸色纠结挣扎,几近狰狞。 相思神色有些恍惚,随着马车的晃动,嗤声道,“五城兵马司、金吾卫和羽林卫都惊动了,莫不是那个刺客是个本事的,得手了?” 方才,沈钺简略与她们说了一下今日的事儿。 这一夜,乾和帝兴致所致,招了神机营进宫验看新制的火器,并让几位阁老、兵部要员和其他几位亲信大臣随行,却没有想到神机营中居然暗藏杀手。 火铳的铳口突然对准了圣驾,铳声响,不只今夜,京城只怕要动荡好些时日,说不得连这个年也别想过得安生。 叶辛夷大抵能够明白相思的心情,明威将军府如何,她未必在意,可明威将军府的覆灭,却连带着将顾欢也拖下了水,甚至累她自己到了现在的境地,她自然会恨乾和帝。 可相思不是傻子,这样的话,能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却是因她心神乱了的缘故。庆幸是在马车上,也庆幸,她听去了,却绝对不会往外说。 叶辛夷敛了敛眉心,“但愿没有。” 相思醒转过神来,望着叶辛夷讽笑,“怎么?叶姑娘还是忠君爱国之辈?” “我不过一个小小老百姓,就算有忠君爱国之心,也没有那个能力,不过,若是刺客得手,君死,必然国乱,终非好事。” “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君了。”相思压低了嗓音,冷冷一哼。 乾和帝荒淫无度,横征暴敛,既无能偏还疑心重,大名本就江河日下,在他治下更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的大名不过是外强中干纸老虎一只,只有乾和帝还在沾沾自喜,做着天国千秋的大梦。 要说他是个昏君,实在当之无愧。 “下个皇帝未必就比这个更好。”大名已经坏到了根子上,不是换个皇帝就能解决的问题。 “何况,他一死,不知有多少人要跟着倒霉。当中又有多少无辜的人,要因此受牵连?所以......在我看来,他还是莫要死的好。” <script>app2(); 166 释然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相思却是听得一愣,恍惚间又想起很久之前,顾欢对着她感慨,说大名开国太祖、成祖、徽宗三代那是何等英明威武,文能安邦,武能平天下,只可惜,儿孙不肖,将国业败到如今地步。而她们,却是生不逢时,没能赶上好时候。 大名若是继续乱下去,那么,她们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只是彼时,她们谁也没有想到,她们的好日子会那么快便到头。不等大名乱,她们已身如浮萍,命如蝼蚁。 若是大名果真乱了,如她们这般的人,又还有多少?或是如姑娘那般,身殒黄泉。或是如她这般,沦为玩物。 相思沉敛下眸色,亦是沉默下来,不再说话。 可随着马车的晃晃悠悠,她面上方才尚且狰狞的恨意却是一点点平静下来。不愿意承认叶辛夷说得有些道理,乾和帝一死,虽是大快人心,但于很多人而言,只怕就是更大的灾难,直可灭顶。 叶辛夷瞥了一眼相思,见她隔着晃动的车帘望着车窗外,可侧颜看上去却是平和了许多,便也转了眸子看向外面,不再多言。 相思不再是从前的琳琅,而她,更不再是过去的顾欢。 她们之间,早不可能与从前一般,有些话,她虽发自肺腑,可听在相思耳朵里,却可能变了味道,点到即止,便好。 马车安静往前走着,北风卷着大雪在外呼啸,伴随着那些甲胄碰撞摩擦的声响和靴子响、吆喝声,听着,听着,便也渐渐习惯了起来。 没一会儿,苑西街到了。 今夜,因着乾和帝遇刺一事,整个京城都震动了,苑西街自然也受了影响。不过想必已是搜查完了,已不见官兵的影子,四处却可见狼藉,丝竹不闻,热闹不再,倒是平添两分曲终人散的凄凉。 马车停在了凝香馆门口,相思下得马车来,刚想转头说让车把式顺道送了叶辛夷回三柳街,却见叶辛夷已经跟着下了车来,转身上了沈钺一直牵着的另一匹马的马背,而沈钺正将一身厚而宽大的暗色披风不由分说罩上她的肩头。 那夜雪中,彩灯下,一双马,一对人,说不出的好看。 可相思却觉得扎眼,说一声“有劳沈大人”了,便是不等沈钺或是叶辛夷作何回应,蓦地扭身便是大步走回了凝香馆中,自然也再不提让叶辛夷坐马车的事。 叶辛夷转头看着相思头也不回地走进软红旖旎的凝香馆,神色微微一黯。察觉到身旁沈钺无声凝望她的目光,她曳着嘴角微微一笑,“走吧!” 而后,便是扯着缰绳,拨转了马头,一声“驾”便是飞驰而去。沈钺亦是收回视线,打马跟上。 雪下得大,加上全城都在戒严,他们一路上再未交谈。 叶辛夷来的路上便已与那马儿熟稔起来,这会儿一路打马疾驰,也没有半点儿含糊。 很快,他们便到了三柳街。 三柳街显然也已经搜查过了,这会儿已是恢复平静,叶辛夷在自家铺子前勒停了马儿,然后,便是轻盈如蝶般自马背上跃下,仰头看着沈钺道,“今日,多谢沈大人。” 这一声“谢”里,包含了很多,有些,沈钺不知,也永远不会知道。可叶辛夷说来,情真意切。 沈钺居高临下望着姑娘,雪夜里,她微仰着头,莹白的小脸被自己暗色的披风簇拥着,越发显得幼嫩,可一双眼清明灵澈,望着自己,纯然的恳切。 沈钺敏锐地察觉到姑娘对他的态度有了微乎其微的变化,就好似,从前他们之间总是无形隔着的什么东西,倏然便没了一般,很奇怪。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他希望都是真的,而不是他的错觉。 “今日一行,看来,叶姑娘有所收获。”漆眸漾起星海,沈钺微微笑。 “算是吧!”叶辛夷亦是微微笑,释然的,明朗的。 “那便好。”沈钺轻敛眸,无声一叹,“夜深了,这雪也是越下越大,你还是快些回屋吧!这些时日,我可能会很忙,怕是不能过来了,替我向长辈们带好。” 说罢,深深一望姑娘,转头轻拍了另一匹马儿一下,那马儿便是踢踢踏踏跑了起来,他一扯缰绳,亦是跟着疾驰进了夜雪之中。 叶辛夷这才后知后觉在心头嘀咕,皇帝遇刺,他自然会很忙,不过......他忙他的便是,与她有什么关系?怎么搞得跟她报备似的? 转头往回走时,她的脚步却是越来越轻快,待得进屋前,她嘴角已是含了笑。 夜里,将她一直藏在床板下的那块锦衣卫令牌又掏了出来,握在掌心轻轻摩挲,见着了相思,证实了相思便是琳琅,那么,关乎顾欢临死前的那一点点疑虑,总算是彻底解开了。 沈钺,就是那个人。 救她,是他。埋她,也是他。 只是,他和琳琅,费尽心机,铤而走险,到最后,却还是只救得一具尸体。 到底是时也命也。 只是可惜了琳琅......叶辛夷微微润湿了双眸,为了她,竟身陷凝香馆那样的地方......一想起,叶辛夷心口便是揪疼。 天蒙蒙亮时,混乱了一整夜的京城才渐渐沉寂下来。 沈钺一夜未眠,却没有受到半点儿影响,双眸仍然濯亮,步履仍然矫健。 身上飞鱼服尚未除去,他方从宫中回来,又去了一趟镇抚司衙门,此时方才大步进了自家小院,屋中有人,他已觉察,却仍不停,步伐如常径自进了堂屋。 书生迎了出来,也不知是起的早,还是候了他整夜,穿戴得很是整齐,见他大步而来,便是迎上前问道,“可有个什么说法?” 说的,自然是昨夜神机营中刺客行刺圣驾之事。 沈钺摇了摇头,一边解下绣春刀,一边道,“哪儿有那么快?” 不过,乾和帝震怒倒是真的,以他的疑心之重,这朝野上下免不了一场动荡,还不知道,哪些人会倒霉了。 书生皱了皱眉,“他没有怪责于你吧?” 沈钺曾救过乾和帝的命,虽然是机缘巧合,可乾和帝却甚是信任沈钺,昨夜一遇刺,便是瞧谁都有嫌疑,看谁也是不放心,立刻着人来召沈钺进宫。沈钺却因不在家,未能及时进宫,虽然后来赶着进宫去护卫了半夜,此时方回,既然回来了,应该无碍,可书生却还是不能全然放心。 <script>app2(); 167 百鬼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摇了摇头,“没有。”只是那位疑神疑鬼,闹了半宿,让他一直护卫在龙榻之旁,时不时惊醒,都要确定他还在才会再又安然入睡,如此反复,半夜的工夫折腾了好些回,实在是没有半点儿帝王之尊该有的样子。 书生长舒一口气,“没事便好。” “我只能抽身一会儿,与你说两句话,还要赶回宫里去。”沈钺自顾自倒了一杯桌上冷茶,咕嘟嘟便是一饮而尽。 书生皱眉,疑惑,“什么话?”让他这个时候了,还这般迫切地抽空回来? “你帮我查一查苗疆娑罗教的事儿。”沈钺张口即道。 “什么?”书生微微张圆了嘴,眉眼间一缕惊色暗闪,见得沈钺利眸往他看来,他这才整了整神色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江湖事来了?” “如今怕已不是江湖事了。有人告诉我说,娑罗教如今已是南越密司,而且,娑罗教的门人已是混进了京城。只怕,咱们身边已经不知埋着多少南越眼线了。你帮我查一查,能查多少便是多少吧!” 书生眼中暗潮汹涌,却转瞬,便是归于沉寂,最后只得一个字,“好!” 不出意外,腊月初十夜里的一场刺杀,让整个京城的天,都是风云变色。 连着数日,整个京城都是风声鹤唳。 时时都可看见官兵搜查,抓了不少的人,各种各样的传言皆有。 哪怕是叶辛夷没有特意关切此事,却也听了不少。 没过两日,坊间开始传言,说刺客乃是汉王派出的。 汉王,虽非与乾和帝一母所生,可却是这么多藩王之中,还算得有几分能力的。能带得兵,能打得仗,听说,在他治下,属地也尚算富饶。 比之乾和帝,和他那些儿子们要好上那么一点儿。 皇家的人,想做皇帝的比比皆是,毕竟,离那个位子太近,难免生出野心和妄念。汉王若是这么容易被抓到首尾,那还是早些认输,莫要与旁人相争的好。 不过……才不过这么几日的工夫,罪名便尽数落在了汉王身上,叶辛夷总觉得太过容易了些。 可惜,叶辛夷能觉出不对,乾和帝却不能,或许,也觉出了,却故作不知,顺水推舟。 总之,龙颜大怒,立刻着人查封了京城汉王府,将在京的汉王世子一家下了狱,而后,一道诏令,斥责汉王不臣,大逆不道,责锦衣卫立刻前往汉中捉拿汉王回京问责。 且在朝中与汉王稍稍过从甚密的文武大臣、功勋世家,接二连三被抓进了锦衣卫的诏狱,恍惚,又是多年前永王谋反一案的态势,动辄牵连人命上万,血流成河,冤魂无数。 老铁是江湖人士,对皇家和皇帝未必有多少敬畏之心,却最是爱憎分明,当下便是拍了桌子,“先有永王,再有汉王,究竟是不是当真谋反不知,可总归是血脉至亲,不过数日之间,便是风云变幻,定了罪,这皇帝还真是个心狠手辣的。” “谋逆这样的大案,往往未必有多么铁证如山落到实处,端看帝心,信,或是不信罢了。”说到底,乾和帝坐在那位子上,疑心就从未停止过,他怀疑他的兄弟们,妻妾们,儿子们,总觉得人人都在觊觎他的权力,觊觎他的那张宝座,他心中一直有疑,自然是一有风吹草动,便信了,且深信不疑。 叶仕安望了一眼自家闺女,没有想到,这孩子连帝王心术也能懂得一二。 老铁则是又用力将炕几一拍,“所以我说,荣华富贵有什么意思?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一家子骨肉血亲却跟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你防备我,我算计你,有个什么意思。” “这件事情背后……会不会有南越什么事儿?”朝廷的大事儿,叶仕安自是管不了,可他却不得不多想。 大名本已积弱,如今来了这么一出,皇帝要拿汉王问责,可永王前车之鉴且不远,汉王会束手就擒吗?只怕是没有反心的,也要被激出反心了。 叶仕安心里总有些不安。毕竟,大名若乱了,南越自然便可坐收渔利。 这可不是毫无凭据的猜测,既然娑罗教是南越密司,娑罗教弟子又已出现在京城,还就藏身在官员常常出入的凝香馆,南越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叶辛夷何尝不担心这一点,最要紧,这南越朝廷牵着娑罗教,他们若得利,于自己,便是大大的不利。 “不知道熒出那儿可知道什么。”叶仕安低声喃道。 叶辛夷目光闪闪,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却不由得担忧,锦衣卫往汉中问责,若是汉王果真生了反心,那去了的锦衣卫未必能得着好,沈钺那般心机深沉的,不会看不出,应该不会去淌这趟浑水才是。 明明这么想着,心里却是始终放不下。 叶辛夷犹豫着一会儿是不是抽个时间去河槽西走一趟,还没拿定主意,梁申倒是来了,还给她带来了一个算是好的消息。 “江湖上有个‘百鬼楼’,取其‘百鬼夜行’之意,才成立不过十个年头。可其消息网却遍布各国,不只是大名,就是鞑靼、南越的消息他们也卖。只是究竟怎么个卖法,我却是打探不出了。” “不过,京城有他们的分号,每个月二十,百鬼楼会开鬼市,得名帖者可入。我倒是给你弄到了一张名帖,可……你当真……”梁申踌躇着从衣襟中掏出一张帖子,话尚未说完,手里已是一空,帖子已是被叶辛夷劈手夺了过去。 梁申脸色微微一变,再顾不得犹豫,“你当真要去啊?” 这样的地方,还有那些百鬼楼的人,都叫自己百鬼了,又开什么鬼市,听着都是处处诡异。 叶辛夷没有理他,仔细端详着手里那张名帖,微微蹙起了眉心。 那张帖子与一般的邀帖不太一样。既不花团锦簇,也没有镶铂金,撒金粉。居然是一张白色的帖子,封面上,一个狰狞可怖的骷髅头,打开之后,也是满眼的白卡卡,只在正中有一行墨字,毫无特色的馆阁体,端正得好似版画刻印,只写着“腊月二十,百鬼出行,乙字九号”的字样,再无其他。 “就这样?”叶辛夷挑眉望向梁申,只有时间没有地点,就算有了这名帖,怎么去? <script>app2(); 168 惊闻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梁申额角抽了两抽,却也知道她是铁了心,这丫头别看着身板儿纤细,却是艺高人胆大,仗着自己有一身功夫,什么百鬼夜行的鬼市,怕是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到了日子,你带着这帖子去蓝玉街蓝玉宝楼,自然有人来带你。”梁申粗着嗓,不情不愿地道。 有了地方就好说。叶辛夷满意地点头,继而眸光一顿,杏眼中闪过一道异光,不对啊……“蓝玉街?那不是……” 京城之中销金窟,东有苑西南蓝玉。 蓝玉街之名取自“蓝田日暖玉生烟”之句,却与苑西街有所不同。 虽然都是妓馆云集之处,可蓝玉街的姐儿们,却都是……男儿身。 没错,蓝玉街乃是小倌儿馆云集之处,做的是女人,以及喜爱男色的男人们的生意。而当中,蓝玉宝楼是蓝玉街那么多楼中的翘楚,就与凝香馆在苑西街的地位一般无二。 “原来还真是那个蓝玉啊!”叶辛夷杏眼闪闪亮,笑了起来,“真有意思,没有想到,这鬼市居然会开在蓝玉街?蓝玉宝楼……我一直挺好奇是什么样儿的,这回倒正好,可以去开开眼界。” 叶辛夷嘴角曳起,微微笑,毫不隐藏她的兴趣。 看得梁申闷气至极,哼她一声道,“叶辛夷,你好歹还是个没有嫁人的黄花大闺女,怎么……怎么这般没皮没脸?什么话张口便来,你也好意思?” “孔老夫子都说了,食色性也,难道你要说圣人之言也有错?还是,只能你们男子逍遥快活,就容不得我们女子遵从本性?我就是爱看俊男啊,好样貌天生所赐,赏心悦目,看一看有何不可?” 叶辛夷理所当然的语气,却是气的梁申脸色一变再变,转而铁青。 她还笑眯眯道,“梁老板这般生气,莫不是怕被蓝玉街的那些姐儿们比下去了?” “我堂堂男儿,行的正立得端,为何要与他们作比?叶辛夷,你真是越说越没边儿了,不知所谓!”梁申怒极,咬牙怒斥完,手重重挥下,招呼也不打了,便是拂袖而去。 叶辛夷还在他身后笑眯眯道,“只有一张帖子,否则,我邀梁老板一道前去,也好一同见见世面?” “你自个儿不要脸面,莫捎带上我。”不远处,传来梁申的怒音。 梁老板这腿脚功夫倒还算没有耽误太过,不过转眼,便已是没了身影。 叶辛夷望着已没了他身影的方向,面上的笑却是慢慢收了起来,淡看了一眼手中的帖子,封面上的骷髅头森然可怖,她却不过蹙了蹙眉心,便将那帖子掖进了袖中放好。 几乎是算好了时间的,她刚将帖子放好,石阶上便是响起了脚步。 她展开笑容,抬起眼,眸子却是微微一眯,“你……” 石阶上,铺子门前,立着一人。 一身青衫,文士模样,外面披着厚实的暗色披风,面上是温润的笑,有些眼熟,望着她,微微颔首,“叶姑娘!” 自然眼熟。叶辛夷迎了上去,这人她见过,就在沈钺家里。只是,当时心中有事儿,心不在焉,一时望着面前这张脸,叶辛夷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书生却已看出了叶辛夷的犹豫,笑着善解人意道,“叶姑娘叫我书生便可。” 书生,可为名,可为代号。 叶辛夷杏眼闪了两下,没有追根究底,而是从善如流喊道,“书生。” 默了片刻,叶辛夷才又问道,“是沈大人有什么事儿吗?” 书生已是走进了门,一边四处望着,一边温温笑道,“叶姑娘莫要误会,也莫要紧张,我来,并非因我老大之故。不过是因着今日路过附近,想起听牛子他们说过,姑娘家就在三柳街,所以特意过来认个门儿,也好给长辈问个好。” 说话间,他已将一直拢在披风下的手拿了出来,却原来还带了礼。 来者是客,叶辛夷自然是没有将人往外赶的道理,何况,这中间还关着沈钺的面子。 叶辛夷略一沉吟,便将人往里引。“这会儿没什么病人,家父在院子里整理药材。” 进了院子,叶仕安果真正带着叶菘蓝在忙,却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正将最后几样药材一一装进布袋,或是匣子中。 听见动静,父女俩皆是转头望了过来,见得叶辛夷身边的书生都是微微一愣。 书生却已躬身一揖,微微笑道,“叶伯父,某是沈钺友人,今日路过,特意来给伯父问声好。” “原来是熒出的友人。”叶仕安面色瞬时和缓,“来!快些请进。” 将人迎进堂屋后,叶辛夷去烧水沏茶的一会儿工夫,叶仕安与书生已是热络起来。 两人身上皆有文人的气质,性子也都是温润,居然甚是投机。 叶辛夷将茶点摆上炕几时,正好听得叶仕安在问,“熒出怎的不来?我瞧着,你来这一趟,不是他的意思?” “什么都瞒不过伯父您。”书生笑得无奈,“事实上,我也是怕我家老大挂心你们这里,所以才来替他看看,回头,他若是来信,我也好回。” 叶仕安望了望只差没有将耳朵尖竖起来的闺女,轻咳了一声,“熒出这是又出京了?” “是!”书生点头应声,只面色却多了两分踌躇,“他……去了汉中。” 汉中?叶仕安也好,叶辛夷也罢,同时脸色俱皆一变。叶辛夷手一颤,险些将一壶茶都打翻了。 叶仕安看了她一眼,默了一瞬,才稍稍平缓了心绪,“他……是奉了圣命去汉中拿汉王进京?” 书生不过坐了一会儿,叶仕安要留饭,他却怎么也不肯,说是还有事儿。叶仕安只得让他往后有空常来,然后让叶辛夷送客。 叶辛夷从方才起便有些心神不宁,等到将书生送出门来时,终于是忍不住了。 “那么多锦衣卫,为何就非得是他去?”他沈钺那样心思沉敛之人难道会不知这一趟去汉中,若是搞不好,便会被汉王拿来祭旗吗? 书生转头望向姑娘,见她一双杏眼亮灿,闪着倔强而不屈的光,却分明也有藏也藏不住的挂心,“此去汉中,据我所知,陛下甚是看重,若非得他信重之人,不可委托重任。而这一趟,却是老大毛遂自荐要去的。” <script>app2(); 169 蓝玉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书生语出惊人,叶辛夷惊得眉眼骤抬。 “陛下信任老大,这才让他走这一趟,而老大,却有他自己非去不可的理由。” “不过,叶姑娘不必担心,老大心有成算,他既然决定走这一遭,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说不得早有脱身之法,定会平安归来。他没来向姑娘辞行,却也是一切都很仓促,他实在抽不开身的缘故,还望姑娘千万莫要生他的气。” 叶辛夷却是听得皱眉,当真是因为忙,才连说一声的时间都抽不出么? 书生望着她,一双星眸轻闪,却是低低笑了起来,在姑娘骤然抬头,皱眉望向他时,他才蜷握住拳头掩在唇边,咳咳了两声,咽下了笑意,“老大若是知道姑娘这般关切担心他,只怕就得乐疯了。” 叶辛夷微微一噎,她才不是关心他的话,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可临出口那一刻,却又拐了个弯儿,“沈大人帮我那么多次,我自然关心他。”这关心,太过明显,又何必自欺欺人? 不过,她怀着一颗纯粹报恩的心,有些因由,不能说,她自己知道便好,旁人要误会,她也管不着。 书生果然不信,不过,却也只是抿着嘴角,意味深长笑了一下,没有多说其他。 将书生送走,叶辛夷反身回了院子,穿过门洞,抬眼便见得叶仕安站在檐下,抬头看着头顶灰白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是神游天外的模样,半点儿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 “爹,你怎么站在这儿呢?这风口上冷着,小心冻着,别忘了你的伤腿。” 叶仕安回过神来,微微笑,“不碍事,这腿已是全好了。” 那腿虽是养得好,可都懂医,那毕竟是伤过的,能跟从前一样吗?叶辛夷沉着脸上前,不由分说扶着他往里走,“进去吧!” 叶仕安知道拗不过她,只得依着她,撩起帘子回了堂屋。 “熒出那个朋友说,叫他书生,他是姓书?”坐回炕上,叶仕安似是很不经意地问道。 “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怎么了吗?” 叶仕安扯扯嘴角,“没什么,只是想着,若是名字就叫书生,到底有些奇怪。” 叶辛夷垂眼笑,没有再吭声,杏眼之中,确实极快地掠过一抹暗光。 腊月二十就是明日,叶辛夷既然决定了要去蓝玉街赴百鬼之约,就还得做些准备。 到得翌日,天色蒙蒙暗,叶辛夷从三柳街出来时,已是一身男装,并未特意遮掩,看上去便是个姑娘家,可却平添了两分飒爽英姿。 只是,刚走到三柳街街口时,却瞧见那处停着一辆甚是眼熟的马车。 车帘子掀开,探出一张脸,梁老板好似被欠了八百两,还不能追讨的脸,“你再慢点儿,我还以为你改变主意不去了。” 马车踢踢踏踏往前跑,车厢内有些沉默。 梁申半眯着眸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一身男装的叶辛夷,“你倒是想得周到,好歹还记得换身男装,虽然吧,也是掩耳盗铃之举。” 梁申不是头一回见叶辛夷穿男装,却唯独这回,觉得格外刺眼。 叶辛夷没将那些不好听的话听进耳里,反倒笑眯眯道,“改变主意的人不是你吗?你要随我一道去啦?” “我得跟着你,不能让你闯祸,否则,若是让叶伯父和铁师傅知道我给你指路,让你去了蓝玉街那样的地方,怕是会打死我。”梁申哼道。 叶辛夷早已习惯他这嘴硬心软的别扭劲儿,很是好奇地眨了眨眼,“你又弄了一张帖子?” 这名帖,既然难弄到,应该是一张帖子只算一个人吧? 梁申扬着下巴“嗯”了一声,从衣襟里掏出一张与叶辛夷之前那张一无二致的白底墨色骷髅头的帖子递了过去,“托了不少人情,还花了五十两银子,回头,记你账上。” 叶辛夷可不将他这些话当真,瞄了一眼他的帖子,唯独不同的只是他的写着“丙字六号”,而她的却是“乙字九号”。也不知这乙字和丙字有什么不同之处。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南城,到得蓝玉街街口时才停了下来,从马车钻出之前,梁申却是一把拽住了她,“我可是告诉你,不管你要干什么,一会儿你可得听我的,莫忘了,你到底是个姑娘家。” 叶辛夷皱了皱眉,“我可没让你跟我来。要不……你拿着帖子,咱俩各玩儿各的。”说罢,便是转头率先跃下了马车,她若需要躲在梁申背后,她就不是叶辛夷了。 何况很多事,她本就不愿意让梁申参与进来,他若随时跟着,她怎么办事? 梁申跟来,本在她意料之中,那日,故意言语相激,就是为了让他生气不管她的,谁知道,他今日却又跟来了。 叶辛夷叹息一声,但愿刚才那句话能勾起梁老板的少爷脾气来才好。 谁知,刚刚走进蓝玉街,身后却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梁老板虽黑着脸,却又跟了上来。 看来,是真不放心她。能忍得了气,梁老板别的不说,倒是长大了许多。 只是梁申却是存着气,只是沉默走着,并不与她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蓝玉街。 已是华灯初上时,建在水上的蓝玉街此时已是流光溢彩,各家花楼上悬挂的彩灯倒映在水道之上,灯衬着影,影衬着灯。 花楼后,还搭建了露台,轻纱微拂,河道上船只往来,桨声欸乃。 走进街口,又走了数十步,便到了码头。 码头边停着好些小船,叶辛夷掏出碎银子打赏了船老大,那船老大便是递给了叶辛夷和梁申一人一个面具。 叶辛夷转头看了一下,只要进入了河道,船上的人皆是戴着面具,这便该是蓝玉街的规矩了。 比起苑西街,来蓝玉街的,更是惹人非议,尤其是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谁愿意旁人知道自己有性喜男色的嗜好?能戴上面具,遮掩了真面目,自然是最好。 叶辛夷接过面具,笑着跳上了小船,反手将面具扣上,转过头来,一张粉嘟嘟的小绵羊,面具后一双杏眼灵澈,闪动着亮光,笑睐梁申,带着两分挑衅。 梁申皱了皱眉,有些嫌弃,但到底还是将面具扣上了,钟馗的脸,怒目而视,倒是挺适合他。 叶辛夷低低笑了两声。 <script>app2(); 170 十年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蓝玉街河道蜿蜒,灯光旖旎,丝竹声声中,恍惚间,还以为置身秦淮河上。 每家花楼前,皆有穿着艳丽的姐儿们搔首弄姿,使出了浑身解数招揽客人。 有那跳舞的、唱曲的、弹琴的,当众作画的,应有尽有,比之苑西街也不差什么,还多出了些别样的风情。 男儿到底是男儿,虽可学得女儿娇柔,却还多了些女儿不及的爽朗洒脱。 叶辛夷站在船头,左顾右盼,极有兴趣地四处看着。 那船老大见这两位客方才出手大方,看样子又是头回来,便很是热心地一边摇橹,一边与他们说这蓝玉街的事儿。 诸如哪家的哪位姐儿最最出名,最拿手的绝活儿又是什么。哪家姐儿最会穿衣打扮,哪家姐儿的文采非凡,只是出身不够,否则考状元也不差什么,哪家的姐儿又惹得几位恩客大打出手,哪几位姐儿天生的不对盘,每见着一回便是要斗个你死我活,叶辛夷听得有趣,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看来,这男人之间,尤其是蓝玉街的男人之间,也是时时都是戏啊! 叶辛夷顺势问起蓝玉宝楼的事儿,那船老大也是如数家珍。 蓝玉宝楼在蓝玉街那是翘楚,楼里的姐儿都是数一数二的。每年蓝玉街的花魁大赛,头名总是出自蓝玉宝楼,一连十载,从未旁落。 蓝玉宝楼的冷大姐既会敛财,却也仗义,对楼里的姐儿们都很好,几乎在蓝玉街刚刚建起最初,她便在蓝玉街建起了蓝玉宝楼,制定下了行业的规矩,并维护着蓝玉街的秩序,做事公允。这才越来越多从事这个行当的人依附过来,以蓝玉宝楼和冷大姐马首是瞻,慢慢,才有了蓝玉街如今可以与苑西街比肩的规模。 叶辛夷却是捕捉到了一个很敏感的时间,十年。 蓝玉街、蓝玉宝楼成立了十年,百鬼楼也刚好成立了十年,有没有这么巧? “冷大姐也接客吗?价码几何?”叶辛夷着实好奇,便是笑眯眯问了。 船老大一愕,继而却是笑了起来,“小.....客官莫要说笑了,来蓝玉街的人,自然不会点冷大姐的局,何况,冷大姐她......算了!两位客官既然去的就是蓝玉宝楼,想必是今日楼中座上宾,届时自然有机会见到冷大姐,一看便知。” 船老大显然话里有话,但哪怕是如此,却也不愿明说冷大姐的背后话,而且,话到此处,居然便是闭了嘴,再不开口。 梁申本来是不想搭理叶辛夷的,见状忍无可忍,拉扯了她一把,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冷大姐是个女的。”这是蓝玉街众所周知的事儿。 叶辛夷一愕,她怎么知道啊?她虽知蓝玉街大名,可也从没有想过真能来,自然也不会去瞎打听啊!不过......做着小倌儿生意,当中行当老大的蓝玉宝楼当家居然是个女子? 难道......就没有人觉得奇怪吗? 反正,她对这位冷大姐倒是越发好奇起来。 小船在渐渐宽敞的河道上轻巧而快速地滑动着,蓝玉宝楼在眼界里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座四层高的六角高楼,垂着红色的帐幔,挑着金色的精致宫灯,哪怕是伫立在灯火辉煌的蓝玉街正中,也不觉有半点儿逊色,反倒是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在其他各色彩灯悬垂,美轮美奂的花楼辉映下,更显出两分与众不同之感。 转眼,蓝玉宝楼已在眼前,船板微微一震,靠了岸,船老大拱手请叶辛夷和梁申两人下船。 两人一前一后下得船来,站在木头搭建的曲桥上抬头望着前方的蓝玉宝楼。 这时,便已有两位身穿蓝白衣衫的姐儿上前来招呼两人。 与方才所见的媚俗不同,这两位姐儿并未涂脂抹粉,只是五官精致了些,又低眉顺目的,举止从容,引着两人直接入了大堂。 叶辛夷跨进大堂,只觉处处新奇,眼睛有些不够看。 “两位客官可有指定的去处?”引他们进来的当中一人嗓音低柔,带着笑意。 叶辛夷和梁申对望一眼,分别将自己的那张帖子递了出来。 那两人接过那帖子,却是拿起在灯光下验看,叶辛夷亲眼瞧见那原本墨色的骷髅头居然变了色,在灯光下呈现出诡秘的幽蓝色,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手脚。 那两人验看完后,点了点头,神色却又端静了两分。 “原来,是包下二楼的商会贵客,两位贵客请随小的来。” 商会吗?叶辛夷挑眉,也没错,百鬼楼终归做的也是生意,自然也算商。 那两个人将他们引上二楼入口,便是躬身退了下去。守在二楼入口的是两个精壮的男子,双眸湛烁,太阳穴高凸,一看,便是高手,神色却算得恭敬,向两人抱拳行了礼,“两位,请将帖子拿出来。” 方才那两张帖子在一楼验看完后,便是交还给了他们。 既然来了,自然要照着人家的规矩来,叶辛夷和梁申没有异议,双双将帖子奉上。 那两人验看完毕,便是各往边上侧开一步,让出了路来,躬身请两人入。 他们两人刚刚踏上铺了红毡的楼板,身后,便是两声喊,“乙字九号、丙字六号客人到。” 叶辛夷步履微微一顿,绵羊面具下的杏眼抬起,与梁申交换了一个眼色,才又迈步上前。 前方迎来两人,朝两人打千儿行了礼,下盘很稳,手中皆掌着兵器,处处江湖做派,并非蓝玉宝楼的人,想必便是百鬼楼的了。 “两位客官请。”随在两人身后进了二楼大堂,只见大朵大朵的金绘牡丹开在藻井之上,往四边延伸,入目全是紫檀木的家具,椅扶上铺的尽是最上等的绸缎,金线团绣,四面多宝阁上,皆是古董玉器,当中一棵半人高的珊瑚树,纯粹的红色,似血,不掺半点儿杂色,价值连城,处处皆是极尽奢华。 叶辛夷虽然未曾进过宫,却也不是那等没有见过世面的,就这屋子的摆设,只怕比之宫中也不差什么了。 “乙字九号客官这边请。” “丙字六号客官这边请。” 引路的两人停了步,一左一右躬身相迎。 叶辛夷挑起眉来,喜大于惊。 梁申皱眉,有惊无喜,“我们一道来的。” “是!可是,丙字号厢房在这边,乙字号则在那边,这是楼里的规矩,还请客官勿怪。” <script>app2(); 171 规矩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规矩?又是规矩!你们这楼里的规矩倒是多得很呢,要不,索性一次性给爷说明白了,也省得一会儿又跳出一条规矩来。”梁申不高兴,当下便是怒道。话刚落,便是觉着如芒刺在背,扭头便见得身边那张温顺的粉嘟嘟绵羊面具后一双杏眼毫不温顺地将他紧盯着,带着两分警告。 “都说入乡随俗,既然是人家的规矩,就守着便是。待会儿再见了,兄台!”杏眼凝着他,眼睛不会说话,可意思却再清楚不过,如果坏了她的事,有他好看。 梁申自是不愿意认怂,却又不得不认怂,哼一声,垂下头去。而后,带着两分负气,跟在那引路的人身后,踩着略重的步伐朝着左面楼上而去。 叶辛夷半点儿不受影响,面具后传来笑嗓,“有劳这位小哥儿。” 跟着那人一边上了右面的楼,叶辛夷一边四处看着。 这蓝玉宝楼的二楼居然是楼中楼。中间大堂挑高,直有两层楼高,四面环绕皆是雅间,半掩半敞,倒是有些像是戏班子的看台。 “这位小哥儿怎么称呼?”叶辛夷递了一粒碎银子给引路的人,那人倒也是笑眯眯接了过去,“楼中规矩,入楼即无名姓,客官若是不嫌弃,唤小的‘乙九’便是。” 绵羊面具后杏眼忽闪,“方才那另一位小哥儿莫不是唤作‘丙六’?” 乙九无声颔首。 叶辛夷笑,“这倒是有意思。那今夜便要多多仰仗乙九小哥儿了。” “不敢。” “我是头一回来楼里,对规矩不甚了解,不如请小哥儿与我说道说道?”这样一个人专司负责一人,自然是能问的,便也都能说。 果然,乙九没有半点儿犹豫,稍稍放缓了步伐,道,“楼里卖消息,也买消息。每月二十的百鬼会都分为三轮,这头一轮,我们楼中会给出明码标价,想买的消息。若有这些消息的客人则可以得相应的号牌,写上相应价码要买的消息,由先生们验看。若可行,这生意便成了。第二轮,便是客官之间互相交换帖子了,若刚好能买卖,也可私下谈议。这最后一轮才是重头。我们楼主会出一道题目,答对者,便可直入主楼,亲自与我们楼主相谈。若可得楼主允诺,那无论想要什么样的消息,百鬼楼定会倾全楼之力相帮,且分文不取。” 叶辛夷听得双眸微微亮起,乙九却已望过来,“客官是买消息,还是卖消息?” 叶辛夷心里想着,她怕是没什么消息好卖,看来,只有第三轮还能拼上一拼,否则今日,怕是白来一趟。 可这自然不可能直说,“我头一回来,还是先看看再说,也不知道我自己是否有消息能卖。” 乙九却也没有多说,说话间,他们已是进了乙字号厢房,叶辛夷打眼望过去,不多不少,恰恰好,九张桌子,都摆在栏边,视野不错,低眼便可窥大堂全貌。 叶辛夷抬头已是瞧见对面一张钟馗怒目,却不过只是轻轻一瞥,便收回了视线。 桌边已是茶点齐备,另还有一方托盘,上置笔墨纸砚。 乙九躬身请她,“客官,这是买帖,这是卖帖,请你将想买的消息,和能卖的消息写在上头。回头,自有先生誊抄,你也能瞧见旁人能卖和想买的消息。” 叶辛夷闪了闪,谢过,将那笔墨纸砚拉到近前,纸已铺就,墨已磨好,乙九则很是懂规矩地转头避让。 叶辛夷很快写好,将纸笺放进信封,手指在桌面轻叩了三下,乙九便躬身来取。 不一会儿后,又送上来一只托盘,上头放了一排红笺,并一排蓝笺,各二十七张。红笺是卖,蓝笺是买,可供人拆看。 叶辛夷先将蓝笺看了,还当真是五花八门皆有,有寻人,有问财,有江湖事,也有生意经,不乏官场买卖,红笺亦然,包罗万象,足以让人大开眼界……不得不说,百鬼楼这生意铺排还真是大。 叶辛夷的目光落在手里一张蓝笺上,上头只四个字“腊月初十”,这时间实在太过敏感了些,这样的消息,谁敢卖? 叶辛夷抬眼,将甲乙丙三个雅间逡巡而过,摩挲着那张蓝笺,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不过……倒是与她的这张有异曲同工之妙。 左手拿起一张蓝笺,笺上只有两字:紫姬。 “咚”一声轻响,四下里陡然一寂,叶辛夷低眼望去,便瞧见一个很是丰腴,长相富态圆滚的妇人笑呵呵走到了大堂中间。 一身艳丽的衣裙上开满了大红的牡丹,富贵吉祥。 那张脸的五官长得不难看,画了唐妆,可时下却并不流行,倒更像是从唐时仕女图上走下来的人。 “诸位,今日我得了这百鬼楼楼主的嘱托特意来帮着主持这场百鬼会,因着头一回,还请诸位多多担待啊!”那女子有一把极是好听的嗓音,娇脆爽朗,让人听着便觉明快。 “冷大姐说哪里话,不过一个百鬼会,哪里就能难倒了你?倒是今回百鬼会能见冷大姐主持,才是让人耳目一新,大家说,是不是啊?” 甲字号厢房中一声吆喝,堂中众人皆是附和。 原来,这便是冷大姐?叶辛夷面具后的杏眼忽闪了两下,往前凑了凑。难怪方才那个船老大说话那般意味深长了,冷大姐这样貌,并非时下的美人儿,自然不得那些寻芳客的喜欢。 可叶辛夷却觉不然,能执掌蓝玉宝楼,在蓝玉街俨然是龙头老大的存在,冷大姐可不是一般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自有自己的一番天地,又何需依附男子。 再说了,女子之美,各有千秋,谁能规定这美人儿该是什么样的? “倒是多谢诸位捧场,我虽心里忐忑,可到底不是我的场子,砸了便也砸了,冲着诸位这番支持,你们往后不来百鬼楼,倒是还可以来我的蓝玉宝楼,一样无任欢迎。” 场中一片大笑。 待得笑过,冷大姐轻轻一抬手,笑声便是敛住,四下里皆是一寂。 “按着百鬼楼的规矩,各位先且看看百鬼楼要买的消息。”冷大姐轻弹了一下响指,她身后登时有数幅红幅滚了下来。 叶辛夷这才瞧见靠北侧的藻井顶上原来便备有好几幅红幅,只是卷了起来。 <script>app2(); 172 问名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上头墨色字迹笔走龙蛇,极大气且霸气的草书。 周遭的人表现很是平淡,不过抬起头看了一眼,想必定是与前些个月份也没什么区别。 叶辛夷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消息,能让百鬼楼这样专门买卖消息的地方也查不出,还月月都明码标价要买? 不经意抬眼望去,目光却是凝在当中一幅上,微微一顿,四个字:轻鸿剑法。 呃……不是吧?这么巧? “百鬼楼主说了,这一年仰仗诸位的关照,这眼看着便是年关了。为了让大家伙儿过个好年,今日,凡是能提供这些消息的人,都可得甲字号牌一张。”冷大姐笑着说了个大消息。 底下果真喧腾了起来,叶辛夷却是微微招了招手。 乙九便是靠了过来,心领神会,压低嗓音道,“甲字号牌买消息可以不受限制,且亦是分文不取。” 也就是说与第三轮的胜者是同样的待遇了,也足可见百鬼楼对这些消息的迫切。 叶辛夷递给乙九一粒碎银子算作打赏,转头望着那些红幅,却是半点儿不动心,哪怕,她手里当真捏着轻鸿剑法的剑谱。不!如今应该是她便是轻鸿剑法本身了。 周遭的热闹却也不过一瞬,转眼便又冷寂下来,若那些消息这么容易能得,却也等不到如今了。 不过,却还是有那么两个不知是出于碰运气,还是别的想法,与旁边的小哥儿说了,便被带着下去了。 应是去见乙九口中的那些先生。 第一轮很快便结束了,紧接着便是第二轮。倒还真有不少互相磋商的,叶辛夷只是看着,并不参与。 直到第二轮结束,冷大姐笑着上前来,说是要揭晓第三轮的题目了,她这才抻了抻腰腿,坐直了身子。 冷大姐轻轻一拍手,一张巨大的红幅垂下,将方才的那几幅红幅一并掩在了其后。 当中只有一个字,墨迹尚且未干。应该是才写的,看字迹,也与方才的红幅并非出自一人之手。执笔之人该就在楼中,或是百鬼楼某位先生,或就是那位神秘莫测的百鬼楼楼主? “今日问的,乃就这一个字,名。” 问名?叶辛夷笑了起来,眼中却是一片暗沉,什么名? 周遭众人也是讨论起来。 冷大姐则将手边一直罩着的红布揭了开,下面一尊香炉,已是插了一支香。 她捧了火折子近前,“一炷香的时间。诸位,请吧!”话落,她已经将那香点燃,袅袅青烟腾绕,满室淡淡的檀香味儿。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讨论声不再,倒是多了磨墨的声音。 叶辛夷并没有急着动笔,就一个“名”字,什么提示也没有,看似可以随意发挥,可若是不切合这出题之人的心意,答得再好亦是枉然。 叶辛夷敛目沉思,直到香已过了半,再不动笔怕是就来不及了,她这才睁开眼来,双目清明,执了笔,便是在摊开的纸上奋笔疾书起来,一张纸笺很快写满,一气呵成。 待得“咚”一声响,冷大姐笑着宣布,“时间到!诸位请停笔了。” 叶辛夷将将写完,将笔掷进手边乙九刚刚捧来的笔洗之中,水墨晕染,轻轻吁了一口气。 边上唏嘘之声、感慨之声不绝于耳,随着纸笺一一被收走,讨论之声又起。 冷大姐笑着让人奉了新的茶点来,请诸位暂且等上一等,接着便是舞乐声起,一个身穿劲装,却面容精致的男子上前来,手里抱着一柄剑,朝着三面看台都行了礼。 乐声一激昂,他手中长剑如银蛇一抖,便是舞了起来。 这想必也是蓝玉宝楼的某位姐儿,舞剑,虽不失男儿英气,却又带了两分娇柔,不见半分杀气。 但一招一式间,奇异地将刚劲与柔美糅合在了一处,这三处看台,甲乙丙各九,共二十七位来客,未必个个都性喜男色,可欣赏狂热的目光却也不少。 叶辛夷一手杵在椅扶上,好似看得专注,可心思却已飞得老远。 要寻轻鸿剑法的百鬼楼,还有问“名”的百鬼楼,让她在好奇之余,却也生起了疑心,还有心里本就存着,悄然膨胀的戒备。 周遭一片叫好声,那姐儿已是舞完了剑,朝他们抱拳行礼,而后退了下去。 几乎是算好了时间的,这边舞剑刚罢,那边,第三轮的结果便已是出来了。 叶辛夷瞧见捧到冷大姐跟前的托盘,坐直了身子。 端着托盘的人附耳对冷大姐说了两句话,冷大姐点了点头,继而便是笑道,“今日的结果有些意思。百鬼楼主说,既然是过年,便算给大家一个年礼。今日这题目本也给得大,当中便决出了个前三甲。这第三名可以得丙字号牌,这第二名则可得乙字号牌,这第一名,自然可得甲字号牌。” 冷大姐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只蓝色的香囊和黄色的香囊递给了边上侯着的小哥儿,那两名小哥儿便是各自上了看台,有两个同样戴着面具的客官便是欢天喜地地被请走了。 冷大姐这才拆了手边仅剩的红色香囊,“只是,今日的头名却是更有意思,居然有两位客官的答案不分轩轾,诸位先生和百鬼楼主亦决不出胜负,不过,这甲字号牌却只有一张,是以,楼主的意思,请两位一并过去,再行定夺。” 冷大姐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小哥儿上得露台来,叶辛夷心里本来不定,直到瞧见当中一名小哥儿径自走到自己这一桌,与乙九低语了两句,乙九便是笑着躬身上前道,“恭喜客官!您且请吧!” 没想到……她的那个“名”,居然入了百鬼楼的眼? 叶辛夷心下暗潮汹涌,感觉到周遭的目光各异,有艳羡的,有质疑的,纷纷朝着这处看过来。 她顿了顿,才慢吞吞站起,陡然便觉得这些目光当中有一道格外锐利,如箭一般急刺过来,好似要洞穿一切所见。 叶辛夷一凛,陡然转眸往对面看去,却瞧见一个人也是如她这般站着,一身很是寻常的竹青色团花直裰,面上居然也是扣着一个钟馗面具,与梁申那个一模一样。 不过,自然不是梁申。 叶辛夷目光一转,已是瞧见对面看台上另外一张钟馗面具,那人身形高壮,正频频往这处看来,明显的坐立难安。那才是梁申呢。 <script>app2(); 173 选斗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一瞥即回,又望向那人,那人仍是牢牢看着她,似探究,似逼迫,身边也是躬身侯着两名小哥儿,当中一名,便是方才得了冷大姐吩咐才上台请人的。 也就是说,这一位,便是那要跟她角逐这甲字号牌的另外一人了。 这眼神……一山不容二虎。 叶辛夷叹一声,朝着对方轻轻一拱手,彬彬有礼。 心里却是想着,今日姑娘我势在必得,那么……只有对不住您了。管你何方神圣,神挡杀神,佛阻弑佛。 这蓝玉宝楼真是个妙地。 不过转了一道回廊,便好似走进了另一个截然不同之境。 方才,还是富贵满堂,这忽而一转,便是满目清雅。好似行走在书香世家的雅致清幽之中。 推开隔扇,当前一瓶红梅,好似带来了早春。 梅瓶后,置一张黄花梨大案,案上笔山不似摆设,当中一支粗管狼毫尚在滴水,看那粗细,倒是与方才那个“名”字挺对得上。 案后,坐着一人,一身暗色的衣裳,衣襟上银线绣着……骷髅头,栩栩如生,好吧……人家是百鬼楼的,自然不可以常人论,虽然这爱好格外的……与众不同。 再就是,那人脸上戴着面具,倒是并不怎么意外。 这蓝玉街本就到处都是面具,遑论这更加神秘的百鬼楼了,会乐意让人瞧见真面目才怪。 不过,他的面具很是精致,画工更是了得,一眼看去便是可怖,百鬼之首,鬼国之主,阎罗是也。 百鬼楼那位神秘的楼主,没想到,还亲自接见了,或许,他们该受宠若惊才是。 叶辛夷转头往身侧之人看去,那人站得笔直,如一竿竹,傲然清直,目不斜视,连眼角余光都不屑于施舍旁边的人,正朝着案桌后那人拱手,“楼主,在下不服,且赠与这位……”目光终于斜瞥了叶辛夷一眼,很是诡异的一顿,才不甘不愿继续,“这位兄台的答卷。” 嗬!叶辛夷几乎被气笑了,这是觉得她不该赢,还是质疑她作弊的意思? 她倒是想作弊呢,可那也得这百鬼之中有一只是她认识的才行啊! “这位公子的意思是质疑我百鬼楼有失公允吗?”面具后的嗓音粗且低,好似从石子上碾过一般的沙嗓,让人听着便想起栗,又是为了不让人辨认出,特意变过的。 百鬼楼倒是处处小心,自然是因为这里的秘密实在太多的缘故。 “不敢。”边上被称作“公子”的钟馗道。 嘴上说着不敢,可那挺得笔直的背脊,还有傲然的姿态却将态度表现得再明白不过。 “阎王”点了点头,目光在两人身上一一掠过,“好吧!既然要看,你们双方都看一下,免得回头又觉得我百鬼楼有失公允。” “阎王”说着,已是从手边拿起两张纸,分别递了过去。 叶辛夷其实并不那么感兴趣,她没有作弊,而她的答案能够脱颖而出,只能说明她的方向赌对了,而这一位自然也该差不多。 低头一看,果不其然。这“名”也是论的大名,虽然寥寥几句说不完,可却也指出了大的方向,大名目前最大的危机。 叶辛夷轻吐出一口气,她早前也不过是赌了一赌,这百鬼楼虽是江湖门派,却也涉足了官场消息,短短十年,生意遍布大江南北。 且不管背后有没有更大的野心,就从生意上来看,她虽不是很擅长,却也跟着梁申混了这么些年,耳濡目染了一些,越是危机,就越可能有商机。 而天下大势,自然也关系到生意好坏,是以,她才大胆了一回。可这些形势,却大多都是照着沈钺之前与梁申和叶仕安他们谈论时势时所说的那些照搬了上去。 不同于手中这一份,见地倒是非凡,叶辛夷往边上“钟馗”看了一眼,不知这面具之下是张什么样的脸,若是与沈钺遇上了,不知会不会引为知己? 而与此同时,“钟馗”也是转过头来望向了她,面具后一双眼湛湛,却全是不敢置信。 “一个女子……居然会知道这些?”男子多关心时势,女子则不然。 叶辛夷却怒了,“女子怎么了?不过是天生不同,我们女子能做的,你们男人还未必能做呢。你们男人能做的,我们女子为何便做不得?” 虽然有照搬照抄的嫌疑,可那又如何?沈钺又不在,就算他知道了,他还能不让她抄了? 叶辛夷扬了扬下巴,“钟馗”看她一眼,眼神复杂而纠结,却到底是回过了头,默默将那张纸笺递了回去,再不言语。 叶辛夷便当他算是默认了,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两位,既然已经将对方的答卷都看过了,想必,不会再对结果有疑义了吧?”“阎王”咳咳两声,声音有些发闷。 “没有。”“钟馗”的声音也闷得咧。 至于粉嫩嫩小绵羊的叶辛夷自己,自然不可能咩咩两声,不过却是“嗯”了一下。 “如此,那在下便直说了。百鬼楼成立十年以来,早前也遇过如今日这般,两人皆得头名的状况,虽然只有一次,可是楼规在那里,不容违背。这甲字号牌只有一张,是以,两位当中必须要分出一个胜负。” “且看二位,是要文斗,还是武斗了。” “钟馗”与“绵羊”对望一眼。 “这回,让这位姑……兄台先选吧!”“钟馗”道。 这位“钟馗”兄倒是还难得大方了,叶辛夷自然不会与他客气。 “不知文斗如何?武斗又如何?” “大家的时间都宝贵,因而,也别太耽搁了。文斗、武斗都再简单不过。文斗,这里有一盘残局,二位将之下完,分出胜负便是。至于武斗……” 叶辛夷瞄了一眼边上矮榻上的棋盘,很快有了决定,“我选武斗。” 下棋?莫说她本就不擅长,赢面小,就是走一步看三步都能将她给憋闷死。 “阎王”与“钟馗”都是看她一眼,想必觉着她一个女子却这般好斗,又是不该了。 叶辛夷皱了皱眉,想着戴着面具呢,人家也瞧不见,便又哼了一声,直截了当地宣示不满,“看什么看?不是你让我选的吗?别我选了,你又反悔不干了吧?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的,可不能食言而肥啊!” “钟馗”深盯她一眼,默默回过头。 <script>app2(); 174 输赢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就当他默认,“楼主方才说了,这武斗也是简单。不知,怎么个简单法?” “自然是简单。这便是甲字号牌,两位谁先抢得,谁便是胜者。”“阎王”掏出一块好似玄铁制成的牌子,话落的同时,将那牌子往半空中一抛,人便已迅速退到了窗边。 下一瞬,叶辛夷已伸手去接,可“钟馗”却已化掌为拳从后攻来。 叶辛夷反掌化开一道掌风,接了上去,足尖往上一踢,竟将那枚牌子又踢上了半空中。 两人转眼缠斗到一处,皆是势在必得,因而,也都是全力以赴。 不过交了数招,叶辛夷便是知道,这回是遇上高手了。 对方亦然,没有料得一个姑娘居然会有这样的身手,难怪她犹豫都不曾,便直接选了武斗。原来,是艺高人胆大。 拳来掌往之间,撇开彩头不说,居然打得甚是酣畅淋漓。 “二位,点到即止,莫要在我这百鬼会上见了血。还有,这厢房可是跟冷大姐借的,据说这些器具摆设都不便宜,打坏了一样,可得算您二位的账上。”在旁观战的“阎王”已经半倚在了窗棂之上,还能抽空语调闲凉地提醒二位。 那牌子已是落下,两人皆是去夺,过程中,又是打得如火如荼。叶辛夷虽更擅长用剑,可一通万通,于武功一道,她本就算得天生鬼才,人又够努力,多么难学的招式与心法,于她而言,都是手到擒来。而且,她还够努力,够勤奋,学到的东西不仅能融会贯通,还能再出新意。 是以,两年前,老铁便再也没有东西好教她,她早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至于这位“钟馗”兄,虽然身手不错,观他身形,该是个年轻男子,应该还未到而立之年。 这样的身手,在吾辈中,也算得佼佼者了。 可是,遇上叶辛夷这样已经超出吾辈的人,便算得他倒霉了。 何况,他学的应该是武学正宗,一身正气,却太过中规中矩。 而叶辛夷出招却从不按套路来,常有出其不意,虽她力道之上不如,可胜在轻功绝妙,能及时避开攻击,且常有奇招,渐渐,“钟馗”兄便感吃力起来。 等到拆到百十来招时,“钟馗”兄已是显出败象,可他却不肯放弃,咬牙撑着。 全身都挨了不少拳头和闷脚,可他却是越挫越勇之势,而且,这人也算有些天分,且还会举一反三,吃过一回亏,下一回便能想到克制之法。 只是可惜了,偏偏遇上的是叶辛夷这样的。 叶辛夷觉得也差不多了,手指往上一顶,正正中了“钟馗”兄肩肘之上的麻穴,“钟馗”兄“嘶”了一声,右手合不拢,眼睁睁看着牌子从掌间滑落,掉进一只守株待兔的白嫩纤细手掌之中,被握紧。 那只粉嘟嘟的“绵羊”却是怕他再来抢一般,一个旋身,身影如蝶,轻盈地跃到了门边站好,离他能有多远便有多远。 站定后,才晃了晃手里的牌子,面具后克制不住的笑音,“钟馗兄,承让了!” 去他的钟馗兄!“钟馗”揉着发麻的肩肘,忍着浑身隐隐的酸痛,面具后龇牙咧嘴,几乎控制不住爆了粗口,尤其是见对方那绵羊面具也遮不住的隐隐得意,心里更是火起。 “啪啪啪”几声击掌声,出自窗边,“阎王”感叹道,“看高手过招,真是一场盛宴,只可惜,我百鬼楼的规矩,入了楼便不问名姓,否则,在下还真是好奇江湖之中何时又出了这般了不得的人物。”说着这话时,目光显而易见落在叶辛夷的身上。 毕竟,有这么一位珠玉在前,又是姑娘家,旁边那位“钟馗”兄,虽然也是后起之秀,便算不得那么突出了。 叶辛夷恍若没有听懂那人言下之意,兀自安闲。 “阎王”却是朝着“钟馗”一拱手,“真是对不住了,这位客官!不如……您下回再来?” “钟馗”深深盯了叶辛夷一眼,终究是一声不吭扭头走了出去。 叶辛夷抬手拍了拍胸脯,好凶的眼神啊!这是怪她横插一杠子,结下梁子了?不过……好在愿赌服输,还有点儿君子之风。 将手里的牌子又往“阎王”眼前晃了晃,“夜已经深了,咱们还是快些办好了正事儿,嗯?” “阎王”伸手要接过那甲字号牌,叶辛夷却是将手一缩,“欸!且慢!这号牌可是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拿到的,你若拿去了,却不肯认账,我往哪儿哭去?” “姑娘这是不信我?”“阎罗”将空了的手收回,面具后,沙沙笑。“既是不信,又何必还来百鬼楼一遭?” “我若说,来之前,我是信的呢?哦!不!应该说,在楼主那道问‘名’的题目出来之前,我都信。可之后嘛……若只是求财的江湖门派,那自是好说,可百鬼楼显然所求更大,为了追求更大的利益,就难免会不守江湖道义,我不得不防。” “那……姑娘还费尽心力抢来这甲字号牌?” “没有这号牌不是得不到我要的消息吗?”粉嘟嘟小绵羊面具后传出来的嗓音很是无辜。 “那姑娘想要如何?” “不如,楼主给我个印信吧?或者……把你这张面具换给我也成。”叶辛夷往前一凑,面具后一双水汪汪的眼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张面具,“方才没有瞧清楚,这面具居然不是一般的材料,画工更是了得,莫不是戴上了,百鬼便会尊为主?” “阎王”没有说话,可面具后却骤然射出两道锐光。 叶辛夷恍若不觉,仍是笑着,“或许……让冷大姐来,给我一个蓝玉宝楼的凭证也可。” “阎王”面具后的双眼已是彻底冷沉下来,被盯着的人当真好似被阎王盯紧的感觉。“姑娘……你的胆子很大。” “也许吧!不得不说,这戴了面具,是件好事儿,将我胆子都变大了好些,平日不敢做的事儿,今日,都敢做了呢。” “姑娘到底想要什么?” “楼主莫要紧张,我不过想与楼主结个善缘罢了。往后,我担心还有不少事会麻烦到楼主,可我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能力次次都能争个头名,入得这主楼,没有法子,只得让楼主大人行个方便。” <script>app2(); 175 凭信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阎王”面具后一声嗤笑,“敢这样明目张胆威胁百鬼楼的,十年来,姑娘还是头一人。” “楼主说什么威胁呐,我这不是在与你商量吗?而且,不过是给个方便,该给的钱一分不会少。楼主就当交了我这个朋友,回头,若是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我也可以帮你。”小绵羊面具后的人一点儿不温驯,反倒痞赖得紧。 四下里,静了片刻,突然被一声低笑打破了这满屋的沉寂。 “看来……今日姑娘要的消息也不只这纸笺上一个死人的名字了?”“阎王”指间夹起一页纸,轻轻扇动,与方才誊抄过的蓝笺不同,这张是普通的白纸,还有折痕,正是方才叶辛夷亲手写的那一张。 “未必就是死人吧?”叶辛夷在面具后轻轻勾唇。 “阎王”的动作一顿,双目中现疑惑,“什么意思?” “这便要百鬼楼去查个清楚了。楼主,紫姬、娑罗教,南疆、南越……这些事情查个清楚,相信我,往后,于百鬼楼而言,是一条大财路。而我,只要楼主查出什么时,与我共享一二便是。当然了,我若查出什么,也一定会告知楼主。” “姑娘既然要找我百鬼楼买消息,便是自己什么也查不出,或是没法查,没有能力查,以此作为交换,我这笔生意可就划不来了。” “楼主当真确定我什么都不可能查出来吗?”叶辛夷笑笑反问。 “阎王”没有立刻应答,一双眸子转沉,片刻后,才叹了一声,“没错,以姑娘的身手,还有洞悉力,在下确实不该小瞧了姑娘。好!就按姑娘方才说的,在下便当交了姑娘这个朋友。姑娘若是觉得不放心,这个……给姑娘作为凭信,三日之后,姑娘可到前街顺华酒楼取你要的消息。” 一个物件掷了过来,叶辛夷伸手接过,正是方才戴在“阎王”手指上的一枚戒子,玄铁制,表面看来平平无奇,叶辛夷转动片刻,便已看出内里乾坤,戒子内侧,“百鬼之主”四个篆体字清晰可见。 叶辛夷在面具下满意地勾了勾唇角,顺势将手里的甲字号牌一扔,“阎王”牢牢接住时,她已将戒子掖进衣襟中装好。 “楼主真是家大业大,那,小女子便祝楼主的生意越做越红火,财源广进了。”说着,便是抱拳拱手。 “姑娘这回觉得放心了?”“阎王”语调戏谑。 “阎王这般慷慨,自是毋庸置疑。”笑罢,她已笑呵呵拉开了门,“不耽误阁下做生意,告辞。” 话音刚落,人已翩翩落在外。 隔扇“吱呀”合上,“阎王”低低而笑,“阎王?” 又一声“吱呀”声,却是来自身后,那幅琉璃炕屏后侧,一壁多宝阁无声滑开,一道身影从暗门后踱了出来。 开遍全身的牡丹富贵,身段丰腴,居然正是这蓝玉宝楼的当家,冷大姐。 “这小姑娘倒是个有趣的,居然能叫楼主你吃了这么大的亏?” “这丫头是刁,可要让我吃亏,也得我愿意。”“阎王”一双眼里闪烁着促狭的笑意。 冷大姐狐疑地望向他。 “你当那丫头方才为何突然胡搅蛮缠?她不过是在试探罢了。试探我的底线,也试探百鬼楼是敌是友。也怪我,太心急了些,轻鸿剑法到底是欲盖弥彰了。” 冷大姐听到这儿,神色一紧,“难道她猜到了公子的身份?”果真紧张了,换了称呼且不知。 “那倒不至于。那丫头虽是聪明,但她显然很多事都不清楚,还没有那个本事能猜出我的身份。不过,她至少确定了我们与娑罗教不是一伙儿的。另外……她怕是大抵瞧出了我之所以成立百鬼楼的目的了。当然了,还有百鬼楼和蓝玉宝楼之间的关系。” “阎王”说得轻描淡写,冷大姐却是啧啧称奇,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猜到了这么许多。百鬼楼和蓝玉宝楼的关系,从未有人窥破过,就这样了,公子还觉得这姑娘不够厉害? 当然了,再厉害,再聪明,在公子面前都有些不够看。“公子是确定了这姑娘就是咱们要找的人了?可是,她刚才并没有用轻鸿剑法吧?” “虽然没有用轻鸿剑法,可她的身手你方才也瞧见了。放眼整个江湖,如她这个年龄就能到这个境界的,能有几人?二十年前,只得一个轻鸿公子,二十年后,除了他的女儿,还能有谁?” “不过……这桩事暂且瞒下,莫要往外露,可听明白了?”这一句,尚带着微微的笑意,可却让人听得心头沉冷。 冷大姐不敢造次,恭声应“是”。 “另外……娑罗教的消息全报上来,该给她知道些什么,我还得仔细斟酌。” 叶辛夷却是全然不知这些,刚从“阎王”那儿出来,便被人引着出了二楼,刚到蓝玉宝楼门口,一张钟馗脸便是凑到了眼前,张口便是问,“你没事儿吧?”满满的焦心。 是梁申。 叶辛夷给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拉着他往外走。 蓝玉宝楼外停了些小船,两人上了一艘,给了船老大银子,待得上了船,划波而去,叶辛夷才笑着对梁申道,“好了好了,别绷着脸了,我一根汗毛没少,你不用担心跟我爹和师父交不了差,而且啊,我要办的事儿,也都办好了。” 钟馗面具后不满的嘟囔了一声,“你从哪儿瞧见我绷着脸了?”她当面具戴假的? “这还用说吗?不用看也能猜到你这会儿定是绷着脸呢。” 叶辛夷那理所当然的语气却让梁申心头一闷,明明她是了解他的,可这样的了解,为何就让他高兴不起来呢? 钟馗扭头沉默了下来,叶辛夷当他又是别扭起来了,也不理他,摩挲着袖袋里那只玄铁戒子,她一双杏眼缓缓沉黯。 “咚”一声响,下一瞬,船板便是一颤,整个船身都是歪了歪,若非那船老大对河道熟悉,手底下功夫又是过硬,船歪之时,已是反应极快地将船篙直插河底的石缝之中,这小船说不得便会直接斜翻进河道之中了。 “你们怎么回事儿,这么宽的河道,没长眼睛吗?就这么直直地撞过来,想找……”梁申正有火没处发呢,当下便是跳起来,指着前方突然撞上来的小船怒声喝道。 <script>app2(); 176 拦路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因为叶辛夷将他一拉,自己则站到了他身前。 “钟馗兄,莫不是专程在这里等我的?”叶辛夷倏忽笑起,可那带着些许懒意的笑声里却听不出半点儿的松快。 梁申这才瞧见那条小船的船头上立着一人。 双手背负在后,一身竹青色的直裰,披了件暗色披风,河风卷起他的衣裳猎猎飞舞,而那人面上亦是扣着一张与他此时戴着的一般无二的怒目钟馗面具。 “你过来?还是我过去?”面具后传来的嗓音既沉且闷,还带着丝丝冷意。 “愿赌服输,本以为钟馗兄至少还有些君子之风。”叶辛夷不掩嘲讽。 话落的同时,陡然见得那立在小船船头的人足下一点,身形已如大鹏展翅一般,跳起丈高,再急压而下,目标,正是他们与之相撞的船尾。 他这么一来,怕是要将整个船头都压得翘起来,那他们立在船头…… 梁申双目骤瞠,脚下正待动,却觉得臂上一紧,原是叶辛夷将他拽住,不让他动,当然,他也动不了。 而她自然也不动,微仰着头,看着头顶那道黑影落了下来。 预期之中的动静没有,小船在他们脚下不过微微晃荡了一下,倒是“啪嗒”一声,船老大手里的竹篙不知为何,竟是从深入水中的那一段从中裂了开来,被无形的气劲震成了篾片。 船老大身形不稳,险些栽倒,刚好被终于能动的梁申伸手掺住。 “钟馗兄,这是做什么?”叶辛夷面具后的杏眼微眯,无温。 “看样子你不愿过去,我只好过来了。”钟馗面具后的黑眸暗闪,这丫头的内力居然也是不差?可她明明看上去,应该年龄不大。 这让师从名师的他,很是……不甘。 “钟馗兄难不成还是想要争那块甲字号牌?这会儿怕已是晚了,何况,阁下这般就不怕伤及无辜?” 目光四下一逡巡,流光溢彩的整条河道上,小船如织,夜虽已深沉,可属于蓝玉街的,热闹的夜却才刚刚开始。 船来船往,虽有人好奇张望,却没有人停下驻足,自然更没有插手管闲事的。 “输了便是输了,我这会儿只对你是何人感到好奇。这样,你将面具摘了,再与我说说,你的求笺上为何写着一个死人的名字,我便不会伤及无辜。如何?” 叶辛夷杏眼微闪,“这面具戴上了,尚在蓝玉街的地界,就算我摘了,冷大姐怕也是不允。何况……我不想摘!”最后面一句,带着笑,明显的挑衅。 钟馗面具后的表情看不出,可那双眼却更沉冷了两分,“既是如此,那只好我替你摘了。” 话音刚落,一手变掌为喙,已直取叶辛夷面门而来。 叶辛夷自然不会由着他摘,身形如蝶在窄小的船上蹁跹,却每每都能避让开“钟馗”越来越凌厉的攻势。 足尖一挑,她恍若舞蹈一般,姿势美妙地翻上船舱,立在舱顶,轻声笑,“我说钟馗兄明知打不过我,还非要来这一遭是为何。却原来,是寻了帮手。” 河道上,不知何时,已是少了那些花船,反倒是不知从何处来的数艘小船已是往他们这里聚拢了过来,船上打眼看去,皆站了好几个人。 这人知道打不过她,所以寻来了帮手,二十个打一个,胜算自然要翻倍。 “我无意与你为难,只是,有些事,却不得不问。” 底下钟馗说罢,已吹了一声唿哨,那些小船立刻动得快了起来,眼看着便要将他们围住。 只可惜……绵羊面具后,一声刁笑,接着便是一声喊,“胖子!” 后面破空之声骤响,“钟馗”只觉眼前一花,船头的灯便是熄了,同时,一道黑影兜头而来,他侧身闪避,手中长剑出了鞘,雪亮的刀光一闪,他看清了头顶的东西,惊愣之时已是来不及。 “哐”一声响,那装水的瓦罐被他的长剑劈裂,啪一声在他头顶碎开,他侧头闪避,虽然躲开了那些碎片,不至于伤着,却还是被兜头洒了一身的水。 同时,舱顶的人动了,如兔起鹘落一般,明明动作看上去极慢极优美,却是转眼便已到了跟前。 还未反应过来,胸口一闷,却已是被一柄短剑的剑柄抵住了胸口要穴,随着劲力一吐,他人便已往后仰倒,重重摔了下去。 那力道让整个小船剧烈的摇晃起来,他双手下意识紧扣了船舷。 抬眼间,不远处飞来一根竹篙,那只绵羊已是腾身而起接住一端,另一端入了水,人借着竹篙之力,已是弹了起来,轻盈地越过水面,转眼,竟是稳稳落在了不远处的一艘小船上。 那艘小船立刻飞速划动起来,却原来,正是他自己的那艘船。 只是不知何时从这艘船上消失了的船老大这会儿正拼命地摇着橹,而她立在船头,正朝着他拱手,“多谢钟馗兄相送,你我青山绿水,不必再见。” 她身边立着一道高壮的身影,与他一般,戴着同样的钟馗面具,手里竹篙一挥,竟将唯一一艘发现不对,追了上去的小船打得在原处打转。 “钟馗”气得不行,正好,那几艘小船已是聚拢过来,他将面具揭去,一双眼被怒火染得晶亮,瞪着那越来越远的小船,咬牙道,“追!定要给我追上!” 他话落之时,骤然听得一声响箭。远处,深蓝的天幕上绽开了一朵绚烂的红色火花。 那正要领命而去的属下变了脸色,“大人?” 被火光映亮的脸,尚是湿淋淋的模样,一双眼却已是沉凝下来。又望了一眼已经划出老远的小船,咬了咬牙,“整队!立刻回城!” 叶辛夷自然也听见了那声响箭,看见了那朵在天幕上绽开的血色的花。 离得远了之后,他们便熄了船头的灯,靠着船老大对水道的熟悉,将小船摇进了一条狭窄的水巷,静静等着。 直到看着那些方才追击他们的小船片刻不停,飞也似的朝蓝玉街外划去,不像找人的模样,梁申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下,总算没事儿了。” 回头却见叶辛夷望着那些小船离开的方向,面具后一双杏眼深沉疑虑的模样,心里不由一“咯噔”,“怎么了?” “怕是出事了,咱们快些回去。” <script>app2(); 177 二美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出了什么事,暂且不知。 但京城又如腊月初十一般,全城戒严了。 三柳街倒是一切如常,可日日都有官兵巡逻、搜捕,就算是在街上见到锦衣卫、金吾卫也是常事。 可沈钺不在,连打探的地方都没有。 不!事实上,正是因为沈钺不在,叶辛夷才觉得一颗心忐忑不安。因为与腊月初十不同的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坊间半点儿传言也无,捂得越紧,也许代表事情越严重。 叶辛夷摩挲着袖袋里的那只玄铁戒子,或许……她该去一趟河槽西。 打定了主意,她站起身来往外走。 “阿姐,还没有吃早饭呢,你这就要去了?”叶菘蓝在灶间喊住她。 叶辛夷停步,蹙了蹙眉心,望向她,满脸疑虑。去?她知道自己要去河槽西? 叶菘蓝也跟着皱起眉,“不是你说的吗?今日你要去趟前门大街,说是有事儿要办!我想着你还是吃了早饭再去吧!否则,一会儿该饿着了。” 叶辛夷这才恍然大悟,是了,今日,便已是腊月二十三了,是她和“阎王”约定好的第三日,去前门大街顺华酒楼取消息的日子。 “我一时忘了,自是要吃了早饭再走的。我来帮你,快点儿做好,吃了我好出门。”叶辛夷一边说着,一边挽起袖子进了灶间。 叶菘蓝却是目光莫名地望着她,“阿姐你这两日怎么了?怪怪的,魂不守舍的样子。” 叶辛夷头也没抬,“我哪儿有?” 叶菘蓝撇了撇嘴角,“那么明显,还说没有?前日,你做汤,将糖当成了盐,昨日,拎着一壶冷水就给爹泡茶,还有啊,昨夜里,给爹打洗脚水,他还没洗呢,你端着盆儿便出来,爹喊了你两声都没听见。阿姐……你到底怎么了?难道……真如爹和铁师傅说的那样,你是担心沈大人,所以才会……” 叶辛夷心口陡然急跳了一下,“胡说什么?”抬起头却见叶菘蓝凑到她跟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眨啊眨,满是好奇,还有关切。 叶辛夷又觉得自己不该将那股子陡然升起的邪火发泄在叶菘蓝身上,默了默,才又稍稍平缓了语气,“我没有担心他,也用不着我担心他。” 话落,她转过了身,避开了叶菘蓝的视线,动作微顿中,目光却是沉黯下来,摘菜的动作极重且狠,好似将那菜当成了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狠劲儿揉搓。 虽然已是小年了,前门大街仍然热闹非凡。 而且,可能因为快过年了,处处都是年味儿。家家商铺前都挂起了大红灯笼,来来往往置办年货的人面上皆是笑容。这热闹好似将这几日京城戒严的风声鹤唳也一并隔绝在外了,好似,这一年,也是与往年一般,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年。 顺华酒楼并不难找。这算得京城的老字号了,叶辛夷还是顾欢时,没有少来这里。这顺华酒楼别的不说,这酒却是真正好。 但凡五谷杂粮,皆能酿酒,而这顺华酒楼的酒,一是地道,二是香醇,虽然没那么多花哨的噱头,也少了文人追捧的清雅,却是实实在在,才能在京城数十个年头,屹立不倒。 叶辛夷在听到“阎王”说在顺华酒楼收消息时,第一反应便是这百鬼楼的生意铺排得太大,只是后来回头一想,这顺华酒楼应该与百鬼楼无关才是。 毕竟顺华酒楼据说已经传到第三代了,那家人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期间也未曾听过更换东家的事儿。若是这样的老字号与百鬼楼也有关系,那百鬼楼......未免太可怕了些。 心里虽然差不多认定了,却还是有些忐忑,因而,叶辛夷踏进顺华酒楼时,便多了两分谨慎。 天色还早,来打酒的人不少,却大多都是在柜台处逗留片刻便是拎着酒走了。倒是在酒楼里吃饭的人很少。 叶辛夷走进门时,只觉大堂空荡荡,除了柜台后的掌柜,两个打扫的店小二,便是别无他人了。 谁知,见得她进门,那店小二便是兔子般蹦了过来,面上尽是热切的笑,“这位姑娘......”眼珠子往她手上一瞄,大抵是没有瞧见酒壶之类的,“看来不是来打酒的。那便是来吃饭的?” “别费事儿了。是我的客人,还不请上来?”叶辛夷还不及说话呢,楼上骤然响起一把好听的嗓音,脆朗明快,这样的嗓音,叶辛夷听过一次,便不会忘了。 她抬起一双盈盈妙目望去,却见二楼围栏后的雅间隔扇打开了一扇,一张圆福的脸探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壶酒,圆润的身子倚在门栏上,一条腿却很是豪迈地半跨在门槛上,对着细长的壶嘴砸吧了一口酒,便垂下眼来往下看。 正正好,与叶辛夷看个对着。 那双眼睛微微一眯,继而笑了起来,“妹妹来了,快些上来!” 居然是冷大姐亲自来了,还张口,便喊了她“妹妹”? 叶辛夷心念电转,嘴角却是一勾,笑得甜美。 边上店小二殷勤得咧,“原来姑娘便是上头那位客官要等的人,快些请!” 敛裙上了楼,冷大姐已不在门边。 店小二将她引到门边,便是躬身退了下去。 叶辛夷不过在门边略顿了一瞬,便是迈步跨过了门槛,并反手掩上了门。 “没有想到妹妹居然这么不遮不掩就上了门来,更没有想到,妹妹居然是个这样的美人儿,那夜里穿着男装又戴着面具,真是可惜了。”门内传来冷大姐美妙的嗓音,这样的嗓音能让听着的人便觉如沐春风,何况,冷大姐还极会说话。 叶辛夷抬眼,见得坐在八仙桌旁,正在斟酒的冷大姐,微微笑着上前来,“冷大姐楼里处处皆是美人儿,日日看着也能不重样儿,我这样的,不敢在你面前称个美字。倒是我更没有想到,居然是冷大姐亲自来。” 那张面具不过只是为了遮其他人眼的,百鬼楼的人,那张面具,能挡得住什么? “妹妹莫要妄自菲薄。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在我眼中,妹妹这般的,便是美人,且独一无二。”冷大姐朝她比了个请的动作,并奉上了一杯酒。 叶辛夷笑着一敛裙,坐了,接过酒,仰头便是饮尽,干净利落。 <script>app2(); 178 微醺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冷大姐见叶辛夷笑着将空杯翻给她看,双眼闪出亮花,“妹妹真是如我所想一般,是个爽快的性子,姐姐喜欢!也不枉姐姐为了看你这美人儿,特意请缨来这一趟。” 其实,谁不是明白人? 就如叶辛夷没戴面具,就这样坦坦荡荡来了一样,冷大姐既然知道叶辛夷已经猜出了百鬼楼与蓝玉宝楼的关系,并已从“阎王”那儿试探得明明白白了,她自然也无需遮掩。 是不是真想来看她且不论,她亲自来,至少是个态度。 “姐姐这样的性子,我也喜欢。”叶辛夷这句话里,没有掺假。在见到冷大姐之前,她已经对冷大姐很是好奇了,见到之后,更是觉得这蓝玉街传奇的冷大姐便该是这般模样,好似除了这般模样,她也想不出还能是别的什么模样了。 “哦?我倒是听说我楼里的姐儿日日说喜欢我的,如同妹妹这般如花似玉的粉嫩姑娘家说喜欢我的,还是头一遭呢!真是稀奇。不如妹妹与我说说,喜欢我什么?”冷大姐一手转着酒杯,一手托着腮,凝着叶辛夷,当真好奇的模样。 叶辛夷本就不是说的谎话,自然不会答不出。 “姐姐一介女流,能够凭一己之力,闯下一番天地,不依附男子,自在自得,何处不让人羡慕?何处不让人喜欢?” 冷大姐双眼微微一眯,“难道你不觉得我做的这下九流的生意让人不齿吗?” “姐姐不做,难道便没有旁人做了吗?姐姐治下,蓝玉街井然有序,那些姐儿们尚且有安生之所,生财之道,姐姐这样的女子,比之大多数男儿,更让人可敬可佩。” 叶辛夷这番话,情真意切。 冷大姐却是眯着眼,看了她半晌,连嘴角的笑容都是敛了起来。 叶辛夷却在那样的盯视下,仍是从容微笑。 倏然,一声笑打破了沉寂,“难得有你这样的姑娘,倒是真对我的胃口。妹妹!可喝酒?可不是刚才那样一小杯就算了的!” “酒逢知己千杯少!姐姐有酒兴,我自是愿意一陪!”叶辛夷笑着将酒杯扣在了桌面上,转而将手边的碗拿起,递了过去。 冷大姐双眼闪闪亮,继而便是哈哈笑了起来。“好妹妹!爽快!” 大清早的,两个女子便关在雅间里喝酒,还是海量,两斤一装的坛子,送进去的,这已是第七坛了,当然了,这时间也从早上,慢慢到了午时。 这顺华酒楼的掌柜、小二们,一大早起来就这么好的生意,自然是高兴,可私底下却还是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儿,哪家的婆娘,真是没个样儿。先头来的那个一看便不是良家女子也罢了,后来那姑娘看着倒是个温婉的,谁知道,居然也是一个样儿? 楼上那两位姑娘听不见这些嘀咕,哪怕是听见了,也绝不会在意。 几坛子酒下了肚,醉倒还没有醉大,可心神却是不由得放松。 冷大姐懒懒地半趴在桌面,手指点着一只酒杯,看它在桌面上打着转儿,“这男人和女人一样,是不是美人儿,也不能只看皮相的。再好的皮相,总有看腻的一日,是以,还要熬骨……只是,气度这东西,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很多时候也只能画虎画皮难画骨啊……” “姐姐的蓝玉宝楼不是包揽了每年的花魁头名吗?难怪了……原来冷姐姐你对所谓美人儿这么有见地啊……” 叶辛夷雪颊之上两团洇红,与冷大姐一般,也是撑颐歪在桌上,神情尚且还算清醒,双眸却是透出两分难得一见的慵懒。 “那些……说到底,东施效颦罢了……”冷大姐挥挥手。 “这么说,冷姐姐见过真正的西施了?”叶辛夷抬起杏眼,笑得刁坏。 “你也见过……哦……不!严格意义上不算见过……” 叶辛夷杏眼一闪,“冷姐姐说的……莫不是你家楼主吗?” “是啊!”冷大姐点了点头,应得干脆,“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说得便是我家公子了,那时,我不过十五,也就你这般年纪,瞧见他时,才知道什么叫做陌上公子人如玉。往后那些……哪怕五官更精致,却也都多了两分俗气。” 公子……叶辛夷心头一动,嘴角却勾得刁俏,长长地“哦”了一声,笑里便带了意味深长,“原来……冷姐姐你喜欢你家楼主啊!” 冷大姐顿了一顿,下一刻,却是点头点得干脆,“是啊!喜欢!只是我喜欢他吧,又能怎么样呢?他又不喜欢我。那也没关系,反正这世上也不只他一个好看的,他不喜欢我,自然也多得是人喜欢。” 叶辛夷听罢,笑了起来,“冷姐姐这样的,我也是果真喜欢呢。” 冷大姐眯眼看她,“妹妹虽然年纪尚轻,却也是慕少艾的时候了,难道就没有心上人?” 叶辛夷果真认真地沉思了片刻,“这年秋上起,我爹便操心起了我的亲事。我吧,之前从未想过这些。要说心上人......暂且算不上吧!有个人,于我有恩,但要说有情,动心有,挂心有,只是,还没有到冷姐姐说的喜欢的程度。” “妹妹若果真有了心上人,也能得心上人同等对待,那才是真正人间至乐。姐姐方才那话吧,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你听听就好,别放在心上。”冷大姐一挥手。 叶辛夷抿嘴笑,“我若是喜欢一个人,他喜欢我便好,不喜欢也罢,终归这世间又不是只有儿女私情一桩事。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我也不会为了谁委屈自己。” 冷大姐眯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默了片刻,探手从衣襟内掏出了一叠纸笺递给叶辛夷道,“这是你要的东西。” 喝了一顿酒,叶辛夷可没有忘了正事,淡笑着将那叠纸笺接了过来,当先一页,便让她蹙了眉。紫姬的名字下方,大大一个死字。 难道.....当真是她多心了? 而后面的纸笺则是几间铺子,并几个人名。 “这些......是我们目前查到的,娑罗教在京城内的秘密据点,以及能够确定的一些娑罗教门人。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啊!没想到这娑罗教已经在京城扎下根来了。妹妹与那娑罗教有何仇怨?你一己之力,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姐姐开口,姐姐定是能帮则帮。” <script>app2(); 179 反意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已是笑着将那叠纸折了起来,掖进了袖口,“先谢过冷姐姐了,若是需要帮忙,我定不会与姐姐客气。” 冷大姐点了点头,“今日与妹妹一番畅饮畅谈,当真痛快。妹妹若是得了空,便径自往我蓝玉宝楼来玩耍,姐姐让你见识见识我楼中美人儿的不凡。这世间美人儿委实太多,看也看不尽。” 叶辛夷也不矫情,“有机会定是要的。” 既然东西拿到了,今日这趟门出得比她预想得要久,虽然她也是畅快,可看了看天色,叶辛夷站起身来,正待告辞,突然便听得外边儿一阵吵嚷之声。 她蹙紧了眉心,与冷大姐对望了一眼。 吵嚷之声由远及近,有重重的脚步声上楼来,紧接着,雅间的门便是被推开。门外,站着一行人,人人身上皆是扎眼的飞鱼服。 锦衣卫。 “二位......姑娘是何方人士?这大早上的,居然便约在这酒楼里喝起酒来了?”当先那锦衣卫上前一步,狐疑的目光已经在两人身上来回扫射,一边四处逡巡着,一边问话,目光锐利地时不时盯在她们身上。 两个女子,大清早的便在这儿喝酒,确实有那么点儿奇怪。 不过,叶辛夷微微垂首道,“小女子乃是城西三柳街人士,与这位冷姐姐之前巧遇过一回,一见如故,这才约在这里喝酒。我们都是平民百姓,没那么多规矩,让大人们见笑了。”言语温婉,却透着两分不卑不亢。 那群锦衣卫当中,有一个本来就皱着眉来回望着叶辛夷,总觉得这姑娘说不出来的眼熟,听她提起三柳街,登时恍然大悟。忙凑到当先那个像是头儿般的人耳边嘀咕了两句,那人下一瞬便是变了脸色,退后一步,敛容朝着叶辛夷一抱拳道,“原来是叶姑娘!之前未曾见过,多有怠慢,还望姑娘莫要见怪。” 叶辛夷蹙了蹙眉心,这些锦衣卫认得她......她叹息,除了因着某个人,也再不会有别的原因了。 “在下是沈大人的副手,姓段。今日因着公务在身,多有冒犯了。既然是叶姑娘和您的朋友,自然是误会,只是姑娘......近来多事之秋,还是少出来走动为好。”目光又望了一眼叶辛夷身后,旁若无人又自斟自酌起来,看上去好似有些醉意的冷大姐,张了张口,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拱了拱手,便是带人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儿。 叶辛夷蹙了蹙眉心,下一瞬,却是挪步到了门边,听着那行锦衣卫下了楼去,隐隐有两声耳语传来,声音压得低,不过是因着她耳力好,才听得清楚。 但正因着听得清楚,却让她的心,蓦地便是往下一沉。 “这就是那位叶姑娘啊?真可惜......还以为要不了多久,便该喝沈大人喜酒了。如今莫说抱得美人归了,沈大人能不能回来尚且两说了。” “嘘!你不要命了?小心让段大人听见!段大人是沈大人一手带起来的,他记着沈大人的恩呢,你没看段大人这两日脸色多难看?他要是听见你背后说这些,定是要削你!还有.....这事情就是内阁那几位大人都缄口不言呢,你还敢随意往外说?” “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吗?” 声音渐渐远了,再听不见,叶辛夷却是呆在门边,微垂着眼,半晌没动。 “那位沈大人......便是妹妹那个有恩,又有些动心,有些挂心,却还不到喜欢的人了吧?”身后,冷大姐懒懒地笑道。 叶辛夷蓦地转头,便是望向了冷大姐趴在桌上,朝着她笑的模样,“那位沈大人,莫不是恰好前些时日得了圣命,去了汉中?” 叶辛夷眼底有些东西,浮光掠影一般飘过,她微一咬牙,上前去,深深一福,“姐姐可知道些汉中的消息?” 这两日京城中的动静,实在让她不安。 只是,不管是京城,还是汉中,消息都捂得死紧,未必就有什么联系,可她这颗心,却就是不能放下。 冷大姐望着她,幽幽笑,“我喜欢妹妹,所以,告诉你一些事,也无妨。”说话间,她重新坐直了身子,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腊月二十,妹妹在我楼里玩儿的那日夜里,京城里出了一桩大事。其实,满京城都知道出了大事儿,只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怕就是一头雾水了。因为,没人敢说,所以,这桩事到现在还是瞒得死死的。若非是妹妹,我也未必告诉......” 冷大姐稍稍放低了嗓音,勾着唇角,笑得有些神秘,“就在那日夜里,被三法司重重看管起来的汉王世子居然逃了。不仅逃了,还逃得无影无踪,哪怕是朝廷立刻下令关闭城门,全城戒严,五城兵马司、京兆府衙门、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一并出动,几乎将京城都翻了过来,可也没有找着。城外,京卫出动,沿着京城通往汉中的路去追,但到今日,也没有结果。” 叶辛夷听得心口急跳。 汉王世子为何要逃?自然是因为汉王是果真要反。 汉王世子是真的逃了? 但不管真假,这样一来,汉王必反。 那去了汉中,代宣圣意,要捉拿汉王回京的沈钺他们...... 虽然早已猜到,叶辛夷还是忍不住呼吸一紧。 何况,汉王世子能够在三法司的重重看守下逃走,而且逃得无影无踪,以乾和帝的多疑,会怎么想? 只怕,又是一场翻天覆地,腥风血雨。 “沈大人应该是在腊月十二的夜里走的,若是赶得急,四五日的工夫便也该到汉中了。只是不知,这汉王世子逃了的消息,会几时传到汉王耳中。” 冷大姐的言下之意,叶辛夷自然是明白。若汉王世子出逃本就是汉王策划,那就是他早存了反意,自然不能让儿子落在乾和帝手里,任人宰割,而他既然存了反意,自然不会放过沈钺一行。而若汉王世子出逃是一个局,汉王不反也得反,那沈钺一行,还是只有祭旗一途...... 叶辛夷一时间心烦意乱,想着他是个心有谋算的,且藏得深的身手却是不简单,未必不能杀出一条生路。 可是,一时又想到汉中里里外外全是汉王的天下,他若要杀一个人,那人当真能逃得过吗? 怎么与冷大姐道别,又怎么从顺华酒楼,前门大街离开的,叶辛夷半点儿印象都没有,只知道,她恍惚回过神来时,已站在了自家铺子门口。 <script>app2(); 180 关切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站在自家铺子门口,叶辛夷有些恍神。 叶菘蓝刚好转过头来,便瞧见了她,皱了皱眉,便是迎了出来,“阿姐?” 握住她的手,眉便皱得更紧了,好凉!“阿姐,你是不是穿少,冻着了?”不只手凉,脸色也有些泛白。 叶菘蓝抬眼望着她阿姐,欲言又止。她阿姐幼时有喘疾,可却只是偶有发作,因着父母将息得好,叶菘蓝的记忆中,阿姐并没有发作过什么大的症候。自从跟着铁师傅练功之后,阿姐的身子更是一日好过一日,近些年来,从没有生过病,冬日里,哪怕穿得单薄,手也是暖和的,从未如今日这般,触手便生凉。 叶辛夷却已笑了起来,反握住她的手,“没事儿。”抬眼见得叶仕安也从铺子里朝着这边频频张望,她打迭起精神,已是若无其事,“走吧!” 等到走进铺子时,叶辛夷已自信收敛起了心绪,表现出一切如常的样子了,谁知,等到吃罢了晚饭,叶仕安却好似不经意一般提起,“明日便是二十四了,熒出不是不在京吗?他家里也没个可以操持的人,我想着,你明日和菘蓝过去看看,也帮着洒扫洒扫,终究是过年。” 叶辛夷杏眸微闪,抬起眼望向叶仕安,片刻后,才哑着嗓道了一声“是”。 叶菘蓝没有去过河槽西,加上这是那位沈大人的家,她不由得有些好奇。只是一路上见叶辛夷端凝着脸色,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便也不敢开口问什么,只得乖巧地静静跟着便是。 等到到了沈钺的小院子,叶辛夷抬起手,刚刚碰到门,那门便“吱呀”一声开了,叶菘蓝“咦”了一声,再也忍不住了,“不是说家里没人吗?难道是沈大人回来了?”那她爹肯定高兴!还有,阿姐应该也会高兴吧? 叶辛夷却是蹙了蹙眉心,便索性将门推开,迈步走了进去。 一侧厢房内却是迎出了两人,一干瘦,一胖墩,正是听到了动静出来的牛子和皮猴。 “小嫂子?”牛子还是呆得很,耳提面命多少回,还是张口便是这一声。 “叶姑娘?”皮猴要机灵许多,肩膀一顶牛子,面上却还是有惊讶。 叶辛夷越过他们,四处逡巡了一下,见堂屋内也是半点儿动静没有。 皮猴见状,便是忙道,“老大尚未回京,叶姑娘若是有事要寻他,那怕是还得等等。” “今日二十四,该扫房子了。我爹怕沈大人这里没人操持,所以让我们姐妹过来帮忙,本来还怕进不了门,好在你们在。”叶辛夷语调淡淡,说明来意。 皮猴微微一愣,双眸有些复杂一般,点了点头,才慢了两分道,“原来是这样,那真要多谢叶大夫了,想得真是周到。我家老大若知道,必然感激。那个......都二十四了啊,看我们这些大老爷们每日里稀里糊涂的过日子,半点儿都没有注意到。” 干巴巴说了半天,转头一看,牛子却在低着头,抬手擦眼睛,他连忙又是一肩膀顶了过去,“你个牛脑袋,没有听见两位叶姑娘来做什么的?还不帮着去找抹布,笤帚这些的。我去搬梯子来,这爬高爬低的活儿就交给我们兄弟俩便是。” 皮猴拍着胸脯,又狠瞪了牛子一眼,兄弟俩才转身去搬梯子去了。 叶辛夷黯了黯双眸,恍若不知。 只是当真专心干起了洒扫除尘的活计。做了一会儿后,皮猴瘦小,动作又灵活,便自告奋勇上了房顶。叶辛夷交代了妹妹扶着梯子,给皮猴递东西,转头便是走到了正在一桶桶往厨房的大缸里灌水的牛子身边。 牛子干得起劲,这样的天气,穿着单衣,亦是挥汗如雨。 又将一桶水倒进缸中,牛子轻吁出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额头,冷不丁便是听着身后一声问,“牛子,沈大人何时回来?赶得及回京过年吗?” 牛子险些吓得惊跳起来,拍着胸脯望向身后,不知姑娘是几时来的,脚步轻悄的,他半点儿没有察觉到。 只是,微微白着脸,他却是不自觉地闪躲姑娘不知为何,有些锐利深幽的目光。“那个.....我不知道,老大未曾捎信回来,兴许......兴许赶不回了吧?” “听说沈大人去了汉中,如今,外头形势不好,家父一直甚是担心。我们终归与沈大人相识一场,你们若是有什么消息,千万告知我们。”叶辛夷说着这话时,目光一瞬不瞬牢牢盯在牛子身上。 牛子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叶辛夷眉心皱得更紧了,再下一剂猛药。“我听说,汉中那边出了乱子,牛子,你说实话,沈大人......可一切安好?” 牛子一双铜铃眼发了红,快要哭的样子,“小嫂子......不!叶姑娘,我也想知道呢,可是我......” “叶姑娘有什么,不如直接来问我,牛子是个老实人,经不得吓,也不会说谎。”身后一道清雅温润的嗓音响起,书生归来,站在叶辛夷身后,有些无奈无力,眉宇间含着淡淡的疲惫。 叶辛夷自然早知道他回来了,且就站在他们身后,是以,回过头,很是从容沉静的模样,“能直接问你,自是最好。” 沏了一壶茶,这家里出入的就几个大男人,点心什么的就没了,书生便索性打发了牛子和皮猴出门去买,顺便将叶菘蓝小姑娘也带着出去一道买糖吃。 而后,便是与叶辛夷一道,在堂屋的那桌子跟前对坐下来,倒了一杯茶递给姑娘,书生先用手背探了一下茶碗的温度,应该差不多正好。 叶辛夷却瞄也没有瞄那茶碗一眼,更别提喝了,目光只是瞬也不瞬盯在书生面上,无声询问。 书生苦笑,却又带着两分难言的复杂,“若是老大知道,叶姑娘这般关切他,当真是会乐疯的吧?” 这话,前不久,他也说过。彼时,叶辛夷尚且下意识想要反驳。 可这一回,叶辛夷却没有半点儿反应一般,只是挑起眉,杏眸点漆,闪烁星影,“那也要他能知道才是。” 书生顿了顿,眉眼间漫上苦色,哪怕嘴角轻勾起,可那笑弧里渗着的,也尽是苦。“本不愿告诉姑娘。这样的事,知道了没有好处,不过平添苦闷罢了。何况,我私心里总想着......算了......” <script>app2(); 181 新年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书生深吸了一口气,“老大.....失踪了。” 叶辛夷说不出这一刻,心该落,还是该沉。早有过不好的预想,可真证实了,却才发现,原来心底,还是存着一丝希冀。可是吧,这结果,又比想象当中要好了些,是以,又该松上一口气。总之,真是奇怪的矛盾,与纠结。 “老大虽出门在外,但我们一直有联络。这是他送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书生从袖袋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了叶辛夷。 叶辛夷并未见过沈钺的字迹,没想到,却是铁画银钩,一手魏碑,居然写得甚是好看。 只叶辛夷瞄了一眼,却顾不得再去欣赏那手魏碑,或是奇怪沈钺不是说,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曾做过小乞丐吗?那他又如何会识字,还写得这样一手好字? 不过,沈钺身上的未解之谜还多着,她现在也顾不得这么许多。 既然书生将信给了她,她也不会矫情不看,略一沉吟,便是将信拆开,很快阅看了一遍,眉心却是不由紧攒。 信中字迹略显潦草,可以看出乃是仓促中写就。信中所说,乃是汉王果真屯粮养兵,存了反心,已是必然。这些都是他私下探知,自从他们入了汉中,汉王一直待他们礼遇有加,且已应下,稍作休整便会与他们一道返京,向陛下陈情。可是,私底下,汉王府却是异动不断。他们周遭亦是耳目众多,他恐会生乱。 寥寥数言,却可见惊心动魄。 “之后,他便再没有消息传回。而我私底下向老大在锦衣卫的亲信打探了,如今,他们那里也是全然断了联系,派出的信鹰子一去不返。汉中,必然已是生变,老大他们,也是生死不知。” “你不是说了,他早料到此行会有凶险,不会毫无准备,也许早就备有后手吗?” “可我.....并不知他所谓的后手是什么。只是,我相信,老大绝非会轻易殒命之人,是以,叶姑娘也莫要担心,且安心等着便是。” 除了等,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叶辛夷沉静着面容站起了身,深吸了一口气,才举步往外走。她也不知自己来这一趟,究竟为了什么。 只是,来了这一趟之后,再回家,她再没了前两日魂不守舍般的模样,只是如常地准备着过年的事宜。 小年过,大年将至,人人忙着过年。 年味儿,将一些隐隐硝烟的味道遮蔽了,很多人嗅不到,有些人嗅到了,却故作不知,粉饰太平。有些人,却还抱持着侥幸的心理,说不太平,大名也不太平好些年了,不是一直都只是小打小闹吗?这回,定然也是一样。 何况,这都快过年了啊!年节时,什么都要放放的。 这是大名,乃至汉人传承了千年,已刻进了骨子里的礼仪。 腊月二十七,一封拨乱反正,惩治昏君,还大名清明的讨伐檄文便是传至了京城。 虽然尚未正面交锋,可汉王却已整军,并已正式扯起了军旗,调动了自己屯养的私兵——反了。 乾和帝大怒,几道圣旨连下,西北一带,开始频繁调动兵马,定要将汉王打趴下。 这个年,却必然过得全然失味,因为,这年一过,怕又是要打仗了。 哪怕是平民百姓,也都紧了心,往年年节时的热闹欢嚣,任是牵强了许多。 除夕夜,下了一整宿的雪,清早推门而望,满眼琼玉。 按着往年的习惯,叶家人都换了一身新衣。只是往年,叶家姐妹俩的新衣,都是贺柳枝做的,今年,换成了自己做。 用过早饭,叶仕安仍然给几个孩子一人发了用红纸包起来的压岁钱,随着孩子们长大,家里境况好转,这压岁钱的分量也变了,铜钱从少,到多,如今更是干脆换成了银子。 老铁也如常给了压岁钱,然后两个老的便催着他们出门去玩儿。 姐弟仨出得门来,立在自家铺子门口,却是不由得都叹了一声,对望一眼,却都转头望向了隔壁院子的方向。 往年过年,他们也就去串串门儿,陈家、贺家都是必去的地方,然后又拉着陈磊子、贺柳枝还有贺宝生他们一道,四处疯玩儿去。 可是今年…… 叶辛夷转头见弟妹脸上都是黯然,忙打迭起精神,“你们想去哪儿玩儿?要不,咱们往前门大街上看杂耍去?看完了,我请你们吃董记馄饨?或者,咱们往酒楼去吃?回头,给爹和师父他们带好酒好菜回来?” 虽然明知阿姐是刻意要哄他们高兴呢,但叶川柏和叶菘蓝都有些兴致缺缺的模样。 “不如去普济寺吧!大年初一的时候,普济寺里香客众多,很是热闹,虽然上不得头柱香,可去转转却也不错。” 对面转角处,陡然响起一声笑嗓。 叶辛夷蓦然扭头望了过去,瞧见了一身藏蓝色常服,微微笑着,从那满眼琼玉中踱出的人,心里霎时平和。 身侧,小姑娘欢喜地叫了起来,“沈大人回来了?”说着,还特意望了阿姐一眼,这下,阿姐可能放心了? 沈钺已走到叶辛夷跟前站定,微微笑着,应小姑娘的话,“嗯。回来了!”可一双眼,却凝在姑娘面上,静若夜,深似海,里面有些东西翻覆涌动,好似就要溃堤而出。 “大人方才说,去普济寺?” 叶川柏看不过,皱眉咳咳了两声,叶菘蓝瞄了哥哥一眼,忙很是乖觉地岔开了话题。 沈钺听着咳声,瞥见少年满含警告瞪着他的眼,还算自觉,略略收敛了放肆的眸光,半垂下眼道,“是啊!普济寺每年年初一都会设素斋。后山的红梅怕是也开了,倒是可以一观。还有不少人,往那棵千年老梅下去许愿,听说,很是灵验。而且,山脚下也有集市,就跟庙会时一般,很是热闹。若是没有去处,倒是不妨去逛逛。” 叶菘蓝听得有些心动,不由转头望向叶辛夷,“阿姐?” 叶辛夷半垂下眼,“想去,便去吧!” 叶菘蓝到底还是孩子,立刻欢喜起来,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便是拽了叶川柏在前带路,而叶辛夷和沈钺却是自然而然落在了后头。 “沈大人几时回的?”叶辛夷和沈钺亦是迈步跟了上去,皆是不疾不徐的步子。 与腊月初十分别时,他清瘦了不少。 <script>app2(); 182 信佛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而且……方才还觉得若有似无,这会儿,他走在身边,便更明显了,淡淡的药味儿,还掺杂着丝丝血腥味。 他身上带伤。 这一路回来,想必是艰辛,如何逃回来的,尚且不知,即便逃了回来,又是如何逃过了乾和帝的重重疑心? 不过,他此时能够安然出现在她眼前,想必,那些艰辛,都已成为了过去。 沈钺配合着姑娘的步伐,迈着步子,听着脚下“嘎吱”的踩雪声,瞥了一眼身后,他和姑娘走过留下的两串并行的脚印,眸色转暗,却又隐燃着光。 听得姑娘的问话,淡淡笑应,“昨日清早回的,只是很多事儿……出宫时,便已过了子时了,一身狼狈,想要见你,也得回去收拾干净了才来。” 叶辛夷扭头看他,眼底似有些纠缠的情绪。 沈钺想着书生说的,姑娘担心他,心里便是忍不住欢喜,心房鼓跃得厉害,等不及就想见她。哪怕他已经数日不曾合眼,哪怕,他身上还带着不轻的伤。可洗漱了一番,裹了伤,换了衣裳,便是跑了来。 直到见着了姑娘的那一刻,他一直急跳的心,才缓缓平和起来,只胸口处,却一直热烫着,在这样的天气,便好似着了风寒一般,那热烘烤着,能灼烧一切,久久不散。 这一回汉中之行,多少次九死一生,生死一线的时候,脑中浮现的,居然就是姑娘的脸。 他虽早已承认喜欢她,却没有想到,喜欢,原来是这样一种感受。 喜你已成疾,药石无可医。 沈钺的目光大胆而直白,再没有半点儿的遮掩,叶辛夷确定自己虽对他有过刹那心动的时候,可却因着种种因由,生生压制下来,直到隐约猜到了之前的真相,确定,他其实待她有恩,这心动里,便又掺杂了关切与挂心,但也仅此而已,绝没有到喜欢的程度。 可是,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叶辛夷即便觉得自己面皮儿比一般姑娘家厚实不少,却也被看得不自在极了,雪嫩双颊上浮起两朵红晕,她咳咳两声,“普济寺今日怕是人多吧?咱们还是快些走……这俩孩子,都跑得没影儿了。”说着,便是急急迈开步子去追。 沈钺在姑娘身后,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愣,片刻后,却是扯唇笑了起来,漆眸星闪,方才……她可是在害羞? 普济寺果然热闹,从山脚到寺中,再到后山,都是一样。 可新年的热闹,却多留在山脚集市上,而山上,却还是沾染了佛气,让行走当中的人都不由收敛了许多,肃穆而静雅。 但到底是大过年的,很多人还是图个热闹。 因而,山脚下,热闹喧嚣,反倒是寺中,多了不少清静。 叶川柏和叶菘蓝亦是到寺中赏了会儿梅,到那棵千年老梅树下应景地许了个愿,便是转头直奔山脚下去了。 他们也不小了,叶辛夷自不会时时刻刻看得紧紧的,像个老妈子一样,何况,她也知道,叶菘蓝那小丫头是故意的,就是为了留她和沈钺独处呢,而她,也有些事想做,便顺水推舟了。 只交代了叶川柏照顾好妹妹,便由着他们俩去了。 “那边是普济寺供奉长明灯的灯楼,要不要过去看看?”沈钺抬手指着某一处。 白日里,那灯楼算不上辉煌,可静静伫立在那儿,周遭落雪辉映,红梅隐绰,遗世而独立,让人不由得肃然。 往灯楼去的路上,遇见一个大和尚,双手合十,念一声佛号,喊一声“沈施主!” “明觉师傅。”沈钺亦是双手合十,躬身行了礼。 叫作“明觉”的大和尚抬起眼轻快地瞥过沈钺身后的叶辛夷,笑着道,“一会儿膳堂有素斋,你一向爱吃,都说吃斋免灾,记得也请女施主尝尝。”说罢,便是又念一声佛号,这才躬身走了。 叶辛夷杏眼闪闪,望着沈钺,有些好奇,“沈大人对这普济寺倒是熟悉得很。就连这大和尚对沈大人都格外亲近。” 方才那些话,可不是随意对哪位“施主”都会说的。 沈钺引着叶辛夷继续往灯楼走,“因为常来的缘故,所以便熟悉了些。” 叶辛夷自然知道他常来,她还记得那时他身上檀香混杂着淡淡血腥的体息,曾让她多少回夜难安枕。 “沈大人居然也信佛吗?”一直存在心中数年的疑虑终于光明正大问出。 “怎么?觉得我满手血腥,不配信佛吗?”沈钺挑眉笑问,倒是听不出什么怒意。 “倒不是配不配的问题,只是,沈大人实在不像……”一个心志强大的人,如何会依托神佛?最信的,只有自己罢了。 “求神拜佛,若能让己心安,让亡者安息,当真可以少受磨难,早登极乐,我便信了,且信得真,信得诚,那又如何?” 沈钺的话音尚带着笑,语调却是低了两分。 叶辛夷微微一愣,抬眼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迈过门槛,察觉她没有跟上,停下脚步转头看过来,她才恍惚回过神,跟上。 却是不知不觉,他们已走进了灯楼。 迎面就是从头顶藻井垂挂而下的长长经幡,绕过经幡,便是亮眼的繁星。 这灯楼中,除了门的方向,其他面倚墙都设了灯架,都是四五层,上面摆满了长明灯。古朴的青铜制莲花底座的长明灯都亮着,在这楼中明灭斑驳,却让人收起了哪怕一丁点儿的不敬之心。 沈钺果真是熟门熟路,径自走到当中一壁灯架前,双手合十,闭眼,朝着前方拜了三拜。 叶辛夷随在他身边,在他虔诚闭目,祈祷的当口,望了过去。 这些长明灯下,都压有亡者的生忌,就在沈钺深拜的正前方,那三盏灯下纸笺之上的字迹都有些眼熟,出自一人之手,正是叶辛夷之前在沈钺家才看过的那封出自沈钺手下的信,那一手让人一看即难忘的魏碑。 叶辛夷一一望了过去,目光定在最右手那盏长明灯上,那个八字,有些眼熟,熟得让她心悸。 “这盏灯是为一个姑娘点的,她走时年纪还小,才十六岁,与你现在,也是一般的年纪。若她还活着,如今,说不得也该嫁人生子了。” 叶辛夷心口紧缩,嫁人生子吗?可如今,却已是黄土一抔,除了面前这盏灯,这个点灯的人,真正还记得那个人的,还有几人。 <script>app2(); 183 宣告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就是她自己,都早已忘了。 “那个时候,我一身武功半废,又因为很多事情,几乎是万念俱灰,甚至不想活了。却是遇着了那个姑娘。她请我吃了一顿热饭,喝了一顿热酒,跟我说了很多话,最要紧两句,人活着,只要还能吃喝,便没有过不去的坎儿。那一顿饭,吃掉了姑娘一个月的月钱,可她连眉都没有皱一下,还说她的丫头做得一手好咸菜,对付剩下的半个月,也使得。” “不过萍水相逢,告别时,她却送了我一枚红线缠着的铜钱,说是能带给她好运的护身符,她也给了我。” 叶辛夷听得微微笑起,也是在她去蓝玉街的那一日,因着面具,还有一个敏感的时间,才陡然想起了她,哦,不,应该是顾欢和沈钺的渊源。 那应该是十年前,那个时候,顾欢也不过是个十岁的丫头,虽是女孩子,没爹教,没娘养,倒是野得厉害,常常在外游荡。 有一年的上元灯节,她觉得好玩儿,买了个面具戴着,在人群里乱窜。 便是在那时,遇上了沈钺。 彼时的沈钺,却也不是现在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还是一个乞丐,衣衫褴褛,正因为两个铜板,被一群乞丐揍。 他却也不还手,只蜷缩成一团,由着他们揍就是。 顾欢那个时候心里一直存着一个仗义江湖,锄强扶弱的大侠梦,哪里见得以多欺少,帮着他将那些乞丐撵散了,虽然自己也挨了不少拳头。 连面具也都打得稀巴烂了,当然了,面具下的脸,也是青青紫紫,绝不好看。 依稀记得,那个时候,确实是请他吃了一顿热饭,喝了一顿热酒,还将那个某年过年时,在路边捡到的一枚铜钱随手送给了那个人。 那人长什么样,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一双眼长得很是好看,可却灰蒙蒙的,如同一潭死水。 她总觉得可惜,便与他说了好些话,说了些什么,她是真记不得了,一个十岁的丫头,想必也说不了什么。 而且,这样的事情,她从前没有少做,因而没有放在心上,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只记得,那次回去后,因着花光了一个月的月钱,琳琅好些时日没有给她好脸色看。虽然不至于当真饿肚子,但明威将军府关起门来,从来不屑做什么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戏,那些仆妇丫鬟们多是看人下菜碟的,没有银钱打点,日子委实难过不少。 她那时也是偶然记起,如今听沈钺这几句话,才算将那记忆勉强拼凑了个完整。 原来……果真是他啊! 可是,她不记得那时她有自报家门啊,他是如何知道,当时的那个小丫头就是顾欢的呢? 叶辛夷正在疑虑,骤然便是对上一双眼。 还是记忆中那双格外好看的眼,狭长而幽深,静若夜,深似海,可却不再如死水一般,反倒熠熠濯濯,如映星海,叶辛夷不由心头一悸,咳咳两声,别开了眼,“难不成,那枚铜钱当真有此神通,给沈大人带来了无边好运?” 沈钺瞄了一眼姑娘有些泛红的耳根,微微一笑,“也许吧!” 他的运气,其实一直很好。“遇上她,便已是我的幸运了。”遇上顾欢,让他重新振作,没有顾欢,便没有如今的他。后来,又因着顾欢,他又遇上她,一个让他喜欢得无可救药的姑娘,顾欢,是他命中的贵人。 叶辛夷心下微漾,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于顾欢而言,那不过就是一时的善心,甚至船过无痕一般,早已淡忘,可他却记得,还在后来,为了这一时的善心,铤而走险,救了顾欢。 虽然,最后也没能真正救得顾欢的性命,可这份心,却不能屈折。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说起来,总是格外容易,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叶辛夷喉咙微微发紧,“沈大人今日,是特意带我来这儿的吧?”也是特意将这些话说给她听的。 “是。”沈钺勾起唇角,应得干脆。 叶辛夷挑眉,不解,“为何?” 沈钺抬起头,看她,双眼如盛星辰大海,拥有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的力量。 “我花了两年的时间,重新找到了我的恩人,可我没有打扰她,只在暗地里,默默地看着她。我也不知,那时是怎样的心态,也许,除了恩,还有些别的,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心思。她走时,我本可以早些救她,可那时,我犹豫了。所以,她走后,我自责、愧疚,恨了自己很久。为此,我甚至是有些偏执地追逐着有关她的一切。” “然后,在四年前,我遇到了一个素昧平生,我却觉得,与顾欢深有牵扯的小姑娘。” 叶辛夷心跳如擂鼓,她一直知道的,他疑心她,难道他不只是疑心,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就确认了是她?所以,今日带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摊牌的? 还有……他刚才那些话的意思是,他对顾欢曾经…… “是那个小姑娘,让我学会了放下。”沈钺却是笑着道了这么一句,而后转头望她,漆眸中笑意星闪,“我说,关于顾欢的一切,我都已经放下了。” 叶辛夷心口的急促跳动非但没有平复,反倒跳得更加厉害,就好似胸口揣了一只兔子,跳着跳着便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一般。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后,叶辛夷才哑着嗓问道,“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我想告诉你啊!这回去汉中,我知道会很危险,临走时,不敢来与你道别。想着,我虽对你有心,但你终究无意,你我也无婚约在身。我若去这一趟,当真回不来,那便回不来吧!至少,你不会伤心难过,而我……也不会见了你,又走不动道了。可是,等到离了京城,我才知道,我到底高估了自己。” “都说相思入骨,我从前只当是笑话,可等到我睁眼闭眼都是你,好几次,生死一线时,想到的,都是你。我才知道,情根深种,原不是你想不想,愿意不愿意的事儿。” “那个时候,我便对自己说,我不会再放开你了。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这辈子,你只能是我的!” 你只能是我的!这一句,掷地有声,是宣告,更是承诺。 <script>app2(); 184 因果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微微张着嘴,难以成言。不是要摊牌,甚至逼问,或是兴师问罪的吗?怎么转眼,却成了……表明心迹? 沈钺见姑娘愣神似的将他盯着,反倒笑了起来,“别被吓坏了。我自然不是今日就要把你抢回家去,不过你最好有个觉悟,我这个人一旦下定决心要要的东西,自来是不会放手的。你除了我,怕是不能再嫁给别的人了。既是迟早要嫁,早些习惯了,想通了,早些嫁自然更好。” “而我告诉你这些,一是因为某些原因,我想让你知道,顾欢的一切,都已然放下了,另外,便是因为相思。我不想让你误会。我们的牵扯,也是因顾欢,我照看她,无非是看在顾欢的面子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是我沈钺迄今为止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想娶的人。”黑眸沉定,将她望着,不闪不移。 叶辛夷喉间发痒,嘴角却轻轻勾起,“第一个?你难道不曾想过要娶那位顾姑娘?” “我不了解顾欢,对她的心思,更多的还是恩情,虽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但既然是说不清,道不明,又哪里会有想娶的心思?”沈钺应得直白,且坦荡。 叶辛夷笑容里却多了两分刁坏的意味,“沈大人看来,自认了解我?” “基本的了解有了,不过,你一向藏得深,我了解的是不是全部的你,我不敢肯定。不过,你也未必就了解全部的我,这样很公平。”沈钺坦率得让叶辛夷惊讶。 “你既然并非全然了解我,如何便认定是喜欢我?没有了解的喜欢,能持续多久?又有几分真实?”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说实话,我真不知为何喜欢你,又为何一定是你。可是,从在凝香馆认出你的那一夜,我在你家门外的石阶上坐了半夜,我便明白了,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就是喜欢。虽然毫无道理,虽然,我也觉得自己疯了……可是,就是这样,喜你成疾,药石无医。” 叶辛夷被那双夜海似的双眸看着,心口怦然,心想,糟了!除夕守夜,她和叶川柏、叶菘蓝两个疯玩儿了一夜,一身的汗,子时过了才歇下,莫不是受了风寒,否则,这心为何热得厉害? 这时,身后骤然响起一身“阿弥陀佛”,叶辛夷陡然回过神来,不经意便瞥见了沈钺面上好似别有深意的笑,她耳根不由得又是一热。 沈钺却已经若无其事回过身去,朝着来人双手合十,深深一拜,“了音师傅!” 那是个老和尚,须发皆白,一身寻常的淄衣,可一双眼却是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睿智与通达。 叶辛夷也忙敛了神,跟着一拜。 了音和尚虚抬双手,“两位施主不必如此,实在是见得沈施主与往日很有不同,老衲也是好奇,便近前一看。” 叶辛夷想着,转头瞟了沈钺一眼,这一位沈大人还真与这普济寺上下都熟得很。 沈钺浑然不知她的目光一般,笑着道,“了音师傅,您从前说我,心口不相应,佛号非念心,反倒作茧自困,不得自在,如今说我与往日很有不同,莫不是快要得大自在了?” “沈施主说笑。不过念心与佛号相应,念心者念佛之心。二者相应时,念心即佛号,佛号即念心,如是功夫增进,则心即佛,佛即心,心佛不二,能念与所念合而为一,能所双泯,功夫应已达事一心境界。” 沈钺有些无奈,凑近叶辛夷叹道,“这位了音师傅哪儿哪儿都好,就是什么都能被他解读出几分禅意,动不动张口便是佛偈。” 叶辛夷牵起嘴角,笑意不及展开,便缓缓消逸在了唇畔。 “这位女施主与沈施主缘法纠缠,前世因,今世果,你之生,乃他之求,这便是因果,是以,你们方能遇见。既是缘法,便有佛之深意。一真一切真,一假一切假,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只有放下,才能无烦恼,无烦恼,才能得大自在。” 说着,便又是一声“阿弥陀佛”,便是拜了一拜,转身走了。 沈钺听得莫名,“这老和尚,又开始不知所云了。不过……这回说的话,我倒是听懂了那么两分,他是说,你我乃是缘定三生,天定的缘分,对吧?这个说法我喜欢,而且,再同意没有。” 沈钺笑呵呵转头望向叶辛夷。 后者却是扯了扯嘴角,目光转而又望向了身后那盏闪烁的长明灯。 她之生,他之求吗? “也许,诚心许愿真的会灵验的吧?我也想点一盏长明灯。” 望着那些忽闪的长明灯,叶辛夷笑了。 为贺柳枝点了一盏长明灯,给了至少可供奉三年五载的香油钱,两人这才从灯楼中出来。 却没有想到,迎面便撞上了一道人影,还是个熟人。沈钺和叶辛夷不由得缓下了步子。 来人步子亦是顿了顿,才迎上来,“沈大人兴致不错。” 来人即便一身常服,也不减官威,腰背挺得笔直,行止间尽是世家子弟的贵傲之气。 “谢大人。”沈钺一个侧步,再明显不过地将叶辛夷掩在了身后,而后拱手,朝着谢铭招呼,只嘴角扯着,笑不及眼。 谢铭目光轻瞥向沈钺脚边那一抹翠色的裙角,眼底幽闪,抬起眼望定沈钺,“沈大人昨夜看上去伤得不轻,陛下还特意允准你十日休整,没有想到,今日居然便有了力气,没事人一般与叶姑娘到寺中闲逛?” 与这人同朝为官,却并算不得熟稔。只是知道这一位虽然年纪轻轻就占了锦衣卫千户的一个名头,却是有很多机缘巧合在里头,据说,是运气好,还是非一般的好。 可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太过上心。 真正开始注意此人,居然还是因着腊月初十时,在一品居遇上,且与此时他身后那位姑娘在一处之后。 他查清楚了这一位不知为何,看上了这姓叶的姑娘,总往姑娘和姑娘家人跟前献殷勤。 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且值得人特意关注之处。 可这人之后便是自动请缨去了汉中,本以为已是凶多吉少,却没有想到,他居然回来了,还带着跟他一道去的锦衣卫,一行十二人,一个也没少,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script>app2(); 185 故意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陛下信他,因为他曾救过陛下的命,且他身后毫无倚仗,只孤身一人,唯一可凭恃的,只有陛下的宠幸,是以,陛下能信他,敢信他。 可即便如此,在汉王世子在三法司看管之下还能逃逸无踪,汉王公然举旗造反的当下,以陛下之疑心深重,他居然能从汉中平安逃回,陛下只怕都宁可错杀一千。 可他不只回来了,还是拎着汉王世子的项上人头回来的。 昨夜,他奉圣命迎出宫门时,这一位浑身浴血,半边身子都是半干的血迹,手里拎着一个渗血的包袱,一张面容沉凝着,双眼冷沉似冰,恍若杀神。 据他所说,他回京的路上刚好撞见了出逃的汉王世子,便带着人拼杀了一番,将汉王世子斩了。 陛下大悦,汉王刚刚举旗造反,他逃出京城的儿子便被自己的锦衣卫斩于马下,这可是长自己志气,大灭敌人威风的事儿,他哪里能不高兴? 而一个能将汉王世子斩于马下的人,又怎么可能与汉王有什么牵扯? 是以,陛下不只疑心尽消,反而对沈钺的信重更甚从前,亲自扶他起身,言语亲切地问候他这些时日的经历,最后,又派了太医正给他治伤,允准了他十日的假。 怕是过不得两日,封赏就要下来了。 数年之内,便从一名小旗连升数级,到了如今的千户,放眼京城,也都是第一人,再往上升,那便是镇抚使,或是指挥佥事、同知了。 最重要,他背后站着的,乃是陛下。锦衣卫本就行着监察百官之权,满朝文武,谁敢小瞧了他?就算是东厂,冯集贤怕也不得不正眼瞧此人了吧? 而此时,面前这人却是笑得一脸如沐春风,“不怕谢大人笑话,这伤虽然确实重,可这一场生死历过来,总有些人是迫不及待要见的,便也顾不得这伤了。还请谢大人帮我在心爱的姑娘面前留个面子,我也不想让她担心。” 沈大人直白坦率得很,姑娘却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瞪他的背脊,瞪穿他,真是个没脸没皮的。 谢大人也没有想到这位居然什么话都敢往外蹦,还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视线瞥见后边那抹随风轻舞的翠色裙角,不知怎的,便觉得格外尴尬,咳咳了两声道,“在下是陪着家母来上香的,便不打扰沈大人了,告辞。” 说着,便是一拱手,匆匆转了身,那背影还是清贵笔直,步履也仍是不疾不徐,可这骤然离开,却怎么想都是仓促。 叶辛夷从某人身后走了出来,抬眼斜睐某人闪着笑意的眸子,“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让那位谢大人尴尬。 “是啊!”沈钺承认得爽快,“不过,这谢大人看着一本正经,八风不动的老成模样,却原来,面皮子这般浅,不过说了一句心爱的姑娘,跟他又没什么关系,居然也能脸红。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不够稳重。” “那沈大人是因为有了年纪才脸皮厚,哦,不,成熟稳重起来的?”叶辛夷笑得刁坏,睐着沈钺,一双杏眸亮闪。 沈钺一愣时,她已经笑着越过他,迈开了步子。 沈钺连忙追上去,“我还不是怕他疑心上你吗?你不知道,这位谢大人甚是难缠。你会不知道我的用意?居然帮着他说话……你这是故意气我呢?他年轻怎么了,我只比他大几岁罢了,你说了的,就是成熟稳重!男人嘛,成熟稳重的才可靠,难道你还喜欢没有断奶,乳臭未干的啊?到时,你当他是男人,还是儿子?” 叶辛夷脚步不停,却忍不住在心里翻起白眼,沈大人……你的成熟,你的稳重呢?你才想当我儿子吧? 到了山脚下,叶菘蓝和叶川柏正看皮影戏看得高兴呢。沈钺拽了叶辛夷,“逛了半天,饿了吧?你想吃点儿什么?”笑容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姑娘从山上下来的一路上一直一言不发,沈大人难得自省,自己方才,好像也不怎么成熟稳重。 叶辛夷目光四处逡巡了一下,抬手往某个摊子一指,“吃馄饨吧!” 沈钺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响亮地欸了一声。 那馄饨铺子是一对老夫妇开的,汤鲜量足,很是实诚。 今日里,居然生意不错。 叶辛夷捡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那老妇人送上两碗馄饨后,便是转身忙其他桌去了。 叶辛夷拿起勺子舀着汤吹凉,喝了一口…… 沈钺这会儿心总算落到了实处,还肯跟他一道吃东西便是没有生气。 “我之前去了一趟蓝玉街,在那儿,可能与谢大人打了个照面,还不小心结了梁子,他若是认出我,怕是很麻烦。” 沈钺正放心吃呢,谁知,一个馄饨刚咬进嘴里,冷不丁听着这一句,一个不小心,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 匆匆缓过劲儿来,他抬眼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对面神色如常的姑娘,“蓝玉街?你上那儿干嘛去了?” 这是重点吗?叶辛夷险些真翻他白眼,“我要去的啊,不是蓝玉街,而是百鬼会,只不过恰好,这一次百鬼会就开在蓝玉宝楼。”虽然,顺道去蓝玉街开了开眼界,也是不虚此行,不过,眼下最好莫在这位大人面前说出口的好。 叶辛夷趋利避害,已是本能了。 “你要买什么消息你与我说啊,做什么要去那蓝玉街?就算真要去,你也别挑我不在的时候啊!”沈大人的表情那个纠结啊!哪怕是这事情本来已经过去了,可还是意难平。第一次后悔他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时候去了汉中? 叶辛夷眼观鼻,鼻观心,某人只顾着捧醋狂饮了,倒是对“百鬼会”半点儿不陌生。 “你说……你与谢铭结了梁子?”好不容易勉强压下酸溜溜的感觉,沈大人的脑子回来了。 “嗯。”叶辛夷点了点头,哪怕是戴着面具,可她还是确定,那位“钟馗”兄就是谢铭。 叶辛夷将那一夜的事三言两语与沈钺说了。 “不过……他应该暂且没有认出我。” 这一点,沈钺还是放心的。这位姑娘并非做戏,而是已经形于自然,在人前,她便是那温婉柔清的小家碧玉。谢铭对她又没什么了解,猜不到也是正常。 不过……谢铭这人五感最是敏锐,难保没有万一。 <script>app2(); 186 伤重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眉间轻攒,那碗馄饨早已放在边上,不去问津了,一只手没有规律地在桌面上轻敲,另外一只手则抬起,轻轻摩挲着鼻尖。 “我后来想了一下,那张腊月初十的求笺便该出自他之手,不过……他想问腊月初十什么?” “因为,他也怀疑,那个杀手并非汉王派出来的,或者说,汉王也只是旁人手里的刀。” 他用了一个“也”字?叶辛夷挑起眉,“汉王背后,你觉得是谁?” 沈钺漆眸星闪,望着姑娘,嘴角轻勾起一抹笑痕,她说的是汉王背后,便知道,她的想法与他的一般无二了。 这样心有灵犀的感觉,挺不赖。 他反问,“你说呢?” 两人四目相对,而后,几乎是异口同声,“南越。” 沈钺点了点头,“南越……狼子野心!不过,眼下在京城,乃至整个大名的布局,都还是其次,我真正担心的是蜀中。” 叶辛夷目下闪了闪,自然知道,南越要想长驱直入,问鼎中原,最大的阻碍正是镇守西南的夏家军。 夏家……竟是与她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啊! “百鬼楼既然给了你那些铺子和名单,你打算怎么办?要不……我帮你去探探?”她不知道,她肯将这些事告诉他,他心里有多么高兴,哪怕他知道,她说的,还并不是全部,可这也是个再好不过的开始了。 只是不出他的意外,叶辛夷摇头拒绝了,“不!我要亲自去探!” 沈钺压下喉咙口的一声叹息,“你想何时去?” “等过完年再说吧!不着急!”叶辛夷说罢,手里的勺子又动了起来,舀了一个馄饨进嘴里,倒是吃得比方才香甜了许多,还不忘招呼沈钺,“你也吃啊!都放凉了!小心一会儿胃里又不舒服。” 吃罢了馄饨,叶辛夷便要打道回府了。 那两个小的兴致正高,她也由着他们,给叶仕安和老铁买了些酒菜,便与沈钺一道回了三柳街。 回家后,沈钺本要去给长辈们问安,谁知,叶仕安和老铁却是不在。 “那我便先回去了。”沈钺迟疑着与姑娘告辞,虽然,她巴不得与姑娘多待一会儿呢,何况,这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人,天赐良机,偏偏…… “你先等等。”叶辛夷点头“嗯”了一声,并不留他,只是快步去了屋里,不一会儿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粗陶瓶。 “这是前回我爹调制的金疮药,药效甚好,你拿回去用!”说着,已是将那粗陶瓶塞到了沈钺手中,抬眼见沈钺目光灼灼将自己看着,甚至嘴角已经勾起,意味深长笑起,叶辛夷哼了一声,“你不是要跟我去吗?那就得先将伤养好了,到时可别拖我后腿。” “遵命!”沈钺乖乖收起了药瓶,应得响亮,“你说什么便是什么。”那笑,当真是甘之如饴的意味。 “那你回去吧!”叶辛夷开始赶人,他身上的伤虽然没有见过,但想必是不轻,方才送她回来的一路上,那血腥味儿便越浓了些,这个人也太逞强了,表面上看不出半点儿异样来。 沈钺也知道自己的伤,否则,他方才也不会自己告辞了,再不舍得又如何?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愁没柴烧呢。 何况,今日的种种,已足够他心里甜成蜜,回味无穷了。 “那……我走了。”低低说了一声,见得姑娘点头,他才迈开步子,却是一步三回头,那个依依不舍啊! 看得姑娘都额角抽搐了两下,没眼看了,转身走进了堂屋,放了帘子。从窗户望出去,才瞧见人终于是走了。 沈钺脚步轻快出了三柳街,一直到回了河槽西,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止住。 只牛子见了他,便是倒抽一口冷气,“老大,你没事儿吧?” 那衣肩上一团洇湿的痕迹,可不能是化了的雪水,何况,他家老大的脸色也白得厉害,是以,那张脸上此时挂着的满足的笑容才让他觉得心慌。 “老大能有什么事儿?我瞧着喜事将近,说不得多久,你就真能喊叶姑娘一声‘小嫂子’了。咱们老大有了灵丹妙药,再重的伤都能不药而愈。”皮猴笑呵呵。 “少说风凉话,还不将老大扶进来。”书生温润的嗓音从堂屋内传来。 衣裳剥下,本就还未结痂的伤口又崩裂开来,裹伤的布条早已被血浸透了,干了的血迹将布条紧贴在伤口上,书生冷着一张脸,尽量动作快捷且轻巧地将那布条揭去,即便如此,却也不可能不疼。 沈钺虽然一声不吭,可浑身肌肉却是紧绷,顷刻间,便已是汗湿双鬓。 “你也轻着点儿,巴不得疼死我是吧?”偏还能说笑,语调如常,听不出半分痛意。 “我看你是不觉得疼吧!这么折腾,小心媳妇儿还没娶进门,自己先英年早逝了。”书生哼一声。 “你这话里,怎么透着一股子醋味儿呢?我说书生,你我虽然兄弟情深,可你这心态得摆正了啊!我可是正常的纯爷们,还是个心有所属的,你可别肖想我啊!” 书生额角抽了两抽,“我可没有那么重口味,香香软软的女人不爱,偏爱你这又臭又硬的男人?”一边插科打诨,一边手下却是半点儿不含糊,用烈酒给沈钺重新将伤口清洗了一遍。 正待上药时,沈钺却递了一只粗陶瓶过来,“用这个。” 书生微微一顿,便将那粗陶瓶接了过来,打开瓶盖后嗅了两嗅。 沈钺侧着一双眼瞄他,“怎么样?” “药王谷叶家的配方能不好吗?何况,你这未来的岳父还曾经是叶家最有天分,最被看好的接班人。”书生说话时,已是快手快脚上了药,重新将伤裹好。 只要是听着夸他心尖上那姑娘,或是那姑娘家里人的,沈钺都是听得异常开怀。 “你觉着,我这伤几日能好?” 书生一顿,接着便是一哼,“几日?我劝你还是安分些,那下手的人可是奔着要你命来的,这两刀可只差一寸就进你肺里了,若非你身体底子好,只怕都撑不回来,你还想几日便好?还真当自己服了灵丹妙药啊?” “我是担心那丫头……”沈钺叹了一声,“她这般急,手里又有了线索,怕是等不及要动手。” <script>app2(); 187 夜探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那什么不着急,等到过了年再说的话,不过都是为了稳住他罢了。 “不过几个铺子而已,以她的本事,应付起来绰绰有余。我想说,你不必担心,不过,想必,你却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吧?”书生叹息。 “有朝一日,你若也将一个人放在了心上,便会明白我。哪怕她有能力护得自己,你也会巴不得将她牢牢护在羽翼下,不过是怕承受不起那个万一罢了。”上好了药,沈钺也撑到了极致,一卸力,便几乎是软进了身下的被褥间,浑身大汗淋漓。 “我知道了。”书生又是一叹,“我去交代牛子他们把人给你盯紧,她若果真去了,再来知会你。她若没有动,你就安心养你的伤。” 沈钺“嗯”了一声。 书生将那些带血的布条,还有血水收拾到一处,端起往外走。 走到门边时,却听着沈钺有些发闷的嗓音自身后传来,“书生,你我认识,也已经十几年了。我信任你,便如信任我自己,若是有一日,连你也不能信了,我还能信谁?” 门边的人默了默,“你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啊?怎么?在你心里,我还能比叶姑娘更重要?” 沈钺低低笑,“那是不能。第一你就别想了,第二还是可以的。” 书生哼一声,“好好睡你的觉吧,少想些有的没的。多休息你那伤才能好得快。” 说话间,书生开了门出去了,再反手将门扇掩上。 “吱呀”声后,屋内的光线,沉黯下来。 月黑风高夜,最是适合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何况,这夜里尚是大年初一,即便是热闹如前门大街,到得夜里,也是格外的沉寂。 这是一家字画铺子,后头的院子里前些日子用来赶写对联,尚留了好几张桌子,还有些残留的笔墨和写坏了的红纸,铺陈一地。 一间厢房里亮着灯,不时有人影晃动,还能听见“开大开小”的吆喝声。 也不知是不是这间铺子里的伙计都是外地人的缘故,竟是连过年这样的时候都并未回家,而是留在了铺子里。左右到了夜里也没有生意,便聚在一处开起了赌。 叶辛夷着一身玄衣,用黑巾蒙了脸,融在夜色之中。 她趴伏在这屋顶之上,观察着这间字画铺子的后院已经有一刻钟的时间。 不可能是汉人。哪怕装得再像,有些东西却已刻进了骨子里,骗不了人。 若是汉人,无论天南地北,一年一节总有那么些神圣的意味。这铺子本就做了春联的生意,红纸、笔墨,甚至是写字的人都是现成的,可这门窗上却不见一张春联,一个福字。 这般杂乱的情况,自然也没有洒扫过。 何况,竖起耳朵听了片刻,这聚赌便涉及银钱,有输赢,难免会起争端。才不过一会儿,便听见有两人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便是变了样,夹杂了一些叶辛夷明显听不懂的话。 她便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是了!百鬼楼的消息,也不该有错。这里,就是娑罗教的据点之一。 厢房内的动静有变,叶辛夷耳朵一侧,便已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 “吱呀”一声,房门骤然开启,一道人影走了出来,嘴里尚在骂骂咧咧,门关上后,他走了两步,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厢房,啐了一口,才又拖着步子走了。 眼看着那人进了角落处的茅厕,叶辛夷足下轻轻一点,身子如蝶儿一般自屋顶上翻下,落地无声,化为一道乌烟窜了过去。 那人刚提着裤腰带从茅厕里出来,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只门一开,便觉后颈一凉,刚刚一侧头,颈间便已是一痛,连痛哼都不及哼出,已是被人从后紧紧勒住了喉咙,发不出半点儿声响。 “别出声,否则我立刻要了你的命!”一声冷泠泠的警告,他的后领已是被一双纤白的手一紧,一个高壮的男人便如同拎小鸡一般被人拎着,从房顶上几个腾挪,便是到了这一排铺子的后巷里。 被人扔在地上的同时,一直箍在他喉咙处的手也是松了开来,他太害怕,太紧张,竟半点儿没有察觉到疼或是不疼。 然后,刚好呼吸顺畅时,脖颈上又是一凉,已是被一把冰冷的匕首抵了个正着,耳边那道冷泠泠的嗓音又是响起,“我问你几个问题,你最好老实回答,否则,我立刻便杀了你。” 方才一时慌乱,竟没有发现,居然是个女人……那人瞄了一眼玄衣之下纤细窈窕的身形,眼珠子乱转。 一边点着头,一边做出怕得很的样子,“好的!女侠!只要你不杀我,你问什么,我一定乖乖地答……” 那答字刚出,他骤然拔身而起,朝着叶辛夷的手肘处用力一撞。 叶辛夷虽然反应极快,因着还用得着,所以没有直接杀了他,而是转眼,匕首便已左手换右手,刀柄朝着那人腰背处一顶,那人便是栽倒到了地上。 只是,他张嘴,便是要喊。 却不想,暗夜里不知从何处射来了一枚铜钱,竟是直接射在他喉咙处,“呃”了一声,疼得厉害,那声喊便是梗在了喉间。 叶辛夷却已侧身,手中匕首一紧,做出了迎战的姿态。 “这样的人,最是狡猾,你不让他吃点儿苦头,他可是不会乖乖听话的。”一声刻意压低的粗嗓传来,有些熟悉,叶辛夷抬眼,见得从拐角处踱出来的人影时,她才一愣,继而浑身的戒备亦是为之一松,却是不得不惊,“你……” 来人却已走到了她身边,也是一身玄衣,面上覆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熠熠濯濯的漆亮眸子,将她望着,很有些无奈,“就知道你等不及。还跟我说什么不着急,真是个小骗子!” 这一声小骗子里除了无奈,还有不容错辨的宠溺,叶辛夷被某人有些幽怨的眼神看得不自在极了,咳咳了两声,没有出声,想说你不是伤着吗,却到底没有开口。 而摔在地上那人却是见居然还来了帮手,而且,方才那两手便知道两个人都是武功不俗,好在,他们俩忙着说话。他正想趁着这个时候,悄悄溜走,谁知道,那个背对着他的男人却好似后脑勺长着眼睛一般,他刚刚一动,一条长腿便已从身后扫来。 <script>app2(); 188 审问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下一刻,他整个人便是又被扫跌在地上,身后那条腿好似有千钧之力,重重往他右腿上一压,登时便是钻心似的疼,他张嘴便想喊,身后一只手已经将他的下巴掰住,他“唔唔”两声,哪里还喊得出什么。 沈钺眼也不眨地折了人的右腿,而后,转过头,一双漆眸微微弯起,笑意涔涔,“这样的粗活哪里能让你动手,我来效劳便好。” 再转过头时,眼底的笑意抹平,转而冷沉,一字一句明明带着笑,却好似淬着冰,能让人不寒而栗。 “你最好老实些,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否则……我有的是手段,那个时候你才会知道,有的时候,连死也是一种奢望。” 那人白嘴白脸的,是疼的的,更是吓的。 眼看着这个男人劲瘦,可不过一只手,便压制得他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则玩转着一把匕首,那匕首雪亮的光与男人那双眼一样的冷锐,那人哪里还敢耍花样,连忙点头如捣蒜。 刑讯审问,自然是沈大人的强项,叶辛夷索性也不管了,抱臂往边上墙上一倚,看着戏,也顺便学学手段。 沈钺稍稍松开了掰住那人下巴的手,见他不敢出声,这才满意了,用那匕首轻拍了拍他的脸颊,“你们娑罗教在京城应该是设立了分堂口吧?不知道,这分堂口,听谁的?” 那人没有料到自己的底细已是被人家摸清,还张口就是这一问,脸色登时更白了两分,只听得沈钺“嗯?”了一声,便觉得伤腿处的压制重了两分,他疼得哆嗦,哪里还顾得想其他,忙道,“分堂主哪里是我们这些底下的人能随意见到的?分堂主有什么吩咐,都是直接下达给香主,再由香主传达的。” “那香主你见过?” 那人点头,而后又摇头。 沈钺眉心一皱,手下一个用力,那人疼得嗷嗷低叫了两声,“又点头又摇头什么意思,是见过,还是没有见过?” “见过两次,可香主都是戴着面具的,并没有看清脸。” 面具?沈钺挑眉望了叶辛夷一眼,满是兴味,居然跟她有相同的嗜好? 叶辛夷额角抽了两抽,站直身子,“你们堂主和香主可都是女子?” “是!是!都是女子,是教主的亲传弟子。” “教主亲传弟子?”叶辛夷杏眼忽闪,“十二明月楼吗?” “对!十二明月楼!”那人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连这个也猜到了,微微愣神,便是忙道。 “你可知道紫姬?凝香阁的紫姬,她是你们的人。” “紫姬?”那人微愣后,沉思了片刻,“我想起来了,之前确实有个凝香阁的姑娘来过我们铺子,她是不是紫姬我不知道。不过,你们若是因为她才要找我们麻烦,那便找错人了。我们跟她都不熟,不过,她却还有个姐妹。” “姐妹?”叶辛夷重复,心里却并没有什么意外之色。“亲姐妹?”若是她猜得不错的话,不只是亲姐妹,说不得,还是双生花,长得一模一样的那种。 “有一次,她来咱们铺子里选东西,被老江头迎到了后头去等,等了好久,才又来了一个姑娘,跟她一样,戴着帷帽,可看身量却是一般无二。两人一起到了厢房里说话,我刚好从那儿过,听见她喊那姑娘阿姐。后来也听说,那一年的十二月中,有一对是双生姐妹,听说,是姓那。” 原来姓那。叶辛夷还是头一回知道紫姬的真姓。 叶辛夷问话时,沈钺一直只是静静听着,并没有插嘴。 见她问完后,沉思了片刻,眉眼平和下来,他便以眼神相询。 那人却是忐忑起来,“你们问的,我都告诉你们了。再多的,别说我不知道了,就是我知道,也不敢告诉你们了。若是被人发觉了,就算你们不杀我,我也别想活命了。”那人说着说着,竟是惊惧得要哭的表情,看上去,倒不像是装的。 叶辛夷突然蹲下身,不由分说便是去抓那人的手,那人下意识想躲,却哪里躲得过?转眼,脉门被人扣住,叶辛夷凝神听了片刻,便是攒了眉,“你们身上都被中了蛊?”如娑罗教这样的帮派,又做的是暗地里的刺谍暗诡之事,自然有一套控制教众的手段,何况,娑罗教本就擅毒擅蛊。有这样异样的脉象,也不算奇怪。 “赤练蛊,娑罗教用于控制门人,每个月会发一次药丸,用以克制蛊毒。据说,从娑罗教创教至今便传到了现在,制蛊与驱蛊之法只有教主才知道。”这回开口回答的,却是沈钺。 叶辛夷瞄他一眼,倒是不奇怪他知道这些。自从她提醒他娑罗教之事,已经过去大半个月的时间,他若果真起了警觉之心,哪怕是他不在京城,自然也有法子去查些事情出来。不像她,只能借助于百鬼楼的力量。 “最后一个问题。”叶辛夷从袖袋里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绢帕,将之展开来,里面放着几枚银针,每一枚的针尖处都闪着幽幽蓝芒,“这东西,你可识得?” “这针上抹的应该是‘千鸢’,此毒提炼不易,是以,只有香主以上的人才有资格使用。” 香主以上么?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 所以,紫姬若不是娑罗教京城分堂口的堂主,都可能是香主。 “问完了?”沈钺挑眉望向叶辛夷。 叶辛夷点了点头。 那人警觉地一缩脖子,“你们说了的,只要我回答你们的问题,你们就不能杀我。” “不杀你。”沈钺眼儿弯着,语气带笑,可抬起手,手起刀落,却是用那刀柄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人后颈用力一砍。 那人只堪堪睁大眼,便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沈钺掂起脚尖踢了那人两下,倒不是心慈手软,而是这人留着,自还有留着的用处。 “走吧!”确定人已经晕了,沈钺拍拍手站直了身子。 今日探知到的东西比叶辛夷预料得要多了许多,可她却一点儿也轻松不起来。 “好了,你再皱眉下去,不怕年纪轻轻就长皱纹啊!”沈钺见状,抬手便是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 而后,趁着她还在愣神时,一把拉起她便朝着夜色另一头急奔而去,“快点儿走!一会儿他们追出来了,难不成还要跟他们打一架?” <script>app2(); 189 走水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好了!走慢点儿吧!小心你的伤!”叶辛夷却不肯配合,转过一条胡同,便是停了步。 侧耳听了片刻,眉眼间疑虑更深,“没有跟上来。” 今日的一切,都太过顺利,好像,有人早就知道她会来这一趟,也是有人早就准备好,要告知她的这些事情。 沈钺停步,转过眸子,入目是姑娘露在面巾外,以往灵澈,今日却被忧虑蒙上阴霾的眼睛,他叹了一声,突然凑上前去,伸手,在姑娘下意识闪躲之前,手指已是不容置疑地隔着裹头的玄巾按在了她拢起的眉峰上,“我就知道,你又皱眉了。担心什么,天塌下来,不还有高个儿的替你顶着吗?” 叶辛夷抬手,想要将他抚在她眉上的手挥开,谁知,他的手却好似钉在那上头一般,她暗地用了力,还是纹丝不动。 “你……”她有些恼火,抬眼瞪他,映入眼帘的,却是他如夜海般的深眸,此时却很清晰地倒映着她的影子,除了她好似再没有其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也不习惯依赖别人。可是……你可以依赖我,因为我说过,绝不会放开你的手,所以,你可以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说过的话,绝不会食言。” 那语调平淡如水,没有抑扬顿挫,可每一个字,却又因着认真,带了让人不容忽视的力量,听进耳里,掷地有声,落在心上,回音不绝。 这个人,哪里还有从前不熟稔时,那样寡言少语的沉闷模样,他分明很会说,尤其是情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你……先放开我!”不知何时,他抚在她眉上的手已经转而箍住了她的手腕,有些紧,虽然隔着衣袖,叶辛夷还是感觉到了他指掌间的温度,让她很是不安闲。 偏偏,这个人真是深藏不露,她方才暗用了力,未能将他的手挥开,这会儿亦然,除非他自己愿意。 沈钺眸色略略一深,犹豫了一瞬,却是松开了她。 却没有退步,仍就着方才的距离,将她深望着。 叶辛夷也没有退,这个时候退了,好像,倒果真是怕了他似的。 沈钺望着她,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百鬼楼那里,我会替你查。近来,你,还有家里人都要小心些。” 叶辛夷黯了黯双目,片刻后才“嗯”了一声。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暗地里有眼睛是必然,但要么隔着一段距离,没有跟得太近,要么便是功力远在他们二人之上。 可是,这样的人,必然是不多的。 叶辛夷抬起头来,却是望着他身后,又皱起眉来。 沈钺亦是觉得不对,蓦地扭头便往身后望去。 不远处,他们方才来的地方,不知何时,竟是火光冲天。 沈钺皱了皱眉,举步便是要走。 叶辛夷却是从身后紧紧拽住了他。 “我去看看。” “不用去了。”叶辛夷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这么大的火,只怕早就惊动了旁人,这会儿过去,就算还有活口,若是遇上贼人,免不了厮杀,她没忘了,他身上还有伤。 再来,一会儿官府的人也该来了。这个时候,只能躲开,而不是往前凑。 她想到的这些,沈钺自然不可能没想到,不过是因着是她的事儿,他关心则乱罢了。 转头望着她,他神色亦是缓缓沉定下来。 “那咱们走吧!”他手一个下滑,便是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趁着她愣神之时,已是牵起她大步走进了夜色之中。 到得三柳街,沈钺才停了步,“你不要太过担心,那边的事,我会去打探,回头再来告诉你。” 叶辛夷点了点头,抬起眼望着他,欲言又止,片刻后,才道,“我给你的药,记得用。” 这一路走来,鼻端里血腥味儿好像又重了些,被他这么折腾,这伤还能不能好了?虽然这都是他自己凑上来的,她又没有求着他,可他这样……还是让她心里不自在啊,很不自在。 “放心吧!你给的金疮药很好,何况,这点儿小伤还死不了。我以前更重的伤也不是没有受过,不碍事儿的。只是,回去之后免不了要被书生念叨,他嘴欠,说我还没娶着媳妇儿,就要英年早逝了。那哪儿能啊!我这是为了娶媳妇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总要让人瞧见我的诚意才行,不是吗?” 正经不了三句。叶辛夷几乎翻了翻白眼,转身就要走,这才发觉自己手还被某人牢牢抓着呢,都握得出了汗了。 她动了动,没有挣开,再动了动,还是没有挣开,然后,抬起眼,杏眼冒火,瞪向某人。 沈钺叹了一声,终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将握了一路的小手松了开来,指尖辗转轻捻着,尚在回味,好似指腹间还残留着姑娘的温度与柔软,让他忍不住笑了,带着些满足的意味。 然而,那笑容落在姑娘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猥琐! 叶辛夷狠瞪他一眼,转身便是大步跑上了石阶去。 “别担心,好好睡啊!做个好梦!”梦里最好有我! 沈钺在她身后笑着道,那声音高的,也不怕将旁人吵醒了。 叶辛夷都没眼看,也没耳听,捂了耳朵,兔子一般蹦进了自家的院子。 那模样灵动的,比方才那忧虑晦涩的模样,好了太多。 沈钺弯眼一笑,转过了身,缓缓踱进夜色中,面上的笑容却是一寸寸敛起。 第二日,昨夜前门大街走水的事儿便已经传了开来。 “听说……是个字画铺子,定是火烛不小心点燃了的,好在发现得早,并没有殃及太宽。不过,那临近的几家铺子也都遭了殃,好在,旁边的铺子都只有看门的伙计,倒是那字画铺子是外地人开的,用的伙计也多是掌柜的同乡,竟是过年也没有回乡。这下倒好,出来挣钱,反倒丢了命,全都死在了里头,一个也没有跑出来。” “这大年下的,忒晦气了些。” 叶辛夷听得左右街坊们的私语声,眉宇间轻轻一颦,转头便瞧见了她爹有些锐利的眼神。 叶仕安转身回家,使了个眼色让她跟上,进了门便是开门见山,“昨夜,你又出去了?” 她虽说常常出去,她爹从不多管,但也不是每回都能逃得过她爹的眼睛。叶辛夷甚至怀疑,她爹每一次都知道,只是不说破罢了。 <script>app2(); 190 画像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叹了一声,既然问起,她便不会瞒,便“嗯”了一声作答。 “昨夜前门大街走水,可与你有关?” “我是去了前门大街,走水的那间字画铺子是娑罗教的据点之一,不过,我只是抓了一个人,问了些话,火不是我放的。” 叶仕安听罢,眉间的褶皱非但没有抚平,眉心反倒攒得更紧,拧眉思虑片刻后,沉声道,“这样,你去收拾一下东西,先离开京城避上一避。” 叶辛夷没有想到她爹居然会是这样的反应,愕然过后便是断然,“我不走!他们来势汹汹,我能走到哪儿去?京城尚且还是大名天子脚下,离了京城,他们只怕更是无法无天了。” “让铁师傅和你一道走,有他跟着,路上安全。我再修书一封,说明你的身份,你回了蜀中,有夏家庇护你,就算是娑罗教也要顾忌三分。” 叶辛夷没有想到她爹居然转眼便说到了这里,想得很是深远,这必然不是突然才有的主意。 可下一刻便见着她爹果真冲到诊案前,开始铺纸研墨,这才大惊,连忙上前,将那纸压住,“我不去!爹,有些事,你也许是不知道,也许是知道了没有说,可是我不是傻子。我父亲既是夏家嫡子,可为何他死了之后,却要将我娘和我托付给你?而我和我娘为何不回蜀中,却是跟你来了京城?当中的缘由,我就算猜不到,可也知道,那夏家可不是一个好去处。” “那些世家大族,有权有钱有子弟,自然会有些争端,这无法避免。可是……这不是非常时期吗?什么都比不上性命重要。你身上流淌着的,是他夏家的血。不管怎么样,那是你的亲人,他们总会护你。”原来,叶仕安也不是一无所知,是以,他之前从没有动过这个念头,直到现在,他觉得事情严重了,这才提出。 “不!他们不是我的亲人。”叶辛夷却是摇了摇头,“爹您,川柏,还有菘蓝,甚至师傅,你们才是我的亲人。” 是叶仕安教她的,所谓亲人,并不仅只因为血缘。 叶仕安微微愣住,神色间难掩动容。 “爹,我是不会走的。你知道我,我决定了的事儿,不会回头。何况……逃走实在是下下之策,说不得,他们还真就盼着我逃走呢。” 娑罗教这般针对她,难道当真只是因为蓝若华的一点儿私怨吗?关乎南越,关乎夏家,还真由不得她不多想。 不过……叶仕安这一番举动倒是提醒了她,“爹,如果要躲出去,也是你和川柏、菘蓝躲出去。娑罗教针对的是我,不能连累了你们。你们若安全了,我也能少了后顾之忧。我早前便与梁申商量好了,我与他合作的生意都让他帮我折算了,所得银钱便让他拿去江南置办宅子和田地。估摸着他过了年便会动身,正好这些天你们收拾收拾,到时索性跟他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叶辛夷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若是可以,她真恨不得立刻便将他们送走。 “我不会走。”谁知,叶仕安却是道,语调平缓,却也坚决。 叶辛夷张嘴要说什么,“既然你不听我的,也别想劝服我。总归,我们一家人,生死都在一处便是。” 父女俩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对峙,谁也没有办法说服谁。 “叶伯父说什么呢,张嘴便是生生死死的,一家子自然该一起平安康泰,快乐自在地活着才是。” 身后一声笑嗓,叶家父女回头,见得了一身藏蓝色常服,大步走进的沈钺。 他笑着站定,朝着叶仕安一揖,“叶伯父!” 叶仕安点了点头,神色已是如常,见沈钺面无异色,想必他们父女方才的话,他也没有全都听去,略一迟疑,便是起身去了后面。 叶辛夷轻吁一口气,抬手让沈钺坐。“喝茶吗?我去给你倒杯茶。” “不用了。”沈钺抬手指了指对面,“你也坐。” 叶辛夷敛裙坐下了,抬眼却见沈钺盯着她看,神色莫名的样子。 “昨夜没有睡好吧?看你皱眉皱得厉害。”沈钺一叹,毫不掩饰的心疼。 “你来,是为了昨夜的事儿吧?”叶辛夷半垂下眼。 “是!前门大街走水的事儿京城都传遍了,想必你也清楚了。那铺子里一共十二个伙计,全都被烧成了焦炭,一个不少。” 叶辛夷皱眉,也就是说,包括她最开始拎出去的那一个? “我去看过现场,有残留的火油味道。而那些个尸体虽然被烧成了焦炭,没有明显的致命伤,可每一具身体上都找出了这个。”沈钺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布巾,展开来,里面放着一排银针。 叶辛夷蹙眉,伸手要拿。 沈钺却一个闪身,躲了开来,“这死人身上的东西,晦气着呢,你还是别碰了。我已经查验过了,并无毒,而是直接用针刺透百会穴,暴毙而亡。” “是个善用针的内家高手。” 沈钺点头。 叶辛夷的眉心攒得更紧了些,这可算不得好消息。若是用的是毒,那还好些,至少可以更容易确定是娑罗教自己动的手。 可是,这样一来,就不好确定了。而且,对手是个高手...... “对了,我有个东西给你看。”沈钺却显然不想让她太过苦恼,忙笑着岔开了话题。从衣襟中掏出了一张纸,纸背隐隐透出色泽,是幅美人图,展开之后,叶辛夷挑高了眉梢。 “紫姬?”她狐疑地望向沈钺,他拿张紫姬的画像来作甚? “果真是紫姬?”沈钺神色莫名有些奇怪,见叶辛夷蹙眉望着他,他忙道,“昨夜那人不是说紫姬可能有个双生姐妹吗?我便想着从这里着手,便让人画了一幅紫姬的画像。” “你没有见过紫姬?”叶辛夷望着他的目光更加古怪了。 “是没有见过啊,很奇怪吗?”沈钺一挑眉梢。 是挺奇怪的啊!“沈大人在凝香阁不是有相思姑娘这个红颜知己吗?想必也常常去凝香阁,这紫姬怎么也是司舞头名,沈大人居然没有见过?” “都说了我照看相思全是看在顾欢的面儿上,我与她清清白白,说什么红颜知己?我本也不喜欢凝香阁那样的地方,就算偶尔去了,也不会多待。” <script>app2(); 191 金鳌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大人用不着跟我解释。”叶辛夷抿笑。 “我自然要跟你解释,你若误会了不肯嫁我,我找谁哭去?”沈钺语气那个理所当然。 “我没说要嫁你,跟误会不误会没有关系。”叶辛夷点着那张紫姬的画像,“你拿这个来,到底想说什么?” 沈钺望着姑娘,表情有些纠结,“得了,拿你没辙。”低声嘟囔了两句,他叹一声,“我之前不是不知道紫姬长什么样吗?见到这幅画像,确定了这就是紫姬,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你知道紫姬的那个双生姐妹是谁了?”叶辛夷杏眼倏然闪亮。 “八九不离十。准确地说,我知道另一个拥有这张脸的人是谁。” “是谁?” 沈钺深墨般的眸子闪了闪,“这可是个了不得的大秘密,你凑近一些,我悄悄告诉你。” 叶辛夷瞪他,见他双眼晶晶亮。 片刻后,终是妥协,撑着桌面,凑上前去。 沈钺眼底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凑上前去,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 靠得确实太近了些,他吐息间的热气都直扑上了耳廓,叶辛夷自来性子爽阔,这会儿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只是,下一刻听得沈钺的话时,她眉眼俱惊,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沈钺目光轻轻瞥过叶辛夷的耳垂,见上头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眸色微微一黯。 “你们在干什么?”身后骤然响起一声质问,冲天的怒火,裹挟而来。 叶辛夷转头望向身后,见到了面色铁青的梁申,心思却还有些恍惚,都兜转在方才沈钺告知她的事情上。 然而那番情状落在梁申眼中,却是全然变了味儿。 一间屋子,三个人,谁都没有开口,梁申的目光里几乎冒出火来,狠狠瞪着沈钺还有叶辛夷,像是恨不得将沈钺生撕了。 沈钺却是整了整袍子站起身来,“我回头再来,咱们总能商量出法子。” 这话自然是对着叶辛夷说的,末了,又转头望了梁申一眼,这才迈开了步子。 谁知,与梁申擦身而过时,梁申却是一把拽住了他,“把话说清楚了再走,我问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沈钺侧头看他,眉轻攒,眼沉冷。但他只是抬眼,静静望向了叶辛夷,并未言语。 叶辛夷皱紧眉来,“沈大人,你先回去吧!今日,多谢你来告知我此事。”说着,已与沈钺使了个眼色。 沈钺无声而叹,臂上一用力,便已施了巧劲,轻易挣脱了梁申的钳制,再与叶辛夷对望一眼后,便是大步走了出去。 梁申先是愕然,继而举步就要追,眼前一花,却已被叶辛夷拦住了去路。 “你拦着我做什么?我问他两句话,他急着走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心虚吗?你呢?你这是什么意思?护着他?”梁申抬手往沈钺离开的方向愤然一指,望着叶辛夷的双眸已是被怒火染红。 叶辛夷声音却是淡淡,“你怎么来了?” 梁申年前随纪衡一家去了纪家祖籍祭祖,今日才初二,怎么就回来了? “我不该来,你也不想我来,就是怕我撞破了你的丑事,是不是?”梁申气极,口无遮拦。一想起方才瞧见的那个画面,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心好似被扔在了油锅上煎熬着,憋闷得厉害,郁卒得厉害,那口气,不撒出来就要憋死自己。 叶辛夷却是双眸一沉,“什么丑事?梁申,你别给我胡说八道!” “嗬!”梁申嗤笑,“就准你做,还不准我说了不成?叶辛夷,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般没脸没皮,没羞没臊了?难怪让我近来少上门,难怪要跟我保持距离,原来,是要攀高枝儿了,怕人沈大人不高兴啊?你是不是看准了人家沈大人,想拿自己做那香饵,钓沈大人这只金鳌啊?” 叶辛夷握紧了双拳,冷冷盯视着梁申,待得他说完,她才反问道,“是,又如何?” 梁申一愕,他以为她会生气,会骂他,甚至打他,谁知道她半点儿没有动怒一般,甚至那般沉静地回了他一句,是,又如何? 她这是……承认了? 梁申说不出心里的感觉,方才的憋闷里,隐隐好似被扎了一针,扎在心上,气散了不少,却是疼。 “就算我果真要香饵钓金鳌,钓的也是沈大人,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你管得着吗?” 梁申望着她,双眼中满是震惊,还有不敢置信。 叶辛夷却是冷冷抬手,朝着铺子外一指,“梁老板说完了吧?说完,便请回吧!既然我叶辛夷是这般没脸没皮的人,往后,你也少再牵扯,莫再登门了。” 杏眼无温,语调更是冷得毫无温度。 梁申望着她,脸色一寸寸冷硬下来,眼里闪动着纠结的光,死死瞪着叶辛夷,片刻后,咬着牙道,“叶辛夷,我真是看错你了!” 而后,将手里一直拎着的东西一甩,便是快步冲了出去。 叶辛夷回头,瞧见了站在与内院相连的门洞处的叶仕安和叶菘蓝。 叶菘蓝瞪着眼看着她,面上的表情显而易见的是不赞同,略一迟疑,便是追着梁申出去了。 叶辛夷叹息,这一通折腾,她有些累了,说不出的乏力,蔓延周身。 她低头看着散落了一地,碎成渣渣的点心,蹲下身去。 叶仕安走到他身边,跟着蹲下,一边帮着她一起收拾,一边道,“阿申少与我们往来,也是好的,省得再连累了他。至于菘蓝……她如今年纪尚小,往后,她定然会明白的。” 叶辛夷扯了扯嘴角,“爹,你这么好,往后,我若是找不着你这么好的人,嫁不出去了可不能怪我。” “胡说八道,又想说不嫁人的事儿了吧?我告诉你,不可能!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都不会由得你任性,只有把你交给了我能放心的人,我才能安心闭眼呢。” “爹说什么呢,动不动就生啊死的,我们啊,都会活得好好的,爹更是要长命百岁,往后,才能享我的福不是?”叶辛夷乐呵呵。 父女俩一边说着话,一边收拾着,倒是将方才铺子里低迷的氛围尽数打破了。 不一会儿,叶菘蓝回来了,却是一言不发,转头便去了灶间。 叶仕安见状,叹了一声。 叶辛夷却还是微微笑着,好似浑不在意一般,却是跟着凑到了灶间去。 <script>app2(); 192 告别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山不来就我,我就来就山。 只是,到了灶间,无论叶辛夷说什么,做什么,叶菘蓝却也不理她。 小姑娘平日里看着乖巧,这性子倔起来,却也一样难摆平。 叶辛夷一边摘菜,一边叹道,“看来,在菘蓝心里,我这个阿姐还没有你那梁大哥亲呢,真让我伤心!” “哪儿有?你明知道在我心里,谁也比不得你。”小姑娘一听炸了毛,转头便见得阿姐促狭的笑,心里又是一闷,“我只是气你,再怎么说,梁大哥也算得与咱们一同长大的,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说话就不能婉转一点儿吗?而且还将自己说成了那样,你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人。” 叶辛夷听得连连点头,表情欣慰,“看来,在菘蓝眼里,阿姐还是很不错的。” 似是觉得她嘚瑟了,叶菘蓝闷着望了她一眼,没有回应,可到底脸色却是比方才和缓了好些。 又过了一会儿,叶菘蓝才又闷声问道,“阿姐,你真的选了沈大人?” 叶辛夷笑望她,“怎么?你不是挺喜欢沈大人的吗?”前些时日,还特意留他们独处不是? “阿姐这个年纪,也是时候该嫁人了。梁大哥是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可是那个纪老板看不上阿姐,咱们也不必委屈自己。沈大人……虽然比阿姐大了那么几岁,可却也还不错……”小姑娘的表情有些纠结,看得叶辛夷闷笑不已。这样的年纪,居然就要操心起姐姐的婚事来了?还在心里比对过,只是,大抵在她看来,怕是谁都配不上自己呢! 总算没有白疼她!叶辛夷很是欣慰。 抬手揉了揉叶菘蓝的脑袋,“好了!别为难自己了!你阿姐我又不是明日就要嫁人,更还没有决定好要嫁谁呢,你实在用不着现在就苦恼。” “你还没有决定要嫁,那你刚才还将话说那么狠?”小姑娘皱起小脸。 叶辛夷目下闪了闪,“有些事情,你还小……往后,你自然会明白的。” 叶辛夷有些明白叶仕安之前的心情了,若是可以,有些事,她真宁愿能瞒着,让叶川柏和叶菘蓝永远都不知道。 沈钺回家的路上顺带买了些点心、瓜果,脚步轻快,面上始终带着笑。 等到进了自家院门时,笑容却是一敛。 候在门边一直局促不安的牛子见得他来,如释重负一般,连忙奔上前道,“老大......那个相思姑娘来了,我说了老大您不在,可她却不肯走,硬是要等着你,我没有办法,只有让她等着了。” 沈钺皱了皱眉心,这院子里带着一股子脂粉香,他进门前便闻见了。见牛子一脸的懊丧,他抬手拍了拍他,将手里的纸包递给了他。“没事儿。你先去玩儿你的。”然后,便是大步走进了堂屋。 今日恰恰好书生和皮猴都不在,只牛子一个在家。别看他那么高壮的身材,却最是个老实的,尤其拿姑娘家没有办法。相思若执意要进屋,要等着,牛子还真拿她没有办法。 进得门,便已见着坐于桌边的相思。装束还算得寻常,可见得他这屋子里坐着一个女人,沈钺下意识便是皱了眉。 听见动静,相思站起身来。望着沈钺时,神色略有些局促。 沈钺却是眉心紧攒,“我记得以前便说过,你若有什么事儿,差人去镇抚司衙门找我便是。” 言下之意,无非就是让她别来这儿找他就是了。相思眼底本有的光,不知为何,就是瞬间湮灭了。她双手辗转反扣着,垂下了眼。 见她没有说话,沈钺略略缓了下语气,才又道,“你找我,有急事?” “宁王府三公子说,已经想到法子帮我消奴籍。”相思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已恢复了平静,目光如水,只除了面色略略苍白。 这全然出乎沈钺的意料,“你答应了?” 沈钺并不是全然没有办法救相思出苦海,大不了便是死遁,换个身份重新开始便是。如今的大名,要钻这样的空子还是轻而易举的。 可是,相思却不肯答应。为了顾欢,或是,为了她心中的执念。 “为什么不答应?”相思却是反问。“像你说的,姑娘已经不在了,那我便放下一切,重新开始生活,姑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这些,原本都是沈钺劝她的话,可是,今日从她口中说了出来,沈钺却总觉得有些奇怪。“朱景雩.....他为什么?” 宁王府三公子。可不就是谢铭的姐夫,镇国侯府的那位乘龙快婿吗? “他与我家姑娘青梅竹马,到底还念着两分旧情吧!” “旧情?”沈钺却是嗤笑了一声,朱景雩若是果真念什么旧情,缘何当初顾欢身陷囹圄时,他却没有想着救上一救呢?反而在顾家出事后没有多久,便是与镇国侯府家的姑娘定下了亲事? “不论如何,他救我出苦海,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相思反问。 “他救你出去之后呢?” “应该会先找个地方避上一阵儿,再重新换个身份吧!”相思轻描淡写。 沈钺的眉心攒得更紧了些,“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朱景雩他就算看在与顾欢的旧情份儿上,救了你,可往后如何安置你?你要给他做妾吗?” “又有什么不可以?”相思挑眉反问,“给他做妾,总好过在凝香馆日日送往迎来吧?” 沈钺的神色黯了黯,“他家里那位可不好惹。” “那又如何?” 沈钺眉心皱得厉害,望着相思,眼底幽光暗闪,他几乎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了。 好一会儿后,他才移开了视线,“看来,你已经决定了。今天来这一趟,不过就是为了告知我一声而已?” “是。好歹也是相识一场,大抵,往后,我与沈大人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总要来正式告别。”相思神色淡淡,却是敛裙蹲身,朝着沈钺深深一福,“感谢沈大人这些年对相思的照拂,往后,还请大人珍重。” 沈钺已是面沉如水,单手背在身后,语调冷沉了两分,“既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也无从劝起,还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说着,已是侧步让开了门,加上那略显沉冷的面容,摆明了送客的姿态。 相思也不恼,微微黯下了眸色,却是勾起了唇角,轻笑了一下。 <script>app2(); 193 春光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那笑里,恍惚带着些别样的意味,惹得沈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她却已经迈开了步子,走了两步之后,却又停了下来。“对了,有些话,我也知道有些唐突,可是却不得不说。看在与大人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我还是要提醒大人一句。那位叶姑娘......她的喜好,处处与我家姑娘相同。难道,大人便没有怀疑过吗?她若果真是查出了大人与我家姑娘的渊源,查出了我家姑娘的爱好,有心接近大人呢?” 沈钺终于又正眼看她,可眼底,已是带了锐光。 “我知道,大人觉得我是有意中伤你的心上人。可这件事,我委实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你。你对我家姑娘不了解,可我却在她身边陪伴了十载。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最清楚不过。这留给大人,也算了了我与大人之间的情谊。” 相思从袖袋中掏出一张折叠得整齐,墨透纸背的笺子,不等沈钺反应过来,已是不由分说塞进了他手里,然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沈钺捏着那笺子,皱紧了眉,片刻后才抬起头来,望着相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渐起的暮色之中。 “老大,相思姑娘这便走啦?你莫不是知道相思姑娘要来,居然还特意买了点心和瓜果?老大……你这样,让小嫂子知道了可不好!” 牛子端着一碟子点心从灶房内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吃,还不忘对他家老大忠言逆耳。 沈钺额角抽了两抽,回头见牛子吃点心吃得那叫一个欢快,登时眉心一攒,劈手便将那碟子抢了过来,“这可不是买给你吃的。” 牛子瞪大一双铜铃眼,好不委屈地看着他老大。 沈钺叹了一声,从腰间摸出一粒碎银子,弹进牛子手心,“要吃自个儿买去。”而后,便是捧了碟子,大步走进了堂屋。 牛子摸了摸后脑勺,“奇怪!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转头望着手心里的碎银子,又是嘿嘿一笑,去买好吃的去! 相思的马车停在沈钺家所在的胡同口,她敛裙刚要上马车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略略迟疑,她停下了步子,转头走了过去。 来人也瞧见了她,步子微顿,见着相思走来,还是迎了上去。 “相思姑娘。” “叶姑娘?”来人还真是叶辛夷,一身再寻常不过的荆钗布裙,相思却没有办法不承认,哪怕是这样,眼前的姑娘看上去也是清丽沉静。 或许……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吧? “叶姑娘这是要去沈大人家?”目光轻轻瞥过叶辛夷手里挽着的篮子。 “是啊!”叶辛夷应得干脆,且从容。“相思姑娘也刚从沈大人家出来吧?这便要走了?” 语调平淡,甚至带着笑,听在相思耳里,还是觉得扎心,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 叶辛夷却早已瞄见她衣袖下,狠狠掐住的指尖……她从来都是这样,心里隐忍的时候,便会掐自己的指尖,这么多年,这习惯也没有改。 杏眼闪了闪,叶辛夷笑了,“相思姑娘自去忙你的吧!我便不耽搁了。”说着,轻轻一点头,便是转身,越过相思,欲离开。 相思转头望着叶辛夷的背影,却是再也忍不住,哼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得知的,可处心积虑地以另一个人的模样接近他,骗得了一时,骗得了一世吗?终有一日,你会自食其果。” 说罢,相思一扭头上了马车。 叶辛夷停了步子,眼中有狐疑,有惊诧,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却是忍不住笑了,哭笑不得。 身后,马车踢踢踏踏跑开了,叶辛夷回过头,望着奔向前头宽街的马车,杏眼微黯。 耳朵一侧,听见脚步声,紧接着,便是牛子好不惊讶且欢喜的声音,“呀!叶姑娘,怎么是你?哦!我知道了,原来,那点心是为叶姑娘你买的呀?你跟老大约好了的,他早知道你要来,是不是?” 牛子的表情那叫一个兴奋啊,恍惚已经瞧见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喊“小嫂子”的时候了。 叶辛夷目下闪了两闪,约倒是没有约,不过以那位的心机深沉,怕是早已算到她要来才是真的。 这般被人算得透透的感觉,可不算好。 只庆幸,目前看来,那一位,不是她的敌人。 牛子见了她,高兴得不行,眼看着就要到用晚膳的时候,先交代了让她千万留在这儿用晚膳,便是飞快地跑了出去。 叶辛夷望着他虽高壮得像头熊,动作却极其敏捷的背影,叹了一声,这才转身往胡同内走去。 到了沈钺家门前,一推门,果然又开了,她略一迟疑,才举步跨过了门槛。 院子里没人,方才,牛子也说了,今日书生和皮猴都有事儿出去了,就只有沈钺一人在家。 在院子里站定,叶辛夷却不再往前走了,扬高嗓音喊了了一声“沈大人!” “你来啦?你要不先进来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好。”屋内传出沈钺的声音。 叶辛夷轻蹙眉心,迟疑了片刻,还是举步进了堂屋。 那张方桌上,摆放着一碟子点心,一碟子瓜果。那点心,有些眼熟。 “你倒是比我想的还来得早些。”沈钺的嗓音已经近在咫尺,叶辛夷蓦然回头便瞧见他从内室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擦着头发。 叶辛夷却是看了一眼,便蓦地转过身来。 这人……这人是故意的吧? 他显然才刚刚沐浴过,一头的湿发不说,衣裳亦是半敞着,隐约露出了一抹结实的胸膛。 “你干什么?还不将衣裳穿好了?”姑娘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恼意。 沈钺瞥了一眼自己的胸口,又瞧了一眼姑娘隐隐发红的耳根,却很是无辜,“我也不是故意的,谁让你来得不巧,我正好在沐浴,又怕你等急了,这才套了衣服就出来。再说了,叶姑娘是大夫,眼中没有男女之别,如今这个反应,莫不是……害羞了?” 叶辛夷蓦然转头,“我才没有害羞!倒是你,不知羞!” 谁知,回过头,却是他已经晃到跟前来的身影,那半敞的衣襟里一抹春光映入眼帘,甚至连那小麦色的肌肤上挂着的水珠都清晰可见。 叶辛夷蓦地往后退了一步,险些绊到了身后的凳子栽倒。 <script>app2(); 194 上药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堪堪稳住身子,便听得某人低沉的笑声,在那结实的胸膛间打滚,因而有些发闷。 姑娘却更是恼火,抬眼瞪他,狠狠咬牙,“沈熒出!你给我闭嘴!” 终于不是沈大人了!沈钺漆眸星闪,不敢再惹这姑娘炸了毛,歇了笑声,可那笑意却是直入眼底,挥之不去。 “不想再瞧见我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便快些来替我敷药裹伤吧!可不是我刻意要占你便宜,可实在是这伤在背后,我够不着。” 沈钺说罢,人已在凳子上坐了下来,背对着叶辛夷的方向。 叶辛夷这才想起,这人可不就是身上有伤吗? 回过头来,便见得某人已经在开始宽衣解带,这样的天气,就只着了一件单衣不说,如今一边衣襟已是滑下,露出了结实有力的肩背,还有一抹劲瘦的腰线。 叶辛夷耳根发热,那热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连着深呼吸了两下,叶辛夷,你个没出息的!你是个大夫,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待得他另一侧的衣裳滑下,露出那狰狞的伤口时,叶辛夷心底最后一丝羞意尽去,皱紧了眉头,“你明知道自己身上有伤,还沐浴?若是沾了水,伤口化脓了怎么好?” 一边说着,她已经一边疾步上前。 “东西就在你右手边的柜子上。”沈钺不等她开口问,便是道。 叶辛夷瞧见了,倒是齐全。 快手快脚地用烈酒清洗了伤口,又上了药,用布条裹了伤,期间免不了有肌肤相触。 沈钺一双眼,直白而火辣地一直盯着姑娘,叶辛夷却不知是不是心无旁骛的关系,倒是再没有如方才那般窘迫的样子。 总算将伤裹好了,叶辛夷轻吁一口气,直起身来,见他一头一脸的冷汗,也知道他方才定是疼得厉害,却一声也没吭。 他那伤,可是不轻。 尤其是背后两刀,插得深,只怕就再那么两寸,就要插进肺腑,还好他命大,且身体底子也好,这才逃过了一劫。 “去将衣裳穿好吧!你这伤不轻,若是再受了风寒,可有你受的。”叶辛夷沉声吩咐了一声,转头去收拾那些东西。 沈钺乐呵呵应了一声,一边将衣裳拉起,一边奉承,“还是你手脚轻巧,不像书生,粗手粗脚的,每次给我上药都恨不得将我疼死算了。” 叶辛夷却没被这迷魂汤灌昏了头,一张俏颜板得死紧,杏眼闪着冷光瞪他,“你再这么折腾,你这伤势若是恶化了,那还真就得疼死了。” “我那不是猜到你要来吗?我这一身又是血又是汗的,见了你,还真就成那臭男人了。”抬眼见姑娘狠瞪着自己,眉心皱得死紧,他忙告饶,“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都听你的,听你的,好不好?” “去!再披件衣裳!”他身子好,平日里大雪天儿也就一件单衣,只有出外办差时才多加一件披风,可这有伤就有寒,哪儿能一样呢? 沈钺刚说了什么都听她的,而且姑娘这是管他呢,管,还不就是因着在意么?因而,沈大人响亮地“欸”了一声。 姑娘哼了一声,不理他,将东西收拾着出去了。 再回来时,沈大人已经披了一件厚实些的外裳,坐在桌边等着了。 还算得听话。叶辛夷神色稍缓。 沈钺则笑着招呼她,“过来坐。”然后,便将那碟子点心往她跟前推,“前次在一品居瞧见你喜欢这两样点心,今日回来时,便顺道买了些。” 顺道?这一品居在城东,他们都住城西,还真不知他这道是怎么顺的。 只是,叶辛夷没有说破,倒是果真掂了一块儿点心,吃将起来。 沈钺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将那装着瓜子和花生的碟子扯到跟前来,又是捡了几个剥起来。 一边剥,一边轻声问道,“你这会儿来,可是都想清楚了?” 点心刚送到唇边,微微一顿,“你方才与我说的,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不会骗你。”沈钺一双眼,如夜海,将叶辛夷望定。 叶辛夷却是垂下眼去,神色沉凝,好一会儿后,才勾起唇角苦笑道,“我早料到事情棘手,却没有想到,到了这个程度。”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家姐妹当中的一个,居然是宫里正得宠的盈贵人。 双生姐妹花,同样的一张脸,一个是凝香馆司舞院头名,另一个,却是皇帝宠妃? 当真是没想到,不敢想。 “陛下很是宝贝那盈贵人,并没有多少人见过她,我也只是偶然见过一回罢了。” 宫中嫔妃,身为外臣,自然甚少得见,加之陛下宝贝,便更不会轻易让别的男人见。 所以,这对姐妹才这般有恃无恐。哪怕是那些常常出没凝香馆的人,也还未看破紫姬与盈贵人乃是双生姐妹之事。 当然了,也不排除有人看破,却故作不知。 更可怕的是,娑罗教的爪牙居然已经伸到了乾和帝的身边。 “其实,这也未必就是坏事。她们也不知道是费了多少心力才安插了盈贵人这么好的眼线,必然甚是宝贝,咱们若是破了这条眼线,那便算得重伤了他们。” 何况……娑罗教京城分堂口的堂主说不得就是这那家姐妹当中的一个,紫姬已死,若再除了剩下的一个,分堂口说不得便会群龙无首,成为一盘散沙。 擒贼先擒王,这是好计。 只是,叶辛夷不知,剩下的这一个,到底与知道她身份的,是不是同一个。 或者,她们姐妹都知道? 而她们又是不是还如同之前一般,暂且瞒着,没有往上报。 “在想什么?觉得我说的不对吗?”沈钺见她皱着眉沉思,沉声问道。 叶辛夷摇了摇头,“不是……只是,盈贵人在宫里,要想除她,谈何容易?” “这件事便交给我来安排了,你莫要操心。”沈钺轻描淡写,却也铿锵坚决。 叶辛夷却是怔怔抬眼看他。 目光有些奇怪,让被看的人都是不自在,“怎么了?”为何这般看他?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她与娑罗教的渊源,还有别的,她不信以他的敏锐,会察觉不到其他。 譬如,她与相思,还有,她与顾欢…… 沈钺一双如夜海般的眸子却是因着笑意柔软下来,“那你可愿意告诉我呢?” <script>app2(); 195 使唤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一双夜海般的眸子深望着叶辛夷,让人不小心便能沉溺其中。 叶辛夷来这一趟,也是早有觉悟的,略略一顿,便是道,“娑罗教教主对我父亲爱而不得,是以,当初害我娘性命,如今,大概是想父债女偿,不肯放过我罢了。” “你父亲?”沈钺皱眉,他记得,她唤叶大夫从来都是喊“爹”的。 叶辛夷叹一声,这人真是敏锐,不过一个称呼便能察觉。“我爹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原来如此……沈钺颦起眉来,神色间倒是没有多么意外,只是突然想起了不久之前,这姑娘有一日突然问他,她与叶仕安像与不像的话来。 原来……竟是因为这样。 “亲情可不只关乎血缘的。就像我和牛子、皮猴他们,那就真的是比亲兄弟还亲。而叶伯父待你,你待叶伯父都没有半分与亲生不同。而且,我之前就说过了,你骨子里,其实早已有与叶伯父相似之处,那是无法磨灭的。” 叶辛夷微微笑了,“我不在意了,他就是我爹,我就是他闺女,一辈子都是。” 沈钺点了点头,“这样,甚好。” “只是……我却怕,因为我之故,会连累他们。”叶辛夷杏眼忽黯。 沈钺漆眸闪了闪,“既是一家人,便莫要多想连累不连累的,竭尽全力,未必就没有好结果。” 叶辛夷神色莫名地望向他,“你……”听了这些,还是愿意帮她吗? 她没有问出口,沈钺却好似明白她要问什么一般,一曳唇角,“说了会护着你,便是会护着你。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别怕,天塌下来,有我这高个儿替你顶着。也别太感动,若是觉得果真感谢我的话,便攒着,等到攒得够多,你觉得没法还的时候,我不介意你以身相许的。” “又没正形了。”叶辛夷啐他一口,见得沈钺望着她,笑得意味深长,她才蓦然飞红了双颊,觉出自己方才那动作和语气都太过亲昵了些。 只是,倒是因着这一闹,方才心间的沉坠之感轻了好些。 “喏!吃吧!”一碟子剥好的瓜子仁儿和花生仁儿又被推到了叶辛夷跟前。 叶辛夷微微一愣,抬眼却只见得他一双笑眼,神色如常,好似他给她剥瓜子花生的事情都再寻常不过一般。那可是一双拿绣春刀的手。 沈钺恍似没有看见她明显有些不同的视线,笑眯眯起了身,“这牛子出去了怎么就没动静了,这个时辰了,你可得在我这儿用了晚膳再走。”说话间,人已大步走出了堂屋去。 说曹操,曹操到。有些人,就是经不起念叨。 外间热闹起来,却是牛子回来了,带了不少的菜、肉回来,还有皮猴和书生居然也回来了。 “今日啊,我们吃锅子,暖和!”牛子笑得憨厚。 叶辛夷一边挽袖子,一边道,“我也来帮忙。” “唉!不用了!不用了!叶姑娘你是客人,怎么好让你动手?” “是啊!是啊!叶姑娘你歇着便是。你别看牛子这样,他做饭还很不错的。” “是啊!叶姑娘,你歇着吧!一会儿饭好了一道吃便是。” 几个人连忙摆手,都是差不多的说辞。 “你让他们做便是了。不过一个暖锅,他们还做得来的。”沈钺在边上帮腔,给叶辛夷使了个眼色,还不忘对院子里几个人道,“记得给我弄点儿麻椒!” 院子里几个人便是分起工来,“牛子,锅里交给你。这菜交给我和书生摘洗了。是吧?书生?” 回过头,却见书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睛直勾勾望着堂屋的方向。 “书生?” 书生醒过神来,若无其事,“好好做啊!你们!这可是叶姑娘头一回在这儿吃饭,若不好好表现,小心老大扒了你们皮。” 皮猴摩拳擦掌,“那是一定的,牛子,可要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来。”他们倒是不怕沈钺扒了他们的皮,可实在为他们老大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啊! 堂屋内,叶辛夷听得了那几个人的言语,却不知该作何反应,说白了,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不是? 看着递到面前来的衣裳,叶辛夷面无表情,她以为他给她使眼色,让她跟着进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说,哪里知道居然是为了这个? “沈大人……敢情不让我去帮忙做饭,却是要让我给你当丫鬟使唤,给你补衣裳?”好好的衣裳,居然豁开了那么大一条口子。 沈钺笑得无辜,“冤枉!我如何也不敢将你当成了丫鬟使唤。实在是……你不知道,我手下有个姓段的百户,去年刚娶了一房媳妇儿,时时都能穿上新衣裳,那叫一个嘚瑟。我上回出任务时不小心将这衣裳挂了道口子,手底下的人起哄说,让我去找个人给补上,哪儿能随便找人补呢?” “我可没有要使唤你的意思,只是……请你帮忙罢了。你若实在不愿意,那也没关系,我也不让你受累,只是这衣裳只有扔了便是。” 叶辛夷望着面前人,眼巴巴将自己看着,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可那眼神却是热切得她想装作看不懂都不成。 她垂下头去翻看起那衣裳,料子自然还是好的,只是豁开了条口子,补上自然还能穿,扔了也确实可惜…… “你这里也没有针线,我怎么补?这样好了,我拿回去看看。”眼看着沈钺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往耳后根咧开,点头如捣蒜,她却是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我的针线没有菘蓝的好,你说不能随便让旁人帮补,那是怕人说闲话。我自然也不方便帮你补,不过,菘蓝就不一样了,她年纪还小,不会让人想到男女大防上面,就当是做妹妹的帮兄长补补衣裳也没有什么。” 沈钺咧开的嘴角有些滑稽地僵在那儿,眼中热切的光一点点陨灭下来。 叶辛夷蹙了蹙眉心,“怎么?沈大人觉得不妥?” 沈钺嘴角翕张了两下,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片刻后,才砸吧了下嘴,有些兴致阑珊地点了点头,“也好!那个……就麻烦菘蓝了,回头……我请她吃糖。” 叶辛夷垂下眼没有说话,低头将那件衣裳仔细叠了起来,又跟沈钺讨了一块布包好。 转头瞥见沈钺有些黯然的神色,她嘴角却是悄悄牵起,笑得一分狡黠,两分刁坏。 <script>app2(); 196 羞否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低落的情绪等到瞧见姑娘坐在他家的屋里,他家的桌子边,正要与他的兄弟们一道用晚膳时,总算是得以回升。 几人围在桌子边坐了,桌上的锅子滚着,热气腾腾,香气扑鼻,引人垂涎欲滴。 叶辛夷还没有吃,就闻着这味道也知道早前皮猴所言不虚,牛子还真的有一手好厨艺。 至少,在男人当中,算是难得了。 四方桌,牛子、皮猴和书生一人一边,便是将叶辛夷和沈钺推到了一处,两人一道坐着。等到开吃时,羊肉一涮好,便看着几双筷子在锅里争来抢去,居然将功夫都使了进去,倒不是真的为了那肉争和抢,只怕就是他们之间相处的一种方式,不是见外,反显亲近。 沈钺赢的时候居多,只是他抢到的好东西,却是不由分说全都夹进了身边叶辛夷的碗里,无一例外,不过一会儿,叶辛夷的碗里便已堆成了小山。 他这才收敛了些,由着抱怨的牛子和皮猴自去吃去。 边上书生只是低头安静地吃着,嘴角始终挂着温润的笑,还当真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在这一群人中,却并不显突兀。 沈钺大口吃着,因着麻椒嘴里直嘘嘘,却觉得格外畅快,“我听说,从海那头传进来一种番椒,吃起来更是过瘾,回头咱们也寻些来尝尝?” 牛子和皮猴两个对望一眼,连忙摇头,“算了!这麻椒都算了,那番椒只怕更厉害!那味道也就老大你和书生俩稀罕,我们可吃不消。” “所以,我问的又不是你们。”沈钺朝着书生一挑眉,“怎么样?” 书生淡淡笑,“我回头去寻寻。” 沈钺登时笑了,一拍他肩头,“别理这俩不识货的,全然不知错过了怎样的人间美味。” 牛子和皮猴两个对望一眼,撇撇嘴,不说话。 叶辛夷杏眼闪了闪,目光轻轻自书生端碗的左手上一掠而过,微微笑着,很是好奇地问道,“你们俩怎么这般喜欢这麻椒的味道?说实在的,我也是吃不消。” “对吧对吧?叶姑娘也一样受不了那味道,只有你俩当个宝罢了。” “不过是每个人习惯的味道不同罢了,你们俩和叶姑娘都是京城长大的,自然是吃不惯这味道。”书生淡淡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你和沈大人不是在京城长大的?”叶辛夷眨眨眼,微微笑着,纯粹好奇的模样,“我倒是还从来没有问过,大人是哪里人?看你和书生都喜欢麻椒,莫不是蜀中或是滇南一带的人?” 可书生就罢了,文质彬彬的模样,看着倒有些江南文士的样子,可沈钺的身板儿和长相,却是典型的北地汉子...... 书生这回笑了笑,没有说话。 沈钺却乐于回答姑娘,“书生是蜀中人,我不是。我是个孤儿,到底是哪里人,倒是不清楚。不过,我小的时候,天南地北的,到处都去过,也都待过,所以,吃的东西吧,都没什么讲究。大抵是在蜀中待的时间还不算短,倒是就好上了这口。我和书生也是在蜀中认识的,后来又一道来了京城,算一算,都十年了。” 说着这话时,沈钺笑望着书生的方向。 书生点了点头,“是啊!真不敢想,都十年了。” 两人对视间,好似交换了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默契。 叶辛夷不动声色瞄过两人,却是垂下眼,遮掩了眸底一闪而没的幽光,真是巧啊!又是十年。 一顿饭吃得热闹,等到吃完时,已是夜深。 没有例外的,又是沈钺送叶辛夷回家。 两人并肩走在入夜后,愈显安谧的街上,夜凉如水。 “你方才与我说的,直接除了盈贵人的事儿,咱们还是再想想。”叶辛夷突然淡笑着道。 沈钺蓦地停下了步子,皱眉看她。 叶辛夷跟着停下了步子,仍是曳着嘴角,笑旋荡漾,“你哪怕说我妇人之仁,头发长见识短都没关系,我还是要再想想。” 沈钺没有说话,只是敛下了眸子,“由你决定。”不问她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虽然她方才明明也是赞同的。 两人继续迈开步子,叶辛夷抬眼望着天上,正月初二,月色不明,倒是星子闪烁,尤为耀眼。 “沈大人.....是谁为你取的字呢?熒出......荧惑乃是灾星,此星一现,必起兵戈,到底不祥。”一边走着,叶辛夷一边问道,很是闲淡的语气。 沈钺也是没有半点儿介怀,亦是淡笑着答道,“我的名与字,都是我自己取的。我说过的,我自幼就是孤儿,是被父母遗弃的,都说我天生八字硬,命犯孤煞,是个灾星。既是如此,我便明明白白摆出来,我倒是要看看,这星象命格之说,可信还是不可信。” 他虽这么说,可神色之间,却透着两分不易察觉的倨傲。 叶辛夷转头望向走在身侧的人,想道,这个人还真是奇怪!他明明不信命,自然也不该信神佛,可是为了那些所谓的亡者安心,或是早登极乐,他却又宁愿信着,可放在他自己身上,他却又不信了,真是矛盾。 姑娘突然沉默下来,沈钺转头去看,却瞧见了她带笑的侧颜,一抹梨涡浅浅,甜,直入心底。“你呢?你可信命吗?” “自然是不信的。否则,我未出世,便死了爹,幼年又丧母,我自己,岂不就是大大的灾星了么?何况.....这样的世道,命硬些没什么不好。也许就是命硬,才能活下来。” 沈钺又停下了步子。 叶辛夷莫名,跟着停步,望向他,“怎么了吗?” 沈钺只是目光静而深地望着她,听她问起,却又笑了起来,意味深长,“真是糟糕!我越来越心悦你,总觉着你便是上苍赐予我的,处处都妥帖,真是恨不得现在便将你娶回家,藏起来,可怎么好?” 可怎么好?可怎么好?这个人这样没脸没皮,全没了锦衣卫大人的冷峻酷烈,张嘴便是甜言蜜语,什么话都是张口即来,可怎么好? 叶辛夷瞪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可却控制不住的耳根泛热,咬了咬唇,便是转身疾走。 沈钺忙欸了一声,不慌不忙追上去,“等等我呀!走这么急做什么?你这莫不是害羞了?” “谁害羞了?是你不知羞!” “你方才也说我不知羞!我对自己心爱的姑娘表明心迹,实话实说,有何好羞的?” “你还说!你还说!” “好好好!不说不说!往后听你的,都听你的!你不让说,我便不说。” “不过……你真的不是害羞吗?这脸都红了。” <script>app2(); 197 盯梢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到了叶家的铺子外,沈钺才止了步,方才逗弄姑娘时的痞赖劲儿已是收拾了个干净,瞄见铺子门口往外面探看的叶仕安,规规矩矩行了个揖礼,又是那副成熟稳重的模样了。 叶辛夷瞪他一眼,沈大人真是装得一手好蒜。 只是,下一瞬,却是一侧耳,眼中掠过一抹精光,往暗夜之中某一处望去。 风细,树影轻摇。 手上却是一沉,她回过头,却是沈钺将手里一直拎着的那只包袱转而挪到了她的手上,“夜深了,我便不进去叨扰了。你回去后,只管安心,其他的事,有我呢。” 这一句话里,自然有叶辛夷能够听明白的深意。 她怔然望他,他却是曳着嘴角,朝着她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而后,再朝着铺子里的叶仕安一拱手,便是转身离开了。 叶辛夷拎着那只包袱站在原处,又转头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又再望了望已瞧不见沈钺踪迹的那个方向,半晌才敛下眸子,转身回了屋。 与叶仕安一道下了门板,叶家也与三柳街的别处一般,彻底沉入了静夜之中。 数道与夜同色的身影藏匿在不同方位的暗处,静静望着安谧的小院儿。 当中一人刚觉风息有变,骤然回头便见得一道黑影迅捷如豹般扑了过来,来人下意识想躲,可当胸便是一脚,他整个人已是被踹得飞起,下一瞬,便是重重跌在地上。胸口一痛,喉间随之一腥,张口,转头便喷出一口血来。 还未回神,黑影再至,这一回,却伴随着一道刺眼的雪亮剑光。 那后巷檐角的灯不过刚刚随着劲风荡起,再荡回来时,一切已经结束。 那人痛得“嗷”了一声,一条腿却已经被一柄长剑钉在了地上,而那檐角气死风灯晕黄不明的光线下,映射出来的那张脸,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在姑娘面前的柔情或是痞赖,这会儿眉眼如棱,恍若刀锋,嘴角一曳,还是笑,却带着刻骨的寒意,这才是锦衣卫,冷峻、狠厉、酷烈,手段毒辣。 还有恍若来自地狱的声,“说!谁派你来的?” 一个人被“嘭”一声,如同麻袋一般扔到地上,书生抬起头来,殊无异色,只一双眼淡淡,无温。 “你们俩,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与书生谈谈。” 牛子和皮猴两个被吓得抱成一团,瞄瞄书生,再看看明明笑着,却让人不自觉起栗的沈钺,悄悄咽了口唾沫。听得沈钺这一言,哪里还敢说什么?连忙转头便出了门去,只临出门时,却还是不由担忧地望了屋内一眼,这才掩上了门。 “你是不是该给我个交代?”沈钺抬手一指地上那个抱着双腿,低低痛嗷的人。 “我早先便对你百般提醒,你这些年做的事儿,我不是不知,你是什么目的,我也不想深究,可是唯独有一点,你不该将主意打到她的头上。你明知,她是我放在心上的人。” “我自然知道你将她放在心上。你明明对娑罗教,对南越,全不在意。哪怕是你如今这锦衣卫的身份,也不过是为了方便你查明真相,为了报你的杀师之仇,可是为了她,你居然让我特意去查娑罗教,去查南越。虽然你什么都没说,可是除了她,还能是为了什么?” “你不是也一直想让我成家立业?难道……这也是假的?”沈钺眉心似锁。 “自然不是。” “那你给她的消息刻意说一半藏一半?她刚找上那字画铺子,那铺子便被人灭了?” “你怀疑我?”书生挑眉,“有些事不告诉她,不过是为了保护她,而我也是在字画铺子出事后,以防万一,才放了人在她身边,也是为了保护。” “还有……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你最好莫要动盈贵人。你应该清楚,若是动了盈贵人,我们反倒不知道他们的后招,那便处于被动了。你自信,当真能护她周全?” 沈钺却是眯眼看着他,眼里点点锋芒。 “看来……我想错了。你并非想对她不利,相反,你处处都要护她。可是……为什么?” 沈钺眯起眼,双眸陡利,“你最好跟我说清楚了,夏延风!” 书生不是名,本姓夏,蜀中夏氏的夏。 书生挑起眉,“哎呀!这语调怎么这么酸呐?我说,老大,你这是乱吃飞醋啊?敢情你觉着所有对你心上人好的男人,都是对她有意思吧?” 那当然!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他眼里,那姑娘可不就是处处都好吗? 不过,听书生的话,好像又不是那意思。沈钺皱起眉来,“难道不是?” 书生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要我说是的话,你当如何?” 这刚才还撇得清,这转眼又说是了。沈钺眼中怒火隐燃,却是哼了一声,“自然是各凭本事了。只是,往后,这兄弟大概是没得做了。” “老大!哦!不!沈熒出!我之前怎么就没有看出来,你原来是个重色轻友,有了异性就没人性的?我以往真是看错你了。”书生一脸的愤慨。 沈钺被气笑了,“是谁明知那是我心上的姑娘还要惦记的?朋友妻,不可欺,你不知道啊?既然有了那心思,那我还能将你当朋友,当兄弟吗?” “什么妻不妻的?她可还没嫁你呢。”书生一哼。 沈钺一眯眼,他对书生还是有些了解的,方才的话,不过都是顺着书生话风的玩笑,他们十多年的感情,也不是白来的,书生若是明知他对叶辛夷情有独钟,还能动了别的心思,那他们也不会做这么多年的兄弟了。 可是,听书生的话,却又让他迷惑了。 书生转头看他眯着眼望着自己,目光中藏不住的怀疑,终于是一哂,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我是关心她,想要护着她,可绝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沈钺目光中的审视却没有半点儿放松,仍将他牢牢盯着。 知道若是不说清楚,今日怕是别想安生了,书生叹息一声,“说起来,还要感谢你。那一日,你回来让我查娑罗教。我知道你对这些事自来不上心,能让你动了要查的心思,要么,是因为你师父,要么便只能是因为叶姑娘了。在我看来,后者更可能,于是便又沉下心来查了查这姑娘。” <script>app2(); 198 出事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一查,倒是不得了。托你的福,我找到了我一直想找的人。”书生笑了起来,真心实意。 “你一直想找的人?”沈钺狐疑地挑起长眉,眼中掠过一抹惊色,“莫非......” “没错!”书生笑着将头一点,“你心爱的叶姑娘正好是我这些年来一直费尽心力要找的,我小叔父的后人,是我的妹妹,亲堂妹。”那个“亲”字刻意加重了两分。 “轻鸿公子夏长青的女儿?”沈钺之前是江湖中人,自然对那恍若传说般存在的轻鸿公子大名久仰已久。 “是啊!”书生眯眼笑望他,一脸“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表情。“所以啊,往后,你对我客气着些,你要想修成正果,还得过我这个大舅子的关。” 去他的大舅子!沈钺面无表情,几乎忍不住啐他,瞧那一脸得意的嘚瑟样儿。 “老大啊老大,你说,这算不算得风水轮流转?我如今再唤你几声老大,往后,怕是唤不成了,或是我唤了你也不敢应。哦!不!那也不一定!莫说我瞧着我妹妹如今半点儿没有嫁你的意思,就算她松了口,我夏家的女儿也不是那么好娶的不是?” 沈钺嗤了一声,“你少一口一个妹妹的,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好了。我瞧着,她也半点儿没有想与你们夏家有所牵扯的意思。血缘算得了什么?她只要认定自己姓叶,她便只姓叶,别说你们蜀中夏氏,就算是天皇老子,也别想逼着她!” 书生的脸色变了变,“你......”这多少年没有见过的草莽王霸之气,居然又冒了头了? 沈钺瞪他一眼,倒是没有不信他的话。毕竟,姑娘早先才告诉了他,她与叶仕安不是亲生父女,如今知道她就是夏长青的女儿,也没什么了不得。瞧瞧她那身手,年纪轻轻就有这样造化的,除了根骨清奇,天赋过人,还能如何?若是那位轻鸿公子的女儿,那自然便不稀奇了。 “欸!你先等等!我方才与你说的话,你可别不放在心上啊!那盈贵人若是除了倒是简单,就怕娑罗教的后手更难以对付,倒还不如就将这个明面儿上的供着,咱们也好不错眼地盯着,看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见沈钺转了身要走,书生连忙道。 沈钺连翻他白眼都觉得多余,“要我说你倒是也想得到娑罗教的后招,就没有想过,眼下已经不是盯着就能了事的了?” “什么意思?”书生攒眉。 “你觉着那宫里的盈贵人,真的是盈贵人?” “这个我猜到了,只怕凝香馆里那一出,演的是李代桃僵,死了的那个才是真的盈贵人。不过想想也是,双生姐妹,一个做了宫里的人上人,一个却沦落到了风尘,同人不同命,若是我,也会心生不甘,再加上那同样的一张脸,只要稍施巧计,狠得下心,那么取而代之自无不可。只是,我那妹妹,却是被人利用了。” “你这猜测,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我却有另一个更有意思的猜测。”沈钺道。 “什么猜测?”书生眼里骤然发亮,这个人,他认识了十载,可偶尔,还是会被他那些天马行空,偏又总是能一击即中的想法惊艳到。 沈钺此时却没了那个心思,抬眼望向窗外,无风无月,夜色晦暗,却有风,摇动着树枝,光怪陆离,让他心头的不安,却又更甚了两分。 他皱起眉来,“若我的那个猜测是真,眼下,已经不是我们杀不杀盈贵人的事儿了。”言罢,他已经脚下一点,竟是不及好好走,便已使出轻功,破窗而出。 书生愣住,与皮猴和牛子隔着转眼破烂不成样的门扇面面相觑,片刻后,书生的脸色乍变,咬牙道,“糟了!怕是出事了!” 一灯如豆。叶辛夷就着烛火,坐在窗边炕上,手边摆着针线篮子,将那件藏蓝色的常服理在手中,寻着了那处豁开的口子,又仔细看了看,心里已是有了想法。 从篮子挑好了针,穿好了线,便是低头,专心地补起衣裳来。 只是,走了几针,想起方才她说让叶菘蓝给他补衣裳时,他那本来喜不自禁,却又转眼满心失落的模样,她便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烛火微晃,她垂下头,飞针引线,晕黄的烛光映得她面容斑驳明灭,可却又将她周身都镀上了一层柔美的光晕,让人不由想到,岁月静好。 只是,这美好,却太过短暂。 烛火幽咽,不知何处来的风,吹得那火焰一暗,险些熄去。 叶辛夷的眼睫一颤,眼底泄露一丝冷光。下一瞬,便已是将手里的针线和衣裳一并放下,窜出屋去,同时,“唰”的一声,袖中短剑已是出鞘。 出得门来,雪亮刀锋一闪,便是化为一道雷光,顷刻间,已是割开了一个黑衣人喉咙。 血,喷溅出来,她却没有半分停顿,化为一道乌烟,窜到了堂屋前,将那正要探步而入的另一个黑衣人捅了个对穿。 小小的院子里,十来个黑衣人,转瞬,便有七八个围拢了上来。 另外几个,则涌去了两侧厢房。 叶辛夷杏眼中闪过一道冷光,骤然拔声一喊,“川柏!” 几乎是在她话声方落之时,叶川柏便已破门而出,双拳虎虎生风,转眼与那几个黑衣人缠斗到了一处。 叶辛夷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但是却到底稍稍松了一口气。 手中短剑飞刺,转眼又取一人性命。 叶仕安听到动静,撩帘一看,脸色微微一变。 “爹!进去!”叶辛夷就守在堂屋门口,不敢挪动,没有回头,便是疾喊一声。 叶仕安没有迟疑,放下帘子,缩回了屋中。 叶辛夷没了后顾之忧,手中短剑挥刺得更是快速。 左右兜转,勾绕出绵密的剑网,让那些个黑衣人难以近前。 左边,划过一人手臂,右边,刺穿一人肩头,雪刃一抽,血雾一遍。 叶川柏手中没有兵刃,他又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应敌,哪怕不知这些人从何而来,可见他们来势汹汹,且他阿姐手起刀落,都见了红,没有半分手软。 又与那些人对阵片刻后,便也是咬了牙,劈手夺了一人手中兵刃,反手一挥,砍中一人的肩背,带出一霎血红。 他脸色白了白,却是一咬牙,又挥刀迎了上去。 <script>app2(); 199 条件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竹哨声响起,紧接着,便又有十来道黑影从屋顶上跃下,将叶家姐弟俩团团围住,竟好似杀不完似的。 同时,随着那竹哨声,有密密麻麻的黑点从四面八方飞拢而来。 是毒虫! 叶辛夷神色一凛,手中短剑便有了一瞬的迟滞。 但也只是一瞬,她手中短剑一振,剑身轻颤,发出一阵嗡鸣,边上两人只觉银光一闪,便几乎不分先后地毙命,倒地不起。叶辛夷却已足下一点,跃上了屋顶。 为今之计,只有杀了那以竹哨声控制毒虫之人。 听音辨位,叶辛夷化为一道乌烟,朝着某个方向腾了过去。 那个正拿着竹哨在吹的黑衣人,见得一道身影兔起鹘落,转眼便已到了跟前,竹哨声陡然尖锐,却只一声,便是戛然而止,而他已是被割了喉,眼瞠大,从屋顶上滚落,死不瞑目。 叶辛夷险些低咒出声,该死! 方才那人临死前那一声尖锐的哨声后,那些毒虫登时如同疯了一般,开始猛烈的攻击起来。 而底下,叶川柏一个人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叶辛夷一时没法多想,跃身而下,手中短剑急挥,织成一片绵密的剑网,那些碰到剑光的毒虫毫无例外皆是毙命,纷纷坠落,转眼,地面便已是铺起了薄薄的一层虫尸。 可那些虫却好似杀不绝一般,何况,还有黑衣人。 “把鼻子捂起来。”正在这时,身后一声喊,出自叶仕安口中。 叶辛夷姐弟二人回头,便见得叶仕安冲了出来,他口鼻皆用布巾遮着,手里还捧着一只香炉,里面袅袅黑烟腾起。 姐弟二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将鼻子一捂,并迅疾往堂屋处一退。 叶仕安手里的香炉飞掷出去,磕在地上一声响,碎裂开来,登时便有更多的黑烟漫了开来。 毒虫在黑烟之中纷纷陨落,那些黑衣人见势不妙,连忙捂住鼻子后退。 待得黑烟散尽时,那些黑衣人居然已经退得不见踪迹了。 地上只剩几具黑衣人的尸身,并一地虫尸。 可叶辛夷手里的短剑却还是紧提着,没有半点儿松懈。 骤然两声击掌声自暗夜某一处传来,叶辛夷拧起眉心,与叶川柏一左一右将叶仕安掩在了身后,而后看着右边厢房,属于叶菘蓝的房间居然被人从内打了开来,紧接着,一个身穿玄衣,更显出身形曼妙的女子从屋内走出。 “这小小的院子里居然卧虎藏龙,当真是不能小瞧了。” 身后跟着的,是另两个黑衣人,和被这两个黑衣人用长剑抵在颈上,吓得面如土色的叶菘蓝。 “菘蓝!”叶川柏急呼。 身后一只手伸出,牢牢拽住了他,转头一望,是叶辛夷咬牙隐忍的脸。 叶仕安当先一步,绕到了叶辛夷姐弟前,“蓝教主,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还要遮遮掩掩?” 蓝教主?蓝若华吗?她亲自来了? 叶辛夷目下一闪,往那女子看去,却只瞧见那女子黑纱蒙面,露出一双盈盈美目。 “叶大夫,多年不见,可安好否?”那女子低低笑了一声,而后抬手,将那黑纱拉了下来,露出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来。 娑罗教十二明月楼尽是美人儿,而教主蓝若华更是绝代无双。 哪怕是已经有了年岁,却也是保养得宜,风姿绰约。 只一双浅色的琉璃瞳睐向叶辛夷时,却是透着几许刻骨的冷意,“你便是他的女儿了?可瞧不出半点儿他的风姿。” 叶辛夷想着,她亲爹既然能让蓝若华这样的女子倾心以待,必然是个绝世无双的,只是,她显然长得不像他。 “是啊,我还蠢钝,不值得蓝教主耗费心神,不如,便请蓝教主高抬贵手,放过我,也放过我家小妹。她还是个小姑娘,教主的风姿,只会吓坏她。”若能让蓝若华当真高抬贵手,叶辛夷不介意示弱。 虽然,怕是她再示弱,结果也是一样。 果然,蓝若华扯着唇角,嗤笑道,“那小玄姐妹俩折在你手里,我本还以为,你是个有本事的。如今看来,也是胆小,贪生怕死。果真是从殷雪乔那贱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家子气。” 她口中的“贱人”可不只是叶辛夷一个人的娘,叶川柏也好,叶菘蓝也罢,就是叶仕安一瞬间都是变了神色。 叶辛夷抿了唇角,杏眼淡淡,无温,没有去解释她口中那家姐妹都折在她手里之说,“蓝教主,你是冲着我来的,便请放过我家小妹。” “此言差矣。本座也是方才才想到,不只是你,他,还有这个小姑娘不都是殷雪乔的骨肉么?换了谁,都是一样的。你的功夫不错,相反,这小姑娘反倒乖巧许多。”蓝若华红唇一弯,手指轻勾起旁边叶菘蓝雪白的小脸,叶辛夷瞳孔一缩,都怕那尖利的指甲会划伤叶菘蓝。 “蓝教主,他们虽与我一母同胞,可与我怎么能相同呢?我身体里可是流着夏长青的血呢。你说呢?蓝教主!” “看来……你们一家子都甚是看重这个小姑娘,如此一来,倒是甚好。”蓝若华手指轻勾着叶菘蓝的脸颊,笑眯眯,可眼底却尽是冷意。 什么甚好?叶川柏很是不安,只觉得那个女人那勾在小妹脸上的手怎么看怎么膈应,恨不得立刻便一刀剁了。 叶辛夷神色尚算沉静,蓝若华拿住叶菘蓝,不过只是为了拿捏她罢了。既是还有利用价值,便不会轻易伤害。 叶仕安沉凝着脸色,“蓝教主,你我这把年纪了,何必为难晚辈?你想要如何,不如与我直说?叶某虽不才,可还是个父亲,为了自己的女儿,万事皆可一试。” “叶大夫的为父之心真是让人感动,只是可惜了,叶大夫虽然有一手过人的医术,但于我娑罗教而言,委实算不上有多大的用处。”说话时,她盈盈妙目微转,眸光若有似无落在了叶辛夷身上。 叶辛夷早有觉悟,如今却也不惊,不顾叶仕安的阻拦,上前一步道,“蓝教主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究竟要我如何做,你才肯放了我小妹?” 蓝若华似笑非笑,“你这般行止,真不知该说坦率有担当呢,还是蠢而不自知呢?看来,你不只长得像她殷雪乔,就这性子居然也与她如出一辙。” <script>app2(); 200 蛊毒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是不知道自己跟那短命的娘像是不像,不过,她既是蓝若华爱而不得之人与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蓝若华看她,自然是处处不顺眼,人之常情。 因而她很能忍,蓝若华并非她在意之人,她如何言语,伤害不了自己。 叶辛夷唯一投鼠忌器的,不过只有叶菘蓝恰恰落在她手中罢了。 虽然她方才防着这一招,却没有想到,还是棋差一招。即便没有让人闯进叶菘蓝房里,可人却早就在眼皮子底下便已窜进去了。 眼下受制于人,也不过是她太过盲目自信的缘故。师父说过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本没有错。 蓝若华见她垂眼不语,心里想着还真是个小家子气的,哼了一声,微扬下巴,“你怕是半点儿不知,本座是花了多少精力才培养出了她二人,又花了多少心思才将她们安插在那两处位置。结果,还没有起到多大作用,这两步棋便被你毁了。” “既是被你毁了的,自是要由你来补上,本座这盘棋才能继续走下去,不是吗?” 叶家人谁也没有料到蓝若华居然会提了这样一个条件。 哪怕是叶辛夷,知道善者不来,却也没有想到蓝若华居然是这样一个盘算。 “蓝教主还真是看得起我,我不过一个市井长大的姑娘,就算会点儿拳脚功夫,可见识能力都比不上蓝教主你的亲传弟子。” 像那家姐妹那样,进宫或是沦落风尘?嗬!蓝若华还真是抬举她。 “你自然是比不上我亲手教出来的孩子。不过……有的时候,却不得不认命。她们就算再努力,可却敌不过你,居然有一个锦衣卫千户对你情有独钟,还是非你不娶的姿态。” 叶辛夷惊得一扬眸,入目是蓝若华志得意满的笑。 “别那么惊讶,虽然,我娑罗教远在南疆,可这大名的人事都还轻易逃脱不得本座的眼睛。那位沈大人救过大名皇帝,甚得看重,前些时日又刚立了大功,想必开年后又要高升,只要能够将这层关系利用好了,你未必就会比她们差。” 叶辛夷抬眼望着蓝若华,一颗心如堕冰窟。 “用不着这般看着本座,本座只是来告知你一声,你别无选择。你只要维系好与那位沈大人的关系,等着完成本座下达的任务就好,具体怎么做,自然会有人告知于你。” 叶家几人尽皆沉默着,叶仕安和叶川柏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在叶辛夷身上。 叶辛夷默了片刻,“我若应下,你可就能放了我家小妹?” “这小姑娘要放也是可以,不过……你们总得给本座吃一颗定心丸才是。否则,本座放了这小姑娘,你们一家子溜之大吉,又像之前一般寻个地方躲起来,让本座十几年都寻不见,那本座岂非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位蓝教主,身为苗疆人士,居然深谙中原文化?看这出口成章,成语、俗语说得一溜儿一溜儿的,也是奇哉。 叶辛夷抽空想道。 “这样……”蓝若华微微一顿,叶辛夷微不可察地抻了抻身子,知道这是终于说到重点了。 “本座这里,有一只蛊虫,你们家一共四口人,挑一个出来,将这蛊虫种下,本座自会派人每月送一次药压制蛊毒,不让它太过躁动。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替本座将大事办成,往后,你……” 蓝若华涂抹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指抬起,指向叶辛夷,“与本座的恩怨就算两清,本座也会解了蛊毒,放你们自由,如何?” “这不行。你行事如此阴险,你的话,如何能信?”叶川柏当下便是不依。 蓝若华嘴角一扯,冷冷瞥了叶川柏一眼,“小伙子,本座可不是来找你们商量的。你还是该学学你的父亲,还有姐姐,要沉得住气才是。” 叶川柏一噎,转头看了看叶仕安和叶辛夷,果真都是沉凝着脸色,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异样,他这才一咬牙,生生忍了下来。 蓝若华笑望叶家父女,“本座知道,你的功夫不错,而叶大夫不知何时学会了一手制毒的手艺,要杀将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们……能舍得下这个小姑娘便是。” “毕竟,就算你的剑再快,怕是也快不过她脖子底下那把刀吧?而本座就是再不济,要杀一个小姑娘,还是易如反掌之事。” 听到这儿,叶川柏已是脸色刷白,终于知道,这妖女口中不是找他们商量是何意了,他们根本……别无选择。 “怎么样?考虑好没有?到底谁来中这只小虫子?如果觉得麻烦的话,干脆,索性就中在这小姑娘身上好了?这小姑娘这般雪嫩可爱,可是本座的小虫子最喜欢的宿主了。”蓝若华说着,便已朝着叶菘蓝探过手去。 “别碰我女儿!” “别碰我妹妹!” 叶仕安和叶川柏几乎是异口同声。 “哟!小姑娘命真好,父兄都将你捧在掌心呢。”蓝若华笑着,睐向了面无表情的叶辛夷。 “还是我来吧!想必,这只小虫子只有中在我身上,蓝教主才能真正放心吧?”叶辛夷神情还是没什么波动,却是已将袖子利落地往上一拉,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藕臂。 “欢欢儿!” “阿姐!” 叶仕安、叶川柏和叶菘蓝齐声喊道。 叶辛夷却是神色沉定,语调铿锵,“爹!这件事,只能我来!” 夜,已深沉。 沈钺哪怕是轻功卓然,这么一路疾驰,又是心急如焚,等到到了叶家小院时,也已是呼吸粗重。 可是院子里的安谧却是全然出乎了他的意料,让他不由得怔住。 可是目光落在那一地的虫尸还有尚存的血迹时,却是蓦然一凛。 “你怎么来了?”叶辛夷正拿了把笤帚站在夜色里,骤然见得一道人影从天而降,若非电光火石间认出了是他,只怕袖中剑就要出鞘。 沈钺望了一眼笑盈盈望着自己的姑娘,却是皱紧了眉,“刚才……娑罗教的人来过了?” “嗯。”叶辛夷点头,承认得爽快,“来了,又走了。” “走了?”沈钺挑眉,显然不信,满满的狐疑,深深望她一眼,目光又往她身后瞥,“叶伯父呢?川柏和菘蓝呢?有没有事?” 那些人既然来了,哪会这么轻易就走? <script>app2(); 201 心急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放心吧!我爹和两个小的都没事,都好着呢。倒是你……怎么这么晚又过来了?” “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所以过来看看。”沈钺默了一瞬,还是含糊了过去,书生的事儿,不该由他来开口。“不过,他们会这么轻易就走了?” “也不算轻易。你瞧瞧……杀了他们不少的毒虫还有几个人。”叶辛夷的笤帚往地面一递,笑得云淡风轻。 抬眼见沈钺一双夜海般的眸子却是闪烁着锐利的光,将自己牢牢盯着。 叶辛夷叹了一声,黯下双眸,知道是含混不下去了,便是拉起半截衣袖,将一截藕臂递到了他跟前,“被中了一只小虫子,所以他们才放心走了。毕竟,我这活人还是比死人有用些。” 姑娘笑着,可沈钺却是心口促紧,上前一步,再顾不得其他,伸手便箍住了她的手臂,近目一看。 因着肌肤雪嫩,因而,那条殷红近紫的线便格外的突兀醒目,何况,若看得更仔细些,还能瞧见那紫线中时而鼓起,似有什么东西在当中来回窜动。 沈钺脸色已是铁青,这一刻真是恨死了自己,他若是早些想到,早些赶来,那也不一定…… 叶辛夷却是想得开,“沈大人莫要如此,至少,我还活着,我全家都还活着,而且,就目前来看,我暂且不用再担心娑罗教对我不利了。” “只是……往后,我怕是就要常往大人跟前凑了,还是心怀不轨的那种,大人可要多多担待。”叶辛夷眨巴着杏眼,冲他笑。 沈钺心头泛苦,看着姑娘笑靥甜美的模样,喉间滚了滚,却到底是曳起了嘴角,“求之不得。” 这一问一答间,许多事,彼此心知肚明了。 叶辛夷笑着轻吁一口气,“我好似……欠大人的更多了些。” “如果觉得欠得多了,没法还,那便以身相许吧!”沈钺答,说得还是那好似玩笑的话,目光幽深,却认真。 叶辛夷心头一沉,抿嘴一笑,没有应答。 沈钺亦是垂下眼,半晌,才哑着嗓道,“放心吧!这世间多的是能人异士,也未必就不能解开这蛊!有我在,便定会护你周全。” 叶辛夷不知信没有信他的信誓旦旦,只是微微笑着应,“多谢大人。” “欢欢儿!来!你快看看,这本医经里也提到了苗地制蛊养蛊之法,爹好生研究研究,说不得,便能找出驱蛊之法了。” 叶仕安捧着一本医书从堂屋内奔了出来,面色有些苍白,神色亦是恍惚。 见得沈钺,愣了愣,好一会儿才道,“熒出怎么来了?” 沈钺的手一直箍握在叶辛夷的手腕之上,两人离得近,不过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相对站着,听得动静,叶辛夷扭动了一下手,沈钺倒是依她的意思,松开了手,可一双眼却是微微沉黯,只深望了姑娘一眼,便是拱手道,“心里有些不安,所以过来看看,却不想,来迟了一步。还请伯父见谅。” 见谅?见什么谅?叶仕安哑了嗓,“是我对不住欢欢儿……对不住她早逝的父母,明明就在跟前,却也没能护住她。” 满满的自责,带着无力之感,叶仕安红了双目。 叶辛夷有些无奈,“爹!我还没有死呢!不过就是身体里多了只小虫子,而且每个月不也有解药吗?放心吧!死不了!” “是啊!叶伯父,你放心!有我在呢,无论如何也会保她平安的。”沈钺这话是对着叶仕安说的,可一双眼却自始至终都凝在叶辛夷身上,话语虽是平淡,却再认真不过。 叶辛夷骤然觉得心安,叶仕安更是连连点头,“也好,你门路多,说不得有别的出路。总之,我家欢欢儿怎么看都是福寿绵长的,眼下,不过只是上天的试炼罢了,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不管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为了劝慰叶辛夷,总之,叶仕安的神色总算要安定许多。 叶辛夷叹一声,“夜深了,大人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你的伤,定要多多经心了。” 这姑娘,经了这样的大变,缘何还能这样平静?而且到了此时,还在担心他的伤? 沈钺心里说不出的揪疼,喉间滚了滚,到底没有再多说,千言万语皆是哽住,重重将头一点,便是大步走进了夜色之中。 叶辛夷望着男人宽阔挺俊的背影没入夜色之中,杏眼微微一黯,却只一瞬,又笑着转头望了过来,“爹,你也不要多想了,好好回去睡个觉。我真的没事儿……” 好不容易终于将叶仕安哄回房去睡了,叶辛夷抬眼望着头顶深蓝色的天空,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将袖子往上拉开,瞧见臂上那条紫线,叶辛夷微微勾起唇角,旦夕之间,生死便被别人拿捏在了手中,又岂会当真豁达得全不在意? 不过只是因着事情还没有到最坏,不至于绝望罢了。算了!叶辛夷深吸一口气,放下了袖子,不过就是多了只小虫子而已,又不是立刻就死了。怕什么? 叶家小院儿里的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 一直负手站在铺子外的人终于是回过了头,“走吧!”沉声道一句,已是面沉如水。 书生连忙跟上,“到底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方才见沈钺从叶家出来的神色,书生便知道不好,可他那样,书生一时也不敢问。可这会儿,却又不得不问。 “去给我查娑罗教,他们有些什么蛊毒都一一给我查清楚了,能弄到的解药都弄出来,还有,替我弄一份江湖上有名的大夫名单,特别是善于解毒解蛊的,尽快。” 书生听罢,脸色立刻变了,“是我妹妹中了蛊?”若是叶家的其他人,沈钺想必也不会急成这般。 沈钺没有回答,只脸色更是沉凝了两分,大步走进夜色中,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鬼煞之气。 第二日清早,叶菘蓝红肿着两只核桃似的眼睛来见叶辛夷,张口一声“阿姐”,便又是红了眼,眼泪哗哗往下掉。 叶辛夷吓得连欸了两声,“怎么?你这是知道我跟你们不是同一个爹的,所以就想用眼泪淹死我不成?” 这自然是玩笑话。 叶菘蓝却是听得一抹眼睛,不再哭了,一双兔子似的红眼睛有些哀怨地看着叶辛夷,“阿姐说什么呢?” <script>app2(); 202 道歉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阿姐就是我的阿姐,跟是不是一个爹生的有什么关系?” “阿姐你坏,明知道我是觉得愧疚,还非要故意将话带开。” 叶菘蓝撅着小嘴抱怨。 “既然不管怎样我都是你的阿姐,你又何必还要愧疚?阿姐救你,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要愧疚,那阿姐岂不是更要愧疚?毕竟,若非因为阿姐,你也不会遭遇这场无妄之灾。” 叶菘蓝的神色有些纠结,好一会儿后,终于是轻吁了一口气,“阿姐你说得对,既然是一家人,就没有谁拖累谁的说法。总之,阿姐会没事的。” 叶菘蓝说罢,虽还红着双眼,可神色已经沉定,“好了!我去做饭了!阿姐你收拾好了出来用早饭。” 叶辛夷点头,知道自己又算去了一桩心事。小姑娘虽是懂事,却也格外地敏感,能想通,就比什么都好。 早饭时,老铁来了。 这才知道出了事,当下便是面色铁青,骂了蓝若华和娑罗教一通,然后便是提溜着叶仕安进了堂屋,两个人关起门来说话,说了什么,叶辛夷不知道,却也能大致猜到。 等到出来时,老铁说他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叶辛夷也知道多半是为了她身上的蛊毒,她想说没有必要,可却也知道若不让长辈们做些什么,他们也没法心安,还不能拦。 可老铁到底也是上了年岁了,叶辛夷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老铁听她交代,眉毛一竖,“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学得这般啰嗦?为师我跑江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把你的心揣回肚子里!为师回去收拾好东西便走,不必相送!” 话音刚落,人已在几步开外。 叶辛夷拦不住,只得无奈。 老铁走后,日子好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恁要说有什么不同,也不是没有。 总之,就是家里的人,除了叶辛夷自己,都变得对医术格外上心起来。 也不是说从前便不上心,只是,比起现在这阵势,实在算不得什么。 如今,不只叶仕安有事没事就钻进房里研究他那些古方偏方。 就是叶川柏,散学回来后,也将许久不看的医书又拾掇了起来。 更别说从前对医术自来不感兴趣的叶菘蓝了,居然也开始像模像样地学了起来。 叶辛夷不是不知道为何,心里感动之余,却也有些无奈,只得由着他们去了。 倒是时间过得飞快,不过转眼,离那夜的事儿竟已经过去十来天了。 而无论是娑罗教,还是沈钺,都再未出现过。 日子平静得让叶辛夷恍惚都要以为那夜的事情不过只是她的一场幻梦而已。 可拉开袖子,瞧见那道窜动的紫线时,她又不得不承认,那不是梦,而是事实。 娑罗教和沈钺都消匿无踪,这一日,梁申却是又登了门。 叶辛夷见到他时,当真生出了两分恍如隔世之感。 她这些时日心情跌宕,倒是当真没有半点儿心思分来想他,而她本以为那日之后,梁申便不会再登她家的门了的。 谁知道,他却又来了。不只来了,还在铺子外踌躇了许久,这才迈步进来,望着叶辛夷,又是欲言又止,神色优柔,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道,“辛夷,你这会儿有时间吧?能与我换个地方聊聊吗?” 这样好商好量的语气,有些太不像他了。 自他们相识以来,他唤她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几时喊过她“辛夷”? 叶辛夷一时都有些纳罕了。 叶仕安从诊案后抬起头来,“欢欢儿,你随阿申去一趟吧!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铺子初六便开了门,只是大正月里,忌讳较多,不过寥寥几个病人,确实叶仕安一人便足以应付了。 叶辛夷敛眸思虑了片刻,终究是“嗯”了一声站起身来,解了身上的布围,神色淡淡瞥了梁申一眼,道一声“走吧”,便率先迈步走了出去。 梁申愣了愣,神色有些局促地冲着叶仕安一拱手,继而便急匆匆跟了上去。 叶辛夷径直走去了后街的小溪边。 溪水已经解冻,却还飘着些浮冰,树上的叶子落光了,新的叶子尚未长出,只觉得满目萧条。 偏那树下亭亭立着的女子,哪怕只是一身再寻常不过的藕荷色的半旧布裙,却也好似敛尽了春色,像是早开的第一朵春花,说不出的好看。 梁申心中忍不住苦笑,从前,只觉得看着她格外的舒服和顺眼,却从没有想过是为了什么。 可如今,一想到往后若是再不能如之前那般看她,或是随心所欲的相处,才觉得心里憋闷得不能呼吸了一般,疼痛得厉害。他才恍惚明白自己从前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凝望她,却不知,现在才明白,是不是晚了? 梁申正在神不守舍,骤然见得视线内,姑娘扭头望向他,皱起了眉,方才的甜美静好瞬间龟裂。 “梁申?”叶辛夷见他来了却不说话,皱紧眉来,“你到底要找我说何事?” 虽然娑罗教没有找上门儿来,可不代表暗地里没有眼睛盯着她,她实在不想与梁申再有半点儿牵扯。 今日做个了结,倒也不错,至少圆了他们相识一场,相交数载的缘分。 梁申垂下眼,嘴角翕张了一下,又踌躇了片刻,这才慢吞吞靠了过去,走到叶辛夷跟前站定,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是抬起头来,“辛夷,对不住。那日……是我不对,口气不好,只是,你知道我的,我当时只是生气,口无遮拦,可说的,只是气话,你莫要当真。” 叶辛夷挑起眉来,“所以你今日来,只是为了向我道歉的?那倒不必了,你我认识也这么几年了,你是怎样的人,我还是心知肚明的。你那个性子,我若要事事都与你置气,这气生得完吗?” 叶辛夷一摆手,笑了,“你放心吧!我没有生气。” 然而,叶辛夷的豁达与大度却丝毫没有让梁申放松,眉头反倒蹙得更紧了些,“这样你也不生气?那你要怎样才会生气?还是,你永远不会生我的气?” “你这人真是奇怪!难不成,还要我生气你才高兴吗?好吧!如果非要这样你才高兴的话,就当我气好了,而听了你的道歉,我已经原谅你了,这样,可以了吗?” 可以了吗?梁申心口说不出的闷气。 <script>app2(); 203 冷血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你自来比我聪明,我对你的心思,我自己未必明白,可你却不会不明白。” “我为什么从来看那位沈大人不顺眼?我那日为什么生气?不过都是因为我心里喜欢你,在意你罢了。” 话已到此处,梁申的最后一丝怯懦也已收敛了个一干二净。 “叶辛夷!我说,我喜欢你,我想要与你在一起,娶你为妻,养儿育女,过一辈子!”梁申终于忍无可忍,伸出手去,那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伸出手去时,梁申才懊恼地想到,自己的身手远不如她,又怎么可能抓得住她? 谁知道,却是抓了个正着。 将她的手腕箍握在手中时,梁申反倒有那么两分不敢置信,转头见叶辛夷居然脸色发白,还眉头紧皱的模样,他才忙道,“你怎么了?” “没事儿。”却不过一瞬,叶辛夷已恢复了平常,手下微用劲,挣开了梁申的手。 梁申皱起眉望向她,“我方才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自然是听见了,你说的并不算小声,我不耳聋。”叶辛夷语调淡淡。“不过,你说你喜欢我,想娶我,那是你的心思,而我,并不喜欢你,也并没有打算要嫁你,这是我的想法。” “为什么?”梁申却是不敢置信,“难道……你真要嫁那个锦衣卫吗?” 叶辛夷眉心一攒,“这跟我嫁不嫁沈大人没有关系。你我认识多年,可我只当你是朋友,而不是可以嫁的人,这样……你可明白了?” “你什么意思?”梁申白了嘴脸,望着叶辛夷,不敢置信。 “我的意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你若还是听不懂,我也没有法子。但总归,谢谢你的错爱,我不可能嫁你。” 梁申盯着叶辛夷冷静从容到近乎淡漠的面容,死死咬着牙,片刻后,才道,“所以……我若娶了别人,你也不会介意就是了?” 恍惚间,叶辛夷竟瞧见了久远的过去里,那个相似的画面。 彼时,也有一个她从来认为亲近的人这样问过她,是不是他娶了别人,她也不在意? 她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相似的情景,同样的问题,她的回答,好似也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你幸福,我自会祝福。” 梁申一直死死盯着她,听到这里,不由嗤笑一声,“叶辛夷,你这个女人,还真是冷血残忍。” “也罢,今日说过的话,你往后莫要后悔便是。”梁申说罢,蓦然扭头便是疾走,神情之间尽是愤愤。 “看吧!装成熟稳重,却也只装得了这么一会儿,到底孩子脾气。”叶辛夷在他身后低声喃道。 只是,嘴角的笑容刚刚扯开,半道上却是僵住,叶辛夷一个踉跄,人便已往地上栽去。 一条腿,一只胳膊,堪堪撑住地面,没有直接扑倒在地,而她此时面上的沉静早已消失无踪,一张面容刷白不说,浑身更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额头鬓角尽是豆大的汗珠…… 快要到用晚饭的时候了,叶菘蓝站在自家铺子口,不住地朝外眺望,“爹,你说梁大哥来了,将阿姐叫了出去,只说有话要说,怎么这么会儿工夫了也不回来?这眼看着天都要黑了。” “和你梁大哥出去的,你担心什么?再说了,你阿姐你还不知道吗?没事儿的。” 其实以往叶菘蓝也不会这般大惊小怪,但自从那夜过后,小姑娘便有些草木皆兵起来。 就是叶仕安自己,虽然这般宽慰着小女儿,也知道自己说的在理,可心里却还是不得安定,目光也是不由自主地往铺子外瞟。 直到瞧见落日余晖中缓缓走来的那道熟悉的身影,父女俩这才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叶菘蓝提起裙摆便是迎了上去,“阿姐?你回来了?”抬眼见叶辛夷有些苍白的脸色便是一皱眉,“阿姐,你怎么了?脸色有些难看!” 伸手去抓叶辛夷的手,指尖触到一团热烫,还不及深感,叶辛夷却已不动声色挪了开来,“没事儿。是不是该吃晚饭了,走吧!” 见她步履从容,神色沉定,叶仕安和叶菘蓝父女俩都不约而同放下了悬吊的心。也没有多去问与梁申谈了些什么,又谈得怎么样。 “对了,阿姐!方才有个眼生的汉子来送了一封帖子给你。”叶菘蓝将一封帖子递给叶辛夷,便是眼巴巴将她看着。 叶辛夷狐疑地挑起眉梢,将那帖子打开来看罢,眉心舒展了两分。 合上帖子见叶菘蓝瞬也不瞬将自己盯着,知道她这是担心这帖子与娑罗教有关呢,心里一暖,却是抬起手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头顶,“没事儿。这是阿姐的一个朋友请阿姐上元灯节时一叙。” 阿姐的朋友吗?叶菘蓝长舒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只要不是娑罗教,那她就放心了。 叶辛夷却是摩挲着那张帖子,若有所思。 帖子是冷大姐送的,请她上元灯节时蓝玉宝楼一叙。 上元灯节……就在后日了。 梁申去了之后,便再未露面。 而等到上元灯节如期而至时,沈钺也未曾再出现过。 叶仕安有些不安,就是叶菘蓝亦是私下里与叶川柏小声抱怨说,沈大人该不会是被那娑罗教吓住了?再不敢往阿姐跟前凑了不成? 却被叶川柏虎着脸叱了一回,说是不来就不来,这样胆小,且瞻前顾后的男人,还不如不要呢,配不上他家阿姐。阿姐嫁不嫁都无所谓,大不了他养一辈子。 叶辛夷听见了,只是弯弯唇角,心里很欣慰。只大约若被沈大人听见了,那张本就喜欢故作深沉的阎王脸怕是就要气变形了吧? 沈钺出现与否,叶辛夷倒是并不怎么在意。 待得上元灯节时,早早吃过晚饭,她便与头一回去蓝玉街时一般,换了一身男子的装束,去了蓝玉街。 在街口的码头如常被派发了一张面具,叶辛夷反手扣上,便是上了一艘小船。 桨声欸乃,打碎了满河的旖旎。 京城的上元灯节自来热闹,每年正月十五,皇城外的大街上都会设下灯市,搭上灯楼。 因着汉中那边生变,乾和帝为了稳定民心,特意颁下诏令,说是今年的上元灯节,他会与民同乐。 因而,灯市可以想见的,比以往还要热闹。 能看热闹的,都去了。 倒是这蓝玉街,在这样的日子里,反倒比头一回来时冷清了许多。 <script>app2(); 204 极品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也不是没有客人,却比上一回来时,少了那么几成。叶辛夷到蓝玉宝楼时,立刻便有两个貌美如玉的少年郎迎了上来。 “这位小公子便是大姐的贵客了吧?今日大姐特意在四楼设宴招待公子,已是久候多时了,公子快些请。” 毕恭毕敬,热切却又不失真诚的笑容,比头回来时,热络不知多少倍。 叶辛夷倒也是安之若素,一边随着那两个少年郎往楼里走,一边笑问道,“你们如何知晓我便是冷大姐要等的人?” 叶辛夷是真的好奇。她既没有自报家门,也没有摘下面具,这两位究竟是凭借什么确认她的身份的? “大姐说了,她今日要请的贵客乃是她的小友。虽然是女儿身,却必然是少年郎的装束,却也并不遮掩,坦荡磊落,英气又不失女儿娇柔。方才,这些船上,只小公子一人倚在船头,和着桨声,还挺有兴致地打着拍子,这般随意豁达,大姐口中的小友不是公子又能是谁呢?” “冷大姐治下果真有方,你们一个个也是聪明周到!”叶辛夷笑着,伸手扔出一只钱袋。 那两个姐儿接过,坦率地谢过。 穿过大堂,径自顺着盘绕的木阶上了四楼。 蓝玉宝楼共四层,当中第一层大堂,多是一般客人,二层呢,上一次叶辛夷已经去过一回了,因着场地宽阔,多用于出借给有需要的客人,只怕所费不赀。三楼则是雅间,姐儿们还有自己的私屋,但多是在蓝玉宝楼外了。四楼则是冷大姐自己的地盘儿。 别说叶辛夷是头一次来,就是旁人也甚少来。 那两个少年更是将她领到了楼口,便是停了步,恭声对里面道,“大姐,您的贵客到了。” “知道了,都下去吧!”里面传来一声应,是冷大姐的声音。 紧接着便有脚步声快步而来,那两个少年则躬身退了下去。 珠帘轻响,冷大姐人未到声先至,“妹妹来了,可让姐姐我好等。” 冷大姐穿过珠帘,绕过屏风,终于到了近前。 一身宝蓝色绣橘色牡丹的衣裙,极尽艳丽。 妆容还是唐妆,一点梅花钿开在额间,衬着雪肤红唇,格外喜庆大气。 “姐姐!”叶辛夷笑应,抬手揭去了面具,面上不施脂粉,却还是清丽无双。 冷大姐上前来便是携了叶辛夷的手,顺手拉了手边的铃绳,“这样的日子约了妹妹,怕是扰了妹妹的好事。” “姐姐说什么呢?这样的日子,我也没什么人好约的。倒是姐姐,身边美人一堆,还能想起妹妹,妹妹才要受宠若惊呢。” “没人好约?你那位沈大人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冷大姐转头朝着她戏谑地笑着一眨眼。 说话间,两人已是进了内间,很是宽敞,内里装饰也多是简洁大方,当中一张八仙桌上已是放了些冷盘。 冷大姐携她一道坐了,笑睐着她,显然还记得刚才那一问。 叶辛夷一哂,“姐姐莫要笑话我,明知我与沈大人不是那样的关系。” “是吗?姐姐倒是听说,沈大人对妹妹很是上心。”冷大姐笑呵呵。 听说?听谁说?叶辛夷抿嘴笑了笑,不搭腔。 这时,有轻盈的铃声由远及近,却是一串身穿玉白的美少年端着酒菜鱼贯而入,人人都是裸足,踝上系着精致的银铃,伴随着铃音,清脆叮铃。 将酒菜放上桌,又动作整齐划一地躬身退后,铃音渐渐远去,叶辛夷好笑地瞥了一眼冷大姐,这位的爱好真是…… “看我作甚?这样的你若不喜欢,回头,我让个极品的来陪你便是。”冷大姐一边笑言,一边已是斟起了酒,“这是我蓝玉宝楼的佳酿,妹妹来尝尝,看看比之顺华酒楼的如何?” 叶辛夷自然当她方才那一句只是说笑,安心与之对饮。 别的不说,与冷大姐是真正投缘,这样爽利的女子也是难得一见。 两人都是海量,又都喜欢酒,推杯换盏间,一会儿便已喝完了两坛子。 冷大姐转头望了望窗外,圆魄当空,“都这个时辰了啊……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了?叶辛夷半撑着腮,见得冷大姐轻击了两下掌,两个赤足美少年又迎了上来。 冷大姐笑呵呵道,“领了这位小公子去隔壁厢房。”转过头对上叶辛夷愣怔的双眼,笑得促狭,“姐姐说了,会让姐姐这楼里最最顶级的姐儿伺候妹妹,妹妹可莫要辜负良辰美景啊!” 叶辛夷没想到这位居然是来真的,喊一声“姐姐”,人却已经被一左一右两个美少年架了起来。 又有两个美少年上前来,偎坐在冷大姐左右,为她斟酒,冷大姐笑着朝叶辛夷挥手,“去吧去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隔壁厢房的门被推开,又被搡上。 那两个美少年干净利落退了出去。 叶辛夷这会儿也安之若素了,回过头来看了看这厢房,一尘不染,也布置得雅致,倒是没有听见人声。 她四处逡巡了一下,便是在桌边坐了下来,径自倒了一杯茶,茶温适中,时辰掐算得刚刚好。 茶水刚刚沾唇,窗户上骤然两声轻响,紧接着,窗扇被从外推了开来,一道黑影提溜着另一道人影,从外一跃而入。 叶辛夷转头一看,楼下河水倒映着彩灯旖旎,沐着月光,清风徐徐。 可最要紧的是,这可是四楼,底下便是蓝玉街的河道。 “难道冷大姐口中的极品就是大人?”叶辛夷喉间带笑,却是隐隐藏着戏谑。 黑影将手里提溜着的那人松开,抬手将脸上覆面的黑巾取下来,一双清亮的眼濯濯,望着笑着的姑娘,黑眸却是一眯,“见到是我,你莫不是失望了?” 这语调里隐约有些危险的意味啊!“我自然是猜到了是大人,否则,哪里会去迎合冷大姐的恶趣味。”若非她自己愿意,那两个美少年要想架住她?嗬! 沈钺轻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不过……“看来,你早就猜到蓝玉宝楼的东家是谁了?” “蓝玉宝楼和百鬼楼是一家的,我早就知道。也料到阎王楼主与我应是认识的,却没有想出是谁。直到那日在你家吃饭,我瞧见了书生左手拇指上有一圈印痕,那应该是常年戴着戒子留下的痕迹,要些许时日才能消除。” 沈钺听罢,笑了起来,“你倒是真心细。” <script>app2(); 205 失望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敛了笑,神色微微一整,“娑罗教暗地里有眼睛盯着你,今日的事却不能落进他们眼里,这才借了冷大姐的名义约你来这儿。”这当中有没有冷大姐的故意为之,那就都是心知肚明了。 叶辛夷点了点头,在接到冷大姐的帖子时,她心中便已有了猜测。 虽然叶仕安他们都或多或少地都为沈钺这些时日未曾现身而担心着,叶辛夷却从来没有过。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时起便对沈钺有了那样的信任,沈钺既然说了他会护着她,便会说到做到。何况,他那样的男子,有什么担不起?一个娑罗教而已,绝不会让他退缩。 这一刻,见着沈钺,她半点儿诧异没有,只觉得莫名的心安。 沈钺却是先深深望了她一眼,见她脸色还算得好,才算松了一口气。 身后有人咳嗽了一声,沈钺这才想起了这屋里不只他们两人,忙转过身,朝着身后人一揖,“苗前辈!方才事急从权,没有吓着您老人家吧?” 说的自然是方才提溜着人,从四楼爬窗入的事儿了。 叶辛夷这才望向与沈钺同来之人。居然是个老妇,一头发丝已是纯粹的霜白,一张面容虽已镌刻上了风霜岁月之色,可一双眼却被岁月淬炼得格外睿智。 叶辛夷亦是朝着老妇行了个礼,因着着男装,便也只是随着沈钺一般利落抱拳。 那老妇方才已是静静望了一会儿叶辛夷,这会儿见状便是点了点头,“不用多礼,老身也不一定能帮得上忙。这位姑娘便是你要让老身看的那位?”后面一句话是对沈钺说的。 沈钺点了点头,“有劳苗前辈。” 那苗前辈“嗯”了一声,径自走到桌边坐了下来,与叶辛夷比了个“请”,叶辛夷坐了,便是按着苗前辈的示意将袖子往上一拉,露出了手臂。 苗前辈低头看了那条紫线片刻,探手扣上了叶辛夷的脉门,把了会儿脉,本来就蹙起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叶辛夷倒是安之若素,可沈钺却是看得心头一紧,“前辈,如何了?” 苗前辈却并不答他,反倒是抬眼观叶辛夷面色,“这蛊毒只看表象,倒是与赤练无异。可是……还不能确定。蛊毒发作之时,是什么样的感觉?” “说是每月会送解药来压制蛊毒发作,如今不过过去了十来日的工夫,这蛊毒按理还没有发作过。”沈钺答道。 苗前辈却还是没有理他,目光仍是直直望在叶辛夷面上。 叶辛夷勾起唇角,笑得温淡,“发作起来时,胸口烫热得厉害,灼烧肺腑,浑身上下好似被分筋错骨一般,就算是衣裳挨着皮肤都觉疼痛难挨……” 叶辛夷轻描淡写,沈钺却是听得面色一变,望向她的目光随之一紧。 苗前辈敛眸深思,“这症状听起来与赤练发作也一般无二。” “那是不是可以确定是赤练了?”赤练蛊是娑罗教用于控制教众的蛊毒,所用比较广泛,相对的,要找出解药,或是驱蛊之法便也容易许多。 苗前辈却是摇了摇头,“不好说。身中赤练蛊之人,臂上毒线是鲜红色,与这红中带紫不同。再来……赤练蛊一月才会发作一次,而据你们所言,这蛊毒种下还不到半月,按理,绝不会发作。蛊毒种下前半月,蛊虫多处于休眠状态。可这蛊虫在你体内却格外的活跃,这种情况实在是见所未见,老身也不敢确定是否是赤练。” “赤练的月服解药老身倒是差不多可以制出,可是如今不能确定就是赤练,若是胡乱用药,怕是会弄巧成拙。” “那苗前辈可知娑罗教还有什么蛊毒是与赤练蛊相似,且会呈现这样症状的吗?”沈钺急问。 苗前辈摇了摇头,“对不住了。老身已离开娑罗教几十年了,哪里知道如今的娑罗教有什么样的蛊毒?” “小子!老身来这一趟,是看在你师父的面儿上,老身能脱离娑罗教,有如今安生的日子过,都是托你师父的福,老身承他的情,不得不来,可老身确实无能为力。更不想牵扯太深,若是再引得娑罗教注意,娑罗教对叛教之人的惩罚,老身这把老骨头可是不敢领受的。” “苗前辈……”沈钺张口还想说什么。 “算了,沈大人!就不要再为难苗前辈了。”叶辛夷从后轻扯了扯沈钺的衣袖,而后,笑着朝苗前辈一拱手,“不管如何,今日多谢苗前辈专程来这一趟。苗前辈虽是冲着沈大人,和沈大人师父的面子,晚辈却不得不承前辈的情。” “这倒不用。小姑娘性子豁达,挺好。”苗前辈言语淡淡,可望着叶辛夷却是笑了起来,“这样性子的姑娘,运气不会太差的。” “我也觉得我的运气不会太差。”叶辛夷笑答。 沈钺沉默着并不言语,可那双熠熠濯濯的黑眸中却好似灰沉了两分。 “沈大人,可要送苗前辈离开?” 沈钺面沉如水,“不用急。天色不早了,苗前辈就在这里歇吧!明日清早,冷大姐自会安排人送您离开,倒是比我送您更方便些。” 苗前辈自然是不介意。 沈钺则转头望向叶辛夷,眉峰微颦,“我不能久待,眼下还要赶回朱雀楼去,我便长话短说了。过两日,我可能会南下出公差,你回去收拾一下东西,说不得,会与我一道去。” 叶辛夷一懵,片刻后才恍惚明白了什么。 沈钺见她已是听懂了,便也不再多留,道一声“走了”,也不管这里是四楼,便是转头朝着窗外纵身一跃,转眼已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叶辛夷收回视线,笑望苗前辈。 “前辈是要早些歇着,还是与我一道小酌两杯?” 叶辛夷在蓝玉宝楼直待到后半夜,这才微醺着被冷大姐差人送回了三柳街。 叶仕安带着两个小的都还没睡,直到见着她平安回来,才算松了一口气。 叶辛夷什么还不及说,便被叶仕安催着去睡觉。 躺上床,叶辛夷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才不过一会儿便困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切又是如常。 年过完了,春天的气息也悄然袭来。 叶辛夷打开门时,便觉得风息忽变,侧头躲开时,恰恰便有一支利矢擦着耳边飞过…… <script>app2(); 206 请客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笃”一声,那利矢射进了身后的门板上,入木三分。 她抬眼往利矢射来的方向望去,却只瞧见一道黑影掠过,紧接着,右侧厢房的门亦是被打开,叶川柏跑了出来,想来也是听见了动静。 紧接着,便是叶仕安和叶菘蓝。几个人都是面色微变地望着叶辛夷身后还在颤动不止的利矢。 叶辛夷又凝目望了望已瞧不见那道灰影的方向,这才转头将那利矢拔了下来。 那利矢箭尾上绑着一封信,信笺里还裹了一粒丹药,叶辛夷低头将那信笺上的字迹看完,杏眼底却掠过了一抹暗光。 这一日,叶家宰鸡宰鱼,过年般的热闹。 常茂到时还很是纳罕了一番,私以为叶家怕是有什么喜事。 只是,如今以自家爷和这家的关系,好像也不好问,只得将疑惑压在心底。 好在叶家也不是什么大门大户,他要见叶辛夷,倒是见得轻松。 还是像往前一般朝着叶辛夷行了个礼。“叶姑娘,小的是得了我家爷的吩咐,来给叶姑娘送东西的。” 说着,便已是奉上了一包东西。 叶辛夷伸手接过,心头已是明白了个大概,将那布包揭开看了看,果真如此。 “爷别的什么也没交代,只说姑娘瞧见这些东西,自然就会明白了。” 叶辛夷“嗯”了一声,掏出一粒碎银子递给常茂,“有劳常茂小哥跑这一趟。” 常茂不肯接,袖了双手道,“小的不敢。不过……叶姑娘不点点吗?” “不用了。”叶辛夷笑得淡然。 “如此,那小的便回去复命了。”常茂说罢,转了身,刚走出叶家的药铺,便见得一道劲瘦挺拔的身影大步而来,常茂往边上让了让,见着那道人影大步走进了叶家药铺,常茂又望了两眼,也没有瞧见那人出来,他这才皱着眉走了。 梁府,梁申自常茂走后就一直坐立难安,尤其是估摸着时辰,觉着常茂差不多该回来了,就开始频频往门口张望,待得听见常茂进门的动静时,却是脚步一滑,到椅子边端端坐了下来,手里似模似样地捏着本账册翻看。 听得进门的脚步声也强忍着没有抬头。 待得常茂到他跟前喊了一声“爷”。 他这才“嗯”了一声,好似才察觉到他回来了一般,抬起头来,神色淡淡道,“东西都送到了?” “是,送到了。”常茂恭声应道。“亲手送到叶姑娘手里的,爷可以放心。” 梁申皱了皱眉心,“她有没有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小的让她点点,她也说不用了。” 梁申听罢,眉心皱得更紧,好一会儿后,抬起头来见着旁边的常茂,便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还在这儿杵着呢?说完了就滚!” 明显的迁怒。 常茂却是欲言又止,“爷!小的再说一句便滚。爷,那个叶姑娘既然不合适,那便算了,总归……咱们要找什么样的没有?何必要一个心思不在咱们身上的?方才,小的还瞧见了,那个锦衣卫又往她家里去了,而且她家今日还杀鸡宰鱼的,原来就是为了招待那位大人,说不得……那婚事都要定下了。” “早前走了眼,现在才知道,这叶姑娘一家,也是那势利的。而且锦衣卫呢,咱们老百姓谁不怕,他若果真要娶叶家姑娘,谁还能说个不吗?所以……爷,咱还是将叶姑娘忘了吧?小的觉着舅老爷说的也不错,娶了冯公公的侄女,往后前程也少不了。没准儿,就是那姓沈的锦衣卫到了您跟前儿也得毕恭毕敬呢,您说呢?” 常茂越说越溜,将这些日子酝酿在心头的话都说了出来,自认是掏了心窝子了。 谁知,梁申听罢,有无触动且不知,只脸色却是铁青,张口便是一声“滚”! 常茂吓得一噎,再说不了话了,赶忙转身“滚”了。 门刚掩上,门后便是骤然一声脆响,常茂缩了缩脖子,定是那对摆在书案上的粉彩花觚遭了殃。 叶家这一夜,倒是其乐融融。尤其是叶仕安,见着了沈钺,那是一个真正高兴。 本来听说叶辛夷想要请沈钺吃顿饭时,他心里还七上八下,他就怕自家闺女好不容易改了心思,沈钺却又不来了。 没想到,沈钺却来了,还是一切如常的意思。 吃罢了饭,沈钺陪着叶仕安下棋。 叶辛夷则端了茶点进堂屋。 屋内的两个人确实是在对弈,盘腿坐于炕桌两端,炕桌上摆着棋盘,黑白子错落,可两人皆是心不在焉。 见得叶辛夷进门,叶仕安立刻神色紧张地往她身后瞥。“外头川柏和菘蓝都守着吧?” 叶辛夷神色从容得很,“爹,不用太紧张!他们就算要盯着我,也不好那么明目张胆的。沈大人还在这儿呢,他们可不敢让沈大人察觉。”叶辛夷下巴朝着沈钺的方向递了递,嘴角含笑。 那位蓝教主只怕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在那一夜便已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沈钺了。 “叶伯父放心。咱们在这儿说的话,旁人听不去的。”沈钺亦是微笑着宽叶仕安的心,而后,与叶辛夷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 叶仕安看在眼里,轻咳了一声,“以你俩的身手,既然都说没事,那就真是没事了。” 心却到底是安了下来。 “所以……你今日特意请熒出来咱们家里吃饭,是做给娑罗教的人看的?” “是啊!”叶辛夷点了点头,从袖袋里将之前从箭尾上取下的那纸信笺递给了沈钺,上头不过几行字,让她想办法跟着沈钺一道南下。 “沈大人昨夜便与我说过了,他会南下出一趟公差,让我一起。可那些人不知道啊!他们既然要让我想办法,我也总得做点儿姿态来给他们看,让他们瞧见我是多么努力地为他们办事才好,不是吗?” 叶仕安听罢,神色稍安,只是望向沈钺时,却又踌躇起来,“熒出啊,你毕竟是出公差,让欢欢儿跟着,怕是不妥吧?虽然你能帮忙,我们一家子都是由衷的感激,但若是影响了你,那就不好了。” “伯父放心。这件事原也是我的猜测,我这一趟出去,是奉了陛下的密令,南越若是果真存着心思,自然会想法子在我身边放眼线。” <script>app2(); 207 皮厚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而没有哪个眼线比辛夷要来得方便。结果,他们果真有动作了,便能说明我所料不差。”沈钺说着,笑望了叶辛夷一眼。 后者却是一哂,他叫她什么?辛夷?他倒是唤得自然。 “这趟公差,陛下的意思是让我暗访,也就是非到万不得已,不会抬出官家的身份。而让辛夷跟着,便是最好的伪装。何况,我对辛夷有心之事,算不得秘密,既然娑罗教能知道,陛下自然也能知道。我再去求上一求,以陛下的性子,顶多会取笑一二,却不会有什么顾虑,定会同意。” “是以,叶伯父不必担心,陛下那里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至于娑罗教的目的……有辛夷在身边,我反倒不是那么被动。” “看来……你都想周全了。”叶仕安长舒一口气,神色稍稍和缓了一些,“如此就是最好了。” “这一路上叶伯父也请放心,只要有我在,哪怕粉身碎骨,我也定会护得她周全。” 这一句承诺,带着他一贯的色彩,淡然,却铿锵,让人能信到骨子里。 叶仕安便是点着头道,“有你跟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既是如此,欢欢儿,你去收拾收拾吧,等到走时可莫要耽误了熒出的行程。” 叶辛夷一双杏眼闪了闪,望了望沈钺,顿了片刻,才道一声“是”,然后转身出了屋去。 沈钺面色如常,见着那垂落的帘子遮掩了叶辛夷的身形,又听着叶辛夷的足音走远了,这才神色端肃望向叶仕安,“叶伯父特意将辛夷支开,可是有话要交代晚辈?” 叶仕安神色亦是端凝,“熒出,你让欢欢儿跟着你南下,到底是为何?与你这趟公差有关?” 沈钺神色一整,却是沉稳如常,“叶伯父果真敏锐。我带辛夷一路,自是有我的原因。因着我这一趟,要去蜀中。” 蜀中?叶仕安扬眉一惊,入目是沈钺安之若素的面容,他神思亦是一定,“看来……你知道不少事情。” “叶伯父放心,无论我知道多少,我都不会伤害辛夷。只是,蜀中近南疆,去了那边,离娑罗教和南越都要近些,找到驱蛊之法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些。另外,去了蜀中,我便想带着辛夷去一趟药王谷,伯父离开药王谷已久怕是不知,自从伯父离开之后,药王谷这些年倒是暗地里对蛊毒多有研究,说不得还真有法子。” “是以……我还要求伯父给我一封引荐信。听说,药王谷不是那么好进的。” 先提到蜀中,再提到药王谷,叶仕安已经没有半点儿觉得惊讶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还是小瞧了啊! “这引荐信我自然可以给你写,可唯独有一点,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沈钺坐直了身子,“伯父请说。” 叶仕安紧盯着他的眼,“不管什么事,只要欢欢儿不愿,你都必须要遵从她的意愿。” 虽然说得不是那么直白,可以沈钺的敏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他便回以同样的认真,甚至举起了手,直至眉间,“伯父,我沈钺对天起誓,这一生,必竭尽所能让叶辛夷自在快活。若违此誓,天地同诛。” 沈钺从堂屋中出来时,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院子正中,仰头望着天上月亮的姑娘,虽然只是一身布裙,沐浴着月光,却也多了两分仙气。 他心上的姑娘,自然是怎么都好看。 沈钺曳起嘴角,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叶辛夷转过头来,“跟我爹都说完了?” 这般沉慧的姑娘,缘何会不知方才叶仕安是特意支开她的? “说完了。”沈钺半点儿诧异没有,应得坦然。 叶辛夷点了点头。 沈钺漆眸星闪,反倒有些奇怪了,“不问我们说了些什么?” “我爹不想我知道,我便不问了,其实,也差不多都能猜到。” 姑娘的性子还真是豁达。沈钺又一次体认,抬起头与她方才一般,赏月。 你别说,这平平无奇的月色,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姑娘在身边的缘故,居然也格外好看起来。 “看来,盈贵人死了,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影响。” “他们不是找了你吗?” “我是说,娑罗教京城分堂口的分堂主还活着。”叶辛夷语出惊人。 沈钺皱眉望向她,眸中藏不住的惊色。 “是蓝若华亲口说的,说她娑罗教的两个香主都折在了我手中。”叶辛夷特意将“香主”两字的语气加重了好些。 “看来……这趟南下之行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些。”沈钺沉吟着。 叶辛夷见他沉吟,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沈钺是典型的北地男儿长相,哪怕是沉思的表情也刚硬男儿气。 往日里,沈钺很是敏锐,今日大抵是想事情想得太过专注了,竟是半点儿没有察觉到叶辛夷的视线。 待得猝然回过头来,与叶辛夷四目相对时,他还愣了愣。 倒是叶辛夷,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她本就是光明正大地偷看,既被瞧见了,那便瞧见好了。 沈钺一愣后,勾起了唇角,毫不掩饰的欢喜,“怕吗?”他问她。 明明隔了这么一会儿了,又问的没头没尾,他也不怕她听不懂? “我还以为你要问我是不是最好不要跟着你去了。” 沈钺挑眉,有些好奇,“我若是果真说了这样的话,又当如何?” “不当如何,左不过在我这里,再无可能罢了。”叶辛夷微微扬了扬下巴。 沈钺又是无奈,又是庆幸,“你这样的姑娘换了一般男人怕还真是驾驭不住。” “沈大人不是一般男人?”叶辛夷哼了一声,驾驭? “我自不是一般的男人,你不知道么?”他笑答,一双漆眸闪烁着几许刁坏的光,朝着她眨了两眨。 叶辛夷一噎,她不知道么?她还真不知道。只知道沈大人的脸皮比寻常男人来得厚罢了。 这不,转眼他又厚脸皮上了。 “你送我出去吧!那暗地里的眼睛可都还看着呢,你总得做出点儿努力的样子来。” 叶辛夷有些气闷,她怎么就觉得这位有那醉翁之意不在酒之嫌呢? 偏她还真无法反驳,因为清楚他这话在理。 闷了闷,她没有急着迈步,在这院里说话,至少还不怕旁人听了去,这也是她和沈钺达成的默契。 <script>app2(); 208 面圣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你哪日启程?” “暂时还不能确定。你今日求了我,可总得让我犹豫几日。不过放心,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最后还是会妥协的。” “再在陛下面前求上一求,估摸着还得几日。你也莫要着急,慢慢收拾着行装便是了。往南去,春色愈浓,可以备上些春衣了。”他对着她笑,可那笑容里却好似含着些别样的深意。 “我不着急,沈大人慢慢来!”叶辛夷说罢,终于迈开了步,往外走。 沈钺叹一声,跟上,嘴角却始终牵着笑弧。 到了铺子外时,叶辛夷放缓步伐,两人神色都已变了样。 沈钺望着她,神色有些纠结,踌躇为难的模样,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此事我会尽力,你且耐心等我消息吧!若是……”顿了顿,才一挥手,“你先回吧!等我信儿。” 说罢,便是转身匆匆走进了夜色之中。 叶辛夷站在原处,皱着眉凝目望了片刻,才回转。 叶辛夷安心收拾起了行装,将那些背后的阴谋抛开且不说,她头一回出远门,还觉得挺期待。 谁知,等到第三日,没能等来沈钺的准话,却等来了一个叶辛夷想也没有想到会在她家见到的人。 “您就是叶姑娘了吧?”站在她面前的,是个面白无须,声音尖利的年轻……男子……如果能称作男子的话,那人脸上带着满满的笑意,习惯性地弓着腰。 虽然没有穿那身衣裳,可叶辛夷不是那等没有见过世面的,也不是真正长在市井的,还不至于认不出这人的身份。 叶辛夷心里万般思绪转过,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点了点头,摆出一脸疑惑的表情,“是的!阁下是……” “是这样,我家老爷想要见叶姑娘一面,所以,让小的来接姑娘。” 能被他称作老爷的人…… 叶辛夷心头一震。 身后,叶仕安和叶菘蓝皆是不安地看过来。 “叶姑娘?”那人又笑着喊道。 “早说了,叶姑娘怕是不会轻易随你走的。”门外一声轻嗓,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昂首阔步走了进来,行止间,尽是贵傲之气。 “谢大人?”叶辛夷不得惊讶,这位怎么也来了? 来人还真是谢铭。 一身官服未除,自是官威愈显,微微垂眼,眼缝中射出锐光,瞥着面前低眉垂眼,怎么看都是温婉慧质的姑娘。 “方才陛下下令要见叶姑娘时,我也在御前,知道叶姑娘不会轻易跟着明公公去,刚好我也知道叶姑娘家,便自动请缨来这一趟。见着了我,姑娘应该可以安心跟着走一趟了吧。” 谢大人三言两语就将那位明公公口中的“老爷”身份说了个清楚明白。 那位明公公欠身笑着,半句不吭。 身后叶仕安和叶菘蓝脸色更是大变,陛下……要见欢欢儿(阿姐)?为什么? 叶辛夷也有同样的疑虑,而且,神色更是局促,“谢大人……您说陛下要见我?为什么?我……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民女罢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陛下总有他的用意,姑娘便莫要多想,跟着走一趟就是了。”谢铭的语调淡漠,只望着叶辛夷的目光中,还是有一缕淡淡的探究。 叶辛夷敛目,自然知道不是她想不去就是不去的。咬了咬唇,她转头望了身后两人一眼,“爹……那我去一趟。” 叶仕安除了点头,还能如何? 眼睁睁看着叶辛夷随着谢铭和那位明公公出了铺子,径自上了铺子外侯着的一辆马车。 马车踢踢踏踏跑走了,帘子垂下,那位明公公和谢铭都在外骑马,车厢内只叶辛夷一人,她脸上的局促与不安收拾了个干净,杏眼间凝着一缕沉慧。 乾和帝要见她,只能是与沈钺有关了。 只是,沈钺并未事先知会过她,显然,这事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不知,这背后,是不是有有心人的推手。 马车晃晃悠悠的一路上,叶辛夷心里已是有了成算。 待得马车停下时,她已经收拾起了面上其他情绪,又缩了肩膀,眼神闪烁,局促不安起来。 帘子撩开,明公公笑容不变请她下马车,心里却是嘀咕着到底是小户出身,有些上不得台面啊! 谢铭冷眼看着,心里的怀疑又去了两分,可却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可何处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居然不是皇宫。叶辛夷垂下眼,眼角余光左右轻瞟了一下。 虽还是守卫森严,但大多都是常服。而这院落,也只是小汤山上,一个普通富人家的别院。 不过倒是有个好处,没有走上多久,就到了花厅。 厅外守卫更加森严了,明公公停步,清了清嗓道,“陛下,奴才将叶姑娘请来了。” “进来。”厅内传来一声应,听上去说不上威严,甚至有两分气弱之感。 明公公转头,笑着冲叶辛夷一摆手,“姑娘,请吧!” 叶辛夷面色惶恐应了一声“是”,然后随在明公公身后跨进门去。 当先一架紫檀木底座彩色琉璃屏风,绕过去,便是宽敞的厅堂。 叶辛夷不敢抬头去望,低头跟着明公公徐步。 上头骤然传出一声笑,“沈爱卿,你用不着这么紧张,朕又不会吃了你的叶姑娘。只是朕实在是好奇,想要看看能让沈爱卿动了铁心,要娶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 “陛下也是对微臣爱重,微臣感念于心。只是,陛下怎么也该先与微臣说一声,她只是一个市井出身的姑娘,没有见过什么世面,陛下天颜,怕是会吓坏她。” 后面一个,是沈钺的声音,对乾和帝说话虽是谨守着臣下的本分,可语气却比叶辛夷所想的要随意了许多。 “朕若是事先与你说了,你定然是左右推搪,那朕不是见不到叶姑娘了吗?” “好了,好了!这人都已经来了,你再说也无济于事,还是先让朕好好看看你的叶姑娘。”乾和帝这会儿的语气打破了叶辛夷对于一个帝王的认知。 这分明就是个爱探听臣子隐私的八卦大叔啊! 前头明公公停了步,叶辛夷听得一声咳嗽,忙敛裙跪下,行了个大礼,微微缩着肩膀,声音放得低弱,“民女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市井出身的姑娘,果真是没有见得世面,这声音小的蚊子叫似的。 <script>app2(); 209 陡然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好了,免礼。既然都在外面,就不要那么多礼了。” “谢陛下。”叶辛夷慢了片刻,才站起身来。 乾和帝望了沈钺一眼,这姑娘一看便是小家子气,到底是何处入了自己这尊煞神的眼? 沈钺目光却是牢牢盯着姑娘,那紧张的样子,像是怕那姑娘少了一根头发丝儿似的。 乾和帝有些恨铁不成钢,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咳咳了两声,“那个,叶姑娘,朕将你请来,是为着私人的事儿,所以,你也用不着拘束啊!朕只是听沈爱卿说起,说他有了心上人。这回他南下呢,姑娘你呢,也正好要回乡去探亲。” “如今,路上也不太平,你一个人上路,他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所以,特意求了朕,让朕允许他能带着你一道上路。要知道,朕这位沈爱卿,可最是个铁面无私、不知变通的。朕可是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为了私事来求朕。” “何况……这回他是奉了朕的命出公差,有圣命在身。明知带你在身边,是不合规矩,可他还是跟朕开了口,朕便知道,他这是认定了你。朕自然不得不好奇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拴得住沈爱卿之心?” 乾和帝说到此处,顿了顿,言语间,也将那姑娘打量了一番。长得堪堪只是清秀,要说绝色,自然是说不上的。而且,那模样也是小家子的怯懦,是真不知道这沈钺是看上她什么了。 要说失望,还真有那么两分,不过……倒也不错。 乾和帝目下闪了闪,紧盯着姑娘时,眼里冒起了光,直看得姑娘很是不自在地往后挪动了一下,肩膀缩得更紧了,头恨不得直接埋进胸口里。 沈钺皱着眉,一个侧移,竟是挡住了叶辛夷,拱手朝着乾和帝一揖,“陛下!叶姑娘哪里见过这样大的阵势,不敢仰视天颜,是真吓着了。” “哈哈哈,瞧瞧!这就护上了。沈钺啊沈钺……你这个样子,朕真是见也没有见过,不不不,是想也没有想过你还有这么一面啊!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这也是好事,咱们这位沈大人如今也是二十好几了吧……”乾和帝作沉思状。 “回陛下,微臣今年二十有五了。”沈钺拱手答道。 “哦!二十五了!这个年纪,一般的人早就是几个孩子的爹了,他倒好,还是个光棍儿,朕私底下其实也没有少操心。如今倒好了,他动了心思,成了家,往后这心便也更定了。” “娶妻娶贤,这两个人之间互补也不错,朕瞧着也挺好。这样吧,他这个年纪了,也不好再拖了,他在二月初离京就可以了,还有十几日的工夫,朕瞧着,你们挑个日子,这就把婚事办了。” 叶辛夷一惊,这怎么突然就说到了这个? 沈钺亦是惊,却不知是不是惊过度了,直到身后人隔着衣裳掐了他腰际一把,他这才反应过来,忙道,“陛下,这……” 乾和帝却是抬起了手,不让他开口,“朕知道,你是怕委屈了叶姑娘,不过,你放心,朕赐的婚事,还有什么委屈?何况……十几日的工夫也足够了,他们会将事情办妥当的,是吗?小明子?” 这话问的是那明公公,明公公立刻道,“陛下放心!十几日,足够了。奴才定督促着他们办得妥当。” 乾和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而笑望沈钺和叶辛夷,“都说成家立业,你这家成的是晚了些,不过,现在成亲也是一样。成了礼,你们一道上路去探亲,也是名正言顺。” “朕帮着沈爱卿你抱得美人归,你自然是感激不尽,只是,叶姑娘应该没什么异议吧?” 问着这话时,眼睛微眯,从眼缝里睨着叶辛夷。 这会儿才想到要问她意见了。异议?她敢有异议吗? 电光火石间,叶辛夷心底已是转过了百般思绪,她与乾和帝也不知算不算得孽缘,她是顾欢时,乾和帝一道旨意,抄了她的家,让她入了狱,三族男子尽皆被斩,最后还丢了性命。如今成了叶辛夷,还是他一句话,居然就定了她的亲事? “叶姑娘?”见她低头不语,乾和帝又唤了一声,嘴角还含着笑,可眸色却是沉了沉,带出了两分龙威之气,“叶姑娘莫不是看不上朕的爱卿?” 这话里,隐隐带着笑,可却让叶辛夷登时一凛,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正待说什么,手掌却已是被人覆住。虽然只是一触,那手便是挪了开来,那短暂的一暖,却是让她蓦然心安起来。 “陛下,叶姑娘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婚事也能劳动陛下垂询,一时承受不住罢了。微臣多谢陛下赐婚,只微臣本来还想等到从南边儿回来再说此事,三书六礼慢慢走完,如今这样,到底仓促,怕是会在岳家那里落下埋怨。陛下既然金口玉言,不如再送佛送到西,下道旨意吧!这样一来,岳家只有满心欢喜的份儿,微臣也能安心成亲。” “你倒是会算计朕,好好好,就给你一道赐婚的旨意,让你安安心心成亲,这样可好了?”乾和帝转眼便是笑了开来,又是刚才那个和善的长辈模样了。 “叶姑娘?”微眯眼望向姑娘,可神色到底比方才和缓了两分。 叶辛夷如今甚是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之说,能屈能伸得很,垂了眼,作害羞状,还是蚊子叫的音量,“陛下洪恩。” “多谢陛下!”沈钺亦是忙抱拳道。 谢铭正好进得门来,便听得乾和帝开怀的笑声,见得他,更是高兴地招手道,“渊存,快来!朕刚给沈熒出赐了一门亲事,他离京之前,你还可以上他那儿去讨杯喜酒喝。” “对了!说起这喜酒……你那住处要迎新娘子怕是委屈了人家叶姑娘,小明子,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宅子,赐一处给沈爱卿。这桩婚事既然是朕赐的,这该有的体面可是半点儿不能少。” “叶姑娘,你放心,这聘礼也好,嫁妆也罢,你们来不及准备的,朕都会给你们补齐了,断然不会委屈了你。” 叶辛夷和沈钺自然都是迭声应着好,谢恩了一次又一次。 边上谢铭则又惊又疑,他不过去换身常服的工夫,陛下居然就将这亲事定下了。 <script>app2(); 210 原来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还真是够……雷厉风行的啊! 谢铭扯了扯嘴角,望了望这场赐婚的主角儿,也不知是否该同情可怜这二位。 不管心里作何想,他面上却是半点儿不显,仍是那副沉定的模样,朝着两人拱手道,“恭喜!” 马车离了小汤山,沈钺便示意车把式停了停,自己则纵身一跃,便钻进了马车,抬眼对着叶辛夷微眯的杏眼,嗬嗬无声赔笑。 “那个……辛夷,我事先真的不知道陛下会突然赐婚,所以,你要认定我有罪之前,也要允我自己申辩一二不是?” 叶辛夷轻哼一声望向他,“你敢说,你没有顺水推舟的意思?”还专程去求了一道旨意,这下好了,板上钉钉。 沈钺噎了噎,有些心虚。 默了片刻,才小心翼翼望着姑娘的表情道,“方才那个情形,若是我一味拒绝,怕是会弄巧成拙。” “不过……”望着姑娘沉默的侧颜,沈钺微微顿了顿,话到嘴边一转,“你若实在不愿,哪怕拼着抗旨不尊,我也定让你自在快活。”说这话时,沈钺双眸一直紧紧盯着叶辛夷,不敢错过她脸上半点儿情绪变化。 “算了!事到如今,你难道还真要抗旨不尊吗?”叶辛夷不过是有些闷气罢了,却也知道,此事已成定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乾和帝的心血来潮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沈钺神色一整,端正了身形,“今日清早,我进宫向陛下求准带你一道上路。当时,冯集贤也在。” “冯集贤?”叶辛夷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和这个人有关系。 沈钺点了点头,“陛下听说之后,很是高兴,所以,才趁着我不在时,便偷偷交代人带你来面圣。” “为什么?”叶辛夷是真想不通。 “我下来打听了,我进宫之前,冯集贤正跟陛下说起我的亲事。说他有个侄女,正当二八年华,还未婚配。又说起我如今尚未成家……” 听到这里,叶辛夷已是了然。 乾和帝虽然对锦衣卫和东厂看着都是信任,可却不代表不忌惮。尤其是如今,东厂日盛,就是锦衣卫亦是难以望其项背。沈钺之所以得其信任,不只是因为他屡次救驾,或立了大功,最要紧还是因为他背后没有家族或是势力凭恃,算得一个纯臣。 他除了依靠乾和帝的信重,再无别的倚仗。 可是,若是他与冯集贤联了姻,那就另当别论了,乾和帝如何还敢信他,用他? 那就又少了一个可以倚仗的亲信。 是以,乾和帝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难怪,听沈钺说起她,他会龙颜大悦,且那么高的兴致,纡尊降贵要见她这么一个出身市井的小小民女。而且,还这么迫不及待就给他们赐了婚,这是要彻底断了冯集贤的念想。 可是……冯集贤这样的老狐狸,又在乾和帝身边服侍了半辈子,他们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如何会想不到? 看来,这桩婚事,是落在了人的算计之中,就是乾和帝都沦落成了棋子,且不自知啊! 不过……“为什么?” 叶辛夷还是想不通。促成了她和沈钺的亲事,对冯集贤有什么好处? “我之前听说了一件事儿,并没在意,现在联想起来,倒是就能说通了。”沈钺望着叶辛夷欲言又止。 “是因为我的关系?”叶辛夷愕然。这宫里的争斗,不是该只与他有关?她也是因为他的关系才会被牵扯进来吗? 望着姑娘愕然的表情,沈钺抿了抿嘴角的笑,“冯集贤自从郝运死了之后,倒没有再从家乡找什么侄儿。他亲大哥原就只留下了一个女儿,他如今是只想让那个侄女儿养老了。所以,便想着要招赘一个女婿。我早前听说,前几日,他与皇商纪家老爷走得挺近,对梁申也甚是满意,只是……梁申还未曾点头……” 叶辛夷已经无力翻白眼,这都什么跟什么?真是……无妄之灾。 而且,冯集贤这个主意的背后,难保没有其他人的推手。 若与娑罗教有关,也是冲着她来的。 不过,如果沈钺说的都是真的,反倒是她连累了他。 不!这个人可是一直说的,就是要娶她,眼下这个结果,他应该还挺欢喜才是。 无奈之中,叶辛夷心里总算松快了两分。 沈钺瞬也不瞬瞄着姑娘,见她神色渐渐和缓下来,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一会儿圣旨怕是就要下来了吧?”沉默良久,叶辛夷终于接受了现实。 沈钺点头,以乾和帝的迫不及待,回宫之后,只怕就要立刻颁下旨意。 “那我得回去与我爹还有弟妹说一声,否则,一会儿怕是要将他们吓坏了。” “确实是。”沈钺点头,“接旨还有些需要注意的,你听着,我细细与你说。” 叶辛夷想说,她也不是半点儿不知道,只是吧,势必会让他怀疑,毕竟,她若果真是市井出身,如何会知道这些? 而且,看他一脸真切,叶辛夷微微沉吟,便是“嗯”了一声,听他细细说起,嗓音瓷沉响在耳畔,事无巨细。 等到他说得差不多时,三柳街也到了。 叶辛夷到这会儿已是全然冷静了下来,与沈钺对望一眼后便是反身要钻出车厢去,手却被沈钺自身后拉住。 回过头,入目是他深墨般的双眸。 “我答应过伯父,要让你一生都自在快活。如今,这桩婚事虽是我心之所愿,但我却担心你心不甘情不愿,你若果真不愿意,那强求也是让你不快活,那便有违我的初衷了。” “你如果只是担心我抗旨不尊会惹来大祸而不得不应下,那大可不必。只要你一句话,迂回的办法我总还能想出来的。” 叶辛夷望着他,瞧见了他微微发紧的目光,“你呢?一旦娶了我,便是分不开了,若是往后,因我之故而惹上麻烦,赔上你的前程,甚至是身家性命,你又可会后悔吗?” 不只是娑罗教,还有她未曾说出口的,她与夏家的关系。 可娑罗教蓝若华却是清楚的。不管促成这桩婚事背后,有没有娑罗教的影子,这桩婚事能成,都是正中蓝若华的下怀。 乾和帝连沈钺娶冯集贤的侄女尚且忌惮,若知道她是夏家的女儿,怕是从今往后都不会再信沈钺了。 <script>app2(); 211 赐婚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一层,叶辛夷自以为沈钺不知,可只要娶了她,便难免受娑罗教拿捏,这一点,叶辛夷相信沈钺很清楚。 若明知道这些,他还是愿意娶她,那…… “都说了,能娶到你,已是我平生所愿,哪怕是用所有去换,又如何?”沈钺漆眸星闪,嘴角的笑,认真得让叶辛夷心头一悸。 “那好。”叶辛夷笑了起来,“不过,你记得你说过的话,想让我一生都自在快活,那么,就算是成了亲,我若不愿,你也别想拿我如何,是不是?” 沈钺愣了片刻,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有些哭笑不得,却又满满的无奈,“叶姑娘,我不是强抢民女的恶霸,我总得等你心甘情愿那天。” “也就是说,我若一日不心甘情愿,你便一日不会强迫我,是不是?”叶辛夷问得清楚明白,既然问了,自然必须清楚明白。 “是。我沈钺说过的话,自来不会食言,这下,你可满意了?”沈钺已经是彻底没了脾气,这姑娘……他总是拿她没辙啊! “满不满意的,不还要看你以后的表现么?”叶辛夷微微扬起下巴。 沈钺眯眼笑,“所以,你是答应了?” 叶辛夷抿笑,“就这样吧,左右再迂回的办法怕也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既是如此,那还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你娶我,比我嫁你,应该麻烦更多些,你都不介意了,我介意什么?” “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人想嫁,目前看来,嫁给沈大人还不错,那就嫁吧!” 姑娘果真是豁达的性子,一决定了,便干脆得很。 沈钺却是欢喜起来,虽然还不是两情相悦,但至少她是愿意的。 “走吧!”叶辛夷轻轻动了一下被他握住的手,却没有硬是挣脱。 沈钺这会儿却是全然没有惯常的敏锐了,有些愣怔地望向她,还“啊”了一声。 叶辛夷叹了一声,看着他一脸傻笑,懵然的模样,很是无奈,“你既然都来了,就不打算亲自进去跟我爹说个清楚?别怪我没提醒你啊,我爹自来宝贝我,就算你求来了一道赐婚圣旨,我爹不得不应下,可这心里却未必高兴呢。” 沈钺这才恍然大悟,“哦!是是是!是该我亲自去与叶伯父说清楚才是。” 沈钺反应过来,松开了箍握住姑娘的手,然后先行钻出车厢去,跃下了马车,将叶辛夷扶下马车时,沈钺已经又是恢复了那副沉稳的模样了。 叶辛夷如今算得看出来了,沈大人通达得很,该在何人面前做何种面貌,说何种话,他是驾轻就熟得很。 譬如,在许多人面前他是沉默寡言的沈大人,可在叶仕安那儿却稳重,关于某些话题也健谈得很,更不用提在她面前,那整个就是没皮没脸,没羞没臊的。 如果沈钺愿意,他是很能哄得人开心的。 果然,叶仕安和叶川柏、叶菘蓝虽然听说了叶辛夷出去一趟就定了一门亲事,而且还是御赐的亲事,都是一脸懵。 哪怕最镇定的叶仕安都是愣了好一会儿。 可沈钺态度之诚恳,心迹表明更是清楚坚定,因而,叶家人虽然惊讶归惊讶,却没有一个人对沈钺心存怪怨。 而沈钺也是个会盘算的,竟是等着与他们一道接了圣旨,这才借着送天使告辞离去。 叶川柏则跟着出门去下了门板,关了铺子。 这一行天使的到来,可是让他家铺子外聚满了看热闹的人。 想必,一会儿叶家大妞居然蒙圣上御赐了一门亲事的事儿就会传遍整个三柳街了。 叶家小院儿里,专为接旨所设的香案还未撤去,叶仕安捧着那卷明黄的圣旨,还有些发愣。 好一会儿过后,还是叶菘蓝先动作了,却是狠狠掐了自己一记,疼得“哎哟”了一声。 叶辛夷没好气地抓住她自虐的手,“小丫头你干什么呢?” 叶菘蓝吃疼,双眼因而清明起来,却是满满的惊讶,“阿姐!我不是做梦!你真的要与沈大人成亲了?而且……还是陛下赐的婚?” 对于叶菘蓝这样的小姑娘而言,陛下……那可是远在天边,只能崇敬仰视的存在。 叶辛夷点了点头,“是真的,那圣旨上不是说得清清楚楚了吗?” 叶辛夷下巴往叶仕安手中的圣旨一递,叶菘蓝望了过去,目光顺着那明黄的圣旨往上,瞧见的是叶仕安沉凝的面容。 见他面沉如水,叶辛夷和叶菘蓝都有些担忧,小的那一个不安喊道,“爹?” 叶仕安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这圣旨上说了,这婚期就定在这个月二十九。离现在不过十日的工夫,咱们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略顿了顿,笑容里隐带苦涩,“从你及笄以来,我便操心起了你的婚事。也一直觉得熒出不错,想过撮合你们,可这真的到了这一天,你要嫁给他了吧,爹这心里又不是滋味儿。” 叶辛夷心里动容,上前一步挽了叶仕安的胳膊,“爹!这桩婚事太突然了,你没有准备,这心里自然是难受。” “是啊!爹!你不是说了,这女儿家大了,迟早是要嫁人相夫教子的么?阿姐嫁的还是你看好的人,又是陛下赐婚,多么体面的亲事,你该高兴才是。”叶菘蓝在边上帮腔。 “是啊!是该高兴!”叶仕安应道,可望着叶辛夷时,神色还是难掩的复杂与失落。 可到底,却还是勉强振作起了精神。 “时间很紧,可还是要尽可能让你嫁得舒心畅意。要忙的事情太多,川柏……这几日铺子就不要开了,你一会儿写个牌子挂出去。”叶川柏刚好从前头铺子回来,正好听得他爹的吩咐,便是点头应下。 “你的嫁妆我倒是慢慢筹备着的,咱们家的家底儿就那儿摆着,虽然嫁给官家寒酸了些,却也没有人能够挑理。家具这些……圣旨上既然也说了,婚事仓促,一切从简,那回头再慢慢做也成。一些必要的小物件儿,这几日的工夫,加些工钱也能赶制出来,倒是无碍。” “这嫁衣,我的意思还是自己绣。不过……菘蓝,你得帮着你阿姐些。” “还有喜饼、喜钱这些也要一一筹备……” 叶仕安也是难为,又当爹又当娘,嫁个女儿,心里已是失落,还要处处设想周到。 <script>app2(); 212 命苦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家忙碌了起来。 而沈钺总算安全度过了一关,却没有想到,在叶家那儿没有听到什么杂音,回了自己家,将事情一说,牛子和皮猴两个瞪大了眼,反应过来后,便是欢天喜地抱到了一处。 而书生却是眉心一皱,虽然没有一蹦三丈高,却是一脸的不高兴,“这事儿,倒是正中你下怀啊!” “是,又如何?”沈钺挑眉,曳起嘴角,明明白白地春风得意。见书生眉头皱得更紧,他反倒更是开怀, “你莫要再与我说什么她是你夏家女儿,没能经得你们同意,我没法娶她的话。莫说她从未认过你夏家,你我都清楚,她与夏家的这层关系,如今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的。” “这件事蹊跷得很。”书生眉心皱得更紧,“只怕,也不能捂到底。” 书生能想到,沈钺又如何会想不到? 当下神色沉凝,漆眸深深,笑意不及眸底,无温,还冷。 “走一步,看一步。总归不是现在就会揭开,咱们也还有时间部署。” 缓了缓,他已经收敛起那些阴暗的情绪,又转而明快起来,“你还是帮着给我好生筹备婚事吧!这婚事仓促,已是委屈了她,眼下,我只想能多做一些便多做一些,其他的,我往后定会一点点补偿她。” 能娶到心爱的姑娘,沈钺那是打心眼儿里的高兴,那些需要担心的事儿,得等他高兴完了再继续担心。 “既然你当她是妹妹,想必,我也能放心交给你筹备。” 书生拧眉思虑片刻,叹息着站起身来,“算我欠了你的。” “宅子陛下应该这两日便会赐下,很多事还要多多仰仗你了。”沈钺一拍他肩膀。 书生横他一眼,转身往外走。离二十九不过十日,要准备的事情还多着呢,可没有闲工夫在这儿耽搁。 沈钺望着他的背影,笑眯眯道,“要想往后让我唤一声舅兄,你现在可要好好表现哦!” 书生头也不回走了,只背影却有两分僵硬。 到了院子里,顺道将牛子和皮猴两只劳力提溜走。 准新郎官儿沈大人抚掌轻笑,他的事情可也不少。 翌日,乾和帝为沈钺赐婚的消息,有心人都已得知。 起初,还诧异了一回,想着陛下对这人还真是宠幸得紧,居然连婚事也要替他操心,还要御赐,听说,连宅子也要赐给他,还让内宫十二监帮着操办他的婚事,这样的待遇,可不让人羡慕嫉妒吗? 可再一打听,这新娘子只是一个普通市井出身的姑娘,这满朝的喧哗之声总算淡了两分。 再有那等消息灵通的,便将目光落在了冯集贤身上,想着陛下这分明是下了他的面子,看他作何反应。谁知人家却是不痛不痒,没事人一般。 等到沈钺升迁的旨意紧跟赐婚圣旨后颁下时,冯集贤还特意备了厚礼,亲自登门拜贺,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这才讪讪着转移了注意力,知道明面儿上的热闹是无论如何看不见了。 没错,沈大人又升官儿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毕竟,斩杀汉王世子这样的大功,怎么也要论功行赏的。 从正五品的千户升任正四品的指挥佥事,正是那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于沈大人而言,这是双喜临门,这几日,可不就该是春风得意吗? 可这样春风得意的沈大人,落在有些人眼中却成了“负心汉”! “难怪这沈大人如今都不来了,却原来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啊!要我说,一个市井出身的姑娘有什么好,那风情能及得上妹妹万一吗?真是个有眼无珠的。” 凝香馆,相思的房内,正有一行止之间尽是妩媚的美人儿斜倚在罗汉床上,一边嗑着瓜子儿,一边骂着人。 相思却只是微微笑着,“霜花姐姐莫要说笑了。你比我入行早,不知道咱们这行的规矩吗?我们都是教坊司出身,这辈子除非遇上大赦,那是无法脱籍的,连与人为妾都不成。沈大人待我再好,难道还能娶了我不成?” “不管怎么说,沈大人如今才成亲,已是晚了。何况是陛下赐婚,多么大的体面。就冲着往日的情分,我只有为他高兴的。”相思笑微微的模样,抬眼望着面前这个人,心中却在冷笑。 自她来了凝香馆,这司颜头名就换了人。她可不信霜花的示好,不过是想借由此事激起她的嫉妒心,让她犯错,好抓她的把柄罢了。 她不管心里对沈钺突如其来的婚事有多么怨怒,却也不会在这人面前露出分毫。 霜花一双妩媚的凤眼微眯,勾起眼角望着面前的人,“妹妹不愧是将门虎女,果真大度,姐姐实在是望尘莫及。” 将门虎女……这便是知道她的身份了? 相思目下暗闪,“姐姐谬赞了,不过话说得大度了,心里又如何会真真好过?不过是我们命苦,却又不得不认命罢了。” 说话间,相思抬起帕子,捂住嘴,低咳了两声。 霜花见她满脸病气,张口便是咳,不由抬起帕子掩了掩口鼻,“你说得也对,咱们命苦,便只能认命。我这也是为妹妹打抱不平,妹妹自己能想通,自是最好。” “出来许久了,这天色不早,我得回去准备准备了。到底没有妹妹好命,这些日子得了妈妈的交代,只需待在房里养病,不用接客。” 相思笑着要站起送客,霜花却是一抬手,“你还病着,就别起身了,我自个儿出去便是。” “姐姐慢走。”相思笑应,见着人走了出去,脸上的笑亦是随之一敛。 她知道霜花的心思,不就是看着她病了好些时日,觉着正是取而代之的好机会吗? 那样浅显的心思,她再明白不过,只是,也无谓与她多计较了。 毕竟,听了这么一个坏消息,她只怕就要继续病下去了。这也算得恰恰好,她本就病着,因着沈钺的婚事而郁结在心,病情转重也是顺理成章。 再病个一段时日,也差不多该香消玉殒了。 不知道,等到她的死讯传到时,他心里可会有半点儿动容? 片刻后,她幽幽苦笑起来,自是不会。彼时,他应正是新婚燕尔,哪里还顾得上她?何况……她早已知会过他,他知道她不是真死,又岂会有半分触动? <script>app2(); 213 执念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他居然求了一纸圣旨赐婚,是给足了那个女人颜面。 原来,她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个女人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他不是真正冷血无情,只是,他的所有柔情蜜意,都给了旁人罢了。 相思起身,进了内室。 拔步床后有一道小门,打开来,里面供奉着佛龛,瓜果点心齐备,三柱清香长燃。 佛龛却只是暗格,格中供奉牌位,紫檀木底,金漆字,顾欢之灵四个大字赫然可见。 相思先点燃了三柱清香,虔诚拜了三拜,才将香插进了那香炉之中。 隔着轻烟袅袅,相思注视着那灵位,片刻后,才幽幽到,“姑娘,世情如霜,人心淡薄。他已经有了心爱的姑娘,不日就要成婚,最终记得姑娘的人,又少了一个。” “不过……没关系。有我记得便够了。姑娘,你若在天有灵,请你保佑我,让我能够一切顺遂,也请睁大眼睛看着,那些人自食恶果。” 满室檀香味儿中,亡者自是静默无声,生者满心执念,已是扎了根。 日头冉冉升起,院子里的枣树在春风吹拂下冒起了嫩芽儿。 叶辛夷从房间内走出来,伸了个懒腰,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迎着日光,微微笑起。 这几日,他们家里因着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忙了个底朝天,她更是被叶仕安拘在房里,日日绣嫁衣。 今日,这嫁衣总算是差不多绣好了,她这才觉得轻松了许多。 只是,转头看了一眼房间正中的木架子上挂着的那火红的衣裙,裙幅上配色出彩,绣工精湛,恍若真物的并蒂莲,叶辛夷嘴角舒缓的笑容微敛。 若是柳枝姐还在,这嫁衣,应该更是出彩吧? “阿姐!”身后响起叶菘蓝的呼唤。叶辛夷回过头,见到小姑娘有些促狭的笑容,再抬眼,便瞧见了她身后大步走进来的人。 来人如常一身藏蓝色的直身,双手背在身后,行走如风,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春风得意,自进门起,一双眼便直白而热切地盯在了叶辛夷身上。 可叶辛夷却是蹙起了眉心,“你怎么来了?” 按着规矩,即将成亲的新人是不能随意见面的吧?而且,他只怕还有不少事要忙,怎么有空来? 叶辛夷自己是不怎么相信这些事儿,可她却怕她爹多想,毕竟,她爹比谁都希望她幸福。任何可能不祥的预兆,他怕是都不乐见的。 沈钺只笑,不语。 叶辛夷目光一转,瞧见了随在沈钺身侧,与他同来的叶仕安。 叶仕安神色却还安适,笑着对沈钺点了点头,这才温文笑望叶辛夷,“你们去吧!早去早回便是!都不是什么大门大户,咱们也别拘礼,熒出一会儿就在家里吃晚饭。” 嗬!叶辛夷挑眉,她爹比她想象的,可开明多了。 不过……去哪儿? 她睐了沈钺一眼,沈钺却只是微笑着点头,冲着叶仕安躬身作揖,“多谢伯父。家里忙着,就别另外准备饭菜了,我回头让酒楼送桌席面来就是。” 叶仕安想想也是,便没有与他客气,点头应了。 沈钺这才笑着望向叶辛夷,“走吧!随我去个地方。” “到底去何处?”随在沈钺身后出得门来,却见门外停着一辆青帷马车。却只有马车,不见车把式和其他人。 听她问了,沈钺却只是微微一笑,还在卖着关子,“去了便知道了。” 去便去,她还怕他卖了她不成? 叶辛夷扶着他的胳膊跳上马车,沈钺跟着跃上,却没有钻进车厢,而就是坐在车辕上,一抖缰绳,亲自驾着马车踢踢踏踏跑了起来。 叶辛夷挑开车帘望着男人宽阔的背脊,淡淡一笑,“还没有恭喜沈大人高升。” “还是恭喜你自己吧!妻凭夫贵,往后,说不得我还能给夫人挣个诰命回来。”沈钺坐得闲适,一边娴熟地控马,一边还能抽空回头,对着她笑睐一眼。 这就叫上夫人了?还真是个蹬鼻子上脸,给点儿颜色就嘚瑟的。 叶辛夷哼一声,真想啐他一口,偏生,脸上却控制不住带出两分笑来,“我倒是不稀罕什么诰命。” 是真不稀罕,可听了这话,却也是真高兴。 完了!叶辛夷想着,本来就有过心动的,又加上恩情,她如今嫁他,居然也算是以身相许了。若是再被他这么撩拨下去,她还能撑得几时?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沦陷了吧? “不稀罕便不稀罕吧!我家夫人自是非一般女子可比。”沈大人顺势又是一记马屁,且那语气再诚恳不过。 听得叶辛夷都为他脸红!沈大人,你莫忘了自己是锦衣卫,这般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样子,往后,还怎么冷峻酷烈,心狠手辣地混迹诏狱? 只是,叶辛夷却还是没忍住翘了翘嘴角。 马车离开三柳街,又走了两个街口,便在一条宽街口停了下来。 “到了,下来吧!”沈钺扯着缰绳,勒停马儿,回头冲她微微一笑。 这就到了? 叶辛夷挑起眉来,扶着他的胳膊轻盈地跃下马车。 抬眼便见得当先一处门庭,算不上多么大,朱漆大门黄铜门钉,左右蹲踞两头石狮,抬眼却不见门匾。 叶辛夷心头一动,转头望向沈钺。 后者却好似没有察觉她的目光一般,大步走了过去,敲响了门。 门从内打开,一个老苍头从门内探出头来,皱巴巴的脸在瞧见沈钺时,便是笑了开来,“大人!您来了。” “嗯。”沈钺点了点头,瞧见老苍头的目光落在叶辛夷身上,便是笑着道,“这便是咱们家太太了。” “太太好!老奴是看门的,您叫我老财便是。”那老苍头立刻殷勤地躬身问好,脸上的笑容更热切了两分。 叶辛夷脸上有些发热,她这还梳着姑娘家的发式呢,眼下便唤“太太”到底太早了些。 可是见沈钺漆眸微眯睐着她,眼底星星点点,尽是促狭,她若特意纠正,倒显得她有多么在意似的。 清了清喉咙,叶辛夷便已是镇定下来,唤了一声“财叔”。 老人家自是开怀得很。 “财叔,这车上有些物件儿,你让阿福他们几个来搬下去。”沈钺也叫的财叔。 叶辛夷回头,方才忙着跟他说话,竟没有注意到那车厢的后半截堆放着不少的杂物,只是用一幅宽布遮盖了起来。 <script>app2(); 214 新宅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原来还有那么些东西,难怪离得这么近还专程驾了马车了。 “欸!”财叔笑着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 沈钺便不管那马车了,很是自然地牵起叶辛夷的手,道一声“走吧”,便带着她迈过了门槛。 一边走,一边道,“陛下说了要赐我一座宅子,拿了两处让我选,我想着这里离三柳街近,是以,便选了这处。你来看看,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或是有什么地方,想要规整成什么样,你尽管开口,还有几日的工夫,能让他们弄好的,我便让他们弄了。赶不及的,咱们成亲后再让人慢慢弄也可以。” 方才,马车停在这宅子门口时,叶辛夷心里便有所猜测了,没有想到,还真是真的。 既然这宅子是自己往后要生活的地方,叶辛夷的目光自然就要比之寻常挑剔了两分,随着步子挪动四处逡巡起来。 这宅子,隔着金城坊最热闹的昌平街也不过就是三个街口,有些闹中取静的意味。 宅子不大,不过三进。 只是,就他们两个人住,倒是足够了。 方才进的,正是大门。 走没几步,便是第一进房子,带两侧厢房,左右跨院,往后可用作外院,接待男客。 进了二门,当先一株两人合抱的…… “梨树?”叶辛夷抬眼望着头顶正在星星点点背着褐色花苞的树枝,很是诧异地挑起眉来,望向沈钺。 这株梨树看起来怕有好几十年的年头了,尚且亭亭如盖,等到花开时,定是好看得很。 “是啊!这宅子最稀奇的,怕就是这株梨树了,过几天花开时必定好看,花期正好是我们的婚期,岂不美哉?”沈钺走到她身边,她仰头看树,他则看她。 叶辛夷收回落在树冠上的视线,转而落在他身上,即便四目相对,被他眸光中的热度灼烧,却也只是微微烫热了耳廓,坦坦荡荡地回视。 “沈大人,你可还记得自己是锦衣卫?” 锦衣卫,冷峻酷烈,心狠手辣,这样温柔地说着情话可怎么好? 这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取笑,还有两分无奈。 “在你面前,我不是锦衣卫,只是你的夫君。”沈大人的皮厚,名不虚传,无人能及。 叶辛夷没眼看,转过了头。 沈钺半点儿不觉,“我本来想着吧,这若是辛夷花自然就是最好了,可这不是没有辛夷吗?这梨花也算聊胜于无。往后,我寻到了辛夷,给你种上一院子,可好?” “辛夷乃是山野之花,怕是不适宜这京都的繁华。说起来……我倒尚未见过真正的辛夷花开呢。” “蜀中有个药王谷,谷中遍植辛夷,每年初春时节,整个山林间粉蒸霞蔚,就好似被粉红的云笼罩着,特别好看。往后若有了机会,我带你一道去看看。” “往后再说吧!”蜀中……叶辛夷对这个地方总有些复杂难言的情绪。 未来之言,自然只是说说,当不当真,自己心里有数便是。 沈钺笑着携了叶辛夷的手,又往里走。 “你自己好好看看,可有什么地方要改的。” 自己要住的地方,叶辛夷自然不会客气。 “这宅子里得留个演武场出来。” 沈钺点头同意,“那是。”旁人不知,他却是清楚的,两口子都是练家子,自然要有个演武场,手痒的时候动动。 “还有那里……”叶辛夷抬手指了指某个角落,“搭个架子,种棵葡萄藤,再在架子下置张石桌。春夏时可以乘凉,等到果期还有葡萄吃。” “还可以放两张躺椅,夏夜晴空时,我们可以并肩躺着看星星。” 叶辛夷狐疑地睐他一眼,沈大人这一套套的,哪儿学来的?当真没有对其他女人动过心? 沈钺半点儿没有看透姑娘眉眼间的疑虑,兴致极高,“那边再放两口大缸,可以养上荷花,养上两条鱼,你闲时可以赏花逗鱼。” “那边,还可以给你弄个药庐……” 一想到往后就会在这里跟心爱的姑娘一起生活,许多从前想也没有想过的画面便一一蹦出了脑海,光是想到,便已让他觉得心上开出了花,被欢喜涨得满满的。 叶辛夷也被感染了,两人手拉着手将整个宅子逛遍,这里该如何规整,这间房子作为何用,该怎么摆设,那处该种些什么花树,都一一说了。 时间悄无声息地溜过,等到老财叔的婆姨,如今算得这宅子内管家的财婶儿来问他们是否要在这里用午饭时,两人才察觉一个上午已经过了。 “不用了,我们外头去吃。”沈钺握着姑娘的手自始至终就没有松过,“难得出来一趟,一会儿,我领你到酒楼去吃,顺便叫桌席面送去家里晚饭时吃。” 叶辛夷点头。两个人自始至终眼珠子都只望着对方,财婶儿见了便是低头偷笑了一下,然后也不打扰他们,转身走了。 沈钺拉着她往外走,叶辛夷这才想起方才看见的财婶儿,随口问起。 沈钺也是随口答道,“宅子不大,暂且请了财叔和财婶帮忙看着。财叔是从军中退下来的,一场仗中伤了腿,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军功,为独子庇荫了个锦衣卫校尉的职位。他差不多是与我一道进锦衣卫的,若还活着,怎么也该是个百户了。” 沈钺说得轻描淡写,叶辛夷却恍惚明白了什么。 都说锦衣卫断情绝爱,可是人,又岂会当真无情? 想必,他那位与他差不多一道入锦衣卫的同僚去世后,就是他一直在照看着财叔和财婶吧! 这个男人,很多事都不会说,只是默默地做。 就像是他对顾欢一样。 想起顾欢,叶辛夷步子一顿。 沈钺停下步子,回头望她,“怎么了?” “既然都出来了,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沈钺挑眉,却是笑着应得爽快,“好啊!” 寻了个酒楼,吃过午饭,又叫了席面,让一会儿送去三柳街叶家药铺,沈钺这才驾了马车,带着叶辛夷一路西去,径自出了城门,到了城郊。 “怎么想到要往这儿来了?”进了普济寺的山门,沈钺忍不住好奇问道。 叶辛夷径自拎着裙摆上石阶,目标是灯楼方向。 “我们不是要成亲了吗?我想着要来知会柳枝姐一声。她身前曾说过要为我做嫁衣的……” <script>app2(); 215 八字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你难道不想告诉顾姑娘一声吗?”叶辛夷睐了沈钺一眼。有些奇怪,称呼从前的自己为姑娘,可是……直到真正唤出的这一刻,叶辛夷恍惚明白过来,顾欢于她而言,当真已经是恍如隔世了。 沈钺讷讷点头,“你说得对,是该来。” 叶辛夷抿起嘴角,今日,好像不管她说什么都是对的,不知往后是不是也是如此呐? 到了灯楼,叶辛夷在贺柳枝的长明灯前,双手合十,虔诚祷告。 来这一趟,虽是心血来潮,但心里却一直挂着,而今日转头望见那身完工的嫁衣时,心头的触动,便让她不得不来这一趟。 寺里隐隐的梵音和那袅袅的檀香味儿,让她的心,一点点安定下来。 沈钺转头望着姑娘双手合十,眼儿轻闭的沉静侧颜,心里,亦是说不出的安宁。 也不知叶辛夷究竟与贺柳枝说了什么,良久,她笑着睁开了眼,转头望向沈钺,一双杏眼恍似坠了星海,亮得人心醉,“走吧!” 沈钺又是伸出手去,不由分说携了她的手,两人并肩,徐步走远。 他们走离后,灯楼的转角处却是踱出了一人,望着他们的背影,蹙了蹙眉心。 片刻后,他才转身进了灯楼。 入目是闪烁的灯影,恍惚带人入梦境。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 他转过了头,望向身后,亦是双手合十,恭敬一揖,“了音师傅。” “你们这里供奉的长明灯应该都有记录的吧?能给我看看吗?” 暮色渐渐沉降而下,普济寺里也随着暮色点点沉寂下来。 灯楼里只能听见偶尔灯花爆出的声响,楼内,数千盏长明灯忽明忽灭,灯影闪烁,映着那长及地的经幡,构建出一种神秘莫测的氛围。 一排灯架前,立着一个人。 竹青色的素面杭绸直身,身姿挺拔如松,正低头不知在看些什么,端得认真专注。 哪怕是有人靠了过来,也是半点儿不知。 “你在看什么呢?”身后一声问,谢铭正盯着手里的那纸笺想什么想得专注,几乎是激灵着醒过神来。 “你怎么来了?”谢铭回过头,见到身后一身锦衣的少妇,却是微微皱眉。 那锦衣少妇眉眼之间满满的骄矜之气,五官之间与谢铭有两分相似,正是与谢铭一母同胞的孪生姐姐,谢娇。 只是,这姐弟二人自出生到现在便不对盘。 谢娇听罢,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想来找你啊?还不是你出来便没了影儿,天色已经晚了,母亲要回府了,见你不回去担心了,非让人都出来找,我才不想找你呢。” “你看什么看得那么专心,我来了你居然都不知道?”谢娇一边问着,一边看了过去。 “没什么。”谢铭说着,就要将那张纸笺卷起时,却已被谢娇劈手夺了过去。 谢娇眼力不错,方才惊鸿一瞥瞧见了那纸笺上的字迹,这会儿夺过来,仔细一看,她的眉毛登时竖了起来,“谢渊存!我怎么就没瞧出来,你居然还是个痴情的种。人都死了,你还记得在这儿给她点长明灯?看这纸的材质,怕也好几年了,你倒是长情……不过,她真死了?你又是何时知道的?” 谢娇说话时,眉眼间带出满满的嫌恶来,这个表情,谢铭已经许多年未曾见过了。 事实上,自从那个人不在了之后,谢娇便再也没有现出这样的表情了。 谢铭心头一动,却不敢置信,目光死死盯着谢娇手上那张纸笺,“你什么意思?” 谢娇嗬了一声,“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装?你莫说你不知这是顾欢的生辰八字啊!” 那个名字,已经多少年未曾再听过了,可听到时,谢铭还是第一刻便想起了记忆深处那鲜活的少女。 可他却是木呆呆地又问了一句,“你说谁?” “你是耳聋了吗?我说顾欢啊,顾欢!你可别说你不记得她了!你从前虽看不惯她,可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什么时候对女孩子看进过眼里,也只有她了,虽然处处挑剔,可不就是因为看进眼里了吗?” “她家被抄的那阵儿,你还大病了一场。”虽然病好之后,便绝口不提顾欢此人,好像从不认识这人一般。 哪怕是后来听说顾欢被遣去了南京教坊司,也再未去探听过什么。 谢娇有些搞不懂自己弟弟那别扭的心思,可有些事情,虽然谢铭没有说透,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可许是孪生姐弟的缘故,谢娇就是一清二楚。 若说她和顾欢是天生犯冲,因着朱景雩,她更是处处看顾欢不顺眼,那真正恨上顾欢,却还是因谢铭的缘故。 他们姐弟二人,没有少因顾欢起龃龉。 她这个弟弟,自懂事以来,就是少年老成,实际上却是个冷情的性子。 哪怕,她是他亲姐姐,还是双生的那种。可他待她,却从来不上心,凭什么,却要待顾欢,一个四品将军府的庶女那般不同? 若非谢铭,她也不会注意到与她云泥之别的顾欢,更不会进而注意到朱景雩…… 谢铭却是目光幽幽定着她,良久,这才道,“我又不知顾欢的生辰八字……”他方才,只是觉着那生辰有些格外眼熟罢了。 可谢娇却记得,哪怕那人早已消失在自己生命中多年,可还是一眼便勾起了回忆。 “再说了,谁说她死了?这不过就是一个巧合罢了!这同样八字的,难道世间只一人么?”谢铭从齿缝间蹦出这一句,目光幽沉望了谢娇一眼,便是大步越过她,快步离开。 谢娇咬了咬牙,抬头望着这满楼的灯火幽闪,狠狠一跺脚,将手里已经揉成一团的纸笺狠狠掷在了地上。 转身,便是大步走进了楼外深沉的暮色之中。 她与顾欢,果真是天生犯冲,不管她生死,缘何这么些年了,却还是要来给她心上添堵?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边厢,谢家姐弟各怀心思,却都是不痛快。 那边厢,沈钺这一天,与心爱的姑娘去了新宅,商量了往后家里该如何布置,与姑娘一同用了午饭,一同普济寺一游,又与岳家一道用了晚饭,很是其乐融融,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 等到回了河槽西时,脚步都是轻快得快要飞起来一般,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好不快活! <script>app2(); 216 出阁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谁知,进门便是一记冷箭,哦,不!是一只茶壶,当头掷来。 沈钺脚步一挪,闪过,并轻轻松松伸手接住了茶壶。 “沈钺,你也好意思啊!到底谁是新郎官儿?我们在这儿忙死忙活的,你倒好,出去就是一整天,见了我妹妹,乐不思蜀了吧?” 书生张口便是斥责,咬着牙,面容很是憔悴,瘦了不少不说,还没有睡够似的,浓浓黑眼圈,头发有些凌乱,衣裳也是皱巴巴的,哪里还有半分之前温润清雅的书生气?一双通红的眼瞪着沈钺,满满的哀怨。 “哟!老大也不叫了,看来,书生你的怨气很深啊!莫不是……吃你妹妹的醋了?”沈钺眨着眼笑望他。 “去你的。”书生的回应是又顺手扔过来一只茶杯,却是累得瘫在炕上,连动弹也懒。 沈钺笑了一通,还是心情甚好,“陛下允了我几日假,从明日开始。明日起,你可以稍稍轻松一些了。” 玩笑归玩笑,他也不是那等没良心的。 “这还差不多。”书生终于高兴了两分,也不挪动了,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明日,我要睡个懒觉,谁也别叫我……”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春风吹绿了柳梢,让三柳街街口漫上轻纱般的柳烟时,腊月二十九也是悄然来到。 这一日,叶家药铺嫁女。 这桩婚事是陛下御赐的,嫁的,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这往后,叶家的大妞儿便是正四品官员家的当家太太了。 虽然说起锦衣卫的名头,大多数的百姓都又是嫌恶又是惊惧,暗地里骂的,也不少。 可叶家大妞儿能嫁作官夫人,多少人说酸话,可心里却不是不羡慕嫉妒。 昨日晒嫁妆时还好,毕竟,叶家的嫁妆也实在算不得丰厚。 这女人的嫁妆便是嫁人后的底气,看热闹的人便说起了风凉话。 齐大非偶。这样的家底,却要嫁作官夫人,未必就有好日子过。 可是等到正日子这一天,来看热闹的人还是将叶家药铺外挤了个沸反盈天。 叶家则是拉了红绸,喜气洋洋。 等到迎亲队伍到时,喜乐喧天,看着一身大红锦袍高坐大马之上,英武不凡的新郎官儿时,四下里唏嘘不断。 这锦衣卫不都是冷面煞神么?这位新郎官儿却笑得有些傻啊……像是怕人不知道他高兴似的。 沈钺却是半点儿不知旁人将他看成了傻子,他也装不出那副深沉冷酷的模样,他实在是高兴,装也装不住。 叶家人丁稀少,只有叶川柏一个年轻小伙儿,如何能拦得住沈钺这一帮子如狼似虎的迎亲队伍?没一会儿便是丢盔弃甲,被敌军长驱直入了。 小小的院子,热闹喧腾。 叶辛夷被叶菘蓝搀扶着到了堂屋里,拜别父母。 只是,主位之上只坐着一个人,另外一张椅子上,则放着一个灵位。 叶辛夷被大红盖头遮住了视线,只听得耳边欢声,紧接着,静了静,便有一只手递到了盖头下,视线里,那手被红盖头映得微暗,却还是指节分明,修长有力。 叶辛夷只迟疑了一瞬,便是大大方方将手伸了过去,被那只温暖宽厚的手包裹在掌心时,耳边的鼓噪之声,骤然高扬。 那只手,却始终安定、沉稳地牵着她。 她也很安心。 由着他将她牵着走了几步,见得脚尖处两个蒲团,这才停了步。 “新妇拜别父母,以谢养育之恩。”边上喜娘一声唱礼,叶辛夷被沈钺搀扶着跪了下来。 一只茶碗递到跟前,她双手捧过,恭声奉上,“爹,喝茶。” “岳父,请喝茶。”边上沈钺亦是恭声奉茶。 叶辛夷手上一轻,茶碗被接过。 片刻后,才听得叶仕安的声音,微微喑哑地响起,“熒出,我家欢欢儿今日起便交给你了。你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儿。” “岳父大人放心!沈钺说过的话,自来算数。”边上男人的嗓音低沉,可语气,却是认真且铿锵。 “欢欢儿!”叶仕安这回转而对叶辛夷说话,一声唤,却停顿了片刻,才低声道,“你且记着,即便嫁了人,爹爹也还是你的爹爹,弟妹也还是你的弟妹,这里是你的家,我们,是你永远的后盾。” 叶辛夷一直没有什么嫁人的真实感,哪怕是当真穿上了嫁衣,哪怕是刚刚跪在这里,将茶奉上的时候。 可,直到此时,听得叶仕安那几句话,她不知为何,便是鼻头一酸。 电光火石间,想起的,尽是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父亲也好,弟妹也好,家也好,亲情也好,这些,在她从前的生命中形同虚设的东西,却不知在何时,以细水长流的姿态浸润了她的整个生命,融入了她的骨血,再难分割。 等到叶辛夷勾着嘴角,点下头去,让她爹放心时,却已是泪流满面。 直到被人背着起了身,她都是晕乎的状态。 背着她的是叶川柏,还是清瘦的少年模样,可肩背却已厚实了许多,能够轻而易举背起她,一路平稳,直到送上了花轿。 喜轿的帘子垂下,帘外,是少年有些别扭,却满满警告的话语,“姐夫!对我阿姐好点儿!否则……我就算打不过你,也定会揍你!” 沈钺低低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叶辛夷听着,心里真是又暖又酸,一阵窸窣声,帘子又被掀起,一张帕子被递到了跟前来,耳边响起沈钺无奈的叹息,“都说哭嫁好,可你这真哭了,遭罪的却是我,诚心让我心疼吗?还是,真当我是恶霸抢亲了?” “咱们家离这里不远,你想回来,我便陪你回来,什么时候都可以。” 虽然隔着盖头,可叶辛夷几乎可以想象他说出这话时的无奈表情,堂堂锦衣卫沈大人,居然递帕子给她擦眼泪,还说着这哄人的话…… 叶辛夷不知怎的,便觉着有些想笑,倒是将方才满心的酸楚与不舍压下了许多。 接过帕子印了印眼角,耳边听着某人刻意夸张的松气声,不由好笑。 帘子重新垂落下来,一声高亮的“起轿”声,鞭炮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喜乐声又响起,喜轿晃晃悠悠被抬起。 轿子外,却是欢天喜地的欢呼声和恭贺声,原来,是沈钺让人备了满满三大箱的喜钱,正在大方地沿路撒呢。 <script>app2(); 217 新嫁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虽然有些败家,不过听着这声声祝福,不管是真心,还是敷衍,这心里,却也要舒畅许多。 叶辛夷拭净了泪痕,将沈钺那张藏蓝色素面的湖绸帕子捏在掌间,在盖头下,弯起唇角,真正笑了。 喜乐声中,迎亲队伍在那些抢喜钱的围观人群簇拥中,蜿蜒行远。 不远处的街边,却是有一人,站着望着,神情却与旁人截然不同。 叶辛夷……他还真是错看了她。这才几日?她居然就真嫁给了那姓沈的? “爷,咱们回吧?”常茂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道。 梁申望着那已渐渐走远的迎亲队伍,面容有一瞬的扭曲,片刻后,终于是咬着牙收回了视线,而后,一拂袖,便转身大步离开。 乾和帝新赐给沈钺的宅子,在元明街,离三柳街不过两个街口,离着金城坊最为热闹的昌平街也不过三个街口。 今日,那宅子已是张灯结彩,满满的喜气。 将一整套迎亲的程序走完,叶辛夷被送进了婚房。 婚房设在第二进的东居室。沈钺是孤儿,没那么多的亲戚来闹房,而他那些同僚或是兄弟们,都是男人,自然也不好来闹。 因而,喜娘主持着撒了喜帐,吃了半生饺子,又喝了合卺酒,把该行的礼都行过了,便是识趣地退了下去。 房门轻掩上,偌大的房内就只剩了他们两人。 沈钺转头望着难得一身盛装,看上去比之平日更加明艳的叶辛夷,有些惹不得眨眼。 叶辛夷却觉得不自在极了,抬手捂他眼,“别看别看,小心看了夜里做噩梦。” 叶辛夷真是对如今盛行的新娘妆容深恶痛绝,开脸就不说了,那点儿疼,她还不放在心上。 可左一层右一层的往脸上扑粉,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么白,是鬼吗? 再加上那鲜红的胭脂,能好看得了吗?叶辛夷房间里那面铜镜不怎么清晰,她只看了个模糊的剪影,可想必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叶辛夷想想,都觉得有些恼。 沈钺不妨她有这一手,一双眼倒是被她的手捂了个正着。 那柔嫩带着淡淡馨香的掌心覆在双眼之上,沈钺终于明白,温香软玉四字从何而来。 感觉到手掌下眼皮子跳动,他轻眨眼皮,睫毛刷子似的掠过掌心,痒酥酥的,叶辛夷脸儿一烫,连忙将手一缩。 沈钺喉间克制地一滚,可一双深墨般的眸子却是瞬也不瞬将叶辛夷紧紧盯着,目光直白而火辣。 叶辛夷自认不是那等闺阁女儿,可也被看得双颊绯红,不自在极了。 “你……你不是还要出去敬酒吗?” 外头的宴席还在等着新郎官儿呢。 “你饿不饿?”沈钺却是不答反问。 “不算。”叶辛夷摇了摇头,“方才出门前菘蓝才煮了一碗汤圆给我吃。”小门小户之家就是好,没有那么多规矩。 “可折腾这么久也差不多了。净房就在那边,我让他们给你送热水来,你先梳洗一下。我回头让他们给你送吃的来,你想吃什么?” 叶辛夷略一沉吟,也不跟他客气了,“就下碗面吧!加些菜就好。” 沈钺应了一声,便是从床沿站起了身。 “你等等。”叶辛夷却是唤住了他,而后,低头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只青花瓷瓶,递向沈钺,“这是我爹给你制的药丹,你一会儿喝酒前先吃一粒。” 认识这么些时日,她也还算了解他,他是个自律之人,平日里,应该不会贪杯,可是今日他是新郎官儿,喝酒怕是难免。可他那脾胃,若是果真喝大了,怕是又要折腾。 是以,叶仕安早已设想周到,未雨绸缪。虽然不能让他少喝些酒,却至少可以让他少受两分罪。 沈钺接过,嘴角半牵,笑得馨馨然,“多谢夫人。等到三朝回门,再谢过岳丈大人。” 他这口倒是改得顺畅,叶辛夷却还不是那么容易适应。“好了!你去吧!” “那我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若困了,自己先歇着!”说罢,这才转身走了,到了门边,又是不放心地看了过来。 叶辛夷很是无奈,笑着又挥了挥手,这才终于将人送走。 房门阖上,一时间,房内便只剩下叶辛夷一人,她长舒一口气,这才有时间好生打量这间屋子。 与那日来见过的空房子不同,今日,这间婚房已是装饰一新。 这屋子挺大,屋梁也挑得高,窗户开得大,这会儿虽然已经入夜,却还有外间的灯光透过棉纸筛入。 屋内也是亮着红烛灯笼,一室晕黄。 满室清一色黑漆家具,虽然比不得紫檀木,或是黄花梨的名贵,但做工却很是精细,朴实耐用,倒是符合他们的身份。 垂挂着的红色帐幔和窗纱,平添了两分喜气。 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装饰,想必,没有经过他人之手,倒是符合那几个男人的眼光。 叶辛夷笑了笑,走到妆台前开始卸下头上的钗环。 她的妆匣昨日便已送了来,如今,就摆在那妆台之上,只是那妆台上摆放着的妆镜却再不是那连人影也照不清楚的铜镜,而是能将人照得再清楚不过的西洋镜。 这样的东西,于叶家来说,是想也不敢想的物件儿,对于锦衣卫出身的沈钺而言,要拥有却也不难。 不过,他这样一个糙老爷们儿,能想到给她弄这样一面妆镜,至少这份心思,也算难得了。 将发髻拆开,由着一头鸦青的发丝直泻腰间,叶辛夷目光逡巡了一下,便已瞧见了放在角落处的几只有些眼熟的箱子。 是她的嫁妆箱子,昨日送来的。 沈钺也没有动她的,由着她自己来归置。 她的嫁妆箱子本就都是她带着叶菘蓝一起归置的,要找东西自然也是方便。 开了当中一口箱子,不过片刻,便寻出了她要的寝衣。 房门也正好被敲响了,门外响起一把有些耳熟的嗓音,“太太,老奴来给您送水了。” “进来。”房门被推开,当先一人走进来,正是财婶儿,后面还跟着两个长得五大三粗的高壮姑娘,手里各自拎着一桶正冒着白烟的热水。 财婶儿进来便是行了个礼,虽然头发已是花白,可财婶儿却是中气十足,精神矍铄,“太太,这是咱们院儿里的丫头,一个叫桃红,一个叫柳绿,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她们。” <script>app2(); 218 提醒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点了点头,给了几人一人一个封红,这些,市井出身的叶家大妞儿未必清楚,可顾欢曾在明威将军府里生活了十六年,该懂的,却都懂得。 财婶儿和两个丫头谢过恩,将热水抬进净房,倒进浴桶中兑好,便是放下帘子退了下去。 这也是小门小户的好处,沈钺和她都早习惯了自己动手的生活,并未刻意放什么人在身边贴身伺候,这倒是好,自在。 浸入热水之中,叶辛夷长舒了一口气,别的不说,这成亲,还真是一桩累人的事儿。 从天不亮就起来折腾,直到现在。 这还是沈钺一个孤家寡人,没有那么多家人,这沈府也没有那么多规矩的情况下。 不过,好在,再折腾,也就这一回。 泡了一回热水澡,叶辛夷浑身的疲惫去了大半。 她披了一件外裳,爬上窗边的罗汉床,将窗户一推。 夜风轻袭,她却并不觉得冷。只是抬眼,望着窗外的梨树。 沈钺算得不错,他们的婚期,正是花期。 今年打春打得早,京城的春天也如约而至。 那日来,还是一树的花苞,今日,却已开了些花了。 虽然还不多,但夜色之中,褐色的枝干上,零星纤白的花朵,在夜风中,颤巍巍地抖着花瓣,倒也格外美丽。 还有人在那树上挂了几盏精巧的红灯笼,灯光映着梨花,格外的美。 叶辛夷的目力好,半趴在窗槛上,单手撑着腮,看着窗外美景。 她也读过诗,尤其是成为叶辛夷的这几年,有个书卷气甚浓的爹,倒也沾染了两分书香气。只是,记忆里,对梨花印象最深的便是那句“雨打梨花深闭门”,却只能让人联想到透骨的凄清。 只如今,望着这树半开的梨花,她可是感受不出半点儿凄清,反倒觉得那花朵纤巧可爱,而灯光则旖旎温馨。 突然,风息一瞬而变,她一侧耳,转头,便已见得她身后多出来了一道人影。 一身玄衣,裹着凹凸有致的身形,黑纱覆面,露出一双盈盈美目,却不是蓝若华。 若是蓝若华,怎么也不会用这样探究的视线将她望着。 何况,这双眼睛与蓝若华的妩媚凤眼不同,是杏核状,黑白分明,流光溢彩,也在打量着自己,微微眯着眼。 片刻后,一道轻灵娇脆的嗓音打破了沉寂,“叶姑娘倒是兴致好,洞房花烛夜,居然独自个儿赏着景。” 叶辛夷仍是维持着闲适的坐姿,仍然半趴在窗槛上,不过微微扭转头望向身后。 那女子眼儿微微一眯,“看来,叶姑娘,哦!不!如今该称呼沈太太了,还真是需要我来给你提个醒。” “提醒?”叶辛夷挑眉,微微笑,“我以为,姑娘是来给我贺喜的。” “自然是来贺喜。不过,也是为了提醒沈太太,还望沈太太记得,你这桩婚事是如何得来的。往后,沈太太想继续过得好,便别忘了,有今日,是托谁人之福,还望沈太太千万记得要报才好。” 叶辛夷曳起嘴角,“我自是记得,想忘,也忘不了。” “我也是怕沈太太贵人多忘事,不得不来提醒一二。”话落,那人黑纱下的嘴角似是牵了牵,抬起手,银铃响,叶辛夷才瞧见她腕上戴了一串铃铛。 叶辛夷眯眼想要细看,谁知,伴随着那铃声,自服过解药之后,在她体内便格外安生的小虫子陡然躁动起来。 熟悉的疼痛,骤然袭至四肢百骸。 叶辛夷紧紧咬唇,却还是克制不住一声闷哼,方才闲适的坐姿再也维持不住,浑身抖颤,人便已软倒在那罗汉床上,蜷缩成一团。 即便如此,还是疼得四肢痉挛,她抬起眼,目光却已朦胧起来,只隐约瞧见那个黑影,还有那串不住晃动的银铃。 那铃铛上,有一颗很是好看的绿色石头,晶晶亮,是何品种,她看不清了,只觉得格外刺眼,她再也受不住地闭上了双目。 可视觉关闭了,其他的感觉却更放大了数倍,她疼得有那么一个瞬间,几乎忍不住求那个女人,求她莫要再摇那铃铛了,可要说出口时,却还是死死咬住了牙,没有吭声。 好一会儿后,铃声终于停止了,她体内那只躁动的虫儿更是瞬间便被安抚了一般,那整个身体刀扎针刺,分筋错骨一般的疼痛,也在瞬间,得以平息。 叶辛夷紧掐住的掌心,一松,却已瘫软,使不出半点儿力气,浑身上下,更是早已被冷汗浸透,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她虚脱似的睁开眼,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清楚了站在面前的黑衣女子。 哪怕隔着面纱,叶辛夷也敢断定这个人一定在笑,因为她那一双眼睛里,藏也藏不住的得意,还有鄙夷。 好似,在她眼里,她叶辛夷不过是一只一碾即死的蚂蚁。 “沈太太若是不小心忘了,想起今日,定会记起。”那娇脆好听的嗓音带了笑,恍若黄莺出谷一般动听,听在叶辛夷耳中,却可恨得很。 叶辛夷没有出声,只是努力地曳起嘴角,在苍白的面容上,咧开了一抹笑。 那人“哼”了一声,“沈太太,今日既是为提醒与贺喜而来,这提醒已经提醒过了,还差为沈太太贺喜。既然是来恭喜,自然不好两手空空,小小心意,还请沈太太笑纳。” 一只小巧的盒子被扔在了罗汉床上,就在叶辛夷手边,她却连动弹一下手指去伸手拿过的力气都没有。 那人冷冷一瞥,无声嗤笑了一记,足下一点,便已翻窗而出,不过两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夜风隐隐捎来外院的喧嚣声,叶辛夷却是蜷缩在罗汉床上,渐渐觉得那些声音越来越远,终至远不可闻。 虽然不得不敬酒,但沈钺到底还惦记着新娘子,手底下,牛子是个海量的,皮猴是个猴精的,书生是个狡猾的,段从是个忠义的,变着法儿为他挡了酒,他再顺势装了回醉酒,总算是如愿脱了身,回到婚房时,比预料之中早了一会儿。 到了房门口,却见财婶儿正和那两个高壮丫鬟中的一个守在门口,沈钺瞄一眼,便认了出来,是叫桃红的那个。 两人正在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见得沈钺,连忙回身行礼。 沈钺这才瞧见,那丫鬟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摆放一碗面。 <script>app2(); 219 喂食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那面是他方才出去时交代了厨房的,做的清淡。 汤头却是熬了几个时辰的老鸡汤,浇头则是金华火腿丝,还有几片新鲜的菜叶子。 虽然清淡,却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大人!老奴想着太太在盥洗,所以特意晚了点儿才送面来,可是怎么敲门也听不见太太应声,莫不是睡着了?” 沈钺听到这儿,眉峰骤然一蹙,蓦地便是惊望向紧合的房门。 但也只是一瞬,他便已收敛起了所有的情绪,“交给我,你们下去吧!”他伸手将那托盘接过,打发了两人,便是急急推门而入。 跨进门时,却已将耳力提升到了极致,并未听见什么异常的声音,可是待得疾步入了内室,他还是一眼便瞧见了蜷缩在罗汉床上的叶辛夷,心口一紧,将手中托盘一放,便是急奔过去。 一眼便瞧见了她苍白的面色,可却也察觉到了她还算均匀的呼吸,紧提的心,这才落了落。 目光瞥见她手边那只匣子,漆眸微微一眯,转而望向叶辛夷,放低嗓音轻声唤道,“辛夷……” 叶辛夷如同敛翅蝴蝶一般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终于缓缓睁开眼来。 沈钺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坐上罗汉床,迟疑了片刻,才朝着她伸出手去,尽可能轻且慢地将她扶起,揽在自己胸口。 他还清楚的记得,她早前在蓝玉宝楼时说过的,那蛊毒发作起来时,连衣裳触到皮肤,也是难挨的痛。 “方才,娑罗教的人来过了。不是蓝若华,戴着面纱,轻功不错。她话里说得清楚,陛下为我们赐婚之事,果真与他们脱不开关系。” 叶辛夷靠在沈钺胸口,微喘着气道。 沈钺目下微微闪了闪,戴了面纱,自是不想让旁人认出,也就是说,这个人,可能他们认识,或者,未来会要打交道。 而叶辛夷说的轻功不错,以她自己的轻功,能被她称为不错的,那就是真不错了。 这来的这一位,显然没有之前遇上的那家姐妹好对付,这一位,怕才是真正的娑罗教京城分堂口的分堂主了。 至于赐婚之事,他们本来就猜想过与娑罗教有关,现在倒是不那么惊讶了。 有些话,不必明说,叶辛夷也相信沈钺能听懂。那蛊毒发作时的剧痛,抽干了她浑身的力气,上一次,她尚且能够在蛊毒发作后,强撑着回家,还在叶仕安他们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今回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依靠的缘故,她好似连挪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一般,只是望了望床边那只匣子。 沈钺却因着她一个眼神,已是心领神会,伸长手将那只匣子取了过来,打开一看。 里头放着一、二、三……六!一共六枚丸药。若是月服的话,足够叶辛夷吃上半年的。 “嗬!真够大方!”叶辛夷声音低弱,却不掩嗤笑,“看样子,是怕我和你离京之后,没有解药会死在半路上,所以,才大方了一回,一次给了这么多。” 沈钺的眉心却是攒得死紧,“我拿一枚去给苗前辈看看,她说不得能仿制出来。” 叶辛夷点了点头,微微笑,可这心里却很是清楚,若这个解药有那么容易仿制,娑罗教也不会给的这么爽快了。 沈钺也是笑,从那只匣子里取了一枚丸药出来,然后,将匣子合好,放妥。 “饿了吧?正好,面好了,先吃面吧!”沈钺一直微微笑着,说罢,已是直接将叶辛夷抱起,到了八仙桌旁。 方才,他顺手就将那托盘放在了八仙桌上,那面已有些凉了,看着还有些糊了,沈钺皱了皱眉,“要不,我让他们重新煮一碗。” 叶辛夷摇了摇头,伸手到碗壁上探了探,“还温着呢,就不必麻烦重新煮了。”见着沈钺眉心一攒,叶辛夷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口,“我累了,也饿了。想快些吃完,早些歇着。” 沈钺叹一声,“好吧!不过,我喂你!”再耽搁下去,那最后一点余温也散尽,那就真冷了。 沈钺很是坚持,自取了筷子,夹了一箸面送至叶辛夷唇边。 叶辛夷抬眼见他一双漆眸定定望着自己,而握着筷子的手端得甚稳,她便知道,这个人是执拗上了。 她叹了一声,终于是妥协,乖乖张开口将那面吃了。 果不其然,见她配合,沈钺开怀极了,笑着弯起唇角,问她,“好吃吗?” 叶辛夷点了点头,他便又夹起一箸送到她唇边,“来!再吃一口!” “桃红那个丫头是财婶儿家的邻居,父母双亡,家里是军户出身,却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儿,可却因为长得五大三粗,而且是个哑巴,所以一直没有嫁出去。却很是能干,会武,而且有一手好厨艺。财婶儿与我说了之后,我见过她一面,觉得还不错,便将她留了下来。” “另外一个叫柳绿的,则是我另一个朋友的妹妹。还没过门,未婚夫便死了,守了望门寡。她会一手训鹰的本事,暗器功夫也不错。” 沈钺就这样抱着叶辛夷,将她揽在胸前,一边喂着她吃面,一会儿又让她“吃点儿菜”,一会儿让她“尝尝肉丝儿”,一边则与她说道这些事儿。 一碗面倒是没一会儿便吃干净了。 沈钺又亲自端了水来让她漱口,又帮她净了手,这才将她抱上了床。 却只是将她抱上床而已,他便一个退步,让到了床榻之外,就这样俯身望着她,“累了就睡吧!我守着你!” 叶辛夷其实不是不紧张的,即便他事先答应过她,她也愿意信他,可毕竟孤男寡女,他又确实对她有意。 洞房花烛夜,他想做什么,还不是天经地义吗? 早前,他望着她的眼神,可是直白而火辣的。 只是,他敬完酒回来见她那副模样之后,倒是全变了。 虽然一直抱着她,很是亲密,且亲密得自然,带给她的感觉,却只有温馨与安宁,再没有其他。 叶辛夷靠在枕上,仰头望着他,说不出的安心,点了点头后,轻轻闭上了眼。 她折腾了一天,是真累了,刚才,又经了那样一遭,这会儿安下心来,没一会儿,居然就真的沉睡了过去。 这一个洞房花烛夜,全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平和。 沈钺盘腿就坐在脚踏上,一手撑着脑袋,看着沉睡过去的她,一瞬不瞬。 她遭了这样大的罪,他若还能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来,那就真是该死了。 过了许久,确定叶辛夷已经睡熟了,沈钺为她掖合了被褥,悄无声息站起身来。 <script>app2(); 220 讨要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站在床边,又静静看了熟睡的叶辛夷片刻,沈钺这才转身,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房门掩上,沈钺转过头,面上也被夜色笼罩,黑沉沉。 书生再一次体认到沈钺成个亲,他却比沈钺还要悲催的事实。 早前帮着他筹备婚事,一连几日没有睡个囫囵觉,掉了好几斤头的肉不说,正日子了,沈钺那个新郎官儿倒是去春宵一刻值千金了,他呢?直到这会儿才腰酸背痛,带着浑身酒气地从席间退下来。虽然吧……他其实没有喝多少,可却被那酒气熏得头疼倒是真的。 再想到,他家的妹妹,那么一颗上好的大白菜,今日便被沈钺给拱了,他不只头疼,还心疼,非大睡一觉不能解其疼。 谁知,刚躺上床,枕头都还没感觉出是高是矮,是硬是软,房门便是骤然被人拍开,他惊得一激灵从床上一弹而起,抬眼望着门口逆光而站,携着铺天盖地的暗夜,裹挟而来的人影…… 怎么回事?书生恍惚间觉得房内的温度陡降,以为又入了寒冬。怎么回事?莫不是……洞房不顺? 书生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得那道黑影如风,眨眼便已卷到了跟前。 凑上前来的面容,黑沉如阎王……没有人知道,他百鬼楼楼主的那张阎王面具,就是面前这张脸给他的灵感。只是,这张黑沉冷冽如阎王的脸,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在面前这个人养气功夫练得愈好,对见人说人话,扮人相,见鬼说鬼话,扮鬼相愈发娴熟之后。 上一次见,还就是在那夜,娑罗教造访叶家,而叶辛夷身上被中下蛊虫的时候。 书生陡然想到什么,神色一凛,“我妹妹怎么了?” 沈钺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都如冰珠蹦出,“我只是觉得,娑罗教的人活腻味了。” “这个……”沈钺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物件儿,递与书生,“你用百鬼楼的名义给我发出去。” 叶辛夷全然不知这些,兀自睡得香甜。 第二日,亦是在阳光的轻吻中才醒转过来。 只是,睁开眼时,她便是蹙了蹙眉心。 看帐外天光大亮,竟已是这个时辰了。 上一次蛊毒发作时,她也睡得格外香甜。 何况,还是在她换了一个环境,身边尚且有沈钺在侧的情况下。 但她不过敛眉思虑了片刻,便是将情绪尽数压下,神色如常起了身。 撩开帐子,房内安静得很,沈钺不在。 她自己取了衣裳,盥洗后,换上,倒是自得自在,待得出了门,迎面便撞见昨夜那两个高壮丫头当中的一个,见了她便是躬身行礼。 “大人呢?” 那丫头没有吭声,只是抬手朝着某个方向指了指。 叶辛夷想起昨夜沈钺与她说过,两个丫头当中,那个会武,且厨艺很棒的那一个,是个哑子,应该是叫桃红。 “我不喜欢吃甜的,其他,什么都好。”转身前,叶辛夷语调淡淡说了一句,待得桃红抬起眼时,她却已经朝着自己方才所指的方向去了。 这宅子本就不大,顺着方才桃红所指的方向走了几步,叶辛夷便是心头一动。 果真,又走了几息的工夫,便已隐约听见了阵阵破风之声。 再走几步,转过一道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 没有多余的花树和装饰,当先一块儿空地,很是平整,且很是方正。 边上摆放着满满两架子的各色武器,这会儿,正有一人在耍枪。 他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一贯的藏蓝色泽,那一杆长枪在他手中,却恍若与他融为了一体,劈、挑、刺,每一个动作,都是干净利落,不带半点儿花哨的招式,尽显力道。 叶辛夷知道他轻功不错,也见识过他三两招便直切要害的狠绝,却没有见过他用枪。 一挑一点,舞动如蛇,当真是寒星点点,银光皪皪,泼水不能入,用以临敌,矢石所不能摧也。 一个收势,沈钺一套枪法已是练罢,转头见到她,满是汗珠的面庞上登时展出笑来,手上飞掷,那杆长枪恍若有神一般,飞向一旁的架子,直直落入其中,归置得规规矩矩。 沈钺却没有回头看上一眼,已是朝着叶辛夷大步走来。 “你怎么来了?可睡够了么?” 叶辛夷抬头见他一头的汗,衣肩、后背的色泽也要比别处深些,“自然够了,再睡就要日上三竿了。你每日都是早上练功么?” “也不一定。晨起有时来不及,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练吧!我倒是听岳父大人说起,你有夜练的习惯。昨日没有练成,今日可是要补起?我可以陪你练练手。”沈钺一双漆眸濯亮。 叶辛夷却是摇了摇头,“不了。今日时辰不早了,一会儿,桃红她们怕是将早饭都备好了。” 沈钺没有长辈,这宅子里,他们就是唯一的主人。虽然是赐婚,但他们并非皇亲国戚,乾和帝也免了他们入宫谢恩,他们自是想做甚便做甚。 只是,叶辛夷头一日入沈家门,总不想太过我行我素。 沈钺倒是不知她的想法,只是听她说不了,便爽快地应了,伸手过来,便是自然将她牵起,“也好。反正往后有的是机会,我这会儿也有些饿了,先吃饭。” 说着,便是牵了她的手,大步走远。 回了婚房,叶辛夷催促着沈钺去沐浴,自己则开了箱笼,寻出一件衣裳来。 沈钺顶着一身的水汽从净房内出来时,一眼便瞧见了她捧在手中的衣裳。 有些眼熟。 “咦?这不是上一次你带回去的那件么?补好了?” 叶辛夷“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我看看。”沈钺将那衣裳接过去,先看那道豁开的口子处,被同色的丝线绣了大片的蝙蝠暗纹,哪里还看得出什么口子? 便是不由赞道,“没想到,菘蓝年纪虽小,这手艺是真不错。看来,明日三朝回门,得给她包个大大的封红才是。” 叶辛夷正将她的衣裳归置到柜子里,听得这话,动作微微一顿,而后,将衣裳放下,便是朝着他摊开了手掌。 引得沈钺有些莫名地看向她,“怎么了?” “封红啊!”叶辛夷挑眉,微微扬起了下巴,“你不是说,要给菘蓝封红吗?可这衣裳是我补的,难道,换了我,你就舍不得给了?” <script>app2(); 221 身家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一双深墨般的眸子便登时漾开星海般的笑意。 “给!给!给多少都愿意!”说着,他已抬手,一把将她摊开的掌心牢牢握住。 叶辛夷皱眉瞪他。 他却已笑着道一声“跟我来!”便是拉起她到了床边。 “你先坐!等我片刻!”他将她压坐在床沿,便是转身出去了。 叶辛夷狐疑地蹙起眉梢,才不过一会儿,便已听得他的脚步匆匆回转。 这回,手里却还捧着两只匣子,当中一只,有些眼熟。 “喏!这个!先还给你!” “这是……”难怪觉得眼熟,这不是那时因着陈磊子的事儿,她请他帮忙时,送去给他打点的银两吗? “这匣子里的东西,我分文未动,你自个儿收着,看是要给岳父,或是弟妹们置办什么,或是你自个儿留着做压箱底,都随你高兴。” “这些,才是我要给你看的东西。”沈钺拍了拍手里另一只匣子。 这一只匣子比叶辛夷那一只要大了许多,打了开来,里面居然是厚厚一摞的银票,而且……叶辛夷仔细随手翻看了两张,还不是什么小面额的,多是五十两以上的,草草一算,居然便有两三万两。 “我们锦衣卫出任务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若是抄家所得,一人可以选一个物件儿再行上报。因着我幼时的遭遇,总觉得银子更可靠,所以……不知不觉就攒了这么些。” 叶辛夷抿笑,“若等到乱起来,这银票怕也不可靠。” “那就看这个了。”沈钺将边上一把钥匙掂起,晃动了两下,“我在江南置办了一所宅子,是暗地里置办的,除了书生,无人知晓,这是地契,你拿好。” 从那匣子底又扒拉出了一张有朱砂徽记的地契,与手里的那把钥匙一并交到了叶辛夷手里。 “宅子里有棵歪脖子的杏树,从那棵杏树下往东走,第九块砖下,我埋了不少的金子,这钥匙便是开那口箱子的。” 叶辛夷听罢,真是哭笑不得,“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做锦衣卫的,日日都刀口舔血,谁知道什么时候有个万一……”沈钺说着,见叶辛夷皱眉,目光明显不赞同地盯向他,他连忙求饶道,“都说了是万一,娶了你,我自是会更惜命。只是吧……让你知道,把我的身家一起交到你手里,这诚意可够了?” 见叶辛夷微微眯眼看向他,沈钺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 只是,有些未尽的话语,他们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叶辛夷敛下眸子,也不想在他们新婚第二日,便去深究这些。 “我给你补了衣裳,你便给了我这么大一个封红。那往后呢?”语调平静。 沈钺笑起,望着她,却是目光深深,“往后,我的命都是夫人的。” 这一句,带着笑,似假非真。 叶辛夷亦是淡淡一笑,不当真。 恰恰好,房门被叩响,财婶儿带着两个丫头来,“大人,太太,该用早膳了。” 早膳就摆在临窗大炕上,中间摆了炕几,两人一左一右相对而坐。 本就不是那等讲究的,又只有两个人,饭菜不多,却清爽可口,叶辛夷吃得倒是尽兴。 只是,刚刚放下筷子,正在漱口擦嘴,财叔跟前一个跑腿的,唤作长安的小子,便是匆匆跑了来。 “大人,段大人来了。” 段从?这个时候来? 沈钺与叶辛夷皆是一顿,交换了一个眼神,沈钺已是神色如常站起,“我去看看。” 叶辛夷敛下眸子沉思,沈钺还有几日的假,等到回镇抚司衙门,怕紧接着便是要南下。 段从本就是沈钺的副手,也是他在镇抚司衙门的亲信,他们新婚第二日就登门,自然不可能是小事。 “太太。”桃红和柳绿两个收拾杯盏时,财婶儿则躬身奉上了一把钥匙,还有一张红色的礼单,“府上的库房老奴早前已经收拾好了,还有昨日婚宴的随礼,也已罗列了单子,还请太太过目。” “财婶儿辛苦了。”叶辛夷接过那张礼单一看,倒是罗列得清楚,字迹也算得端正,她微微笑道,“财婶儿识字啊?” 不只如此,财婶儿行事间颇有章法,很像是在大宅门中浸淫过的人,有那么些时候,叶辛夷都以为是瞧见了从前的明威将军府顾夫人胡氏跟前最得用的胡妈妈了。 “老奴从前曾在宫中供过职,后来得了大赦,才放出宫来,嫁人生子。”财婶儿主动交代,轻描淡写几句话。 叶辛夷却是听得点头,这便难怪了。 “既是如此,这库房的事儿,还要多多劳烦财婶儿。回头将我的嫁妆,与昨日的随礼一并归置好了,整理一份名录给我便是。”叶辛夷说罢,便是将那份瞄了几眼的礼单也送还给了财婶儿。 财婶儿略一迟疑,终究还是躬身接过了礼单,“如此,老奴便托大了。过几日,再请太太辛苦一趟,去库房清点。”言罢,蹲身行了礼,这才带着两个丫头退了下去。 沈钺倒是设想得周到,专程给她寻了个这样的人来帮着她管家,她倒是可以轻松许多。 那几人一退下去,叶辛夷便是跳下炕来,开始将她的箱笼打开,一件件地归置。 她做起事来,格外专注。等到听见脚步声时,扭头才见得是沈钺回来了。 沈钺一边进门,一边解着盘扣,“帮我将官服拿来。”说话间,他人已入了净房。 叶辛夷微拧了下眉,倒是很快放下手里的事儿,转身开了柜子,将他的官服寻摸了出来。 还好,她方才收拾东西时,瞧见过他的官服。 刚将官服拿出来,沈钺便也从净房中出来了。 叶辛夷抖落开那身暗紫的飞鱼服,伺候着他穿上。 这身指挥佥事的飞鱼服今日还是头一回上身,平日里见他,多是深色衣服,昨夜一身大红喜袍,倒衬得他少了两分阴沉,多了两分清俊。 这身暗紫的飞鱼服上身,却又让他平添了两分威严。 将腰带系上,叶辛夷自始至终垂首,沉默,并没有发问。 沈钺则一直低头看着她头顶的发旋,虽然她为他穿衣,他很是高兴。 只是,这份高兴随着她的沉默,一点点却是变了味儿。 “你什么都不问我吗?” <script>app2(); 222 衣裳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动作微微一顿,这才仰头看他,“我以为,定是要事……” 他不会想要告诉她,她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地问。 沈钺眉间的褶皱深得能夹死苍蝇,伸手将她还搁在他腰间的手紧紧抓住,一双深墨般的眸子将她定定望着。 “你记着,我没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告诉你的,所以,你也没有什么是不能问的。”这话说得认真。 叶辛夷望着他,半晌,才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而后,没下文了。 她这样聪慧,如何会不懂他的意思? 沈钺心里有些发闷,却不过片刻,又妥协似的叹了一声。 “段从来是奉了陛下的口谕,宣我入宫。” 入宫?叶辛夷终于是惊抬起了双目,乾和帝既然准了沈钺那么几日的假,便是给他自己赐的这桩婚事体面的意思,若非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断然不会让他现在进宫。 叶辛夷虽然还是没有问,但却是皱起了眉心,眼含忧虑。 沈钺到底是舍不得她担心,抬手轻轻抚平她的眉褶,“别担心!总不会是攸关生死的大事。你安心在家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言罢,他深深看了叶辛夷一眼,转头便是大步走了出去。 叶辛夷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声,她还是不能习惯这男人已经是她的夫君,可显然,这人就不高兴了。 沈钺并没有离开太久,等到叶辛夷将那几个箱笼差不多规整好时,他也恰恰回来了,面沉如水的模样,显然,并非好事。 “出什么事了?”叶辛夷吸取教训,这回便是直接问了。 果然,沈钺神色稍缓,“汉中那边已是打起来了。” 叶辛夷眉心一攒,“所以,咱们暂且不能南下了,对吧?” 汉中离京城委实算不得远,乾和帝有这古往今来所有帝王都有的通病,疑心重且怕死。 如今,这个时候,他必然不会让沈钺离了跟前。也难怪,沈钺此时脸色这么不好了,此次南下,他可是打着为她寻解药的心思。这样一来,他的计划不得不推迟。 沈钺没有料到她这么敏锐,点了点头,“是啊!咱们怕是不得不暂且留下了。” 叶辛夷却是想得开得很,“留下便留下吧!反正,这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怪不着咱们。娑罗教不是那么有本事吗?那让他们去左右圣意好了。” “正好,一次给了我半年的解药,咱们也不着急。”叶辛夷笑着宽他的心,“而且,我还挺舍不得离开我爹他们的。” 沈钺自然知道姑娘这是刻意宽慰他呢,他心里也另有计较,是不是立刻就南下,倒也无所谓。 于是,他也顺势道,“是啊!正好,过两日梨花全开了,我可以陪你赏花。” “你明日起,怕是就要回衙门了吧?还是要入宫当值?”叶辛夷一边问着,已经是一边回身去继续方才做的事儿。 “明日不是还要陪你三朝回门吗?我与陛下陈了情,等到后日再回镇抚司衙门当差。” 眼下,汉王虽然动了手,可前线战事不明,乾和帝虽然怕死,却未必现在就需要沈钺贴身相护。 只是暂且不让他离京罢了。 叶辛夷将手边两个尺头抱起,拿给他看,“你瞅瞅,这两个颜色哪个好看?” 沈钺低头看去,那两个尺头一个是竹青色素面杭绸,一个则是石青色团花湖绸,却都是适合男子的。 沈钺心头一动,含着两分希冀,骤然抬头望向她。 叶辛夷敛眸,像是没有瞧见他有些热切的目光,“我瞧着你的衣服尽是些藏青色的,样式一般无二,不是直身,便是直裰,旁人还以为你就那么一件衣裳呢。” “以前也就罢了,如今,你既然已经成了亲,若是再那样,旁人怕是要背地里笑话,还要说我不贤惠了。所以,我便想着给你新做两身衣裳。” 今早,他离开之后,叶辛夷反省了一回。 他们既然已经成亲了,不管因为什么,他待她好,却是真真切切,未来太远,尚不可期,可,如今,自己也该回报一二才是。 沈钺听说果真是要给他做衣服,那个高兴啊!“都好看!都好看!你看着做就是。” 叶辛夷抬眼见他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那好!就这两个颜色,一个给你做一身。只是,我的手艺可算不得太好,你可别嫌弃。” 其实,她的绣活儿也只是比着贺家母女,还有叶菘蓝不是那么出彩罢了,这些年也常给叶仕安和叶川柏他们做东西,衣裳、鞋袜什么的,倒是不在话下。 “你能给我做,那就很好了,我哪里会嫌弃?”沈钺是真正高兴,漆眸闪亮如同星子,“那你要做衣裳,可是要给我量尺寸?” 叶辛夷抬头看他,见他一双深墨般的眸子里毫不掩饰的期待和热切,却是哼了一声,“那倒不用。你之前那件衣裳是我补的,我看着挺合身,这尺寸我心里有数。” “哦……”沈钺那个失望啊,“不过,过了一个年,我总觉着我这腰身好像粗了两寸,还是再仔细量量得好,你做得那么辛苦,若是不合身,那多亏?” “我会记得留些余地,放心吧!” “真的不量量?” “你既这么不相信我,不如还是拿去外边儿找成衣铺子做好了。” “不是不是,我这不是就提了一嘴么?” 沉默了片刻,“不过……你确定尺寸不会错?” “是你做衣裳,还是我做?” “你做,自然是你做!你说了算!都是你说了算!” 用过午膳,日头更是大盛。 今年开春儿便是好天气,日日都是晴好。窗外那棵梨树被这渐暖的日头熏着,又开了不少的花。 窗户半敞,微风轻徐,捎来淡淡梨花香。 叶辛夷就坐在临窗大炕上,穿针引线,低头做着衣裳,忍了又忍,却终究是没有忍住,抬起头瞪了对面一眼,“你没别的事儿好做了吗?一直这样盯着我作甚?” 沈大人自从换下了官服之后,就一直跟她隔着一个炕桌坐着,坐着也就坐着了,一双眼更是一直盯着她,哪怕是喝茶吃点心时,也是一般。 沈钺却是脸皮厚得很,即便被盯着,仍然笑得馨馨然,“我是真没什么事儿。你忙你的就是,不用管我。” <script>app2(); 223 安歇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她倒也想不管呢,可被人这样盯着,她又不是木头,能自在得了才怪。 “我喜欢看你做事儿!哪儿也不想去。”沈钺笑呵呵,又将脸皮厚发挥到了极致。 叶辛夷连翻他白眼都懒,侧了个身,让自己静下心来,不要管他。 可是,片刻后,还是觉得自己脸皮果然不及某人厚,实在做不来若无其事。 叹了一声后,便是转了话题,“方才,我瞧了一眼昨日婚宴上的随礼单子。冷姐姐送了我们好几千两的东西,这是不是太贵重了些?” 冷大姐背后的东家是书生,书生随礼,自然是冲着沈钺的面子。 他们亲如兄弟,叶辛夷自然得问沈钺的意思。 叶辛夷却不知道,书生送的东西可不止冲着沈钺一人的面子。 这当中,还有他自认做兄长的,给妹子添的嫁妆。 只是,显然有些事,书生还不愿意告诉她,是以,才借着这送礼,多表了表心意。 “没有关系。往后他成亲了,咱们再还回去也就是了。常来常往的关系,没那么多讲究。”沈钺一边答她,一边又百无聊赖剥起了瓜子。 叶辛夷听罢,点了点头,心里有了个体悟,看来,他们几个关系是真真好。 两人就这么说了好一会儿的家常,沈钺剥了瓜子仁儿,便径自喂给叶辛夷。叶辛夷起先还很是不自在,多几次却也习惯了。待得财婶儿来请示晚膳的事儿,两人这才暂且歇下。 虽然已经打了春儿,可日头还是短,用过晚膳没一会儿,天色便是暗了。 因着明日要回门,叶辛夷特意跟着财婶儿去了一趟库房,挑选了些礼物装了车。 沈钺没有跟着去,却让她看中什么拿什么便是,从今往后,她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这些事,都要由她做主。 话虽这么说,叶辛夷却也有分寸。按着沈钺的家底,依着京城里的规矩,中规中矩选了些必要的礼,又按着叶仕安、叶川柏和叶菘蓝的喜好,又各自给他们挑了几样礼物,便觉得差不多了。 财婶儿在边上看着,暗自点头。这太太,比她想象当中拎得清,虽然是市井出身,可行止却是落落大方,半点儿不小家子气。 “财婶儿,有劳您帮着列个单子,然后,将这些东西都打包送上马车。” “夫人放心,老奴省得。” 叶辛夷点了点头,从库房离开。 想着回到正房时,还是要与沈钺说一声。 这婚房里的红彩都已经撤换了下来,是叶辛夷亲自挑选的缃色纱帘,床帐则是淡金色海棠虫草,虽然少了两分喜庆,却柔和了许多。 只是,叶辛夷的步子在瞧见半倚在床头的沈钺时,却是一缓。 沈钺显然已经沐浴过了,一头发丝尚且还带着水汽,半散在肩头,身上换了寝衣,石青色的缎面,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一抹小麦色的春光。 叶辛夷不知怎的,便是想起了那一日,在他家,她为他上药的事儿来。 那时因着心无旁骛倒是不觉,如今回想起来,不知怎的,便是想起了那宽实的肩,劲瘦的腰,还有微微贲起的坚实臂膀来。 都说锦衣卫是虎背蜂腰螳螂腿,诚不欺她。 叶辛夷看着,不由得悄悄咽了口口水。 却不想,骤然便对上一双眼,吓得她一懵。 却是沈钺突然抬起头来,漆眸微闪望着她,“回来了?” 叶辛夷“嗯”了一声,见他手里掂着本儿书,瞄了一眼封皮,挑起眉来,有些惊诧,“六韬?” 他居然看这样的书? 沈钺恍若没有瞧见她眸中的诧异,将书合上,便是道,“天色不早了!快些去盥洗一下,早些歇息吧!” 叶辛夷望他一眼,眼底压着些难以言状的情绪,半晌才“哦”了一声。 然后,慢吞吞地去了柜子前,将柜子拉开,一眼便瞧见她的衣裳,与他的放在一处,那么自然,且名正言顺地交缠。 叶辛夷不知怎的,便是耳根一热,匆匆取了一套寝衣和里面换洗的衣物,便转身往净房疾跑而去。 “小心点儿!又没人追你!” 身后,沈钺沉声道。 回应他的,是净房骤然被甩上的门儿。 沈钺喉间滚过两声含糊的笑意,眼底,极快地掠过了一抹促狭。 等到叶辛夷带着满身的水汽从净房出来时,她已神色如常,至少表面看来,确实如此。 沈钺也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见得她来,便是将手中的六韬合上了。 “你睡里边儿吧!我若是有时早起,不会吵到你。” 按着大名的规矩,成亲之后,多是妇人睡在外侧,便于在夜间伺候夫君,端茶倒水。 可叶辛夷却是惊了,不是因为沈钺主动要求睡外侧,而是……“你也睡床上?” 她昨夜睡得太沉了,难道……昨夜他们也是同塌而眠? 叶辛夷骤然觉得,什么都不对劲了。 沈钺却是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们是夫妻,同寝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 叶辛夷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瞪着他,却是杵在床边不动。 沈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苦笑了一下道,“天儿还凉着呢,你就是身子好,也别这么糟蹋。先上来再说!”见叶辛夷还是不动,沈钺更是哭笑不得了,“我答应过你的事儿,绝不会反悔。没有你的允许之前,说不动你,便绝不动你!” 沈钺说得真诚,就差指个天发个誓了。 叶辛夷略微迟疑了一下,到底是上了床。 那床宽敞着,绕过沈钺,进了内侧,她便是钻进了被窝里,只露出一张脸,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带着两分戒备瞪着他。 “既然你说了答应我的事儿,一定不会食言。那你干嘛非要睡这床上?去睡炕上不成吗?那里还暖和呢。” 沈钺皱了眉,有些闷气一般,瞪她一眼,哼了一声,“我愿意,不成吗?这是我的家,我的房,我的床,我的夫人,我就在这床上睡怎么了?答应过你的事儿,我一定做到,其他的,你就别管我了。” 说罢,他皱着眉矮下身子,便是钻进了被窝里。 只是,他还算知道分寸,并未定要跟她钻一个被窝。 叶辛夷知道劝不住他,何况,他说的也是对的,她有什么资格撵他? 他在婚前便答应了她那个要求,已经是体贴她了。 叶辛夷将身上的被子裹得紧了些,如同个茧一般,缩在了床边,紧贴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script>app2(); 224 回门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虽然闭着眼睛,且呼吸均匀,但叶辛夷却没有睡着。 加上顾欢的十六年,她也活了二十多年了,还是头一回与人同床共枕,能轻易睡得着才叫怪。 枕畔,沈钺也是叹息。支起一只胳膊枕着,索性,就这么睁着眼看着沉睡中的叶辛夷,像是看不够一般,舍不得眨眼。 叶辛夷都不知道昨晚是怎么睡着的。 醒过来时,却又是与昨日差不多的时辰,已是天光大亮。 枕畔没了人,触手生凉,也不知几时就起了身。 叶辛夷略一沉吟,便是起了身,却是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裳,径自去了演武场。 演武场上,沈钺果然正在舞拳,一招一式,皆是劲猛,虎虎生风。 叶辛夷飞身而起,窜上一旁的武器架子,足尖轻挑,一柄大刀便是被踹起,叶辛夷娇喝一声“接着”,那大刀便已朝着场中的沈钺飞了过去。 沈钺听见动静,一个利落的俯身,再迅疾回转,稳稳接住那大刀的同时,也漂亮地落了地,转过头,看着场边一身暗色劲装,英姿飒爽的叶辛夷,眸色转黯。 “昨日,你便说了要与我练招!今日,还要请大人赐教!”叶辛夷站在场边,朝着他一抱拳,而后一声“看招”,身形便已是拔高,兔起鹘落一般,手里短剑出鞘,朝着沈钺劈将过去。 那短剑,似雷光,朝头顶聚拢,再迅猛劈下。来得快,且气势万钧。 沈钺不慌不忙将双腿张开,与肩齐平,扎下马步,抬手,挥着那把大刀,直直接住头顶那道雷光。 “铿”一声响,刀与剑磕到一处。 沈钺劲力一吐,那大刀便是顶了上去。 叶辛夷身形轻旋,如蝶一般从旁飞落,尚未落地,双足在半空中转点,手中短剑又是刺来。 沈钺双眸一亮,叹一声“好”,便挥着刀迎了上去。 高手过招,虽不至飞沙走石,日月无光,却也果真是刀光剑影,让人目不暇接。 没有看客,身处当中的人却再清楚不过。 虽然刀与剑的较量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但却真正是酣畅淋漓。 还记得今日有正事要做,沈钺一个急让,先收了势,朝着叶辛夷比了个“停”的手势。 叶辛夷已是香汗淋漓,一双杏眼却是闪闪发亮,微微喘着气道,“我以为你擅长枪法,却不想,这刀法居然也是不错。” “那是。为夫十八般武艺,样样在行。夫人且待日后慢慢看着。”沈钺咧嘴笑,语气又是没个正形。 看来,昨夜的事儿,该是船过水无痕了。 叶辛夷轻轻松了一口气,棋逢对手的兴奋感慢慢涌上来。 “好啊!反正有的是机会讨教大人的高招。”叶辛夷说着,已是低头将短剑收起。 沈钺却是双眸微黯,走上前,低声叹道,“你还要叫我大人到几时?” 叶辛夷眨了眨眼,“叫你大人……不好吗?”这可是尊称呐! 沈钺一脸恨铁不成钢,“当然不好。这大人谁都能叫,你是我的夫人呐,自然要与旁人不同。” 认识这么久,她也就那一日恼了,唤了他一声“沈熒出”,即便带着恼意,却也比那一声“大人”来得动听。 叶辛夷真真是哭笑不得,一个称呼而已,用得着这么计较? “那你想要我唤你什么?”不过,叶辛夷还是态度很诚恳地问了。 沈钺将刀搁在架子上,两人也没谁先开口,却是不约而同转身往正院回。 这出汗时是酣畅淋漓了,可这会儿,却觉得黏糊得难受。还得洗洗,换身衣裳才是。 何况,今日还是三朝回门呢。 “这个就要看夫人喜欢了,总归不是大人便是。” “你唤我辛夷?那我也跟着唤你名便是?只是,你是单名啊!” “辛夷也是人人都可唤的,我可听岳父都唤你欢欢儿。欢欢儿是乳名吧?要不……我也唤你欢欢儿。” “不是让我改称呼吗?” “一起改也不错。” “……” “就这样吧,我唤你欢欢儿,你唤我阿钺!阿钺……阿钺!从没有人这么唤过,往后,这便是夫人专属了!” “……” 三柳街,叶家早已是望眼欲穿。 叶菘蓝已经扶着叶仕安到铺子门口看了好几回了,哪怕明知时辰尚早,往日也算沉得住气,可今日却是频频等不及地张望。 待见得一辆马车踢踢踏踏跑来,再看清赶车的就是沈钺时,叶菘蓝登时一喜,“爹!是姐姐他们回来了。” 叶仕安亦是笑着连连点头。 转眼,马车驶到了跟前,沈钺跃下马车,朝着叶仕安拱手,恭声唤道,“岳父。”而后又转向叶菘蓝,“妹妹好!” 叶辛夷迫不及待掀开了车帘,瞧见铺子门口立着的父亲和妹妹,不期然便是红了眼眶。 沈钺转身,将叶辛夷扶了下来。叶家姐妹俩扶了叶仕安先回,叶川柏则和新姑爷一道搬起了马车上的回门礼。 按理,是没有让新姑爷动手的道理,可叶家实在是没有人手,沈钺又是个不讲究的,甚至不等叶川柏动手,他便已经开始搬起了箱子,叶仕安张口想要阻止,却让叶辛夷拉着进了门。 回了院子,叶辛夷忍不住有些唏嘘,不过离开了两日,再回来时,她已是成了娇客。还真是…… 叶仕安则上上下下打量着女儿,见她面色红润,神色安闲,便不由得连连说了好几声“好”,这心是安下了,却又说不出的酸楚。 叶菘蓝则紧拉了叶辛夷的手,低声问道,“阿姐,姐夫待你可好?” 叶辛夷望着小妮子担心的眼神,说不出的好笑。 这小姑娘,做妹妹的,却担起了为娘的心。 这样的话,回门时,都是当娘的爱问的吧? 不过,看着小姑娘真正担忧的眼神,叶辛夷心里却是暖暖的,转握了叶菘蓝的手,笑道,“放心吧!挺好的!” 叶菘蓝长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姐夫平日里看着倒是个好的,可他毕竟是个锦衣卫,都说锦衣卫狠辣无情,自从阿姐走后,我这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 锦衣卫啊……那位大人在家里,尤其在她面前,可真没有半点儿锦衣卫的样子。 “阿姐,他若是待你不好,咱们也不用怕他。阿姐有功夫,揍他便是。”叶菘蓝握着拳头,咬了咬牙。 那可爱的狠劲儿,逗得叶辛夷笑起来,“不愧是我的妹妹,没有白疼你。” <script>app2(); 225 请求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按理,女儿和女婿回娘家,那便是客人。 只是,叶家就这么几口人,自来亲密,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加上叶辛夷和沈钺两个一来便与平常无异,叶仕安和叶家小兄妹两个也很快安之若素起来,就像平常一般了。 叶仕安拉了沈钺到堂屋里下棋、喝茶、说话…… 叶辛夷则和叶菘蓝小姐妹俩凑在灶房里,一边做饭,一边说着悄悄话,时不时笑语两声。 沈钺从半敞的窗户望出去,瞧见了灶房内那一对笑闹的姐妹花,目光落在叶辛夷脸上明灿的笑容时,柔了柔。为了守护这样的笑容,他当真什么都愿意做。 “你们如今不能南下了,虽是不得已,可就怕那边不会善罢甘休。”叶仕安皱眉道。 沈钺将眸子半眯,“我们成亲那夜,那边来了人,如入无人之境,径自进了我们的婚房。欢欢儿说,那人的轻功甚好,不过,临走时,却很是大方,一连给了六颗解药。” 也就是说,至少那个时候,他们不知道有这样的变端。汉中战事陡起,以及乾和帝突来的改变,都在他们意料之外。 “我取了当中的一颗解药给苗前辈,请她帮忙看看。”说到这儿,他欲言又止看了叶仕安一眼。 叶仕安却是殊无异色,“我知道你的意思,对于蛊毒,我实在是不擅长,交给苗前辈自是最好。” 尚有五颗解药,这让叶仕安心下安定了两分,只是,也越发说明了娑罗教绝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一桩事,我想要与岳父商量。”沈钺神色间,却多了两分迟疑。 “早前说,要带欢欢儿去蜀中,所以请岳父帮忙写了一封引荐信,想着去药王谷求医,眼下,怕是暂且不能了。所以,我想请岳父帮忙看看,是否能与药王谷联络,请他们派一个擅长蛊毒的人来给欢欢儿看看。” 叶仕安皱着眉,半晌不语,“我知道,岳父已经多年未曾与药王谷联络,可岳父既然肯为了欢欢儿,替我写引荐信,为何不能为了欢欢儿,再低一次头呢?” 沈钺说这话时,垂下头去,表情恳切,“岳父,小婿……求您了。” 言辞恳切,姿态更是放得低。 叶仕安的眉心却攒得更紧,“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急得让人不安。 沈钺却又迟疑了片刻,这才抬起了深墨般的眸子,眸光沉定非常,“实不相瞒,我已是取得了两枚赤练蛊的解药,交由苗前辈看过了,她可以确认,欢欢儿身上的蛊毒,并非赤练。” 平地一声雷,震得叶仕安面色忽变。 若是赤练,那一切好说。赤练流传很广,知道娑罗教的人,几乎都听过赤练。且已经这么些年了,总有人,总有些办法,能够抑制蛊毒。 可是……沈钺却说,叶辛夷所中的蛊毒,并非赤练。 那……是什么? 叶仕安控制不住地心慌了。 “苗前辈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蛊,却可以确定不是赤练。但它很多表征又与赤练相似,不排除是以赤练为基础,又重新炼制的蛊毒。我已经让人从娑罗教内部打探,一时间,还没有消息。” “不过……岳父怕是不知,早前中蛊不过半个月时,欢欢儿体内蛊毒已经发作过一次,只是,她应该是怕岳父担心,是以,瞒着你们。” 可沈钺为了取得叶仕安的支持,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 何况,若他是叶仕安,想必也希望知道。至少,可以在情况变得更糟糕之前,再做些努力,说不得,便能让事情往好的方向转变。 果真,听了他的话,叶仕安面色几变。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沈钺的行动力居然如此的快速,并且他居然也有那个能力,那么快便弄到了赤练蛊的解药不说,居然说着从娑罗教内部打探的话也是再轻描淡写不过的语气,面前这个年轻人,绝不仅仅只是眼睛看到的那么简单。 只是锦衣卫一个年轻的指挥佥事吗?自然不是! 再有力量的朝官,手也探不至江湖。 就算锦衣卫暗探遍布天下,也不能为他所用。 那么,只能说明,他手中掌握着另外的力量。 不过,他没有想着隐瞒,即便之前没说,现在却是坦坦荡荡摊开在了他面前。 别的且不说,至少,他是为着欢欢儿的,他有力量,这是好事。 电光火石间,叶仕安心中已经转过种种思虑,“好!我一会儿便写信去。” 沈钺几不可察地轻吐一口气,曳起唇角笑开,“多谢岳父。” 走时,沈钺的胸口贴放着一封热腾腾,才出炉的信,等到回府后,便会以最快且妥帖的渠道送出去。来这一趟,收获颇丰,他心情也甚好。 谁知,驾车离开三柳街不远,身后的车帘子便是被掀了开来,他回头看,见得叶辛夷从车厢内探出半个身子来,不由笑起,“钻出来做什么?这外头还有些冷,小心着凉。” 叶辛夷却没有钻回去,仍是就坐在车厢门上,半掀着车帘望着他。 沈钺一边轻松地驾着马车,一边又笑,“怎么?舍不得进去?这么看着我,我都不好意思了。” 叶辛夷却是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你倒是高兴。你方才在屋里跟我爹说什么了?你高兴了,他却一脸的愁云惨雾。” “我能说什么?难不成,我还敢欺负我老丈人?你看看,岳父这才脸色不好,你便立刻责问我了,我敢吗?”沈钺哭笑不得。 见叶辛夷还是一脸狐疑地瞅着他,他苦笑道,“我真没说什么。不过是我娶了你回家,而岳父嫁了女儿,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就这么简单?”叶辛夷还是不能释疑。 “我请岳父帮了个忙。”敛了笑,沈钺并没有想当真瞒她,却也不想引她过度担心,是以,轻描淡写。 “请我爹帮忙?”叶辛夷将眼一眯。 “关于你的蛊毒,岳父认识些人,我想请他帮忙引荐。” “我爹吗?”叶辛夷虽然还在几年前便觉得她家那个短命的娘和叶仕安都不是普通人,但从未深究过。 毕竟,秘密都有其成为秘密的理由,譬如她的身世,一揭开,不就是一长串躲也躲不开的麻烦? “是啊!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至于其他的,岳父若想告诉你时,再让他亲自与你说吧!” <script>app2(); 226 问战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很多事,他虽然知道,却没有挑明,并非刻意要隐瞒叶辛夷,只是他觉得,不该由他来说罢了。 叶辛夷听得这一句,只是若有所思看着他,倒是未再追问。 默了片刻,她才问道,“不南下了,他们怕是也不会放任我轻松自在吧?” “这事儿咱们可左右不了。”沈钺淡笑。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莞尔。 很多事,尽在不言中。 元明街离得近,两人说话间便是到。 沈钺勒停马儿,便瞧见家门口有几个人。他先一跃而下,后才扶着叶辛夷下了马车,门口那几个人便是笑呵呵喊起来,“老大,小嫂子!” 是牛子、皮猴和书生三个。 只是,书生只是拱了拱手,并没有跟着喊。 叶辛夷也不以为意,见得他们也是高兴,“你们来了啊!” 沈钺本来在第一进是给他们仨留了住的地方的,只是他们几个却是去了沈钺河槽西的那间小院子,说是给沈钺看房子去了,却真正只是不想搅扰了这对新婚夫妻罢了。 沈钺看了书生一眼,眸色微微一黯,“他们既然来了,一会儿就留在家里用晚膳了。” 叶辛夷心领神会,“我知道了。你们聊着,我去准备。” 也算是世事变幻无常,早前,她去沈钺家时,是牛子他们几个招待她,这回,她却已与沈钺成了一家人,是这宅子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了,反倒换成了她来招待他们。 叶辛夷与沈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是先行进门去了。 她一走,沈钺的面色便是冷沉下来,望了书生一眼,沉声道,“跟我来!”便是率先迈开了步子,直往外院而去。 牛子和皮猴俩对望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第一进规整成了一般宦官人家的外院,用以招待男客。 沈钺也像模像样整治了一间书房。 沈钺领着书生进了房门,牛子和皮猴两个则很是识相地留在了外边儿,就守在门边,掏出了一套骰盅来,赌起了大小。 沈钺和书生进了房,便各自捡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沈钺一抬手,书生便是道,“你猜得不错,汉王派往西安府的兵力至多只有两万,其余兵力,往西一线布了两万有余,以防后路被抄,但尚有五万余众的兵力不知所踪。” 沈钺的右手抬起,修长的食指轻轻摩挲着鼻尖,“你可是将门出身,依你来看,汉王到底想要如何?” “你这是故意磕碜我呢?你明知道,我是夏家最反骨的一个。什么兵法,战力部署,我一概不知。倒是你,既然汉王这头一步棋尽在你计算中,他接下来是如何布局,你应该也有所猜测,就别卖关子了。” 沈钺摩挲鼻尖的指尖微微一顿,“如果我猜得不错,余下五万兵力已是化整为零,由汉王亲自率领北上,欲取道凤翔,直接绕过西安府东进。” 书生已是彻底惊了,敛了眉心,“这太冒险了吧?就算凤翔府的兵力不足为惧。但是要拿下一座府城,也不可能没有半点儿风声……” 想到什么,他顿了顿,狐疑望向沈钺,果不其然瞧见他眯眼笑着,看上去,有那么两分狐狸的意味。 书生陡然明白了什么。“可是,那不是离榆林很近了?他就不怕若是被人察觉……”书生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不……就算被察觉,九边兵力也不会擅动……” “你如何知道九边兵力就不会擅动?”沈钺笑睐他。 书生这回,直接坐不住了,“腾”一下站了起来,一双眼几乎是瞠圆了将沈钺看着。 “你什么意思?难道说……” “我什么也没说。方才那些也不过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当不得真。到底如何,咱们慢慢看着就是了。何况,与咱们也没有多大的关系。” “如何没有多大的关系?”书生却是皱紧眉头,掩不住的不赞同,“那汉王世子可是死在你的手里,若是……” 沈钺眉眼骤抬,眼中隐隐泛着冷意,将书生看着。 书生剩下的话,便是梗在了喉咙口,再也吐不出了。 他敛下眸子,在那样冷凛的目光下告饶,“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过,你最好留条退路,如今,我妹妹可是嫁给你了,她可不能有半点儿损伤。” 沈钺勾起唇角,笑意却未及眼底,“我的夫人,我自会担待。” 叶辛夷的晚膳备好了,沈钺却没能留下来用膳。 宫里来了人,乾和帝急召他入了宫。 这个时候,怕也只能是与西边的战事有关了。 叶辛夷心里存着两分忧虑,招呼着几人用饭时,便有些心不在焉。 书生几个看在眼里,也是明了。 书生叹了一声,便是夹了一箸菜放进叶辛夷碗里,“老大自来是个心有成算的。何况,他在御前多年,能走到现在,已是深谙伴君如伴虎之理。别的不说,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这话,自然是宽慰之言。 不过……这夹菜的动作…… 牛子和皮猴从碗沿后抬起眼一瞥,便慌慌忙忙垂下眼去,书生这是活腻味了,不怕老大知道了削他? 叶辛夷亦是有些诧异,迟疑道,“多谢……”虽说沈钺不拘小节,不会介意她招待他的兄弟们吃饭,可是,该谨守的分寸却是彼此心知肚明的。 就连牛子那样鲁莽的,虽然嘴里亲亲热热喊着她“小嫂子”,却都不敢多看多言。这书生平日里看着便是个稳妥的,缘何今日却…… 书生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一般,微微笑着道一声,“没什么。你能不担心就好,吃饭,吃饭……” 殊不知,他一记笑容,让其他几个人都不由惊颤。 南书房中,乾和帝皱紧了眉,将方才一堆文臣武将都撵了出去,正觉得头疼地仰面靠在椅扶上。 好一会儿后,才沉声问道,“熒出,你怎么看?” 问的,正是西边的战事。 沈钺却并未将方才与书生说的那些话道出,而是拱手道,“陛下,微臣不敢妄议朝政。方才各位大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陛下英明,想必定有决断。” 乾和帝睁开眼来,抬手指向他,神色颇有两分调侃,“你啊你,还真是个滑溜的。” 沈钺拱手垂眼不语。 他若说了,这位怕是才要多疑了。 锦衣卫,虽有奉了圣意,监察百官的权力,可却不能涉及朝政。 这可是大忌。 <script>app2(); 227 考验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天刚要黑,叶辛夷等得还不是太着急时,沈钺回了家。 可之后,连着数日,沈钺日日都被召进宫中,每一日,都要夜深才能回转。 终至有一日,彻夜未归。 叶辛夷本就没有睡沉,听得那轻微的声响,便是蓦然睁开眼,从枕上弹坐起来。 正在反手掩门的人动作微微一顿,继而苦笑着往床边走来,“我已经把动作放得够轻了,没想到还是吵醒了你。” 叶辛夷撩起帘帐看他,目光灼灼,“本就没有睡着。” 沈钺步子一顿,继而笑了起来,往床沿一坐,双眸将她紧盯着,“怎么?担心我啊?” 若换了平常,他只怕就要趁势插科打诨一番逗弄她了,可今日就这么一句之后,那有些刁坏的笑容便是在叶辛夷自始至终沉静的注视下渐渐归于沉寂。 他叹了一声,抬起手,轻轻勾起她腮边的乱发,顺到了耳后,“别担心!暂且没事儿的!” “情况到底坏到了什么程度?”叶辛夷蹙着眉心,还是问了。 沈钺自然不会瞒她,“汉王带了五万兵马从汉中北上,绕道凤翔,神不知鬼不觉已是快到延安府了。” “神不知鬼不觉?这怎么可能?”叶辛夷惊了,“难道凤翔府早已与汉王……” 沈钺微微一笑,叶辛夷这样甚少关心政事的妇人都能想到的事儿啊…… “自从咱们这位陛下继位以来,别的事儿没怎么干,这行宫都已经修了两座了。近些年,迷上了修仙向道之事,过一阵儿,说不得就要动土,再修一处道观了。” “近十年来,天灾不断。江南水患连着闹了三年,沿海一带常年抗倭,反倒是西北方太平了许久。国库的银子摆在那儿,供得起陛下骄奢淫逸,自然就顾及不得别处。” “据我所知,兵部连着两年的军饷都只得了十之一二。” “北方屯田已久,基本能够自给自足。虽然拖欠了军饷,倒还不至于落草为寇,或是通敌叛国。可兵士对朝廷不满,这却是必然。” 叶辛夷点了点头,想来,汉王比之乾和帝,更懂得笼络人心。 他能悄无声息拿下一座凤翔府,自然便也可悄无声息拿下下一座府城。 只怕一觉醒来,汉王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 若换了她是乾和帝,只怕就要睡不着觉了。 “方才,陛下龙颜大怒,召了几位阁老和兵部、户部几位堂官商议对策。” “便有人提议说,下旨给延安和平阳两府,让他们全力阻截叛军。再从南阳、襄阳两府调派府兵增援。” “可陛下却驳回了。说旨意是要下,延安、平阳两府若不全力阻敌,尽数问罪。只是,南阳、襄阳两府府兵远水救不了近火,且近些年,养尊处优,怕是难敌叛军铁蹄。” 南阳、襄阳居然都是远水了?而且,说是府兵养尊处优,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那陛下的意思是……” 沈钺摇了摇头,“陛下尚未真正示下。不过,接下来便有人提议了,汉王与陛下到底是手足兄弟,说不得有什么误会,百姓何辜?倒还不如派遣使臣去面见汉王,解开误会……” 这就是求和的意思了? “不过,陛下没有应。” 只怕也是暂且。 叶辛夷苦笑起来,“沈大人,我这才嫁给你几日?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正好,你我这夫妻尚且有名无实,情分不深,要不,我现在便自请一封休书家去,也省得回头大难临头,太过冤枉?” 这话语间带着调笑的意味,沈钺却当了真一般,叹息一声,竟是转头便躺了下来。 叶辛夷忙往边上避让,双腿却还是被他枕了个正着,她不由得一僵…… “别动!”沈钺皱了皱眉,“我一夜没睡,实在困倦得很,夫人便受累一二,让为夫躺上一躺。” 这痞赖劲儿又上来了。叶辛夷无语,可却到底没有再敢乱动。 过了半晌,腿上的人都是闭着眼,没有动静,呼吸均匀,叶辛夷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时,他却突然开了口,“若是现在撇清关系,便能换你安生,我哪怕再舍不得,也会割舍。可是,如今看来,你我已是夫妻一体,怕是不能轻易撇清了。” 叶辛夷方才那话本来就只是随口说笑的,哪里当真了?听着这话,不由笑着点了点头。 沈钺却是睁开眼来,漆眸含笑望她,“夫人,怕不怕?” “怕倒是不怕,我只是有些感慨。我才嫁给你,这考验会不会来得太快了些?” “不过只是小风小浪,夫人自可否极泰来。何况,不是还有为夫吗?” 沈钺一双眼定定望着她,深墨般的眸中,有星辰大海。 “有我在,无论如何会护得你周全。” 之前尚且如此,如今,更不会让她因自己而受到牵连。 有那么一瞬间,叶辛夷几乎要沉溺在那两汪深潭之中,半晌后,才微哑着嗓音道,“知道了。” 两人对视间,沈钺倏忽一笑,“夫人知道了便好。眼下我是真的累了,让我歇一会儿。”说着,便是闭了闭眼,头在她腿上辗转了一下,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和姿势,果真是要长睡的架势。 “欸!等等!”叶辛夷却忙叫道,“你先让我起来。”她可不能陪他在这儿长睡。 沈钺睁开眼来,又望了她片刻,然后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哎呀!看我!我枕着你腿睡,怕是一会儿你都走不了路了。来!”他是起身了,可下一刻,却是拽着她的手,不由分说将她拉着躺了下来,而后,四肢更是转眼便缠抱上来。 叶辛夷愣住,“你干什么?” “好了!乖!陪我睡一会儿。”沈钺的脸埋进她如云般的鸦发中,声音有些闷闷地传来,透着藏也藏不住的疲惫。 叶辛夷动作微微一僵,到底是心软了。 她僵着身子,圆睁着眼望着头顶的帘帐,百无聊赖数起了帘帐上的海棠花,半点儿没有注意到某人半埋在她秀发之中,嘴角轻勾,藏不住的笑。 叶辛夷数着那海棠花,数着数着,也有些犯困了,正要跟着沉沉睡去时,陡然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身边的人亦是一动,她转过头,便是对上了一双漆亮的眸子。 两人对望片刻,下一瞬,不约而同坐起身来。 <script>app2(); 228 受邀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两人堪堪将身上的衣裳整理好,脚步声也停在了门口,紧接着,房门便是被人叩响,“大人,太太!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了人,却不是沈钺和叶辛夷以为的公公,而是个宫女,只是那妆扮和气势看上去便是个掌事宫女。 果不其然,那宫女见得两人,便是不卑不亢地蹲身敛衽行了个礼,“沈大人,沈太太!奴婢是景仁宫的翡翠,奉了我家娘娘的命来为沈太太送帖子。” 送帖?叶辛夷侧头望向沈钺。景仁宫的话……是谢贵妃? 只一瞬,叶辛夷收回视线,微微屈膝,双手接过帖子,“多谢娘娘相邀,只是不知……” 叶辛夷虽是语焉不详,可那翡翠哪里会听不明白?闻弦知雅便是道,“明日是娘娘膝下昭宁公主的生辰,虽然时候不对,可公主十五岁及笄,娘娘也实在不想委屈了公主。便禀明了陛下,在景仁宫中摆上几桌,为公主贺寿。还请沈太太明日赏光莅临。” “原来是公主芳辰,臣妇知晓了,多谢娘娘相邀。”叶辛夷说着,已是转头从身旁桃红那儿接过一个厚厚的封红递了过去。 翡翠接过,又谢了叶辛夷,这才转身辞了出去。 叶辛夷低头望着手上那张绘着精致牡丹的洒金笺,却是皱紧眉来。 肩上一暖,已被沈钺用手握住,转过头望,入目是他沉定的面容,“别担心!带着柳绿一道入宫便是。” 叶辛夷轻咬了一下唇,点了点头,惶惶的心因他的沉定也缓缓安下。 春回大地,一夜之间,庭院里那棵梨树已是白了大半,碎琼乱玉般的轻灵之美。 叶辛夷清早起来,便是在财婶儿和两个丫头的帮忙下穿戴起来。 “可准备好了?我先送你进宫!”沈钺进得门来,抬眼,却是怔在了门口。 财婶儿见状,低笑了一声,与桃红和柳绿俩使了个眼色,几人蹲身行礼退了下去。 柳绿要跟着叶辛夷进宫,昨夜起,财婶儿便已开始耳提面命,但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有些事还要再强调一下。 “怎么?看傻了?是觉得我不好看?”叶辛夷微偏了一下头,杏眼忽闪,嘴角勾着的那抹笑含着两分刁坏。 沈钺讷讷应了一声,“不是……只是……我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妆扮,好似整个人都不太一样了。” 叶辛夷不得不说打扮得格外经心,只见她上身内着雨过天青色的合领滚边盘扣内衫,外罩粉紫色的对襟宽袖长褙子,褙子上用丝线精绣了折枝花,襟口系成精致的蝴蝶状,下身系一条沉绿色的十二幅湘裙,在褙子的开片之下,摇曳生姿。 一头鸦发盘了妇人的发髻,插了一支翠玉璎珞步摇,并两朵莲子米攒成的梅形珠花。 处处皆是中规中矩,既合乎身份,却也不会过于出挑。 只是,落在沈钺眼中,却是处处都好。 到底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加之他看惯了叶辛夷荆钗布裙的模样,从未见过她这般盛装打扮,这才一时间看迷了眼。 听得叶辛夷的笑侃,他有些不好意思,咳咳了两声。 叶辛夷弯起眉眼,笑旋轻漾,“早前便想到往后怕是免不了有些场合要出席,便事先备下了这么一套衣裙还有首饰,也得亏备下了,否则,眼下怕是就要捉襟见肘了。” 沈钺听着,神色间显出两分愧疚,“多亏夫人想得周到。”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走吧!”叶辛夷收拾起情绪,微微笑着举步。 “等等。”沈钺从衣襟处掏出一只精致的玉哨递给她,“这个你收着,若是有什么危险,便吹响它,定会有人救你。” 叶辛夷半垂下眼,接过那只玉哨,微微一笑,“知道了。” 走出门去,正好一阵和风拂来,叶辛夷转头望向那株梨树,当真是一日比一日好看。 “在宫中,一切小心。”耳边,传来沈钺低哑瓷沉的嗓音。 叶辛夷笑着点头,“放心!” 这一回是进宫的,自然再没有沈钺亲自驾车的道理。 那个叫长安的小子也是个会驾车的,手艺不错,一路上,甚是平稳。 沈钺在外骑马引路,财婶儿则也跟着来了,不能进宫,却在进宫的路上,还能抓紧时间再与叶辛夷和柳绿说些宫里的事儿。 但不管再怎么抓紧,这路也终有尽头。 转眼,宫门已是到了。 马车是不能再乘了。 沈钺将叶辛夷扶着下了马车,戍守宫门的侍卫识得沈钺,纷纷抱拳,口称“沈大人”。 沈钺点头与这些侍卫示意过了,柳绿上前,将谢贵妃的邀帖奉上,那些侍卫见过之后,便是放了行。 沈钺却也没有办法将叶辛夷送进内宫,事实上,才入了宫门,沿着那夹道往里走了没多远,便见着前方来了一行人。 当先一人有些眼熟,可不就是昨日去他们家给叶辛夷送邀帖的景仁宫掌事宫女翡翠吗? 只是,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尚且跟着几个内侍,并两顶软轿。 见得沈钺和叶辛夷,翡翠缓了缓步子,才上前来蹲身福礼,“沈大人!沈太太!娘娘知道沈太太这是头一回进宫,想必沈大人不会放心。奴婢奉了娘娘之命来宫门处接太太,看来,还是晚了一步。” 叶辛夷笑得温婉且腼腆,“翡翠姑姑哪里话,贵妃娘娘居然这般厚恩,臣妇才是要受宠若惊呢。” “只是,奴婢还要接宁王府三奶奶,所以,怕是要委屈着沈太太等上一等。” 叶辛夷恍然,“翡翠姑姑且先去,我在这儿等着便是。” 翡翠又是蹲身行了礼,留下了两个内侍并一顶软轿,领着其他的人,抬着另一顶软轿往宫门处迎去。 宁王府三奶奶。谢娇……难怪了!谢贵妃出身镇国侯府,可是谢娇的亲姑母呐! 叶辛夷早料到今日进宫难免会碰上一些人,这也是无法避免的,只是,没有想到,这才进宫,便撞上了从前的冤家,还是托了谢娇的福才能坐这软轿往景仁宫去。 方才,翡翠话虽说的好听,叶辛夷却不会当真。 什么她是头一回进宫,怕沈钺不放心,所以,谢贵妃特意派了软轿来接? 谢贵妃怕得罪了沈钺是真,毕竟,无论前朝,还是后宫,谁是真正干净的?没有哪个不怕锦衣卫或是东厂。 <script>app2(); 229 宫宴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只是,专程让人来接她,她一个品级都没有的臣妇,哪里有这个殊荣? 何况,沈钺再受宠,也没有令人忌惮的势力倚仗啊! 而陛下的宠幸,牢固时或许牢固,可脆弱时,也是不堪一击。说不得,一夕之间,就会尽失。 接谢娇是真,接她嘛,不过只是顺道。 “坐着软轿去,也省得累了脚。”沈钺在边上笑言。 她哪里就怕累了脚?若不是怕吓着人,这偌大的宫城,她要逛个来回也就是半日的工夫。 沈钺箍握住她的手腕,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腕间细嫩的雪肤,叶辛夷抬眼瞪他,他却是不痛不痒,嘻嘻笑,眸光却再认真不过,“无需太过担心。你之前在我,和在陛下跟前都表现得再好没有,几个后宫嫔妃、深宅妇人,在我夫人面前,还不在话下。” 叶辛夷斜睐他,“我不担心,倒是你才不放心吧?” 沈钺抿唇笑了笑,抬起眼,瞧见了不远处从夹道另一头反转的翡翠一行人。 他目力好,微微眯着眼,便已看清那顶软轿上已是抬了人,看来,要接的人已是接着了。 “我不担心。你去好好玩儿,一会儿我在宫门处接你。” 交代了一声,夫妻二人对望一眼,沈钺趁着那软轿还未到之前,便是转身疾步而去。 叶辛夷微微笑望着翡翠一行人走近,在翡翠蹲身行礼后,她亦屈了屈膝,“见过三奶奶。” 片刻后,才抬起眼望向软轿上的人。 谢娇与记忆中已有些不同,从前骄矜的少女已是成了少妇,不变的,还是那身珠光玉翠,处处贵气。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已经不再是顾欢的缘故,谢娇望着她时,也没了那遮掩不住的嫌恶与不屑,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眼只是睨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点了点头,“上轿吧!别让贵妃娘娘久等了。” “是。”叶辛夷低头应了一声,便是乖乖被扶着上了轿,谢娇行在前,她在后,一众人簇拥着两顶软轿,沿着夹道往景仁宫方向而去。 叶辛夷这还是头一回进宫。 顾欢虽是明威将军府的女儿,可明威将军就只是一个四品游击将军,她还是个庶女。哪儿来的资格入宫? 今日进宫,转头四望,殿重着殿,宇接着宇,飞檐斗拱,亭台楼阁,应接不暇,真是……富贵得很。 景仁宫是后宫内除了坤宁宫外,最为尊贵的宫殿。 谢贵妃宠冠后宫,即便是皇后也要让她三分。 这一日,景仁宫设宴,为谢贵妃爱女昭宁公主庆贺生辰,即便是现在这样特殊的时候,景仁宫内亦是来了不少人。 叶辛夷本就来得不早,而谢娇从以前到现在,都喜欢姗姗来迟,最后引来众人关注,众星捧月。 是以,她们到时,景仁宫内已经是热闹非凡了。 谢娇行在前,叶辛夷则低眉垂首跟在后面,她不愿惹人注意,跟在谢娇后面,倒是再好不过。 果真,谢娇一出现,便有不少人拥了上来,一会儿夸她的衣裳,一会儿夸她的首饰,一会儿夸她的妆容。 谢娇最是享受这样的追捧,与一群人说起这些,兴致高昂得很。 叶辛夷乐意退到一边,小心打量着四周。 看着心中却是不由恍惚,有多久没有再置身于这样的情境之中了?也总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经历这样的场面了。 却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一圈儿,她居然又回到了这个圈子里。 只是,与从前一般,她还是与这些人,格格不入。 “这些女人真是无聊,一凑到一起,所能谈的话题,不是衣裳,就是首饰,再来便是各家的八卦,暗地里对着男人们评头论足,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了。莫怪男人们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了,实在是这些女人将自己的短处展现得淋漓尽致,偏还不自知地沾沾自喜。” 耳边,骤然响起这么一袭话,虽然,叶辛夷不是这会儿才察觉到了身边凑过来的人,却是直到这会儿才得以一脸震惊地往边上看去。 身边站着一个人,穿一身普通的宫女装束,肤色倒是算不得好,可一双眼睛却生得好,明亮有神。见得她看她,不由笑着一眨眼道,“看我作甚,难道我说得不对?我看你也不以为然,否则,为什么不参与她们?” “自然是因为我不懂。姑娘你呢?”叶辛夷笑笑,目光不动声色瞥过那姑娘衣领处隐隐透出的,与面上肤色截然不同的雪白。 那宫女皱了皱眉,望着叶辛夷的目光充满了疑虑和探究,“我未曾见过你,你是何人?” “臣妇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沈钺之妻叶氏,见过昭宁公主。”叶辛夷蹲身敛衽,一个标准的福礼。 那宫女却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头四望。 好在大部分的人都围在谢娇身边,她们又在角落里,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才算稍稍松了口气,却脸色不好,瞪着面前神色从容,虽作少妇打扮,看上去却也不过与她一般年岁的女子,压低嗓音道,“你怎么知道?” “公主龙章凤姿,一身贵气,哪里是能泯然于众人的?”叶辛夷笑说,见昭宁公主眉皱得更紧,她便是笑起道,“好吧!说实话!公主记得改变肤色,却忘了脖子和手,一看便是破绽。另外,普通的宫女,又哪里会以‘我’自称,还对贵女们的事儿评头论足?” 昭宁公主听着,连忙将手伸出来一看,果真,雪白雪白的,再听叶辛夷后面那些话,更是若有所思。 昭宁公主却不知道,最主要一点,顾欢曾经见过昭宁公主,虽然数年过去,女大十八变,可一个人的五官还是会存着幼时的影子。 “你既知晓我的身份,为何却不顺着我的话说,讨好于我?” “臣妇没有说谎,我是小门小户出身,来这宫中赴宴,只想谨小慎微,安然度过。那些不懂之事,不想参与。臣妇是实话实说,难道会得罪公主?” 昭宁眉心紧皱起来,望着面前的女子,眼底转过种种复杂的情绪,“你说……你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沈钺之妻?沈钺……就是前一阵儿刚升任,还得了父皇赐婚的那个?” 叶辛夷敛首不语。 昭宁公主点了点头,“你倒是个有意思的。”正说着,她目光一瞥,叶辛夷亦是转头,顺着她所望的方向看去,正好瞧见好几个宫娥四处张望,眉眼不舒,显见是在找人的样子。 <script>app2(); 230 眼缘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找的是何人,再清楚明白不过。 昭宁公主登时再也站不住了,矮了身子,对着叶辛夷一扬下巴道,“喂!有机会,我再寻你说话。” 而后,便是借着那些人群的遮掩,矮着身子想要逃开。 谁知,那么不巧,恰恰踩到了某个贵女的裙摆,那贵女登时惊叫起来,便也惹来了所有人的注视。 景仁宫那几个宫娥连忙冲上前,不由分说将昭宁公主架起。 昭宁公主见跑不成了,也是乖乖敛眉低首,不再引人注意了。旁人只以为是景仁宫抓了什么犯事的宫女,谁也没有多去在意。 只有叶辛夷分明瞧见了昭宁公主趁人没有注意时,狠狠瞪了方才那鬼喊鬼叫,害她被暴露的那个贵女。 还真是个飒爽的性子。偏这样的性子居然是在深宫中养成的,还是个公主……叶辛夷莞尔一笑,真让人不敢置信。 景仁宫的园子虽然比之御花园小了不少,但因为今日宴请的人也算不上多,倒也可以勉强安置。 那些贵女、贵妇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要么猜花令,要么玩儿双陆,要么对诗……没人认识叶辛夷,她倒也自得其乐。 就斜靠在一个亭栏处,观察着那些人,有些认得,有些眼熟,想想便也记起了是谁家,另外一些不认得。 不过,看着看着,她倒是看出了两分有趣。 “你说,今日,贵妃娘娘设宴,真只是为昭宁公主庆贺生辰吗?” 自然不是,否则,昭宁公主就没有方才那一出了。 柳绿一直如同影子一般静静随在叶辛夷的身后。 这还是她头一回独自一人近身伺候太太,方才,太太与昭宁公主的往来和一番对话让她若有所思,如今听得太太这一问,她略略思虑片刻后,抬起眼瞥过园中诸人,已沉淀下心绪,不慌不忙应道,“昭宁公主及笄,也是时候该招驸马了。” 叶辛夷嘴角微微一闪,这满院子的人里,多数家里都有适龄的公子哥儿。只是,却都多是一般人品才貌中上,且家世也并算不得显赫的。 没有想到,高高在上如谢贵妃,为了女儿的将来,也是煞费思量了。 大名的驸马是不能参政的,是以,真正的青年才俊,没有哪家会愿意尚公主而断了前程。 说起来,这皇家的公主看似血统尊贵,高高在上,可这金枝玉叶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说到底,也是可怜人。 想起性子那么飒爽的昭宁公主……叶辛夷叹了一声。生母是谢贵妃,宠冠后宫,外家是权倾朝野的镇国侯府,据说,也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公主,可是……那又如何呢? 那般的姿容,最后,也不过只能得个资质平平的驸马罢了。 叶辛夷则只是那么一唏嘘,这些事,她管不了,更不会多管闲事。 不过……“既是如此,为何邀我们?总不能是看上我们家大人了。”叶辛夷笑笑。 柳绿垂头,“太太说笑了。” 自然是说笑。堂堂公主,怎么可能嫁锦衣卫?何况,沈钺已经娶妻,刚刚新婚不说,婚事还就是乾和帝亲赐。 不过……为何要邀她?叶辛夷嘴角弯着,梨涡荡笑,可杏眼却是忽而转黯。 没一会儿,谢贵妃终于出现了。 谢贵妃保养得极好,一身精致的宝蓝色宝瓶花褙子,娇艳一如盛放的牡丹,看上去,也不过只比谢娇大上那么两岁而已。不似姑侄,倒更似姐妹。 谢贵妃身边站着的,自然就是昭宁公主了。 换上了公主应有的装束,去了那些伪装,果真是个娇俏可人的,只是,面无表情,微微扬着下巴,看上去便很是高傲,难以亲近的样子。 偏那些人还个个都变着法儿地奉承着,恨不得将天下间所有的溢美之词都往昭宁公主身上堆砌,却从来不想人家听的人,乐意还是不乐意。 叶辛夷还是躲在人群之后,乐得清闲,自在看戏。 谢贵妃笑得热切,每个人都能说上两句,对人家家里的人事亦是如数家珍。 这样八面玲珑的人物莫怪乎能够在后宫二十多年如一日的独得圣眷了。 倒是昭宁公主,虽然还是那副高傲的姿态,可若仔细瞧,便能瞧见她的嘴角不经意间便会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笑这满院人,怕也是笑她自己。 “今日多谢诸位来为昭宁庆贺生辰。只是,如今不巧得很,前头起了战事,陛下与诸位臣工每日皆为国事操劳,咱们也只得一切从简了,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诸位原谅则个。本宫先在此处,向诸位赔个不是了。” “娘娘言重了。” “娘娘折煞我等了。” 众人连忙道。而后你一言我一语地将气氛搞得格外热闹。 这在场的,都是能人。 叶辛夷自觉没有那等能耐,见谢贵妃左边被谢娇挽着,右边跟着昭宁公主被众人簇拥着进殿去,叶辛夷便自觉停了步。 离着开宴怕是还有些时候,她倒不如就在这园子里吹吹风的自在。 谁知,天不遂人愿。 谢贵妃都走到殿门口了,却是停了下步子,左右逡巡了一下,便是“咦”了一声,“不是说,沈佥事那位新婚的太太也来了么?陛下多少年没有赐过婚了,本宫实在是好奇得紧,沈太太在何处?快些过来,让本宫看看!” 这问话,让四处一寂。 很多人就算不认识叶辛夷,却也知道沈钺。那可是陛下的亲信。 因而,人人转头往身后看。 昭宁公主蹙了蹙眉心,往叶辛夷所站的方向望去。 叶辛夷耳力好,即使没有跟在谢贵妃近旁,却也听得清楚。 无声叹了两叹,她顷刻间收拾好情绪,等到昭宁公主看过去时,她已经是沉静微笑着,却略显局促地蹲身行礼,“臣妇沈叶氏见过贵妃娘娘。” “哟!这就是沈太太了?快!快近前来,让本宫好好瞧瞧!”随着众人的目光看过来,谢贵妃一脸又惊又喜的表情朝着叶辛夷招了招手。 叶辛夷只得近前去,一路上,被各异的目光盯着扫视,她到底还算得沉静地走到了谢贵妃身边。 谢贵妃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满意地连连点头,“是个齐整乖巧的孩子。也不知是什么缘故,本宫看着你,还真是格外有眼缘。” <script>app2(); 231 关注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却有不少人翻着白眼想道,看那局促的表情,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的,没见识。 偏生却听着谢贵妃一顿夸啊! 有些人的表情便有些发僵。 就是谢贵妃左右的谢娇和昭宁公主亦是望着叶辛夷,不约而同地都是蹙起了眉心。 谢贵妃却恍若不知,一副当真欢喜叶辛夷的模样,“好孩子,你这还是头一回进宫吧?不用怕!本宫让你进宫,可不是为了让你吓着的。这样,你就跟在本宫身边,由本宫带着你便是。” 身边众人望着叶辛夷的目光,又是齐齐一变。 叶辛夷心念忽转,面上却没露半点儿端倪,只是轻咬了下唇,很是不安地僵着面容点了个头,“多谢娘娘看顾。” 谢贵妃却是一脸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其他人不管如何心思各异,却是一顿后,又开始若无其事说笑起来。 当中,还会故作亲近问上叶辛夷两句,她也只是细声细气答了,却多是不知,或是一个“嗯”字。 谢贵妃赞她乖巧,旁人却是暗地里不屑着,到底上不得台面。 等到宴罢,谢贵妃拉着叶辛夷的手,又是依依不舍了一番,竟是比对她的亲生女儿昭宁公主还要亲热那么两分。 叶辛夷局促着脸色,硬生生承下了。 直到出了宫门时,脸都快笑僵了,抬眼见到候在宫门外的马车中的一辆,一眼便瞧见了那一身打眼的暗紫色飞鱼服,不由得便是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自然了许多,脚步轻快地朝着他靠了过去。 沈钺亦是迎了上来,丝毫没有顾忌还在外面,嘴角始终曳着笑,上前来,便是携了叶辛夷的手,张口便是,“夫人辛苦了。” 叶辛夷自觉自己确实挺辛苦的,因而承这一声“辛苦”,承得理所当然。 夫妻二人执手,相视而笑。 谢娇落后一步出得宫门,宁王府的车马也早已备好了,马车旁,还侯着两人两骑,当中一人自然是她的夫君,朱景雩。 自他们还没有成亲开始,朱景雩对她,自来殷勤,来接她回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 可另外一个人嘛,就有些让她奇怪了,高高挑起眉,满满的疑惑,“你怎么来了?” 这个“你”,不是别人,正是谢娇一母同胞的双生弟弟,大理寺少卿谢铭是也,也算得京城之中,很受乾和帝器重的青年才俊之一。 谢铭目光淡淡,从胞姐身上一掠而过,“我刚好从南书房出来,瞧见朱大人在这儿,过来与他说两句话。”言下之意,不是来接她的。 谢娇哼了一声,扶了朱景雩的手,道一声“走吧”,便是上了马车。 谁知,转头,却见身边两个男人都不约而同转头望着某个方向。 这样的画面,已经许久未曾见过了,却是铭刻进了骨子里的熟悉,熟悉得让她心沉,有那么一瞬间,谢娇几乎以为,她前半生的梦魇又回来了。 可是……转过头望去,却没有瞧见她以为的那个人,也应该不会再瞧见那个人了,可视线所及处,却是另外一个她想也没有想到的人。 那一身暗紫色的飞鱼服异常打眼,更打眼的却是那个一贯冷若冰霜的沈大人,这会儿居然笑着,扶着他身边那个女人,小意温存,眼底的柔情蜜意关也关不住,丝丝缕缕地流泻而出。 而那个女人……凭什么? 一个资质再寻常不过,面容只堪清秀,性子温婉腼腆,却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不只方才在宫里得了谢贵妃一声又一声的称赞,居然还真能得她夫君这般温柔以待? 都是假的吧!都是假的! 谢娇心里,一种久违的酸气漫上胸口,她狠狠皱眉,“看什么看?走!” 说着,她已钻进车厢,狠狠摔了帘子。 却是哪里知道,这两个男人,望着那一处,是心思各异,望的人,也未必是她以为的那一个。 沈钺和叶辛夷两人皆是耳聪目明,早已察觉到了那边的窥视,不过他们两人都不在意,上了马车,便是径自吩咐长安驾车。 行了没多远,便与宁王府的马车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回了元明街,沈钺拉着叶辛夷下了马车,财婶儿早已候在二门处,见得两人回来,便是蹲身行礼,“大人,太太回来了!” “财婶儿,人可到了?”沈钺问。 财婶儿点头应声,“已是到了。等到大人和太太稍事休息,老奴便请了人来。” 叶辛夷有些好奇,“什么人呐?” “早前是为夫思虑不周,没有给夫人多备些体面的衣裳首饰。因而,今日出门前便交代了财婶儿,让她寻摸些好的衣裳和首饰来给你挑选。这会儿人已是到了,你去收拾一下,等一下便让他们把东西拿来给你瞧。” 叶辛夷蹙了蹙眉心,却被沈钺笑着一推,“去吧!” 叶辛夷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出来时,花厅内果然已经侯着两个妇人了。 这些常做大户人家生意的铺子,都有女掌柜,以便在内院走动。 见得她来,便是将那些做好的成衣、以及衣裳料子、款式还有首饰捧了上来,又有那女掌柜在一旁解说,推荐。 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却不见这位太太有什么太过明显的表情,那两个女掌柜便不由得敛了声息,“太太……要不,您自己看着,可有什么喜欢的,或是要求,尽管提便是。” 这位太太,据说是市井出身,本以为该是个眼皮子浅的,这些东西一拿上来,还不看花了眼儿? 谁知,她自始至终坐在主位上,微微笑着听她们说,可神色却很是淡然,高台看戏一般,倒是比之那些高门大户出身的夫人太太们,还让她们看不出深浅来。 两个女掌柜便是不由得紧了心。 叶辛夷听罢,这才端起手边放了一会儿的茶碗,用唇轻轻一碰,温度恰恰好,她慢条斯理轻啜了一口。 放下茶碗,这才抬头笑望向两个女掌柜。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那两个女掌柜已是收拾起了心底残留的最后一丝轻视,见她望过来,便是打迭起了笑容。 “两位,我不怎么喜欢那些花哨的式样,对衣裳首饰这些,也并不那么看重。在家,主要图个轻松自在,可外出,却还要关乎着我家大人的面子。” <script>app2(); 232 夜饮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那两个女掌柜常年都是在各家宅门里出入惯了的,都是闻弦知雅,立刻便是道,“太太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了。” “既是明白了,那便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这衣裳,先紧着春日的,做上两身便是,首饰也就要两套头面,就那套赤金镶百宝和赤金点翠的就好。这是定钱,回头东西送了来,再把剩下的结给你们。” “都是这个理。太太尽管放心便是,衣裳我们一定尽快做好,给太太送来。” “这两套头面,倒是可以立时便给太太留下。” 叶辛夷点了点头,轻轻往身后递了个眼色,柳绿垂着头上前,给那两个女掌柜一人送了一个封红。 “只要满意,日后,自然还有的是机会看到。” 那两个女掌柜听得这话,立刻喜形于色,谁不愿做长久的生意?何况……这位太太出手还真是大方。 “太太放心,包您满意。” “大人呢?”将两个女掌柜送走,却还是不见沈钺。叶辛夷倒也不是离不得他,只是,她这会儿有些事儿要问他。 “大人有事儿出去了。说是太太今日累了,先歇着,他办完事便回。”柳绿将方才沈钺留的话说了。“太太,桃红厨房里煨着燕窝粥。” “去让她端来吧!”叶辛夷沉吟,别的不说,这嫁人以后,就在家里,这日子倒是舒心得很。 只是这宅子外,风雨欲来。 这宅子内的静好,也不知还能维持到几时。 等到夜色沉降时,沈钺还没有回来。 叶辛夷也是沉了心,今日在宫里应酬,也实在是累心,盥洗了一下,便准备歇下。 谁知,才从净房内出来,便听着窗户外两声轻敲。 叶辛夷皱了皱眉,迈步走到窗边,信手一推。 入目的,是一张笑脸,紧接着,那笑脸的主人便已是扑上前,半趴在了窗槛上,冲着她,笑咧了嘴。 “夫人,为夫新得了一坛佳酿,夫人可赏光与为夫一道月下对酌,尝一尝这佳酿?” 叶辛夷信步走出,才发现那株梨花树下,不知何时置了一方案桌,案桌下铺了厚厚的毡毯,案桌相对放了两个蒲团,两个椅扶。 桌面上,已是摆了几个下酒的小菜,并一坛子酒和两个酒杯。 沈钺已经率性坐于当中一只蒲团上,一手搭着椅扶,一手已是倒了一杯酒,冲着叶辛夷一招手。 夜风轻徐,梨花香中还带了两分淡淡的酒香,叶辛夷深吸了一口气,杏眼闪闪发亮。但是,待得沈钺望过来朝她招手时,她却是整了整面容,神色沉静地走了过去,从容在他对面落座,轻瞥着桌上的酒菜,挑了挑眉梢,“沈大人这些招数都是从何处学来的?还说自己不讨女孩子欢心?” “这么说,我是讨了夫人欢心了?”沈钺笑着奉上一杯酒。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叶辛夷接过,轻嗅了一下酒香,醇而绵长,光是闻着,已能引人向往,果真是好酒。 “夫人这样说,未免太伤为夫的心了。不过是想着夫人新嫁,便因为夫之故,劳心劳力,为夫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所以,借着这美景美酒,向夫人略表歉意,也是真心诚意犒劳夫人。” “沈大人这嘴上的功夫倒是见长啊!”叶辛夷说着,却到底没有抵过诱惑,将那酒杯送到唇边,轻啜了一小口,登时觉得清冽满口,回味无穷,仰头,便是将杯中剩下的酒,喝了个干净。 沈钺见状却是皱了皱眉,“慢点儿喝!” 虽然知道她爱酒,也知道她海量,可见她喝得急,沈钺还是不由担心。 叶辛夷将空酒杯递到他跟前,沈钺叹息一声,又乖乖将酒杯斟满。 叶辛夷连着三杯,皆是一口饮尽,到得第四杯时,才放缓了步调,改为小口慢啜,并不时夹些菜吃。 沈钺神色亦是转缓,不时为她夹菜、添酒,倒是他自己,没怎么喝。 叶辛夷抬起清亮的杏眼,望着沈钺道,“今日,谢贵妃在宫中待我可是亲切得很。” 沈钺微微笑着,他心爱的姑娘可不是那等当真没有见过世面的市井姑娘呢。 “今日清早,陛下连发两道诏令,一道是责令延安、平阳两府竭力阻挡叛军,另外一道却是调派榆林卫守军南下阻截叛军,务必将叛军阻截在延安府以西。” 叶辛夷听得眉心一皱,她本就对乾和帝没什么崇敬之心,当下便是啐道,“他脑子里装的是shi吗?”榆林卫守军,防备的乃是北境的鞑靼、瓦剌等部。 虽然西北边境近些年都算太平,可一时的太平却不代表永久太平。 那些游牧部落自来眼馋中原腹地的富饶,野心从古至今就未变过。榆林卫守军被抽调,那边境处必然防备减弱,若是有人趁虚而入…… 叶辛夷骂得好不客气,沈钺听得笑开,夫妻俩丝毫没有他们在骂的,乃是当今天子的自觉。 骂完那一句,叶辛夷敛下眸色,“你可有别的什么打算吗?” 这位皇帝陛下一看便是拎不清,只会出昏招的。 之前便有人建议与汉王求和,虽然乾和帝暂且驳回了,可之后,便有谢贵妃请她入宫赴宴,且在宴席和众人面前待她格外亲厚的事儿来。 叶辛夷不是那等没有自知之明的,莫说谢贵妃未必将她这样一号人物放在眼里,就是她何德何能能够越过谢贵妃的亲生女儿昭宁公主,和亲侄女谢娇,得她亲自照拂,整个宴席上,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关切有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钺却还是勾着唇角笑着,“按着书生与我的建议,趁着彻底被人卖了前,咱们一家子要不赶紧逃了,逃去蜀中怎么样?” 又提蜀中?叶辛夷望他一眼,是因为他之前那番天下若乱,只蜀中得安的言论,还是因为其他? 心里闪过一缕淡淡的疑虑,叶辛夷眉心皱得更紧了些,“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若到了那个地步,你愿意随我生死与共,亡命天涯么?”沈钺一双漾着星海的眸子将叶辛夷牢牢盯住。 “若果真到了那一步,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某些方面来说,从嫁他那一天起,他们之间,便已是祸福与共了。 沈钺笑得馨馨然,“放心吧!还真没到那个地步。” <script>app2(); 233 不轨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本来还想着从宫里回来便将这玉哨还你的。”叶辛夷从衣襟处掏出一个物件儿,正是今早出门时,沈钺送给她的那只玉哨。 沈钺笑着,却是转而从衣襟里也掏出一个物件儿,是一条链子,他伸手将叶辛夷手里那只玉哨接过去,摆弄了一会儿,便是用链子将那只玉哨穿过,而后,探过身去,横过半个桌面,将那条链子不由分说扣在了叶辛夷颈上。 手绕到她颈后弄那结扣,靠得近,叶辛夷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吐息,就在耳畔,热烫非常,这让她浑身都不安闲起来。 “记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拿下来!”瓷沉的嗓音响在耳畔,叶辛夷抬眼,入目是那汪好似漾着星海的深眸。 叶辛夷心口好似踹了一头小鹿,蹦跶得厉害,她控制不住,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后一扯,然后,目光便是左右游移,躲闪着不看他,咳咳两声道,“对了,刚才你说书生,今天倒是没有瞧见他。” 方才晚饭时,牛子和皮猴俩还过来了一趟,却没有见到书生。 这话题转得委实有些牵强了。 沈钺瞄了一眼她微红的耳根,心里明了,掩下笑里的刁坏,他淡淡答道,“他啊……我有件事儿让他去办了。” 一坛酒,沈钺不过喝了一杯,其余的,尽数进了叶辛夷的肚子。 此时,夜已过半。那张案桌早已挪到了旁边,叶辛夷便是仰躺在毡毯上,仰头望着头顶的梨花。那纤白的花朵在灯笼的映衬和月光下显得愈发清丽出尘,微风轻徐间,花瓣轻摆,漾起一阵淡淡的梨花香。 “真美啊!”叶辛夷感叹。 这些年来,她起初为了生计,后来融于市井,每日里,生活被柴米油盐、医药、练功,还有家人,挤得满满,竟忘记了她上一次这样停下脚步,观赏着某处美景,是何时的事儿了。 沈钺一手撑着头,半倚在叶辛夷身侧,她看着美景,他的眼里,却只有一个她。 她果真是海量,一坛酒下肚,居然不见明显的醉态,不过只是双颊绯红,双眸亦是添了两分朦胧,明眸善睐,波光流转间,不经意流露出一种难言的妩媚。 沈钺的双眸不由得一黯,半俯下身,靠在她耳畔低声道,“别躺在这儿了,春寒料峭,风还冷着,小心着凉。”说着,便要伸手将她拦腰抱起。 谁知,手刚伸到一半,却是被一只白嫩纤软的小手截住。 他低眼,便见得她微眯着眼看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看上去,透着股莫名的威势。 “沈熒出!”她喊他。 沈钺微微一眯眼,看来,她还是有些醉了。 “你不安好心!” 谁知,张口便是指责。 她皱着眉,盯着她,戒备且不满,“你今日带坛酒来请我喝,是成心想将我灌醉是吧?只是,你还是没有料得我的酒量,又失算了。” 说着,她咯咯笑了两声,伸出食指,轻戳了沈钺脑门儿两下,“你个老男人,是不是图谋不轨?” 沈钺眸色一黯,迅疾地往上一窜,张口,便是将那戳在他额头上不及挪开的,青葱似的手指咬了个正着。 叶辛夷“嘶”了一声,忙将手指抽了回来,捧着手指,瞪他,“你怎么咬人?莫不是属狗么?” 沈钺却是眯眼笑,“你说我老?怎么,当真很老么?” “你比我大……”她伸出一只手来,张开,在他面前晃了晃,一顿,又将另一手也伸了出来,最后,将一根尾指屈起,“你大了我整整九岁……难道还不老?” “男人比女人大,这不是正好的么?男人大,知道疼人,难道我还不够疼你?”沈钺抓了她的手,紧盯着她。 看来,沈大人一说起这个,便有些紧张啊! 叶辛夷望着他,倏忽便是笑了,“都说看房子上火,最是了不得。如今看来,老话说得不假啊!否则,堂堂锦衣卫沈大人,如何能想到用酒把我灌醉?当真是处心积虑!” 沈钺哭笑不得,这个事儿是绕不过去了?“你多想了!我真只是为了慰劳夫人辛苦,以表谢意和歉意。”就算真有什么别的心思,这会儿也是打死不能承认的。 叶辛夷哼了一声,“我爹和我师父教过我,男人说话越好听的时候越得小心,没准儿,这好话里就包了剧毒,让人沾染就能万劫不复的那种。” 沈钺额角的青筋蹦了两蹦,原以为他早就讨好了老丈人和铁师傅,却原来,还在这儿给他下了个绊子呢。 “反正,你答应过我的事儿,千万记得,我现在,可还没有真正心甘情愿跟你走一辈子,所以,你不能动我。否则……小心食言而肥哦!” 叶辛夷伸出食指,朝着他晃了晃,然后,站起身来,居然还是脚步稳稳地往回走。 沈钺望着她的背影,倏然低低笑了两声,一个翻身,仰头躺在了那毡毯之上,漆眸星闪。 过了一会儿,沈钺才起身回了房中。 叶辛夷已经在床上沉沉睡去,那酒虽是香醇,但却后劲极足,她虽然海量,没有显出什么醉态,可是一经睡下,却是睡得极熟。 沈钺站在床边,看了她良久,才按捺不住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抬起头见她睡颜,笑了笑,“现在这样,挺好。若是……你至少还有退路。” 这一声,恍若叹息,出口,便消散在耳畔,沉睡中的人,那如同敛翅蝴蝶一般的眼睫几不可察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因着酒劲儿,叶辛夷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第二日醒来,天光已是大亮,而枕畔已探不到半点儿残余的温度。 连着数日,沈钺都是早出晚归。 叶辛夷没有再出门去,只是与桃红做了些新鲜的吃食,便着人送了一份儿去三柳街。 虽然沈钺说了,她想回去,随时可以,可她若常常回去,只怕她爹就要担心他们是不是夫妻不和了,或者,就要因为她的不懂事而夫妻失和了。 转眼,已是二月下旬,叶仕安的寿辰,虽是散寿,叶辛夷与沈钺提了一嘴,这一日,他还是特意抽了空,与叶辛夷去了一趟三柳街。 见了他们,叶仕安自然是高兴,比吃了多少寿面都来得开怀。 让他们更高兴的是,前一日,恰好收到了老铁送来的信,说是他即将启程回京。 <script>app2(); 234 口谕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信已经寄出来有些时日了,想必,如今人已经是在路上,说不得不日便能到京城了呢。 叶辛夷一直挂记着老铁的安危,谁知,他那一去便如石沉大海,音讯杳无,就连她成亲,也无从告知。 如今有了音信,且知道他即将回来,她也算去了一桩心事,当真是高兴。 虽然,她的表情还是沉静,可沈钺还是可以从细微之处看出她心里的开怀。 不由得便觉得沉重的心,也好似松快了许多。 只是,这样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上太久。 他们的马车刚到元明街口,便见得一骑飞驰,从东边而来,直直朝着街口驰至。 马上人一身飞鱼服,恁得扎眼。 沈钺让长安停了马车,一跃而下。 叶辛夷撩开车帘,探出头来,那一人一骑转眼已是到了跟前,不是段从,又是谁? 段从对沈钺自来崇敬,往日里,哪怕是远远见得叶辛夷,也会拱手致意。 可今日,却是顾不得一般,且神色凝重,见得沈钺,他便勒停了马儿,从马背上跃下,张口就要说什么。 沈钺却是一抬手,他生生隐住话头,这才若有所思般往马车望过来,恰恰好见得叶辛夷撩开车帘,探头望来,他忙整了神色,朝着叶辛夷一揖。 而后,才压低了嗓音,与沈钺低语了两句。 沈钺倒是神色如常,回过头,便是冲着叶辛夷微微笑道,“我有些事儿要回一趟衙门,你先回府吧!” 叶辛夷点了点头,不及问出什么,段从身后又来了几个锦衣卫,都骑着马,当中一个将马让给了沈钺。 沈钺纵身上了马背,一扯缰绳,便已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段从和其他的人则也打马跟上,马蹄纷沓,不过片刻,来去如风,不见踪迹。 叶辛夷望着那烟尘未消的街头,皱了皱眉,片刻才收回视线,轻拍了拍车板,“走吧!” “是。”长安应了一声,调转马头,又驱着马儿往元明街上去。 段从方才那个态势,必然是出事儿了。 西边儿战事到底如何,后来沈钺再未与她说过,如今看来,未必乐观,说不得还真就是那最坏的结果。 马车缓缓停下,叶辛夷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半点儿没有察觉。 直到听得帘子外长安的声音,“太太?” 她才陡然醒过神来。 下一瞬,却听得帘子外响起了一把嗓音,“沈太太总算回来了,可让奴婢好等。” 这声音? 叶辛夷杏眼微微一闪,下一瞬,已是掀开帘子出去,一脸惊诧道,“翡翠姑姑?您怎的来了?” 马车边,她家的府门外站着一人,乍一看去,比之富贵之家的千金也不差什么,通身的气派。哪怕是微微笑着,也让人不敢轻视半分。 可不就是景仁宫,谢贵妃跟前的掌事宫女,翡翠吗? 叶辛夷被柳绿掺着下了马车,那翡翠便是赶身上前,扶住她。 叶辛夷将她往院儿里让,她倒是跟着进去了,只是,刚跨进院门儿,她便是皱紧了眉,张口道,“沈太太,奴婢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是奉命来请沈太太您进宫的。” “进宫?”叶辛夷自然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何况,前几日宫宴上,谢贵妃的态度在那儿摆着呢,今日……果真就来了。 “是啊!沈太太有所不知,我们家娘娘自从那日宫宴后,便是病了。连日病着也是不见好,太医来看了,药没有断过,却一直好不利索。娘娘这心情便是不好,心事不舒这病就又重了两分。陛下看着心里急,听说娘娘很是喜欢沈太太,所以,便让奴婢出宫一趟,来接沈太太您进宫去住几日,陪陪娘娘。” 叶辛夷虽然料到了不会有好事,却没有想到,居然张口就是让她入宫,而且,一来便是几日。 叶辛夷神色间便带出两分为难来,“这个啊……翡翠姑姑,我才嫁进沈家……” “沈太太!”翡翠打断她的话,语调和神色都一瞬间冷硬了许多,“你怕是不知道,这虽然没有明确的旨意,可却是陛下的口谕,就是陛下的意思……这大名上下,还没有人敢违背陛下的意思吧?” 叶辛夷涨红了脸,连忙摆手道,“不不不!翡翠姑姑误会了!我可没有那个胆子敢违背陛下的意思。” 翡翠的笑容又真切了两分,“既是如此,那沈太太快些去收拾收拾东西吧!贵妃娘娘的病情可是耽误不得,说不得早些见了沈太太,这病也就早些好了呢?” 见了她,病就好了?她是灵丹妙药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叶辛夷在心里腹诽,面上却是迟疑道,“翡翠姑姑,陛下的意思,我自是不敢违逆。贵妃娘娘待我亲厚,能为她尽点儿绵薄之力,我自是心甘情愿。可我毕竟是新妇,我家大人这会儿不在家里,您看,能否宽限一会儿,等我家大人回来了再说?” “沈太太,奴婢也是奉命办差的,宫里娘娘还等着呢,还请您莫要为难奴婢。至于沈大人那里,这府上的人自然会与他说明,宫中的事儿,他自然也比沈太太要明白。沈太太大可以放心。” 话到此处,叶辛夷哪里还能再说什么? 很是局促不安地一边点着头,一边瞄着翡翠的脸色,“这样啊……那翡翠姑姑暂且等我一会儿,我这便去收拾。” “随便收拾一下就是。宫里什么都不缺。”翡翠凉凉笑道。 叶辛夷仓促“嗯”了一声,便是带着柳绿脚步匆匆回了正院。 财婶儿笑着上前请了翡翠到花厅稍候,便也快步去了正院。 财婶儿本来想着,叶辛夷该想法子拖上一拖的,却没有想到的是,等到她进门时,叶辛夷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 “之前他们送来的衣裳我试过之后,便让柳绿都收拾好,用包袱装了起来,首饰也是一样,其他的东西必要的收一收也就是了。”如同翡翠说的,宫里什么都不缺。 “太太,您这是?”财婶儿却是不解了。 虽然没有问全,叶辛夷却也知道财婶儿的意思,“方才,翡翠姑姑的态度,财婶儿你也瞧见了。无论我拖延与否,这一趟,是非去不可。就算是拖到大人回来,也是无济于事,难道,我们还能抗旨不尊吗?” <script>app2(); 235 入宫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说得很是平静,“既是迟早都要去,还不如安安分分、欢欢喜喜的。与人方便,万事都留一条线。” 财婶儿听罢,恍然大悟,看着叶辛夷的眼神又是微乎其微地变了,“还是太太想得通透。” 这一日的到来,倒是没有让叶辛夷有太多的意外,许是因为心里早有准备,如今接受起来,才能如此泰然吧? “等一下我便随着翡翠姑姑进宫去了,府中的一切还要劳烦财婶儿多多劳神了。” “太太哪里的话,这府中还有老奴担着,太太只管安心。倒是太太入宫之后,一定要万事小心!” 然后又扭头去对着柳绿耳提面命。 柳绿生得高壮,却是个寡言的性子,非必要,不会开口。听着财婶儿的交代,也只是垂着头,一劲儿点头,偶尔才低低“嗯”上一声。 叶辛夷不想让翡翠等得不耐烦,既然已经注定要进宫,还不如痛痛快快的,见财婶儿交代得差不多了,便是让柳绿将包袱拎起。 财婶儿忙问道,“太太,可有什么话要老奴带给大人的?” 叶辛夷微微一顿,却是摇了摇头,“不用了。” 走了出去,到得翡翠面前时,她又是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有劳翡翠姑姑久等了,我们……可以走了!” 进宫的一路上,因着有翡翠坐在身边,叶辛夷将局促不安的小家子气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以致起初还一直紧盯着她的翡翠到了后面,终于觉得没必要了,转头望向了窗外,偶尔回视,也多是敷衍。 很快,到了宫门。 宫门内,倒是早就备好了软轿。 叶辛夷忐忑地上了软轿,被抬着经过夹道,往宫城内走,看那方向,倒确实是去景仁宫没错。 但直到软轿被抬着进了景仁宫的宫门,叶辛夷的心才落到了实处。 只是,没有想到,进了宫门,翡翠却没有带着她们去正殿,反倒绕过园子,去了后面。 经过后殿,柳绿凑到叶辛夷身边轻唤了一声“太太”? 叶辛夷却是朝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直到翡翠停下了步子,她们已经在后殿的偏院之中。 叶辛夷终于是迟疑地开了口,“翡翠姑姑,这里是……” “这里是娘娘为沈太太准备的住处,这几日,沈太太便住在这里吧!”翡翠转过身,容色淡淡道。 “可是……我们不该先去拜见娘娘吗?”叶辛夷扯开一抹有些牵强的笑。 “娘娘这会儿歇着呢,天色也晚了,明日吧!明日奴婢再来请沈太太去见娘娘。”翡翠语调平平,却带着两分坚决。 而后,便是招手将候在那偏院房中的两个宫娥叫来,“这是秋蛾和秋萤,这几日便由她们照顾沈太太的生活起居,沈太太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她们便是。” “你们俩,好生照顾沈太太,不得怠慢!”后面这一句是对着那两个宫娥说的。 “是。”那对秋天的虫子姐妹纷纷屈膝应声。 翡翠这又转向叶辛夷,笑道,“沈太太,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安置吧!娘娘怕是还等着奴婢复命呢,奴婢便先告辞了。” 翡翠说完,不等叶辛夷有所反应,便是一个蹲身福礼,退了下去。 柳绿上前一步,正待喊什么,却是被叶辛夷拽了一把,给她使了个眼色。 柳绿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身后那两个低眉垂眼的宫娥,又瞥了一眼院门处守着的几个内侍,心领神会。 心中怨愤,只得生生压下。 直到在那两个宫娥的帮衬下服侍着叶辛夷盥洗好,调暗了灯,柳绿示意说她们太太要歇了,那对秋天的虫子姐妹这才还算得识趣地退了下去,而屋内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时,柳绿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咬牙低声道,“太太,他们也实在是欺人太甚。” 明明是打着谢贵妃的旗号硬逼着她们入了宫,可却连谢贵妃的面儿也没能见着不说,便将她们打发在了这儿。 这个架势,明日也别想见着谢贵妃。 叶辛夷却是淡然若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她也未必就想要见谢贵妃。 她唯一觉得忧虑的,就是翡翠,或者说谢贵妃的态度,这样连遮掩也没有,难道是认定了沈钺会倒霉了,所以,连面子情儿也懒得维持了? 不过,还要将她困在这儿,不过是为了让沈钺投鼠忌器,至少,她的安全无虞。 如此,将她扔在这儿,无人问津,反倒是好事。 这座宫城,可比任何大户人家的深宅大院来得还要幽深可怖,她可不想被卷进这里的任何人事之中。 “太太放心吧!奴婢一定会竭力守护太太周全。何况,还有大人呢?大人此时一定已经知道太太被接进宫里了,一定会想法子来救太太出去的。” 叶辛夷笑笑,没有多言,“夜深了,我有些累了,先歇着吧!” 柳绿应了一声,放下了帐子。 叶辛夷合衣躺下,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柳绿再一次震惊于太太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力,这个时候了,还能心大睡得这般沉。 不过,柳绿的心也随之安定了不少倒是真的。 到得第二日,不出叶辛夷所料,别说谢贵妃了,就是翡翠也没有露过面。 倒是三顿膳食都有专人按时送来,菜色还算得不错。 至于那对被遣来服侍她的宫娥姐妹,都是闷头做事不多话的人,倒还算得尽心服侍,但你要问什么,抱歉,她二人都是锯了嘴的葫芦。 在这院子里,倒是能够自由活动,除了出不了院门。 叶辛夷倒是安之若素得很,用过了午膳,百无聊赖之下,便问起柳绿,“听大人说,你有一手训鹰的本事?” “是。”柳绿垂首应道。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这个?”阳光恁好,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正在冒出点点嫩芽,枝干遒劲。树下置了一方石桌,如今,那桌面上摆着些瓜果点心,并一壶茶水,叶辛夷撑颐坐在那儿,很是好奇地望着柳绿。 “这是奴婢家传的本事,算不得什么大本领。” 家传的本事啊……“你跟了大人多久了?” “家兄一直跟着大人做事,奴婢则是前两年才跟着大人的。” 柳绿的事儿,沈钺倒也提过一嘴,叶辛夷也算知道一些。不过,这不是她想要知道的重点。 <script>app2(); 236 刻意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主仆俩在树下石桌边说话时,回廊转角处,却隐匿着一双眼睛,随时随地窥视着。 景仁宫中,谢贵妃刚刚午睡起,身着寝衣慵懒地倚着床柱,由着几个贴身的宫女伺候着她梳洗,待得珍珠用干净的栉巾拭干了她的手,她这才道,“她既然尚且安分,没闹什么事儿,不过要一对鸟儿,那就给她吧!用来解闷儿,也是正常。还有,给她寻些针头线脑的,她想必平日里也就是那般打发时间的。” “是。”翡翠躬身应是,退了出去,回头便送了一对装在金丝笼里的雀儿和一堆布料和针线的去给叶辛夷。 这会儿,见得翡翠转身走了,谢贵妃却是长舒了一口气,“陛下也真是爱给本宫出难题。” 珍珠有一双巧手,这会儿不需谢贵妃吩咐,便已徐徐按揉上了谢贵妃略显紧绷的额角,“那是陛下信重娘娘,这样的事儿也要娘娘方能为陛下分忧。” “这个叶氏,也是个命苦的。早先只怕以为飞上了枝头变凤凰,谁知,这才几日的工夫,身为沈太太的甜头怕是尚未尝得,就要被连累了。” 谢贵妃叹着,可这语气里到底有几分惋惜,几分嘲弄,闻者自可感知。 “那是她命薄。这世间女子多是苦命,又有几个能如娘娘这般福泽深厚的?”珍珠在谢贵妃身边伺候了多年,自然知道她爱听什么话。 可谢贵妃今日听罢这句话后,却并未如往常一般开颜,反倒是长叹了一声。 “本宫也不求什么福泽深厚了,这半生荣华,该享的富贵本宫都享遍了,如今唯独放不下的,只有本宫那个讨债的女儿。” 谢贵妃这一生,算得顺心顺意了,出身权贵之家,自小便没有受过苦,进宫之后,虽然少不了勾心斗角,但她却是个中高手,成了赢家,二十年来,独得圣宠。 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她这肚皮不够争气,没能生得皇子,只得一个女儿,还是个处处与她作对的讨债鬼。 “陛下那日虽没有明说,可娘娘帮着陛下将这桩事办妥了,往后,公主的婚事咱们至少不会那般被动了。” “本宫如今劳心劳力,也只为她了。只她偏偏不是个让人省心的……” “公主终有一日会明白娘娘的一片苦心。这世上,除了娘娘,又还有谁会一心为了她?” 谢贵妃叹息一声,闭上眼,“但愿她终能懂得吧!” 叶辛夷看着那送来的一对金丝雀儿和那一堆布料和针线,不由笑着对柳绿说,“你看,这贵妃娘娘也真是想得周到得很,虽然病得厉害,怕过了病气给我,不能见我,却还是怕我无趣,给我送了这么多东西来消遣。” “来吧!拎着!”她用下巴点了点那个鸟笼子,然后起了身,对着那个两个“秋”语调一下子就客气了很多,“劳烦两位姑姑了。” 将布料和针线给她搬进了房中,转身后,便听得房内响起了逗鸟的声音,还有鸟雀的啁啾之声。 两个“秋”对望一眼,这位沈太太还真是眼皮子浅,不过两只金丝雀儿就能让她这么欢喜了。 从那日之后,当中常传出鸟雀之声,这两个“秋”也没有觉得有半分奇怪。 叶辛夷到景仁宫的第三日,谢贵妃还是没有见她的意思,倒是等来了沈钺。 彼时,叶辛夷正和柳绿俩在那棵梧桐树下晒着太阳,柳绿在喂那两只雀儿,叶辛夷则将一匹料子铺在石桌面上,正在专心地剪裁。 突然间便觉得光线一暗,头顶的日头被一道影子遮住了,她骤然抬起头来,便瞧见了俯身冲着她笑的沈钺。 “夫人这是为我做的衣裳?” 那料子已裁剪了一部分,看得出衣肩了,那尺寸看着差不多,何况,那料子本就只适合男子。 叶辛夷却是淡淡放下剪子,“贵妃娘娘怕我无聊,送了不少的料子来,我正好无事,便想着做些衣服、鞋袜什么的,不只给你做,我爹、师父、川柏和菘蓝他们也都有。” 两人闲话家常,半点儿没有因此时的处境有半点儿不同寻常。 “我过两日要离京几日,正好你在宫里,我也不必过于担心,你安心等着我便好。”沈钺抬手,将她的发丝轻轻勾到耳后,漆眸静深,却始终笑得馨馨然的模样。 这话里有几层深意,叶辛夷杏眼轻闪,已是听了个分明。 他到底……还是被乾和帝推了出去。怕他临到头反抗,特意将她困在了宫里。 至少,乾和帝还是忌惮沈钺的能力的,可是,他之前的赐婚,却是拿捏住了沈钺的短处,好似,只要有她在手,沈钺就会投鼠忌器了一般。 他怎么就能确定,沈钺会为了一个她,让自己置身险境? “我给你的链子,记得戴好了,不要离身。那里面的护身符自会护你周全。” 这儿处处都是耳目,很多话,沈钺都说得不是那么明白,可当中深意,叶辛夷和沈钺却是心知肚明。 “我一会儿就要启程,不便久留。你照看好自己,万事当心。” 两人相对而站,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笼在两人发端,整个人好似都沐浴在当中,多了两分如梦似幻的柔和。 沈钺定望着她,那双眼睛,深若海,静似夜,恍若能让人沉溺其中。 叶辛夷恍惚明白他想要做什么,下意识地便是往后一退。 可沈钺却也料到她要退般,手伸出,不由分说扣住了她的后颈,让她退不得,紧接着,他凑上前,叶辛夷便觉得额头上,轻轻软软,温温淡淡,像是落了一片花瓣。 叶辛夷心头一沉,这么多人看着呢,他怎么敢这样? 她抬起头,他已挪开身子,也一并放开了扣在她后颈上的手,入目,是他的笑,好似敛尽了这日头的光华。 叶辛夷的眼角蓦地润湿了。 他当然敢!不!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么多人看着才好,越多人看着,便越多人清楚,他有多么在意她这个新婚夫人。那么,只要他还有用,就没有人会动她。 “哪怕会受些委屈,也且安心等着,等我回来接你。”这一句,靠在她耳畔,说得轻且低。 语罢,他移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衣襟却是被人拉住,他的步伐不由一顿。 <script>app2(); 237 混蛋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的目光从那揪住他衣衫的那双纤白如梨花的小手上挪,望见了她的眼。杏核状,黑白分明,里面却闪烁着许多难以言状的情绪。 四目相对,静默了片刻,叶辛夷终于哑着嗓,开了口,“你若让我安心,就千万为我珍重。你当知道,你安然无恙,我才能逃出生天。” 沈钺深望着她点了头,微笑,两个词,先是“知道”,后是“安心”。 而后,他终于转过了身,迈步间,那缕衣衫从她掌间滑过,大步流星的背影,果决无惧。 叶辛夷终于恍惚明白,她爹以前说过的话,有的男人的肩膀,担负自己尚且难为,有的男人的肩膀,却担负得起天下。 沈钺走了的当天夜里,一阵翅膀扑腾声打碎了夜的静寂,窗户适时开起,一抹黑影便是飞窜进了房内,停在了窗边的书案之上。 柳绿上前,从那只灰鹰爪上取下一支竹筒,竹筒中有一张卷起的纸笺,她很快就着烛光看完,便是进了内室。 叶辛夷已经盥洗好了,换了寝衣坐在床沿,就着烛火在做针线,一双袜子缓缓成型,用的是最舒适的三梭布,针脚细密得很,一看便是费了不少的心思,上脚定然舒适非常。 “太太,牛子和皮猴跟着呢,您且安心就是。” 昨日,柳绿用她训好的鹰帮着送信给牛子和皮猴,倒是如愿取得了联系。 叶辛夷手下不停地飞针走线,头也不抬问道,“他们可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了?” “这个倒是用不着他们。奴婢方才刚刚与咱们宫里的人搭上了线,已是知晓了个大概。”说到这里,柳绿却是顿住了话头。 叶辛夷手下动作一停,抬起杏眼望向她,眸光静深,眼中藏不住的慧觉。 柳绿垂下眼,“好像是鞑靼和瓦剌联军,急攻北境。陛下便让咱们大人,带了一封求和书去给汉王,说是外敌入侵,还要先摒弃前嫌,抵御外敌才是。” 叶辛夷听罢,没有多少意外。她和沈钺早就猜到了。 乾和帝果真是个没有脑子的,轻易动九边兵力,人家不钻空子才怪。 这会儿捅出了篓子,又将旁人推出去给他补漏。 让沈钺去送求和书? 谁不知道,汉王世子是死在沈钺手里?这不是摆明了就是送沈钺去死吗? “大人怕是不想太太担心,嘱托了他们不可告诉太太。不过,太太有玉哨在手,勒令他们说,他们又不得不说。” 前夜,柳绿服侍她梳洗时瞧见了她胸前佩戴的玉哨,叶辛夷才知道,那枚玉哨不只是沈钺给她的护身符,关键时候,能召唤人来救她,更可以号令他埋下的那些暗桩。 虽然叶辛夷也怀疑过,他一个锦衣卫,为何要在宫内埋下暗桩。 但沈钺这个人,很显然喜欢将大事难事都藏着瞒着,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若非如此,她也不用留个心眼儿。 好在,柳绿很是听话。 情况听起来似乎有些糟糕,可是,白日里沈钺看起来可没有多么凝重的表情。 只是,这个人也是惯常会做戏的。 叶辛夷拧着眉思虑了片刻,抬起眼,又撞上了柳绿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心头一动,“他可还吩咐了他们什么?” 柳绿踌躇了。 叶辛夷却也不催她。 虽然之前柳绿听了她的话,帮着她瞒着沈钺打探了这些事,可是,她毕竟是听了沈钺的令,待在她身边的。 他们是夫妻,若他们没有冲突,那么,效忠于谁,皆是一样。 可此时,叶辛夷显然是让她在她自己和沈钺之间,做个选择。 虽然不涉及根本,可,也是一个选择。 是以,叶辛夷也不催她,问完那一句之后,便是继续低头缝起了手上的袜子。 室内,登时安静下来,只能隐约听见窗外的夜风轻拂树梢的声音。 “噼啪”一声,炕桌上的灯笼里爆出了一朵灯花。 柳绿终于抬起了头,面容已是坚稳,“他们得了大人的密令,若是情况有变,要不惜一切代价,送太太出宫。宫外也要有安排,自会有人秘密护送太太离开京城。” 不惜一切代价……自然也就包括了不会顾及她的意愿。 叶辛夷眉心攒得更紧了些,眼底已隐隐燃起了一簇火,“三柳街那边呢?他是不是也早安排好了?” 柳绿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隐瞒,点头应了声,“是。大人走时都安排好了,一旦事情有变,便有人护送着亲家老爷他们与太太你汇合,一道出京去。” 他倒是事事都安排好了。怕是连他们出京后往何处去,路上怎么走,到了地儿又如何安置都安排得清清楚楚了。 柳绿小心瞄着她家太太,大人这般为她,太太不感动吗? 感动倒是没怎么看出来。 只叶辛夷手里的针线已经放了下来,手里捏着根针,面无表情,胸口却是极速起伏起来,片刻后,杏眸之中隐燃的火终于是彻底爆发出来,“沈熒出,你混蛋!” 京城之外,差不多二三十里的官道上,十几轻骑纵马疾驰了半夜,这才歇下。 最前方为首之人下令了在此歇脚,两个时辰后,继续赶路。 众人便是纷纷勒停了马儿,下得马来,进了林间。烧火的烧火,打水的打水,一切井然有序,显见都是出惯远门,也都在林间露宿惯了的。 沈钺将他的大黑马拴在树干上,伸手挠了挠马脖子。骤然便觉得鼻间一痒,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之声,响亮得很。 他揉了揉鼻子,神色间略带困惑。 “看来,是有人在骂你啊!”身后,骤然一声嘲弄,带着凉凉的笑意。 沈钺回头,曳起嘴角,“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里酸味儿甚浓?” “是骂你呢,我有甚好酸?”来人一身玄衣劲装,戴着一张面具,阎王脸,暗夜之中,森然可怖。 “连骂你的人都没有,你自是要酸。”沈钺啧啧两声。 阎王脸一噎,半晌无话,“你说,你这八字是不是太过凶煞,我家妹妹不过嫁你几日,便遭了这么一场灾祸?” “是啊!我家夫人也说了,旁人都是你侬我侬时方才遭遇险难,哪儿像我们,这么快就有灾祸横亘在前。不过,这许是好事。不经历些事,如何能走得更远?说不得,就是老天爷待我好,这才给我们安排这样的险阻,让我们夫妻同心。” <script>app2(); 238 抓包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你少嘚瑟!你这趟若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我妹妹就成了寡妇。当然了,我不会让她当寡妇,往后,定会给她寻个更好的,至少不用新婚几日,便面临着朝不保夕的局面。” 沈钺脸上的笑容一泯,漆眸半眯,“夏延风,你够了啊!是不是真想我揍你?” 阎王脸后,诘诘两声笑。 沈钺神色一整,“时间有限,说正事儿。不是让你留在京城吗?怎么又跟着出来了?” “京城里都已布置好了,就算我不在,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再说了,只要帮你这里稳住了,我妹妹那里自然安然无恙,那些布置也都用不上。我可不是真想我妹妹当寡妇。” 沈钺终于笑了,抬手在阎王脸肩头用力一拍,“好兄弟!” “与我说说吧,你的计划。”阎王脸后,似是无奈的叹息。 “大人。”生好了火,却不见了沈钺,段从这才寻了出来。 谁知,瞧见了拴在树上的马,却没有瞧见沈钺人。 段从皱了皱眉,隐约听见前头山壁的暗影处好似有人说话的声音,他放轻脚步,正要靠过去,便见得一个人影从那暗影之处踱了出来,那身影很是眼熟。 “大人?” 还真就是沈钺。 沈钺点了点头,“火烧好了吧?这夜里还挺冷,走!去火边暖暖身子!”笑着拍了拍段从的肩头,他便是迈开了步子。 走了两步,不见段从跟上,他停下步子,转过头,疑惑道,“段从?” 段从正站在原处,朝着方才沈钺走出来的那处暗影处探看,听得这一声,终于是转过身来,应了一声,跟上了沈钺的脚步。不远处的山坳处,蹲着两个人,在背风处守着一堆火,却不敢将火弄得太大。 而他们这个方位,恰恰好能瞧见前方不远处的林间正在歇憩的沈钺一行人。 这两个人一个高壮如牛,一个干瘦赛猴,这样特别的组合,除了牛子和皮猴两个,不作其他人想。 牛子这会儿一边摩挲着手,一边哈着气,“这鬼天气,都入春了,这夜里怎的还这么冷?” 皮猴抬头看了看天,鼻头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两分湿气,皱起眉来,“一会儿怕是要下雨。” 这山里的天气可最是多变的。 牛子听着,一张脸皱成了一团,“还要下雨啊?”这都冷成什么样了?再下雨那还了得?“不过如果要下雨的话,那老大他们应该不会赶路了吧?”是不是也代表着他们能够也跟着歇上一晚? 牛子的铜铃眼已是闪闪发亮,这赶了大半日的路,他已是累得够呛了。 这些锦衣卫真不是人啊!从上了马背就没有歇过,而且,一路上之警觉,他们不敢跟得太近,好几次,都险些被发觉。 大半日都紧绷着精神,好不容易才歇下,却又怕他们随时启程。 唉!说来也是不巧,谁让他们偏生被小嫂子支使着做事呢?小嫂子这还是头一回支使他们做事儿,又是为了老大,他们怎么也得将事情办妥了。 “这可说不准。老大这回出门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听说,上头催得紧,别说下雨了,就是下刀子怕也得按时到。”跟了沈钺这么几年,有些事,皮猴也早看出了门道,与牛子的没心没肺不同,他心里也暗自担心着老大的安全,所以这一趟,他是来的心甘情愿。 “你先歇会儿吧!”皮猴当机立断,“你先睡!我盯着!有什么动静再叫你!” 他们总也得保持体力,否则别说危机时刻救老大了,只怕跟都跟不上。 牛子点了点头,他头脑简单,从来都是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四处一看,寻了个靠着山壁的地方,一个矮身滑下去,正要抱着双臂睡会儿。 谁知,却听得了一声细微的树枝断裂声,他堪堪闭上的铜铃眼骤然睁开,一声急喝“什么人?”人便已是跳了起来,挡在了皮猴身前,一双眼亮着精光,盯着深浓的暗夜。 不一会儿,他盯着的方向传来脚步声,这回很是清晰了,连皮猴也听得甚是清楚。 “行啊,牛子,这么久不练还当你以前的功夫都忘到姥姥家了,没想到,还记得呢?”暗夜中响起一声笑嗓。 这个声音? 皮猴和牛子对望一眼,异口同声惊道,“书生?你怎么来了?” 一道身穿玄衣的身影缓缓从暗夜中踱出,虽然是这样一身妆扮,却还是难掩温润,面上一抹笑,温温淡淡,恰到好处。 “你们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不过,你们猜猜,我是怎么来的?”书生的笑容一瞬间渗进了两分看好戏的意味。 牛子打了个激灵,皮猴变了脸色,“该不会……” 书生的嘴角咧到了耳后根,冲着他们俩一弹响指,“自然是老大让我来的!你们俩跟着,能瞒得了他?” 见牛子和皮猴俩一副局促不安的表情,书生难得好心,“现在,就看你们俩如何戴罪立功了。否则……等到回京后,把你们俩的皮子绷紧点儿吧!” 书生咯咯两声怪笑,牛子和皮猴俩已经瑟瑟发抖抱在了一处。 呜呜呜!他们好苦命! 天边刚现出一丝鱼肚白,窗边便响起了一阵翅膀扑腾声。 叶辛夷耳力好,哪怕是在沉睡中,还是一瞬间便是从枕上弹坐起来。 睡在窗边罗汉床上的柳绿也跟着听见了动静。 主仆两人在朦胧的晨光中对望一眼,柳绿拢着衣襟起了身,快步到了窗边,将窗扇拉开,果然一眼便瞧见了一抹熟悉的灰影。 那只灰鹰就如同家养的禽鸟一般,乖乖停栖在窗槛上。 柳绿将那竹筒中的纸笺取出,两个手势下,那只灰鹰便又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柳绿将那纸笺双手奉到了叶辛夷跟前。 叶辛夷一看,却是又骂了起来。 原是沈钺已经知道了牛子和皮猴暗中跟着他,让他们捎了一封信回来,却尽是取笑她担心他的话。还有些插科打诨的情话,叶辛夷虽是骂了一回,可末了,却是勾起了唇角,微微一笑。 还能写信回来,至少说明,他的情况尚且不那么危急。 而且,他没有将牛子和皮猴撵回来,反倒是借由他们捎了回信来,便是默许他们跟着的意思了。 只是这样一来,也不知他是不是又要报喜不报忧了。 <script>app2(); 239 好奇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不过眼下看来,她也暂时无法作为了。 叶辛夷将桌上那盏灯笼的灯罩挪开,将纸笺放在烛火上,看着火舌一点点舔吻,将那纸笺燃成了灰烬,这才重新将灯罩盖上。 天色已是大亮,叶辛夷起了身,推窗而望,昨夜下了一宿的雨,今早已是晴开,那一树梧桐好似又绿了许多。 春日,总好似能让人的心情都明快许多。 仰头望着蓝天、白云,眼界中却骤然多了一抹靓丽的色泽。 那是一只做工精致的蝴蝶风筝,有人在放纸鸢呢。 叶辛夷托着腮,看着那只蝴蝶趁着微风越飞越高,却没想到线不知为何断了,那风筝便是晃晃悠悠着落了下来,就那么刚好,正正就飘落在了这院中的那棵梧桐树上。 叶辛夷杏眼忽闪着站直了身子,院门处便已响起了吵嚷声。 “柳绿,走!咱们出去看看!”听见动静好奇,这是人之常情不是? 叶辛夷领了柳绿出得门来,正好听清了院门处的动静,好一把娇脆的嗓音,却有些熟悉。 “本公主的纸鸢落在这院儿里了,去取了便出来,你们居然敢拦我?” “大胆!你们不知道这是公主吗?怎么敢拦着公主?” “让开!”一声娇喝,还真就是叶辛夷恰恰认得的那一位公主,昭宁。“你们要真敢拦我,信不信我先废了你们?” 这一句,还真含着不少气势,院门口那两个守门的侍卫显然被唬住了,一静之时,昭宁便已经冲进了院门。 见得站在院中的叶辛夷,她挑起眉来,“果真是你?” 叶辛夷盈盈一笑,朝着她蹲身屈膝,“臣妇见过昭宁公主。” 昭宁身边尚跟着一个宫女,一个内侍。 院门边那两个侍卫当中的一个面露惶然,朝着这处张望。 昭宁皱了皱眉,目光四处逡巡,便瞧见了那只挂在树梢上的蝴蝶纸鸢,扭头对那内侍道,“小卓子,上去将那纸鸢取下来。” “是。”那内侍应了一声,便是折了袍子,挽了袖子,去爬树了。 叶辛夷则将昭宁公主往花厅引,“公主进来坐着等吧!我这里的东西都是贵妃娘娘赏的,既然公主来了,我也只得借花献佛了。” 那侍卫眼睁睁看着昭宁公主被引着进了花厅,却又不敢拦,又怕被谢贵妃知道后受责罚,两人嘀咕着商量了一番,便有一个人飞快地跑去正殿报讯去了。 过了一会儿,翡翠来了。 托了昭宁公主的福,叶辛夷在被扔到这个偏院里的第四日,才有幸再一次见到了这位翡翠姑姑。 虽然,这位翡翠姑姑也只是为了接昭宁公主而来。 笑着将昭宁公主送走,叶辛夷没事人一般回转屋中。 翡翠接了昭宁,却是将她径自领进了正殿之中。 殿内,谢贵妃早就等着她了。 昭宁进殿,按着规矩行了礼,便是站在一边不吭声了。 谢贵妃望着她,眉心紧皱起来,“今日之事,你是故意的吧?”知女莫若母,昭宁平素便不喜欢放纸鸢这样的小姑娘玩意儿,今日怎的突然来了兴致,还那么刚好,风筝线就断了,那纸鸢就刚好落在了叶辛夷暂居的院中? “我就是好奇,母妃到底有多喜欢这位沈太太,居然要将她接进宫来。结果没有想到,那院子居然还有人守着,连我都不让进。” “好奇?”谢贵妃挑起眉来,“你可不是随意好奇的人。昭宁,你需记住,叶氏在咱们宫里住着,是你父皇的意思,不能出什么差错,你可明白?” “女儿去了一趟,不也没有出差错吗?这偌大的皇宫,守卫森严,母妃又何必定要将人拘在一方院子里,当真当她是犯人了不成?” 昭宁说话的时候,谢贵妃一直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本宫倒是不知,你何时居然也会替人求情了?这叶氏没有投了本宫的缘,倒像是投了你的缘啊!” 昭宁微微垂黯了眼,沉吟了片刻,才道,“我日日在这宫里,难得觉得一个人还算不错。她说话,挺有意思的。” 谢贵妃看着她,良久,终究是叹了一声,“你想去找她玩儿,也成。” 昭宁似是不敢置信,抬起头惊望向谢贵妃,可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喜色。 “不过有一点,你们身边必须跟着人。在你父皇发话之前,她必须得好好在这宫里待着。” “母妃放心,女儿知道分寸。”昭宁笑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举步前才想起了什么,蓦地扭头过来,笑着说了一声“多谢母妃”,这才转身跑了开来。 谢贵妃望着她雀跃的背影,不由得,也是笑了起来。“这个孩子……” 一盅温度刚刚好的冰糖燕窝送到了手边,珍珠笑着道,“许久未曾见过公主这般开怀了。” “可不是吗?”谢贵妃叹息,“到底是本宫宠坏了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不宠着还能怎样?倒是将她的心养野了,你看看,哪家的女儿像她这般?” “娘娘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宠着。而且公主率真,没有什么不好。有娘娘看顾着,往后再得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娘娘就可彻底放心了。”珍珠笑着服侍谢贵妃将那碗冰糖燕窝喝了,又替她捶起了肩。 “还是你说得对,终归是皇家的女儿,娇养一些又怎么了?本宫的昭宁这样的姿容,放在哪个世家大族,都能匹配良缘,偏生生在皇家,在亲事上就要委屈一层。本宫又何必再与她置气,平白坏了母女情分?” “瞧瞧,不过顺了她一回的意,她便这般高兴了。说到底,她还是个孩子脾性。只是……那个叶氏你可得给本宫盯紧了。” “娘娘放心吧!那个叶氏小门小户出身的,看着便是老实本分,莫说没有作妖的本事,就是有,怕也没那胆子。公主觉得她有趣,不过就是因为她是市井出身,所思所见公主都不曾听说过,所以才觉得新鲜,等新鲜劲儿一过,也就好了。” “至于娘娘担心的事儿……奴婢会盯着的,娘娘尽管放心。” “有你盯着本宫没什么不放心的。”谢贵妃拍了拍珍珠的手。 等到一会儿听说公主用过午膳后,又去了偏院。 却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只是与叶氏一道坐着说话,后来居然还跟着叶氏做起了女红时,谢贵妃惊讶过后,便更是高兴了。 <script>app2(); 240 好嫁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她这个女儿,对女红什么的,可是自来不上心的。 虽然,皇家公主也不必做什么女红,但借着这个磨磨性子也挺好。 只要那个叶氏不教昭宁什么不好的东西,又能让昭宁高兴,昭宁去找她一道玩儿,也没有什么。 总归,人还好生生在宫里,她在陛下那儿便能交代。 昭宁公主每日都要到偏院中找叶辛夷说说话,倒也不说什么,就是让叶辛夷与她说说市井之中的趣事儿。 叶辛夷有些同情这小姑娘,当然,也存了两分交好的心思,便捡了些市井之中的趣事儿当成故事一般说给她听。 这一日,说到某个小富之家娶了一个穷秀才家的女儿做儿媳妇儿。 这穷秀才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这小富之家娶那小媳妇儿时,聘礼给得足,倒是让她娘家的家底有了起色。 这小媳妇儿容色长得很不错,加之跟着娘家爹认过些字,刚嫁那两年还不觉有什么,安心相夫教子。 那婆家待她也是好,孩子帮着带,还给他们小俩口开了个铺子,小日子过得那是有滋味儿的。 谁知,人心不足。 旁人在这小媳妇耳边嘀咕两句,说是以她的品貌,配给她现下的丈夫,真是委屈了。 这小媳妇心里就埋了种子,越发瞧丈夫不顺眼,越发觉得委屈,越发觉得婆家处处不如意,甚至觉得她嫁进这家太过委屈了。 全然没有想过,没嫁进这家时,她娘家是个什么样,她又是什么样,而她家丈夫虽不是那等貌胜潘安的,却也是端端正正,且有本事,又算得疼她的。 这一位,从此以后,便是作天作地,好好的日子非要弄得一团糟不可。 好好的家,成日里,皆是闹心。 昭宁公主听罢,便是皱起眉道,“这人怎么这样?她如今吃得好,穿得好,还有这样的闲情来作是因着什么,敢情她都忘了?” “可不就是忘了吗?在她看来,都是旁人对不起她,而她处处都是委屈。这日子,自然就过不好了。” 叶辛夷稍稍顿了顿手下的动作,抬眼望着坐在对面,若有所思的昭宁公主,“公主觉着,这个小媳妇到底嫁得好不好?” “按着她的家世条件,自然是高嫁了。最难得,这婆家待她还好。”昭宁公主应得理所当然。 “那她过得好吗?”叶辛夷再问。 昭宁公主话已到了嘴边,却又一顿,紧接着,便是皱起眉来。 按理,这小媳妇可以过得很好,可她因着旁人的挑唆,而自己将自己的幸福作没了。就算是婆家厚道,不休了她,可这样日日作,将家里闹得一团糟,又哪里还有什么安生日子? “所以啊,这嫁得好不好,与过得好不好,不能一概而论。有些人,无论嫁给什么人,都能过好日子,有些人,哪怕是嫁得再好,也终觉得不足。”叶辛夷说罢,又低下头去,继续飞针走线。 这话里,却好似藏着深意一般。 昭宁公主心头一动,敛眉思虑片刻,继而有醍醐灌顶之感。 回头去看,目光所及处,叶辛夷正半垂着头缝制着手里的一件衣裳。 那是一件男子的外袍,藏蓝色的底,却被她用暗金色的丝线在衣襟和袖口都绣上精致的流云滚边。 那流云绣得精细,因而极费功夫。 昨日她来时,叶氏便已是开始绣了,今日她们说话时,也一直在绣,但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才绣好了一只袖口罢了。 昭宁公主那双与谢贵妃其实长得甚似相似,因而也与谢娇、谢铭姐弟俩有些神似,因而让叶辛夷不是那么喜欢的凤眼望着面前这个沉静的年轻妇人,默了片刻。 “沈太太,说起来,你嫁沈大人,也算得高嫁了?你觉得,自己嫁得可好?” 昭宁公主虽然不问政事,可毕竟是在宫里长大的,对于叶氏的处境,不是不知,刚刚成婚,便处于这样的境地,不知这个妇人当真如同表面上看来的这般淡然若素吗? 叶辛夷捏针的手微微一顿,双眸颤了颤,抬起眼望向昭宁,眸底却带着笑。 “我嫁我家大人,可是陛下亲赐的婚,谁敢说不好?何况……有那小媳妇的前车之鉴,公主觉得,臣妇是那等蠢到会重蹈覆辙的吗?” 昭宁公主蹙了蹙眉,不言语了。 这时,柳绿将关那两只金丝雀儿的笼子拎了出来,竟是将那笼子打了开来,那两只雀儿瞬间便是飞了出来。 昭宁公主惊得从石桌边站了起来,“你怎么将这雀儿放了呢?这飞了可是抓不回来的。” 柳绿是个寡言的,听得这一问,却也不答。 “公主放心。”叶辛夷在她身后笑盈盈道,“那雀儿飞不走的。柳绿……”末了,喊了柳绿一声。 柳绿点头应了一声“是”。 昭宁则皱紧了眉,困惑地来回扫视着一对主仆,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下一刻,便见柳绿竟是将尾指曲起,放在唇中一吹,便响起一阵奇怪的哨声。 哨声后,翅膀扑腾声起,昭宁惊讶地见着方才已经飞走了的那对金丝雀儿居然又飞了回来,而且,好似认人一般,围绕着柳绿的裙角绕着圈儿飞起来。 昭宁看得连连眨眼,直到柳绿挥了挥手,那两只雀儿又飞了出去,听话得很。 昭宁过了半晌才拍起掌来,“厉害!居然能让这两只扁毛雀儿这般听话。” 昭宁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你这对雀儿能不能借我?” “借你?”叶辛夷不解。 “是啊!借我,就一日!后日便给你还回来!”昭宁态度更是热切了两分。 叶辛夷望着她,却是面泛为难,“按理,这雀儿本来就是贵妃娘娘给的,就是送给公主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不知公主想拿这雀儿做什么事儿。实不相瞒,我这个丫头会训训小鸟儿,这对雀儿平日里都是她在照料,可只听她的话。” 昭宁听罢,也是皱了眉,片刻后,又扬起了眉梢,“那……可否将你这丫头也一并借给我?” “丫头也借……”叶辛夷踌躇了片刻,终究是点了头,“那好吧!” 昭宁是满意地笑着走的。 叶辛夷站起身,目送着昭宁走远,却是轻轻叹了一声。 “太太果真神机妙算。”柳绿走到叶辛夷身边,开口却是称赞。 <script>app2(); 241 成了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早前,太太让她帮着训那一对雀儿时,她本以为只是为了用灰鹰传讯而掩人耳目,却没有想到,太太却说,她有法子,借由这一对雀儿,让她出宫一趟。 柳绿本来没有抱多大的期望,谁知,今日昭宁公主来之前,太太让她一会儿在昭宁公主面前让那对雀儿表演一番。 没想到,这一表演,昭宁公主便主动提出要带她出宫去了。 “太太可有什么话要交代奴婢的?” 自然是有。否则也不会费这功夫了。 叶辛夷招了招手,柳绿贴耳过去,听着叶辛夷的吩咐。 第二日清早,昭宁公主又过来了,同行的,除了昭宁公主身边服侍的宫女和内侍,还有翡翠。 翡翠的目光含着探究,在叶辛夷主仆二人身上扫视而过,柳绿沉闷如常,小家子气的叶辛夷自然被这目光看得局促不安,垂下了头去不说,手里的帕子被扭得成了麻花。 翡翠才收回了视线,因着昭宁公主已经是等不及了。 “走吧!” 一行人鱼贯走了出去,叶辛夷才抬起头,轻舒了一口气。 虽然知道翡翠出现,必然便是昭宁公主获得了谢贵妃的首肯,但直到此时此刻,柳绿随着她们走了,她才算彻底放下了心。 她被抓进宫里,是为了牵制沈钺,让他投鼠忌器,乖乖听话。 乾和帝多疑,也知道自己此举不地道,自然怕人知道。 所以,她进了宫,才会被关在景仁宫里出不去。 若她猜得不错,谢贵妃称病,也是为了谢绝旁人的目光。 既然,他不敢让人知道,她就偏要让旁人知晓,乾和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钺分明才帮他杀了汉王世子,得以因功升迁,可转眼,却又能因这个功劳被推出去以平汉王的怒火,以期能够和谈。 这样的帝王,可还值得人忠心效命? 悠悠众口之下,乾和帝又是否还能毫无顾忌舍弃沈钺? 今日,是镇国侯府老夫人,也就是昭宁公主外祖母的寿辰。 这位老夫人只得一双儿女,正是如今的镇国侯和谢贵妃。 昭宁公主对这外祖母也很是孺慕,必定会为谢老夫人祝寿。 谢老夫人享尽了富贵,什么样的珍宝不曾见过?只是年纪大了,常年卧床,那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反倒更能讨得老人家的欢心吧? 好在,昭宁的反应和决定,都在她的预期之内。 剩下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权倾朝野的镇国侯府老夫人的寿辰,必然是格外的热闹。只是因着前方战事,却也不敢太过操办。 但愿谢娇的性子并没有怎么大变,那么,只要闹出来,便也足够了。 既然该做的,都已做了,剩下的,只剩安心等待。 叶辛夷索性也不再多想,回到房里便是如常地做起了针线。等到用过午膳,小憩了一会儿,便又起来接着绣。 那件外袍就差左襟的一道滚边就算完成了。 叶辛夷抬起头来,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胳膊和肩膀,一边转动着颈项,一边瞄着窗外的天色,这个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吧? 像是为了应证她的心思似的,院门处传来一阵人声,隐约听见门口侍卫问“公主安”的声音。 回来了!叶辛夷杏眼忽闪了两下,站起了身。 从翕开的窗户往外望,果不其然便瞧见了一行人簇拥着昭宁公主进得院来。 隔着些距离,看不清楚众人的表情。不过,昭宁公主的步子迈得有些重,其他的人也没有吭声,都是埋头走路。 叶辛夷心中已有了猜测,目光逡巡,在人群最后瞧见了跟着的柳绿,全须全尾,安然无恙。叶辛夷稍稍松了一口气,抻了抻腰,站直身子,不疾不徐迈开步去,步履与神色已寸寸坚定。 “公主!”从内殿出来,刚至花厅,便听得了门口秋萤和秋蛾问安的声音,却没听得昭宁公主应声,便已跨进门来。 四目相对,叶辛夷亦是蹲身敛衽行了礼,“公主。” 昭宁公主面沉如水,一双丹凤眼里凝着两分犀锐,将她紧盯着,偏叶辛夷却是自始至终的沉静,最终还是昭宁公主忍不住了,咬牙问道,“叶氏,你利用我?”昭宁公主再怎么率真,却也是在这座宫城里长大的,有些事,起初不觉得,待回过头来看,便能察觉当中端倪。 叶辛夷神色温淡,没有狡辩,也没有解释,抬起头,语调诚挚道,“抱歉,公主。” 这便是承认了。 昭宁公主瞪着她,神色复杂,片刻后,便是扭过了身,冲出殿去,还将跟着她来的人全都一并带走了。 一群人,乌泱泱的,来了,又走,转眼,这院中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柳绿进得门来,蹲身福礼,“太太。” 叶辛夷眨眼已敛去眉间一抹疲色,转身往内殿走。 柳绿如同一道影子般,沉默跟上。 进了内殿,叶辛夷走回方才坐的那窗下罗汉床上坐了,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来喝,这才幽幽问道,“怎么样?” 柳绿垂首,“不负太太所望。” 叶辛夷轻轻一抬手,柳绿心领神会,将今日的始末简略说出。 “不出太太所料,到了镇国侯府,公主便让奴婢引那两只雀儿来给谢老夫人表演。宁王府三奶奶见了很是欢喜,便向公主讨要那两只雀儿。公主不肯,说那雀儿是与人借的,不能给她。宁王府三奶奶就不太高兴了,不知怎的便认出了奴婢,当众说破了,问奴婢这雀儿可是太太你的。若是的话,她自去向太太讨要。” “奴婢按着太太的吩咐,装成惊慌失措的模样,将该说的话,都说了。” 叶辛夷听得点头,直到此时,方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局,若非在她对昭宁公主和谢娇的性子都拿捏得很准的情况下,若只要有丁点儿偏差,都不能成。 不过好在,没成也没有什么。 更好在,如今都成了。 “辛苦了。”叶辛夷笑望柳绿。 柳绿摇了摇头,“奴婢分内之事,不敢言苦。何况,都是太太在后谋划。太太让奴婢送的信一会儿就可以送出去了吧?” 今日这事,只是一个开端,就像将一个袋子撕开了一条口子,有些东西再泄出去,便是顺理成章。 叶辛夷点了点头,这是一早便商量好的,既然已经成了,那就该进行下一步了,但叶辛夷还是不得不提醒道,“只是眼下咱们怕是被盯得紧,千万小心些。” <script>app2(); 242 双婢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奴婢自有分寸,太太尽管放心。”柳绿虽然与那桃红一般,生得牛高马大,在女子当中,甚少有这样的身形,若非如此,谢娇也不会对她印象深刻,一眼便认出,顺理成章帮她将这个局做成。可她的性子却与这身形截然不同的细腻,且沉稳,这些时日以来,叶辛夷对她是甚是满意,将事情交给她,也是真的放心。 不过,这些事却是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去做的。 既然议定,叶辛夷便抛开不理,转而问起其他,“对了,我交代你的另外一桩事,可有眉目了?” “嗯。”柳绿点了点头,“奴婢去的路上正好与公主身边几个小宫女同车,便套了套话,听说,是贵妃娘娘身边的珍珠姑姑建言的。” 叶辛夷对于谢贵妃那么轻易就同意让昭宁公主往她跟前凑这件事,一直深有疑虑。总觉得若非有什么人推波助澜,谢贵妃怕是不会这般放任。因而也不过是抱持着试试的态度让柳绿顺便探探,没有想到,居然还真有这么一个人。 “珍珠?”叶辛夷敛眉,倒是想起来了。宫宴那日,她就紧随在谢贵妃身边,倒是记得她身边除了翡翠之外,还有一个掌事宫女。 言语温柔,总是能够在谢贵妃开口之前,便已知道她想要什么,做什么、递什么,皆是恰到好处。 这宫里多的是人精,尤其是在主子身边近身伺候的,对于主子的喜好和主子的心思,那都是门儿清,如同这样的人,并不算少数。 因而,当初叶辛夷也并没有在意。 想必,那一位便该是珍珠了。 可是,此时,要让她想起珍珠的脸来,叶辛夷还真是没有半点儿印象。 这不由让她眉心攒得更紧了。 她虽不敢妄称过目不忘,但那日进宫,本就绷着心弦,处处留意,处处小心,就这样的情况下,她却半点儿也记不起就在谢贵妃身边的这号人物是何模样。 便只能说明这个人有法子刻意收敛,能让自己成为影子一般的模糊存在,这样的人,如何不让叶辛夷心生忌惮? 这珍珠若果真只是站在谢贵妃那边促成此事还好说,若是有别的目的,且恰恰就是叶辛夷以为的那样,那……就太可怕了。 想到此处,叶辛夷不由得神色一凛。 只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要谨慎应对,眼下,还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好。 叶辛夷沉吟着,搁在炕桌面上的手指没有规律的轻敲。半晌后,抬眼望向站定面前的柳绿,“有什么话就直说。”她虽没有抬眼,可习武之人,感官本就敏锐,何况,以她如今的身手,虽然未曾与太多人对阵过,但就那寥寥几回对战的经验和老铁、沈钺等人的反应来看,她只怕也该跻身高手行列的,是以,她即便没有抬眼,也能感觉得到柳绿落在她面上欲言又止的眼神。 柳绿咬着唇,略一踌躇,还是开了口,“太太,奴婢瞧着,公主她......真的很生气。” 叶辛夷没有料到她居然会说这个,微微一愣,片刻后,才低低“嗯”了一声。 柳绿见状,到底没敢再多说,“差不多该用晚膳了,奴婢去瞧瞧。”说着,便是退了出去。 晚膳自有人送来,柳绿不过是寻了个借口避出去罢了。 门扇合上,叶辛夷叹了一声。她自然知道昭宁是真的生气了。她其实也挺喜欢昭宁的性子,虽然出身皇家,却不似谢娇那般身娇肉贵,任性骄纵,反倒率真可爱,且待人真诚,只是可惜了,在她决定走出这一步时,便注定了她们往后再不可能如之前那般相处了。 叶辛夷虽然早有了觉悟,可真临到头来,心里还是有两分不舒坦。 只是,比起昭宁公主,她更可能面对的,是谢贵妃知道之后,可能会有的狂风暴雨。 果真,就在离着这偏院不远的景仁宫正殿之内,谢贵妃刚刚听翡翠将镇国侯府发生的事说了,便是气得将手边一个汤盅用力摔了出去。 “叶氏!没想到,本宫居然错看了她,以为是只温顺的羊,却原来是头披着羊皮的狼!”谢贵妃咬着牙,眼里已是迸出了摄人的光。“她居然敢将主意打到了昭宁的头上,还借着给本宫母亲的寿辰作妖,真当本宫是吃素的不成?” “正是。娘娘,这叶氏如今就在咱们宫里,正好给她点儿颜色瞧瞧。”翡翠立刻附和道。 “娘娘!不可!”珍珠却是持全然相反的意见。 可这话,显然不怎么中听,谢贵妃凤眼一眯,便是冷睐向她,“为何不可?” 她倒是不慌不忙,“娘娘息怒!这叶氏为何在宫中,旁人不知,娘娘却是再清楚不过。如今,事情揭露出来,难免有人猜测,若此时娘娘发难,那叶氏有了什么损伤,岂不更坐实了旁人的猜测?于娘娘的声誉无益!何况.....还有陛下那头,娘娘不可不多思虑一二啊!” 提到陛下,谢贵妃果然神色一凛。 成为乾和帝的枕边人这么多年,谢贵妃对乾和帝岂会连这点儿了解也没有?那个男人虽然坐在宝座之上,可却全然没有帝王的胸襟,多疑,且心胸狭隘,最是个面甜心苦的。今日这桩事,只怕瞒不住,传到他耳中,只怕他还不知要如何责难呢。 想到这儿,谢贵妃真是又气又恨,本以为是桩美差,谁知,转眼就惹了一身腥。 说起来,都怪她小瞧了那个叶氏。 “娘娘,要奴婢说,这个叶氏怕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这般嚣张。居然敢拿公主作伐,若不给她点儿颜色瞧瞧,往后旁人都有样学样,那还了得?她如何会在这里,娘娘自是清楚,如今尚且供着她,只要那头传来了消息,她又算是哪根葱?”翡翠眼珠子一转,却是与珍珠唱起了反调。 珍珠眉心一蹙,睇她一眼,转头见谢贵妃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交错摩挲着,这分明是她有所意动的表现,珍珠略一沉吟,忙道,“娘娘,正是因着那叶氏狡诈,既然用一副温驯无害的表象蒙骗娘娘,让娘娘掉以轻心,如今,咱们更是不可不防啊!” 谢贵妃神色一动,“防?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珍珠几不可察微微松了一口气,才放轻嗓音道,“自然是防她的后招。” <script>app2(); 243 后招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后招?”谢贵妃原本是斜倚在身后那椅靠上的,闻言,却是不由坐直了身子。 珍珠点了点头,“娘娘想,那叶氏既然处心积虑将她被困在宫里的消息借由老夫人的寿宴散了出去,便说明她不是个蠢的,不过是想借由众口铄金,让陛下投鼠忌器罢了。既是如此,她也应该知道,今日赴宴的,多是镇国侯府的知交故旧,侯府那边,侯爷和侯夫人想必都已善了后,未必就能传出多么了不得的话。可她却还是做了,若说她没有什么后招,奴婢怎么也不信。” 谢贵妃听得若有所思,虽然眉间的褶皱没有因而被抚平,但手指也自始至终在轻轻摩挲着。 “那叶氏哪儿有你说的那么玄乎?她不过一个小门小户出身,上不得台面的妇人,你会不会将她想得太过高深了?”翡翠见状,眼底一黯,哼道。而后,竟是一咬牙,便在谢贵妃跟前跪了下来,“娘娘,奴婢知道,自己一直不如珍珠得娘娘欢心,接下来,奴婢要说的话,只怕娘娘听了也不会高兴,可奴婢却不得不说。”作了铺垫,翡翠没有半分停顿,便是继续道,“娘娘忘了,当初是谁建言娘娘放任公主与那叶氏接近的?又是谁保证说一定会看好叶氏,绝不会出什么差错?可是现在呢?娘娘,珍珠的话,不可再信,说不得,她根本就是受了叶氏的好处也说不定。” “翡翠,你休要血口喷人!”珍珠气得浑身发抖,亦是跟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一个响头便是磕了下去,“娘娘,奴婢伺候您已经这么几年了,对娘娘忠心与否,娘娘再清楚不过。奴婢自始至终对娘娘都没有二心,还请娘娘莫要听信翡翠的构陷之言。奴婢从头至尾,都是为了娘娘考虑。只是,那叶氏实在奸诈,装得太像,这才让奴婢走了眼。早前的事儿,奴婢是有错,奴婢认。可要说奴婢与那叶氏勾结,奴婢却是真真冤枉,还请娘娘明鉴。若是娘娘也觉得奴婢是那等包藏祸心的背主之人,便立刻将奴婢打死,奴婢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珍珠再抬眼时,已是双目泛红,既委屈,却又倔强地望着谢贵妃。 谢贵妃一双凤眼望着珍珠,柔和带笑,叹息一声,朝着她伸出手去,“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你是什么样的人,对本宫忠心不忠心,本宫又哪里会不知道呢?本宫可从没有怀疑过你半分。来!”谢贵妃将珍珠从地上拉了起来,就势拍了拍身边。 珍珠红着眼珠子,却还是乖乖在脚踏上坐了下来。 谢贵妃笑望着她,一字一句,皆是极尽柔和,“不过,珍珠你也知道,本宫自来赏罚分明,此番叶氏之事,你确实有失察之过,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 珍珠垂下头,嗓音微哑,夹带了丝丝鼻音,“奴婢不敢否认。” “是以,本宫便罚你禁足五日,然后再罚半月的俸禄吧!你可服?” “奴婢心服口服,多谢娘娘宽恩。”说着,便已是又跪下,深深一拜。“如此,奴婢便下去领罚了。” 听得谢贵妃点头“嗯”了一声,她这才缓缓起了身,自始至终埋着头,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边上,原本还因谢贵妃只叫了珍珠起身,而还让她自己跪着而心生不满的翡翠却是乐了,抬起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道,“娘娘,叶氏那边,奴婢愿为娘娘分忧,定给她个教训。” 谢贵妃却是摇了摇头。 翡翠面上的喜色一敛,“娘娘?”娘娘不是罚了珍珠,之后也再没有提过叶氏的事儿,不就是认同了她的意思吗?而且珍珠也再未提过只字片语,自然也是明白了娘娘的意思。她那人最是滑溜,猜准了娘娘的心思,哪里还会忤逆?否则,她哪儿会那般得娘娘器重? 谢贵妃却是皱眉看向她,“翡翠,你跟本宫的时日可不比珍珠短,只怕日日都在心里不甘为何本宫器重她甚过器重你,却从未想过为什么。翡翠,莫怪本宫偏心,你确实很多地方都不如她。” 翡翠自然是不服,张口还要说什么。 谢贵妃却是哼道,“你当她为何只听罚,却再不提方才所说的事半句?” 翡翠还真不懂。 谢贵妃在心底骂了一声蠢材,却是懒得再多说她什么,转而道,“总之,珍珠说的话,不无道理。如今,还不是动那叶氏的时候。若是一个不慎,当真落进了她的陷阱里,反倒得不偿失。” “娘娘.......”翡翠急了,这还真听了珍珠的胡说八道了? 谢贵妃却是一抬手,翡翠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了,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这就是她已经决定,无需再多言了。 翡翠纵使有再多的不甘,也只得闭了嘴。 “怕什么?这叶氏就在景仁宫里,还能跑了不成?就先让她再蹦跶几日吧!过后本宫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谢贵妃刚刚说完,便有内侍飞奔而来报说乾清宫来人,说是陛下请谢贵妃过去一趟。 翡翠当时便惊得脸色一变。 谢贵妃却不愧是经过风雨的人,面不改色地整了整妆,便去了一趟乾清宫。 如何与乾和帝说的,旁人不知。可到底并未被乾和帝明面儿斥责,面无异色地从乾清宫回来了。 此时,夜色已浓。一抹灰影扑棱着翅膀,从景仁宫后殿的偏院中飞出,趁着夜色往着城南的方向而去。 落脚处,灯影桨声,旖旎无双。 叶辛夷一夜无梦,睡得极好。 柳绿却是心里挂着事儿,昨夜都在半梦半醒中煎熬,见得她家太太满面光华,再一次体悟到了太太内心的强大。 若说太太是个什么事儿都不知道,什么事儿都不管的主儿,那她能这般泰然,自然不值得人侧目。 可柳绿偏偏却再清楚不过,她家太太表面看着清静无为,可背地里,却在翻云覆雨,只想在后方为他们家大人多争得两分胜算。 明明筹划了这么大一个局,昨日刚拉开序幕,好戏正要开锣,她却还能睡得这般安然,便只能说明太太真真是心宽之人,或是对自己很有自信,胸有成竹吧! 叶辛夷若是听到柳绿心中所想,只怕就要惊笑了,胸有成竹吗?她还真没有。 <script>app2(); 244 解忧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她不过是能做的,都已做了。眼下事态如何发展,已非她所能掌控,既是如此,那便等着就是。 担忧也好,放松也好,都是等。 那又何苦为难自己? 这一日,风平浪静。谢贵妃那里也没有来人,有些出乎了叶辛夷的意料,不过,能这般安静,倒也是好。 叶辛夷这里倒是风平浪静了,可这时的南书房,却是半点儿也不太平。 “哐啷”一声,御案之上一只珐华堆塑狮纹香炉被扫到地上,跌落在铺了厚绒毡毯的地面,虽是没有摔碎,却是滚了两滚,香灰落了一地。 可偌大的南书房内,却没有半点儿声息。 在场的人,都恨不得屏住呼吸,当作自己不存在。整个南书房内,除了乾和帝粗重的呼吸声,简直是落针可闻。 “说话!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哑了不成?”乾和帝用力拍了拍桌面。 冯集贤略一沉吟,终是侧迈一步,拱手道,“回禀陛下,微臣已经着令人去查这谣言的来源,可是,却全无头绪。未免引起骚动,越发坐实,有损陛下声誉,东厂也不敢贸然抓人。不过,这传言来得太过巧了些。微臣听说,昨日,镇国侯府老夫人大寿,昭宁公主带了一个丫鬟和一对雀儿当众为老夫人献礼,谁知,不知为何,那丫鬟吓得瑟瑟发抖,几句话,竟直指自家太太被囚宫中,朝不保夕。后来方知,那丫头,竟是锦衣卫新任指挥佥事沈钺之妻贴身侍候之人。陛下......微臣尚且只是听说,缘何这坊间却一夜之间,流言甚嚣尘上,且传得有鼻子有眼,恍若亲眼所见?怕是有人变着法儿地要救那沈钺,是以操控了这一切。这只是微臣猜测,到底如何,微臣不敢妄论,还请陛下决断!” 乾和帝面沉如水,眼珠子一斜,瞥向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楼从远,“楼指挥使,你怎么看?” 这件事,因为涉及到沈钺,楼从远早已是心里发虚,在外头忙了一整日,却也没有忙出个头绪,反倒越发焦头烂额,如今听乾和帝点了名,双膝有些发软,略作停顿,缓了下心神,这才道,“回陛下,这传言确实来得蹊跷了些。只是要说这事乃是有人要救沈钺,臣不敢苟同。” “哦?”乾和帝挑起眉。 “陛下,沈钺在朝中并无凭恃,既无家族庇荫,也没有特别交好的文武朝臣。” 这一点,在场诸人皆是心知肚明。沈钺唯一的靠山,不过就是龙椅之上那一位罢了。否则,当日,乾和帝钦点他给汉王送求和书,也不会无一人为他说话了。“何况,当日沈钺应得爽快,走得干脆,厂公一直心有疑虑,怕他有什么别的心思,特意派了东厂不少能人将沈府以及沈钺岳家都暗自看管起来,并未有任何异样。再说到这谣言一夜之间便传遍京城,沈钺家是万万没有这个能力的。” “那依你看呢......”听了这两人一席话,乾和帝终于和缓了神色,此时开口,语调已是平静。 楼从远深吸一口气,倏然抱拳跪下,“陛下,依臣拙见,沈钺之事,不过只是一个由头罢了。只怕,背后之人真正的目的,是冲着毁损陛下龙誉而来.......陛下!值此非常时期,不可不防啊!就怕陛下是一腔热忱,为了祖宗家业退让,旁人,却未必与陛下一般,心系家国,只存私利。” 这话已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可楼从远一副死谏的表情,也再真诚不过。 乾和帝神色几变,“厂公觉得,楼指挥使这话可能作准?” 冯集贤压下眼底幽暗,拱手道,“臣不敢妄断。但楼大人所言,却也不无道理。方才臣也有思虑不周之处,这样大的阵仗,说只是为了一个沈钺,臣也觉得不大可能。若是真如楼大人所言.....那便不可不防。” “既是如此,二位爱卿可有什么解决之道吗?”乾和帝绷着脸问道。 这回,无论是冯集贤还是楼从远都闭了嘴。 乾和帝大怒,“下去!再给朕查!查清楚这流言从何而来!这不是你们最擅长之事吗?若是查不出,就别怪朕治锦衣卫和东厂的罪了。” 冯集贤和楼从远都是神色惶惶,应了声,便是退了出去。 出了南书房,两人佝偻的背脊不约而同都是挺直,对望一眼,楼从远拱手,皮笑肉不笑道,“厂公真是好风度。”方才见势不妙,居然改为顺着他的话说,当真是能屈能伸得很。这随风倒的本事,满朝上下,无人能及啊! “楼大人今日也委实让冯某刮目相看,居然这般有见地。”冯集贤亦是扯了扯嘴角。 楼从远此人,虽然身居高位,却不过多是沾了家族父辈之光。加之他自己没什么本事,唯独这御下之能不错,如今的锦衣卫虽已良莠不齐,却还有些能人,这才能勉强与东厂平分秋色。 可方才那番见地,却当真是出乎冯集贤的意料。 本以为,将事情推到沈钺身上,就算不成,也够他楼从远喝一壶,却没想到,被他三言两语就逆风翻了盘。 冯集贤心中有些不甘,这个结果也算不得太坏。 至少,他东厂也摘了个干净。 至于查得出,查不出,陛下是不是大怒,都有锦衣卫同担,有何可惧? 楼从远和冯集贤心思各异,朝着对方草草一拱手,便是转身,各自走远,一朝东,一朝西,背道而驰。 “楼大人!”快到宫门时,迎面走来一人,楼从远立刻打迭起笑容,笑着拱手向前,“张公公!” “看楼大人这满面春风,想必,愁云已破,忧愁既解,恭喜!”来人习惯性地微弓着腰,手里拂尘一甩,嗓音轻柔,内侍打扮。张公公,张季礼是也。 “那也是我命中贵人相助,为我解忧!”楼从远笑得热切,冲着张季礼再一拱手,“楼某好茶,前些时日,刚派了人去往江南采买今年最早的一批春茶,待得茶叶到京,定在家中烹茶煮水,请公公务必赏光莅临,品茗叙话。” “楼大人好意,咱家只能心领了。咱家还要伺候陛下,怕是不得闲,还请楼大人勿怪。”张季礼却是微微笑着推拒了,“这不,楼大人,咱家刚刚出宫去为陛下办事,还要赶着去复命,告辞了。” 说着,一拱手,便已徐步越过楼从远而去。 <script>app2(); 245 胆大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张季礼到南书房时,却见得房门外两个小内侍守着,噤若寒蝉的模样,见得他靠近,冲着他面有难色地摇了摇头。 他神色微微一敛,放轻脚步走到门边,低声问道,“何人在里面?”这楼从远都出宫去了,难道,陛下还留了冯集贤独谈? “是贵妃娘娘,还有,在她宫中那位娇客。”那小内侍压低嗓音道,“是陛下方才派人去请的。” 张季礼神色一动,不动声色抬眼望向那扇紧阖的门扉。 南书房内,兽香轻袅,乾和帝和谢贵妃一左一右,隔着一张炕桌,坐于窗边矮榻之上。 两人跟前,跪着一人,神色略有些局促不安,正是叶辛夷。 “叶氏!没有想到,朕倒是小瞧了你,你好大的胆子!”乾和帝用力一拍炕桌面。 “陛下明鉴!”叶辛夷显然被吓到了,一哆嗦,将身子伏得更低了。“臣妇知道,昨日臣妇的婢女在镇国侯府说错了话,是臣妇管教无方,还请陛下责罚。可臣妇不是故意的,臣妇哪里知道……” 叶辛夷细声细气地说着话,转眼,语调里已带了泣音,这胆子要说大……也就芝麻绿豆那么丁点儿大吧? 乾和帝皱了皱眉,与谢贵妃对望一眼。 这叶氏,在他们跟前自来如此,莫非……当真是他们冤枉了她? 昨日的事,只是巧合? 乾和帝咳咳了两声,“朕问你,贵妃将你请进宫来作伴,莫不是委屈了你?你居然在外胡言乱语,说朕做事狠辣,为了将沈钺推出去平息汉王怒火,所以,特意以你为质,拿捏于他?” 这哪里是胡言乱语,分明就是事实啊!叶辛夷心里腹诽,面上却是一脸的懵然,“陛下,臣妇从进宫后便再未出去过,平素除了身边几个伺候的宫女和丫头,也只见过昭宁公主两次,陛下这话,臣妇实在觉得冤枉,哦哦说啊臣妇从未这般想过,就算……臣妇能对谁说去?” “你没有出去,你那丫头不是出去了一次吗?”乾和帝眉心紧皱。 “陛下,我那丫头是随着昭宁公主一道去的镇国侯府,中途有没有离开过公主的视线,又与什么人说过话,说过些什么,一问便知。” “嗬!”乾和帝低笑一声,“刚以为你胆子不大,居然又能言善道了?” “臣妇不敢,可事关清白,总得争上一争。臣妇的亲事都是陛下一手促成的,总不能因着臣妇一时愚钝,累及我家大人声明,累及陛下圣誉。”叶辛夷微抬起头,已是眼角微红。 “陛下!无需传召昭宁,叶氏方才所言,臣妾便可作证。叶氏这些时日确实未与旁人有所接触,昨日,昭宁是带了她那丫头去镇国侯府,可那个丫头是个拙舌笨口的,就是不会说话,才闹来了这么一番误会,期间,倒是未与旁人说过只字片语。”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昭宁,谢贵妃都忙不迭帮着叶辛夷澄清。 “这么说……还皆是那丫头的错了?”乾和帝挑起一道眉,斜睇着地上的叶辛夷。 叶辛夷心口一颤,微白了脸,“陛下,那就是个笨丫头,她什么都不知道,都是臣妇疏于管教才会酿出祸端,陛下要怪,就怪臣妇吧,还请莫要为难了她。”说着,便是重重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 乾和帝笑一声,“你倒是还算一个有担当的主子。”这话到底是夸赞还是嘲讽,或是别有深意,叶辛夷不敢妄自揣测,只是神色忐忑匆匆抬头瞄了一眼,便又吓得将目光一缩,埋下头去,再不敢抬起。 这样的局促不安,上不得台面,若不是他走了眼,那便是眼前这个女子惯会于做戏,且已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是......她的年岁在那儿摆着,豆蔻芳华的小姑娘,又是小门小户出身,长于市井,当真能有这么深的心机? 乾和帝眼里的疑虑缓缓沉淀下来,叹了一声,抬了抬手,“罢了,你先且起来吧!” 叶辛夷自然是有些不敢置信,过了片刻,才诚惶诚恐道,“谢陛下宽恩。”然后,缓缓站起身来。却也只敢低眉垂首站着,一双垂在身前的手扭绞着,指甲都在手背上掐出了痕迹,更是连头也不敢抬。这番情状落在乾和帝眼中,心又宽了两分。 “你既然在宫里,想必也没有听说外面的传闻。”乾和帝的语调和缓了不只两分。 叶辛夷悄悄抬起头瞥了乾和帝一眼,又垂下头来,不敢吭声。 “今早城中突然传开了一个流言,说是朕为了逼着沈钺去送那封求和书,好让汉王杀了他,以平息汉王怒火,专门将你囚在宫中以威胁沈钺......”乾和帝说这话时,一直紧盯着叶辛夷的反应。 叶辛夷却是一脸的震惊,她太惊讶了,以至于全然忘记了规矩和害怕,不等乾和帝说完,已经是忍不住开口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这样胡说八道呢?” “哦?”乾和帝倒是没有怪罪她,反倒是极感兴趣一般挑起一道眉来。 叶辛夷却陡然想起面前这人是谁,一瞬间神色又显仓皇。 乾和帝一抬手,“莫要怕,说说看,你当真觉得这是胡说八道?” 叶辛夷怯怯抬头,望了他一眼,又望了望谢贵妃,这才细声细气道,“我家大人曾与我说道,陛下最是仁慈不过,待他更是犹如子侄。他虽然不才,因着救驾之功,便被陛下破格提拔,便可足见陛下仁义。而这回明明是汉王不义在先,不顾君臣之名、兄弟之谊,居然肆意挑起战火,殃及百姓,如今还危及边关,动摇国本,这样十恶不赦,陛下又岂会向他低头?” “臣妇虽然见识浅薄,可也跟着父亲认过字,读过书,懂得些许道理,民族大义、家国天下之事,哪里容得这般诬蔑?臣妇想着,我家大人能够这般义无反顾,定然也是因着与陛下有什么筹划,而绝非如那些人所说的那样......百姓不知陛下苦心,这才有所误会,轻言轻信。可百姓也最是单纯不过,只要陛下澄清了误会,他们自然就会明白过来了。” 说到这里,叶辛夷却又怕了,频频抬头看乾和帝的脸色,见乾和帝面沉如水,她心一慌,双膝一软又跪了下去,“陛下,臣妇只是一介女流,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不过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若有不当之处,还请陛下饶恕。” <script>app2(); 246 再等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乾和帝看她良久,叹了一声,转过头去,攒紧眉心,“起来!在朕面前,动不动就跪,难不成是朕吓着你了?” 叶辛夷缩手缩脚站起身来,“臣妇.....臣妇......”嗫嚅了半晌,却不知该说什么,或者怎么说才好。 乾和帝不耐烦了,一挥袖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是。”叶辛夷讷讷应声,却悄悄松了一口气,显然已经期待许久。 谢贵妃却也坐不下去了,起身福礼道,“臣妾也告退了。” 乾和帝点了点头,没有留她,“既然如今已没有再瞒的必要了,也不必将她始终拘在院子里。”临出门时,乾和帝却是对谢贵妃交代了一句。 谢贵妃眸色黯了黯,若有所思瞥了一眼神色虽然还显局促,却已经明显放松了许多的叶辛夷,低低应了一声“是”。 从南书房回景仁宫的一路上,谢贵妃的目光时不时往叶辛夷身上瞥。 那叶氏倒也不是个木讷的,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神色间,多了些闪躲,更显局促了。 待得到了景仁宫,谢贵妃让人送了叶辛夷回偏院,却是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了片刻,招手唤来翡翠,“去!给沈太太添置些器具用品,还有,将院门口的侍卫撤了。” “娘娘?”翡翠惊了。 谢贵妃却没那个闲工夫与她解释,眉心一皱,嗓音沉下,“还不去?” 翡翠看脸色的功夫可不弱,当下闭了嘴,乖乖应一声“是”,便转身走了。 带着几个宫女内侍大包小包地搬东西到了后殿偏院,再对上叶辛夷时,翡翠的态度殷勤了百倍不止。 叶辛夷却还是与之前一般无二,不骄不躁,淡然若素。临了,却还是给几人一一封了赏银。 翡翠带着几个人谢过赏,这才走了。 叶辛夷转头望着那堆东西,却是没什么喜色,“把这些都收起来吧!”等到安然从这里出去的那一日,她可不预备将这些东西都带上。 比起这些赏赐,倒是乾和帝早前说的那句不用再将她一直拘在院子里更让她来得开怀些。 “柳绿,门口的侍卫也撤了。我先不忙着出门去,倒是你,可以时不时出去转转,记得留意一件事......”关在这四面高墙的宫里,也不是全无好处。既然暂时出不去,那不找点儿事儿做,岂不是要闷死自己? 一连数日,无论是乾和帝,还是谢贵妃,都再没有动作。昭宁公主更是绝迹了一般,再未出现过。 叶辛夷倒是没有想过她还会如之前那般来往,却想着她金枝玉叶,被利用了,生了气,怕是怎么也要找个机会出了这口气的,她这样半点儿动静没有,倒是让叶辛夷心里有些不安闲。 每夜,灰影还是会飞到窗前传递消息,叶辛夷虽然身处宫墙之中,对外间的事儿却也不是一无所知。 那个传闻仍然传得厉害,口耳相传,愈演愈烈。也不知是不是乾和帝下了什么命令,锦衣卫和东厂都只是暗地里查探,没敢有什么大动作。但除此之外,传言还是那个传言,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太太,陛下还是没有动作。”柳绿有些担忧地蹙紧了眉梢。太太一步步棋都走得极稳,该说的话也说给乾和帝听了,他不可能没有触动。 叶辛夷却是半点儿不着急的样子,“时候怕是还未到,再等等看吧!” 等?柳绿心中狐疑,要等到什么时候?柳绿甚至不知道太太为何要布这样一局棋,不过,至少目前看来,于他们无虑,也许,也真对大人有所帮助吧? 柳绿心中作何想,叶辛夷不知道,显然也并不怎么想花费心思去猜度。 她手中针线打了个结,低头将那线咬断,抚着那件已经做好的男子外袍,嘴角轻轻勾起,颊边梨涡轻荡,即便只是一瞬,亦是笑得甜美。 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那株梧桐的叶儿已经舒展开来,不出几日,便会绿了满树。 “柳绿,这是咱们进宫的第几日了?”叶辛夷语调幽幽问道。 “回太太,已是第七日了。” “第七日了啊?”叶辛夷沉吟,指尖轻抚过手下暗金绣的流云纹,轻轻抚平那衣襟上的轻褶,“那应该也差不多了.......” 差不多什么?柳绿蹙起眉梢,满腹不解。 可她家太太却留下这语焉不详的一句话,便又转头去听风看树了,显然并没有为她解惑的打算。 叶辛夷却是暗自想着,她入宫七日,沈钺也已离京七日,按理早该到了,也不知,他那里到底如何了。 延安府西门外,汉王所率的五万兵马就驻扎在城门外不足三里的空地之上,打眼望去,那营地,黑压压的一片帐篷,好似望不到边一般,让人生畏。 此时,夜已深了,军营帅帐之中,却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只是,气氛却委实有些诡异,一阵刀兵之声后,便陡然有人惊得一声抽气,“沈大人,莫要胡来!陛下可未曾......” “陛下未曾什么?段从,陛下如何吩咐的我,又有没有密令给我,你知道?”偌大的帅帐,经过了方才一番混乱,已是一片狼藉,桌案倾倒,杯盘碎地,文书散得到处都是。四周皆是兵丁,人人手中兵刃紧提,当中还夹杂着十来个锦衣卫,亦是纷纷亮出了绣春刀,人人皆是面露紧张地望着帅旗之下,那张阔气的红木宽椅,以及,椅子上的......人。 椅子上不只一个人,而是两个。一个坐着,一身甲胄,隐隐透出的衣裳上金线盘绣,富贵非常,看上去,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惯于身处上位,是以,眼角眉梢都透着威仪,只是此刻,威仪全然不在,他身子往后猛扯着,几乎将那椅子带翻了去。而面上血色则抽去了十之七八,很有些苍白的样子,仰头望着他上方那个人,眼神闪烁。 这椅子上的另外一个人,没有坐着,明明是个颀长劲瘦的男人,却轻巧地跃上了椅扶,就半蹲在那狭窄的木条之上,手里的绣春刀拉开了半截,那半截雪亮冰冷的刀刃却不偏不倚,正正好架在坐着那人的颈子之上。 坐着被刀架的那人,汉王也。 蹲着用刀架人的,沈钺也。 刚才喊出那一声“沈大人”的,是段从,紧盯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脑门儿生疼。 <script>app2(); 247 谈判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他们这一路上也不知为何,不是很顺利,时而遇上巨石和树木倒地挡路,本来三四日的路程硬是拖到了六日。 今日才入了营,被带到了帅帐之中,这求和书刚奉上,说了不过两句话,汉王便下令将沈钺拿下。 谁知,沈钺却是并未束手就擒,反而出人意料地撂倒了来要拿下他的人,顺便撂倒了那些汉王身边的护卫,用他的绣春刀架在了汉王的脖子上,然后……便成了眼下的这个情形了。 方才沈钺的那句话让段从有两分忌惮,可他咽了口唾沫,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沈大人,你冷静!咱们来,可是送求和书的,你莫要冲动胡来!” “沈钺!你要敢动本王,莫说出不了这军营,就要被乱刀砍死,就算你真是个命大的,逃出去了,你以为本王那位好皇兄会放过你吗?”汉王梗着脖子吼道。 沈钺却好似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勾起唇角,嗤了一声,“那我放了手,王爷又会放过我吗?” 汉王双瞳一缩,抿住唇角不语了。 “我杀了王爷爱子,王爷恨我入骨,自然想将我千刀万剐,我知、王爷知,难道陛下不知?陛下派我来,难道还真是将我的人头双手奉上给王爷泄愤吗?”沈钺斜斜一扯嘴角,那好似别有深意的话语让帐内诸人皆是神色一变。 “我那位好皇兄并不是真正想要求和?”汉王果然心生疑虑。 “王爷莫要听沈大人胡言,陛下确实是诚心诚意想请王爷暂且歇战,先共抵外辱。沈大人.....沈钺他不过是不甘当了弃子,任人宰割,这才语出挑拨。来啊!将沈钺拿下!”段从骤然发声,语调陡变铿锵。 “我看谁敢动?”沈钺手里的绣春刀迫近,刀刃已是嵌进了汉王颈侧皮肉,现了一缕红。 “沈钺!莫要胡来!你若杀了汉王,便是坏了陛下的和谈大计,你可对得起陛下对你的爱重吗?”段从疾言厉色。 沈钺却不痛不痒,似是嘲弄一般勾起唇角,“段大人!这一行人,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陛下暗地里交代了我什么,你可知道?陛下要的,不过只是此地战事平息,汉王不再东进,榆林卫守军可回返援边,至于我用什么手段,又有什么要紧?”话至尾处,似是轻飘着带了个钩子,随着他漆眸回转,斜睐向汉王,果见他神色一震,继而,一凛。 段从亦是怔忪,却只一瞬,咬牙,脚下一动。 “滚出去!”沈钺没有回头,却是冷冷喝了一声,就那么一声,便冻住了段从的步子。“锦衣卫不遵令者,按律如何论处,你们都该清楚!我再说一句,都出去!”那声音压得低,不见起伏,可却能让人不寒而栗。 身后一寂,那些个随着沈钺一道来的锦衣卫面面相觑片刻,瞄了瞄沈钺的背影和他手中雪亮的绣春刀,又看了看神色不虞的段从,过了片刻,终于有人动了,窸窸窣窣,退了出去。 而段从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扭头,大步走出了帐外。 没有想到,他就这么两句话,轻飘飘便将他的人都尽数遣了出去,虽然,以那段从的表现,他们留下也未必就是助力。 可是,转眼,他就剩下一个人了,落在这满帐的刀光剑影、重重包围中,却不见他有半分怕忌,反倒睐着汉王,慵懒闲适地斜扯着嘴角。 自认也算历经风雨的汉王心底不由生起寒意,目光轻闪间,终究也是抬起了手,“你们,也都退下。本王有话要单独与沈大人谈!” “王爷!” “出去!”汉王一声沉喝,那些兵士也是面面相觑,却终究还是听令缓缓退了出去。 偌大的帅帐,转眼,便只剩他们两人了。 汉王默了默,才沉声道,“沈大人,本王自认已经拿出了诚意,你是不是也该将这刀挪一挪,咱们才好谈话。” “王爷这主意倒是转得快。只是可惜了,王爷的命拿捏在我手里,有什么资格与我讨价还价?”沈钺手中的绣春刀没有半分挪动,仍然牢牢抵在汉王颈侧。 “你!”汉王怒极地瞠圆了眼。 “王爷哪怕恨不得此时便啖我肉饮我血,那又如何?”沈钺斜扯嘴角,嚣张得让人恨得牙痒,“王爷莫不是以为我方才是在说笑?杀了你,于我,百利而无一害!” 偏生汉王却是敢怒不敢言,因为他知道,沈钺说的是真的,他是真敢杀了他。因为他将乾和帝的心思摸得极准,乾和帝将他奉上,不过是万不得已,心中不是不憋屈。若此人能够力挽狂澜,他只怕也乐得顺水推舟。 “沈钺,你杀了本王,当真走得出这军营吗?而且,你难道就不恨?你骗得了别人,可骗得了自己?我那位皇兄分明就是将你的人头亲手奉上,你还要为他效忠,为他分忧?” 沈钺听罢,反倒嗤笑出声,“事到如今,汉王居然还要语出挑拨。无论汉王说什么,我怕还是不得不杀了你,我既知陛下,又怎会当真因他轻易舍弃而有半点儿心寒?他将我当作棋子,又焉知我是真心待他?不过各取所需,那又谈什么忠义?” 汉王一惊,望着他的眼神,又是一变。 谁能料到沈钺这般通透,竟是连面子情都不要了,将表象撕开来,显出血淋淋且有些狰狞的真相。 然而,这个时候听见真话,并非什么好事。 即便沈钺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却也不能将这些话落到有心人的耳中去。沈钺既然放心将这些话说给他听,自然是因为他已经不怕自己出去乱说。而什么人的口最严?自然只有......死人。 汉王一瞬间惊颤,他将人撵出去,本以为还有余地可回旋,可如今...... 汉王的脸色白了白,“沈钺,你我有话好说!说说你的条件吧,怎么样才肯放过本王?本王都会应下。” 沈钺漆眸半眯,疑惑地看他,“汉王的意思是,为了活命,可以尽释前嫌,将杀子之仇也放下?不得不说,沈某还真是佩服汉王你的......豁达。” 这话里的嘲讽意味半点儿遮掩也没有,汉王即便为了活命,不得不妥协,却还是不由得将脸涨成了茄紫,一声不吭,也算默认。 “只是.....可惜了......” <script>app2(); 248 斩杀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突然叹了两声。 可惜?可惜什么?汉王蓦然觉得不安,双瞳紧缩,怔望着沈钺。 却见他倏然勾起唇角一笑,那笑意却半点儿不及眼底,“可惜了,王爷虽然豁达,连杀子之仇都放得下,可我,却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来陪王爷赌。王爷今日倘若脱困,来日,便是我的死期。王爷当真觉得我这么蠢?” 汉王咬牙,此刻,哪怕是他指天发誓说他不会杀他沈钺,只怕沈钺都不会信了吧? “既是如此,你又何必还要单独与本王交谈?” “王爷怕是误会了吧?我只是觉得我的手下有些碍眼,故将他们遣开,什么时候说了要让王爷你也将人遣开密谈的话吗?哎呀!怕是我没有说清楚,让王爷你误会了呀!还真是抱歉!” 汉王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可看不出他有半点儿抱歉的意思。醍醐灌顶间,汉王又想起了什么,双眸一亮道,“你是为了上次那件事对不对?上次本王没有告诉你......好!这回,只要你放过本王,你想知道的,本王都可以告诉你。本王甚至可以将那半块玉珏也送给你。” 汉王说到这里,只觉得很有把握了,一双眼满含希冀地望着沈钺,只盼着他下一刻就能将那柄抵在他颈侧的绣春刀给挪开。 谁知道,沈钺非但没有将那绣春刀挪开,反倒低低笑了起来,“王爷这记性不太好。容我提醒你,上次我便说了,你当时不说,往后,我便也没有兴趣从王爷口中听说了。” 汉王嘴角的笑容僵住,“你......” “上次王爷的反应已经给了我想要的答案,这么长时间了,王爷未免太小瞧我了,当真觉得,我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吗?王爷想要杀我,并不仅仅因为杀子之仇,何尝不是为了斩草除根?”沈钺一双眼冷凛,透着森森寒意。 那寒意传递到汉王身上,让他瞬间从头顶冷到了脚底。“你.....难道你不想要那块玉珏......” “王爷!”沈钺低低笑了两声,“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何我花了整整六日,才从京城到了这里?这段时间,足够我寻到我想要的东西了。谁能料到,那样要紧的东西王爷居然不是随身带在身上,反倒是交给了府上最不受宠的一个姬妾代为保管?想来,王爷也是个痴情的人,这般克制隐忍,自然是所谋甚大,只是可惜了,王爷偏偏遇上了我。若是前回我来寻王爷时,王爷能接受我的建议,也许,你我还能共谋大业,偏偏王爷拒绝了我,那我与王爷之间,便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汉王脸上的血色已是尽失,沈钺毎说上一个字,他脸上的光彩便是黯淡上一分,渐渐,凝为深浓的绝望,他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人隐藏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可这绝望之中,他还想要垂死挣扎,“本王,不,我......不是我一个人做下的.......” “可你参与了,你是帮凶!这半块玉珏还落在了你的手里,所以,我杀了王爷,王爷不该觉得冤才是。”沈钺一边说着,一边身形一个挪动,膝盖如铁,已狠狠压制在汉王胸口,胸腔处一声“咔哒”声,像是什么碎裂了,汉王疼得低低嗷叫了两声,却是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不过顷刻间,便已是汗湿鬓角,不用特意去察看,汉王也知,方才那一记,定是断了他两根肋骨,然而,更让他胆战心惊地却是沈钺笑望着他,将那柄绣春刀一寸寸拔了出来。刀刃刮过刀鞘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王爷!您没事儿吧?”方才那一声凄然惨叫,终于还是引起了帐外那些人的注意,便有人疾声喊道。 汉王已经疼得扭曲了面容,那一刻,望着沈钺的笑脸还有恍若淬了冰的眸子,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的惊喊起来,“快!快来救本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声,却不敢有半分停顿,求饶似的望向沈钺,试图抓住最后一丝生机,“别!别杀我!你不想知道真正的主谋是谁吗?本王.....我可以告诉你,我都可以告诉......” 话,戛然而止,雪亮刀光划过,汉王惊恐地瞠大眼,却只觉得喉间一热,他的双手本能地抬起,去捂住喉咙,却还是捂不住那些争先恐后涌出来的热烫液体,他瞪着沈钺,却半个字也说不出,眼珠子瞪得越大,却越看不清沈钺的面容。 他的脸在视线内慢慢模糊,最后的印象,是他的笑脸与冷眼,让人胆寒,好似阎罗在世。他薄唇一张一合,吐露催命之音,“说了我没兴趣从你口中听说。” 模糊的视线里,好像又闯进了许多其他的影子,幢幢如同鬼影,他却再也看不清楚,就连声音也远不可闻了。 他的脚下意识地蹬在那椅扶上,用尽了气力,下一刻,却是骤然一松,不动了。 “沈钺,你好大的胆子!”冲进来的众人皆是被面前的景象骇住。 沈钺半跪在汉王胸口,一只手紧握着绣春刀,可刀锋却垂在椅子边上,殷红的血顺着刀刃淌下,从刀尖处汇集、坠落......嘀嗒、嘀嗒...... 他脚下,汉王双手紧捂着喉咙,满手血污,瞪大着一双眼,看样子,已是没了气,死不瞑目。 许是方才血箭喷出,正正好溅在了沈钺身上,他一身飞鱼服被血浸染了一半,就连那张脸上,亦是泼洒了好些殷红的血,趁着那慵懒的笑,冷峻的眼,却让人打从心底感到惧怕。 没有人想到,沈钺当真敢杀了汉王。可是,他确实是杀了。 就连段从与一干锦衣卫亦是怔在了帅帐门口,瞠目结舌,不敢近前。 可,也有人不怕。 一个身穿甲胄,一看便是沉稳老练的将军一声沉喝,便是“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将沈钺拿下!” “我看,谁敢?”沈钺却是一声沉喝,“汉王朱律野心勃勃,不顾为人臣子的本分,因一己之私挑起战端,以致百姓无辜遭殃,更引得北寇犯我边境,动摇国本,乃是我大名十恶不赦之大罪人,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我沈钺奉我大名陛下之命,拨乱反正,斩杀贼寇,谁敢说我杀错?尔等若是能够及时回头,念你们乃是遭人蒙蔽,若是戴罪立功,立刻北上迎击北寇,护我大名北境不失,保我大名百姓安宁,我倒可在陛下面前,为尔等求情,饶你们不死。” <script>app2(); 249 同道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那一番话,将那些兵士的脚步骇住,面面相觑间,神色间皆是惶然。 龙首已斩,自然是人心惶惶。 “莫要听他胡言乱语,将他拿下!”那老将军却是将手中刀刃一挥,发号施令。 显见他在军中,甚有威望,方才因沈钺一番话而神色动摇的兵士们登时形容一整,纷纷抓起了手中的兵刃。 “裘将军!”沈钺却是不慌不忙,一个旋身,便已站定在了那已半倾的书案之上,高了众人半截儿,居高临下的睥睨,让人生出恍若神祇之感。“如今,北寇犯边,榆林濒危,将军虽为汉中守将,却最是忠肝义胆之辈,缘何不知,随汉王起事,乃是助纣为虐之举。如今,吾已拨乱反正,汉王已死,将军又何苦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难道,我大名将士不为保家卫国,守土安民,反倒要自相残杀,死于内斗吗?” “裘将军难道当真忘了自己刚刚从军之时的初心?虽为贱躯,却为堂堂大名男儿,当以身筑墙筑城,为我大名藩篱,作我大名利刃,挡敌寇,荡风云,守我大名山河无恙,百姓安康。我大名男儿人人皆该如将军这般,那何愁敌寇不除,何愁山河动荡,何愁百姓不宁?”沈钺高站那案桌之上,一席话虽未提高音量,却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字一句好似含着千钧之力,直击人心。 且不说那些将士们胸中热血激荡,慷慨激昂,就是那裘将军,仰头望着那案上长身玉立,恍若肩负山河天下的男子,亦是双眸微动,渐趋红湿。 本来紧提着一尺寒锋的手微微颤着,半晌后,终于垂落下去。 夜,走到尽头,天已是蒙蒙亮。 军营之中却是忙碌起来,晨光之中人影幢幢,却是忙而不乱,井然有序。哪怕他们刚刚没了主帅,却在裘将军一声令下,忙着拔营整装,准备北上迎敌,戴罪立功。 这军营之中的气氛亦是为之一变,振奋了精神。 军人的天职便是保家卫国,又有几人愿意沦为夺权的筹码?说到底,不过身不由己。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裘将军治军有方,这军中皆是我大名的好男儿,铮铮铁骨,有你们在,定可保我大名北境安稳。”站于渐明的晨光中,望着好似洋溢着一种蓬勃力量的军营,沈钺低声说罢,转头,朝着裘将军深深一揖。 裘将军却是眉峰一蹙,脚下微动,就要侧身避让。 “将军不必让,沈某这一拜,是为北境万千将士,为我大名无辜百姓,将军受得起。” 裘将军神色微怔忪,却到底稳住,受了他这一拜。 待得他起身,裘将军一双眼含着犀锐,将他牢牢盯视,“你到底是何人?方才那番话,哪怕你们锦衣卫也不可能轻易探得。” 说的,正是方才沈钺拿来说服他忆及初心的刚从军之言。那番话,是他从军之时,对一亦师亦友之人提起,那人,是他平生最为崇敬之人。 沈钺却只是微微一笑,“沈某生在大名,长在大名,自然是大名人,且更是希望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之人,也许,也是裘将军,同道中人。” 这话,语焉不详,显然,并不是裘将军想要的答案。 裘将军深望他片刻,却是笑了笑,“罢了!罢了!”两声罢了,好似含着些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深意,裘将军笑了两声,转过身,临走之前,却又道了一番肺腑之言,“沈大人,老夫算是看出来了,你心怀大志,既是如此,当知如今世道已乱,大名的根子上,都已满是蠹虫。宝座之上的那一位,并非明主,不值得效忠。沈大人今回一遭,险险避过,再来一回,却未必如此好运。只愿大人能够一路顺遂,来日再见,同为未竟之志。” 裘将军说罢,亦是朝着沈钺深深一拜,哪怕对方比他年岁轻了许多,堪为晚辈。 沈钺亦回以一揖。 “裘将军,后会有期。” “沈大人,珍重!” 言罢,裘将军直起身,转头,大步而去。 天光大亮中,五万兵马,已是整军待发。 裘将军翻声上马,一扯缰绳,一声高亢的“出发”,应和之声,响彻云霄。 转眼,万军齐发,车马与人,激起万千尘烟,朝着天边卷去。 沈钺转而拎起一旁那个已浸出血来的包袱,冷眼朝着段从的方向一扔,“走吧!该回京复命了!” 段从将那包袱拎在手中,垂下的眼底,幽光重重,眸色几转后,终究是拱手应了一声“是”。 沈钺却已大步走向了一旁的大黑马,一个纵身已是上了马背。 段从望着他的背影,眸色复杂无比。 段从不是没有挣扎过,毕竟,他是沈钺一手提拔起来的。可是,权力最是腐蚀人心,尤其是身处锦衣卫这样的位置上,谁不想爬得更高,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他为何不抓住? 何况,他不过是在忠与义之间作了个抉择。 可是,他终究不是沈钺的对手。这个人,心机深得可怕,心思更是缜密得可怕,他究竟是何时看穿了自己,看穿了却又为何不说破,反倒一直由着他。 可却暗地里,早有盘算。 不只斩杀了汉王,就连榆林卫派兵的将领也不知为何被他说服,愿意接纳汉王麾下这五万兵马,并亲自上书朝廷,以保他们戴罪立功之声名。 段从虽然不甘,却不得不承认,他还是输了。 成王败寇,他本也没什么好怨。 可没想到,沈钺却是只字不提,将汉王的头颅抛给他......段从知道,这不是沈钺心软,而是沈钺留他还有用。而这也是他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若是抓不住,沈钺自还有千百种法子,能让他悔不当初。 电光火石间,段从心中已是万般翻覆,却终究归于沉寂,将那血淋淋的包袱拎着,跟着上了马,一声喝令,十几轻骑卷着黄沙,裹挟着踏碎山河之势朝那日头升起的方向纵马疾驰而去,如同来时般,风驰电掣。 同时,一只信鸽扑扇着翅膀,与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振翅飞去。 京城之中,宫城之内,尚不知西边的这一变局,安谧一如之前。 叶辛夷如常地又在窗边做针线,真真一个温婉贤淑的小媳妇儿模样,听得柳绿急匆匆从外卷进,难得失了稳重的步伐,却也仍淡然若素。 <script>app2(); 250 肩月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太太!”柳绿靠过来,虽然还是沉稳,可神色间还是透出了两分喜色,“陛下那里,终于有动静了。今日,京中的流言风向已是变了。” 意料之中,可叶辛夷还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个明显有利于他的局面,乾和帝又不是傻子,自然会顺水推舟。 届时,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可以将自己摘个干净。 而叶辛夷为沈钺谋的,便是这一个转机。即便他真如自己所想另有盘算,也可以借着乾和帝的名义,堂堂正正。 至此,她目前能做的,当真都已做完了。 “太太不必担心。大人自来福运极佳,自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柳绿见叶辛夷转头望着窗外那株不过几日,便已绿满树冠的梧桐,却微微蹙着眉梢,显见忧虑的模样,不由低声劝慰。 叶辛夷垂下眼睫,掩住了眸底幽光。 她是当真担心沈钺。或许在柳绿和旁人看来,夫妻一体,女子嫁了人,便要依附男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担心沈钺,再正常不过。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从担心,到出手为沈钺争取,她走过了怎样的惊颤、挣扎,再到最后的坦然。 她对沈钺,终究是不一样了。比起最初的动心,也许还添了些别的,或许,也正是因为沈钺的痞赖、纠缠,还有这将他们绑在一处的一纸婚书,一个名分,多了理所当然,全了命中注定。 不一样便不一样吧,总归已经嫁给他了,喜欢自家的男人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叶辛夷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边上柳绿看得有些纳罕,也不知太太是想到了什么,笑得这般好看,眉眼弯弯,梨涡浅浅,五官柔和氤氲,就连头发丝儿都透着馨甜的气息。 柳绿实在不怎么想煞风景,可有些话,却不得不回禀。 叶辛夷见她还在那儿沉默杵着,这么些时日的相处,主仆二人之间也算日趋了解了,“怎么?还有事儿?” “之前太太不是让奴婢打探一下之前那位盈贵人的事儿吗?”前几日,陛下允准了太太可以不必一直拘在这院子里,谢贵妃也将原本的守卫都撤了。可是,叶辛夷却并未出门四处去转,仍然只在屋里安静做针线。倒是柳绿出去转悠过几回,但她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却也不怎么打眼。 却没有人知道,这宫城之中,她能打探到的消息却是不少。不用她亲自出手,只需传个音儿,自然有人效劳。 叶辛夷挑起眉梢,“有消息了?”只是,人都死了,也不知能探到什么。 柳绿点了点头,“这盈贵人是在三年前进宫的,因着貌美善舞,倒是很快便得了陛下欢心,一直圣宠不断。听说,她最受宠的时候连谢贵妃都要礼让她三分,只是因着出身卑微,位份便不能再往上了。可是她因着圣宠,为人却很是嚣张,连在皇后面前也敢呛声。她最后死了,虽说宫正司查明她乃是自己投了井,可是,私下里却很多人都说,那是她平日太嚣张之故,如今,遭了报应。否则,她那么爱美一人,就算想死,也不会选投井这样的死法,人捞起来的时候,都泡得浑身发胀了,哪里还有半分美貌可言?” “陛下不过瞄了一眼,便再不肯看,素日里多么心肝儿疼的美人儿,也不过草草就埋了。” 柳绿平铺直述,将查探到的消息一一告知。 这些事儿,倒也不难打探到,却并非叶辛夷想知道的。何况,盈贵人自然不是自己投的井。 叶辛夷却也不急。 柳绿既然开了口,必然就有真正有用的东西。 果不其然,下一刻,柳绿便说到了重点,“听说,这盈贵人浑身体肤白嫩无瑕,吹弹可破,偏在左肩却有一枚月牙形状的胎记,殷红的色泽,恍若胭脂。陛下可是爱不释手,因而,这背地里,好些宫人和低阶嫔妃都偷偷效仿起了这‘肩月妆‘。” 肩月妆?叶辛夷沉静无波的面容轻轻一怔,这妆容多是在脸上,示之于人,可这肩月妆却是画在肩膀上,素日都有衣裳遮着,存的是什么心思......这内宫之中,果真处处腌臜。 不过......这倒是一个线索。 “不知道可能探知到这盈贵人的这月牙状的胎记,在腊月前后,可有什么变化没有?” 十二明月楼,既然每三年便会决出一批十二明月,若盈贵人肩上那月牙便是标记,也不知是不是人人都相同。 叶辛夷有些后悔,当日应该让沈钺想法子好生查看一下凝香阁中死的那一个紫姬的尸身,至少可以猜度一二。如今,数月过去,紫姬的尸身只怕早已腐烂不成样儿了。 “盈贵人身边伺候的宫人多受了牵连,有的死了,有的却被贬谪,奴婢想法子查一查吧,只是,怕是要多费些功夫。”柳绿倒是半点儿也不推托地就应承了下来。 叶辛夷点点头,“我明白,尽力去查便是,也未必就会有什么结果。”叶辛夷关于这点倒是不怎么抱希望。 不过.......“这宫里如今还有很多人暗地里效仿这‘肩月妆‘吗?’’ “之前盈贵人受宠时倒是有不少人效仿,盈贵人死后,陛下消沉的那一段时日,应该更多。不过如今就不知了。” 帝王的宠爱能有多久?当时,或许盛宠一时,死时,也会伤心一阵儿,但很快,就会有更多更新鲜的美人儿来承沐圣恩,从前那一个,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抛诸脑后。 “我是在想,这些还在效仿‘肩月妆’的人当中有多少是与盈贵人一般,不是画的,而是天生的......‘胎记’?”叶辛夷明眸一睐。 柳绿目光忽闪了两下,已是心领神会,“奴婢明白了。是不是也要想办法探探贵妃娘娘身边那位珍珠姑姑?” 叶辛夷勾唇一笑,柳绿果然越发懂她的心了。“查是可以,但尽力便可,切记一点,莫要打草惊蛇。” “还有......这胎记怕也不一定就都长在肩膀上。这月亮,也并不只有月牙一种。” 柳绿应声,“奴婢明白了,太太放心。” “今日天气倒是不错,咱们就到外边儿园子逛逛吧!”叶辛夷抬头看了看天,一碧如洗,这宫墙之上的四方天空不见半丝云,只是,这样的天空里,怕是再不可能如那日一般,突然闯入蝴蝶纸鸢那般明艳的色泽了吧? <script>app2(); 251 好事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虽然不知是不是因为陛下那里终于按着他们预期的有所动静了,所以太太觉得放心了,或是心情好了,这才改变了主意要出去逛逛,不过柳绿却是乐见其成,虽然还是沉稳的模样,可语调里却渗进了一丝欢快,“是!” 进宫十多日了,心里又挂着事,一不留心,春天的气息便已这般浓厚了。景仁宫的花园比不得御花园中那般花团锦簇,可也有花红柳绿,处处春意。 走在这春光烂漫中,人的心境好像也明快开阔了许多。 只是,待得前方不远处那两道身影闯入眼界时,叶辛夷便是叹了一声,有些后悔自己今日的心血来潮。 看来,今日不宜出门啊! 虽然主仆二人停步停得及时,可那边的人却也很是警觉,所以,叶辛夷和柳绿想要躲避已是不及,生生便是撞上了一双有些锐利的眸子。 那人皱了皱眉,对另一人低声说了什么,那人转过头来,一双尚含着泪水的通红眼珠子朝着她们狠狠一瞪,便是拎起裙摆,转身朝着另一头奔走了。 而之前那人却驻足原地,却也只片刻,便是拱起手来,朝着她们拱手作揖,转身后便是跨步走远。身姿仍是笔挺,如傲然之竹,缓步走远。 叶辛夷叹一声,她可真不想撞上这样的事儿。 “奴婢方才出去时,听得两个洒扫的小宫女说,这些时日,贵妃娘娘为了公主的婚事很是头疼。镇国侯府那边,也很急着谢大人的婚事。今日,贵妃娘娘特意传召了谢大人进宫来的。”柳绿在她耳边小声道。 柳绿这几句话的意思,叶辛夷明白。 不过,谢铭算起来,也二十一、二了,他这个年纪的世家子弟,又是那等家世人才皆上乘的,还没有成亲的,在这京中,还真算得异数。 何况,谢铭与沈钺不同,沈钺是孤家寡人,上无长辈,又无家族,婚事上我行我素一些,没人置喙。 可谢铭却不同,父母双全,上头还有祖母,又深得家族看重,怎么会一直由着他至此? 至于昭宁......难不成这表兄妹两个之间当真有情? 这样的话,可就有些不妙了。 表兄表妹,亲上加亲的,也不在少数。可昭宁公主的身份在那儿摆着,谢铭大好的青年才俊,若是成了驸马,那就是自毁前程。莫说他自己愿不愿意,就算是他甘之如饴,怕是镇国侯府也是绝对不会赞同的。 啧啧啧,这又是一对苦命鸳鸯。 叶辛夷叹了一声,也不知是该为他们惋惜,还是同情。 总之,因着撞上了这一幕,她难得想要游园踏春的兴致是全然没了,领了柳绿转头往回走。倒是转眼便将方才的事儿忘在了脑后,总归,那对表兄妹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与她都没什么相干的。 只是,她觉得没有什么相干的,别人却不这么想。 叶辛夷刚回屋里坐下没多久,昭宁公主就来了。 要知道,自从去镇国侯府为谢老夫人祝寿那日后,昭宁公主就再未登过这院子的门儿。 这会儿,居然来了不说,还红着眼睛,还能为了什么事儿? 叶辛夷叹息一声,放下手里的针线,想要站起身。可是抬眼见昭宁红着眼将她瞪着,视线里感觉不到半分善意,她默了默,没有动,“公主来所为何事?” “叶氏!你少给本公主装糊涂!你会不知道本公主来做什么吗?本公主告诉你,你最好别往外乱说话,否则,本公主不会放过你。”昭宁瞪着她,却是噼里啪啦说了这一长串的话,也不知这番话在心里已经绕了多少个圈儿,居然张口便来,一气呵成,都不带停顿了。 说完之后,昭宁再狠狠瞪她一眼,便如来时一样,如一阵风般,又卷了出去。 待得人都冲出了院门,叶辛夷才后知后觉般低低笑了一声。 “太太?”柳绿在门口欲言又止。 叶辛夷抬起手,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让她乱说话?说什么?说她与谢铭有私情? 专门登门就是为了一句毫无实质威胁性的警告,也不知该说昭宁是单纯呢,还是色厉内荏呢。若非谢贵妃这个母亲是个厉害的,真不知昭宁是如何在这座吃人的宫城中存活下来,长这么大的。 转头望向窗外,天色渐暮,方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倒是飘来了几缕绵薄的云丝,被夕阳的余晖染成了橘色,在那方介于蓝、青两色的画布之上铺展,透着两分难以言状的瑰丽。 叶辛夷却是叹了一声,此间事了,也不知沈钺那边如何了?几时回?而她,何时才能离开这座让人不管如何沉静,都总觉得呼吸不畅的宫城? 叶辛夷眨巴着眼,撑着腮在窗柩边吹着风,心思早就随风飘远。 她自始至终从未想过,沈钺会有再回不来的可能。哪怕,他在走之前已经给她安排好了退路,可她知道,他说过的话,便绝不会食言。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沈钺自然是在回来的路上,披星戴月,风驰电掣,若是可以,只怕恨不得长了翅膀,乘风而归。 只是,他尚未到京,一封飞鸽传书,却已被送到了乾和帝手中。 “叛军投诚,汉王已死,西北内困已解?”因着是传书,不过寥寥几行字,并未赘述,乾和帝觉得自己怕是眼花看错了,不敢置信间,又看了两遍,还将那几行字念了出来,心中仍是有一分茫然。 边上伺候的张季礼听罢,却已是笑了开来,“陛下大喜啊!陛下这些时日,吃睡不香,时时忧心,到今日,终于可以放心了。” 乾和帝神色间却仍有些茫然,“这是真的了?” “自然是真的。” 说着,张季礼将拂尘一甩,已是跪了下来,“奴才恭贺陛下大喜,陛下英明神武,运筹于千里之外,又得沈大人这一员福将,将一场劫难化解于无形,这一传扬出去,定然是人人称颂。看谁还敢说前些时日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陛下与沈大人忍辱负重,总算是大功得成,可不就该恭喜吗?” 乾和帝神色莫辨,将那纸短笺握在手中看了又看,这传书简明扼要,只有结果,具体的过程怕要等到沈钺回京详述才知。 不过......如同张季礼所言,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script>app2(); 252 归鸿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再想到前两日,他才刚让人放出去的消息,再与手上纸笺上的好消息一对上......乾和帝心中最后一丝疑虑被压下,喜悦翻涌上来,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大喜!正是大喜!不只是朕的大喜,也是我大名上下的大喜!” 叶辛夷听到消息,不过比乾和帝晚了那么两刻。同时,她还知道了乾和帝都不知道的事情,“大人正快马加鞭往京城赶呢,应该还有两三日便能回了。他嘱托太太再耐着性子等他几日,他很快就来接太太回家了。” 叶辛夷神色淡漠地点了点头,好似她全然不在意似的,可是等到柳绿退出去后,她的嘴角却是控制不住轻轻勾起。 沈钺既然说了三两日便能回,那就一定是三两日。 叶辛夷便让柳绿悄悄收拾起了东西。 等到沈钺来接她,这宫里,她是一刻也不愿多待。 说到底,她如今性子虽沉静了许多,可骨子里,却还是那个喜爱自由,性子跳脱的姑娘,这充满了阴谋算计的宫城,她不喜欢,更与之格格不入。 天公不作美,第二日起,天却阴了。 到得下晌,便是下起了雨。 春雨贵如油,沙沙声响中,叶辛夷抬头望了望窗外,那棵梧桐的绿好像又深了两分。只是不知这小雨淅沥,路上可好走? 第三日午后,沈钺一行人终于到了京。还在阜成门外,便已见到了乾和帝派去接他们的人。乾和帝实在太着急了,竟是等不及他们洗去一身风尘,换身衣裳,打点仪容,便着令他们立刻进宫复命。 因着叶辛夷尚在宫中,这倒是正中沈钺下怀,当下便没有半分犹豫,便随之进了宫。 乾和帝早就在南书房中翘首以盼,见得沈钺和段从二人一前一后疾步而入,却在离他数步之遥处站定,而后,拱手抱拳行了大礼,口称“见过陛下”,他连忙从御案后绕出,上前两步,躬身将手一抬,将沈钺虚扶而起,“熒出快些请起。” 沈钺虽然一路风尘,可一双眸子却还是矍铄有神,不见半分疲惫。 站直身子后,回望着乾和帝,亦是与从前殊无二致,这样,倒是让乾和帝的心弦为之一松,心神也跟着放松了许多。“这一趟,熒出辛苦了啊!”他抬手拍了拍沈钺的肩头,态度亦是和从前一般,信赖且亲切,带着长辈般的慈和。 “为人臣子分内之事,不敢言苦。只是幸不辱命,未负陛下重托。”沈钺抱拳,星眸湛湛,仍是那忠诚果敢的模样。 这一对君臣,对之前的很多事,双双都选择了遗忘,也好似当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乾和帝哈哈笑了两声,当真是高兴得紧,又重重拍了拍沈钺的肩头两记,连道了两声“好”,这才转头回了御案后坐了,抬眼望向沈钺,“好了!快与朕说说吧!事情经过到底是如何的?朕前些时日,实在是寝食难安,日夜忧心,直到熒出你的好消息传回,这才睡了个踏实觉。” “回陛下,这回臣也实在是运气好。入了军营,才知道逆臣朱律与他麾下大将军裘峥起了冲突,却原来是裘峥性子耿介,忠君爱国,本不想随着逆臣朱律起兵谋反,但奈何身为朱律属地臣下,有诸多身不由己。谁知,如今却知道因朱律谋反之故,竟引得北寇犯边,动摇国本,这便事关大局了,因而与朱律争执起来。裘将军大义为先,眼看朱律一意孤行,没有办法之下,便将之亲自斩杀,让叛军之势顷刻土崩瓦解。” 乾和帝一愣,“朱律乃是裘峥斩杀?”说着这话时,抬眼盯了盯沈钺,又瞥了他身后抱拳垂首的段从一眼。 沈钺一双寒星似的眸子端得沉沉,“千真万确!要不,臣怎么说自己运气好呢。只是,这到底算得弑主,裘将军怕底下军士不服,与臣商议一番之后,才让臣冒领下了这个大功。不过,陛下跟前,臣却不敢有半分隐瞒,这功劳,说实在的,当真是受之有愧。” 段从则一直沉默。 “居然是这样?”乾和帝收回视线,愣怔过后,笑了起来,抬起手指着沈钺道,“你这小子,还当真是福将一名,走到哪儿都有好事儿。” “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臣不过是沾光罢了。”沈钺一张面容仍显冷漠,说出来的话却让乾和帝甚是开怀。 “说得好听。不过,裘将军的顾虑也对,朕清楚始末也就是了,这斩杀汉王、平息战乱的功劳却还要落在你的头上。朕早前已经收到了榆林卫冯参将的上书,准允了汉中那五万兵马北上抗击北寇,戴罪立功。等到立了功,朕再顺理成章赏赐他。倒是你......这才升了指挥佥事几日的时间,该如何赏你,朕一时倒是还真想不好。” 乾和帝说着,似是觉得头疼,皱紧了眉。 “陛下不必作难。此回的事儿,就算撇开裘将军不说,也并非臣一人功劳。陛下若果真要赏,便赏臣底下的人吧!”沈钺沉声道,面容平静无波。 倒是他身后,段从听得他这一言,极快地抬眼瞥了他背影一眼,眸中似复杂得很。 乾和帝一愣,却是笑了起来,“好好好!都依你!不过,朕也不能当真不赏你不是?到底怎么赏,你容朕下来好好想想。” “陛下,臣离京半月有余,内子也在宫中叨扰许久了,眼下,臣既然已经回京,内子也不好再在宫中叨扰贵妃娘娘了。”说完了公务,自然便是私事。接回自家娘子,天经地义,沈钺语调理所当然得很,略过了那些彼此都不自在的事实,语调平淡自然得好似当真是他出了公差,接了叶辛夷进宫,只是恩典罢了。 提起叶辛夷,乾和帝本来心里还有那么两分不自在,可见沈钺的态度,却是让他一瞬间高兴起来,“熒出啊熒出,你这是怕人不知道你这是新婚燕尔啊!这又是新婚,又是小别的,居然一回来便管贵妃要人。听说啊,贵妃可喜欢你家夫人,不过,眼下看来,却是怎么也留不住了。得!小礼子,你待会儿随沈佥事去一趟景仁宫接沈太太。” “是。”被称为“小礼子”的正是张季礼,如今冯集贤执掌东厂,分身乏术,大多数时候都是张季礼在乾和帝身边伺候,也渐渐得了重用。 <script>app2(); 253 执手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谢陛下。”沈钺恭声谢恩,一张面容虽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眉眼间,却到底透出了两分欢快。 “谢什么。”乾和帝一挥手,呵呵笑,“说起来,不只你是朕的福将,你家夫人也算得朕的福星啊!朕还得想想,也得赏她点儿什么才是。” 乾和帝说得深意,笑得亦深意。 沈钺寒星般的眸子因而闪了两闪。 “沈太太,贵妃娘娘有请。”翡翠这几日日日都要到这偏殿后院嘘寒问暖,今日笑容更是热切殷勤。 叶辛夷微微笑着起身,也不问什么,便越过翡翠先出了屋去。翡翠在她身后看着,心中腹诽,当真是绵软好欺的性子,却架不住人家命好啊! 叹一声,入宫时,谁能料得那位沈大人还能平安回来不说,居然又立了大功? 翡翠收拾好心里的酸妒,打迭起笑容,紧赶到了叶辛夷身边,殷勤为她引路,并压低嗓音道,“沈大人来了,奉了圣命来接太太回府,还没有恭喜太太。” 这自然是存了讨好的意思,翡翠心里略有些忐忑,早前她对这位沈太太委实算不上太过周到......翡翠这会儿是真悔不当初。 叶辛夷却半点儿没有放在心上,捧高踩低,这便是人性,如同翡翠这样的,也绝不止一人。 叶辛夷停了停步子,朝着翡翠轻轻一笑,算得承了她好意提醒的情,然后转头对身后的柳绿道,“既然是大人来接我们,你便不用前面去了,去把我们的东西收拾一下。” 翡翠忙道,“让秋蛾和秋萤帮忙。” 柳绿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叶辛夷徐步往前殿而去,步子仍然迈得不急不缓,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想到沈钺已经回来,还就在前殿,她心里,有多少不能宣之于口的急切。 只是,等到终于到了前殿,抬眼便瞧见了那殿门处站着的人影时,她的心,却是一瞬间便安定了下来,说不出的平和安宁。 那身影轩昂劲瘦,一身飞鱼服裹着风尘在微风中猎猎,为这满园的春色注入了一缕萧杀之气,分明格格不入,却又格外显眼。 叶辛夷站定在石阶下,沈钺也瞧见了她,本来冷若冰霜的面容微乎其微地变了,漆眸中亮起了光,下一瞬,便是下了石阶,朝着她大步走来,到得近前,不由分说便是携了她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最后眉心一蹙,得出一个让他不太开怀的结论,“怎么瘦了?” 叶辛夷笑着弯起眉眼,手在他掌心,栖得安然。 “沈大人这意思,是本宫没有将尊夫人照看好啊!”身后一声笑嗓,是谢贵妃,扶着一个宫娥的手,从正殿中跨出,语调里听不出怒意,反倒是笑侃居多。 沈钺却顷刻间收敛起了眸中情绪,再回头时,黑眸深深,鼻梁挺直,可薄唇已紧抿,又是那冷漠疏离到有两分酷烈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朝着谢贵妃一拱手道,“微臣不敢,这些时日,还要多谢娘娘悉心照看内人。” “本宫可不敢受沈大人这声谢,若非有沈太太相伴,本宫的病也不能好得这样快。沈大人既然来接了,本宫就是再喜欢沈太太,也不敢再留她了。”这些人都已达成了无言的默契,便是要将之前那幌子,假的也要让它成了真的。 谢贵妃这番话情真意切,望着叶辛夷的目光更是柔和得很,像果真是舍不得她一般。 沈钺除非必要,自来寡言,何况是在宫妃面前,因而垂首不语。 叶辛夷亦是腼腆笑着,微微垂眼,并不做声。 谢贵妃见状,便是笑了起来,“罢罢罢!本宫见着沈大人一向陛下复完命,便请张公公带着过来接沈太太,这是归心似箭了。本宫也不再多留你们,翡翠,你去帮着沈太太收拾一下东西!珍珠!你去开了本宫库房,给本宫挑几样物件儿赠与沈太太,多谢她这些时日的陪伴。” 这一位,果然便是珍珠了。叶辛夷微微抬眼,朝着谢贵妃身边那个宫娥望去。 却不想,刚好撞见一双眼,杏核状,波光流转,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却是望着.....她身边的人。 叶辛夷目下一闪,眼角余光轻瞥向身畔的沈钺。 但也是电光火石间,那双杏核眼的主人已是收敛了眸光,垂下头,与身后的翡翠一般,同应了一声,“是。”便是转过身,举步欲走。 “娘娘,不必了。臣妇来时已吩咐丫头收拾东西,至于娘娘的赏赐,臣妇更是不敢要了。前些时日,娘娘赏赐了不少的料子,让臣妇得以做了不少的衣裳,已是足够了,娘娘若是还要赏,臣妇却是万万不敢收的。”叶辛夷笑着恭声推辞。 说话间,柳绿却好似已经掐算好了时间似的,与秋蛾和秋萤一人拎着两个包袱走来了。 倒是比之进宫时,确实多了不少东西。 谢贵妃本也就是客套话,听了叶辛夷的话,便顺水推舟道,“既是如此,那便依你吧!” “如此,那微臣和内子便告退了。”沈钺朝着谢贵妃再一拱手。 谢贵妃笑着颔首,“你们送送沈大人和沈太太。” 叶辛夷亦是蹲身福礼,起身时,目光轻睐,往谢贵妃身边那个一身樱花粉的柔婉身影看去,这回,那珍珠却是垂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倒好似,方才那不小心瞥见的一幕,只是她的错觉一般。 叶辛夷神思不属,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心,却陡然觉得手上一暖,已是被人握住,她转过头,入目是沈钺幽深平和的眼,他朝着她轻轻勾起了唇角,“走吧!” 竟是不顾在人前,便是牵起了她的手,拉着她一边往景仁宫外走,一边不时侧头看她,即便一句话也没有说,目光却是缱绻温柔,好似已道尽了千言万语。 “早前以为她是个命苦的,如今才知道,她才是那真正好命的。看看,那沈大人,对着旁人,从来冷若冰霜,可转眼,对着这叶氏却是另一番面貌。所以啊,这女人,出身好虽是不错,却还要嫁得好,才算真正好。”石阶之上,谢贵妃望着那走远的一对璧人,却是有感而发,语调之间,不无倾羡。 哪怕她自来都是旁人羡慕的对象,却也还是会去羡慕那些她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啊! 边上,珍珠抬起眼,幽幽往沈钺和叶辛夷离开的方向望去,刚好瞧见他们十指相扣的手,双眸,陡然沉黯。 <script>app2(); 254 两男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欢欢儿这般看着为夫,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相思难耐,情难自已?所以如今再见,眼珠子便挪不开了?”从景仁宫出宫的路上,沈钺一直紧握着叶辛夷的手,小夫妻俩时不时的对望着,都是不错眼地看着对方,即便什么话都没说,可那氛围也让看的人自觉多余。 何况柳绿心思最是细腻,因而便催着秋萤和秋蛾两个,几人先行走了几步,说是先将包袱拎去马车上,便留了沈钺和叶辛夷两个在后头并肩徐行。 左右身边没了其他人,沈钺便笑着逗起了叶辛夷,这一路,被夫人看得,心里那个滋味儿,别提有多美了。 叶辛夷好笑地瞥他一眼,“沈大人文字功底不错,这张口便是四字成语,还一串一串的,可不是出口成章了么?”默了默,目光却又兜转在了他身上,“这一趟,没有受伤吧?”她的鼻子,惯常灵光,今日倒是没有嗅到什么血腥味儿或是药味儿,但心里却还是不放心,就怕这人又是报喜不报忧,刻意瞒着。 听出她语调中藏也藏不住的关切,沈钺一双眼又濯亮起来,拍着胸脯道,“想让我受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夫人若是不信......”他眼珠子一转,瞄见了她裙下一双天生纤巧的足,便是一个箭步迈到她身前,蹲身下来,“夫人一路走过来也是辛苦了,要不.....为夫背你一段?” 背她?穿着这一身扎眼的飞鱼服?叶辛夷瞄了瞄已经近在咫尺的宫门,抬手轻拍了一下他弓着的背,“没受伤就行,耍什么宝,走啦!”说着,便已是越过他快步上前。 沈钺方才其实甚是期待的,要他背她,绝对没问题啊,奈何他家夫人不允啊,有什么办法?有些失望,沈钺叹息一声,站直身子,却是转眼又振作起了精神,快步上前,将方才因为要背她而放开的手又牢牢牵住,偏头朝着她一曳唇角,“怎么?夫人这是害羞啦?” 这人脸皮惯常厚的,叶辛夷都懒得理他。 “有什么关系?咱们是夫妻嘛,亲近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咱们这才新婚呢,又是小别胜新婚,情难自已,那也不是情有可原吗?” 这还越说越没正形儿了。叶辛夷停了步,杏眼一眯,瞪他,“你还说?” “好好好!不说不说,夫人面皮儿薄,为夫知道,这些话,咱们回家再说。”沈钺认错态度很好,笑容很灿烂,可说出口来的话......叶辛夷恨不得啐他一口,他却还是没脸没皮,没羞没臊,将她抓得死紧。 叶辛夷又恼又羞,可心底却忍不住泛起两丝甜来,咳咳了两声才勉强克制住上翘的嘴角,抿住唇,装出若无其事道,“好了!走吧!回家了!” “好嘞!”沈钺笑咧开嘴,牵着她往自家马车走。 谁知,才走没两步,却瞄见了一旁恍若石化的两道人影,沈钺脸上的笑容变戏法一般瞬时便消失了,漆眸深深,薄唇轻抿,转眼便又变回了那个冷漠疏离的锦衣卫沈大人。 叶辛夷也瞧见了那两个人,面上笑容一敛,略有些尴尬,被沈钺握着的手轻轻挣动了一下,这回,沈钺倒是没有胡搅蛮缠,如她所愿放开了她。 同时,拱起手,朝着那两个人当中的一个一揖,“谢大人。” 这两人不是别人,一个,谢铭,一个,段从。 谢铭一身官服未除,敛下眸子,朝着沈钺回以一揖,“沈大人。”他心中仍对方才所见的事情感到震惊,没有想到,以狠辣著称的锦衣卫沈大人,居然还有这一面?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又瞥了沈钺身后,已经低眉垂目,将自己掩在沈钺身影之后的叶辛夷。 方才这位沈太太,在沈大人面前的样子......好像也与他印象当中有些不一样啊! “居然在这儿碰见谢大人,真是巧!”沈钺注意到了谢铭的目光,薄唇抿得更紧了两分。 “不是碰巧。谢某刚从宫中出来,瞧见沈大人府上的车驾,得知沈大人去接沈太太,尚未从宫中出来,是以,特意在这里等的。” “哦?”沈钺有些诧异,挑起了一道剑眉,“沈某平日里与谢大人可没甚深交。谢大人可是为了催什么案子的证据,让我们移交大理寺?只是沈某近来不在京中,镇抚司衙门的事儿并不清楚。” 谢铭却还是那副端方君子,不苟言笑的模样,“沈大人,谢某等在此处,并非为了公务,而是为了私事。等的,也不是沈大人。” 等的不是他?沈钺眉心一蹙,那还能等得是谁?他眸色一沉,望着谢铭的眸光陡然一利。 叶辛夷在他身后亦是目光轻闪,片刻后,在心底无奈轻叹了一声。 谢铭却全然对两人神色视而不见,故我地抬手,朝着沈钺身后深深一揖,“沈太太,谢某知道,此事实在唐突,却不得不行。虽是不情之请,却也不得不开这个口。还请沈太太对那日所见,守口如瓶,如此......谢某定当铭感五内。” 就知道是为了那桩麻烦。怎么她看上去是个嘴上不牢实的吗?怎的,先有一个昭宁,后有一个谢铭,都要来警告她? 叶辛夷几乎嗤哼一声,性子里执拗的一面就要冒出头来,他们不让她说,她还就偏要说。 但只一瞬,那股子气又瞬间瘪了。 对昭宁,她自始至终,存着一份愧疚。 见沈钺狐疑地挑眉看过来,她压下一声叹,平淡回道,“谢大人说的什么事儿?恕我不知。” 谢铭微微一顿,朝她看过来,只一瞬,收回视线,又是深深一拜,“多谢沈太太。” 直起身来,又朝着沈钺拱了拱手,“沈大人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替大名免去一场兵灾,真是我大名将士和百姓之福。” “谢大人言重了。说到底,沈某不过奉命行事,真正运筹帷幄,苦心孤诣的,还是陛下。”沈钺轻扯嘴角。 谢铭不再说什么,朝着几人拱了拱手,便转过了身,迈步而去。 “大人。”谢铭走了,边上一直如同桩子般杵着的段从终于寻得机会开了口,神色之间略有些局促,喊了这一声之后,却又沉默下来,不知该说什么。 沈钺寒星般的双目淡淡瞥他一眼,“先回家歇着吧!有事明日回衙门再说。” <script>app2(); 255 醋了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跑,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旁边经过,叶辛夷挑帘望着纵马疾驰而去的段从的背影,默了片刻,放下帘子,望向坐在对面,面沉如水的沈钺,“你和段从......怎么了?” 她自来敏锐,果真没能瞒过她。 沈钺神色淡淡,“没什么,不过是个人选择不同,自然只好分道扬镳了。往后,便是普通同僚。” 沈钺虽然没有说得太过清楚,不过叶辛夷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定是这回段从做了什么事儿,或者说,背叛了沈钺...... 人心,果真是这个世上最难以纯粹,最复杂的东西。 谁能料到呢?以往出生入死的兄弟,有朝一日,会在你的身后,捅你一刀。 不过......叶辛夷瞄了一眼沈钺,他倒是看得开。 “说起来,这回还要多谢欢欢儿呢。欢欢儿与我,真是心有灵犀,若非你让牛子和皮猴两个偷偷跟着,我也分不出人手来去做一些事。”沈钺笑着转开了话题。 叶辛夷明白,有了段从的前车之鉴,锦衣卫中的人,他自然不敢放心托付了。 “还有啊,欢欢儿在京中的布置我也都知晓了。”沈钺拉了叶辛夷的手,目光静深,将她定定望着,“辛苦你了,欢欢儿!得妻如此,真是我沈钺三生有幸。”他嗓音微哑,少了惯常对着她时的调笑,却平添了两分认真,惹得人心颤。 叶辛夷有些心慌,悄悄垂眼,躲开他的视线,“这回不过是恰巧罢了......我也怕,自己若是做错了,反倒会弄巧成拙。” “怕什么?”沈钺笑得嚣张,“这天下为棋局,只要欢欢儿喜欢,尽可纵横捭阖,还有我在,不用怕。” 这样的大话,也就他这般厚脸皮的能说了,也不怕旁人听去了笑话,若落到有心人耳里,这更就是把柄了。 叶辛夷眉心一攒,可却不得不承认,心里还是暖甜兼而有之。 “对了,方才谢铭说的,是什么事情?”沈钺想起方才谢铭往叶辛夷身上的那一瞥,心里还是不舒服得很,虽然谢铭只是好奇与探究,可还是在注意叶辛夷,当时他的拳头就有些发痒,得亏自来养气功夫不错,否则,方才怕是就要揍人了。 叶辛夷虽然默认了方才谢铭所说的守口如瓶,对着沈钺,却是没什么隐瞒,三言两语便将那日在景仁宫园子里闲逛,结果不小心撞见了谢铭和昭宁的事儿说了。 “谢渊存和昭宁公主?”沈钺惊讶地挑眉,继而低笑了一声,“这不可能。” 叶辛夷不过将她看见的事情说了,没有添加半分她的想法,他却已然知道她在怀疑什么,却是断然就否决了。是了,换做谁撞见这样的画面,都会如她这般想,可缘何沈钺却能这般笃定不可能? 叶辛夷狐疑地望着他。 沈钺低低笑了起来,“昭宁公主对谢渊存存的什么心,我是不清楚。不过,谢渊存是不可能喜欢昭宁公主的。” 他怎么知道?叶辛夷望着他的目光越发狐疑了。 “我是男人,男人的心思我最清楚。别问我怎么知道,总之,我就是知道。” 好吧!男人的心思她是不懂。叶辛夷撇了撇嘴角,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谢铭应该只是怕我胡乱猜测,乱说话,会损了昭宁公主的清誉。那日,见了我,他也没有与我多说,反倒特意挑了你也在的时候,他倒是果真算得端方君子。” 是了,他少年时,也是那副少年老成,端方持重的模样,是众家长辈眼中的典范,却也因为如此,总是看不惯离经叛道的她。他们虽然撞上的时候不多,但每回撞见,当真就没有过和平相处的时候。 谢铭不负众望,终于是长成了旁人期待中的样子。 叶辛夷不由在心中慨叹,谁知,抬起头,却见沈钺目光灼灼将她望着,眉眼间显见有两分犀锐。 “端方君子?欢欢儿对谢渊存看来观感不错啊?” 叶辛夷一噎,这话,怎么接?“我不过与他有数面之缘,随口一句罢了,哪儿有什么观感。倒是你,我方才便想问你一件事儿了。” 沈钺蹙了蹙眉心,虽然这有转移话题之嫌,不过,既然是叶辛夷要问,他也不能不听,略一沉吟,终究是顺着话道,“问什么?” “谢贵妃身边有个叫作珍珠的掌事宫女,你可认识?”珍珠之前推波助澜,让昭宁到后殿偏院与她交往,也算得无形之中,帮了她一把。若非如此,叶辛夷的那个局也不那么容易做成。 叶辛夷想过两种可能,要么是珍珠当真只是谢贵妃身边一个宫女,只是一心为主,为了谢贵妃或是昭宁着想才如此,要么便是珍珠是另有目的,她甚至想过珍珠可能也是十二明月楼的人,这才示意柳绿去查,可是刚刚.....在景仁宫,她却分明瞧见了珍珠在偷瞧沈钺,那样的眼神......她不会错辨。 正如沈钺说他是男人,了解同样身为男人的谢铭的心思,料定谢铭不会喜欢昭宁一样,她也是女人,也同样不会错辨珍珠的眼神。 这便不得不让她猜测另一种可能了。 “珍珠?”谁知,沈钺却是一脸的疑惑,“谁啊?” 叶辛夷蹙起眉心,越发狐疑地望着他,“你当真不认识?” 沈钺深觉被她不信任了,哭笑不得,“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啊,这名字我也是头一回听说,我还能骗你啊?” “不认识她方才那般瞧你?”叶辛夷悄悄眯起眼。 沈钺一愣,继而却也跟着眯眼瞧她,而后,斜斜一扯嘴角,笑了,“哟!这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怎么闻着这么酸呐?欢欢儿倒是说说,她怎么瞧我了?” 叶辛夷见他这样,心里一恼,瞪他一眼,别过了头。倒是那疑虑去了七八分,看来沈钺是当真不认识珍珠。 沈钺见她这样,却是以为她误会了,忙凑上前道,“欢欢儿,欢欢儿,别生气,我是逗你玩儿呢。我真不认识那什么珍珠,她看我......她瞧我,大抵只是瞧我长得好,所以,一时把持不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是?” 叶辛夷扭过头来瞪他,入目却是他一张痞赖的笑脸。 这人......脸皮还真是非一般的厚,让人叹为观止,望尘莫及。 <script>app2(); 256 又来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说话间,马车已是到了元明街,缓缓停在自家宅子门口。 沈钺先跳下马车,站着将叶辛夷扶了下去,两人转头看着大敞的府门,门边上,财叔、财婶儿、桃红等人的笑脸,一时间都说不出的感慨,不过离开半月有余,却已好似隔了三年五载似的。 进了院子,那树梨花早已在他们不在时,便开尽了,地上只零星还有些颓落的花瓣,而树上却已是一片绿意。 沈钺仰头看着那树随着微风摇曳,鲜绿可爱的叶子,亦是叹了一声,“这花儿是赏不成了,过段时日倒是可以吃上梨。这开了花,便得结果,是不是?”说着,便已笑望她一眼。 这话,总觉得是别有深意,叶辛夷恍若不知,不接他的话。 先行转过了身,朝屋里走。 沈钺“欸”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想要跟上。 谁知,长安却是急匆匆地跑来,到他跟前低语了两句。 沈钺挑起眉,神色间却带出了两分喜色,提高嗓音对叶辛夷道,“牛子他们回来了,你先收拾着,再歇一歇,我先去见他们。一会儿你让桃红整治几个菜,咱们一道聚聚。” 听说牛子他们回来了,叶辛夷也是高兴,何况,从宫里出来,她本就开怀呢,大家伙儿也都平安回来了,正该好好庆祝一番,果真叫来了桃红,拿了些银两给她,吩咐道,“去顺华酒楼打两壶好酒回来,再好好整治一桌菜。” 桃红笑着去了,财婶儿也跟着去帮忙。 柳绿则帮着叶辛夷归置从宫里带回来的东西。 女人家们这边忙得欢天喜地,前院儿书房内,沈钺拧眉将一枚巴掌大小的半块玉珏拿在手中看了片刻,却是叹了一声,“这是假的。” “什么?是假的?”书生和牛子两个面面相觑,都是不敢置信。“这不可能。我们可是费了不少的力气才从汉王府将这东西找出来的。” 早前,他们随在沈钺身后一道出了京,沈钺没有撵他们回来,而是派给了他们任务。皮猴机灵,便负责想法子拖延锦衣卫一行的行程,并负责每日给叶辛夷传书,好让她放心。而书生善谋,牛子身手好,便让他俩赶去汉中,去寻这半块玉珏。 不是夸张的,为了拿到这半块玉珏,书生和牛子没有少费力,这会儿听得沈钺说,这玉珏是假的,自然不愿相信。 “真正的玉珏触手生温,且乍一看去是白玉,可对着光,却泛着粉晕,可这块玉珏虽仿得像,却触手冰凉,且是纯粹的白玉,确实不是真的。”即便知道他们不好受,沈钺也不能不实话实说。 这下,书生和牛子都是相信了,心里却是愈发不好受。 书生敛眉不语,牛子却是咬着牙骂道,“没想到这个汉王居然这般狡猾,藏得那般仔细,居然是块假的。可惜,眼下他也成了断头鬼,再问也问不得了,明日,我便再去一趟汉王府,我就不信了还找不到那块真的了。” “不必了。”沈钺却是不同意。 “为什么?”牛子瞪大着眼,不解。 “看那日朱律的反应,这块玉珏应该没有问题。”做了这么多年的锦衣卫,察言观色,已是最最基本的技能。 “那你又说那是假的?”牛子一双眼又瞪成了铜铃。 “老大的意思,应该是朱律也不知道那玉珏是假的。”书生沉吟间已是明白了沈钺的意思。 沈钺点了点头,“所以,汉王府无需再去。如今,汉王府那边,陛下应该很快就会派人去查抄,你们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纰漏吧?” “这点你放心。”关于这一点,书生还是很有把握的。“只是,朱律一死,这玉珏又是假的,咱们的线索就又断了。” “这块玉珏仿得很真。”沈钺摩挲着那块玉珏,双目沉凝如寒星,“这里,有一道划痕,是当年我拿去玩儿时不小心被剑鞘划的,可是你看......”沈钺将那玉珏递到了书生眼前。 书生低头一看,目中掠过一道精光,那里果真有一道浅浅的划痕,但那道划痕太过细微,若非沈钺提醒,他根本没有察觉到。 “连这样的细微之处都仿了,只能说明这人对这块玉珏甚是熟悉。可知道这道划痕的人,少之又少,即便仿照,又是为了防谁?”沈钺薄唇轻抿,微眯的眸底,尽显寒意。 “当年,你可确定人都死光了?”书生醍醐灌顶一般,骤然发问。 沈钺摩挲着那枚玉珏,没再说话,双眸却已沉冰。 书生和牛子、皮猴三人不约而同都敛了声息。 过了片刻后,书生才将方才的话题揭过不提,转而说起了其他,“对了,你早前吩咐我的事儿,倒是有了眉目。” “什么人?”沈钺挑起眉梢。 “工部左侍郎张栩。”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沈钺高高挑起眉梢,为何偏偏是工部? 叶辛夷不知道他们关在书房一下午,都说了些什么,倒是等到用晚膳时,个个脸上都是笑容,开怀得很,看不出半点儿异样。 可晚饭后,沈钺却抚了抚她的脸,说是有事要办,便跟着书生几个一道出去了。 叶辛夷转头看着外间沉下的夜色,蹙起眉心来。 正如沈钺所说的,他们小别胜新婚,方才回来的一路上,他看着她,目光就从来没有离开过。以他的蛮缠,这个时候居然舍得出去,定又是出了什么事。 叶辛夷敛下眉,若有所思。 待得夜深,还不见沈钺回来,她梳洗了一番,将灯拨暗,便上了床。 也不知是不是好些天没有睡这床了,躺在枕上,半晌难眠。 正在辗转反侧时,骤然听到一声几不可察的细微声响,她人在帐中,却已腾翻而起,同时,从不离身的短剑已然出鞘,化为一道雷光,穿帐而出。那一招,极轻,却也极快,帐外那一身玄衣的蒙面人往后急退,却眼看着剑光已直刺而来,避无可避。 电光火石间,她扬起了手,轻轻晃动,腕间的银铃叮当作响。 而已腾在半空中的叶辛夷却是身形一滞,紧接着,整个人便如委顿的蝴蝶一般,“嘭”一声,直直落到地面。 银铃声止,铃响不过一刻,叶辛夷却觉得那分筋错骨的疼痛仍未从身体中抽离,尚残存在身体每一处。 <script>app2(); 257 怪异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一来便是这般招呼,这便是沈太太的待客之道?”一身玄衣,身姿窈窕的蒙面女子,一双眸子轻睐着委顿在地上的人,凉凉的语调里,尽是嘲弄。 叶辛夷哪怕已是浑身酸软,且姿势也甚是不好看,却也泰然自若得很,“若非阁下先作宵小之行,我的待客之道自非如此。” “沈太太还真是夫荣妻贵,如今说话也硬气得很了呐。”玄衣女子嗤笑一声。 叶辛夷面色稍稍回转了两分,轻轻动了一下手指,稍微有了些气力,便是强撑着,花了半晌的工夫,好歹坐起了身,但额头上已是密密一层冷汗。可她嘴角却是牵了起来,“不敢。有您时时刻刻提醒,我哪儿敢忘记?” 这话里,自然不无讥讽,却再正常不过。受制于人,她要还能表现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那才叫有鬼。何况,刚刚还请她尝了一回蛊毒发作的滋味。 “没忘最好。否则,少不得又还得提醒你。”玄衣女子哼了一声。 叶辛夷抬起头来,即便是她坐着,那女子站着,她也并无什么被压迫的感觉,反倒冷冷一勾唇角,哼了一声,“时候不早,您来得虽巧,恰好我家大人不在,但我家大人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回了,若是撞上那就更巧了。是以,您还是快些说吧,纡尊降贵,深夜驾临寒舍,究竟有何贵干?” “没什么。只是听说沈大人回京了,又立了大功,越发前程似锦。而前些日子,因着沈太太尚且自顾不暇,便没能过来探望。今日,怎么也该过来,好生向沈太太道喜才是。”玄衣女子低头往她看来,露在面巾之外的一双杏核眼黑白分明,却闪烁着点点冷意。 叶辛夷挑起眉梢,就为了这个?“那.....我该说声谢了?”满满的嘲讽,连遮掩都不曾。 她当然会恨。可是再恨,又能如何?她的命还不是拿捏在自己手里,只能听话?就像她明明有绝佳的身手,在她面前,却也不堪一击。她这么恨自己,偏生却拿自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她还真是喜欢。 玄衣女子的杏核眼中掺进了两分得意,“谢便不必谢了,往后,沈太太定可常常出入宫廷,与达官显贵、功勋世家交往,到时,莫忘了我教中给太太的好处便是。” 叶辛夷眯起眼,“不敢忘。”心里却是越发狐疑了,来一趟,居然又是为了提醒她? 没想到,还真是只为了提醒她而已。 那玄衣女子说完这一句,哼了一声,居高临下,睥睨之态,含着两分不屑轻瞥她一眼,转过了身,足下一点,从那半敞的窗户内,一跃而出。 “什么人?”屋外却骤然响起了一声呵斥。 是沈钺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刀兵相接之声。 叶辛夷轻呼出一口气,拢着衣襟,动了动酸软的腿,正要聚力站起来,却已经听得脚步声声,一个身影已经如疾风般从外卷了进来。 到得她身边,那风势却陡然缓下,如和风般轻柔,小心蹲下,下一刻,虚张开双手,将她轻轻拢住,低声在她耳畔轻语,嗓音都微哑了,似乎还含着两分颤音,“欢欢儿,对不住,我来晚了。” 他们大婚之夜,那人就敢明目张胆地来,沈钺如何会没有准备? 叶辛夷身边早就悄悄放了两个绝顶高手暗中保护,只是,他们却有顾虑。如今,娑罗教暂且不知沈钺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他们自然也不会主动暴露出来,让他们无所顾忌,直接越过叶辛夷找上沈钺。 是以,方才那两个高手发现了那玄衣女子,却不敢现身,反倒是通知了沈钺。 沈钺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赶了回来,这下,往后,这些高手的布置,便是顺理成章了。 只是,却还是让叶辛夷又受了一回的苦。 沈钺只觉得他的心口揪着的疼,上次,这心揪着疼的时候,就是他们大婚时,见她痛得蜷缩在那罗汉床上的时候,这一回,比那一回更疼。 叶辛夷感觉到他轻拢住的自己的手臂微微发着颤,心口亦是微酸,手上终于有了些力气,她勉强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我没事儿。她今日不过摇了一下,不太疼。” 她说,不太疼。 却让沈钺的心尖又是被针扎了一下般,瑟缩了一下。但是他到底沉定下来,稍稍松开她两分,见她面上虽然苍白,却没再冒冷汗了,敛下眸子,将她轻轻抱起,送到了床边。 屋外的打斗却是一止,紧接着,一个声音在窗外响起,“属下无能,让她跑了。” 沈钺眼底极快地闪过一抹杀气,但他一握拳,克制了下来,转头对向叶辛夷时,还是面柔目柔语亦柔,“你安心歇着,我去看看。” 叶辛夷点了点头,由着他将被褥拉起,给她盖上,又放下了帐幔,转身走了。 听着他的足音到了屋外,叶辛夷却是睁着眼,望着帐顶,了无睡意。 那女人两回来都挑得好时候,沈钺都不在,自然不是巧合。头一回大婚之时,人多事杂也就罢了,这一回,必然在宅子外布有眼线,瞧见沈钺出了府。 既然挑中了她做棋子,又煞费苦心用蛊毒拿捏住她,如今尚且没有派得用处,暗中有眼睛盯着,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个女人出现的时机。 之前的大婚之夜,她本当是巧合。缘何今日,沈钺刚刚回京,她又来了?而且,还就是为了一声提醒,再无其他。 叶辛夷有些猜不透这个人的想法,可出于直觉,却总觉得有些怪。到底如何怪,一时间,却又不好说。 沈钺沉着一张脸,大步走到了屋外。 经过方才一番打斗,这院里留了不少痕迹,那棵梨树上的枝叶更是有不少遭了殃。 他目光如炬,一眼便瞧见了泥地里一缕红,转过头,往那两个属下身上一瞥,没有瞧见他们身上有伤,漆眸陡然一眯,“你们伤了她?伤在何处?” “左肩!” “去!给我查!一处都别放过。”沈钺面上一寒,每一个字,都带着狠意。 “我来查吧!他们还得好生护着这里。”书生正好来了,听得清楚,已是沉着嗓应着。 沈钺微微眯了眼,抬手一挥,那两个属下抱拳一施礼,人便无声无息消失在了暗夜之中。 <script>app2(); 258 背景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书生站定在沈钺面前,目光带着两分关切,扫了扫沈钺身后紧阖的房门,屋内安谧,就是从窗内透出的,晕黄的光,亦是静好。 “怎么样了?”他们刚才在一处,因而,沈钺得到消息时,他也听见了。 只不过,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而沈钺等不及,简直是肋下生了双翼飞回来的,他这才迟了一步。 “暂且没事儿。不过,那个女人又催动了蛊毒,让她疼了一回。”沈钺面沉如水,一双寒星似的眸子里迸射出的尽是冰冷的杀意。“书生,就照着我们之前商量的办,现在便去办,我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书生亦是一脸的冷沉,“自然要办。敢让我妹妹疼,不让他们也疼上一回,如何能行?”书生说罢,转过身,便是大步走进了夜色之中。 沈钺站在原地片刻,才转过身,回了屋子。 轻手轻脚到得床边,撩开帐子,却瞧见了一双灵澈有神的杏眼。沈钺叹息一声,无奈而宠溺,“还没睡呢?” 叶辛夷没有说话,他也顾不得还没梳洗,脱了鞋,便是上了床,侧躺着,将她连人带被轻轻拥在怀里,“我守着你,安心睡。”说话间,他的手轻轻拍在她背上,一下再一下。 过了半晌,却很是无奈地叹道,“怎么?睡不着吗?” 叶辛夷裹在被子里,头发被弄得乱糟糟的,只露出半个脑袋,像只可爱的小奶猫般,点了点头,一双眼睛恍若清露一般,明净清澈,望着他,沈钺只觉得心一下就软了,不由笑起,“那……我们说会儿话吧?想说什么?” 叶辛夷还真有想知道的事情,“你派在我身边那两个人,还有柳绿是百鬼楼的人吗?” 沈钺见她头发乱糟糟的,便抬手帮她轻轻顺着乱发,听她这一问,动作微微一顿,却也只是一瞬,又是继续方才的动作,一般无二的轻柔,“不是。” 他淡淡说完这一句,低头望着她在被子后探出的那双眼,一双眸子深海一般,却沉稳无波。 “你不是江湖人,但铁师傅是,不知,他从前可曾与你提过七星阁?” “七星阁?”叶辛夷半撑起身子,老铁偶尔会跟他们讲些江湖轶事,这七星阁叶辛夷还真就恰好知道。 “你说的是江南武林曾经名噪一时的那个七星阁?我听说,七星阁广收弟子,分为'问武'、'兼文'、‘巧工’三院,可谓是文武兼备,当年盛极一时时,门下弟子不只三千,且个个都有一技之长,文武兼修者也不在少数。只是可惜了,后来新旧交替时,遭遇变故,便解散了。”说这话时,她望着他,他与七星阁有关系? 沈钺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应该一直都挺奇怪的吧?我明明与你说,我是个孤儿,自小便是乞丐,缘何不只会武功,还识得字?” 不只识得字呢,他只怕读了不少书。叶辛夷自然是满腹疑虑,只是,一直没有开口去问罢了。 看来,他今日是打算与自己和盘托出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睁着眼将他看着,那温顺乖巧的模样,直看得沈钺心里软作了一滩水。 “我六岁之前,就是个沿街乞讨的小乞丐。六岁时,遇上了我师父,被收为弟子,带到了七星阁。” 叶辛夷眨眨眼,果真是七星阁。 “我师父姓沈,叫沈七星。”沈钺轻描淡写,再度语出惊人。他的沈姓,是源于他的师父。 “沈七星?”叶辛夷虽然未真正入江湖,却也算是半个江湖人了,自然听说过沈七星的大名。那可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侠,何况,沈七星的七星之名就来自于七星阁,他是七星阁的第二代阁主,也是七星阁第一代阁主最为得意的弟子。据说,他的武功已经登峰造极,且谋算兵法,无一不能,是当世之奇才。只可惜,他无意庙堂之高,只喜江湖之远。更可惜的是,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江湖纷争与腥风血雨。 “我十三岁那年,师父退隐江湖,将七星阁交予我手,因着我尚未成年,是以,阁主还由师父担任,可七星阁实际已是由我掌权。只是,没有料到,不过才三个月的时间,师父隐居的住处便付之一炬,所有人都死了,包括我的师父。而我,竟连仇家是谁,也一无所知。” 沈钺苦笑起来,幽深的眸,望着她,却好似没有望着,很是深远地落在虚空的某一处。 “师父待我,视如己出。我也是跟在了他身边,才真正过上了有人教有人管的日子,他教我念书、识字、习武,若非有他,绝不可能会有我后来的日子。是以,我绝对不能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我花了些时间,查出了些端倪。也终于明白我师父隐退江湖的深意,他手上有一个烫手山芋,很可能会害了整个七星阁。最后,虽然他还是受到了牵连,却保全了七星阁上下。而我要报仇,自然也不能违了师父的初衷,不能连累了七星阁。” “所以......你便将七星阁解散了?”叶辛夷心领神会。 “嗯。”沈钺点头,“我解散了七星阁,开始秘密调查我师父惨死背后的真相。这当中,发生了很多事,不只没能查到什么,还丢失了一半的功力。那个时候,我很绝望......北上到京城的时候,我灰心丧志,有的时候,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着,死了算了。没了师父,我还就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小乞丐。后来......我遇上了顾欢。” 叶辛夷也恍惚想起了他和顾欢初遇的那个时候,难怪了......他这么好的身手,自然不可能是后来才练就的,可是那时,他却被那么多人围殴,却也不还手。 “是她让我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是她告诉我,不能放弃。我振作起了精神,恰恰好,与本来该替选锦衣卫的一个人做了哥们儿,那么刚好,他病死了,那么刚好,他也姓沈。” 叶辛夷终于明白,“是以,你便顶替了他,替选成了锦衣卫。” 沈钺点了点头,“看吧!我的运气就是这么好。”机缘巧合成了锦衣卫,还能一路高升,年纪轻轻,毫无背景,却已官至正四品。 叶辛夷之前深有疑虑的那些事情,都一一得到了解答。 <script>app2(); 259 动容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你待在锦衣卫,难道是沈阁主的死,与朝中人有关吗?” 沈钺笑望她一眼,“我家欢欢儿真是聪明。”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她却能这么敏锐地猜到。“当时,我只查到我师父的死,与他偶然得到的一对前朝玉珏有关,说是那对玉珏关系到前朝的宝藏。” 叶辛夷恍然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后来,有些线索直指朝中权贵,这锦衣卫的身份,正好给了我掩护,可以查我想查的事情。只是,那个人藏得太好了,这么些年,我一直没能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直到不久前.....你还记得,我们在凝香馆仙舞房中遇见吗?” 叶辛夷自然记得。“你那个时候就是问仙舞那画中佩戴玉珏之人是谁。难道那块玉珏就是......” “不错。那块玉珏不知为何,裂成了两半,那就是当中的一半。”沈钺点了点头。 “可是,怎么会那么巧?若是谁得了那半块玉珏,藏起来也来不及了,如何会将它画出来,现于人前?除非,画它的人根本就是想借此引出另外的一半玉珏。” 沈钺眼中迸出赞赏的光,他家欢欢儿果真聪明得紧。 “是啊!识得那块玉珏的人,并不多,而能识出的人,很有可能就拥有那另外半块玉珏。虽然冒险了些,但为了那笔宝藏,倒也值得。”沈钺薄唇一扯,说不出的嘲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叶辛夷将那前后的事情一联系,陡然醍醐灌顶,“那画上的人,是汉王世子?” 沈钺半点儿不诧异她能猜到这些,因而点了点头,“是。仙舞擅画,汉王世子是她入幕之宾。” 难怪,那个时候明知汉中危险,他却还是执意主动请缨去了汉中。九死一生回来,路上还斩杀了汉王世子。 “那玉珏果真是在汉王世子,或者汉王手中吗?”如今,汉王父子都已殒命,那东西可到手了? “玉珏是拿到了,不过,是假的。”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沈钺自然没有什么再隐瞒她的。 “假的?”这个倒是出乎了叶辛夷的意料了,“那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沈钺望着她皱起眉来,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由笑叹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抚上她的眉心,“怎么?担心我?放心吧!线索断了便断了,总归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慢慢查着便是,不着急。我如今最想的,是帮你解除身上的蛊毒,还有,将娑罗教除了,永绝后患。” 他望着她,分明笑着,可吐出的语句,每一个字,都带着森森寒意。 叶辛夷却不觉得冷,不觉得怕,望着他寒星似的漆眸,心里反倒泛着暖,夹着涩,“那两个高手.....都是七星阁的吧?你为了我......可是又暗中动用了七星阁的力量?” 沈钺低低笑了一声,指尖轻触她的脸颊,“百鬼楼是书生自己一手建起来的,买卖消息,我只拿红利,楼里的事儿自来不管。而且,百鬼楼中,也没有那等高手。那娑罗教来势汹汹,什么事儿都及不上你的安危来得重要。是以,我发出了七星令,没有想到,还是有不少人还卖我从前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少阁主面子的。” 沈钺说得轻描淡写,叶辛夷却是听得心头动容。 他当年解散七星阁,这么多年,也未再动过重组七星阁的念头,便是为了他师父的意愿,不愿因私仇而牵连了七星阁上下,可如今,却是为了她...... 叶辛夷自来是个骨子里坚韧的性子,至少他们认识以来,他还未曾见她哭过。 这会儿,却是红了眼眶,虽然还是没有掉下泪来,可却也让沈钺心上好似被人狠狠掐了一把似的,疼得厉害,忙笑道,“欢欢儿,你可别太感动了。其实吧.....我就是想着在你面前威风一把,也让你知道一下,你嫁的这个男人,虽然孑然一身,身无长物,没有家族庇荫,也没有祖产可承继,可我也不是那么太差的。” “而且,如今的七星令,早已没了十年前的效用,能够主动来的人,都是真心追随,我也必然会全力护他们周全就是。” 叶辛夷被他逗得哭笑不得,眨了眨眼,将眼底的潮意逼退了,“你说得倒是轻松。来了多少人,你怎么安置,又拿什么来养他们?难不成,就用沈大人你那点儿俸禄吗?还是你之前交给我的那点儿银钱?” “接了七星令的人,也并非全都来了京城,我还派了不少人散落各地,以作他用。至于拿什么养他们.....不是还有书生在吗?他的百鬼楼进账可不少,何况......我这不是娶了个贤内助吗?今日,我也算与夫人交了底了,往后,嚼用上的事儿,还要有劳夫人帮着多多费心操持了。”沈钺说着,朝着叶辛夷拱手作揖,因着躺着,倒显得有那么两分滑稽。 “我怎么就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呢?”叶辛夷却是不满了,“我是不是根本就不该问?问了,便自己送上门给你当管家了?若是嚼用不够,我是不是能管你伸手要?” 这话里,玩笑居多,且不知不觉亲昵了不少。 沈钺笑叹一声,“放心吧!这养家是男人的事儿。为夫总会努力赚钱,不会让夫人为了那阿堵物伤神费脑。夫人只需为我好好操持家里的琐事便是,钱不够了,尽管开口。” 这么大的口气咧!叶辛夷嗤笑一声。 “好了,夫人,这该说的都说了,夜都深了,你还是不困不想睡吗?”沈钺笑了一通,却转了话头。问罢,不等叶辛夷有什么反应,他双眼便是闪闪发亮地盯着她道,“夫人若是还不困,不想睡的话,不如,我们.......”后面的话,没有说明,不过那贼兮兮的语气配上那贱贱的笑容,叶辛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便是恼了,一抬脚,便隔着被褥踢了他一记,嘴里啐道,“登徒子!”而后,将那被褥一拢,将自己紧紧裹着,一个翻身,滚到了床边儿上,紧挨着墙壁。 “夫人?欢欢儿?你这是害羞了吗?啧啧啧,瞧瞧,耳朵根儿都红了。” “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我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睡一张床上,干柴遇着烈火,那还不得烧个干净?” “人家说,小别胜新婚。为夫虽是婚前应了你,可你也得体谅为夫,我这日日憋着,可是很伤身的。” <script>app2(); 260 憋坏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夫人还是早日高抬贵手,饶了我才好。” 身后那人喋喋不休,就是将被子拉过了头,堵住了双耳,也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叶辛夷已经不只红到耳朵根儿了,只怕整个身子都跟煮熟的虾子似的了。 他是当谁都跟他一样脸皮厚不成?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叶辛夷跳起,奉上一记拳头,“闭嘴!” 拳头却在半空中被人截住,整个被包裹在某个人厚实的掌心中,入目,又是那痞赖刁坏的笑,“想让我闭嘴,要不亲我一下,保准比揍我有用。” “嗷”一声痛呼,叶辛夷手动不得,索性动上了脚,这回,没有隔着被子,直踢某人小腹。 沈钺弓起身,急呼道,“你谋杀亲夫啊?小心点儿,别踢错位置了,往后你可后悔!” “好好好!我认输,我错了还不行吗?姑奶奶!” “打吧!打吧!随你打!只仔细你的手,打疼了,我心疼!” “你还说,你还说......” 这一夜,那间已经不见花,绿叶满树的梨花树下的沈府正屋内,等回了离家半月有余的男女主人,红烛摇曳,那张婚床在半夜摇晃起来,如浪里小舟般,晃得异常剧烈...... 耳边有隐约的鸟雀啁啾声,叶辛夷蹙了蹙眉心,不堪其扰般,有的时候,耳力太好也是一种折磨,譬如想睡个懒觉的时候。 终于睁开眼来,却是怔了怔。 入目是沈钺安闲的睡容。他们成婚以来,除了新婚之夜她实在没有印象之外,从没有分床睡过,可每回等她醒来时,他早已起身了。睁开眼就瞧见他,却还是头一回。 而且,睡梦中,他也将她拢在怀里,他们之间不过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相对而眠,枕着同一只枕头,真正算得同床共枕了。 最要命的是,隔得太近,差不多已是呼吸相闻了。 这让叶辛夷浑身都觉得不安闲起来,下意识地便是往后挪,谁知,还没挪开呢,某人扣在她腰后的手却是一紧一收,她便被紧紧搂回了他双臂之间,紧贴在了他胸口,偏他已睁了眼,漆眸深深将她望着,醇厚的嗓音微微哑着,道一声“早!” 糟了,叶辛夷想着,昨夜里说了半晌的话,又与他闹了一场,什么时候睡着的不知道,但却忘了喝水,这会儿突然就觉得口干舌燥了。 她喉间悄悄一滚,片刻后,才咳咳两声回道“早”! 这样紧抱着,真不是个事儿!叶辛夷尴尬得不行,抬眼间,见某人的眼神都变了,正臊得不行,他却骤然松开了她,而后像被什么烫到一般,从床上跳了起来,跳起来就扒拉着搭在架子上的外裳裹上身,一边裹,一边急道,“我昨天的事儿尚未忙完,一会儿要出去一趟,午膳就不回来吃了。你若是还想睡便再睡会儿。” 话落时,人已奔了出去,鞋都是边走边穿的,不敢回头,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一般,到了门口,踢到门槛,险些栽倒,很有两分狼狈。 叶辛夷拥着锦衾半坐起身,望着他的背影,不厚道地低笑了两声,继而却又是无奈一叹,眉心微颦忖道,她是不是当真太过分了些?本来就已经是夫妻了,何必非要死守着?他日日这样,若果真憋坏了可怎么好? 一阵疲倦又涌了上来,叶辛夷又躺回了床上,睁着眼看着帐顶。这是蛊毒发作的第三回了。前两回蛊毒发作,她就觉得格外的疲惫,夜里睡得深沉,就连平日的警觉心都全然不管用了,当真是雷打不动。昨夜,许是那人只摇了一下银铃,她又心里挂着事儿,所以蛊毒发作之后,反倒与沈钺说了半宿的话,又闹腾了一通才睡下,但睡着之后,却也是没有半分意识。今日清早起来,居然还觉得疲惫。 拉开衣袖,看着手臂上那条紫线,叶辛夷眉心深攒起。 柳绿她们得了沈钺的吩咐,没有人敢来吵她,叶辛夷直睡到快晌午才起。好在,这个回笼觉后,她觉得气力又回来了。 桃红给她备了可口的饭菜,叶辛夷吃得爽口,感叹还是回家才好。 不知何时起,这小院儿当真已经给她以家的归属感了。 只是刚刚放下碗筷,长安便来了。“太太,门口有个姑娘,说是要找大人。财叔都说了大人不在,她却还是不肯走,非要在门外等着。” 姑娘?屋内财婶儿还有两个丫头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往叶辛夷扫来。 叶辛夷却不过沉吟了片刻,便是抬手道,“去请她进来吧!” 长安领命去了,叶辛夷好似半点儿不受影响一般,仍然是那副沉静如常的模样,笑着让桃红将碗碟收拾了,然后将窗半推开,就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笑着听财婶儿说最近她不在时的一些琐事。 听说叶仕安来瞧过她一回,知道她进宫去了,这才走了。但是留了话,让她从宫里回来了,便回家一趟。 她轻颦了一下眉,片刻后,倒是豁然开朗,进宫前便收到了老铁的信,半个多月的时间了,说不得,老铁已是回来了。明日看能不能得空回三柳街去看看,否则,以她爹的多思,没准儿这些时日怕是都没能吃睡好吧! 正感叹着呢,外头已经有了动静,抬起头,隔着琉璃窗,瞧见是长安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一身丫鬟打扮,低眉顺眼,还算得恭顺,神色也显局促,五官有些眼熟,叶辛夷略一沉吟,已是记起,确实见过。 须臾间,人已经到了门口。 长安留在外头,行了个礼,一溜烟儿跑了。 叶辛夷看了一眼柳绿,这些时日行成的默契让柳绿瞬时明白了叶辛夷未出口的意思,垂眼屈了一下膝,出得门去,将人引了进来。 那丫鬟站在叶辛夷跟前,越发的局促,但好歹匀了气,躬身行了礼,语调有些僵硬地喊了一声“沈太太”。 有些不甘不愿的意思,只叶辛夷却也不在意,微微笑问,“我记得不错的话,你是相思姑娘的丫头吧?可是你家姑娘有事要寻我家大人?真是不巧得很,我家大人恰恰好出去了,要不,你先回去,等大人回来了,我自会告知,定让他去见你家姑娘。” 这话,叶辛夷说来,情真意切。旁人不知,就连相思自己也是,可她却是再清楚不过,她对相思,永远存着旁人不知的看重与关切。 <script>app2(); 261 死讯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何况,她确信,沈钺对相思绝没有别的意思。所以,她无需顾虑太多。 可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却是另有一番解读。 那丫头听着这话,骤然便是红了眼,“不用了。沈大人不在,我就在这儿等着他便是。太太若是嫌我碍眼,打发了我出门去,我等在门口就是了。” 这话说得好像叶辛夷容不得人似的,倒是小家子气得连个丫鬟都要往外赶,还动不动就红了眼眶,倒像叶辛夷欺负了她。 边上财婶儿和柳绿的神色都是一变。 叶辛夷却不过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心,便是笑道,“姑娘要等倒不用非到门外去,就在偏厅里等着就是了,只是,相思姑娘没什么急事才好,我家大人可不知何时才回。” 这丫头的一身打扮与往常在凝香馆时不同,一身粗布衣裳,且便于行走,方才,长安还偷偷与柳绿说了,这姑娘还随身带了包袱,也不知是要去何处。何况,这姑娘方才可都是自称的“我”,而不是奴婢。 果不其然,叶辛夷这话一出,那姑娘神色间便显出了两分踌躇来。 叶辛夷又继续弯起嘴角道,“如果相思姑娘有急事的话,我倒是可以派人去寻一下我家大人,兴许他可早些回。” “不用了。”那丫头开了口,声音僵硬得厉害,“也没什么说不得的,告诉沈太太也无妨。沈大人回来了,便请太太告诉他,好歹是相识一场,纵然沈大人如今有了新人,可我家姑娘已经走了,念着旧情,也请沈大人去送她一送,哪怕在她坟前上炷香也好,也不枉我家姑娘到死时都还念叨着沈大人。” 叶辛夷脸上的笑容却是僵在了唇角,双目先是震惊,继而空洞,瞪着那丫头,半晌才喃喃问道,“你说什么?琳.....你家姑娘怎么了?” 那丫头却并未回答,脸上的愤懑没有半分遮掩,“姑娘心善,临走时为我赎了身契,我这便要离京返乡去了,本来想着最后为姑娘办成这一件事。虽然没有见着沈大人,但好歹话也是带到了,沈大人若是还顾念着旧情,要去我家姑娘坟前看看她,想必也用不着我带路。若是沈大人不愿去,那只能当......只能当我家姑娘从前看错了人。” 说罢,那丫头礼也不行,转身便是迈步疾走,转眼,便出了房门。 谁知,才踏下石阶,手腕上便是一紧,被人紧紧扯住。她回过头,撞见的,是叶辛夷微白的脸,还有那双黑洞洞而显得有些空无,让人心里不由发憷的眼。那双眼的主人却是盯着她,不知为何,有些失色的唇瓣一张一合,轻吐一声问,“你家姑娘......葬在何处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朝前走,从镂空五福捧寿的车窗往外看,街景渐次往后退去,间或有花红柳绿的春色掩映其间,只这车厢里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身处寒冬一般的刺骨。 名唤“翠儿”的丫头紧了紧衣襟,挪动着身子往身后的车壁靠了靠,抬眼瞄着坐在对面,神色淡然,面色却有些莫名苍白的年轻妇人,她也不知道她明明去沈府是请的沈大人,为何最后随她出来的人,却成了沈太太。 也不知道沈太太为何要随她一道去,难道是不相信,想要去确认她家姑娘当真死了不成? 而且,沈太太的脸色自从听说她家姑娘的死讯之后,就一直不太好,又是因为何故? 翠儿心中各种疑虑翻涌,望着叶辛夷的目光便带出两分戒备来。 叶辛夷猝不及防地转过头来,那双黑沉的眼珠子将她盯着,“你家姑娘怎么会......死?”那个“死”字清幽,衬着那有些喑哑的嗓音,不知为何,竟让人听出了两分悲伤。 悲伤?怎么可能?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假仁假义。翠儿哼了一声,心中愤懑溢出,便也顾不得怕了,“太太猜猜是为了什么?我家姑娘身子自来康健,倒是从约见那时还不是沈太太的您之后,就一病不起了。沈大人和沈太太成婚之后,她的身子更是每况愈下,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人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沈太太不妨帮着猜上一猜,我家姑娘的心病是什么?竟生生夺了她一条命。” 这个翠儿倒是个忠心的,说着,便是红了眼眶,也顾不得叶辛夷和沈钺根本是她得罪不得的人,兀自口无遮拦,眼里的愤恨没有遮掩,尽数流于瞪着叶辛夷的视线之中。 叶辛夷却是半点儿没有看在眼里,翠儿那些话,字字句句都化成了刺,扎在了她的心口上,让她面上的血色一点点抽尽,身形不由得晃了两晃。 是这样吗?是她嫁给了沈钺,所以,才害死了相思......不!琳琅!她的琳琅!从前待她最好,为了她,将自己陷于泥沼,甘愿为她承受那不堪一切的琳琅。 翠儿见着叶辛夷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儿,虽然觉得奇怪,但心里的愤懑却不知不觉减轻了两分,这个沈太太看来倒好似还算有两分良知的样子,清了清喉咙道,“其实,我家姑娘也知道,她的身份是配不上沈大人,也从未寄望过能嫁与沈大人做个姬妾什么的。只沈大人太过凉薄了些,有了新人,便连回头都不曾。沈太太,同为女人,你也别太放心了。哪怕你是明媒正娶,可前车之鉴在前,沈大人今日可以对我家姑娘这般,往后,便说不得也会对太太这般,太太心里,还是要有数的才好。” 那些话,叶辛夷听没有听进去,翠儿就不知道了。 总归,她听着那些话,便是转过了头,继续看着窗外。那侧颜,恍若千山暮雪般悠远而疏冷。 翠儿看了半晌,不见她有什么反应,倒好似出了神一般,便也有些兴致阑珊,回过头来,自顾自想着自己的心事,不说话了。 出了城,路面不平,渐渐有些颠簸起来,好在,那地方却也不远。离着城门不过五六里便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时,他们已经在一个山坡之下。 翠儿抬手指着山坡之上,“我家姑娘就葬在这山腰上了。也亏得我家姑娘还有些积蓄,否则,连副薄棺都置办不得,怕就要落个曝尸荒野的下场了。如今,好在能入土为安。” <script>app2(); 262 惊遇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说这话时,翠儿意有所指般瞄了叶辛夷一眼。 那言下之意,也不知这位沈太太听懂了没有,却见她神色如常,只是无声敛了敛眸,然后,拎着裙摆,先行走上了山路。 翠儿在她身后咬了咬牙,也连忙迈步跟上。 那山坡不高,叶辛夷腿脚又快,不过沿着山路走了不到两刻的工夫,便已到了翠儿所说的地方。 “就在那两棵松树中间。”翠儿在身后遥遥伸手一指,望过去时,却是“咦”了一声。 叶辛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真瞧见了那座新起不过几日的坟茔,同时,也瞧见了身姿如松,笔挺似竹一般立在坟前的人。 那人许是听见了动静,转过头来,一双凤眼沉沉,将他们望着。 叶辛夷压下心底的万千思绪,正了神色,迈步过去,在离那人一步之遥处又停住,蹲身敛衽行了个礼,“谢大人。” 那人一身竹青色的直裰,外罩同色轻纱外袍,在这春色渐浓之时,当真便如一竿竹一般,清俊挺拔,不是谢铭又是谁? 谢铭见得叶辛夷,眉眼间也闪过一丝疑虑,只面上还是那副内敛稳重,不见多少情绪的模样,跟着抱拳施礼,“沈太太。” “谢大人缘何在此处?”叶辛夷问了,见到谢铭并不奇怪,事实上,近来,他们倒是常常碰巧撞见。怪的,是见到这个人的这个地方。 “我有些事想要问相思姑娘,谁知,到了凝香馆,才听说相思姑娘她......”谢铭说话间,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坟茔,隐下话头,也一并掩去了眸中黯然。 叶辛夷心里不是不奇怪,可是,在转头望着那座孤坟时,方才心口的隐痛一瞬间便无限放大,她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净,若非这里还有他人,若非谢铭就在眼前,那她...... 但她不得不强忍着,她掐了掐掌心,好歹是稳住,扯了扯嘴角,“谢大人有心了。” 谢铭没有吭声,转头又深望了那孤坟一眼,“沈太太自便,谢某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说着,朝着叶辛夷匆匆一抱拳,便是快步而去,未再回头。 那背脊挺得笔直笔直,就好似一把张到了极致的弓,真怕绷得再紧一些,弦,便会断了。 “这位谢大人平素可与我家姑娘没有半点儿交集。这样的人,尚且来看了我家姑娘,这真是......人心难测。”翠儿说着这话时,又意有所指瞄了叶辛夷一眼。 叶辛夷却全然顾不上她,她转过头,望着那坟茔,前头墓碑上写的只四个大字“相思之墓”,立碑之人空空如也。她死在这里,虽能入土为安,但却连个上香烧纸钱的人都没有。 叶辛夷心里一酸,眨了眨眼,眨去了眼里的泪雾。 她和相思是什么关系?相思死了,她能怎么伤心?身后还有柳绿和翠儿看着呢。 柳绿手里拎着个篮子,里面装着香烛纸钱和供果点心,这会儿,不需叶辛夷吩咐,便是上前来,将那些装着东西的盘子摆上,点起香烛,布置开来。 叶辛夷就站在那坟茔之前,隔着青烟袅袅,望着那孤坟,却怎么也没有办法将面前这坟茔,与她记忆之中那个总是如同姐妹般依赖她,却也护着她的琳琅联系到一起。 这怎么能是琳琅呢?怎么可能是她? 她幼时起,便因着格外漂亮的脸蛋受了多少苦?才不过十岁的年纪,便被她那无良的兄弟看上,想要对她不轨。那时,是她救了她,从此往后,琳琅便藏起了那张脸,藏起了身段儿,只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从来都是灰头土脸的丫头,只求能与她的姑娘安心过活。 可是,谁知道,旦夕之间,她所有的依赖土崩瓦解。为了她这不争气的姑娘,她却将她最厌恶的美貌当成了利器,替她承担起了本该她承担的一切......而现在,她死了,或许,还是因为她...... 叶辛夷眼底又有些湿润,她抬起手,揩过眼角,好似是被那香熏的。 有很多话,可是,隔着这冰冷的墓碑,却一个字也吐露不出。 四周都很是安寂,就连鸟雀好像也因着这凭吊的时刻而安静了许多,良久,叶辛夷转过了身,道一句“走吧”,转过了头。 翠儿虽然有些不满,却也到底没敢再说什么,起身,朝着那坟茔躬身行了礼,便跟着转过了身。 谁知,才没走了两步,便听得了一阵既重且急的脚步声。 叶辛夷停步,抬眼,便见得从山下走来的沈钺。 他抿着薄唇,一双寒星似的眸子深深,面上透着森森寒意。 见得她时,又转头看了一眼她身后那座孤坟,还有她身后的那个翠儿,面上寒得更是厉害。 想来,他定是回家后,听说了这事儿,便追了来。 他沉吟了片刻,终究是大步走到了那坟前,从柳绿手中接过了三柱清香,点燃后,拜了三拜,插到了坟前,回过身来,便是去抓叶辛夷的手。 叶辛夷却是一个侧步,让了开来,让他抓了个空。 沈钺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两僵,漆眸幽深望着她,她却没有看他,只是半垂着头,一言不发。 沈钺眯了眯眼,又伸出手去,这回,不等叶辛夷躲,他已经既快且稳地箍握住了她的手腕,握得牢,不让她挣脱,而后,拉起她便是迈开了步子,朝着山下的方向。 “沈大人.....”翠儿显然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疾走两步,就要追上。 沈钺停了步,冷冷一个回眸,“莫要再跟着。念你一片忠心,要离京便离京,莫再让我见到你。”每一个字,都透着狠意。 翠儿面色一白,生生被冻住了步子,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人往山下行去。 一路无话到了山下,沈钺却是跟着叶辛夷钻进了马车中。 叶辛夷却也不说话,只是紧贴着车壁坐着,双眸低垂,两只手掐在一处,面色更是有些发白。 沈钺沉着脸看了她片刻,见她将自己的手背都掐出了红色的印记,终究是忍不住,上前又要去抓她的手,叶辛夷没有躲,由着他抓了,却是抬起眼来,目光幽幽且疏冷地看着他。 直看得沈钺心里泛凉,他又是生气又是委屈,“你在气我什么?” 为何突然就这样了?经过了昨夜,他本以为,他们之间应该更亲近才是。 <script>app2(); 263 师叔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静静抬眼望着他,“你说呢?我在气什么?” 沈钺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是跟相思有关。正是因为知道,才觉得不解,更觉得委屈,他低头默了默,似在克制自己的脾气,半晌,才沉声道,“我记得我早已与你说过,我和相思之间清清白白,除了顾欢,我们之间没有半点儿牵扯,难道这些你都不记得了?还是你不信?” “记得。”叶辛夷语调清冷地应道,“可她死了,却是事实。沈熒出,你当真这般坦然,毫无愧疚吗?” 她望着他,还是那样一双如同朝露一般,清亮明澈的眼睛,可眼里的质问却也很是明显。她在为了相思质问他,好似,他真是一个负心汉,薄情郎。 沈钺望着她,倏然低低笑了起来,“相思真是厉害啊,她死了,却也还要摆我一道。今日,无论我来不来这一遭,上不上这柱香,在你心里,都是一根刺。她还真是好算计!”说罢,沈钺再没有半声解释,深望她一眼之后,一个转身,摔帘而出。 须臾之间,车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疾驰而去。 不用挑帘去看,却也知道定是沈钺抛下他们,先走了。 “太太?”柳绿挑开帘子,担忧地望了进来。 叶辛夷端坐在那儿,神色沉静疏冷,却并没有柳绿预想中会有的伤心委屈,或是直接哭起来,只是淡淡道,“咱们去一趟三柳街吧!”反正也打算明天回的,现下也出来了,她也不想回去,倒还不如现在就去。 柳绿默了默,终究是应了一声“是”,然后放下帘子,外头便传来她低声让长安转道去三柳街的话语声。 帘子放下,车厢内的光线暗了许多,叶辛夷转头望着车窗外的春景,心思却已飞了老远。她如何不知相思的心思?沈钺念着旧情,来祭奠她,或是沈钺不念旧情,凉薄如斯,都会在自己的心上,扎下一根刺。可是,她临死还这样煞费苦心,不就是为了沈钺不好过,为了她不好过吗? 可她到底是为了她以为的顾欢,还是为了她自己,怕是那傻丫头自己都分不清吧? 那根针扎下来,扎在她心口上,可沈钺却不知,如换了旁人,她未必如此。可偏偏,那个人是相思,是她的琳琅,光是她的死,便已让她心口揪疼,想到她临死还让那执念扎了根,不得解脱,她又哪里还能心安理得? 她不是怪他,却是连自己那一关,也过不得。 马车到了三柳街,刚刚停在她家铺子门口,叶菘蓝便眼尖地瞧见了,瞧见叶辛夷掀起车帘钻了出来,更是喜出望外,笑着喊道,“爹,阿姐回来了。”喊完,人也拎着裙角便奔了出来。 叶辛夷刚刚从马车上跳下来,便是张开手,将乳燕归巢般的小姑娘搂在了怀里,方才一路上笼罩在心口上的阴云不期然地便散了大半,她勾起唇角,笑了,“慢着点儿,小心摔着了。” 抬起眼见叶仕安站在石阶之上,笑望着这边,她牵了叶菘蓝的手,走向石阶,喊了一声“爹”。 叶仕安的目光已是关切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认她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有少,这段时日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落了地,点着头道,“安全回来就好。” 叶菘蓝挽了叶辛夷的胳膊,爱娇地抬着头冲着阿姐笑,“阿姐,你不知道,自从那一日爹去了元明街,知道你被接进了宫里,而姐夫却奉圣命去了延安府,便是担心得不行,回来之后,一直茶饭不思的。你瞧瞧,这人都瘦了一圈儿了,眼下,阿姐平安回来了,爹总该放心了吧?今日可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了。” 叶辛夷笑着抬头望了一眼叶仕安,果然瞧见他比半个多月前清瘦了两分。 叶仕安却很是不自在,咳咳了两声道,“你个小丫头,从前是你阿姐念叨我,如今,你阿姐出阁了,就换了你来念叨我,天天念叨个没完。你别听这小丫头胡说,爹担心是担心,可也知道你和姑爷都是那心有成算的,也没到那茶饭不思的地步,爹知道,身体要紧,不会由着性子来的。” “是啊!爹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总还有人帮爹顾惜着的,自然不会有事儿。”叶菘蓝皱了皱娇俏的鼻尖,这语调里,却听得两分酸味儿。 叶辛夷奇怪地瞥了一眼妹妹。 叶仕安却好似更不自在了,咳咳着偷偷瞪了叶菘蓝一眼,抬起头望向叶辛夷时,话题转得有些生硬,“你怎么一人回来了?姑爷呢?” 提到沈钺,叶辛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就这么一敛间,叶仕安便已狐疑地瞟了过来,叶辛夷忙扯开嘴角含混道,“他刚回京,公务繁忙,暂时怕是不得闲了。”话到这儿,叶辛夷便是扯了叶菘蓝往里走,一边走,一边问道,“爹那日去元明街寻我作甚?还让我一回来就赶紧回家来一趟,难不成是我师父回来了?” “何止铁师傅回来了......”叶菘蓝嘀咕了一句。 引得叶辛夷又是奇怪地一瞥她。 叶仕安却已经重重一声咳,很有两分严厉地瞪着小姑娘道,“去,跑一趟,将铁师傅请过来,就说你阿姐回来了。” 叶菘蓝看她爹一眼,不敢顶嘴,闷闷地“哦”了一声,便是转身走了。 叶仕安望向叶辛夷,叹了一声,“菘蓝这丫头想你想得紧,一会儿,你会在家里吃了饭才走吧?” 叶辛夷目下闪了闪,点了点头,“嗯。” 说话间,爷儿俩已经穿过了铺子和内院之间的甬道,进到了院子里。 抬眼间,叶辛夷瞧见了院子里有人,也终于明白了方才叶菘蓝那几句话里的意思。 院子里不只有人,还是个女人。 看上去,不过花信之年,却还作姑娘的打扮。一身蓝绿色的细麻布长衣,腰间系着布围,正在翻捡着院子里晾晒着的药材,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来看,清清冷冷的气质,一双眉眼间都拢着远山寒岭,不带笑,只是淡淡道,“师兄!” 师兄?叶辛夷往边上叶仕安一瞥。 叶仕安神色倒是自在坦然,与两人介绍道,“欢欢儿,这是我的师妹,林秀蕴。这回为父是受了姑爷所托,去了信,专程请她来给你看身上所中蛊毒的。” <script>app2(); 264 别扭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秀蕴,这便是我的大女儿,叶辛夷。” “大名叫辛夷?”林秀蕴转头往叶辛夷看来,轻轻点了点头,算作招呼,回过头,却是望向叶仕安,问道。 叶仕安沉敛下眸色,点了点头。 林秀蕴笑了起来,那一笑嫣然间,眉眼间的清冷瞬间如同破云见月一般,显出两分难以言状的清丽绝伦来,“看来,师兄到底还未将从前彻底忘却。”说这话时,她似是极为开怀,一双盈盈美目轻睐叶仕安。 叶辛夷心头一动,想起方才叶菘蓝的话里有话,不由瞄了那位林师叔一眼,又转头望向叶仕安,看来,这两位之间,有故事啊! 师兄师妹的,青梅竹马? 只是映入眼帘的,却是叶仕安一般无二,温润却坦然的笑。 叶辛夷收回视线,在心底暗暗一叹,看来,这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再转过头望向林秀蕴,她已经收起了方才那一抹让人惊艳的笑,抬眼望向叶辛夷时,神色疏冷了两分,略有些冷淡,却也不会让人不舒服,想必是她已经习惯了的,对人对事的态度便是如此,已是流于自然。 “辛夷,过来这儿坐下,我给你看看。” 不管怎么说,千里迢迢将人家请来,就是为了给她看病的,想必这位师叔应该很是精通蛊毒。叶辛夷敛衽谢过,便是在桌边坐了下来。 林秀蕴查得很是仔细,先给她把了脉,又观察了臂间那条紫线良久,将她的眼睛掰开,细细查看了眼珠子,就连指甲缝也细细看过了。 然后,终于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皱起了眉,无声沉思。 方才,她检查时,叶仕安父女俩都是沉默着没有言语,这会儿见她敛眉不语,叶仕安望了望叶辛夷,她尚沉静,可叶仕安却是忍不住了,“师妹,到底如何了?” 叶仕安自然是爱女心切,林秀蕴抬头看他一眼,迟疑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这不是赤练蛊。”语调清幽,却很是笃定,没有半分的犹豫,“也不是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娑罗教的蛊毒,应该是之前从未流出,或是用过的。不过,应该与赤练脱不开干系,我估摸着应该是从赤练当中提炼,新培植的。” 她抬起一双冰雪轻覆的眼,望向叶辛夷,“听师兄说了,你的蛊毒已经发作过了?” 叶辛夷点了点头,“已有三次。只是当中有两次是被人刻意催动的。可头一次,却是被中蛊毒不到半月时就自行发作了的。” “这就对了。若非这个蛊毒本身就是半月发作一次,便是这当中有什么蹊跷。我还得再好生想想,至于解蛊之法......” “师叔!早前娑罗教以为我会南下,是以,一次性给了我半年的解药,一共六颗。眼下还有四颗,师叔不如拿了一颗去看。”叶辛夷说着,已是从腰间掏出了一个汝窑白瓷瓶,从中倒了一粒丸药出来。 那丸药不过有小指粗细,普通丸药的色泽,淡淡的药味儿。 林秀蕴倒也不推脱,将那丸药接了过去,便是放在鼻间轻嗅,一边嗅,那眉心一边便皱得更紧了些,下一刻,却是将那丸药捏着,也不吭声,便是站起身往边上厢房走。 那间厢房恰恰是叶辛夷出嫁前的闺房,她进去之后,反手便是掩上了门。 “师叔这是?”叶辛夷狐疑地蹙起眉,望向叶仕安。 叶仕安的笑容略有些尴尬,“这家里不是就这么几间房吗?总不能让你师叔去你师父那儿住,是以,只得让她住你的房了。” 叶辛夷倒是不在意这个,她都不在家里了,哪儿还会霸着一间房子。 “你师叔她就是这个脾气,算得个药痴吧,一遇到自己感兴趣的药啊,毒啊的,就什么都顾不上了,非得埋头研究出个结果来不可。估摸着她怕是又要好些天不出来了,咱们不管她了,吃饭的时候让菘蓝给她送进去就是。”叶仕安语调清淡得咧,别的不说,对于他这个师妹,倒是足够了解的。 叶辛夷望他一眼,曳着唇角,微微一笑。 “丫头!”身后,骤然响起一声唤。 叶辛夷咧开嘴角笑起,是真正开怀,回过头去笑喊道,“师父!” 那大步走来的不是老铁又是哪一个?好在,这老头子精神好得很,看来,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叶辛夷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老铁也在打量她,见她全须全尾,只脸色略有些难看,目光再落到她头上的妇人发髻时,便是面色一沉。 “没想到啊,我这一走,你居然就嫁了。那个皇帝算哪根葱,居然就这么给你赐了婚,还让我这个做师父的都错过了你的婚礼。”老铁对皇家可没有半分崇敬,张口便是埋怨。 叶仕安瞪他一眼,“隔墙有耳,你说话小心些,别惹麻烦。” 老铁哼一声,“隔墙有耳也要逃得过我老铁的耳朵。”这一句狂妄至极,嚣张至极,不过话虽这么说,他却到底收敛了两分,揭过方才的话题不说,拉了叶辛夷往堂屋里走,一边走,一边问道,“快跟师父说了,嫁了人后这日子过得舒心不舒心?沈钺那小子待你好是不好?听说你进宫里去了,那皇帝没给你委屈受吧?” 老铁喋喋不休地问着,是真正挂心叶辛夷。 叶辛夷心里暖暖的,虽然提到沈钺时,神色微微一顿,却还是笑着应道,“师父放心吧!我挺好的,都好,您安心!” 老铁神色稍缓,继而却又皱紧眉来,“就你一个人来的?沈钺那臭小子呢?” “他衙门里还有公务,忙着呢。我猜着师父回来了,所以等不及,便自己先回来了。”想到什么,她笑着望向叶仕安,“爹!这些时日我家大人忙着,我又想你们想得紧,正好师父也回来了,我就想在家里住几日,可好?” 叶菘蓝听得叶辛夷要回来住几日,立刻高兴得欢呼起来,“阿姐要回来住几天?好啊!好啊!” 叶仕安却是皱紧了眉,“好端端的,为何要回来住?这嫁出去的姑娘,哪儿能随意回娘家住?”默了默,他方才便觉得奇怪了,人是沈钺特意让他请来的,就算再忙,怎么也该过来看看。他没来不说,叶辛夷这会儿还说要在家里住几日,当下,眉心不由皱得更紧了些,“你老实跟爹说,你不是跟姑爷闹别扭了吧?” <script>app2(); 265 置气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没有想到她爹居然这么敏锐,可是吧,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 “没有啊!我就是想你们了,想回来住几日,与你们好好聚聚不成吗?还是爹也觉得像别人说的那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里就不是我的家了?那我出嫁时,爹与我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不成?”叶辛夷做了叶仕安这么几年的女儿,自认对付她爹还是有那么两分办法的。 果真,她这话一出,加上哀怨的眼神,叶仕安立刻便有些招架不住了,“那不是......你想要住也不是不可以......” “就知道爹对我最好了。”叶辛夷立刻截断叶仕安后面的话,笑眯眯道,“柳绿,去!回元明街去给我收拾些东西送过来,我要在家里住几日。”赶紧喊了柳绿来,像是怕叶仕安会反悔一般。 柳绿只顿了一瞬,便是乖乖应了声“是”。 叶仕安眉心又攒起,“你好歹也该先跟姑爷商量一下吧?” “我这不是让柳绿回去收拾东西了吗?他自然就知道了。”叶辛夷说罢,便是站起身拉了叶菘蓝的手,“今天吃什么?咱们去看看,整治两个好菜给师父和爹下酒。对了,林师叔喜欢什么口味......” 姐妹俩一边说着话,一边往灶间去。 叶仕安望着姐妹俩的背影,眉心却是攒得更深了。 老铁见状却是一拍他肩头道,“做什么这般苦大仇深的?你自己的闺女你自己还不知道吗?她自来懂事,你什么时候见她这般任性过?就算是闹别扭,那也是沈钺那小子不对,丫头回来住几日怎么了?他要不想丫头住这儿,自己来接不就是了?”老铁理所当然得很。 叶仕安沉凝着脸,思虑片刻,终究是沉沉叹了一声,“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哪儿管得了那么多?” “欸!这不就对了?”老铁笑着将他往堂屋拉,“走走走!喝茶去!”而后,转头对灶间喊道,“丫头,泡壶茶来!” 没一会儿,柳绿回来了,果真带了两箱子的东西,到了叶辛夷跟前,凑上去轻声道,“大人还没回府呢。” 若是回府,瞧见夫人带了东西回娘家,不知道会不会气炸。 叶辛夷恍若没有听懂,让她将东西搬到叶菘蓝房里放好,然后说她家里小,住不了她,也用不着她伺候,将她打发了回去。 柳绿不敢违令,只得走了。 沈钺却是直到月正中天时,才回了府。一是事情没有忙完,二,怕也是存了两分躲避的心思。 只是待得回了内院,望着一片漆黑的正院,他又眉心紧蹙起来,“太太已经歇了吗?”心里不由有些后悔,今日的事情当真是扰乱了她的心绪,她虽不高兴,却也算得情有可原,自己实在不该与她置气的。 财婶儿和柳绿俩对望了一眼,却都不敢开口。 不过一个简单的问题,她们却谁也不敢回答,沈钺面上一寒,目光冷凛似寒冰,往后一扫。 财婶儿和柳绿都是脸色一白,再不敢隐瞒,财婶儿促声道,“太太......太太回了娘家,方才还让柳绿来收拾了些东西送过去,说是.....说是要.....要在娘家住几日......”后面的话,在沈钺那双冷眼的盯视下,渐趋小声,终于没了音儿。 沈钺一双暗如幽夜的眸子盯着黑洞洞的正房看了良久,财婶儿和柳绿都觉得自己熬过了冬天,却怕是要被自家大人浑身散发的冷意冻死在这阳春三月时,沈钺终于高抬贵手,将手一挥,让她们退下了。 只是,待得离了正院,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声。 这夫妻俩过日子,自然是没有不拌嘴的,可是,自家这两位主子,头一回闹别扭就这般大的阵仗,大人那气场,这些时日还是躲远些,免得殃及池鱼啊! 叶辛夷在娘家住了下来,叶仕安虽然没敢再说什么,免得又被闺女用一双哀怨的眼睛盯着数落他将她当成了泼出去的水,不管她,不要她了,可这心里却是提着。说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了,可却是时时盼着他家姑爷能来接人。 谁知,头一日,没来。元明街沈府也没有半点儿动静。 第二日,还是没来。 第三日,倒是柳绿过来了一趟,说是大人这两日公务繁忙,昨日起便没有回府了。 第四日,还是没来。叶仕安急了,看他闺女,也不知是当真不在乎,还是越发置气,一副欢快得不得了的样子,便是叹了又叹,借着出诊的名义,悄悄出得三柳街来,先去了元明街,才知他家姑爷果真已经数日未曾回府。这又想着去衙门看看,谁知,还没到北镇抚司,便见着大队的锦衣卫骑着马,在长街上呼啸而过,领头的,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可不就是他家姑爷吗? 看那动静,还真是有什么重要的公务在身呢。 叶仕安一时也说不出自己是否该松口气。 叶仕安一大早便不见了踪影,叶辛夷和叶菘蓝姐妹俩拎了菜篮子,去了集市。集市上很是热闹,从街头到街尾,都是人,摩肩擦踵,络绎不绝。开春儿了,农人们挑来了新鲜的菜蔬,花农们开始叫卖花朵,好像沉寂了一个冬天的这座京城,都被春风叫醒了一般。 叶辛夷许久没有来逛过集市了,这种市井的气氛让她格外的安适,原来,她早就已经习惯于这样的生活了。 “菘蓝,你慢点儿!”人太多了,叶菘蓝人娇小,手脚却灵活,眼尖地看着一车刚推来的新鲜菜蔬,一个矮身便是冲了上去,叶辛夷落后几步,一边不紧不慢地跟上,一边笑着喊道。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莫名幽冷的气息袭来,叶辛夷心弦一紧,便已感觉到一个裹挟着冷风的身影擦身而过,同时,一个冷淡的嗓音已拂在耳畔,“这么几日了,沈太太该归家了。沈大人公务繁忙,沈太太也该多多关心才是。特别是,最近的这个案子。” 叶辛夷蓦然扭过头,那个人,却已擦身而过不说,转眼便已没入了身后熙来攘往的人群之中,只可以辨认出,是个男人。 而且,只怕身手也还不弱,原来,娑罗教中,也并非只有女弟子。 叶辛夷一双杏眼微沉,神思莫辨。 <script>app2(); 266 送汤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仕安正与老铁说着话时,叶家姐妹俩从集市上回来了。叶仕安立刻停了话头,笑望姐妹俩,“回来了啊!” 她爹那表情明显就是有话要说的。叶辛夷这会儿却是顾不上了,沉吟片刻,便是道,“爹,川柏一会儿该回来了吧?我想让他去一趟元明街,让长安驾了马车来接我。”她也不是不能自己回去,主要还有两口箱子呢。 反倒是叶仕安愣了愣,没有想到她去了一趟集市回来,居然就要回去了,心里却是真正高兴,笑道,“我就说嘛,姑爷公务繁忙,你更要多多体贴不是?夫妻之间相处,正该相互包容退让,才能长长久久。你们姐妹俩快去做饭,一会儿川柏回来了,我就打发他去元明街,吃过饭,你就给我回去。” 竟是迫不及待要赶她走的意思。 老铁本来是一直坚持非要等着沈钺亲自来接,才肯让叶辛夷回去的,今日也只是撇了撇嘴,虽然有些不甘不愿,却也没有出言拦阻。 叶辛夷心里挂着事儿,也无心多想。 叶川柏下学回来,果真便被叶仕安催着去了元明街跑腿儿。等到叶家用过午饭时,元明街那边来接她的马车也到了。 长安驾车,柳绿随车。 虽然叶辛夷回娘家之时,就没有想过自己又没出息地这样回去,可是既然没了法子,又决定了要回去,她就不会矫情。 长安和叶川柏帮着将箱子搬上了马车,叶辛夷转头看了看一直合着的房门。林秀蕴自从那日进了房之后,果然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也不知道她研究那颗解药是否有了进展。 “你师叔这里一有消息,爹自然会去告诉你。回去之后,好生与姑爷相处,多多体贴他,可莫要再任性了。”察觉到她的视线,叶仕安低声劝慰了一番,末了,还不忘耳提面命几句。又当爹又当娘的,也算是操碎了心。 为了让她爹安心,叶辛夷自然是无所不应。 等到车帘子垂下,马车缓缓自三柳街驶离时,她的脸色却是沉了下来。 柳绿察言观色,低声道,“太太离府四日,除了第一日大人深夜回了府,后头几日,大人也都宿在外面,未曾回过府中。” 叶辛夷沉着脸,没有说话。回到府中房里一看,这房里可不就跟她走时一模一样么?好吧,她不回,他不去接也就算了,居然自己也不回? 谁能想到,叶辛夷回来了,这一夜,沈钺却还是未归。 财婶儿见叶辛夷面无表情,眉眼间却透着郁气,连忙道,“大人怕果真是公务繁忙,又不知道太太回府了,等到忙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叶辛夷自然知道财婶儿这是帮他打圆场呢,她刚才分明瞧见长安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说不是去给他通风报信的,叶辛夷都不信。她可不信他不知道她回来了。可他一个大男人,气性还比她大了?她都不用他接,自己回来了,便是给他搬了个台阶来了,他居然还不肯下来? 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她还乐得清静。反正她也不是自己想回来才回来的。 叶辛夷将被子一拉,往身上一裹,躺了下来。 这就是要睡的意思了。 财婶儿望着面前背对着她们侧躺在床上的叶辛夷,与柳绿对望了一眼,继而苦笑,却什么话也不敢说,放下帘帐,将灯拨得暗了些,便退了出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早,叶辛夷推开窗,却见窗边多了一张字条,是催促着她赶快与沈大人和好,让他回家的。 叶辛夷将字条放在烛火上,看着烛火将之吞噬,燃成灰烬,嘴角却是曳起了一抹嘲弄的笑痕,够着急的呀! 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这伙人却操心上他们的夫妻关系了。她与沈大人闹别扭,居然比她还着急。 心里不以为然,可叶辛夷面儿上却跟昨日说回府就回府一般无二,配合得很,用着早膳的时候便对桃红吩咐说,“大人既然公务繁忙,怕是这些时日都未能吃好睡好,你一会儿炖个滋补的汤水,我们走一趟镇抚司衙门,给大人送去。” 边儿上财婶儿听得欢喜,送汤好啊,送汤就是服软的意思。这大人待太太本就好,这太太一服软,大人还绷得下去吗? 当下与桃红和柳绿使了个眼色,“欸”了两声,便拽着桃红先下去忙活儿了,就连车马也都赶忙去准备,不让叶辛夷多操半点儿心。 桃红有财婶儿督促着,动作那个快啊!还不到正午,便已将汤炖好了,还一并做了几个小菜,用食篮将饭菜一装,交给柳绿拎着,笑眯眯道,“这个时辰正好是用午膳的时候,老奴特意让桃红多做了些。太太去了,便索性与大人一道用了饭再回来。” 叶辛夷无可无不可,小命拿捏在人家手里,这态度至少得端正。去了这一趟,若是人沈大人还不肯回来,她也能有话推脱。 北镇抚司衙门倒是不如诏狱那般森然可怖,与一般的衙门也没什么大的区别,却也是生人勿近。 好在,这些锦衣卫中不少人还是有眼色的,长安时不时会到衙门来,他一说明了情况,那些人便也放行了,还特意让一个人为叶辛夷引路。 只是,那些值守的锦衣卫看似冷面冷心,却在没有人察觉时,带着两分好奇,悄悄窥视着叶辛夷。 叶辛夷全做不知,跟在那个领路的锦衣卫校尉身后,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四周,这还是她头回来衙门,何况,还是鼎鼎有名的北镇抚司。 只看了片刻,她便收回了目光,这衙门不过是一个院子套着一个院子,房子连着房子,倒也没甚好看。 穿过天井,沿着回廊走了约莫片刻,走进了一个沉寂的院落,门口两个值守的锦衣卫看上去有些眼熟,好似之前沈钺公干时曾见过,见到叶辛夷,神色间略有些诧异,却是连忙抱拳施礼,叶辛夷屈了屈膝,算作还礼。 那个为她领路的锦衣卫已经停了步,朝着她抱拳道,“沈太太,沈大人就在里面,卑职先告辞了。” “多谢这位校尉大人。”叶辛夷徐柔的嗓音含着淡笑。 院内,沈钺正在交代事情,听得院子外的动静,微微一愣,抬起眼便见得一屋子的人都侧着耳朵,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之后,又个个面露不自在。 <script>app2(); 267 机密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都是些喜怒不形于色的锦衣卫,却原来个个心里都装着一颗八卦的心。 沈钺眉心一皱,轻咳了一声。 这一声咳,让那一屋子的人都瞬时整了面色,站直了身子,目不斜视。 “方才我交代的事儿,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那声音响亮的,让叶辛夷跨进院门的脚,微微一顿。 “听清楚了就下去吧!做好自己的事儿,在谁手底下出了纰漏,届时,我拿谁是问。”沈钺的声音凉且淡,透着森森寒意,目光却已透过那些人的缝隙,望向了院门的方向。 她今日着一身清清淡淡的藕粉,出现在镇抚司衙门,总觉得有些突兀,好似携着烂漫的春色,踏破了镇抚司衙门常年阴郁的隆冬。 “都下去吧!”沈钺挥了挥手,一屋子的人立刻脚步整齐地转身离开,到得门口时,将将与要进门的叶辛夷撞上,便是纷纷抱拳施礼,却是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看上一眼,皆是垂头退到了一边。 待得叶辛夷进了门,便是快速地退出了院子去。 叶辛夷侧头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入目,却是沈钺一双如寒星般的沉沉冷目。不是头一回见他穿飞鱼服,却是头一回见他在镇抚司衙门,坐于那张桌案之后,不知是不是身处环境的缘故,就连身上,都泛着丝丝寒意。只是,叶辛夷不怕,更不憷他。 想起也觉得有些纳罕,她刚刚成为叶辛夷的时候,偶遇他时,总能被吓得半死。即便是后来,对他也多有防备,不知何时起,却是半点儿不怕他了,哪怕他一双冷眼盯着,便能让人冻个半死,她却一点儿不惧,还能老虎嘴上捻须,刻意惹他生气呢。 也不知是胆儿又肥了,还是因着别的原因。 “你怎么来了?”默了片刻后,沈钺终于开了口。 叶辛夷从柳绿手中接过那只食篮,徐步上前道,“大人不肯回家,只好我自己来了。” “大人这会儿应该得空能休息一下吧?不知,可否让妾身陪你用午膳?”这声音既柔且软的,还自称“妾身”? 沈钺生生忍住想要打哆嗦的冲动,抬起头狐疑地盯着她。 她一双杏眼微眯,“我回娘家四日,我爹提心吊胆了数日,大人一日不去接我,他便一日惴惴难安,只怕还以为我就要被大人一纸休书扫地出门了,我再不孝,也不敢再让他还要为我这已经嫁出门的女儿日日操心了。”这话,是真,却还藏着一半,说不出口。 沈钺望着她故作的柔婉,倔强的眼,终究是沉沉叹了一声。“等我将桌上的公文先腾开。” 那桌案上公文快要堆积如山,柳绿却也不敢上前帮忙,眼看着沈钺手脚利落地将那些公文归置好,腾出了位置,这才快步上前,帮着叶辛夷将食篮中的饭菜一一摆了出来。 一顿饭,虽吃得静默无声,但饭罢,沈钺也好,叶辛夷也罢,面色终究都要和缓了两分。 沈钺还亲自将叶辛夷送出了北镇抚司。 长安驾了车等在外面,看着人出来时,悄悄松了一口气,看来,要雨过天晴了。 果真,等到扶着叶辛夷登上马车时,他面色沉沉,却到底是开口道,“我这几日手上有个案子,实在忙得抽不开身,也不是故意不回府。下晌时我看看,若能抽得开身,必定回去。” 叶辛夷勾了勾唇角,以“嗯”作结,钻进了车厢,车帘子垂下。外头听得沈钺吩咐长安“小心驾车”,又交代柳绿“好生照看太太”,叶辛夷心里终究暖了暖。 马车踢踢踏踏跑了起来,她心口方寸间,比来时轻省了许多。 是夜,沈钺果然回了。 只是,到底这关系刚刚破冰,这心结尚在,两人一时还没有回到最初相处时的情形,倒还处出两分相敬如宾的感觉来了。 一夜相安无事,第二日清晨,沈钺如常出府去了衙门。 叶辛夷拉开窗户,又在窗柩上瞧见了一张字条,展开一看,眉心紧皱。 等到下晌,沈钺回来时,眉心舒展。她上前殷勤地帮着他更衣,便顺势问道,“大人今日心情不错,可是近日忙的案子有眉目了?” “嗯。”也不知是叶辛夷的殷勤他很受用,还是案子果真有了进展,他心情松快,总之,沈钺很是轻松地“嗯”了一声,算作回答了她。 这可是好现象,叶辛夷忙笑着趁热打铁,“是个什么案子?”双眼忽闪着,当真是好奇的模样。 往日里,沈钺也从不避讳她这些。她既问了,能告诉她的,便也不会瞒着。 可今日,他却是眉心一皱,紧接着,一个侧步挪开,离了她身边,也不用她伺候了,自己系好了腰带,这才冷冷抬眼看她,“你一个妇道人家,问这些做什么?不知道我们锦衣卫办案,都是机密吗?” 叶辛夷张了张口,机密?你从前也没说机密啊?登时,便觉得有些委屈了。 沈钺见她微红了眼眶,却只是黯了黯双目,沉声道,“往后,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心里最好有个数。”话落,他大步流星走到门边,摔帘而出。 门内,隐隐传来哭声,还有柳绿低声的劝慰。 这一夜,沈钺虽未出府,却是自成亲后,头一回宿在了书房。夜半时,柳绿正和桃红在小厨房里叹着气呢,便见着长安捂着个肚子寻了来,脸上尽是讨好的笑。 “两位姐姐,可还有吃的?”少年尚带着两分稚嫩的面上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今日,大人心绪不好,我在外院伺候,可吓得饭也没扒拉两口,这会儿才觉得饿了。” 沈府不大,也就两个主子,还都是习惯亲力亲为的。是以,府中下人并不多,除了三个洒扫的粗使婆子,财婶儿和财叔两口子,近身伺候的,便也只有长安一个小厮,柳绿和桃红两个丫头。 因而,规矩也没那么多,他们也算处得好。 桃红打了个手势,转身从身后的笼屉里取了两只馒头出来,还微温着。 长安高兴地谢过,捧着那馒头便吃将起来。 吃了大半只馒头后,许是没那么饿了,便有了闲话的兴致,抬头见柳绿和桃红都是皱着眉,苦大仇深的样子,不由好奇道,“两位姐姐似乎也是心绪不佳,是为何事烦心?” <script>app2(); 268 威胁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柳绿叹一声,“还不是为了大人和太太吗?他们这一日不和好,我们这些跟前伺候的,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大人和太太?”长安不解地皱着眉,“大人这不都回府了吗?” “回府就好啦?”柳绿嗤道,“你是不知道,大人如今对太太可不比从前了,方才还在正房里训斥了太太一通,大人走后,太太哭了好一会儿鼻子,还是我和财婶儿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劝好的。你不是说大人心绪不佳吗?” 长安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继而,却又是惴惴不安起来,“这个......这个大人之前不是对太太很好的吗?怎么突然就......” “什么突然?我看上一次的事儿,大人心里怕是还存着心结呢。唉!这也不是咱们这些下人能管的事儿,算了,都回去歇了吧!”柳绿皱着眉,摆了摆手,先行走了出去。 桃红朝着长安摆了个手势,推着长安出了小厨房的门,将烛火都熄了,然后,才出了门,将厨房门锁上。又给长安比了两个手势,便跟在柳绿身后,也走了。 两人身后,长安一边嚼着馒头,一双眸子却是闪闪发亮。 第二日清早,天还没亮,沈钺便又去了衙门,这回,甚至没有差人来与叶辛夷说一声。 叶辛夷起来时,神色便有些恹恹的。柳绿和财婶儿俩对望一眼,柳绿便一边帮着叶辛夷梳妆,一边道,“太太,前回在宫里,你倒是给大人做了不少的衣裳,反倒忘了自己。今日天气甚好,听说,前门大街上的绸缎庄可是新进了不少江南那边最时新的料子,在府里待着也没事儿好做,咱们不如去前门大街逛逛,散散心?” 叶辛夷对这些吃穿用度上的事情自来不怎么上心,柳绿提这建议时,有些惴惴的,就怕太太不答应不说,怕是还要被斥责一番。瞧见叶辛夷皱起眉来时,心便紧提了起来。 谁知,叶辛夷皱眉思虑了片刻,眉头却是骤然一松,甚至微微笑了起来,“好啊!你家大人的俸禄平日里都没甚用处,咱们正好,去帮他用用。”那笑容配上银牙暗咬的表情,柳绿和财婶儿都为她们家大人的脖子感到一凉。 用过了早膳,叶辛夷果真带着柳绿出了门,驾车的还是长安。 春日盛,前门大街果真热闹非凡。 马车在街口停下,叶辛夷交代长安将马车赶到街边等着,便带着柳绿步行进了前门大街。 叶辛夷今日就是奔着花钱来的,便带了柳绿去了前门大街最大的一家绸缎庄。那绸缎庄中果真有不少新进的布料,花色时新,且做工精细,叶辛夷看中了不少。按着素日里的习惯,未必舍得买,今日却是狠了心,订下了好些。 那绸缎庄的掌柜一看,是大主顾啊,当下笑得合不拢嘴,亲自招呼着。叶辛夷却还觉着没有够,让柳绿跟那些绸缎庄的伙计们走一趟,将选好的料子都先搬到街口的马车上再回来,她们俩接着逛。 绫罗绸缎买了,这不还差金银首饰、胭脂水粉吗? 柳绿不敢有异议,带着那些伙计搬着布料走了。 掌柜的则殷勤地请了叶辛夷到后头坐着,还上了茶果,便告罪一声,说是回头让个伙计来照看,便又去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了。 这绸缎庄的生意还真是红火。 叶辛夷坐的这处,是独辟在后头的,倒是清静。一扇窗半开,便能瞧见绸缎庄后头的小院子。这院子虽小,却还规整得不错,窗边便有一棵桃树,虽然已过了花开的时候,却也是满树的葱翠,看着便是喜人。 听闻身边一阵微不可察的跫音,叶辛夷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茶碗,头也没回地道,“你们生意忙着,径自去招待其他人,我这儿不需要人伺候。我一个人这儿坐坐,等我的丫头回来便走。” “沈太太倒果真是闲情逸致,这个时候了,还能在这里悠闲地喝茶。”耳边骤然响起一记幽冷的嗓音。 叶辛夷一惊,骤然回过头,却见着身边站着一人。中等身高、中等身材,一身再寻常不过的打扮,就连抬起的脸,也是扔进人堆里便再找不出来的寻常,可那身即便收敛,却还是藏不住的清冷杀气,却半点儿不寻常。 叶辛夷杏眼沉敛,嗤笑了一声,“居然追来了这里,你们还真是着急得很。” “我们着急,沈太太自然也要着急一些才是。否则,等到我们堂主亲自登门来提醒沈太太,沈太太自然免不了要受苦了。” 这话里,明晃晃的威胁。 叶辛夷不是听不懂,就因为听懂了,所以,更是怒,“不是我不着急,我这不是听你们的话从娘家回了府,又将沈钺哄回家去了吗?可是,我才提了个话头,他便将我斥责了一顿,一晚上就歇在了书房。我能怎么办?” “何况......我连你们究竟想要问的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那人默了两默,大抵也知道叶辛夷不是说谎,沉吟了一瞬,便是简短地将事情说了,“五日前,大理寺破获了一桩案子,查抄一间工坊的时候,找到了一份工部最新的铳筒图纸。朝中怀疑有人暗通敌国,皇帝大怒,下旨锦衣卫严查。工部所有堂官皆被停职,暂且软禁府中,东厂和锦衣卫奉命督查,这一查,便查到了工部左侍郎张栩张大人头上。如今,张栩张大人一家都被押进了诏狱。” “张大人......是你们的人?”叶辛夷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 那人眉心一蹙,声音冷硬了两分,“这个,便不劳沈太太费心了。这回诏狱刑讯主审是皇帝亲自指派的,正是沈大人。早前,我们一直没有麻烦过沈太太,这头一回,沈太太总要拿出些诚意来,帮我们探上一探,那诏狱之中的人,到底招了什么才好。” 叶辛夷眉心攒得更紧了,“莫说我家大人公私分明,就说我跟他如今的关系,怕是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你们这般神通广大,那诏狱的墙再厚,怕也挡不住你们的无孔不入,你们又何必非要寄希望于我?” “若非沈大人能力卓越,水泼不进,我们也用不着麻烦沈太太。”那人声音已又冷沉了两分,“小人若是没法说服沈太太,只能让我家堂主来见沈太太一见了。” <script>app2(); 269 大怒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你用不着威胁我!我若办不到,你就真将你家堂主叫了来,或是将刀明晃晃架在我脖子上也无用。”叶辛夷的嗓音亦是一沉,“回头,你与你家堂主回话,这事儿,我只能尽力。我总不能因着帮她这一回,便将自己彻底折进去。她若是不同意,我也没有法子。” 说话间,前头铺子人声熙攘,她听到一把熟悉的嗓音,是柳绿回来了。 “我的丫头回来了,先告辞!”说着,她已是起身,越过面前这人,径自离开。到了前头,由着柳绿扶着,被绸缎庄掌柜殷勤地躬身一路送到了铺子外头。 转而又去了不远处的首饰铺子,过后,又去了饭庄吃饭,最后,又打包了好些点心,这才回到街口,乘了马车回元明街。 前门大街某处酒楼的二楼雅间内,窗户翕开了一条缝,后头两双眼睛目送着沈府的马车从街口驶离,眼中皆是淡淡的寒凉。 “堂主。”后面那人正是方才到绸缎庄中与叶辛夷密会之人,这会儿却是神色恭敬,朝着前方背对着他的身影,抱拳施礼。 站在窗前那人是个女子,却是一身玄衣,轻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恍若秋水般的盈盈妙目,这会儿,望着那辆已经驶远的马车,眸子中却不见半点儿温度,开口时,嗓音仍是清冷冷,“怎么样了?” “属下看她不像是在说谎。而且,咱们的消息也是一样。因着相思之死,她和沈钺之间生了嫌隙,沈钺待她,已不如之前。她只怕未必会如堂主所愿,能帮我们探得我们想要知道的消息。而且,昨夜她的试探已是惹得沈钺很是不满,若再继续,怕是得不偿失。”男子平板的声音不带半点儿起伏。 前头玄衣女子轻纱下的红唇却是微微弯起,“怎么?你还担心因着咱们让他们夫妻失和不成?” “教主布下这颗棋子定是有大用处,眼下便让她成了废棋,未免太不划算。”男音仍是平铺直述的刻板。 “再看看吧!若是果真不成,咱们再另想它法。沈钺此人,既然娶了她,总不能轻易休妻。” “可是他们夫妻若是失和,往后,要想用她拿捏沈钺就更不可能了。” 玄衣女子轻纱下的美眸一个回转,却如冰冷的箭,直直刺来,“我说了,再等两日看看,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男子被骇得闭了嘴,半晌,才拱手道,“是。” “下去吧!”玄衣女子这才稍稍满意了,抬手轻挥,“盯紧了诏狱,还有沈钺。” 那人无声拱了拱手,转身退了下去。 房门轻阖,玄衣女子仍站在窗边,望着方才那辆马车离开的方向,轻纱下,红唇轻弯,可笑意却半点儿不及眼底。 叶辛夷回到元明街家中,见着那一堆买回来的东西,却又兴致缺缺了,交给柳绿和桃红收拾,她便有些神情怏怏地靠在窗边,看着窗外发呆。 这显然是心情还不好呢。 不一会儿听得动静,是被派去打探消息的长安回来了,到了门口,却是支吾了半天,这才道,“大人好像进宫去了,交代了校尉告知,说是公务繁忙,今夜怕是不回府了。” “啪”一声,叶辛夷顺手抄起了手边炕桌上的一只茶碗,摔在了地上。 屋内屋外,几个人皆是被吓得噤若寒蝉。 看着他们太太铁青的脸,哪里还有素日里的半点儿沉静淡然? 沈钺进宫还真不是托词,他这会儿,便是与冯集贤、楼从远,以及其他好几个东厂和锦衣卫领着要职的人,一并站在南书房,乾和帝的御案之前。 只是乾和帝的脸色这会儿却很是不好,抬起眼,瞪着冯集贤道,“所以,工部被盗的,不只那一张铳管图纸,还有别的?” “回陛下,微臣奉圣命,彻查工部......确实如此。这是粗拟的一个单子,具体的,还在清查。”冯集贤拱手奉上一封折子,边上张季礼不用乾和帝吩咐,已经上前来,躬身接过,奉到了乾和帝跟前。 乾和帝一看,更是大怒,那封折子“啪”一声,便被拍在了御案之上,“工部这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工部左侍郎,难道就在工部只手遮天了不成?工部尚书李豫川,右侍郎闫晨都是在干什么,居然半点儿没有察觉?还是他们分明便是与张栩同流合污了?还有你们锦衣卫......让你们监察百官,监察百官,这样大的事情,你们怎么也没有发现?这回若非冯爱卿,哪怕他们将工部的东西都搬了个空,朕还蒙在鼓里呢。” 矛头直指锦衣卫,楼从远吓得立刻带着一众手下纷纷跪下,“臣惶恐。”转眼,却已是汗透衣背。 乾和帝缓了缓,再开口时,语气稍稍和顺了两分,“诏狱中刑讯可有结果了?” 楼从远目光往后一瞥,沈钺会意,抱拳道,“陛下,只怕,这件案子关乎的不只工部一家。” 这话一出,南书房内登时一寂,乾和帝抻了抻身子,皱起眉来,“什么意思?” “张栩是被人用了美人计,牵线搭桥的,乃是他一年多前,新纳的一名姬妾。微臣顺藤摸瓜,倒是审出了不少东西,还请陛下御览。”沈钺奉上一张供词。 那供状很长,看上去,还真审出了不少东西。 “快!呈上来!”乾和帝急得一挥袖。 张季礼应一声“是”,连忙快步上来,将那供词接过,转而奉给乾和帝。 乾和帝将供词打开,飞快地阅看,这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混账!都是混账!他们想干什么?他们这是想要动摇我大名的根基,还是分明就是冲着朕的江山来的?” 这一日,乾和帝龙颜大怒,文武百官,换拨儿地被叫进南书房中。南书房中不时的响起乾和帝的怒骂之声,从晌午,直到夜深。 夜幕沉降之时,锦衣卫和东厂在各个府邸查抄的动静不小,哪怕是平民百姓亦是知道,这京城的天,怕是又要变了。 接连三日,沈钺都未曾回过府。 不过,与府中的祥和不同,府外的动静,哪怕是叶辛夷这个关在深宅中的妇人,也听得了不少。 加之,她心里有些慌,便每日都遣了长安出去打探消息。 只是听得那些消息时,心里却越发的没有底,面上难免就带出两分惶然来。 <script>app2(); 270 夜袭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听说,这场风云始于大理寺破获的一桩再寻常不过的案子,却不想在查抄工坊时,搜出了一张铳管图纸。要知道,在民间私造火器,那是诛九族的大罪。 大理寺自然知道事情大了,便将这铳管图纸往上一递,谁知,这上头的人一看,这图纸怎么这么眼熟啊?可不就是工部前些时日刚要准备大量投产的那批火器当中的一件儿么?当下便有人往深处怀疑。 陛下便责令东厂和锦衣卫彻查。 工部从上到下的官员全都被牵连了进去。被监禁的监禁,下狱刑讯的下狱刑讯。 那工部左侍郎张栩一家,尽数被收进了诏狱。诏狱的刑讯手段虽然尝过的人大多就没有活着出来的,却也因此,更是让人闻风丧胆。 诏狱的墙多厚啊?那是连里面人再大声的痛呼都传不出来的。听说,诏狱里头常年不透光,黑洞洞的,那就是人间的十八层地狱。 那位张大人自然是熬不住,何况同时刑讯的,还有他的妻儿老小不是?当然是把能招的,都招了。 这一招,便不得了了。 这张大人也不是原本就这么大胆子的,而是色迷心窍,被迷昏了头。就这样,将一家子都带进了泥坑里。 这美人计直指他一年多前才收进府中的一名姬妾。据说,那是千娇百媚的一个美人儿,不只长得美,能歌善舞,还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儿,张大人那是爱不释手啊。却没有想到,这美人儿居然是个细作。 拔出萝卜带出泥。 与这美人儿同样出身的,居然还不少,已经渗透了大名官场。不只是工部左侍郎家,就是很多官员家里,都有她的姐妹。 这些时日锦衣卫和东厂的大动作,怕也是因此而来。 “说是有很多这样的细作......太太......”听了长安的话,柳绿和桃红都是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叶辛夷。 叶辛夷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只神色还算得勉强镇定,“这说不得都是幌子。大名上下那么多官员,哪儿就能被他们轻易攻破了?这布置,也不是几年就能完成的,这么大的动静,怕是打草惊蛇呢。到底能不能抓到真正的细作,主要还要看那个已经被抓进诏狱里的,会不会招了。” “听说,这回主管刑讯的,可是咱们家大人。还是陛下亲自指派的......” “陛下信任咱们家大人,这是好事。”叶辛夷神色木木地道。沈钺在锦衣卫中,并非刑讯手段最显著的那一个,这回卷进这桩案子里,尚不知是福是祸。 叶辛夷目下闪了闪,“好了!你们都下去吧!记住了,有些话,自己心里怎么想都行,就是不许乱说,谨防祸从口出。” 将人都撵了出去,叶辛夷关上了门,说是要歇一歇。 但柳绿几个分明都瞧见了她神色之间藏也藏不住的惶然,也不知太太是为了大人担心,还是别的。 是夜,沈钺仍然未回。叶辛夷原本睡着,却骤然听得一声轻微的响动,倏然起身,便是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将窗户拉开。 窗外无人,窗柩上,却不出意外的,又多了一张字条。 叶辛夷将那张字条展开一看,杏眼微微沉黯。转过身去,揭开灯罩,毫不犹豫将那张字条放在烛火上,眼看着火焰将之吞噬,燃成灰烬,包括那一个触目惊心的“杀”字。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夜沉如水,风轻徐,带着明显的潮意。有经验的老人便说,这夜里,有雨。 果真,到了夜半时,这雨便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并不大,如丝线,如牛毛,在天地间密密地斜织着,不一会儿,便湿了瓦,润了地。 若能下得久些,自是更好,自算得一场喜雨,润泽万物。 喜雨润风中,诏狱门口,如同鬼火般飘忽的气死风灯来回晃动着,沉寂了许久的暗夜,却被一阵响动叫醒。 诏狱沉重的石门开启,一队人马押着一辆囚车,从诏狱之中驶出。躲在暗处的眼睛细细数过押送囚车的人影,五十人,五十个锦衣卫,只为押送一个女子,从锦衣卫的诏狱,转移到东厂。还选在了这样的暗夜行事,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且打探回来的消息,东厂那边也派了人来接应,最多两刻钟便能汇合。 车行辘辘,安静地走过雨夜的长街,一刻钟已过,派去探路的一个校尉纵马疾驰回来,禀报说,东厂的人已是到了说好接应的街口。 只要将人移送到东厂的人手中,他们这一趟任务便算得结束了。 只是,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掉以轻心。 无声两个手势打过,一行五十人又护卫着那辆囚车缓缓上前,一路紧提着心,经验告诉他们,越是接近成功的时候,越可能出现危机。 可是,直到那个街口已经在望,并且已经瞧见了东厂的人马时,四周仍然平静得很。 可就在囚车驶过街口,东厂来人检查了囚车内押送的人犯没有问题,接手了囚车之后,却陡然发生了变端。 先是听着一阵竹哨声,两方人马纷纷警觉时,便听得有什么“嗡嗡”声趁着沙沙的雨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是毒虫!大家小心!”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锦衣卫也好,东厂厂卫也罢,登时有一瞬的慌乱,纷纷拔出兵刃,茫然四顾。 “莫慌,护好囚车!”暗夜中,这一声,稍稍让人心定了定。 可就随着这一声话音刚落,那嗡嗡之声已近在咫尺,紧接着,便已有人嗷得痛呼了一声。 毒虫先至,竹哨声声尖锐,紧接着,数道黑影从天而降,目标自然是那辆囚车。 短兵交接之声骤然而响,那些人虽然来得突然,又有毒虫助阵,但锦衣卫和东厂厂卫也不是吃素的,只慌乱了一瞬,便开始反攻。 毕竟人数占优势,那几道黑影渐渐不敌。 竹哨声又拔高了两个阶,紧接着,又有数道身影从暗夜中跃出,与那些朝廷的人斗到了一处。 战事胶着,毒虫的攻势渐猛,哀嚎声声中,那些锦衣卫和东厂厂卫被毒虫蛰到,竟是痛呼着抓不住刀,又倒了好几个。 那些黑影配合良好,渐渐,攻到了那囚车边。手中长剑一刺,正中囚车中那人的胸口,连闷哼一声都无,囚车中的人便是倒下了。 <script>app2(); 271 夜杀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不好!中计了,快撤!”黑面巾后,一声急斥。 人只要还活着,这样一剑刺下去,就算再能忍,也不可能悄无声息。 黑衣人们察觉势头不对,连忙收手,想撤。 奈何,却已是晚了。 竹哨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一道人影身轻如燕地自屋顶跃下,手里一支火把,挥舞如剑,火把过处,那些毒虫要么被烧落,要么,纷纷逃窜。 毒虫也是虫,是虫子就怕火。 余下的人怕是也得了提醒,不知从何处也亮起了火把,开始扫灭那些毒虫。 而那几个想逃的黑衣人不过拼死挣扎了片刻,便人人颈上都被架了雪亮的刀刃。 四周,已是被火把照得亮若白昼,一个劲瘦挺拔的身影自暗夜之中踱出,一身暗紫色的飞鱼服在夜风细雨中折射出清冷的光,应和着他一双漆长黑眸里的森森寒意,让人恍惚又置身寒冬。 “沈大人!”那负责押送,为首的锦衣卫是个百户,姓王,见得那人,连忙拱手,“多谢大人相助!” 东厂那边负责的,动作微慢了片刻,却也还是拱手致谢,“多谢沈大人援手。” 来人自是沈钺无疑,淡淡点了点头,“带回诏狱,严加审问。”语调与目光皆是毫无温度,冷冷瞥过那几个人,恍若他们在他眼中,只是几具尸体。 言罢,便是转过了身。 然而,还未迈出步子,身后,陡然便传出了异响。 他猝然回过头,却已是来不及了,那几个黑衣人都是瞪大了眼珠子,纷纷被人拉开了覆面的黑巾,嘴角却已经有蜿蜒的黑血淌下。 当中有一个嘴角勾起,眼中含着深意的笑,甚至喉咙里还传出两声诘诘的怪笑声,濒死之际,很是瘆人。 然而,不等人读懂那古怪的笑意,他也跟其他的黑衣人一般,两脚一瞪,身子一软…… 边上的锦衣卫白着脸一探鼻息,脸色更白了两分,“没气了……” 沈钺寒星般的双目从一众人身上一一扫过,一触到那目光,不由自主地都是神色一紧,这回回去后,定免不了罪责。 这时,暗夜的另一头骤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锦衣卫领头的王百户脸色惊变,惶然望向沈钺,“大人?” 这一声响,是锦衣卫特有的讯号,既然这里囚车上的人是假的,便自然有真的,这样拙劣的声东击西之策,沈钺即便没有参与其中,也一眼就能看破。 他能看破,就必定瞒不过有心人。 他面沉如水,双眸沉冰,可眼下,却不能立刻撂手不管。 略一沉吟,他已朝着方才哨响传来的方向快步而去。 王百户连忙匆匆交代了两句此处善后之事,便带着大多数人也跟了上去。 另一头的东厂厂卫则早已走了个干净。 哨响传来的地方不远,离着方才那个街口,不过两条宽街,一条斜巷。 因而,不过一刻钟,他们便赶到了。 然而,打眼一看情形,王百户心里便是一“咯噔”。 今日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局乃是上头定下来的。由他带领一队人马护送那辆假的囚车,吸引那些同党的注意,再由另一队人马护送真正的囚车交于东厂。 这边虽然明面儿上人不多,可暗地里,却是精英尽出,想必东厂那边也是一样。 可是他们到时,这暗巷之中倒是人影幢幢,却有些慌乱无措,如同无头苍蝇一般。 沈钺径自越过那些人,赶到囚车边,打眼往里一看,便是脸色铁青。 囚车之中,那个女子,胸口中剑,有殷红的血浸出,人,自然早已没了气。 “大人?”身后一声略带怯懦的呼唤,沈钺回过头,撞见了段从的脸,面色青白,比那死人没有好看上多少。 知道上次的事儿虽然沈钺饶过了他,可是往后,再有立功的事儿,也决计不会再带上他了。 这回的任务,是他托了关系,花了代价,自己争取来的。却不想,非但没有立功,反倒出了纰漏,这会儿段从心里早已慌了。 沈钺目光轻轻瞥过囚车中的尸首,淡望段从,“怎么回事儿?” “我们刚与东厂交上头,便有一个黑衣人来了,光线太暗,几乎看不清楚是怎么动手的。只隐约看出是个女子身形,可她轻功奇好,剑法轻快,我们这里百十号人也没能拦住她,竟让她如入无人之境。将人杀了灭口,再从容离开。卑职手下总旗已带人去追,但只怕也追不上。”段从半隐在暗夜中的面容之上满是羞愧。 沈钺淡淡瞥过,那边东厂负责此行的人过来了。倒也认得,也是个百户,姓尹。见得沈钺,便是一拱手,“沈大人。” 沈钺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在场的,虽隶属两家,可他的官职最大,面上的礼数总要维持。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却是两队人马,先后而至,正是方才前去追击那名刺客的一队锦衣卫和一队东厂厂卫。 见他们神色便知那个刺客果真又逃了,无论是段从还是尹百户的脸色都瞬间黑沉。 沈钺长身玉立,寒星般的双目轻轻扫过众人的脸色,“尹百户,今日这桩事,你们东厂怕是要给个说法才是。” 事实上,与外间传言截然不同,诏狱之中刑讯手段虽是层出不穷,张栩那个姬妾却居然是个嘴硬的,这么些时日了,不过只招认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人。锦衣卫排查许久,也并未抓到大鱼。 乾和帝不满,冯集贤挤兑,斥责锦衣卫无能,请求乾和帝将人犯交予东厂,由东厂审讯。 这才有了今日这场人犯的移交,却不想,刚刚好便让人钻了空子,眼下,人犯已死,谁也别想再问得一星半点儿有用的供词。 这样大的事儿,自然要有人担责! 锦衣卫未必就能免责,可一手促成此事的东厂,更别想脱了干系。 夜雨沙沙,下了整夜。 天刚蒙蒙亮时,叶辛夷觉着鼻间痒酥酥的,这才不堪其扰睁开眼来,入目便是沈钺一双濯濯熠熠的眸子,好似落进了星辰,而造成她鼻间痒酥的源头,正是他手里那束……她的发丝。 叶辛夷皱了皱眉,劈手将那缕发丝夺了过来,“你不知道扰人清梦是大不善吗?你不睡,我却还想睡呢。” 他一刻钟前才回来,回来时她自然知道。 <script>app2(); 272 殷勤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她没有睁眼,不过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听着他进了净房,听见了净房中水声响动,也听见他盥洗好了,出了净房,而后,爬上了床来。 叶辛夷夺过发丝,一个翻身,面朝里,背朝外,继续睡她的。 可沈钺今日却不知是不是真打算了要扰她清梦,摆明了不让她睡,也不管她给了一个冷背,凑上前,在她耳边轻声道,“欢欢儿这些时日可是孤枕难眠了?我也是,白日里连轴转,到了夜里,好不容易能歇歇,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想的,尽是欢欢儿。也不知你吃得可香,睡得可好……” 叶辛夷蓦地扭转过头来,杏眼冒火,瞪着他,“你还真是没脸没皮,没羞没臊了?”说着,像是想好好看看他这脸皮究竟有多厚,伸出手去,夹了他颊上的肉。 眼看着一张清俊英气的脸被她揪得变了形,沈钺却也没有制止她,反而笑眯眯看着她,留恋着她指尖细腻的肤触。 见他不怒也不恼,反倒是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眼里的热烈几乎要漫溢出来,叶辛夷不自在极了,自动松了夹住他颊肉的手,只是,刚要缩回来时,却被他截住,手背上一抹温热,却是被他低头亲了一口。 “别闹!”这声音里有嗔意,却到底软和了许多,“你也不嫌脏?我今日可是……”杀了人的。 她今日干了什么事儿,他们俩都是心知肚明。叶辛夷虽然不是头一回杀人,杀的还是娑罗教的人,但她毕竟不是那等杀人如麻,视人命如无物的冷血杀手。 回来后,辗转反侧了半夜睡不着,一是担心他,二也有些这个原因。 沈钺却不放,反倒又是低头,响亮地在她手背上“啵”了一记,“夫人昨夜辛苦了。”一双黑眸熠熠,将她牢牢锁着,热切而真诚。 叶辛夷被看得耳根微微泛红,却是咳咳了一声,微微扬起了下巴,“只有昨夜吗?” 沈钺立刻闻弦知雅,“何止昨夜,这段时日,夫人都辛苦了。”说话间,他已经绕到了叶辛夷身后,很是殷勤地给她捏起了肩膀。 “可不是辛苦吗?非让我矫情成那样,那日为了哭出动静来,我嗓子都快号嘶了,柳绿给我泡了一壶茶水润喉都不成。这些时日更要做出一副怨妇样儿,你不知道,我自己都快被恶心着了。”叶辛夷忍不住数落起来。 “是是是!我也知道为难夫人了,好在事情很是顺利,也算是值得,不是?倒是我,这些时日犯了相思,吃睡不香的,也甚是难过。如今好了,雨过天晴了,能够得见夫人这剂良药,我什么病都好了。” 叶辛夷斜睇着他,这一句接一句的情话,谁知道在外头冷峻狠厉的沈大人真实的模样居然就是个没羞没臊的无赖? 按在肩膀上的那双手有些不规矩起来,叶辛夷肩膀一扭,躲了开去,顺带狠瞪了他一眼,“这回虽是为了做戏,可你要知道,关于相思的事儿,我这心里也不是全不在意。” 没错!这回的事儿,全是做戏。 娑罗教不知沈钺对于他们对叶辛夷做的事儿,全都知晓得一清二楚,自然不会知道沈钺早就存了心,要与他们不共戴天。书生早就暗中查了他们许久,他们所知道的娑罗教埋下的暗桩远比这一回牵出来的还要多些。不过只是挑出了当中最薄弱的一节来布局,只是,张栩通敌卖国,却并非是他们栽赃嫁祸,只是很恰好的,经由大理寺的那桩案子,由着一张铳管的图纸把事情牵出来罢了。 将事情捅破的,是大理寺。这段时间的督查,也多是东厂在牵头,就是查抄的那三家娑罗教暗中的营生铺子,出大力的,也是东厂。而他,虽主管刑讯,但问出的事情,也算不得多么要紧。 如今,那个活口已经被灭了口,再问不出更加要紧的东西了。娑罗教分堂口剩下的力量,总会蛰伏起来,暂且安生一段时日。 经由这一次,乾和帝对南越,对娑罗教都起了戒备之心,往后,娑罗教行事,总不能再这般肆无忌惮了。 不是沈钺不想一次性连根拔起,实在是叶辛夷身上的蛊毒不得不让他投鼠忌器,目前为止,也暂且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现在,还不是玉石俱焚的时候。 何况,他还是隐在后头做下的这些。 若是一个不慎,被娑罗教察觉整件事都是他的推手,直接越过叶辛夷找上他,那很多事情,就不如现在这般进可攻、退可守了。到时就算除了京城分堂口,不还有整个娑罗教,甚至南越朝廷吗?关乎叶辛夷的性命,他赌不起。 在动手之前,沈钺便料到事情一旦闹开,娑罗教必定会找上叶辛夷。是以,两人一商量,便想着找个机会,闹一场夫妻失和的戏码,没有想到,恰恰好,翠儿找上门,相思的死便成了最好的契机。 没有商量,他们便顺势而为,演了这一出戏。 只是沈钺也清楚,那一日,叶辛夷的情绪要说全然是做戏,那就牵强了。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心里也还是勉强有个数的。这些时日以来,心里亦是有些忐忑。 眼下,那桩大事暂且告一段落了,他便惴惴不安这一桩,这才回来便献起了殷勤。却不想,叶辛夷脑子清楚得很,没有因着他的刻意讨好就昏了头。 沈钺讪讪笑了一下,收回手去,略一思忖,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声,却是清了清喉咙,正色道,“这件事,请夫人容我申辩。” 叶辛夷抱起双臂,“哦”了一声,她倒要听听他要如何申辩。 沈钺抿了下唇,盘腿坐好,双手随意搭在了膝头上,“我们婚事尚未定下前,相思最后一次来找我,便与我说了,她会死的事儿。” 叶辛夷一凛,其实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还是不敢置信,“什么意思?” “相思当初顶替顾欢入了教坊司,除非死遁,否则,都脱不了贱籍。我当初也跟她提议过,当年顾欢,我无能为力,可如今,时过境迁,我也比之从前要有力量得多,若是她要死遁,我也可以帮她,可是她拒绝了。可这回,愿意帮她的人不是我,她便答应了。那一日她来,便是告知我她的决定。她既然已经决定了,我自然不会干涉。” 所以说......相思没有死。 <script>app2(); 273 肩膀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她的琳琅,还活着。 这是个好消息。叶辛夷先是一喜,继而却又拧起眉来,“她想要做什么?那个帮她的人是谁?” “宁王府三子,朱景雩。”沈钺说出了一个叶辛夷想也没有想到的名字。 沈钺抬起头来,见叶辛夷怔忪的模样,总觉得她眼里透出的情绪有些奇怪,但想要深究时,叶辛夷却已恢复了平常的沉静,只是垂下眼去,有些疑惑地道,“这位宁王府三公子......咱们是见过的吧?” “没错。你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这位朱大人与顾欢算得青梅竹马,许是看在顾欢的面子上,所以帮了相思。至于她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关我的事。”沈钺的语调有些平淡到近乎冷漠。 叶辛夷抬眼望着他,有些发怔。 沈钺叹一声,抬起手轻轻捋了捋她的头发,“她心中执念扎了根,可死者已矣,不管她做什么,顾欢都回不来了。而我,却还要过我的日子,还有我要护着的人。” 叶辛夷望着他,眼角微湿,说不出话,片刻后,却是身子一倾,头一回这般主动地偎进了他的怀里。 沈钺愣住,过了好半晌,欢喜才漫了开来,抬手,轻轻环住了她的肩背。 两个人静静相拥了片刻,沈钺搂着她躺了下去,“昨夜都没怎么睡,这会儿天还早呢,再睡会儿。” 叶辛夷见他果真只是抱着她安心睡觉的样子,而且眉眼间藏不住的疲色,眼下也有淡淡青影,想必这些时日也确实没有休息好,不由有些心疼,便也乖乖任他搂着,没有动。 只是过了片刻,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的尾巴可藏好了?不会被人逮住吧?” “我的尾巴……不是已经安到其他人身上去了吗?欢欢儿放心,你家夫君没那么傻。”沈钺眼也没睁,手却安抚地在她背上拍了两拍,语调虽是平淡,却对自己再自信没有。 叶辛夷想想也是,这回的事情,出风头的是大理寺和东厂,锦衣卫这边,沈大人可是受了不少责难,不过,昨夜那桩要紧的事儿里,他非但无过,反倒有功,倒是将之前的都找补回来了。 她在心里不由骂了一声狡猾,杏眼忽转,“那……旁人的尾巴,你可逮到了?” 他定这个计,就是为了打草惊蛇。娑罗教京城分堂口的那位分堂主实在藏得太好了,他总要试着揪揪尾巴。 沈钺默了片刻,终于睁开眼望向她,目光熠熠,“是。” 叶辛夷双眸闪动,急问,“在何处?可是宫里?” 沈钺感兴趣地挑起眉梢,“看来,欢欢儿早就有了怀疑的人选?是谁?” 叶辛夷既然开了口,便是想要告诉他的意思,“你可还记得我之前与你提过的珍珠吗?” 沈钺自然记得,当时他还取笑了她一回,说她醋了,可心里却是欢喜得很。 叶辛夷三两句将她的猜测说了。 与沈钺说话,自来轻松。很多话不需说得太过直白,他也能明白。 果然,这么三两句,沈钺已经将她前后之言联系起来,却是笑将起来,“欢欢儿是觉得,那位分堂主两回来选取的时机太过巧合,不过就是因着嫉妒,不想你我亲近?” 叶辛夷看着他嘴角控制不住地牵起,眉心紧皱,“想笑就笑,当心憋死你。” “我这是高兴啊,欢欢儿这是在意我不是?”沈钺笑着朝她一眨眼。 叶辛夷眉皱得更紧,“我可不是吃醋。” “知道了,欢欢儿是说的正事儿。不过,你这个想法可有证据?”沈钺正了神色,当真当成正事来谈。 证据?叶辛夷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凭的是什么?难道要说,只是她的直觉吗? 见她神色怏怏,沈钺抬起手来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顶,叶辛夷抬眼瞪他,他把她当孩子呢? 沈钺见她这样,喉间又是痒酥起来,他家欢欢儿真是可爱得紧。 “虽然对你夫君有意思的女子也并非就只有那么一个,毕竟,我这么优秀是吧?不过,既然是欢欢儿怀疑,我会留心的。”前头的话老不正经,最后那一句却是再认真不过。 叶辛夷知道他还是听进去了,心里一松,继而无奈笑起,“你这脸皮真是非一般的厚啊!”语罢,神色又是微微一敛,“我在宫里时便觉得这个珍珠有些不寻常,所以交代了柳绿暗中探查,不过,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查出什么来。” 柳绿要查,自然要动用宫里的暗线,那些人虽然因着叶辛夷手里的玉哨,会为她所用,但这些事自然不会瞒着沈钺,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果真,沈钺神色平平,没有半分诧异,“你怀疑盈贵人肩头那枚月牙是十二明月楼的标记,所以想查查这个珍珠身上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标记,是吗?” 叶辛夷点头,她就知道瞒不过他的。 不过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消息,要么,是她想错了,珍珠没有问题,要么,便是珍珠藏得太好。 “珍珠就算是娑罗教的人,也未必就是十二明月楼出身。而且,咱们不是也还没有确定那个月牙便是标记吗?你不必多想,余下的事儿都交给我。”沈钺语调淡淡,可越是这样平淡自然的语气,却越是引得叶辛夷心头震颤,抬起眼怔怔看他,他却是笑了起来,濯濯熠熠,恍若敛尽日华般的灿耀,谁说锦衣卫就是冷峻酷烈,狠厉鬼煞? “欢欢儿既嫁了我,便且记得,任何时候,我都能为你承担所有。” “你能担得起多少?” “我自己的肩膀担得起多少,我心里有数。” “我自己的肩膀担得起多少,我心里也有数。”叶辛夷定定望着他,语调也是平平,两人四目相对,过了半晌,叶辛夷缓下了语气,“我可不想做丝萝,既是夫妻,有什么,你我共担。”她只是不想他将她撇开,独自去扛起那些重担,他这个人目前看来,什么都好。如同叶仕安之前说的,他的肩膀,担负得起太多。但就因为这样,叶辛夷才会觉得有些心疼,她想站在他身边,而不是躲在他身后。 尤其是在她心里,他的分量一日比一日重过的现在。 不过,不可否认,沈钺方才的那一句话,还是让她心里很受用的。虽然有些五味陈杂,毕竟.....这么多年了,她早已习惯了靠自己,可如今,却有一个人,承诺让她可以放心依靠他。 <script>app2(); 274 伤了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只是,她可以依靠他,可依靠,不等于依赖。 沈钺望着她,感觉她的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那么轻,却又那么重。 片刻后,他笑了起来,一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里登时透进了光亮,一瞬间,流光溢彩起来,他醇厚瓷沉,能让人心弦震颤的嗓音微微哑着,却只道了一个字,“好!”话落时,却是将她搁在他臂上的手抓在了掌心。 叶辛夷下意识地想挣动,却挣脱不开,被他一双眼紧紧盯着,他眼里的热切几乎漫上了她的体肤,瞬间让她两颊烫热,直窜到耳根......既然挣不开,她也不挣了,反正只是握着手,怕什么?又不是没有握过。 片刻后,好歹稍稍平复了心绪,她才转了话题,“长安呢?你打算怎么处置?” 叶辛夷和沈钺都不是傻的,娑罗教既然花大力气布下叶辛夷这颗棋子,自然会暗中紧盯不放。在府外布眼线,自然比不过在府里。而府中数来数去就这么几个人,谁最有嫌隙,他们只需稍稍一想,便是心中有数。 果然,有心算无心,一试便知。 这回这个局,可少不得中间长安的功劳。 沈钺却并不怎么在意,“就由着他吧!他若还要留下,便随他,若想走,也随他。” 叶辛夷明白他的意思,长安留或不留,倒真是无关大局。 “好了,别想那么许多了。咱们得趁着这几日再好好歇歇,说不得,过几日,便又有事儿忙了。”沈钺似话里有话。 可他却已经闭上了眼,叶辛夷知道他是真的累了,便也不再吵他,只安安静静看着他,果然,没一会儿便听得他均匀平缓的呼吸声,怕已是睡着了。 叶辛夷自己昨夜也几乎没睡,心安了,这睡意便也翻涌上来,也跟着睡了过去。 两人相对而眠,交握的双手哪怕是在睡梦中也没有分开。有的时候,两颗心的契合,甜过最直白的缠绵。 工部左侍郎张栩通敌卖国案暂告一段落,因着这桩案子,牵出了南越密司,将南越的狼子野心清清楚楚地摊在了乾和帝和满朝文武跟前,往后,对南越,自然会多几分戒心,娑罗教想要钻空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了。 何况,娑罗教在京城的据点被一举捣毁了三处,虽然落网的多是些小喽啰,却也是对娑罗教,乃至南越的一次重创。这一回过后,哪怕那些漏网之鱼只怕也会暂时收敛、蛰伏起来。 这一回的事儿,虽然说办得并不十分漂亮,但也并非锦衣卫一家担责,这罪责更没有落到沈钺身上,他自然乐得轻松得很。 这桩事了,他反倒得了好几日的假,可以松快松快。 在家休整了两日,沈钺便让人备了不少东西,亲自驾车,带着叶辛夷回了一趟三柳街。 长安并没有离开,他们也当作不知,继续用着他。有些事儿,能够透过他,传递给想要传递的人,倒是方便得很。 只是,不能让他知道的事儿,却也得瞒着。 譬如三柳街叶家小院儿中住着的那位林师叔,还有她正在研制的,叶辛夷所中蛊毒的解药。 见到他们一道回来,叶仕安高兴得不行。至于那些带回来的礼物,倒是其次了。又细细观察了他们之间相处的情形,叶仕安确定这是雨过天晴了,当下,才算真正放了心。 林秀蕴不在,说是出门采药去了。不过,下晌时指定就回。 叶仕安拉了沈钺去下棋,顺便问了问之前的事儿。 沈钺与老丈人也挺能聊得来,虽然老丈人书生气,且出自药王谷,但年轻时却也经过不少事,对于朝政之事也并非一窍不通。何况,叶辛夷有多么敬爱父亲,他再清楚不过,自然要在老丈人面前讨巧卖乖。 没过一会儿,老铁来了,提溜了沈钺说要出门去逛逛。 叶辛夷却是心知肚明。老铁平日里看着虽是不靠谱,但对她这个徒儿,却是真正爱护。之前就不说了,如今离了一趟京城回来,沈钺的身份已经全然变了。要娶他的宝贝徒儿,怎么也要过他这一关。虽然如今已是娶了,可也不妨碍他老人家心里不痛快,找找茬,若是可以,揍他一顿泄愤,若是不成,也可以光明正大考校考校他的武功。 沈钺自然也是清楚,对着叶辛夷的眼神,很是自信的一笑。 他自来深谙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如何行事,叶辛夷倒是不担心他,莫说老铁的心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是他的身手,老铁也伤不着他。 叶辛夷心里再笃定不过,因而并不担心,只与叶菘蓝一边说着话,一边准备午膳。 午膳备好时,沈钺和老铁也回来了。可出乎叶辛夷的意料,沈钺居然伤了。虽然只是胳膊扭伤了,却也毕竟是伤了。 叶辛夷当下便是皱了眉,扶着他,就狠狠瞪了老铁一眼。 老铁心虚,躲过她的视线,“谁知道他这么弱啊,丫头......回头得好生再训练训练啊!一个男人,若连自己的娘子都打不过,不嫌丢人吗?”说到后来,心虚成了理直气壮,老铁一溜烟儿跑进了堂屋,高声喊着,“老叶,我来陪你下棋啊!” 天知道,老铁师傅爱吃嗜酒,喝点儿茶也行,最爱活动筋骨,唯独一看着那棋盘就想睡觉,今日,居然主动要求要下棋?这分明是心虚到没边儿了啊! 叶辛夷皱紧眉,心里恼火,手上却被沈钺一握。 她望着他一双带笑的黑眸,终究叹了一声,“跟我进来!我给你上药!” 她在叶家小院儿里的卧房已经成了林秀蕴的房间,因而,她带着沈钺到了叶川柏的房里,然后去拿了一瓶药酒,才又进得屋内,反手掩上门,便是哼道,“把衣裳脱了!不脱我怎么给你上药?” 沈钺不知是不是因着在叶家的缘故,倒是没有出声逗叶辛夷,很是乖地将衣裳解开,褪出一条胳膊。 胳膊上头有拳头大小一团青紫,叶辛夷皱了皱眉,从瓷瓶中倒出一些药酒,在掌心搓热,然后便是搓上了沈钺的胳膊。 “嘶”一声抽气,沈钺告饶了,“欢欢儿,轻点儿!” 叶辛夷却半点儿没有放轻手上的动作,仍然保持着方才的力道给他搓揉着伤处,嘴里却是哼道,“这会儿知道疼了?方才故意放水的时候,就没有想到会疼?” <script>app2(); 275 偏心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他的身手,她又不是不知道。她师父确实是高手,但他毕竟是她嫁的人,她师父不过是考校一二罢了,手下会没有分寸吗?哪里就能轻易伤到了他? 沈钺嘿嘿一笑,“师父老人家舍不得你,觉得我趁着他不在,就娶了他心爱的徒儿,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子气呢,总得让他发出来。” 叶辛夷再一次体认到,这个人起初看着冷漠狠厉,与旁人口中的锦衣卫没有半分差别,在长辈们面前,却自然而然敛去了浑身煞气,变得成熟稳重有担当,值得托付,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有他的目的。 叶辛夷从前对这样精于算计的人,并不喜欢。可如今,却明白,这个世道,若非心有成算,那便只有被别人算计的份儿。何况是在官场,在锦衣卫这样的位置上?他若不会算计,不会做戏,那只能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再说了,伴君如伴虎。他离乾和帝近,受他看重,却也离危机更近,圆滑谋远方能得安然,耿介中正,不知变通之人,却是将自己和家人的脑袋都时时别在裤腰带上。 何况,他对她,哪怕是有小心思,却也从不过,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感情里,对等的,只有真心。 哪怕是方才那个苦肉计,也不过是因着在乎她,知道老铁这个师父在她心中的位置,想要得到认同,所以用了心罢了。 是以,叶辛夷不怪他,反倒觉得心里暖暖的,甜甜的,还有那么两分涩涩的心疼。 “忍着点儿疼吧!这样的伤要把淤血推开了才能好得快,而且,这药酒只有这样搓揉药效才能发挥出来。”她一边给他搓揉,一边道。 沈钺受过的伤不计其数,比这重的,不知道多到哪里去了。却从没有如今日这般,不过小小的伤,便有人立时惦记着为他担心忙碌,他心里,满满的都是甜暖,那丁点儿疼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我不疼,只要欢欢儿不疼便好。” 他的疼是身,她的疼,是心。 话里的深意叶辛夷自然听得明白,手一顿,便狠狠一压,听得某人疼的抽气声,她才哼道,“还是会疼啊?我还以为能耍嘴皮子,是真不疼了。” 沈钺苦笑,到这会儿,还是觉得自己乖乖闭嘴的好。否则,本来没多重的伤,被她治了一回,反倒更严重了。 两个人上好药,一前一后从叶川柏屋里出来,迎面便撞上叶仕安满是关怀的眼,“伤得不重吧?” “皮外伤而已,欢欢儿也给上过药了,不碍事儿的。爹莫要担心。”沈钺不叫叶仕安“岳父”,反倒跟着唤“爹”,叶家人也没有制止过,叶仕安反倒很是喜欢,这“爹”听着格外亲香些。 叶辛夷在宫里时,闲暇时间做了不少的衣裳,每个人都有。用过午膳之后,便让柳绿将衣裳抱了来,让他们每个人都试一试。 沈钺瞧了,心里有些发酸,靠在叶辛夷耳边低声道,“欢欢儿好偏心,缘何没有我的?”他倒是不缺衣裳穿,可叶辛夷亲手做的,如何能一样?没有他的份儿,说到底,是没将他放在心上,当成亲近的人啊?沈钺除了醋,还有些伤心。 叶辛夷却是嗔了她一眼,“我从宫里出来,就一连串的事儿。你也没开过你的柜子瞧过吧?今日回去先瞧过了再说我偏不偏心的话,又看看,是偏心谁。”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沈钺这样精明的人,自然不会会错意。可他却是不敢置信,抬起眼愣愣看向叶辛夷。 叶辛夷却已经别过头去不理他,见得叶仕安换好衣裳出来了,她便上前去看,一看便是皱了眉,“爹这些日子果然清减了些,你瞧瞧,按着之前的尺寸做,这腰身都松了。回头可得补起来。” 叶仕安那也是之前担心他们的缘故,这会儿见女儿女婿都平安回来了不说,这感情看着也甚好,叶仕安心里松快,满面笑容道,“好好好,定补起来。” 沈钺在后看着,却是不由自主勾唇笑了起来。 老铁的衣裳倒是合身,叶川柏的叶辛夷本来特意做得大了些,却没想到,只是刚刚合身。这个年纪长得真是快,这才多长时间不见,居然都又窜高了一大截儿,如今都比她高出半个头去,是真正的大小伙子了。 叶辛夷的衣裙则最费工,虽然她自己的针线活儿比阿姐的出彩,可能得着阿姐亲手做的衣裙穿,她还是高兴得不行。 一屋子的其乐融融,不过是些衣裳,便能带来这样简单的快乐,纯然的欢喜。 沈钺笑望着,眸中亦是难得的柔和。 正在这时,前头却传来了脚步声。一个荆钗布裙,背着竹篓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采药归来的林秀蕴。 似是没有料到屋里这么多人,她愣了愣,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便是转身放下了竹篓。 叶辛夷携着沈钺上前,介绍道,“林师叔,这是我家夫君,姓沈,名钺,字熒出。师叔是长辈,随着爹他们唤他熒出便是了。”事实上,自他们成亲之后,她爹倒是少唤他熒出了,反倒一口一个姑爷的,像是怕旁人不知道他得了个称心如意的好女婿似的。 沈钺听着叶辛夷介绍他时“我家夫君”几个字,心里被欢喜胀得满满,加上林秀蕴本就是他诚心诚意请来的,当下整了神色,恭恭敬敬抱拳道,“见过林师叔!” 林秀蕴淡淡点了个头,算作招呼,“我这身上脏得很,容我先回房换件衣裳。”说着,已是将竹篓放在了屋檐下,便转身进了屋去。 叶辛夷凑近叶菘蓝耳边,与她低语了两句,小姑娘似有些不甘愿,撇了撇嘴角,却到底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叶辛夷拍了拍她的头顶,唇角挂着安抚的笑。 没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响,林秀蕴换了一身干净的半旧布裙出来,径自进了堂屋,语调淡淡道,“你们随我进来。” 林秀蕴一直容色淡淡,可沈钺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他见过的江湖能人志士多了,越是有本事的,脾气越古怪的比比皆是。 莫说林秀蕴只是性子清冷,没有什么失礼慢待之处,就是果真有,就冲着她的医术,他也也甘愿受着。 因而,恭声应了一声“是”,他便携了叶辛夷的手,跟着进了堂屋。 进了屋中,却见林秀蕴管叶仕安要了笔墨,正在桌上铺纸,而后执了笔,蘸了墨,在那张纸上挥毫。 <script>app2(); 276 大恩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绕到她身后,打眼一看,瞧见了已经跃然纸上的两行字,居然罗列的是一些药材,不同寻常的药材。 譬如全蝎,譬如百足......所谓全蝎,指的是某种体型较小的蝎子,而百足则是蜈蚣的别称,这两样都是带了毒性的虫子,却也可以入药。 叶辛夷虽然跟着叶仕安学了几年的药,但比之林秀蕴,自然还差得远,再往下看去,那些也不知是不是药材的东西,却是闻所未闻了,但听说的有几味药,却也并不好寻。 心头一动,叶辛夷却是微微拧起眉来。 那头,林秀蕴已经写完了,将笔搁置,又细细看了一遍那张笺子,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许是方才也知道叶辛夷在她身后探看,却也没什么表示,不过淡淡瞥了她一眼,便将那张已是半干的笺子递与沈钺道,“先按着这张药单准备吧!” 沈钺心里也有所猜测,接过那张笺子时,却是小心地不敢露出太多的欢喜,就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林师叔,这药单......” “先别高兴得太早,我如今尚有几味药还没有琢磨出来,不过,就这些,大抵效用比不上他们的月服解药,可估摸着却也能勉强压制蛊毒,至少不会让她轻易死了。”林秀蕴的语调仍然是淡然疏冷。 可这两句话,却是让满屋子的人都是欢喜起来。 沈钺更是没有想到,他早前也送了一颗解药去给苗前辈,已经这么些时日了,却也还没有什么进展,可林秀蕴来了不过这么些时日,居然已经将解药大部分的药材都解出来了,怎不让他喜出望外? 药王谷,果真名不虚传。 想到这儿,沈钺将那张笺子叠好,仔细收在衣襟处放好,而后便是拱手作揖,神态恭敬地朝着林秀蕴深深一拜,“林师叔大恩,沈钺无以为报。往后,林师叔但凡有用得上沈钺之处,尽管开口,沈钺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来说,或许只是客套,可沈钺神态认真,语调铿锵,让人丝毫不怀疑他的每一个字都是掷地有声,千金不换。 叶辛夷轻瞥他一眼,掩去心中的动容,亦是朝着林秀蕴福了个礼,“多谢师叔。” 叶仕安亦是感慨道,“有劳师妹费心了。” 老铁点了点头,叶川柏也是跟着抱拳致谢。就是叶菘蓝,自来对这位师叔很是不以为然,这会儿,神色也是微微一缓。 林秀蕴却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淡淡挑起一道眉,“都说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毕竟不是全部的药方都解出来了,效用肯定比不上原本的月服解药。何况,就算果真解了出来,那也只是月服解药,只能压制,不能彻底解除蛊毒。蛊毒在你体内一日,便是隐患。你虽然内力深厚,底子不错,可这蛊毒在你体内,天长日久,总会损耗你的精元,而且,这蛊毒在一日,未免对胎儿有所损伤,期间,你更不能有孕。” 林秀蕴这些话说得平板,沈钺和叶辛夷小夫妻俩还没有多大的反应,毕竟他们尚未圆房,自然更没有想到那么远去。 可其他人不知道啊,何况,这满屋子的人除了神色淡淡的林秀蕴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盼着叶辛夷能早些生孩子呢,尤其是叶仕安和老铁俩。两人一听,脸色都有些不好。 叶仕安还担心地瞥了一眼沈钺,想着他毕竟已经二十五六的人了,如今才成亲,哪儿有不盼着快些有后的?怕是心里会介意吧! 却见沈钺虽然皱着眉,也是担心的模样,但是却没有太过惊异或不能接受的表情,反倒是拱起手问道,“林师叔,目前来看,欢欢儿的身体可有什么损伤?” 叶仕安轻松了一口气,至少目前看来,沈钺担心欢欢儿更多一些,倒是孩子的事儿他好像暂且未曾放在心上。 林秀蕴望了叶辛夷一眼,略顿了顿,终究是摇了摇头,“暂且还没有。不过,还是要多多观察。” 沈钺自然是点头,正了神色,又是朝着林秀蕴深深一拜,“还要有劳师叔多多费心了。” 林秀蕴淡淡点了点头,“你们说着话,我采回来的药还要清洗晾晒。” “师叔,您还没有用膳呢。还是我来处理药材吧,菘蓝!你去给师叔热饭!师叔放心,我也常帮着我爹处理药材,知道怎么做的。”许是抱着投桃报李的心思,叶川柏连忙道。 叶菘蓝也低低应了一声,便是转头去了灶间。 林秀蕴转头看着叶川柏如今越发与叶仕安相似的眉眼,默了默,终究是点了点头,“那好吧!” 因着记挂着那张药单的事儿,沈钺忙着去交代此事,叶仕安也心急着,自然不会留他们。 用过晚膳,便将他们送了出来。 只是到了门口,神色间却有些踌躇,“爹还有什么事儿要说?”这般吞吞吐吐的作甚?叶辛夷皱眉。 叶仕安叹息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前两日常茂来了一趟,给我,还有你师父都送了一张请柬。” 叶辛夷愣了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是梁申要成亲了?” 叶仕安点了点头,略有些迟疑地望向女儿女婿,这梁申毕竟与叶辛夷青梅竹马,早前,本也有过会成为一家人的可能,就是沈钺也是心知肚明的,如今这般,自是有些许尴尬。 “我想着,到底是相识一场,他成亲毕竟是喜事......” “爹和铁师傅要送什么,届时我来取了一并送去便是。梁申是入赘,对方又是冯家,他未必想让故人亲见。”沈钺沉声道,梁申这个人还是有些傲气的,入赘冯家,虽说有他的考量,只怕也不愿意让叶家人瞧见。若他猜得不错,送请柬未必就是梁申的意思。反倒更像是他那位舅舅,一手撮合成这桩亲事的纪衡的手笔。 叶仕安和叶辛夷不约而同都是转头望向他,却见他神色沉定,嘴角微微含着笑的模样。 叶仕安松了一口气,“如此这般,自是最好。”今时不同往日,莫说再见已是尴尬,叶仕安更不想再与梁家、纪家,甚至是冯集贤那样的人扯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 何况,冯集贤与他家姑爷,还涉及到官场,叶仕安实在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才说出来与沈钺他们商量。 <script>app2(); 277 陈醋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好在,沈钺也知道他们的顾虑,立刻拿了章程出来。 叶仕安至此,才算放了心。 沈钺扶着叶辛夷上了马车,与叶仕安别过,便是驾起马车往元明街的方向而去。 车厢内静默无声,隔着车帘子,沈钺淡淡笑问道,“怎么?心绪不佳,因为听说梁申要成亲了?”这话虽是笑着,却还是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味儿。 后头车厢内还是没有动静,过了片刻,叶辛夷才撩起帘子,探出头来。神色果真怏怏,默了片刻,才道,“我只是没有想到,梁申居然会答应.....他这个人,虽然是出身商户,可却从来不以为耻。而且,他长于做生意,也喜欢做生意,骨子里又有些傲气,越是旁人逼着他做的事儿,他越不会做,我本以为......” 自从那日与梁申决裂后,他们便再未见过。叶辛夷虽然从沈钺口中听说了一些事,却想着梁申是个有气性的,未必就会答应去冯家入赘。加之这些时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却忘了,这世间,自来都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不过,叶辛夷也知道,这事情已成定局,何况,这说到底,也是梁申自己的选择,她有什么资格置喙? 见沈钺脸色不是那么好看,想起他方才那句酸溜溜的话,叶辛夷叹了一声,“我和梁申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当中,他也帮了我不少,即便往后当真是没有什么交集了,我也不可能真当他是个陌生人。不过,我若对他有什么,当初,我也不会嫁给你了。” 这一点,沈钺还是相信的。她心里没人,这才肯嫁给他,否则,以她的脾性,就算是陛下赐婚那又如何?她就算嫁过来,也不可能是如今这样的境况。 但想起梁申与她青梅竹马,参与了他来不及参与的她的过去,想起梁申对她的心意,还有如今她对梁申的关切,他就实在控制不住自己,陈年酸醋就从心间泛起了。 这会儿被叶辛夷戳破,便有些不自在,咳咳了两声才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想着你这么关心梁申,因着他要成婚而不高兴,所以,心里也有些不舒服罢了。”思忖片刻,他选择了坦然以告,虽然,他一个大男人吃这样的陈年老醋,好像挺没出息的。不过……怕什么,吃自己家夫人的醋,而且是在他家欢欢儿跟前,又不丢份儿,说不得还能增进夫妻感情? 这么一想,沈钺更是坦然了,“我不是不信你,我就是有些醋了。” 那个语调,理所当然得咧。 叶辛夷看着他,都有些为他害臊,得亏没有他的属下瞧见他这副样子,否则,往后怕是难以服众了。 叶辛夷摇摇头,咳咳两声,咽下涌上喉头的微甜,“我不是因着梁申娶亲不高兴,我又不嫁他,他不是迟早要娶妻生子么?若换了是旁人,我自然是为他高兴。可偏偏,却是冯集贤的侄女……” “冯集贤的侄女怎么了?”沈钺却是反问了一句,叶辛夷反而皱眉望向他,眼底,满满的狐疑。 “冯集贤这个人咱们撇开不说,但那冯姑娘如何,却与他无关吧!冯集贤对这唯一的侄女倒也不错,有他罩着,只要他一日不倒,这小俩口的日子都不会难过。何况,你觉得以冯集贤手中的权柄,不是没有更好的人选,为何这好事儿却落到了梁申头上?” 这话的意思是……叶辛夷杏眼闪闪,望向沈钺。 沈钺却是漆眸星闪,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好了,别多想了,人家成亲那是喜事,你们既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回头冯府的喜宴我们是要去吃的,挑上两样合适的贺礼,表表心意便是。” 说开了,沈大人这会儿反倒大方了。 叶辛夷弯唇笑了笑,也是释然了。梁申与冯家姑娘成亲已成定局,至于成亲后两人如何相处,日子过得好与不好,又岂是她一个外人能操心的? 说到底……她瞄一眼沈钺的侧颜,抿住嘴角的偷笑,这过日子,终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 说话间,元明街已是到了。 马车在自家宅子门外停稳时,财叔和长安就已经迎了上来。 柳绿下了马车将叶辛夷扶下,沈钺也跟着跳了下来,却是交代了长安去给他牵马来。 “我有事儿去河槽西找书生他们,若是晚了便自己歇着,莫要等我。”这话,说得语焉不详,叶辛夷却是心里明白,他衣襟里,贴着心口放着的那纸药笺还没有交代下去,又需隐秘,还需稳妥,自然要他亲自去办。 因而,敛下所有思绪,点了点头。 一时,长安牵了马来,他径自跃上马背,一扯缰绳,喝一声“驾”,便是纵马疾驰而去。 眼看着一人一马已消失在了胡同口,柳绿这才扶着叶辛夷进了门,一边走一边道,“大人身边没有个贴身的随扈,终究是不方便,咱们府上也不缺那两个钱。” 叶辛夷被柳绿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似的,叹了一声道,“我回头与大人提一提,总要寻两个既忠心,身手还不差的才好。” 主仆俩说着话走远,身后长安低垂的眼里,却是晶晶亮。 叶辛夷回了正院,便去请了财婶儿开库房。 既是沈钺发了话,冯府的喜宴他们要去,那自是要准备一份儿妥帖的贺礼才是。 只是,这礼如何选,就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既不能过轻,毕竟,不能得罪了冯集贤,也不能过重,让旁人误会…… 叶辛夷有些头疼,好在还有财婶儿这个门儿清的帮衬着,一边商量着,一边挑选贺礼。 沈钺却是果真先去了一趟河槽西,与书生他们关起门来商量了一些事情,入夜时,才从小院儿里出来,却并未直接回元明街,反倒是趁着夜色,打马又去了三柳街的方向。 天气一日暖和过一日,即便是夜风也少了前些时日刻骨的寒意,有些熏风和暖的感觉了。 夜幕低垂,大多数的人都已沉入了梦乡,叶家小院儿中,叶辛夷出嫁前的房间却还亮着灯。 林秀蕴借着晕黄的灯光正在埋头看着桌上的一本医书,而右手边,还摆着好些摊开的纸张,每一张上头都放着少许药材。 <script>app2(); 278 感性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她一边看着医书,一边不时抓起右手边的药材,放至鼻端嗅其味,置于眼前观其形。 她一旦专注于手中的事,便自来感觉不到外间的一切事情,所以,直到身后一个声音拔高了音量喊她“林师叔”,直到第二声,她才听进了耳里。 蓦然醒过神来,转过头去,却瞧见了沈钺,他也不知是何时来的,正朝着她抱拳深揖。 林秀蕴眉心紧皱起来,眼底隐现一缕不悦。 沈钺察言观色已成本能,虽然林秀蕴的情绪很是细微,他却已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不等林秀蕴责问,他便已忙道,“林师叔,熒出深夜来访,实因心下实在难安,只得唐突冒犯,还请师叔见谅!”说着,又是深深一拜。 林秀蕴知道,他定是有事要问,这事怕是还想要瞒住叶家的其他人,这才去而复返,偷偷来。 叶仕安就不说了,叶川柏的身手虽比不得叶辛夷,却也还算不错,而且,自从那夜娑罗教夜袭过后,叶川柏受了刺激,越发发奋练武,听说长进很快。 可这个人却是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潜进她房中…… 林秀蕴冰雪轻覆的双眼轻敛,“要问什么?” 语调疏冷到了极致,但沈钺却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今日之举,确实唐突,若是果真惹恼了这位林师叔,只怕也是没法子,好在,这位林师叔虽然性子清冷,却着实不难相处。 “方才,师叔所言,怕还是有些不尽之处,怕是不便在众人面前说出,熒出这才私下来求见师叔,还请师叔坦言告之。”说着,又是恭恭敬敬一揖。 “你懂医理?”林秀蕴很是诧异地挑动了一下眉梢。 “不,熒出不懂医理,不过,只是在北镇抚司那样的地方待久了,善于从细枝末节处揣度人心罢了。是以,欢欢儿身子究竟有何不妥之处,师叔不愿爹他们担心,所以瞒着,熒出能够理解,可熒出想要知道。”他目光坚定,无畏无惧迎向林秀蕴清冷的注视。 哪怕并不是好的消息,他也宁愿清楚明白,至少还可以努力。 林秀蕴略一沉吟,倒也不瞒他,“当年,辛夷她娘怀着她的时候,便中了蛊毒。虽说,后来她父亲将蛊毒引到了自己身上,她出生后好似也与寻常孩子没什么区别,却应该不是没有半点儿影响。她之前的喘疾,还有她异于常人的血流速度,应该都是因此。” 沈钺听得心头一紧,他只是从书生那儿知道了叶辛夷的身世,不过她从来没有与他说过,他便也当作不知道。当然更不知道这当中的曲折。就是她与娑罗教的瓜葛,也不过就是她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哪里想到这当中还有诸多故事? 就是她有喘疾这件事,他也是一无所知。 “不过,她的喘疾如今倒是好了许多,已经多年未曾发作过了。本来只要小心些应该就没问题了。” 沈钺漆眸一沉,蓦然惊抬起望向林秀蕴,他可听得清楚,林师叔用的词是“本来”。 林秀蕴的神色却还是平平淡淡,“也只是猜测,这蛊毒在体内,她的身体究竟会如何变化,我也不敢断定,但总要小心些,若是喘疾复发,也不至于慌了手脚。至于她血流速度较快,自然就会催动蛊毒发作,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那蛊毒应该是一月发作一次,可她却不到半月就发作了一回的缘由。另外,我还有一个怀疑。” “这蛊毒与赤练相关,却显然比赤练霸道得多。蓝若华精于养蛊下蛊,说不得,她也猜到辛夷的体质特殊,所以,将蛊下在她身上,另有目的。这一点,不可不防。” 沈钺神色一凛,林秀蕴说得并不直白,他却听懂了。 只是略一沉吟,他将所有思绪压在心底,微微缓了神色,朝着林秀蕴再深深一揖,“林师叔的意思,熒出已是明白。还请林师叔多多劳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熒出。”说到底,叶辛夷的身体会如何变化到如今都是猜测,最大的隐患便是她体内那只虫子,若是能将蛊毒解了,其他的问题自然就可迎刃而解。 林秀蕴神色淡漠地点了点头,便是转过了身,不过片刻,便又沉浸在她方才的那药方之中,全然已经忘了屋里还有沈钺这个人。 而沈钺则是在原处呆站了片刻,这才如来时一般,又悄无声息窜出了屋去,无声消失在叶家小院。 一路沉思着回到了元明街,待得瞧见正屋里隐隐透出的灯光时,他的面上,心疼、担忧、动容交织在那一瞬间。负手站在那棵梨树下许久,沈钺敛下所有思绪,笑着迈开了步子。 进门瞧见了倚在临窗大炕上的叶辛夷,他笑着叹了一声,“就知道你还没睡。” 叶辛夷已经盥洗过了,换了一身寝衣,随意披了一件外袍,就靠着一只大迎枕半坐半躺,手里掂着本儿书,听得脚步声,才抬起眼来看他,却轻哼道,“我可不是为了等你。只是前两日睡得太多,这会儿有些睡不着......”罢了。后面两个字梗在了喉咙口,因着沈钺突如其来的动作。 却原是沈钺过来之后,居然不由分说便从身后紧紧抱住了她,还将头深埋在她颈侧。 叶辛夷僵住了身子,“你做什么?”下意识的,便是想要扭动。 却不想,他环在她腰间的手却更紧了两分,“别动!让我抱一会儿。”嗅着她身上好似佩兰的淡淡清香,沈钺一颗不安的心才稍稍平定下来。 叶辛夷察觉到他心绪不稳,到底是没再动了,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放软了身子,由着他抱着,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今日回来时,突然见着屋里的灯亮着,想着如今有人在家里等我,这心里便有些触动。欢欢儿,往后,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你都会这样吧?在我出门时,为我点一盏灯,在我们的家里,等我回来。” 这个男人今日是怎么了?突然这般感性起来?叶辛夷心里有些奇怪,却也有些心疼,他今年二十五岁,可这些时光的大半中,他都是一个人,有过短暂的拥有,却又失去,所以,他意难平,誓要找出真相,报杀师之仇。叶辛夷之前不是不懂,却好像从没有如此刻这般,感同身受的真切。 <script>app2(); 279 寿宴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心里好似软成了一滩水,所以,这回,叶辛夷没有推开他,沉默着良久,伸手轻轻抚在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背之上,带着笑,温软却奇异的坚决,亦是一个“好”字。 一声好,为你,千千万万遍。 这一个简单的字,却是让沈钺蓦地,便是湿了眼眶。 只是,叶辛夷到底不喜欢太过煽情,又由着他抱了一会儿,估摸着这人的心绪也该平稳下来了,她便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跟我过来看看!”这回,倒是轻轻一动,便挣开了他的怀抱,叶辛夷跳下大炕,拉了他的手便是到了柜子边,将柜子门拉开,微微扬着下巴望向他,“看清楚了,这全是我给你做的衣裳,看你下回还说我偏心。” 沈钺打眼看去,那柜子的两层都被装得挤挤挨挨,还真全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从里到外,还有鞋和袜子,还真是好几身。连带着他走之前,她说好要给他做的那两身衣裳.....沈钺抬起手,将她轻轻拥住,在叶辛夷反应过来之前,便已偏头在她颊上香了一记,“多谢夫人!” 从前听说过寡妇数豆,度过漫漫长夜。而她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做了那么多衣裳,虽不知她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可沈钺心里却是暗暗发誓,这一生,要竭尽所能常伴她左右,再没有她夜下挑灯,孤身一人做衣裳的时候,哪怕是想象,亦不成。 叶辛夷不知他心里的想法,只是被他紧紧搂着,心里有些纳罕,自己真是看走了眼,怎么会觉得沈大人是个成熟稳重的?这分明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恁的黏人。 沈大人今日还真是将黏人的特质发挥到了极致,哪怕是躺在床上,也是四肢缠抱的姿势,叶辛夷起初都是浑身僵硬,还真怕这样抱着抱出问题来,后来见他果真老实,这才松了心弦。许是这怀抱太过舒适了些,许是习惯了,睡意翻涌上来,没一会儿,便睡着了,且比平日还睡得踏实些。 浑然不知,沈钺却是睁着眼,就这样看着她的睡容,直看了大半夜。 沈钺之前便猜说他们闲不了几日,果真,第二日清早,书生来了一趟,沈钺便是叹息着对她道,“你得准备一身合适的衣裳,过两日,怕是用得上。” 叶辛夷不喜欢听他卖关子,刚皱眉,却已听他解释道,“方才书生送了消息来,西北战局已平,鞑靼和瓦剌联军被击退,残部已退回大漠腹地。捷报怕是一会儿就会送进宫去了。” 他得到消息,竟然比乾和帝还快了那么两分。 叶辛夷眨了眨眼,已是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以乾和帝的心性,这捷报一传回宫里,他必然高兴得什么都顾不上了,而且,她若记得不错的话,好像再过两日,便是乾和帝的寿辰,虽然也只是散寿,不过,若是加上这捷报的话...... 前些时日,叶辛夷做戏时可是买了不少江南那边才传过来的,最是时新的料子。要做衣裳,这料子倒是现成的。 叶辛夷带着财婶儿和柳绿几个挑选了半晌,选定了料子,便是琢磨着衣裳的款式和图样。还没有商定,宫里的消息便也传了出来。 陛下大寿,又适逢边关大捷,是以,后日,宫中设宴,四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皆可赴宴。 沈钺虽是正四品,可因着是锦衣卫出身,锦衣卫与朝臣交往过密可是大忌,是以,平日里,这样的应酬倒是少了很多,叶辛夷因而也觉得这锦衣卫也挺多好处。不过,如同今日这样的宫宴,却是有些躲不过去。 不过,躲不过去也没什么,叶辛夷心里只是有些不耐烦,却并不怕。那日明显将她当成了靶子的她都不怕,遑论是现在。近日,沈钺也没有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这回宫宴之上,她一个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家眷,还不至于那么扎眼。 沈钺想必也是一样的想法,一直未曾多说什么,待得进宫那日,也不曾提什么小心谨慎之类的话,大抵也知道叶辛夷心里有数,只说宫宴结束后,他在宫门等着她,一道回家。 叶辛夷点了头,小夫妻俩才分了路。 沈钺去了南书房,而叶辛夷则径自往坤宁宫去。 与上回宫宴只为昭宁公主贺寿不同,这回宫宴是为乾和帝贺寿,且为庆祝西北战事大捷,自然是要由后宫之主的皇后主持。 皇后娘家姓陈,是乾和帝的原配。育有三子一女,如今的太子便是嫡长子。虽然说,皇后不比谢贵妃受宠,这宫里更常有新人,但至少嫡庶上,乾和帝却是拎得极清,因而陈皇后的地位也算得稳固。 叶辛夷到时,坤宁宫内已经是热闹非凡,满殿飘香了。 叶辛夷进来后,便悄然隐在了人群之中,看旁人都是穿得异常华贵,自己这一身,尤其是头上出门时,沈钺才拿出来送给她,且硬让她戴上的这套赤金镶红宝石的头面也不那么打眼了。 听着殿内笑语声声,叶辛夷抬起头,往人群正中望去,第一次瞧见了陈皇后的真容,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陈皇后看上去比乾和帝还大了那么几岁,在美女如云的皇宫之中,身居后位的这一位,居然算不上美女。 至多只算得清秀端正,与谢贵妃的雍容姣美不同,陈皇后面容有些寡淡,可身上却有一种融进骨血里,流于自然的清贵华美之气,那不是五官的艳丽可以取代,当然,也不是平凡的五官可以遮掩。 她即便只是微微一笑,却也有着别样的风情。 叶辛夷明白,这就是世家大族数百年底蕴的熏陶与淬炼,才能养出陈皇后这般的女子。也恍然明白,为何无论这宫中有多少美人,多少宠妃,陈皇后的地位都没有半分动摇不说,乾和帝的子嗣算不得繁茂,当中却有一半,都出自陈皇后腹中的缘由了。 叶辛夷隔着人群,看着陈皇后心中暗自感叹时,却也有人隔着人群,在观察着她。 叶辛夷观感自来敏锐,何况,在宫里,她更是比平日还要警觉。 因而,在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似探究似好奇,却又含着两分犀锐的视线时,她便蓦然转头望了过去,果真捕捉到了那个用那样奇怪眼神观察着她的人。 <script>app2(); 280 凑巧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只是,待得目光与她相触时,那道视线的主人便是不动声色将目光收了回去,若无其事转过了头,望向了别处。 叶辛夷狐疑地蹙起眉梢。 那是个正处芳华的女子,尚是姑娘的打扮,一身既不失礼也不出挑的打扮,面容如春花般姣美,一双唇儿未语先笑,方才惊鸿一瞥间的眸子,也是盈盈熠熠,美似繁星。她怕是也如叶辛夷一般,满殿的人也没两个相熟的,只是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这么一会儿工夫了,也不见有人上去与她交谈。 只是,叶辛夷却也并不认识她,自然更不明白她为何要以那样奇怪的眼神来打量自己。 “那是厂公的侄女,闺名好像是唤作云意,对了,她下个月好像就要嫁给你的……青梅竹马了?”身边骤然响起一把脆嫩如莺的嗓音为她解惑。 嗬!她和梁申是青梅竹马的事儿,还真有不少人知道。 叶辛夷一哂,转过头望向不知何时站至她身旁的昭宁,面色如常,屈膝行了个礼。 昭宁抬了抬手让她起身,目光安静却又有些复杂地望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叶辛夷几乎以为她要说什么,可最后,她却什么也没说。 就这样陪着叶辛夷静站了许久,待得陈皇后发了话,让年轻的媳妇和姑娘们都出去逛逛园子,莫要在这儿陪着她们说话了,昭宁这才举步离开,却在离开前低声道,“冯云意身后可站着厂公,你若因着你那青梅竹马而与她结下梁子,可不是好事。” “多谢公主提醒,臣妇自当当心。”叶辛夷笑着致谢。 昭宁“嗯”了一声,神色间却有些不自在,看她一眼后,便是迈开了步子,随着人潮走出殿去。 叶辛夷在她身后微微笑起。 柳绿都有些纳罕,“昭宁公主这是怎么了?”上回在宫里时还一副恨极太太的模样,今日却又怎么了? “许是知道我真的守口如瓶,所以也给我两分薄面吧!”昭宁还真是这深宫中难得一见的坦率人,幸亏她是公主,与旁人的利益没有太多相关,否则……这深宫的泥沼毒潭中,要存得一股清流,多不易? 是夜,华灯初上,整个御花园被彩灯妆扮得美轮美奂。 宴席设在满园春色之中,伴随着轻歌曼舞,丝竹声声,旖旎动人。 隔着一道帷帐设席,男女分坐。 只是,隔得也不太远,彼此都能听见帷帐后的人语声。 叶辛夷很是自得其乐,想着,宴罢就能回府了,左右也只再挨个一个多时辰,心里便也欢喜起来。 按着规矩,寻了个位子坐下,与前头正席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甚好。 正席上,陈皇后冲着边上的掌事宫女轻轻一点头,那掌事宫女躬身退下后,没一会儿,便有身穿碧色衣裙的宫娥端着杯盏菜碟鱼贯而入,开宴了。 前头挤挤挨挨,叶辛夷因着落在后头,倒是清静。这一桌不过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还都是不相熟的,各自吃各自的,叶辛夷倒也觉得自在。 不比上回昭宁公主寿辰时正是冷的时候,心里又挂着事儿,食不知味。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时,那些佳肴上上来时,还不算冷得厉害,今日心里又是松快,叶辛夷倒是胃口不错,连尝了几道菜都还觉得挺美味的。 正享用着美味,身边的空位却是坐上来一人,她下意识余光一瞥,杏眼深处却掠过了一道黯光,居然是冯云意。 冯云意坐了下来,转过头,冲着她淡淡一点头,算作招呼,看不出喜怒。 叶辛夷一时不知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方才在坤宁宫中那样神色莫名地看着她也就罢了,这会儿居然还来坐到了她身边。 方才还觉得美味的菜肴一瞬间便是失了滋味,可边上冯云意却已经如常地开始吃了起来,一举一动倒是娴静优雅,若非叶辛夷知晓她是冯集贤的侄女,只怕就要以为她是哪个世家大族出身的名门闺秀了。别的且不说,冯集贤在他侄女的教养上,必然是花费了不少的心血,目前看来,这冯云意嫁给梁申,倒也果真不亏他了。 见冯云意只是安静用着吃食,倒是没有别的动作,叶辛夷暂且安了心,又吃将起来,只是,到底不如方才自在自得,那些菜肴进了嘴里,便也失了原本的美味。 冯云意没有吃多少,不过毎样菜寥寥吃了几口,尝了下味道,便是放下了筷箸,抬起手帕按了按嘴角,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哑柔的嗓音便是响在了耳边。“沈太太与昭宁公主相熟吧?方才在殿中,我瞧见你与昭宁公主倒是相谈甚欢。” 叶辛夷蹙了蹙眉心,望向她,不解,却带着一丝丝戒备。 “沈太太不用这般看着我,我不过是方才觉得闷得慌,四处闲逛时撞见了一桩事,这会儿又凑巧与沈太太坐在一处,提醒一二罢了。这御花园的景致虽美,可入了夜,风便有些大,公主是千金贵躯,可千万莫要惊了风,着了凉。”这话让叶辛夷神色微凛,伴随着冯云意好似别有深意的笑容和目光,让叶辛夷的眉心攒得更紧了。 可冯云意说完这句话,便是起身离开了。 柳绿转头望着冯云意走远,这才凑到叶辛夷耳边,低声道,“太太,她这是什么意思?” 那话里有话的,柳绿自然听得明白,无非就是说她方才撞见的事,与昭宁公主有关,今夜,怕是有人借着宫宴,要给昭宁公主设局。 可是,昭宁公主堂堂金枝玉叶,旁人为何要设局害她?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这位冯姑娘处处皆言凑巧,可哪儿来那么多巧合?就算她说撞上那事儿,果真是凑巧罢了,那来挨着太太坐,也绝对不是凑巧。 她分明就是故意借着这机会告知太太的,柳绿不得不想到阴谋。 叶辛夷没有回答柳绿,她面沉如水,目光逡巡着,很快在席间找到了昭宁公主的身影。 她今日穿了一身洋红色的罗裙,很是显眼好认。她与另外几位公主、郡主、县主坐在一处,这时,却恰恰好有一个身穿碧裙的宫女走到她身边,俯身不知在她耳边低语了什么,叶辛夷目力好,即便隔着这么老远的距离,也能看清楚昭宁面上的怔忪。 昭宁似是敛眉迟疑了一瞬,而后,便是抬起绢帕拭了拭嘴角,笑着与同桌的人说了一句什么,便是站起了身,随在那个碧裙宫女身后,离了席。 <script>app2(); 281 破局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拧眉想了片刻,便是也跟着起了身。 “太太?”柳绿急了,尤其是瞧见叶辛夷迈开了步子,她一愕之后,连忙跟了上去。她不信她都能想到的事儿,太太没有想到,可为何明知不妥,太太还是要去? 叶辛夷虽然不知道冯云意为何要告诉她,或许,这真正的布局并非针对昭宁,而是针对她,或许,是含着些别样的深意,或许.......可是哪怕明知道,她也不能坐视不管。万一是真的呢,那她知道了,却袖手旁观吗?昭宁......这个污秽阴暗的宫城中,唯一一股清流般的存在,那个率真简单,爱憎分明的昭宁,那个让她始终还有一丝说不出口的愧疚的昭宁...... 眼看着昭宁主仆二人随在那碧裙宫女身后已经走离了宫宴处,叶辛夷跟了上去,步履没有半分迟滞。 柳绿知道是拦不住她家太太了,索性也不再拦了,咬着牙,沉默着跟上。 只是,等到她们绕到方才昭宁离开的方向时,沿着花影扶疏间的小径急追了一会儿,便到了一个岔路口,却早已不见了昭宁她们的踪迹。 叶辛夷停下步子,皱着眉望了望通往两个不同方向的路,“这分别是去哪儿的?” 柳绿本事不小,之前要进宫时,沈钺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让她将宫城内的位置和路都差不多记熟了,加上后来她们主仆俩在宫里住过一段时日,想必柳绿已经将宫里的路都摸熟了。 果真,柳绿四处逡巡了片刻,判定了方向,便是指着右边一条路道,“这是往内宫回的。”又指向左边,“那是往御池去的。” 御花园中有御池,而今日乾和帝宴请朝臣的宴殿便也在御池边儿上。 按理,昭宁公主不可能去那边,反倒回内宫的可能性较大。 可那是按理,若是今夜果真有人设局害她...... 叶辛夷略一迟疑,便是转头朝着左边的花径行去。柳绿没有言语,只是沉默着跟了不上去。 走了没一会儿,便瞧见了帷帐。 因着男女分席,是以,中间都拉了帷帐相隔。 叶辛夷停下步子,转头四望着,“这附近可有什么地方便于人夜间私会吗?” 柳绿压下心底的惊异,略略想了想,便低头沉声回道,“左近临溪边,有一处水榭。” 叶辛夷没有迟疑,便朝着左边走去。 因着前头在举宴,丝竹声声,离得远了,好似隔着雾纱一般,若隐若现。可这从御池里引水造景的溪边却是安静得不闻人声。一路上,更没有碰见什么人。 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叶辛夷便瞧见了方才柳绿口中的那处临溪水榭。 这个时节,水榭门窗紧闭,是正常。水榭内也隐隐透出光亮来,这倒也没什么奇怪。今日,宫中设宴,这里离着两处设宴的地点都不算远,为防有人过来暂歇,自然会留有灯烛,甚至是茶点等什物,而且,也该留有人伺候。 叶辛夷虽是过来了,却也不是傻子,不会贸然行事。 她与柳绿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主仆俩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还没有真正走近,便隐约听见了水榭内有响动,紧接着,那门扇用力摇动起来,门扉上,被烛光映衬着一个人影投罩其上,隐约可看出窈窕的身形,是个女子,从发髻的影像来看,是个未出嫁的姑娘。 叶辛夷眼力好,定睛一看,才发觉那水榭的门竟是被人从外锁了起来。 这时,水榭内那人一声稍稍拔高了的叫声,只是,刚到口边,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着实不算大声,但因着他们离得近,且这里又很静,所以,不管是叶辛夷还是柳绿都听得清楚。 柳绿沉静的面色微微一变,“是昭宁公主。” 叶辛夷拧眉思虑了一瞬,扭头四望了一下,当机立断,便是拔步过去,到得通往那水榭的唯一一条路的石板曲桥时,吩咐柳绿“守着”,然后便是快步走了过去。 到得门边,她轻声喊道,“昭宁。”然后,隔着窗纱,已隐约瞧见水榭内的情形,再听得昭宁促声喊“救我”,当下神色一凛,也不再多想了,抽出从不离身的袖剑,一下便劈开了门上的锁,进门一看情形,却是皱紧了眉。 水榭内自然不只昭宁一人,还有个男人,居然也是个熟人。叶辛夷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谢铭。 而且,昭宁也好,谢铭也罢,都很不对劲。 两人面色潮红,眼神迷离,昭宁还有一丝清明,缩在门边,而谢铭却已经扑在了昭宁脚下,看样子,一只手探出,似是要去掀昭宁的裙子,可另一只手却还残存着一丝理智,紧紧抠在探出的那只手背上,因着用力,已是抓得血肉模糊,一张俊容痛苦得扭曲。 同时,鼻端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叶辛夷抬起手,用袖子捂住了鼻子,目光在水榭内逡巡,很快瞧见了窗边那只正在腾起袅袅白烟的青花海水八卦纹瓷炉,便是顺手捞起八仙桌上的茶壶大步走了过去,将炉盖揭开,便将茶壶一倾,茶水咕噜噜涌出,倒进炉中,那香滋滋了两声,终于是灭了。 另一头的高几上,放着一只粉彩花觚,觚里插着一束栀子。 她快步过去,将那栀子取出,扔开,拎了那花觚,到了谢铭跟前,便是毫不留情将花觚里的水都往他脸上泼去...... 谢铭一个激灵着,似是清醒了过来,入目,却是一双隐隐燃着火的杏眼,将他盯着,冷冷问道,“可清醒了?清醒了,就给我听着......” 伴随着脚步声,还有隐隐的人语和笑声,朝着这处靠了过来。这个时候,有人离席,相伴而行,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瞧!那边有个水榭,走了这么会儿了,也有些累了,不如过去歇歇。”一群女人,衣香鬓影,叶辛夷透过窗纱望了过去,这个声音她不认识,也不知是出自何人之口。 不过,她的建议显然得到了响应,脚步声便沿着那石板曲桥过来了。 门半掩着,被人推开。 叶辛夷似没有料到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一怔之后,站起身来,轻轻屈膝福了个礼,面色有些局促。 而那群女人显然也没有料到这水榭内居然已经有人了,都是愣了愣,片刻后,才有人问道,“你是......沈太太吧?” 叶辛夷抬起眼来,轻轻一瞥,倒是没什么相熟的脸,只得有些局促地道,“正是沈叶氏。” <script>app2(); 282 脱身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太太为何孤身一人在此?连个丫鬟也不带?”有人问道,显见疑惑。 这水榭不大,且视野开阔,一眼即能看完,除了,还有一架屏风。便有有心人的目光四处逡巡了一下,已是朝着那架屏风望了过去。 “我......我不是孤身一人,我与昭宁公主在一处......”叶辛夷小门小户出身,自然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便很是局促不安,手里的帕子都被她要拧成麻花了。 “公主?”后头这一记嗓音里满是惊奇,“昭宁公主也在呢?在何处?” 这声音,与方才在外头提议要到水榭来歇歇的,是同一个。 叶辛夷不动声色抬起眼角,快速地瞥了过去。这一看,反倒愣了愣。 面前这张脸,居然有些眼熟,因着方才隐在后头,倒是没能看清。只是比起记忆中,这脸圆润富态了不少,只眼皮往下耷拉,显出了两分老态。若非眼角那颗痣,叶辛夷还真有些不敢认。 但认出了,垂下眼间,心里却是翻搅起来。 陈太太,顾欢嫡长姐顾怡的婆婆。是的,顾怡的婆家姓陈,若是她记得不错,这陈与陈皇后的陈,乃是同一家。只不过,顾怡嫁的,乃是陈家的庶房,她的公爹,是陈皇后的庶弟,而并非嫡支的伯昌侯府。 问话间,那陈太太的目光已是落在了叶辛夷身后不远的那架苏绣屏风后。屏风后,置了一张美人榻,那苏绣绣的乃是花草图,中有留白,留白处映着光影,隐隐可以看见暗影斑驳,屏风后,有人。 “原来,公主在屏风后头。那咱们可得给公主请个安,您说呢,康嫔娘娘?”这话,问的是当先那个一身蜜合色宝瓶纹长身褙子的花信妇人。 叶辛夷不动声色抬起眼角一瞥,康嫔娘娘?据她所知,乾和帝效仿古礼,册立九嫔,这康嫔想必就是当中之一了? 不过,不管是哪一位,终究是乾和帝的妃嫔,而且嫔的位份虽在贵妃之下,却也算不得低,要见公主,也是理所当然。 不等那位康嫔娘娘发话,叶辛夷便是忙蹲身敛衽道,“回康嫔娘娘,公主眼下.....不宜见人,还请娘娘见谅。” 康嫔便是颦起了眉,陈太太却道,“不宜见人?公主这是怎么了?这般倒更是让人担心了呢。” 康嫔皱着眉望了一眼眼前低眉垂眼的叶辛夷,又瞄了一眼屏风的方向,微微侧头道,“你过去看看公主怎么了,可要帮忙。”话,是对着她身后的随侍宫女说的。 宫女屈膝应了一声“是”,便朝着那屏风走了过去。 “大胆!谁让你过来的?”屏风后头,骤然传来昭宁公主的娇喝声,那宫女吓得僵住了步,下一刻,便是跪了下去。 整个水榭内,也是一寂,不论旁人的脸色如何精彩,康嫔望着那屏风,脸色却是沉凝了下来。 正在这时,这群妇人身后又有人来,似是没有料到有这么多人,先是愣了愣,才蹲身行礼道,“奴婢见过康嫔娘娘。” 众人回过头去,有眼色地稍稍让开了步子,让那两个人近得前来。 叶辛夷瞧了,大松了一口气,“你们总算回来了。”眼见着康嫔和陈太太几人的目光狐疑地瞅了过来,叶辛夷忙道,“回康嫔娘娘,公主无事。只是方才,臣妇与公主在此处闲聊时,不小心打翻了茶壶,湿了公主的罗裙。遣了人回去取干净的衣裙来,公主面皮薄,便躲到了屏风后头等着,还请娘娘见谅。” 康嫔挑起眉来,陈太太似也诧异,可刚来那两个人当中一个宫女打扮的,她见过,确实是昭宁公主身边贴身伺候的。 “既是公主的罗裙湿了,还不快些去给公主换上,小心让公主着凉了。”而后,便是转过头,往身后一瞥。 那些妇人当中少不了有眼色的,当下便是会意,屈膝告辞了。眨眼间,这水榭里挤挤挨挨的人便多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了康嫔和陈太太几个。 不过片刻工夫,昭宁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裙出来。那脏了的衣裙用包袱裹着,被昭宁那个叫作蝉儿的宫女抱在怀里。 昭宁到得外头,朝着康嫔福了个礼,“康嫔娘娘,方才昭宁失礼了,还请您莫怪。” 面对着昭宁,康嫔已经敛去了方才的贵傲之气,微微笑着道,“本宫事前不知,倒是吓着你了。女孩子家面皮儿薄,本宫自是知晓,哪里会怪你?” “那便多谢康嫔娘娘了,昭宁就先告辞了。” “你先去吧!本宫歇会儿脚。”康嫔淡淡一笑。 昭宁和叶辛夷朝着康嫔蹲身福了个礼,便是退出了水榭。 一路走离了水榭,到了方才来时的岔路口,昭宁停了步子,望向叶辛夷,“今夜的事,多谢。” 短短几个字,却能听出当中的真诚。 “我之前骗过你,这一回,你我之间便算得扯平了,我不欠你了。”叶辛夷神色平淡地道,而后,向着昭宁一福礼,转过了身,朝着宴席处走去。 眼看着她的背影被夜色和树影遮去,昭宁才觉得腿软,险些栽倒在地上。 “公主!”蝉儿连忙将她掺住,望着她,快哭的模样。 昭宁白着脸,咬着牙,“走!回去!” 蝉儿点了点头,忙扶着昭宁沿着回内宫的那条花径走去。 景仁宫内,谢贵妃早已得了消息,正在殿内来来回回地踱步,脸色已黑沉得厉害。 珍珠和翡翠俩低眉束手站在一旁,都是摒着气,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 终于听得动静,谢贵妃急急抬起眼来,便瞧见了被蝉儿搀扶着走进来的昭宁,连忙迎了上去。 谢贵妃一握住她的手,昭宁的眼圈儿便是一红。 谢贵妃却还算得沉静,目光已将她上下扫视了一圈,确定她没出什么大事,一颗心稍稍安定,抬了抬手道,“你们都先下去。”事关昭宁的清誉,有些话,越少人知道越好。 珍珠几个不敢有异议,纷纷应了声“是”,这才悄无声息退去殿去,并将殿门也轻轻掩上。 谢贵妃拉了昭宁的手,坐到了罗汉床上,这才低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你可是和你表哥悄悄见了面?” 方才偷偷来报讯的,是叶氏身边的人,只说了两件事,一是公主不小心湿了衣裙,让公主身边侍候的寻一件干净的去换上,二便是让贵妃娘娘等到夜深时,派人去临溪水榭接谢大人。 <script>app2(); 283 手段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哪一位谢大人,自然不作第二人想。 谢贵妃听到时,心便是往下一沉,但略一思忖,还是只让蝉儿去了,自己勉强按捺住了,并且没有表现出半点儿异常地稳坐席上。不过就是弄湿了裙子,若是她忙不迭赶了过去,只怕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把柄。那么明明可以无声揭过的事便又会被放大了。所以,哪怕再煎熬,她也只能若无其事地等。 昭宁到了这会儿,心里的惧怕才翻涌上来,被谢贵妃握着的手,冰冰凉凉不说,还轻轻打起颤来。好一会儿后,才哑着嗓道,“方才在席上,有个面生的宫女来传话说,表哥有事儿与我说,让我去一趟,所以,我就去了。” 谢贵妃虽然早有了猜测,听到这里,却还是忍不住怒了,“让你去你就去了?你已经及笄了,在这宫里长大,你如何就学不会长点儿心眼儿?”这样拙劣的计,居然也能让她上当?谢贵妃险些气炸了,她自认算得精明,能够在这宫城的阴谋算计之中游刃有余,如何却生了这样一个单纯到有些蠢的女儿? 昭宁也知道自己这回确实是蠢了,因而咬着唇听着,不敢反驳,只脸上,却又白了白。 等了片刻,谢贵妃不再骂,沉凝下脸色,“你和你表哥有什么事儿吗?”这样的事儿,若是落在旁人眼里,只怕就要认定了昭宁和谢铭有私情。可是,谢贵妃对自己的女儿和侄儿却是有了解的,莫说昭宁性子率真烂漫,只当谢铭是兄长,就是谢铭那孩子,自幼老成,心有成算,稳重内敛,也绝对不会与昭宁有什么。 可那个宫女一说谢铭有事与她说,昭宁想都没想就去了,自然是因为她料定了谢铭就是有事找她,而且她甚至在迫不及待的等着谢铭找她。 昭宁眼神闪烁了一下,可却被谢贵妃紧盯着,不敢再瞒,“我请了表哥帮我暗中寻个妥帖的人选。” 谢贵妃蹙起眉心,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人选是什么人选,当下更是怒了,“你找你表哥作甚?你的事情自有母亲给你把控,母亲自会竭尽所能给你选个合适的人。” 昭宁抿紧唇角,没有说话,谢贵妃却是明白了,她的女儿不信她。或许,在她眼里,自己只会拿她的婚事来换取好处吧!谢贵妃心里闷得慌,再一次体认到原来她也是个失败者,自以为风光,却教出了个心无城府的女儿不说,还与这女儿之间有那么深的隔阂。 连着深呼吸了两下,谢贵妃到底将情绪压制了下去,片刻后,才又得以平静地开口,“你就罢了,渊存却是个稳重的孩子,缘何竟也中了计?” 昭宁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等我到那水榭时,表哥已经在里面了。我刚进了门,那个宫女便将门从后头锁上了。” “蝶儿呢?蝶儿没有与你一处吗?”谢贵妃眉心紧攒,昭宁身边贴身侍候的宫女,一个蝉儿,还有一个蝶儿,今日跟着的是蝶儿。 昭宁脸色白了白,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谢贵妃敛起眸中寒光,蝶儿如今尚未回来,即便不是背主求荣,只怕也被灭了口。谢贵妃深吸一口气,将这件事暂且揭过,“叶氏呢?她又如何掺和了进来?”谢贵妃语调里不只有疑惑,还有戒备。 昭宁即便再蠢,也做了谢贵妃十五年的女儿,谢贵妃透露出的情绪虽是细微,她却已然察觉到,当下便是道,“母妃莫要胡乱怀疑人,今次若非叶氏援手,女儿与表哥已是万劫不复,她对女儿有恩,母妃若是怀疑到她身上,怕是就要让女儿无地自容了。” “你先细细将事情与本宫说了,是不是胡乱怀疑,本宫自会判断。”谢贵妃脸色沉凝却坚决。 昭宁有些气闷,她与她的母妃自来都是达不成共识的,可这样大的事情,她也不能瞒着。略一沉吟,她垂下头去,不再看谢贵妃,嗓音平直地道,“我进水榭时,表哥已经在里面了,而且,他不太对劲......”三言两语将谢铭的异状,以及后来叶辛夷怎么救了他们的事儿都简单地说了。 谢贵妃眉心皱得更紧了些,“你表哥呢?眼下还在那水榭之中?”方才,叶氏那丫头的传话,分明就是谢铭还在。 可是,布这个局的人,自然是想要众目睽睽之下,撞破谢铭和昭宁的“私情”,否则,后来也不会那么恰好,就有一大群女人过来水榭,身份都算不得低,当中,还有个康嫔。 若她是那布局之人,为保万无一失,自然会布有后手,只怕那水榭周围的路都有人暗中盯着,谢铭要想无声无息离开,不可能。可是,若是康嫔他们在水榭,或是其他人在水榭周围发现了谢铭,眼下也不会这样平静。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谢贵妃早已在接到消息时便已让人传话给了镇国侯府的人,这个时候,“谢铭”早已经醉酒离宫返家了。 “叶氏说,表哥当即离开怕也是会被人捉个现行,正好他身上的药性若用冷水泡泡也能稍解,便让他跳进了溪水里,就藏身在那水榭底下。” 这么简单粗暴的一招灯下黑......谢贵妃已经找不到话说。 “母妃一会儿可要派人去接应表哥才是。”这个天气虽然已是暖和了,可在那冷水里泡上半夜,也怕冻坏了,昭宁想到就说不出的愧疚。 “这个我会安排,你就不用操心了。”避过了那个要命的时候,要避人耳目地将谢铭送出宫去,于谢贵妃而言,不是难事。 眼下,还是善后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有半点儿纰漏沾染上谢铭或是昭宁。谢贵妃拧着眉,“你说,叶氏劈开了门,那锁呢?” “没有见着。”昭宁摇了摇头,她当时都迷迷糊糊的,哪里还记得那把锁,倒是最开始便没有瞧见似的。 “香炉呢?” “在这儿呢。”昭宁转头将方才蝉儿抱来,放在一边的包袱取了过来。将包袱打开,将裹在湿了的罗裙中的那只青花海水八卦纹瓷炉取了出来。 谢贵妃接过,捂着鼻子将炉盖揭开,里头的香已是被叶辛夷一杯茶水浇得透透的,可里头的味道却还是可以辨别出来。 <script>app2(); 284 谋位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谢贵妃见多识广,已是嗅出了当中有淫羊藿的味道,当下,神色一冷,果真是chunyao。只是,这药性更针对于男子,只怕谢铭在席上还喝了酒,这才更是激发了药效。 幸而叶氏出现得及时,否则今日,还不知会酿出什么样的祸端。虽然若果真成了事,谢贵妃也有法子将昭宁安安生生嫁进镇国侯府,可是,谢铭的前程便算得尽毁了。谢铭可是谢家最为看重的接班人,若是因此毁了他,她必然也会因此跟娘家生出嫌隙,再被有心人挑拨一二,镇国侯府说不得还会怀疑是她想让女儿嫁给谢铭因而设的局。 昭宁在谢家未必好过,她在宫里也再没了家族靠山,还有谢铭的前程.....真是好毒的计。 不过好在,如今算得平安度过了。 这个局若成,于那叶氏倒是没有半分的好处,她也没有专程设下这个局来,只为讨好自己和镇国侯府的可能。何况,她也没那个本事设这个局。 是以,她应该真的与此事没有干系,反倒算得一个贵人,帮着他们解了这个危局。 谢贵妃到此,算得长舒了一口气,望向昭宁时,神色也比方才和缓了许多。“天色不早了,你今日折腾了一回,也定是累了,早些去歇着。”说着,她便已是起了身。 “母妃去哪儿?”昭宁急急问道。 “我?”谢贵妃哼一声,“我不还得去安排怎样掩人耳目地将你表哥从水里捞出来,送出宫去,还有给你们善后?” 说到这些,昭宁神色讪讪,没有话说了。 谢贵妃举步欲走,却又想起什么来似的,微微驻足道,“过几日,你去库房里挑几样东西,走一趟沈家吧!这回,好歹是沈太太帮了忙。” 昭宁一双眼亮起,起身屈膝福礼,语调里带进了两丝欢快,“多谢母妃。” 谢贵妃一哂,这孩子,接连两次这般高兴,都是为了那个叶氏啊。看来,她还真喜欢那叶氏的。 昭宁公主湿了裙子的事儿,并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宴席照常进行,也照常结束。叶辛夷随着旁人一道出了宫,宫门处聚集了不少的马车,叶辛夷却不用费神去找。 因为刚出宫门,便瞧见了左侧站着的沈钺,那一身在夜风中猎猎的暗紫色飞鱼服恁的打眼,却也打眼不过他脸上淡淡温和的笑。 锦衣卫沈大人啊,这样笑着,可不就是打眼吗?只是,方才可也没笑,就那样冷若冰霜站在那儿,虽然没有摆出什么狠厉的脸色,但那浑身上下透出的森森寒意却也让宫门处值守的侍卫个个都挺直了背脊,就怕被抓个错处。 谁知,这转眼,居然就笑了起来,因着那一笑,身上的寒意便也如破冰一般,瞬间散去。 偏生,他眼里却看不见别人一般,只独独有他家夫人一个。上前去,便不由分说携了叶辛夷的手,道一声“累了吧?”,便牵着她往自家的马车行去。 四周不少目光扫来,既惊且羡,还有妒。叶辛夷却也恍若不知,坦然得很,手在他掌心待得安然,一边抬眼看着他,一边亦是微微笑着,“不累。” 不管旁人怎样纳罕的目光,他们俩倒是泰然自若。 扶着叶辛夷上了马车,沈钺也跟着钻了进去。 车帘子垂下,马车便踢踢踏踏跑了起来,沈钺一直握着的手就没有松开过,这会儿更是紧了紧,“没事儿吧?” 叶辛夷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的消息自来灵通,宫里的事儿,他必然已是听说了。以他的敏锐,定然也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叶辛夷也不瞒他,将事情三言两语与他说了。 沈钺点了点头,倒是没什么异色。 “你有什么想法?”叶辛夷问的,自然是今日这个局。这般大费周章地设局害昭宁公主?这怎么看都觉得奇怪,何况,就算昭宁公主和谢铭闹出什么,至多也就是嫁给谢铭罢了。谢铭这样的人品家世,昭宁若能嫁他,那还是占了大便宜。毕竟,出色的世家男子都不会自断前程去尚公主。反倒是谢铭,本来前程似锦,可若是娶了公主,那就是毁了。所以,叶辛夷看来,这个局与其说针对的是昭宁,倒不如说针对的是谢铭,昭宁充其量,只是一枚那人达成目的的棋子罢了。 沈钺显然也是一样的看法。“因着之前的铳管图纸一案,朝中受牵连的朝臣可不少。当中工部堂官几乎全换血。有人补缺,便自然有位子空出来。” “据我所知,六部内部有所调动,刑部左侍郎的位置定是会空缺。” 叶辛夷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谢铭是大理寺少卿,官拜正四品。若是能谋得刑部左侍郎之位,那便是正三品了。他今年才二十二岁,这样年轻的三品京官,就是放眼整个大名史上,也是第一人。而且入了六部,来日,入内阁便要容易许多。 镇国侯府想得好,可旁人却未必容得下。何况,这样的位子,谁人不眼红? 沈钺见她沉思的模样,便知道她明白了,握住她的手笑道,“这当中不只朝堂上的那点儿权力之争,背后难免还有许多别的。与咱们倒是没什么相干,就莫要再为此费神了。” 叶辛夷心头一动,不只朝堂,自然就还关乎后宫,甚至是......是了,乾和帝如今年龄也不小了,而且,听说他身子也不太好。乾和帝光是嫡子,便有三人,就算是一母所出,又敢保证当真是兄弟同心吗?何况,他还不只三个嫡子,生在皇家,离那个位子近了,不生出贪欲的,又能有几个? 然而,沈钺却已微微笑着抿住了唇角,显然是点到即止,不愿再谈了。 叶辛夷也不再多问,转而将方才掖在袖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轻轻摩挲着,蹙眉不语。 “什么东西?”沈钺伸出手去,将那东西拿了过来,一端详,眉却挑了起来,似有些诧异。那居然是一把弹弓,很是普通。“哪儿来的?” “捡的。”叶辛夷漫声应道。 “你喜欢这个东西吗?”沈钺将那弹弓在手里抛了抛,这东西,最多也只能弹弹泥丸或是石子儿,杀伤力实在是有限,叶辛夷袖里藏着的那把短剑虽然也算不上什么神兵利器,可用在她手里,却也是吹毛断发。 <script>app2(); 285 夜话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将那弹弓在半空中截住,笑起,“谁知道呢,或许,小时候挺喜欢的吧!”说罢,却半晌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抬起头来,却见他正以一种莫名幽深的眼神定定将她看着。“怎么了?” 沈钺淡笑一声,“没什么。”便转过头去,隔着五福捧寿的镂空车窗望向外头。 叶辛夷望了他一眼,没有想出个端倪,回过头去,垂眼望着手里的弹弓,杏眼忽而沉黯。 是夜,叶辛夷在宫里折腾了一天,倒果真是困了,等到沈钺从净房出来时,她都已经睡着了。 谁知,夜半之时,却是骤然惊醒。 “怎么了?”拔步床上帘帐低垂,烛火昏暗,可她醒过来时,耳边却骤然响起了沈钺的轻问。 只是沈钺却未能听得她的回答,他撑起半个身子,仔细垂目看她,却见她脸色微白不说,额头、鬓角都被冷汗浸湿了,而双眼也有些发直…… 这模样,是被吓着了? “怎么了?欢欢儿?可是做噩梦了?”他伸出手去,轻轻放在她背上,却还不等安抚地拍上,暗夜里,一声尖锐如同婴啼的声响传来,叶辛夷的身子陡然一个哆嗦,便是紧紧闭上眼,身子更是一瞬间便蜷缩起来,且,面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亦是抽尽。 沈钺一愣,这很明显是怕了,还怕得不轻,可是……怕什么? 正是春日,猫儿叫春,夜里听得猫叫声,很是寻常。一只猫儿叫,引来另一只,渐渐叫成了一片。 而随着这声响,身边的人却已抖若筛糠,转眼,便是浑身冷汗,犹如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 沈钺的心尖好似被人狠狠掐了一把般,疼得厉害,当下,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伸出双手去便将叶辛夷的耳朵捂了起来,一边靠上前去,紧贴着她,一边在她耳边低声道,“欢欢儿,不怕!不怕!有我在呢,别怕!” “霍勇!”转头朝着屋外沉声喊了一个名儿。 话落时,窗外便已现出一道人影,抱拳应道,“属下在。” “去!将那两只叫春的猫儿给我撵得远远儿的。”沈钺咬了咬牙,身畔僵硬着身子却在浑身颤抖的人儿让他心疼得紧,以致眼里都透出了两分猩红的杀气,还是冲着两只猫儿。 窗外的人默了一瞬,才应了声,一阵细微的风响之后,窗户上映出的人影悄然消失了。 沈钺缓下嗓音,双手仍捂在她耳上,曲臂将她轻拢在胸口,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欢欢儿,我给你讲件糗事儿吧!我刚被师父领回七星阁的时候,就是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小乞丐。师父要我洗澡,可我怎么也不肯,后来,师父发了狠,自己亲自上手,把我死死压水里,差不多搓下一层皮来,得亏我这个小乞丐杂七杂八学了不少,水性不错,否则,说不得光是灌水都能撑成只青蛙。彼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那一桶黑色的水也不知被我喝进去多少,想想都有些作呕。那个时候我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功夫这样的事情,一力降十会,这个大人不过仗着有功夫所以才将我压制得动弹不得。往后,我学了功夫,也得将他压在水里搓一回。到时,他怕是就要后悔非收我为徒了……” 说是糗事儿,语调里甚至带着两分嫌弃,可满满的,却全是思念,还有遗憾。 他的功夫学好了,却再也没有机会展示给他的师父看。 他本就捂着她的耳朵,那些屋外的声音便变小了许多,而他的声音特意提高了些,就絮絮叨叨响在耳畔,盖住了那让她惧怕的声音,也可能是因为他口中的糗事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叶辛夷竟渐渐觉得僵直的身体慢慢又能动了。 虚脱似的睁开双眼,入目,却是他耀耀星辰般的笑脸,将捂在她耳朵上的双手缓缓挪开,他醇厚瓷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丝得意清晰传入耳中,“瞧!我的糗事儿可是欢欢儿的良药,不怕了吧?” 叶辛夷这才发觉,已是听不见猫叫了。略一沉吟,已是明白了的当中关窍,苍白的面儿上不禁勾起一抹淡淡的笑,“那投桃报李,我也与你说一件我的糗事儿吧!” “哦?”沈钺很感兴趣,挑起眉梢,朝她的方向又挪了挪。 眼下,除了她身上那条被褥,他们几乎是连在了一处,叶辛夷这几日却也被迫习惯了他的亲昵,一时也没觉得不自在,淡淡道,“我怕猫,很怕。还记得那回我摔你怀里吗?” 沈钺自然记得,点了点头,“刻骨铭心。” 叶辛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但终究因着虚脱无力而少了两分威慑,“那日我本是上枣树打枣子的,结果就因着一只猫,这才手脚不听使唤,从树上摔了下来。”还正正好,摔在了他怀里。 他后来知道她的身手时,也曾暗自奇怪过。毕竟,以她的身手,无论如何也不该有摔下来这样的事儿的。想不通,沈钺便将之归结为缘分,那时,他正想着该娶房媳妇儿了,这媳妇儿就从天而降,正正好砸他怀里了。 可不就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心声,成全于他么? 却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么个缘故。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那只猫了?它可算得你我的媒人。”沈钺勾起薄唇。 叶辛夷瞪他一眼,没正形儿。 沈钺的手探进被子,倒是没有造次,只是将她的手握住,十指相扣,而后,便似是随意一般问道,“为什么会怕猫?” 这世上,有惧怕之物的人,不再少数。他见过怕蜘蛛的,怕虫子的,怕蛇的,当然,怕猫也不是不可能。毕竟猫这样动物,在暗夜里神出鬼没,突然从哪里窜出来,还真有可能让人一激灵。 可是,她方才那个样子,可不是普通的怕。 叶辛夷垂下浓密的睫毛,遮掩了眸底的黯光,轻轻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就是怕,很怕。” 沈钺眸底微微一黯,点点头,抬手轻捋着她的头发,“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反正,往后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叶辛夷望着他,微微笑,点点头。 沈钺低柔着嗓音,轻拍了两下她的背,“夜了,睡吧!” 叶辛夷“嗯”了一声,在他的轻拍中,闭上了眼。 窗外,夜风轻徐。帐内,岁月静好。 <script>app2(); 286 疑心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昏灯罗帐,叶辛夷已然睡着了,沈钺却是睁着一双眼,望着她的睡颜,睡意全无。一双漆眸沉凝,投下一片暗色。 真的只是巧合吗?就在他书房的匣子里,有一张随意搁置的纸笺。正是相思最后一次来见他时,给他列出的那张有关顾欢爱恶的单子。 虽然沈钺不过寥寥看了一眼,便将之锁在了匣子里,再未一顾,可,那些字却是总在某些时候骤然跃然脑海。顾欢不喜甜,喜欢吃酥脆咸香的糕点,叶辛夷亦然。顾欢喜欢用弹弓,且她惯于用右手执弓,左手拉弦,与旁人有些不同,是以,她的弹弓与旁人惯用的也有一些区别。今日叶辛夷捡来的那只弹弓,细微之处便有那些区别,正是惯于右手执弓,左手拉弦的人使用的。 当然,这两样不能说明什么。可是怕猫呢?还怕成那样的,这世上怕是难寻出几人吧? 叶辛夷为何会那么怕猫,她说不记得了。可是,顾欢为何那么怕猫,他却是知道的。 相思曾说过,那年,顾欢不过五岁,幼时的性子与后来截然不同,怯懦胆小。可因着长相出众,玉雪可爱,即便是在顾家也算得出挑的。因而,也让她的两个异母姐姐格外看不惯,加之性子绵软,受欺负那是家常便饭。 那回,顾怡和顾欣两个将她骗到了一个废弃的偏院之中,将她锁了起来。那间屋子里同时放进了两只饿了多日的野猫。都说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何况是猫了,而且,顾欢眼前才被一盆养过鱼的水泼过,身上沾着鱼腥味儿。沈钺是见过饿极的猫扑上去撕咬一个壮汉的,那爪牙锋利可不比凶猛的野兽差。只是力气不敌,等到那壮汉将之甩开时,却还是被那只猫抓了好几条道道。 只是,那是个壮汉,而彼时的顾欢,却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 她如何会是两只饿猫的对手? 她是如何度过那一夜的,没有人知道。 只知道,等到找到她时,她已经在那间废弃的房子里晕了过去,身边还躺着两只血肉模糊的野猫尸体。而她身上、四肢,都有被那野猫撕咬的痕迹,有几处,甚至是深可见骨。脸上也有一处,得亏是在耳后。 而且那猫的爪牙怕是都不干净,加之吓得不轻,被带回来后,她便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旁人都以为她没救了,可她恁是熬了过来。只是,从那以后,性情就变了,再不如之前怯懦。顾怡和顾欣若是要欺负她,她就会狠狠欺负回去,加倍的那种。哪怕后来被罚,甚至被她爹痛打一顿也依旧故我。而且,除了琳琅,没有人知道,从那一夜之后,她还落下了一个毛病,就是怕猫。 不是一般的怕,哪怕是听到猫叫声也会浑身僵硬,手脚不听使唤,脸色苍白,周身冷汗,就如大病一场一般。 倒是与方才叶辛夷的症状,再相像不过。 既然是秘密,这世上,除了琳琅,便只有他知晓了。叶辛夷如果就是四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儿的话,他当初便怀疑的她与顾欢有关系,如今一样怀疑。还有那时,她知道相思病逝时的反应,如今想来,可不就是太过强烈了吗?可是,相思确定不识她,她周边的关系,他也再清楚不过。与明威将军府顾家,与顾欢都没有半分纠葛。明明不可能......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她和顾欢之间,到底有什么牵扯? 沈钺抬起手,轻轻拨开她的发丝,将她白嫩的耳垂看得仔细。那里没有朱砂痣,可却有一点浅浅的印记,只比肤色略浅一些,是个疤痕,很不起眼,若非着意去看,绝对不会发觉。 欲盖弥彰啊......沈钺一双眸子,沉如暗海。 叶辛夷半点儿不知沈钺心中的纠结,后半夜倒是睡得格外踏实,等到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时,沈钺已经去北镇抚司了。 叶辛夷如常起身,梳洗好后,用了早膳。 长安却来求见。 “太太,前些日子小的偶然听得柳绿姐姐与太太说起,说想给大人找两个亲随。正好,小的有个表兄,早前是跑江湖的,还跟着镖局走过镖,功夫还不错,又最是个忠厚老实的,是以,小的便想着求太太给个机会,赏小的表兄一口饭吃。”长安打着千儿,面带笑容,话一如以往般说得漂亮。 叶辛夷似是没有料到长安来居然是为了此事,神色间带出两分诧异来,与柳绿对望一眼后,才笑着抬了抬手,让长安免了礼。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儿啊。这事儿,我与大人提过了,他倒也觉得不错。只是,这人到底是跟着大人的,不能我说了算。这样吧,回头我与大人提提,大人若是答应了,我再给你回话。你再领了你表兄来给大人看看,总归要大人看得上才行。至于忠厚什么的,你举荐的,我与大人自是放心。” 叶辛夷说得亲切,长安听得高兴,响亮地“欸”了一声,再奉上一句“有劳太太费心”,便是拱手退了下去。 叶辛夷面上的笑容却是一敛,转而往柳绿看了一眼,撒下鱼饵多时,鱼儿终于上钩了。 等到沈钺下衙回来时,叶辛夷亲自去了院门处接他,当着长安的面便顺势说起了这事儿。 沈钺看了一眼长安,平日便是看重他,自然不会驳他这个面子,当下便是点了头让长安过两日趁着他休沐时将他那位表兄带过来看看。 长安自然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应下了。 第二日,沈钺难得的有空,抽了个空回来陪叶辛夷用午膳。 这菜才摆上了桌,那头财叔却是来报说,宫里来了人。 来的,居然是昭宁公主身边伺候的蝉儿。还带了些礼物,说是代谢贵妃赏的。 谢贵妃在人前表现出来的便是自来喜欢叶辛夷,早前甚至病中还特意将叶辛夷接进宫去陪伴了那么些日子。不管当中真假,这要赏起东西来,却也并不那么打眼。 只到底是为了什么,送礼的人和收礼的人都心知肚明。 叶辛夷只怕她若不收,谢贵妃只怕会以为她所图更大,是以,谢过之后,便是让财婶儿和柳绿收下了礼物。 蝉儿这时才拿出了一封信,递给叶辛夷道,“沈太太,奴婢来,主要是为了替我家公主给沈太太送信的。” <script>app2(); 287 传言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信笺不长,寥寥几句话,昭宁说她明日要去普济寺上香,想要请叶辛夷一道作伴。 叶辛夷望了沈钺一眼,见他朝着她点了点头,叶辛夷便是一边将信笺叠起,一边笑着回道,“请蝉儿姑娘回去回过公主,明日卯时后,我在普济寺等她。”这便是应下了。 蝉儿高兴起来,嗓音欢快地屈膝应了声。 这个时候,财婶儿已经按着叶辛夷方才的吩咐,寻了些东西来,用一只匣子装着,递给蝉儿道,“这是我前些日子闲着无事做的些小玩意儿,请蝉儿姑娘帮着带去给公主玩儿。” 既然是叶辛夷的心意,蝉儿自然不会推辞,谢过之后,接过匣子,被送出了府去。 叶辛夷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却是微微一敛,眉心更是轻攒起来,“蝉儿脸色不太好,眼下有黑影,脸色也有些苍白,还是我答应了要去普济寺,她才开心起来。昭宁这个时候去普济寺做什么?”她本来猜到经过之前那件事后,昭宁定然会与她亲近些,若是谢贵妃没有意见,她若与自己常来常往,也没有什么。 可是怎么也没有料到昭宁不是召她进宫,不是来她家里,反倒是要约她一同上普济寺去。 叶辛夷猜到这当中必然是有什么原因,她不知道,沈钺却未必也不知,是以才会问他。 果不其然,沈钺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杯中香茗,语调平淡道,“宫宴之时,公主身边贴身侍候的另一个宫女,唤作蝶儿的失踪了,前日才在井中打捞出了尸体。” 两句话,叶辛夷立刻便明白了。那个叫蝶儿的宫女定就是那日跟在昭宁身边的那个,不管她是背主,还是其他的原因,自然都不会再有活路。只是,毕竟是朝夕相处的人,说没便是没了,难怪蝉儿脸色不好,难怪昭宁要去普济寺上香,只怕都是心下难安吧? 不过......“为什么偏偏也是井?”叶辛夷狐疑地蹙起眉,是巧合吗?盈贵人不也是死在井里的吗?据说打捞出来时,尸体都泡得发胀了。 沈钺看着自家夫人,眼中不由露出赞赏的笑意,“不错。为何偏偏又是井?所以,宫里已经有传言了,说是盈贵人冤魂不散,回来找害她的人报仇了。” 害她的人?可蝶儿只是个宫女,不过,蝶儿身后,却站着昭宁公主,还有......谢贵妃。 “那这个时候昭宁公主还要出宫来?”这个时候,可就怕会被有心人抓到把柄。 “放心吧!谢贵妃在宫里那么多年,这点儿事情还不至于让她无法应对。我估摸着,公主能够出宫,应该是想法子在陛下那儿过了明路的,说不得,还就是陛下亲口同意的,是以,没有问题。你安心去就是了。” 沈钺对于这些事的判断自来没有出过错,他既然都说没问题,叶辛夷便也安下心来。 第二日因着与昭宁公主有约,便也没有赖床。沈钺起身时,她也跟着起来了。 小夫妻俩梳洗后,一道简单地用了早膳。 叶辛夷帮着沈钺系上披风,便预备与他一道出门。 系披风时,两人自然是挨得极近,叶辛夷鼻端都能嗅到沈钺身上带着些许青松清爽的气息,只是,这些时日,他们虽还无夫妻之实,却也是同床共枕,平日里亲密的动作也不少,因而,她也习惯了,并没觉得不自在。 只沈钺低头望着她的头顶,还有她在他颈下专注而灵活地替他系着绳结的素白柔荑,双眸沉黯,在她系好了绳结,说一声“好了”,便要缩回手时,他却迅疾地出手,将她的一双柔白双手握在了掌心。 叶辛夷惊得抬起眼,撞入的便是他一双极深极沉,却又好似隐燃着一簇火的眸子,那眸光里的热切几乎要夺眶而出,将她吞噬一般,就连他的掌心,亦是烫得惊人。叶辛夷骤然觉得不安闲起来,慌忙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可胸腔间,却好似揣了一头小鹿一般,砰砰砰的,跳得异常欢快。 糟了!这人莫不是真的憋坏了?这大清早的,刚吃饱了,这会儿,怎么这眼神又是直勾勾的,要吃人似的? 只是,那一瞬间,叶辛夷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有些怕有些羞,耳根烫热着,却没有躲,被他握住的手也没有挣脱。 突然,便听得一声低笑,她愕然望向他,他一双眼睛里恍若星星,眼里的笑意不要太明显,却在她愣怔的眼神中,将她的手拉了过去。 而后,低头,在她手上轻吻了一下。 叶辛夷觉得那记吻烫得厉害,而且,心里也有些恼意,瞪了他一眼,将手用力抽了回去。 沈钺恍若未觉,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头顶,“走吧!再不出门,我点卯可就得晚了。”手一个下滑,若无其事牵起叶辛夷,往外走。 一边走,他一边似闲聊一般道,“谢贵妃这些时日有些焦头烂额,倒不只是因为那些传言。你可知道是为何?” 叶辛夷本来还有些气恼他,听他说起正事儿,却也不由得暂且压下了那些气恼的情绪,皱眉思忖道,“是为了昭宁公主的婚事?” “是啊!而且,那些传言出来之后,谢贵妃只怕就更着急了。” 叶辛夷心领神会,本朝的公主要嫁得好,本就难,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更是会捧高踩低。谢贵妃哪怕有信心能安然度过,却也怕有个万一。“捧高踩低自来都是人之本性,不过,这样未必不好,恰恰好是个看清人心的好时机。” 沈钺抿嘴笑了笑,他家欢欢儿倒是通透。“出事前不久,谢铭倒是一改常态,常常出席一些诗会清谈,你猜,是为了什么?” 叶辛夷杏眼一亮,醍醐灌顶一般,“他在帮着昭宁公主相看?” “只是可惜,他毕竟是男人,哪儿能懂得女儿家的心思。昭宁公主倒是与欢欢儿你说得来,我瞧着欢欢儿待她倒也真心,就没有问过,昭宁公主她想要嫁什么样的男人?” 叶辛夷停下了步子。 沈钺也跟着停下,转过头来看她。见她皱着眉,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他却是笑得如沐春风,灿若星辰,径自又道,“欢欢儿又觉得嫁给什么样的男子,才算得幸福?” “若是昭宁公主问起,欢欢儿不妨与她说说。” <script>app2(); 288 交心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天公不作美,还未到普济寺,天便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起了一层雨雾,将天地都笼在了这层雾中,变得朦胧隐绰起来。 叶辛夷到时,昭宁还没有来。她便也没有急着下马车,只是撩开车帘,透过车窗往外看了看。 因着不是会期,也因着天气的缘故,看上去很有两分冷清,可那庙宇花树,笼在雨雾之中,看上去反倒更多了两分恍若仙境般的清幽。 没等上多大一会儿,一辆马车便是踢踢踏踏跑了过来,看上去倒只是普通富贵人家的马车,但跟车的人却不少,当中几个男子,步履矫健,两穴高凸,双目矍铄,一看就是高手。 应该是宫中侍卫,谢贵妃即便让昭宁出宫来,也会确保她的安全。 果不其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先行下车来,正是蝉儿。 果真是昭宁到了。 柳绿扶着叶辛夷从车上下来时,昭宁也被蝉儿扶着下了马车。 撑着红色的油纸伞,身上还披着件素面披风,却越发映衬得昭宁一张面容憔悴。 不过几日不见,半开的花骨朵好像都蔫儿吧了。 叶辛夷叹了一声,与她说了两句话,便一道进了寺里。 早先便已先让人来寺里知会过了,她们到时,已经有个小沙弥在寺门处侯着了,迎着她们去了大殿。 到了大殿中,上了香,添了香油钱,与大和尚们商量好了给做三七二十一日的水陆道场,昭宁指定了一个内侍这些时日就住在寺中,专门负责此事。 这才携了叶辛夷去了灯楼,给蝶儿点了一盏长明灯,昭宁亲自奉上了神龛。 而后,便是双手合十在灯前,默默祷告了许久,这才睁开眼来,也没有望叶辛夷,而是注视着那盏明灭的长明灯,语调幽幽道,“蝶儿跟了我八年,几乎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她和蝉儿陪伴我的时光,甚至比我母妃还要多。眼下,她这般不得善终,却终究是因我。” 至于蝶儿有没有真的背叛她,昭宁想必已经不愿去追究了,人一死,留在心里坏的一面越来越淡,而好的记忆却越发深刻。坏的记不清,好的忘不掉。 叶辛夷明白,抬眼望着灯楼内寄托哀思的万盏灯火,星星点点,“有公主惦念,佛祖庇佑,来生蝶儿定然能够投生个好人家,父母双全,衣食无忧,得嫁良人,儿女绕膝。” 昭宁转头看她,却是不言,可眼底却隐隐润湿,回过头去,望着那盏属于蝶儿的长明灯,双手合十,闭上了的眼睛。 忽明忽暗的烛火映得昭宁的侧颜斑驳明灭,却又说不出的宁静祥和。 等到从灯楼出来之后,昭宁与方才刚到普济寺时,有了比较明显的变化。 虽然脸色还是有些憔悴,可双眸中,却比之之前的晦暗,多了些许光彩。 未及苦处,不信神佛。 神佛的存在与否,无需去深究,但至少,在某些时候,这些虚无的存在,却切切实实能予人以慰藉。 雨也停了。花树和屋瓦经雨水洗涤之后,看上去,更加的清新明亮,提鼻之间,带着微微潮气的风好似都沁人心脾一般。 因着这个,脚下微微漉湿的地板也并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昭宁深吸了一口气,“这佛门清净地果真不俗,至少能让人心静下来。”说话间,她轻轻勾起唇角,一抹浅淡的笑跃上唇瓣,她转头望向叶辛夷道,“沈太太,我们四处走走吧!” 叶辛夷自然无有不应,“这普济寺的斋菜最是有名,我已是让他们安排了禅房,给咱们置上一桌席面,公主四处走走,看看景,回来时候正好。” 虽然没有下雨了,但也不知一会儿还会不会下,因而蝉儿和柳绿两人都捧了伞在后跟着,叶辛夷和昭宁徐步在前,隔着差不多四五步的距离后,还跟着两个身穿常服的侍卫,再后头还跟着几个侍候的,手里捧着些物件儿。 普济寺中种了不少花树,只是这个时节,诸如樱、桃、玉兰这些春日绽放的花,要么谢了,要么已到了花期末,被雨水零落一地,看上去有些凄清。倒是那几株银杏和枫树在雨水后舒展枝叶,翠绿翠绿的,生机盎然,看着格外喜人。 还有放生池上,舒展着叶子的菡萏,也让人心情为之清亮。 走了片刻,昭宁脸色更平和了许多,大抵也觉得有些累了,便拉了叶辛夷到放生池边置的石桌旁,后头跟着的,赶紧上来铺垫子,置茶点。不过片刻,便将那石桌打点好了,两人这才坐了下来。 “这么几日了,只有今日我才觉着心里松快了些,只是想着还要回到那座宫城中去,就觉得难受。大抵,我就是像我母妃说的那般,是个没出息的。明明生在那里,却时时恨不得逃离。” 这些话,哪怕是对着谢贵妃,昭宁也绝对说不出,可今日,对着叶辛夷,却是自然而然地吐露出来。随着这些话说出,昭宁觉得憋闷的心口又舒坦了两分。 这当中隐含的信任与亲近,叶辛夷又如何不知?她略一沉吟,轻声道,“公主至情至性,哪里是没出息,只是不适合罢了。好在,公主虽生在那里,却不会一辈子困在那里,说起来,比起公主身边很多人,公主还是要幸运许多。” 这话,倒是稀奇。昭宁想着,她方才的话,委实有些大逆不道了,说给叶氏听,也没什么,左右她也不是多嘴之人,不会说出去。但她多半会明哲保身,缄口不言,或者是劝她两句,让她惜福什么的,却没有想到,她居然是这样一番说辞。 显然,她是赞同她的想法的,且也是真真正正敞开了心扉。 “公主明白我的意思。公主只要嫁了人,自然可以离开那座宫城。这段时日,贵妃娘娘想必也是忙着为公主相看,我估摸着,公主的婚事要不了多久就会定下来,届时公主自然就可以离宫,活得自在自如了。”虽然,身为皇家公主,绝对的自在自如不太可能,可相对而言,却怎么也要比在宫中自在许多。 也不用担心时时刻刻的阴谋算计。想必,谢贵妃也有这方面的考量,毕竟,昭宁是真不适合在那座宫城中生存。 她不是傻,可从小在那座宫城中长大,她却还是没有学会那些谋算心机,反倒一直保持着本心,非不能也,乃不愿也。 昭宁却是幽幽苦笑了一下,“谁知道呢,也不知会寻个什么样的人家,又是不是真比如今更好。” <script>app2(); 289 举荐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一双杏眼微微一黯,默了片刻,才问道,“公主可还记得,当初我在宫中时,曾与你讲过的一个故事,以及说到的一些话?” 昭宁一愣,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当然记得。”叶辛夷那几日,很给她讲了一些市井之上的趣事儿,故事也有几个,可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有关于那个人心不足,作天作地,最后,将自己的幸福作没了的小媳妇儿的故事。 而彼时,叶辛夷与她说的那番关于算不算好嫁的话,她总是时不时想起。 “你是想要劝我,不要想太多,无论嫁给什么人,也能想法子将日子过好吗?” “是,也不是。倘若已经嫁了,无从选择,自然是平常心,努力经营,也可以将日子过好。若实在过不好,也不必委屈了自己。虽说本朝和离之事不多,但公主这样的身份地位,也有法子过得自在。不过,眼下,公主还没有嫁,能够嫁得好,嫁得舒心的几率更大一些,只要选一个合心意的对象,不就好了吗?” 叶辛夷一番话平平淡淡,却是引得昭宁眸中泛起惊色,定定望着她,却在她平静的回望中,一点点沉淀下来,转而成了沉吟。 “公主不是托了谢大人帮忙相看吗?想必,总该有个条件吧?到底什么样的人能是公主接受的,或者,公主对未来驸马最看重的是什么?这些时日,谢大人难道都没有给公主看中什么人吗?” 昭宁摇了摇头,“如今暗中盯着表哥的眼睛多着呢,不管表哥有没有看中什么人,眼下,怕是都不能了。也许,就等着母妃给我看中什么样的人吧。那些有才学有抱负的,人家定是不愿意尚公主,可若是寒门出身,怕是过不了父皇母后那一关......算了,都是命,我也不多想那么多了。如你说的,无论嫁的什么人,我努力一把,想法子把日子过好,若是过不好,那大不了再各过各的,做个挂名夫妻也没什么,总不至于委屈了自己。” 转头却见叶辛夷望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有话便说!瞧你吞吞吐吐的样子,这样憋着,岂不难受?” 叶辛夷叹一声,“实不相瞒。今日出门前,我家大人托了我一桩事,让我想法子打探公主心里可有合意的人选,若是没有,便打探一下公主想寻个什么样的人。公主也知道,我家大人在镇抚司衙门当差,私下里打探这样的事儿,若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是把柄。可......” 昭宁倒是不觉得她一个公主的婚事有什么了不得的,反倒是有些好奇道,“沈大人让你打探这些做什么。难不成,沈大人还有合适的人选想要举荐不成?” 叶辛夷却是正了神色,“确实有一人......” 这回昭宁愣了,她本是玩笑一句,谁能料到沈钺还真有人举荐......一时间只是愣愣看着叶辛夷,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马车晃晃悠悠往前,昭宁从普济寺离开后,就一直处于神游的状态,不期然,叶辛夷的话又响在了耳畔。 “说是在礼部任着小小主事,出身却是不差,乃是江南吴兴孙氏嫡支三房的嫡长子,名唤孙彦。只是奈何他生父早逝,家中只有寡母幼弟,在那样的大族中,日子却也不太好过。身上有举人的功名,只是后来因着他母亲缠绵病榻,便耽搁了举业。好不容易才在礼部谋了个主事的位子,如今,带着寡母幼弟分府别居。家中有些薄产,为人却很是端方孝顺。他如今已是歇了再举业的心思,也没有野心再往上爬,反倒在如今的官职上自得其乐,只想好好孝顺他母亲,至于光耀门楣这样的事,就留给他的弟弟便是。” “我也知道,以他这条件,怕是还不见得能入谢贵妃和公主的眼。可到底是我家大人提说的,我也只得说与公主知晓,至于公主愿不愿偷偷见见,便请公主自己思量。若是不愿也没有关系,总归,我只要能对我家大人有所交代也就是了。” 她当时奇怪,便追问了一句,“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居然让沈大人帮了他这个忙?” 叶辛夷却是不知,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也不知道他与我家大人有什么交情。不过,我家大人说,正是因为他没什么过人之处,且安于现状,也安于未来。大家出身,家中情况却很简单,虽然吴兴孙氏是大族,但他们已经搬了出来,往后若是有了公主,就更不用管他们。另外,他一家子都是好性情,最看重的,只有一家和乐。且他有长相,也有才华,不至辱没了公主,而且,最要紧一点,当年,便是族中逼迫他父亲纳妾不成,这才对他一房不闻不问。只他自小耳濡目染,对自己的妻子必然爱护。这样的人,说不得才合适公主。” “他提说此人,一是全他与那人的交情,二也是全我与公主的交情,说不得,还能帮着公主解了难题,促成一桩良缘,何乐而不为?” 末了,叶辛夷还是那句话,她只是按着她家大人的意思,与她提说有这样一人,她若是有意,可以暗中去查一查这个人,看看有没有可能合意。若是想见上一见,她也可以私底下掩人耳目地安排。 其他的话,倒是不必再说了。叶辛夷对她坦言,是真的将她当朋友。而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昭宁再清楚不过。 不管怎么说,出来这一趟,是值得的。这心里笼罩的阴云,倒是散去了大半。 想到这儿,昭宁不由微微笑了。 马车却是缓缓停了下来,车帘外传来侍卫的嗓音,“公主,镇国侯府到了。” “蝉儿,你去一趟。把东西送到就回来,咱们就别进去了。”昭宁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蝉儿。 她来这一趟,却是受人之托。 方才在普济寺与叶辛夷道别时,她拿了一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弹弓递与她,说是那日在临溪水榭拾得的,当时混乱,只得先行藏起,后来想想,怕是谢铭之物,所以让她代为交还。昭宁回宫的路上想着这些时日谢铭怕是要避嫌,尽量少进宫了,也不知何时才能遇见,这东西虽然也不见得要紧,但早些还给他也好。 <script>app2(); 290 缘分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她才临时决定来一趟镇国侯府。 只是,她若进府去,府中必然忙乱,因而,便只交代了蝉儿跑一趟,这东西也只交在门房处,免得惹了人眼。 蝉儿应了一声,接过那只弹弓,下了马车。 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已是湿了长街。 昭宁撩起车帘子往车窗外探望,见得蝉儿撑伞敛裙上了石阶,与门房说了几句话,便是将东西交给了他们,转身往回走。 这便是办妥了,虽然只是一桩小事,她也算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了,昭宁这么想着,正待放下车帘。 突然一抹青色身影便是窜入了眼帘。 那人没有打伞,在雨中跑得很快,身形高大,却是弓着背,不知护着前胸的什么东西,衣背和肩头反倒湿得透透的了。 须臾间,那人已是三两步上了镇国侯府前的石阶,在与正好下石阶的蝉儿迎上时,他却缓了步子,侧让到了一旁,低眉垂首,目不斜视,待得蝉儿走下,他这才迈步上去。 门房显见与他熟稔,笑着喊了一声,便是迎了上来。两人一边说着什么话,门房一边递了张帕子给他。 蝉儿撑伞驻足回望了片刻,而后蓦地加快步伐跑了过来。 昭宁没有注意到那些,只是随意地看着,那人身上穿着青色的官服,应该是个六品小官儿,这个时候,倒也能隔着雨雾勉强看清面容,倒是个五官清俊,棱角分明的。与门房说着话,接过了那帕子,却并不急着去擦微湿的鬓角,反倒低头去擦拭怀里的东西,看那样子,应该是公文什么的。 门房也不知与他说了些什么,他便立在了门边等着,腰背却是挺得笔直笔直的,面容更是沉肃,安静地等在那儿,恍如一座沉默的山峰。 这个时候,蝉儿已经收伞上了马车,面上不知为何,有些兴奋,再见得昭宁正掀开车帘子往外望,瞧见的也正好是镇国侯府门口时,脸上不由勾起一抹深意的笑。 昭宁正看得有趣,想着这样的天气,那人浑身都湿透了,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看那模样,竟是不冷的么? 因而,听见了动静,也没有回头,只是问道,“都办妥了?”其实,她都瞧见了,不过只是随口一问。 身后,蝉儿“嗯”了一声,“侯爷和谢大人都还未回府,奴婢交代了门房,待得谢大人回府时,定要亲手将东西交还。” 昭宁无声点了点头,目光仍胶着在外。 蝉儿便是凑上前来,低声道,“公主,挺巧的,您猜猜,那人姓什么?” 蝉儿这话里有话,实在太过明显了些,加上这别有深意的语气……昭宁心头不由一动。 这人身上穿的,是六品文官的官服,那门房与他相熟,想必他应是常来镇国侯府。表哥在大理寺任职,而舅父卸任军职之后,便是在礼部挂了个侍郎的职务,所以,他要么是大理寺的,要么就是礼部的。他来,应该是送文书的,因着舅父和表哥都不在,这才等在了府门外。虽然等着,却是不骄不躁,那眼平和望着雨幕,方才宁愿淋湿了自己,也要护着文书,是个做事负责且仔细之人。 而能让蝉儿用这般语气说话的,自然是..... 昭宁心中已经有所猜测,果不其然,下一刻,蝉儿便是笑眯眯道,“奴婢听着那门房小哥儿唤他,孙主事。” 大理寺可没有主事这一官职。那只能是礼部主事了,又还刚好姓孙。 昭宁心口跳了跳,再望了一眼雨幕中站立如同一竿竹的人影,思绪飘远。 蝉儿方才在近前伺候着,叶辛夷与昭宁说的话,她自然也是听到的,没有想到,这会儿便这么碰巧就遇到了这人,蝉儿想着今日去佛前敬了香,莫不是佛祖保佑,这便将人送到了眼前来?这可不就是缘分吗? 而且,这人乍一看去,还真真是不错。官职低些没什么,若是做了驸马,要进一步也不是不可能,但也只能是虚职,无实权。不过相貌不错,家里人口简单倒是真的。只是蝉儿心里想归想,这些事儿,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她一个奴婢能置喙的,就是沈太太也不过提了一嘴,让公主自行思量,蝉儿自然更不会多嘴。因而那一句话过后,她便是沉默了下来。 昭宁却是收回视线,放下了车帘,道一声“走吧”,面上平平淡淡,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镇国侯府,谢铭却是直到入夜时才回来。刚到府门处,那门房便是将方才蝉儿送来的东西拿了来。 谢铭略问了几句,便知道是昭宁公主贴身侍候的宫女送来的,便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回书房的一路上,却是摩挲着那只弹弓,半晌不言。若非这只弹弓,那日,他也不会一时大意,入了旁人设好的局中。 能想到用这个弹弓引他入局的人,太过工于心计,连他自己尚且不知的心意都看得这般透彻,未免太过可怕。 到底是谁,他心里也并不是没有猜测。 只是眼下,他却只能暂且按兵不动。何况,比起那个设局的人,谢铭更气的,却是自己。缘何能因着一个弹弓,便乱了心神?低头一看手里的弹弓,谢铭心绪又有些浮躁,将那弹弓抛下,大步走到了桌案边。案上纸是铺好的,他净了手,磨了墨,沉心静气写了一会儿字,这才觉得心里的躁郁稍稍纾解了两分。 不经意瞥向那只被他丢下的弹弓时,目光又是深敛,那日那般混乱的情况下,他尚且将这弹弓抛诸脑后了,以昭宁那样的性子,怕是也记不得将这东西收起。那......会是谁收起的? 谢铭陡然想到了一个人,顺手将右手边案下的抽屉拉了开来,从中拿出一把铁将军。那锁是精钢所炼,做工也是精细,是内官监的手艺。正是那一日,临溪水榭上的锁。这锁被沈钺那位太太劈开之后,便直接扔进了水榭下的溪水之中,那日,他跃下溪水之后,被溪水一冻,脑子倒是清明了许多,潜下水去,将这锁摸了起来。 这几日,他已经不知细细查看过这把锁多少回了,那日,他的理智被药性摧残,神志有些迷糊,但即便如此,他自来敏锐的感官,也还隐约记得她劈锁和扔锁的动静。 <script>app2(); 291 深藏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才能将这把锁从溪水里摸起来。 锁的断口齐整,看样子,应是刀剑或是匕首之类兵器所致,而这把锁是内官监所造,工艺了得,即便她手里那把是神兵利器,也不可能轻而易举一下便砍断,除非,这个人有不错的功夫,内里加持。 叶氏有功夫在身,而平日里,却藏得那么好。可想通的瞬间,谢铭居然并不觉得有丝毫的诧异。 他与叶氏有过数面之缘,无论是她婚前还是婚后,印象里的,她总是缩着肩膀,躲在阴影里,说话细声细气,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可那一日,她当断则断的果敢,拿冷水泼他,问他是不是清醒了时,那双冷而沉的杏眼,却不断地显现眼前。 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她,谢铭不是傻子,不至于判断不出。 可是,这样处心积虑地隐藏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尤其是从前,她不过就是个市井出身的姑娘罢了。可是,她从一开始,便在人前戴起了面具,这便不得不让人深究其缘由了。而沈钺呢?沈钺这个人,在他印象当中,阴沉狠厉,就是与其他锦衣卫一般无二的面目,在北镇抚司中,能力算不得那么突出,可立的功却不少,更是简在帝心,极得信重。想要探究他的行事风格,却有些摸头不着脑,居然也是个藏得极深的。 这样心机深沉的人,是否又知道他妻子隐藏的一面?或是就为了这隐藏的一面,这才娶了她?虽然他们的婚事是陛下钦赐,可若不是沈钺当真想娶她,乾和帝如何能插得了手?而若是沈钺当真想娶她,想法子让陛下赐婚,却也不难。 总之......这夫妻二人,倒是让他有些兴趣了。 谢铭沉思良久,这才转而将那锁与那把弹弓一并放进抽屉中,轻轻将抽屉拉上,将那两样物件儿与他心底的怀疑,一并暂且遮蔽在了暗影之中。 这些事儿,叶辛夷自然是全然不知。 她将沈钺交代她的事儿都与昭宁公主提说了,其他的事儿便非她能左右,因而回到府里时,只觉无事一身轻。 回来时见着天色尚早,正好沈钺在城郊置下的庄子上送了些新鲜的蔬果来,绿油油的,看着甚是喜人。 叶辛夷许久未曾亲自下过厨了,今日倒是来了兴致,挽了袖子便想亲自做顿饭。 他们家里人口简单,日子自然也简单,上无公婆长辈,就是财婶儿如今也知道太太是个有分寸的,因而都是放心得很。叶辛夷说要自己做饭,没有一个人制止她,也没有觉得有多么惊讶。财婶儿反倒笑着拉了柳绿和桃红一并给她打下手,一边说笑着,一边说起沈钺喜欢吃的菜色。 叶辛夷从前做的饭,沈钺也不是没有吃过,自然清楚。便按着他的口味整治了一桌子的菜,只每样挑了少许分量放在碟子里,其余的,便让财婶儿他们自个儿分来吃。 准备好时,沈钺便也恰恰好回府了。 刚到二门,财婶儿便已经迎了上来,笑着对他说了今日太太亲自下厨的事儿了。 沈钺愣了愣,倒是果真先去了厨房。叶辛夷已经忙得差不多了,就站在烟熏火燎的灶间,身上系着布围,发髻微微有些散乱,额头鼻间都有汗,甚至挽着袖子,可听得动静,她回过头来,见到了站在门边的他,脸上便是展开笑来,眉眼弯弯,梨涡浅浅,一句“回来了?”,便是让沈钺打心底里温暖起来。 亦是勾起唇角,点头“嗯”了一声。 “回来得正好,我这也刚刚做好,那便摆饭吧!”叶辛夷笑着道。 沈钺响亮地“欸”了一声,便是凑上前去,一边道一声“好香啊”,一边已经眼尖地瞄见了叶辛夷跟前的一盘菜,“这不是我最喜欢的酱香排骨吗?”手刚探过去,却是被叶辛夷毫不留情地拍开,抬眼便被她瞪着,“你洗手了吗?快些去换身衣裳,洗干净了吃饭,别捣乱!” 边上柳绿和桃红俩低头偷笑了一下,听着太太喊她们,这才忙整了神色上前去帮忙。 沈大人则摸摸鼻子,惧于沈太太雌威,乖乖从厨房里退了出来,回了正院。 等到他收拾好,换了一身半旧的常服从净房内出来,饭桌也已经摆好了。 叶辛夷招呼着他坐下,给他添了饭,也跟着坐了下来。 “今日怎的想到自己做饭了?这家里有桃红呢,你不必累着自己。”他说这话,真心实意。他头一回领她下酒楼时,见她吃得香,便决定往后让她少下厨,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尚且八字还没一撇。何况是将她娶回家之后,他更是时时刻刻只想捧着她,宠着她。 “我亲手给你做的饭菜,与桃红做的,一样吗?”叶辛夷将饭碗暂且放下,抬起头看他。 “那当然不一样。”沈钺应得很是干脆。 “那我给你做洗衣裳,给你做饭,你可高兴?”叶辛夷又问。 这个倒是没什么好怀疑的。“自然高兴。” “那不就成了吗?你高兴,我也高兴,偶尔为之,有何不可?”叶辛夷说罢,便已是端起碗,吃将起来。 沈钺愣了愣,过后才想明白她的意思,原来,她是想告诉他,为了他洗手作羹汤,亲手做衣裳,她都是心甘情愿的,且也很是高兴的? 更加深浓的喜悦从心底涌了上来,一瞬间,便蔓延至了四肢百骸,让沈钺如同泡在了蜜罐里。 食不言,寝不语。 他们俩虽然都算不得名门出身,可都有人极为用心地教养过,所以,这些规矩倒是从来不错。 用罢了饭,沈钺是心满意足。 唤了桃红她们来将杯盏碗碟都收拾了下去,叶辛夷又亲手沏了一壶茶来,给沈钺倒了一碗。 白雾腾袅中,她抬起那双朝露般清透的眸子,静静望着他,“今日进门时,你心绪不佳,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沈钺自来情绪内敛,即便有什么,他若不愿你察觉,便能做到不露痕迹,因而,他的情绪变化自来是细微,何况,因着她亲自下厨和后来那些话,是真正让他开怀,这会儿是半点儿也看不出了。 可叶辛夷却还是记得他方才站在厨房门口看她时,那一瞬双眸中的暗沉与微微蹙起的眉峰。 沈钺极快地抬眼看向她,她已是挑起眉梢回望他,他不由低低笑了两声。 <script>app2(); 292 恭喜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我家欢欢儿真是心明眼亮,什么都瞒不过你啊!”先是奉上一记迷魂汤,可叶辛夷却不为所动,那双清透如朝露的杏眼只是沉静望着他,一瞬不瞬。 沈钺无声叹了一下,抻了抻身子,半坐起身,面上的笑容亦是微微一敛,转而沉肃,“这些时日,陛下频频召薛南进南书房,我估摸着,我去西北前的那趟差事,陛下怕是有意交给他了。” 叶辛夷听着,便是蹙起眉来。这个薛南,是锦衣卫中一个千户,是楼从远的表弟,自然也是他的亲信。在乾和帝那儿,虽然比不得沈钺,可却也不差。 叶辛夷知道,关键不在差事本身。那件差事当初乾和帝有意交给沈钺,且为了让他此行更能掩人耳目,竟将他们的婚事都考虑了进来,还同意沈钺将她一并带上,可谓极其重视。可此时,却撇开了沈钺,将这差事交予了旁人......“看来,之前那桩事,陛下心里还是存了结。” “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从来不缺的就是疑心。何况是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他除了自己,应该是谁也不信。充其量,只看谁更堪用而已。”沈钺这话平淡,倒听不出什么怨气,好似只是阐述事实一般。 他既然对乾和帝的心性再清楚不过,自然不会因为这一时的得失就自暴自弃,“不过一桩差事罢了,反正现在林师叔也已经进京了,咱们也不一定非要南下去寻医,就留在京中也没什么。”这话,自然是安慰居多。 叶辛夷不知道乾和帝派人南下究竟所为何,可显然不是小事,否则,沈钺也不会到这会儿还愁眉不展了。 沈钺没有告诉她,那一趟南下之行,是要去蜀中。自然便是与夏家,与西南边陲,甚至是南越都有关系。 眼下,他不能动。一动,只怕就更会引来乾和帝的忌惮,才是真正引火烧身。 叹了一声,他将叶辛夷随手搁在炕几上的一本书拿起,转头往炕上一躺,便将那本书摊在了脸上,“咱们这位陛下的心思,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早前居然抽调榆林卫守军去平叛军,害得边界起了一场战事就不说了。如今,朝中党争不断,东宫地位不稳,党派林立,他却也恍若不见一般,只由着他们争。山西、河南去年遭了蝗灾,颗粒无收,拨下去的粮款是不是落到实处,他一概不过问。陛下也好、皇子也罢,还有满殿的文武大臣都只顾着权位之争,又有谁真正去管过老百姓的死活?” “他们若出京去看看,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做着天下太平,大名怏怏大国,锦绣万里的美梦了!”即便因着那本书册的遮掩,他的声音有些发闷,叶辛夷却还是听出了当中遮掩不住的愤慨。 叶辛夷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将沈钺这个人看得清楚,他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还曾做过乞丐,正是因为是最底层的出身,他对于那些地位低下,只能任人鱼肉的人和事都更能感同身受。七星阁当初便是为除暴安良而创派,江湖中人,不乏侠士,都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当然不是人人都那么伟大,可江湖中人骨子里的热血却总比旁人更甚两分,若真到了国家民族危亡之时,也总会有那么两分想要力挽狂澜,护国安民的意气。锦衣卫如今已沦为了皇帝手里的刀,还是一把只要不够锋利,便随时可能丢弃的刀。可北镇抚司门口,却还竖立着两块牌子,尽显锦衣卫设立最初的初心,尽忠,取义。锦衣卫当中还有多少人记得,不知道,可却不是所有人都全然忘记了。 只是这会儿,好像再多安慰的话语都显得空泛苍白,叶辛夷终究什么话也没说,却是伸出手去,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感觉着他身子一僵,她恍若不知,也矮下身子,躺在了他身边。 沈钺僵了片刻,下一瞬,被她搭住手背的那只手一个上翻,顺势将她的手紧紧握在了掌心之中。 第二日,沈钺休沐。长安果真带了他家表兄来给沈钺看。沈钺去了外院,没一会儿回来时,却是一副平淡的表情,叶辛夷也没有多问一句。 倒是从那日起,沈钺身边就多了两名随行的护卫。一个唤作沈忠,一个唤作罗义。当中是不是有长安的表兄,就不得而知了。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叶辛夷换上轻薄的夏衫时,也到了梁申和冯云意成亲的好日子。 因着梁申是入赘,是以,这酒宴是摆在冯府。 沈钺先去了一趟镇抚司衙门,将一些必要的公务处理好后,才回来换了身衣裳,接了叶辛夷,一道去了冯府。 不管私底下有多少人不齿冯集贤一介宦官之身,却成了权臣,可更多的却是不敢轻易得罪这位冯公公,毕竟,他手底下的东厂番子可不是吃素的,被他盯上,那什么见不得光的都能给你翻出来。是以,这一日,冯府的喜宴,也是宾客云集,高朋满座。 沈钺和叶辛夷到得不算早,却也不晚。冯府门口,已是车马如织,他们在冯府所在的胡同口就已经下了马车,交代了长安寻个地儿将马车停好,沈钺便是牵了叶辛夷,大步朝冯府前走去。 沈钺自来不避忌在人前我行我素,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她,也不是头一回了。起初叶辛夷还会抗议,后来知道没有用,便也索性坦然起来。 总归,他们是夫妻,那些人就算背地里闲话,也闲话不出什么来,何况,那些闲话里怕多是羡慕妒忌,叶辛夷才不会与他们计较。 只是,这样自然而然的亲密落在有些人的眼里,却是扎眼扎心。 梁申早知道,今日必然是会见着他们的,也自认做好了准备,却没有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面貌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他自认已经做好的准备却是顷刻间土崩瓦解,心口上好似扎了一根刺般,疼得厉害。 沈钺和叶辛夷自然都察觉到了那一道有如实质的目光,沈钺自然是不动声色,面上没有露出一星半点儿,叶辛夷也只是敛了敛眸子。 到得近前,沈钺才松开了一只握着叶辛夷的手,拱手朝着满面笑容,喜气洋洋的冯集贤拱手道,“厂公,恭喜恭喜啊!” <script>app2(); 293 偷吻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而后,又转过身,朝着一身大红新郎袍服的梁申一拱手,“梁兄,恭喜啊!”他与梁申早就相识,甚至是梁申与他们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冯集贤都是心知肚明,此时,大大方方的,反倒不会落了下乘。 梁申垂下眼,嘴角有些僵硬地牵了牵,回了沈钺一个礼,眼角余光却是悄悄瞥了叶辛夷一眼。 她与自己记忆当中,已有些不同。数月不见,她身量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作妇人装扮,更比之从前,多了些娴雅柔婉,微微笑着,立在沈钺身边,那抹笑容,恁得扎眼。 却不想,叶辛夷居然也望了过来,那么坦然地笑,而后,亦是语调真诚地道了一句,“恭喜梁老板了。”也是大大方方,坦坦荡荡。 梁申心里憋闷得厉害,连嘴角僵硬的笑容都扯不出了,目光沉沉望着她,想着这女人果真是无心的,怎能这般自然地对着他说恭喜? 冯集贤不动声色瞥过几人的脸色,却是笑着道,“多谢沈大人和沈太太吉言,里面请。” 沈钺和叶辛夷自然不会多待,还了一礼,沈钺又复牵起叶辛夷,大步走了进去。 梁申还在发愣时,瞄见冯集贤盯过来的视线,这才神色一整,又展开笑来,迎上另一拨登门的贵客。 因着是男女分席,沈钺和叶辛夷进去不久后,便是分开了。 叶辛夷如往常赴宴时一般,领着柳绿寻个去处躲清静,倒是不妨碍听那些妇人们私下闲话。 今天是来喝冯府喜酒的,自然不乏有人谈论这桩婚事。 “听说啊,是个商户子弟,倒是个会攀高枝儿的,否则方才瞧着那样貌也周正,家里肯定也不缺钱,为何非要作践自己,入赘冯家?” “入赘冯家怎么了?有厂公在,往后还怕没有好前程吗?若能谋得个官身,往后就是一步登天了。入赘算什么?不就是拜人家的祖宗吗?这打好了根基,三代后又可归宗了。” “就是不知道他家里的祖宗棺材板儿盖不盖得住了。” “人家的事儿,用得着你操心?” 这些话里,自然算不得好听,不过,叶辛夷听罢,也只是淡淡一哂。梁申既然决定要入赘冯家,便该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流言蜚语。 她与梁申虽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可早就只能形同陌路,也没有人能置喙彼此的选择。 正如当初,她嫁沈钺,如今,梁申入赘冯家都是一样。每个人,都要为了自己的选择负责。 无论是好是坏,路是自己选的,就只能走下去。 开席时,天色已然擦黑。冯府手笔不小,不只是席面是专程请了广聚楼的大厨整治的,全是广聚楼的招牌菜,天色刚擦黑,满园的彩灯渐次亮起,身处其中,当真有两分旖旎有如仙境之感,伴随着丝竹声声,端得是享受,就好似入口的饭菜也更添了几分美味一般。 离席时,已入了夜。 叶辛夷领着柳绿出来,今日,沈钺还是如往常一般,就等在冯府门边,瞧见她时,便是冲着她笑了笑。过了片刻,才伸出手来,拉住了她。却握着她的手,过了半晌,才牵着她,转身朝着他们家的马车走去,却也只是缓步徐行。 直到上了马车,长安驱着马儿跑了起来,她才蹙着眉心,用另一只没被他握着的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喝酒了?”她方才便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儿,而且,他方才的举动也有些奇怪。 她并没有怎么见过他喝酒的样子,唯一一次,还就是那回她从墙上摔下来,跌进他怀里的时候。 过后,他来找她看诊,她与他说了喝酒易伤脾胃,他居然就那般听话,往后,便再没怎么喝过酒了。 今日却是怎么了?连他们成亲时,他尚且还能自律,今日居然破了例,难道是因着梁申成亲,他太过欢喜的缘故? 叶辛夷嗤了一声。 沈钺却是过了半晌,才慢吞吞点了点头,而后咧开嘴一笑,下一瞬便是痞赖地往她肩头一靠,懒洋洋地道,“新郎官儿来给我敬酒,我总不能不喝吧?他憋着一股气,总想让我觉得自己不如他,笑话!我能让他如了意?他今日喝的,可不少!说不得,连洞房都不成了。”说到这儿,居然又笑了起来,笑声里藏不住的得意。 叶辛夷强忍住朝天翻白眼的冲动,梁申今日是新郎官儿,四处敬酒是必然,居然还要来抓着沈钺拼酒,看这模样,当真喝了不少,不过,这两个大男人,怎么就这般幼稚呢?这该死的胜负欲。 听她不说话,沈钺皱紧眉来,“欢欢儿,你怎么不说话?可是生我气了?你别生我气,我答应了你往后不喝酒,我一直都是说话算话的。你说喝酒对身体不好,我就不喝,我得照看好自己的身体。我比你大了九岁,你素日里也嫌我老,我自是更要好好保养,往后,才能与你长长久久,白头到老。等到了七老八十的时候,我还能抱你,背你......只是,那个梁申,他太气人了。这都成亲了,还惦记着我媳妇儿,我不给他颜色瞧瞧,他当我吃素的不成?” “欢欢儿,偷偷告诉你啊,梁申那小子......我早看他不顺眼了。依着我的性子,就想偷偷地、狠狠地揍他一顿,不过我知道,我若果真揍了他,你肯定生我气。所以,我只得忍着,揍不了他,他还非要往我跟前凑,要跟我拼酒,那好吧,拼呀,看谁拼得过谁......” “今日,将他喝趴下了,看他下次还敢不敢惦记我家欢欢儿.....我家欢欢儿只能是我的,谁也不能惦记,谁惦记,我就削谁......” 声音慢慢低落下去,再不可闻。 叶辛夷转头看着已经枕着她肩头睡着了的男人,忍不住摇头失笑。没有想到,沈大人喝醉之后,居然是这个模样。 表面上看来,与常人无异,眼神清明,脚步稳健,可动作和反应都比平常慢了好多,那副有些憨呆的模样,居然有些可爱。 不只这些,居然还甚是唠叨,当然,也甚是......坦诚。坦诚得让人觉得格外可爱。 叶辛夷的心软成了一团,回过头看着某人倚在肩头的睡颜,忍不住柔了目光,顺从心意,偏过头,一寸寸凑了过去,将唇轻轻贴上他的,就这样贴着片刻,她倏然抽回了身。 <script>app2(); 294 索命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脸红红,心跳跳。 被偷吻的人,一无所觉,兀自沉睡。 偷吻的人,胸口揣了只小鹿,砰砰急跳,眼中却只有羞怯,不见慌乱,终究是喜欢上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又是为了什么,到眼下,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她确定,她喜欢他,这,便足够了。 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走,叶辛夷轻轻挪动了一下,调整了他的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些,自己便也靠着他的头,轻轻阖上了眼睛。 夜已深,可宫城之中的风从不停歇,奇怪的是,明明已是盛夏,可今夜的风却阴森森的,格外冷。 暗夜之中,有人在快步疾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脸上尽是惊惶,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越走越偏僻,可身后好似有什么越追越近,他终于再也受不住了,开始拔足狂奔,却还是一边跑,一边仓皇地回头张望。 脚下一绊,人便已栽倒在地上,手里提的灯落在地上,烛火卷起,被风一绕,转眼就将那灯笼燃了个干净。可他却全然顾不上,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前,他看见了半空之中一道白影,还有那一头凌乱的黑发后惨白发青的脸,眼角渗出的血,空洞洞的眼珠子,“啊.......”张口一声尖叫,却只喊出半声,便噎住,再出不得口..... 沈钺这一觉睡得极沉,可再醒来时,却觉得头重得厉害,更好似被针扎一般的疼,他皱着眉爬起来,便听着耳边响起叶辛夷的声音,“醒了?头疼了吧?谁让你喝那么多,活该!” 明明是斥责的话,却听不出多少怒意,反倒满满的无奈,当中好似还掺杂着一丝隐隐的心疼。 沈钺转过头,瞧见她正从窗边的罗汉床边站起,顺手端起了手边炕桌上一只瓷碗,那碗里还有白烟蒸腾,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儿。 “来把这碗药喝了,省得你待会儿脾胃又不舒服了。”叶辛夷绷着一张脸走到床边,将手里的瓷碗往他跟前一递。 沈钺小心瞄了一眼她的脸色,倒是听话得很,将那瓷碗接过,咕噜噜一口便将那药汤都一饮而尽了。 叶辛夷接过碗,脸色却也没有好看两分,“时辰不早了,你该起身了。” 沈钺一把拉住她,“欢欢儿,你生气啦?因为,我喝了酒?”他仰头看着她,带着些许小心翼翼地讨好,“你别气,至此一回,下不为例,往后,我都不喝酒了。” 叶辛夷又是好气又是无奈地瞪他一眼,“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能拿自己的身子跟人斗气呢?你这胃疾本就要靠养的,这酒更是大忌,若是果真落下了病根儿,你如今倒是受得住,等到再上些年岁,有你好受的。” “连着喝三日的药,不能断。” 沈钺没脾气,忙不迭连连点头,“是是是,欢欢儿说什么都行,只要欢欢儿别生气了。” 叶辛夷本来也就不是真的气,眼下,更是再板不起脸来,“好了,别耍嘴皮子了,快些起吧!你怎么也得去一趟衙门吧?”他今日倒是不轮值,眼下,北镇抚司暂且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案子,这偶尔晚到一次也没什么,却难保一个万一。 沈钺应了一声,果真乖乖进了净房。净房中,早已备妥了热水,还有一身干净的衣裳,沈钺笑了笑,心里说不出的满足适意。 只是,他将将从净房中出来,还不及用早膳,沈忠就来了。凑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他面上神色倒看不出什么,还冲着叶辛夷如常地笑了笑,可一双眼,却沉凝如同暗夜,“欢欢儿,衙门里有事儿,我先走了。” 说着,不等叶辛夷招呼,便已领着沈忠大步而去。 叶辛夷望着他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 吃过饭,屋内暂且只留了柳绿一人伺候,叶辛夷便是随口问道,“柳绿,今日该是五月初一了吧?” 太太昨日刚去吃过喜酒,自然不可能不记得日子,柳绿目下闪了闪,便已是明白了,“是呢,再过几日,便是端午了。方才,财婶儿和桃红还商量着要开始备些糯米和馅儿料,要备粽子了,待会儿怕是就要来问问太太喜欢什么口味。” 说话间,柳绿略略靠近了叶辛夷耳边,压低嗓音道,“那边盯得紧,可是到现在也还没有动静。” 自从上一次指使她杀人之后,娑罗教的人再未上过门,算起来,竟然已经差不多两月了。要么,这娑罗教如今当真就是蛰伏了起来,要么,便是在酝酿什么更大的阴谋,她手里压制蛊毒的月服解药,只剩最后一颗了。 柳绿说的那边,却正是长安和他那位表兄。 沈钺和叶辛夷早就知道长安有问题,他的表兄自然也不可能是表面看来的憨厚老实。 那个粗壮的汉子,沈钺没有留在身边,却是将他收揽在府上,做了一名护院。平日里,一直暗中有人盯着他。可是,到如今,他来府里时间也不短了,盯着他的人,却没有发现半点儿异样。 可越是这样,叶辛夷越是没有办法放下心来,拧眉思虑片刻,只得对柳绿道,“让他们不要掉以轻心,再好好盯着。” 柳绿恭声应道,“是。” 叶辛夷心里却还挂心着方才沈钺匆匆而去的因由,怕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果不其然,这一夜,沈钺直到外间梆子敲了三声之后方才回府。 叶辛夷睡不着,自然是一直等着他。他见了,只是心疼地念了一句,但心里却还很是受用的。 叶辛夷上前伺候着他换衣裳,便听着他道,“宫里又有一个人跌进井里淹死了。” “又死了一个?”叶辛夷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看他,杏眼之中,难掩惊怔。除了最开始的蝶儿,后来,又陆续死了两个人,加上如今这一个,已经是第四个了。早前三个,包括蝶儿在内,经宫正司查验过后,得出的结论皆是失足落水而亡,但尸体面上的表情却都残留着惊恐之色,可见,死之前,必然很是惧怕。因而,宫中这些时日是人心惶惶,盈贵人冤魂索命的传言即便是陈皇后下令却也难以遏制,在私底下悄悄流传着,且越传,越是邪乎。 这些时日,宫中人人自危,就怕下一个被冤魂索命的,就是自己。 <script>app2(); 295 线索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沉凝着脸色点了点头,“这回死的,乃是东宫太子跟前伺候的小太监。” 太子身边伺候的?传言说,盈贵人冤魂索命,是来找害她的人报仇了。叶辛夷自然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说是闹鬼,不过是人扯着的幌子罢了。可这背后之人的目的,难道真是为了盈贵人报仇吗?还是有其他更大的阴谋? 死了的四个人,都是宫中的太监宫女。 蝶儿是昭宁公主身边伺候的,第二个,是个老太监,已是没有领差事了,终日在南三所养老。第三个,是浣衣局的一名普通的老宫女,如今这一个,又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这些人当中,到底有没有联系? “陛下大怒,着令大理寺和刑部彻查,还让锦衣卫督责。大理寺点了谢铭,刑部点了宋泽远,而锦衣卫却点了我。” 沈钺神色淡淡,叶辛夷却是听得眉眼骤惊。按理说,这是内宫之事,该由宫正司探查,怎么也轮不到刑部和大理寺接手才是,何况,还让锦衣卫也要督责。 “难道陛下是想.......”不出沈钺之前所料,刑部侍郎的位子果然空置了出来,而大理寺少卿谢铭和刑部郎中宋泽远就是最有可能上位之人。谢铭身后是镇国侯府,宋泽远却是寒门士子出身,但当年却是以状元之身入翰林,又入六部,据说断案如神,他与沈钺说是相似,却也不似。他们都没有家族依仗,几乎可以算得乾和帝一手提拔起来,可沈钺是锦衣卫,只听帝命行事,而宋泽远却是士子出身,文人清高,却也喜欢抱作团,说不得他私底下早已拜了师,就算没有,此回若能一跃成为刑部侍郎,自然也会有人要招揽他。 乾和帝对于有关举荐刑部侍郎人选的折子一概留中不发,也未曾表态,难道,是想借由这个案子来考校这两人? 那么......又关沈钺何事? 对于谁能谋得刑部侍郎之位,叶辛夷不关心,她只是望向沈钺,眉眼间的忧虑藏也藏不住。 沈钺笑了笑,抬手捋了捋她的头发,叹了一声,“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若不告诉你,你怕是更得胡思乱想了吧?” 叶辛夷眉心一蹙,“快说!” 沈钺神色微敛,“薛南怕是失踪了。” 薛南在十多日前便已经悄悄出了京,为的,自然就是早前乾和帝属意沈钺的那件差事。 可是......失踪了?叶辛夷心中思虑几转,“到底是什么样的差事?” 沈钺默了默,终究还是压低嗓音道,“南边暗探密告夏长河暗养私军,有不臣之心。陛下一直忌惮夏家,如何会不查?” 夏长河?居然......与夏家有关? 叶辛夷不得不惊,过了片刻,她才收敛了心神,“薛南此时失踪,陛下的疑心只怕就要更重了。” 谁说不是呢?沈钺叹了一声。 “那陛下此时让你插手这桩案子,又是为了哪般?”叶辛夷实在是不安,不由伸手紧抓住了沈钺的手臂。 沈钺倒是老神在在,反手将她沁出冷汗,冰凉冰凉的手握在掌心,勾起唇角,笑得馨馨然,“怕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似成竹在胸一般,倒是将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稳重表现得淋漓尽致,可叶辛夷却怎么也做不到他那般沉静从容,夜里躺在床上,暑气渐盛之中,更觉得烦躁,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最后还是沈钺皱着眉,反手将她紧扣在怀里,警告她说她若再不乖乖睡,他就不让她睡了,她这才僵着身子,逼迫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她确定自己喜欢他,他们本是夫妻,如今动了心,要走出那一步,原也没什么。可她心里总还是有些忐忑.....想起那桩事,更是羞窘得厉害,沈钺在北镇抚司那么久,这看穿人心的本事倒着实不耐,掐她七寸,一掐一个准的。 叶辛夷果真不敢再动,虽然闭上了眼,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但是听着他胸腔间有力而沉稳的心跳,被他的气息密密包围,竟让她不自觉地安下心,终于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倒是睡着了,这会儿睡不着的,却换成了沈钺。 这心爱的姑娘就在怀里,却不能碰,沈钺真是痛并快乐着。他咬了咬牙,将沉睡过去的叶辛夷推出怀抱,一个翻身,平躺下来,离她稍稍远了些。 用力深呼吸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 转头望着叶辛夷安静的睡颜,忍不住幽幽苦笑起来,罢了罢了,这百忍都快成金了,有什么忍不得的? 倒是她能安心睡着,便都值了。 笑容里的苦涩褪去,双眸柔成了一汪水,他索性翻身侧躺,用胳膊支起头,就这么望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睡着。 谢铭和宋泽远入仕以来,都是查案、断案无数,经验很多,那断案如神的名头却也不是浪得虚名,是以宫中那桩冤魂索命,频繁有人失足落井的案子,在这两位大人的介入之下,很快就有了进展。 之前那三桩案子,死者的尸身和遗物都已处理干净了,自然是查不到什么,而刚死的这一位东宫小太监虽然看上去是溺水而亡,可后脑勺上,却显现血荫,只是有毛发遮盖,并不明显,经查验之后,乃是生前遭钝器击打所致。 虽然也有人提出异议说,不能排除是落水途中,撞上井下凸石所致,可立刻被谢大人驳回,井下凸石因着常年潮湿的环境,上面都有青苔之物,若果真是撞上井边凸石,那血荫处和死者毛发之上也该有所发现。 宋大人也赞同谢大人的看法,更倾向于死者乃是先遭人从后袭击,用钝器击打后脑,以致昏迷之后,再被人推下井去溺死的。 只是,现场查验过后,却并未找到行凶的钝器,以及其他证明凶手存在的痕迹。 不过,谢铭和宋泽远既非名不副实,就自有其本事。 他们两人都觉得早前的三桩案子怕是与这一桩脱不开关系,是以,便仔细查了查这四个死者的生平背景,倒是查出了些许端倪。 “你是说,那个老太监,原先是在陈皇后身边伺候的?”叶辛夷听沈钺说起,便是蹙起了眉心。 沈钺点了点头,“虽然只是个粗使太监,可确实是在坤宁宫服侍的。而那个浣衣局的老宫女,起先是在景仁宫服侍的,只是十多年前,不慎将谢贵妃的一个贵重的物件儿打碎了,按规矩,本来是要被杖毙的,谢贵妃念着主仆一场的旧情,这才免了她死罪,将她贬去了浣衣局。” <script>app2(); 296 端午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所以说,四个死者,归根结底,都与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有关系,是吗?”两个老的,是从前在陈皇后和谢贵妃跟前伺候的,而年轻的两个,一个是在皇后长子,太子身边伺候的,而另一个,是在贵妃之女,昭宁公主身边伺候的。 “难道......盈贵人之死,与她们二位有关吗?”如果将那些旁枝末节去掉,这桩事,自然是冲着陈皇后和谢贵妃去的。可是,为何却要祸及十多年前的旧人?何况,做这么多,凶手当真是为了给盈贵人复仇吗?叶辛夷总觉得有些无法相信。 可当中奇怪之处在哪里,她一时又说不清楚。 “不管这凶手是不是真为了盈贵人复仇而来,却显然,与皇后和谢贵妃是有仇的,只怕还是大仇。”沈钺伸手在叶辛夷放在炕桌上的针线篮子里挑拣,今日就是端午了,叶辛夷特意编了五色线,如今有一条就系在沈钺的手腕儿上,篮子里还剩了好些。 叶辛夷却知道沈钺的意思,近来可不只这宫里接二连三地死人,太子有两名身怀有孕的姬妾莫名其妙都滑了胎,而且是一尸两命,甚至有传言说,太子暴虐成性,府中姬妾和宫人都时常被他殴打,只怕是连有孕的姬妾也不肯放过。 虽然还只是传言阶段,都察院却已有人上书太子御下不严,这才致流言四起,让太子自省,以平悠悠众口。 乾和帝虽然在朝上没有多话,可是下朝后,却将太子叫到了南书房中,狠狠斥责了一通,太子从南书房出来时,蔫头耷脑的不说,双眼还红湿着,竟是被骂哭过似的。 这于一国储君而言,可是极失体面之事,可乾和帝半点儿未曾顾及,可见,定是气极了。 太子如何,叶辛夷倒是不那么在意。 可是,谢贵妃给昭宁相看的几桩婚事都是不成,叶辛夷便不由得有些担心了。 自从那日过后,她和昭宁便再没有见过面,又因着现在乃是多事之秋,谢贵妃更是处于风口浪尖上,昭宁又是个懂事的,竟是连信也未曾给她捎过一封,也不知眼下她到底如何了。如今看来,若与那个孙彦能成,也是一桩好事。 只是,就怕那背后之人,又要出手,让好事成空。 这般接二连三的出事,桩桩件件联系起来,若说不是针对陈皇后和谢贵妃,谁都不信。 沈钺见叶辛夷皱着眉,苦大仇深的模样,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将她的手握了起来,“好了,别多想了。今日过节,好好地去烦恼这些做什么?等一会儿用了午膳,我带你出去玩儿。”因着那桩案子,他忙了好几日,若非过节,今日也没得休息。 叶辛夷的眉心却还是不见舒展的模样,“这天儿挺热的,去哪儿啊?”叶辛夷抬眼望了望窗外,太阳正大着呢,今年夏天来得格外早些,从四月初起,天气便是一日热过一日,且许久未曾下过雨了。 沈钺含糊地“唔”了一声,“热天儿也有热天儿的好去处,你还不信我么?”他握着叶辛夷的手,却开始不安分地用指腹轻轻摩挲起了她柔滑的肌肤,叶辛夷抬眼瞪他时,他却是拉住她的手,顺势一扯,叶辛夷便跌在了他身边坐了下来。两人紧紧挨着,沈钺往她颈间轻轻一嗅,“欢欢儿今日好香啊!” 叶辛夷被他这一闹,雪颜立时转红,“今日浴兰节,自然是香。” 端午也叫浴兰节,因着五月已是仲夏,暑气大盛,毒虫毒气肆虐,因而古来便有采集兰草,熬成汤水泡澡的习俗。 叶辛夷从前在家时,叶仕安每年的这一天也会熬煮药汤给她们姐妹俩泡澡。只是,这药汤却与传统的兰草汤不太一样了,当中还加了不少去邪去风的药材,最是强身健体。这是叶辛夷出嫁之后的头一个端阳节,昨日她便打点好了不少的礼物,以及按着家中各人喜好的口味做好的粽子跑了一趟三柳街,将东西都送了去。 沈钺虽然公务繁忙,未能跟着她一道去,下衙之后却也赶去三柳街接她了。回来时,叶仕安也给他们备了不少的东西,当中便有那熬制药汤的药材。 清早起来,财婶儿便已将药汤熬上了,叶辛夷方才沐浴了出来,自然是带着些淡淡的药香。 沈钺却是低低笑了一声,手搁在她腰上,“谁说的,我明明说的是欢欢儿香,跟浴兰节没关系。” 这样的天气,穿得本就轻薄,不过隔着一层纱,哪怕他搁在腰间的手还算得规矩,却也烫得厉害。 叶辛夷脸上红成了一片,“这样的天儿,你不嫌热啊?”说着,人便已是跳开了。 正好,沈钺听见了脚步声,倒也没有继续无赖,由着她躲了开来。 叶辛夷跳开时,便也听见了动静,瞪了他一眼,转头望着窗外,摆出惯常沉静的姿态。 没一会儿,财婶儿和桃红、柳绿三人鱼贯而入,手里都端着杯盏碗碟。是今日的午膳,粽子自然是少不了。 沈钺虽是在南方长大的,但天南海北去了不少地方,口味倒是挺好打发的,叶辛夷的话,不管她爹娘如何,她两世却都是地道的北方人,因而吃粽子还是喜欢甜的口味。不过,为了照顾沈钺的口味,她还是咸的,甜的,都准备了些。 只是这样热的天气,叶辛夷胃口不太好,不过草草吃了一个,便是净了手。沈钺见了,蹙了蹙眉心,倒也没有说什么。吃了三个粽子才停了下来,招手让柳绿她们将东西收了,他转而将叶辛夷放在针线篮子里的那只五毒香包拿了起来,转而挂到了叶辛夷衣襟上。 叶辛夷见状,不由笑嗔道,“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戴这个......” “怕什么?一年一节的,外间不少姑娘都戴着呢,也不只小孩子戴。再说了,我家欢欢儿手巧着呢,好看!”那五毒香包是用早前做衣裙的边角料做的,上好的杭绸,叶辛夷的绣功算得不错,那五毒绣的不甚可怕,倒还透着两分可爱,加上那编得精细,缠绕其上又垂落下来的五色缕,倒果真还挺好看的。 沈钺打量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便是一把抓起桌上方才未及喝的那壶雄黄酒,另一只手则牵起叶辛夷,两人笑着走了出去。 <script>app2(); 297 游玩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并未带叶辛夷去江边看赛龙舟,反倒带着她,径自出了城。 与热闹喧嚣的城中相反,越往城外走,越是清静。 两人按辔徐行,到了城外,便拐入了一条林道。头上树荫遮蔽,一下,便是清爽袭人,好似一把大伞,当真将暑热和日头都隔绝在了外。 沈钺说得倒是不错,这热天儿也有热天儿的去处。这倒是个避暑的好地儿。 只是显然这不是沈钺最终的目的地,他一边信马由缰,一边转头对她笑道,“别着急啊,再等一会儿便到了,我保证,那去处,比这里还好。”许是看出了她眉宇舒展,目露欣然的模样,他笑嘻嘻地朝着她一眨眼。 叶辛夷倒也知道这林子好是好,可这样的天气,怕是少不了蛇虫出没,偏他早前没有与她说过要来林中,否则她备着些避蛇虫的药粉倒好,眼下,在这林中长久逗留,却也算不得好。 没过一会儿,他们穿过了林子,眼前却是豁然开朗,又纵马疾驰片刻,他们便是到了一处宅门前。 那里早已有人候着,沈钺跃下马,上前来扶了叶辛夷,便有小厮上前来将马牵了下去。 沈钺则牵了叶辛夷往宅门内走。 那宅子居然占地不小,长长的围墙朝两头延伸,左右看去,竟一时未能看到头。走进宅门,围墙边种了一排花树。深深浅浅错杂的绿色间缀满了火红的花朵,是石榴,正当花开时,一看,便是喜人。 继续往里走,居然是一大片的林子,却多是果木,叶辛夷一边被沈钺牵着在那林间的鹅卵石小径上走,一边四处逡巡着,数了数,樱桃、桃子、杏、梨......居然有十来种,绵延了一大片。 那些果木只怕有专人照料,樱桃就不必说了,已是过了果期,可桃啊、梨的,长势甚好。 林子东侧,隐隐可以看见一片绵延的屋檐,应该是这庄子上的屋舍,沈钺却并不领着她往那一头去,反而一个转身,朝着西侧踱去。 路上经过一大片用矮篱笆圈起来的草地,听得阵阵咯咯的声响,竟围养了好些鸡。 “这是何处?”叶辛夷眼里藏着些兴味,这看上去便是个农庄,他带她来这里作甚? “这是我们自家的庄子啊,今日正好无事,便带你来看看,怎么样?可还喜欢?”沈钺牵着她的手,徐步而行,回头笑望她。 叶辛夷恍然,“这便是你前些日子才置下的那处庄子?”上一回娑罗教的案子牵出了不少的朝臣,受到牵连的也不少,有些人的产业便是抛卖了出来,倒是让不少有余钱的人都捡了一回便宜。 前一阵儿,沈钺从她手里支了一笔钱,也置办了几处产业,有两处庄子,还有几间铺子。 铺子她倒是抽空去瞧过,庄子却是不知在何处,只是过不了多久,便有庄子上的人往他们府里送去新鲜的蔬果以及鸡鸭,却没有想到,这便是当中一处了? 知道是自己的地方,叶辛夷便多了两分关切,四下一看,别的不说,就这些果木,每年里,也有不少的进项。就算不卖出去,也可以用作人情,沈大人这庄子倒是置办得不错。 直到将那果木林走透了,带着淡淡鱼腥味的风拂面而来,紧接着,眼前便是一亮。 眼前,居然是一顷池塘。 不!说是池塘尚且不够,这根本就是一个小湖,虽然是人工的,可却也实在不小,远远看去,怕是有好几十亩。 边上种了些茭白等物,长长的苇叶在风中悠摆。而湖中,却是菡萏满塘,绿油油的荷叶挤挤挨挨,铺了满塘,只在池塘正中,能瞧见一些被阳光照得银亮,波光粼粼的湖面。 再远处,居然还有一座湖心岛,远远看去,隐约能瞧见岛上有一座小亭,还有些花树,当中几簇美人蕉格外打眼。 沈钺转头笑望她,“欢欢儿可喜欢?” “自然是喜欢。”这庄子虽然算不得精致,可处处却透着朴实,且当真是农庄,处处都有进项,只要善于经营,便是生财之地。 就这方池塘中,每年的茭白、莲藕、莲子,还有鱼虾都可产出不少。美景虽可赏,可美景还能带来白花花的银子,这美景落在有些人眼里,也许就多了些俗气,可叶辛夷却觉得格外务实,甚好。 “就知道欢欢儿会喜欢。来!”沈钺咧开嘴角,笑出一口白晃晃的牙。眼前一条用木板搭就的曲桥,直通到那茭白丛中,沈钺牵了她,顺着走过去。 到了茭白丛深处,那曲桥尽头,居然泊着一艘小船。倒不是那等打鱼用的渔船,而是一只小小画舫模样的游船,仓房两头都垂着轻纱。 沈钺牵着她上了船去,那船舱不大,不过堪堪置下一方桌,两张椅,桌上早已放了些酒菜茶点,就是方才沈钺从家里拎来的那壶雄黄酒也在那方桌上摆着,可见,都是沈钺早就准备好了的。 “看看,这可算得好去处?”沈钺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笑问。 他倒是用了心,叶辛夷自然不会拂了他的意,“果真是好去处。”就在这湖边,也能感觉凉风习习,往日身上即便只着轻纱也觉得燥热的气闷之感登时远去,浑身清爽。 沈钺咧开嘴一笑,很是欢喜的模样,嘱咐她好好坐着,便是跳到了船头,居然亲自摇起了桨,划着那小船,朝着藕花深处而去。 桨声欸乃,小船破开高高低低的荷叶,本就在水中间,又有荷叶遮头,更是凉爽宜人。偶尔有一两尾鱼被惊得逃开,鱼尾一摆,便游下了水深处。 几只雀鸟被惊得飞起,啼鸣声声中,振翅飞远。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不一会儿,小船停了下来,就泊在了那荷叶丛中,从那叶茎的空隙中望出去,可以瞧见那湖心岛。 沈钺放下了桨,钻进了舱房之中,在叶辛夷对面坐了下来,见她只是单手撑着下巴,靠在桌面上,看着他笑,他反倒狐疑地一蹙眉梢,“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着沈大人不拿绣春刀,当个渔夫却也不错。撑船撑得似模似样的,真好看!”这一句话,干脆利落,带着满满的笑音儿,认真得听不出夸赞之外别的意味。 真好看.....三个字,却让沈钺的耳根骤然发热,不知怎的,便是不自在极了。 <script>app2(); 298 亲热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咳咳了两声,瞄了桌上一眼,“你怎么不吃啊?我方才瞧你在家里就吃了一只粽子,吃这么少可不行,你若饿瘦了,还不是我心疼?”这话却也认真得很。 “天气太热了,吃不下。”叶辛夷微噘了一下嘴,在他面前,撒娇的语气竟也越发自然了。 沈钺眉心一攒,“眼下没有多热了,总该好些了吧?这些糕点都是我让他们特意做的,清爽少油,你尝尝看,多少吃些,可不能饿坏了。要不......先喝点儿东西?苏叶汤还是雄黄酒?你怕是更喜欢酒,我先给你倒一杯,慢慢喝。” 沈钺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是快手快脚给叶辛夷倒了一杯雄黄酒,这酒是林秀蕴酿的,倒是不想,这林师叔除了是个药痴之外,还懂酿酒。且酿的酒还很是不错,香醇清冽,入口绵缠。老铁那个酒鬼喝过一回之后,逮着机会便想向林秀蕴讨酒来喝,只却并不怎么能讨到就是了。 这雄黄酒却也是昨日她从三柳街回来时,一并带回来的。倒是不用特意去讨,林秀蕴便给她装了两壶,却也只有两壶。 叶辛夷从沈钺手中接过那酒杯,放到鼻下一嗅,除却雄黄的味道,果真一鼻清冽,入口更是清香爽冽,叶辛夷登时觉得胸臆间因暑热而起的最后一丝烦躁尽去了。 见她那副满足地将眼眯成月牙儿,颊边那梨涡也好似荡了蜜意的模样,沈钺不由摇头失笑,抬手自顾倒了一碗苏叶汤,大大喝了一口,便是张罗着让叶辛夷用点心和那些凉菜。 也许因着这环境确实不错,凉快了许多,做点心的人手艺也不错,也或许是因为对面的沈大人秀色可餐,且殷勤小意甚是受用,叶辛夷配着酒,还真吃了不少东西。 沈钺见状,才是笑起,开怀了。 叶辛夷又喝了一杯酒,满足地啧了一声,眯眼笑望他道,“林师叔这酿酒的手艺真真是好,这酒味道香醇清冽,入口回甘,余韵绵缠,当真是好酒,你就不尝一口?” 沈钺却是正了神色,“说了不再喝酒的。” “今日不是过节吗?偶尔破一回例怎么了?我说了让你忌酒,却只是不可多饮,偶尔小酌一两口还是行的。当真不喝吗?这么好的酒,错过了可要后悔。”叶辛夷自顾又斟了一杯酒,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氤氲的酒气便是荡出。 沈钺却是微微笑着摇了头,“你喜欢,你喝便好。” 叶辛夷垂下眸子,又斟了一杯酒,摇了摇酒壶,竟已是空了。 她暗垂的眼底中极快地掠过一抹什么,笑叹一声“最后一杯了”,然后便是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下一瞬却是皱起眉头,扶了下额…… 沈钺的目光须臾都未曾离开她,见状,便是心房一紧,想着她这一壶酒她都喝了,又喝得急,莫不是醉了头疼?一边问着“怎么了?”,一边已是不等她回答,便是离了座,微躬着身子绕到她身边,谁知刚到她身边,才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她一双柔荑却是倏然抬起,绕到他颈后将他往下一拽,同时她身子往上一蹭…… 沈钺在瞧见她的脸儿骤然在眼前放大,还不及反应过来时,一抹香软带着些许酒气和药味,便落在了他唇上…… 他懵了,瞠圆了眼,不敢置信望着近在咫尺那双清透如朝露,此时却透着两分狡黠,三分刁坏的杏眼,直到她贝齿轻咬他下唇,他下意识地张口,一股酒香伴随着热烫便是涌入了喉中…… 他自始至终,完全是呆的,过了好半晌,才听得耳边一声轻笑,伴随着一声“呆子”,他才恍惚着望向她促狭的笑脸,见着她那抹好似上了胭脂,比方才娇艳了几分的唇瓣一张一合问道,“怎么样?这酒可好喝?” 他喉间一滚,像是那一口酒果真就醉了他一般,脑袋有些木木的,半晌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可是,他哪儿记得那酒是什么滋味? 喉间再是一滚,他醇厚的嗓音带着两分忍yu的粗哑,“欢欢儿,你喝醉了?” 叶辛夷脸上的笑微敛,她也不是不羞,两颊上飞上了红云,比那玉颜堂上好的胭脂还要好看。今日,虽是临时起意,可早已在心口酝酿多时,一经涌出,便是澎湃,一发不可收拾,也不能收拾。 “谁说我醉了?”话落,她又是抬起头来,往上一蹭,她的双手本就还绕在他后颈,顺势往下一压,四唇再是相接…… 一改方才的温柔,这一回,带着两分泄愤般的狠劲儿,一上来便是厮磨,间或轻咬,她都这般了,这个呆子还是……当真是呆子,平日里常常言语动作间的调戏算什么?这当真真刀实枪了,他倒怂了。 叶辛夷这想法刚冒头,却陡然觉得不对,身后一只火热的大掌隔着一层轻纱将她紧紧压在他胸口,隔着轻薄的衣衫,他们几乎是连在了一处,而他也开始反客为主,虽然生涩,却藏不住的火热…… 叶辛夷的双手啖而力撑地揪在他衣领处,只觉得这临时起意算得一个坏主意,这才觉得清爽一些,转瞬却又热了起来。 比刚才更热,仿若置身火炉一般,转眼,便已是一身的汗,只叶辛夷却再也顾不得去想这许多,脑袋发蒙,一片空白的,成了她…… 高高低低的荷叶中半遮半掩的小船晃动起来,轻纱微扬间,隐约可见两道身影纠缠在一处…… “嘎嘎嘎”有群野鸭子被惊得飞起,朝着更远处飞了过去。 日头渐渐往西,暑气也散了些许,小船才晃晃悠悠靠了岸。 沈钺系好小船,这才先行跳上了那木条铺的栈桥,将手递给叶辛夷。 叶辛夷瞄他一眼,四目相接,她双颊有些微红,迟疑了一瞬,才将手交到了他掌心,一扯一纵间,她已是轻盈平稳地落上了桥去,就落在他身边,转瞬,一只大掌便已隔着轻薄的夏衫揽上了她的腰。 她抬眼瞪他,却没什么威慑力,反倒更多了两分说不出的媚态,引得沈钺眸色一黯,低头便又轻啄了她唇一记。 只这回,他还算得收敛,不过轻轻一啄,便是移开了,而后,望着她笑,不管她怎么瞪他,也笑得心满意足,犹如一只偷了腥的猫一般。 <script>app2(); 299 过节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下一瞬,叶辛夷转头瞥了他一眼,有脚步声过来,难怪他方才居然知道收敛了。他们俩没有真正比试过,不过目下来看,他的耳力和目力都比她更胜一筹,想必内力也应该在她之上。还有轻功,早前倒觉得差不多,也不知有没有他知道是她,刻意让着的部分。 叶辛夷心思飞转之时,脚步声已是靠了过来。有两人,一轻盈稳重,另外一个却多了两分轻快俏皮,最要紧,这脚步声,怎么有些耳熟? 叶辛夷心头一动,转头往沈钺看去,入目却是他笑眯眯的眼。 果不其然,脚步近在咫尺时,随之响起的,还有欢快如同黄莺的小姑娘的声音,“阿姐和姐夫在这儿呢,可真是让我们好找。” 是叶菘蓝和叶川柏。 叶菘蓝穿一身鹅黄色,脚步轻快如同雀儿,小跑在前。身后的叶川柏则是一身松绿,行止间倒越发像个大人,稳重了许多。 见得两人,叶菘蓝笑唤一声,便是奔了过来,不由分说便挽了叶辛夷的胳膊,偎在了她身侧。 这几年来,小姑娘的性子倒是变了好些,虽然还是内向,且容易害羞,却再不如那时那般怯懦了。 乍见小兄妹俩,叶辛夷自然是欢喜,却是不由疑惑地望向沈钺。 沈钺早在听见脚步声时,便已自动放开了揽在叶辛夷腰间的手,往旁边侧开了半步,此时双手背负在身后,温温笑着的模样,倒是将身上的煞气敛去了七八分。见得叶辛夷泛着疑虑的目光望过来,他微微笑道,“今日不是过节吗?我想着爹和几位长辈,还有川柏和菘蓝都没有来过咱们这个庄子,是以特意让人去将他们也一并接了来。咱们今日一道就在这庄子上过节。” “爹和师父他们也来了?”叶辛夷这会儿心里疑虑尽消,剩下的,只余满腹欣喜。 沈钺点着头,看着她那甜美欢快的笑靥,真真觉得做什么都值得。 叶辛夷拉着叶菘蓝的手,姐妹俩一边走一边说笑,沈钺和叶松柏则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叶辛夷虽然午后就来了这庄子,却还是才到了那庄子的屋舍所在。那是个普通的四合院,青砖搭就,但却平整朴实,更是打理得干净整洁,院墙上一墙的蔷薇,正开得灿耀,深深浅浅的玫红粉红,艳丽芬芳。另一头,有一架看上去应该有好些年头的紫藤了,藤蔓虬结,搭起了一个凉棚,虽非花期,但见那枝叶蔓生,便可以遥想花期之时定会开出一帘紫雾。 已能听见厅堂内传出的人声,叶辛夷拉着叶菘蓝加快了步子。 厅堂内果然已经等着不少人了,俱都是熟人,不只叶仕安、老铁和林秀蕴几位长辈在,沈钺还请来了书生、牛子和皮猴,甚至还请了...... “冷大姐?” 那个穿一身艳丽玫红色衣裙,画了个如今大名也不流行的桃花妆的丰腴身影,不是冷大姐又是哪个? 叶辛夷心里虽是欢喜,却是不由得瞥了一眼沈钺。 沈钺只是背手在后,微微笑着。 冷大姐却已经扭着腰肢上前来携了叶辛夷的手道,“妹妹成亲后,姐姐便不曾见过你了,真是想念得紧。今日沈大人差人来请,我便来了,妹妹可别嫌姐姐我唐突。” “我家老大可没有请你吧?不过是你硬要跟着来的。”牛子在边上嘟哝了一句。 冷大姐却不怒不羞,恍似根本没有听见牛子的话一般,仍然笑得从容艳丽。 叶辛夷瞥了一眼,牛子脸上的不忿很是明显,不过却也只是撇了撇嘴角,不再说话,皮猴还是那副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模样,倒是书生......往日里那副温润带笑的模样今日不知为何却透出两分生人勿近的冰冷来。 今日可是沈钺请他过节的,他就是心里不痛快,也不该摆出脸色来。 只下一瞬,书生便已扭头过去,与叶仕安几人交谈起来,居然又是展开笑,恢复了往日的温润从容。 这冰冷,倒好似只针对一人一般。 叶辛夷若有所思瞥向身旁的冷大姐,后者却还是不痛不痒,全然不知的模样。她连忙收敛心神道,“姐姐说什么话?我也许久不见姐姐,心里也是惦念着,能见着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说什么唐突?” “姐姐这些日子可好?”一边问着,一边已是拉着冷大姐入了席。 人都到齐了,沈钺便让他们开席。 一张偌大的圆桌,倒是刚好够他们坐个圆儿。 这庄子上的菜色自然比不得酒楼里的精致,不过少了噱头,却是真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都是庄子里自产的鱼虾、鸡鸭,还有菜蔬,各样弄了些,居然也是满满当当一桌,席上当然少不得粽子,也是照顾了个人的口味,有咸有甜。 最让叶辛夷欣喜的是,林秀蕴居然又拿了两坛子的雄黄酒来。 老铁和叶辛夷这对师徒俩立刻便是亮了双眼。 叶辛夷又有了冷大姐这个酒伴儿,倒是喝得异常尽兴。 只是,到得后来,沈钺便皱了眉不让她喝了,而书生虽然没有说话,不时冷眼扫过来,也不知是盯她,还是盯她身边的冷大姐。 冷大姐倒是一无所觉的从容,叶辛夷却实在是有些如坐针毡,加上叶仕安也跟着皱了眉,“欢欢儿,多饮伤身,就是心里高兴也差不多就行了。”,叶辛夷虽然离醉还远着,但也确实是因着高兴,这才多喝了些,却也不是那等不知节制的。 便将最后一杯与冷大姐对饮了,算得尽兴。 一顿饭,撇开了书生的阴阳怪气,倒是一切都算得美好。 吃罢饭时,天色已经近黑。倒是因着是夏日,倒也算不得多晚。 沈钺安排了马车送叶仕安他们回去,叶辛夷瞄见他正不知在与叶仕安和林秀蕴他们说些什么,叶辛夷倒也没有凑上去,因着,她终于猜到了今日书生之所以阴阳怪气的原因了。 冷大姐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有自己的马车。可是驾车的不是寻常的车把式,反倒是一个美少年。 那个美少年与她从前在蓝玉街瞧见过的那些不太一样。清冷伶俐的气质,穿一身玉白的广袖宽袍,一头青丝半挽,长眉入鬓,双眸狭长,没有蓝玉宝楼的姐儿们身上带着的女气,虽然看上去不过十七八的样子,举手投足间也透着不容错辨的男儿阳刚之气。 <script>app2(); 300 新宠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见得冷大姐过去,他纵身下了马车,便是朝着她轻轻一揖,却也只是一揖,便是站直了身子,与冷大姐随意说话,居然还有两分魏晋名士的洒脱之风。 叶辛夷有些好奇,便顾不上沈钺那头,走了过去,到了冷大姐身边,“这位小哥儿方才怎么不进去一道用饭?这会儿可是吃过了?你是冷大姐身边的人,若是让你饿着了肚子,可就是我们招待不周了。” 见她过来,冷大姐也半点儿没有避忌的意思,将她手臂一挽,便是笑着道,“可不敢让他进去,否则,今晚这饭怕是吃不成了。”冷大姐的下巴意有所指地朝着某个方向一递。 叶辛夷眼角余光瞥过去,便瞧见了不远处双臂环抱胸前,薄唇紧抿,冷冷望着这边的书生。 心道,果然,却不由得叹了一声,瞥了一眼仍然笑容昳丽的冷大姐。 冷大姐也不知是当真不知,还是知道也并不在乎,对她的目光视而不见,笑呵呵道,“不过,你家庄子里的人懂事,自有人给他备了酒菜,一个人吃也吃得自在,不会饿着的。”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以为姐姐独钟如玉君子。”叶辛夷淡淡笑道,还记得那日与冷大姐独饮时,两人之间的一番对话。她没有见过冷大姐口中书生的这般模样,可是,眼下看来,却并不像没戏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或是自己太过幸福的缘故,便不由自主也想多管闲事一把,能让身边人也一并幸福,那就再好没有了。 冷大姐一哂,一双因着桃花妆而更显妩媚的眸子轻瞥了一眼不远处,而后淡淡收回,“陌上公子如玉,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我等俗人,哪能免俗?我以前不就跟妹妹说过吗?姐姐我可不是那等钻牛角尖儿的,这世上又不只那一棵树。好了!不说了,我今日楼中生意定然好了,出来偷了一回闲,可也得快些回去守着,这银子方是人生大事,不可少赚,不可少赚!” 冷大姐说着,便是轻轻一摆手,转过了身。却在举步之前,想起什么似的,凑到叶辛夷耳边,笑着低声道,“知道妹妹和沈大人夫妻恩爱,今日都是自己人,瞧见了倒也没什么,左不过沈大人这个做女婿的,被岳父大人私下斥责一番。可妹妹还是提醒沈大人往后注意些,若让其他人瞧见了,总归挺羞人的不是?” 叶辛夷起初没有听明白,再见冷大姐笑容里掺进了几许暧昧,然后目光意有所指朝她颈上耳后瞄去时,她才明白过来,却是瞬间便是红透了双颊,下意识地抬起帕子捂住了颈子。 冷大姐知道她听懂了,呵呵笑了一声,这才转头走了。 那个少年朝着叶辛夷一揖,便是转过身掺了冷大姐,将她扶上了马车,这才跟着跳上车辕,一扯缰绳,喝一声“驾”,便驾着马车踏着夜色而去。 叶辛夷脸上红霞漫天,过了半晌才消去些,冷大姐的马车没入夜色之中,瞧不见了,叶辛夷收回视线,转过头去,方才不远处站着的书生,早已不见了人影。 她转头往沈钺他们那边走去,叶仕安他们却都已经上了马车,又闲话了几句,末了,叶仕安挑着帘子,既是温和却也不失严厉地深看了沈钺一眼,这才放下帘子。 马车绝尘而去,叶辛夷想起方才冷大姐的话,还有方才他爹那一眼,不由转头打量着沈钺,“你方才与爹他们说什么呢?” “没什么。”沈钺却是淡淡笑道,粉饰太平。 叶辛夷默了默,倒是也没有追问他。 沈钺伸出手来,轻揽她的肩,一双漆眸星闪,在夜色之中,尤显熠熠濯濯,将她牢牢锁住,“欢欢儿今日可高兴?” “自是高兴。”今日处处,皆是他用心安排,不说别的,只这份心意,也将她胸臆方寸之间,胀得满满,既暖,且甜。 “欢欢儿高兴便好,欢欢儿高兴,我便也高兴。时辰不早了,咱们也回去了吧!” “嗯。”叶辛夷点了点头,是该回去了,他只有今日的节假,明日还要去衙门,还有那桩案子要忙。 庄头亲自牵了马车来,叶辛夷微微蹙眉,边上沈钺却已是道,“夜了,你又喝了酒,所以我让书生他们将马骑回去了,咱们坐马车回城。” 叶辛夷虽然不认为喝了那么点儿酒就骑不了马了,不过也不会拂了他的一番好意,便借着他的肩膀,敛裙上了马车。 沈钺跟着也上来,钻进了车厢中,屈起长指轻叩了一下车壁,车把式得了令,便是喝一声“驾”,马车便是踢踢踏踏跑了起来。 “今日冷大姐是怎么回事?”叶辛夷本就觉得沈钺请冷大姐甚为奇怪,方才牛子那一番话也应证了她的猜测。 沈钺表情倒是平淡得很,“差人去请书生他们时,正好冷大姐也在那儿。来了也没什么,左不过多添一副碗筷的事儿,而且你本就没有多少说得来的手帕交,昭宁公主算一个,可她如今陷在宫里,身份又在那儿摆着,没那么随意。冷大姐虽然打理着蓝玉宝楼,看上去很是不拘小节,但不过是表面罢了,她这人重情重义,你与她谈得来,交往一二也没什么。我看你今日与她不是甚为开心吗?请她来,倒是歪打正着了,回头要好好赏赏那被差去河槽西请人的护院才是。” 沈钺这番话,叶辛夷听在耳里,在心中过了过,已是明白了不少事儿,“不过我看着,书生倒是不太痛快。” “他不痛快那也是活该。没有什么人会永远在原地等着,一再地冷落,只会让人寒了心。那颗心,若果真凉透了,便再捂不暖了。”沈钺淡淡道。 这话,倒是应证了叶辛夷心里的想法,果然如此。 “书生和冷大姐到底怎么回事啊?”扑闪着双眼,叶辛夷是真正好奇。 “他们.....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剪不断,理还乱。他们认识很多年了,算起来,比我和书生认识得还久。那年我和书生离开蜀中上京来,长如便也跟着来了。后来,书生建起了百鬼楼,她却建了蓝玉宝楼。一直就这样,似主仆,又似知己,有时又似仇敌.....” <script>app2(); 301 干柴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长如?叶辛夷头一回知道冷大姐的名字,冷长如,倒也是个好听的名儿。 “纠纠缠缠十几年的,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只怕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了。不过,长如从前待书生有心,这是真真切切,只是,也不知是不是被书生寒了心,后来,还有没有那份心,我就看不清了。” 后来......便是冷长如开始周旋在那些美少年中间的后来吧? 只是,方才那美少年也不是头一个了,之前那么多,书生到底是不在意,还是已经习惯了?方才,却分明不像不在意的样子,是因着他也发觉今回这个少年与之前的那些,都不一样吗?所以,他也开始介意,甚至觉得危险了? 叶辛夷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居然有些快意。不管因着什么因由,却让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都空负于等待,书生有今日,还真是如同沈钺所言般......活该。 不过......“早前,冷大姐与我说过,她遇上书生时,她才十五岁,还唤他‘公子’,她甘愿追随他,怕也是与书生的身份有关吧?你与书生认识那么多年,书生并非他的本名吧?他是蜀中大家出身吗?”叶辛夷笑问。 沈钺漆眸微沉,转头望向她,叹了一声,他并不想瞒她。“这些事,我自然是知道,不过,这毕竟是书生的私事儿,他瞒着,自有他瞒着的用意,并不该由我来告诉你。”默了默,沈钺又补充道,“你若果真想知道,不如亲自问他?” 叶辛夷望着他,倒是没有生气,只是沉凝着眸色思虑片刻,便是点了点头,揭过这话再不说了。 入了夜,暑热倒是散去不少,夜风里都带着清凉。 马车不急不缓地在夜色之中行驶,到得元明街时,夜色已深。 沈钺先跳下了马车,叶辛夷钻出车厢时,他却并未伸手相扶,反倒是直接将她拦腰一抱。叶辛夷吓了一跳,捏起拳头捶了他一下,他却不痛不痒地笑,望着她时,目光热切,她微红了脸,到底没有躲开,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后颈,乖乖倚着他的肩头,由着他将她一路从马车上抱下,并抱进了府门。 门口来迎接的财叔等人都是礼貌地避开了视线,却也报以了善意的微笑。 沈府门前灯笼轻晃,倾泻而下的晕黄灯光掩映出一种难言的温馨,将那些人影勾勒出柔和的光晕。却是没有人注意到暗夜的某一处,有一双眼睛望着沈钺抱着叶辛夷那副亲昵恩爱的背影,眼中却是迸射出了刺目的冷光。 “这些都是宫里赏赐下来的?”回房后,柳绿她们已是在净房备妥了热水,叶辛夷先行盥洗了,途中,柳绿便跟她回禀了一些事儿。叶辛夷出得净房,见得那桌上堆放的东西,便不觉有什么惊奇了。 自来宫中便有赐节的习俗,这端午节赏赐下来的,无非就是些粽子、香包、五色缕和团扇什么的。 柳绿应道,“是。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德妃、贤妃、康嫔、惠嫔还有好几位娘娘都有赏赐下来,财婶儿已着奴婢记了个单子,太太请过目。”说着,便已是拿出了一张誊抄好的单子。 叶辛夷接过去很快看了一遍,果真都是些寻常的赐节之物,这些事儿财婶儿和柳绿自来都做得妥帖,倒是用不着她太过操心。 净房处传来响动,想是沈钺已经盥洗完了。叶辛夷杏眼一转,将那单子递还给柳绿,“将东西拿下去,你和财婶儿看着收拾便是。” 柳绿应了一声,招呼了桃红来,两人将那些东西都挪出房去。房门刚刚阖上,沈钺便也从净房内出来了。 叶辛夷心跳如同擂鼓一般,今日在湖中船上的亲密,仿佛还残留在身体中,虽然没有真正圆房,但该做的,都没有少做。这夜里,把余下的做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因而,虽然沈钺一出来,目光便是热切地定在她身上,她虽然害羞,却也没有闪躲。 果不其然,这酝酿了许久的干柴烈火,一经触上,便是熊熊燃烧起来。叶辛夷本来已经是做好了准备,夜半时,帘帐低垂的拔步床上传来令人眼红心跳的喘息声,奈何,却不知为何,戛然而止。 “不行......”帐内传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沈钺。 下一刻,帘帐被人撩开,沈钺草草裹了一件外袍便大步冲了出来,疾步冲进了净房之中。 叶辛夷跟着撩开帐子,胸前拥着锦被,露出的胳膊和粉颈香肩上尽是痕迹,杏眼深处却燃着火,咬牙道,“沈熒出!” 过了半晌,净房内的人才出来,重新沐浴后,换上了干净的寝衣,蹑手蹑脚上了床。 床上的人,自然还没睡,却也没有如他所料那般,气得抹泪,只是用一双余怒未消的眼瞪着他,但总比掉眼泪的强,沈钺悄悄松了一口气。 “欢欢儿,你别生气。你听我说,我也不想,可是......”沈钺心虚得很,那声音放得极低极柔。 “我知道。”叶辛夷却是沉声打断了他,“你不就是怕我如今蛊毒未解,却不小心怀了身孕吗?” 沈钺还真没有想到他方才那番举动没有让她误会,反倒她已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家的欢欢儿,怎么就这般的聪明? 沈钺点了点头,“总得小心些,林师叔专门提醒过咱们的。”他哪里会不想呢?他忍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等来她的心甘情愿,他们又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亲热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可他却抛不开顾虑。 “我也学过医的,我知道,我有法子的,回头熬点儿药汤来喝便是......”叶辛夷微微软下嗓音。 “不行。”沈钺却是坚决道,“那些药汤喝了总是伤身子的,而且别的法子也难保有个疏忽。在没有万全的法子之前,我不会碰你。” 叶辛夷听着,方才本来没哭的,这会儿却是骤然湿了双眸,咬着牙低骂了一声“笨男人!”却是一个探身便贴到了他怀里,她不是不清楚他的用心,可正是因为知道,这心里才更觉得酸楚得厉害。“我是心疼你,你这样一直憋着,憋坏了可怎么好?还有,你都这把年纪了,再不生孩子,往后就真要老来才得子了。要不......为了你的身子着想,咱们还是分房睡?” <script>app2(); 302 烈火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分房睡?那不行,绝对不行。”沈钺反应那个强烈,语调也甚是强硬。默了一刻,再开口时,却带了不正经的调笑,“欢欢儿若是果真心疼我,怕我憋坏了,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我教你啊。” “你个不要脸的,滚开些。” “不是你抱着我吗?我怎么滚?” “我放开你了,你干嘛还要贴过来?贴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一会儿难受的可是你自己。” “都说了,有别的法子解决,欢欢儿真该好好学学。” 两人笑闹了一阵儿,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干柴烈火没有焚烧,而是相护依偎,各自安好。却也未曾熄灭,不过是各自蓄势待发,等待着一个燃烧的更好时机。 良久,一片静寂之中,才听得恍若叹息一般的话语,轻柔,却带着磐石无转的坚决。 “欢欢儿,你放心,我一定尽快给你祛除蛊毒。”这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嗯。我信你。” 承诺本是一张白纸,想要兑现,就需要你一笔一划,一字一句,将它亲手填满。 端午节一过,沈钺便忙得脚不沾地。那桩案子,他们查出了些事情,虽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可报到乾和帝那儿,却引得他更是大怒,责令他们五日之内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起初,宋泽远和谢铭怕是还各有各的心思,眼下却也顾不上了,不得不暂且放下自己的私心,开始全力携手起来。 沈钺作为锦衣卫督责,自然也只得跟着这两人没日没夜的连轴转,竟是连着两日都未曾回过府。 而天气又连着炎热了两日,这日夜里才终于下下雨来。一场大雨如注,倾盆而下,酣畅淋漓。也终于是将天地间的暑气冲刷尽了一回,清早起来,往日周身淋漓的汗没有了,清爽了许多。 叶辛夷信手将窗推开,带着些潮气的风拂面而来,本该觉得清新,叶辛夷却不知怎么的,觉着心口一闷,紧接着,喉间一痒,便是低咳了两声。 柳绿正好端了些清粥小菜进来要伺候叶辛夷用早膳,恰恰见得这一幕,便是忙将托盘往小桌面上一放,皱眉上前道,“太太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着了凉?” 叶辛夷按着胸口,微怔着皱眉,听得这一句,眉心倒舒展了两分,“许是吧!”这些时日,实在是热得厉害,她夜里睡觉时贪凉,被子总盖不住。往日里沈钺在,夜半回凉时,常起身帮她盖被子,可昨夜下了雨,沈钺又不在,她只觉得睡得舒坦,哪里还记得盖被子?许是果真有些着凉了吧! 说来,都怪她自己,因着这些时日天气炎热,她吃睡都不香,精神恹恹的,就连往日里日日不辍的夜里练功也落下了,这身子才这么几日便娇弱了许多。 叶辛夷叹一声,这人,果真是不能偷懒啊! 桃红的手艺不错,又都是些清爽的小菜,可叶辛夷始终觉得胸口闷得慌,竟是对着平日里觉得清爽可口的清粥小菜也吃不下去,不过寥寥几口便是搁下了筷箸,朝着柳绿摇了摇头。 柳绿望着叶辛夷略有些苍白的脸色,藏不住的担心,一边上前收拾着碗碟,一边道,“太太,你若实在不舒服,可要去寻个大夫来瞧瞧?” 叶辛夷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找什么大夫?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不过就是小小风寒,不打紧的。”这些年来,她的身子骨自来就好,就是她爹尚且无用武之地呢,何况是她自己。“我再回去捂着被子睡一会儿发发汗也就好了。” 柳绿迟疑地点了点头,想着太太本就是习武之人,也确实懂得医术,既然太太都说了不打紧,那便应该没什么大碍。先依着太太让她睡一觉,兴许发发汗,就真的好了也说不定。 叶辛夷果真去睡了个回笼觉,醒来时,倒是觉得稍稍精神了些,可见果真是有用的。 重新起了身,拧了把帕子来洗了脸,便听得长安来报说,景仁宫的珍珠姑姑来了。 叶辛夷便是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面上却是不显,笑着道,“快些请了珍珠姑姑进来。”心里却思绪飞转,听说,端午那日,景仁宫中奉命来送东西的,便也是珍珠。眼下这个时候,谢贵妃做事谨慎,缘何这才几日的工夫,珍珠又来了?所为何事? 须臾间,珍珠已是随在长安身后进得门来。透过绿窗纱,叶辛夷望着那个一身藕荷色衣裙,行动间,却恰到好处,比之大家女子也不差什么,端庄大方的身影,深敛了一下杏眼。 帘子被人挑起,珍珠进得门来,目不斜视上前两步,停在花厅正中,而后便是蹲身敛衽,深深一个福礼,“奴婢见过沈太太。” “珍珠姑姑莫要多礼,快些起身坐会儿吧!”叶辛夷笑着道,而后便是吩咐柳绿道,“去,给珍珠姑姑看茶。” 柳绿应了声,转身出了屋。 珍珠却迟疑了一瞬,才道,“谢过沈太太。”然后,才极快地抬眼瞥了一下叶辛夷,神色间不知为何,竟显出两分局促来。 这位可是谢贵妃身边得用的掌事宫女,见过的大世面不少,平日里见着,也从未露过怯,今日却是怎么了? 叶辛夷心里纳罕,面上却是不显分毫,兀自微微笑着。 珍珠斜签着身子在椅子上坐了,这才又抬眼悄悄瞥向叶辛夷。 二八芳华的女子,正是花骨朵一般的年纪,虽然已经作了妇人的打扮,可却还是青葱得好似能掐出水儿来似的。叶氏虽然出身市井,面容只堪清秀,可却也不得不承认自有其出彩之处。 一身皮子白透无瑕,竟好似冰雪堆砌的一般,在阳光下透着粉彩,真真是吹弹可破。一双眼睛更是出彩,黑白分明,清透灵澈。 虽然作为女子,未必喜欢,可男人嘛,却最好这一口。 她此时穿一件豆绿色的银条纱小衫,下身系着一条白色的挑线裙子,一头鸦青色的发丝不过挽了个简单的妇人髻,用一根水头极好的白玉雕镂凤头簪固定,面上妆容亦是极淡,最是清淡寻常不过的装扮,可在这样的天气中见着,却觉得很是清爽怡人,减一分失礼,增一分则又觉得俗媚了,端得是相得益彰。 <script>app2(); 303 来客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恍若没有察觉到珍珠的打量,叶辛夷轻轻摇着手里的花鸟团扇,笑问,“这天气,昨夜不过下了一场雨,刚觉得凉快了些,这转眼日头又上来了,便又热了起来。这样的天气,也难为珍珠姑姑还要跑这一趟,只是不知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这是问起了她的来意。 珍珠半垂下眼,语调徐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正是因着天气炎热,这些时日贵妃娘娘身上便有些恹恹的,吃睡不香。公主孝顺,左右在宫中也是无事,便自己捣鼓了些吃食,那些糕点娘娘居然用着甚是不错。公主心里惦念着沈太太,便另做了一份儿,给沈太太送了来,也让沈太太尝一尝。” 这个时候?给她送糕点?而且,不是让蝉儿送来就是,却惊动了这位谢贵妃亲信的珍珠姑姑?叶辛夷握着团扇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是没有显出一星半点儿,仍是微微笑着道,“还真是多谢贵妃娘娘和公主惦念了。” 叶辛夷神色如常,反倒是珍珠一张芙蓉面上有些发僵,各种情绪翻转纠结,竟让她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她紧咬了下唇,似是犹豫,又似是不安,片刻后,狠狠一咬牙,竟是不由分说便滑下椅子,在叶辛夷跟前跪了下来。 叶辛夷一愣,很是惊讶道,“珍珠姑姑这是做什么?快些请起。”如同珍珠这样在一宫主位跟前得到重用的掌事宫女,无论内外命妇都尊称一声“姑姑”,不管叶辛夷心里对珍珠有什么猜测或是防备,都不妨碍她唤出这一声“姑姑”,何况,就年龄上来说,珍珠怎么也该有二十多了,比她大上七八岁的样子,喊一声“姑姑”也不吃亏。 叶辛夷说着,便已是起了身,要亲自伸手去扶珍珠。 珍珠却是连忙侧让开来,身子往下一低,已是伏跪的姿势,“沈太太,奴婢......奴婢是自己求的这桩差事,只因奴婢有事要求见沈大人。”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叶辛夷手里的团扇轻轻一顿,复又摇了起来,“你.....要见我家大人?” 这语调清幽,听不出喜怒。 珍珠的身子却不知为何颤了颤,才咬着牙应道,“是。” 叶辛夷沉默着站直了身子,竟一时没有说话。 珍珠怕是不知她什么意思,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眼角余光小心地瞥了过来,但因着伏跪的姿势,只能瞧见眼前垂落的白色挑线裙子素雅的裙摆,还有裙下那双露出了个鞋尖的素缎软鞋。 身后,细碎而轻盈的脚步声传来,却是顿在了门口,显然是瞧见了眼下的情形,一时呆怔,不知是该退下,还是近前。 怕正是方才那位得了叶氏吩咐下去给她沏茶的翠衣丫鬟。 珍珠有些难堪,毕竟一个从来高高在上的掌事宫女如今竟然在这样一个小丫鬟面前丢了这般大的颜面,可她咬了牙,硬是一声不吭,僵着身子没有动弹,仍然伏跪在叶氏跟前。 因着那丫鬟的到来,叶辛夷终究是有了动作,转身走了几步,回了方才的椅子上坐下,这才道,“柳绿,先将珍珠姑姑扶起来再说。” 柳绿应了一声“是”,这才进了花厅,将手里的托盘放下后,才缓步过去将珍珠掺起,“珍珠姑姑快些请起。” 珍珠顺势站起了身,局促立在当前,却是再不肯坐,目光游移而局促地往主位上坐着的叶辛夷身上扫去。 叶辛夷一双眸子静静将她望着,面上含着抹笑,看不出喜怒,手上捏着的那柄花鸟团扇在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扇着。 叶辛夷这般喜怒未变,反倒是让珍珠心里更是没底,随着时间的推移,叶辛夷还是半声也不吭,整个花厅内,落针可闻,这样的天气,珍珠鬓角沁出冷汗来,心底更是幽幽发凉。 叶辛夷终于低低笑了两声,“珍珠姑姑自请了这桩差事,居然是为了见我家大人,还真是让我有些伤心啊。” 柳绿此时才知道方才她离开时,发生了何事,当下便是冷冷往珍珠盯去。 珍珠却已经站直了身子,脸色虽然微微发白,却好歹端住了,神色沉静地回望叶辛夷,只却一言不发。 她不说有何事要求见沈钺,叶辛夷居然也不问她。 这才对了嘛,这才该是谢贵妃身边亲信该有的模样,谁都不傻,作出那副模样来,却是要糊弄谁? 叶辛夷抿了抿嘴角,往身后椅背上靠了靠,“不过,我家大人近来公务繁忙,已是两日未曾回府了,这会儿也不在府上,珍珠姑姑来得还真是不巧。” 珍珠垂首道,“奴婢今日是在贵妃娘娘处告了罪的,直到宫门落钥前,奴婢都可以在外逗留,还希望沈太太垂怜,能让奴婢在府上等上一等。说不得,沈大人一会儿便回府了。” 叶辛夷望着她微微低垂的脖颈,倒是修长匀称,好看得紧,她却突然觉得有些厌烦这样的应对了,眸色悄悄转冷,“也罢!珍珠姑姑难得出宫一趟,既是要等,那便等吧!我家大人若是不回府,我也没有法子。不过若是他果真回了府,倒算得珍珠姑姑没有白来一趟。” 这话,轻轻幽幽,落在珍珠耳里,却让她不由颤了颤。 叶辛夷恍若未觉,轻轻一挥手道,“柳绿,珍珠姑姑既是来见大人的,便别让她在我跟前不自在了,你且请了她去偏厅等着去吧!” “是!”柳绿屈膝应了一声,望向珍珠时,神色便冷淡了许多,却也并不失礼,“请吧,珍珠姑姑。” 珍珠神色有些不安,望了望叶辛夷,后者却好似倦了一般,轻轻闭上了眼,她才咬了咬牙,屈膝福礼道,“多谢沈太太。” 然后便是随在了柳绿身后,离了花厅,往偏厅而去。 等到她们出了门,叶辛夷却是睁开眼来,将手边那只精致的攒盒打了开来,那攒盒分八瓣,毎一瓣当中都放了一种糕点,毎种虽然就几个,却也装了满满一攒盒。 柳绿将珍珠送去偏厅,交代了桃红去照看着,便很快回转来,进得花厅,便是道,“太太,这位姑姑是什么意思?她要去见大人,去衙门不更方便?她怕是故意到太太跟前来添堵的吧?”柳绿语调虽是沉静,却掩不住的不忿。 <script>app2(); 304 故人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在宫里时,太太便怀疑过这位珍珠姑姑。总觉得她有些行为太过奇怪,因而疑心过她的身份。是以,特意让她暗中查过珍珠。 只是,他们宫中的暗线却并未能查到什么,后头,便是大人亲自过问此事,柳绿便也未曾再插手过。 只大人后来却也没有再提过,想来,是没有查到什么。谁知,今日这一位却是亲自登门了不说,还那般恬不知耻,一个女人,对着她家大人明媒正娶的太太,竟是张口便说,她特意来是要见大人,请太太让她等上一等,至于为何要见,她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见,居然半句没有。 柳绿都能察觉出的挑衅,沉静的性子都有些失了稳,为她家太太鸣不平,谁知,她家太太却这般退让,还果真如了她的意,让她留了下来,还好吃好喝,当成贵客一般招待着? 叶辛夷正将那打开的攒盒又重新合上,闻言,也并没有太过强烈的反应,只是轻轻“嗯”着点了点头道,“知道她是故意的,那还有什么好气的?” “如你说的,她在外头什么地方见大人不行,非要凑到我跟前来,不就是为了给我添堵吗?我若果真气着了,那才是如了她的愿。她到我眼皮子底下来见也好,至少她想做什么,想说什么,不还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总比我一无所知来得好,你说呢?” 柳绿琢磨了一番叶辛夷的话,这才恍然大悟,“还是太太想得通透。” “你就别在我跟前儿守着了,去偏厅看着的好,桃红还要做晚膳呢。” 柳绿明白叶辛夷的言下之意,应了一声“是”,便是出去了。 花厅内,只剩叶辛夷一人了,她皱了皱眉,抬手按住胸口,真的有些发闷,莫不是除了风寒,还有些中暑了不成? 窗外的蝉鸣声声,有些扰人,叶辛夷歪在临窗大炕上翻着本医书,柳绿给她捧了盅冰糖莲子羹来,“桃红见方才太太没有吃什么,特意给太太做了的。” “给偏厅那位也送一碗去吧?”叶辛夷抻起身子,半坐起身。 “财婶儿亲自送过去了。”柳绿答道,这半日的功夫了,她和财婶儿换着,可没让偏厅那儿离了人。 那位说是等,果真便也是等着,什么也不做,也不见烦躁,就这样等着而已,倒果真好耐性。 叶辛夷点了点头,从柳绿手中接过盛好了莲子羹的瓷碗,才用了两口,便听得脚步声惊得蝉鸣一寂,是长安,小跑着而来。 叶辛夷挑了挑眉梢,笑道,“看来,这珍珠姑姑与咱们家大人还真是有缘。这连着两日都没有回府了,这珍珠姑姑一来,他便也回来了,你猜,他莫不是知道这家里有位美娇娘等着,所以,忙不迭就回来了?” 这话里,带着满满调笑的意味,柳绿却垂下眼去,可不敢答。 果不其然,长安在檐下停了步子,打了个千儿道,“太太,大人回了。河槽西的书先生也一道回来的。” 叶辛夷本不打算去迎,听着居然书生也是一道来的,略顿了顿,终还是吩咐柳绿道,“去偏厅说一声。”而后,便是也跟着起身,穿上了鞋子。 出得花厅时,偏厅处也是有了动静,却是珍珠匆匆而出,神色之间难掩急切,雪颜之上甚至还飞着两抹晕红,更不提那双眼,更是亮得很。 只是见得叶辛夷时,却是生生一僵,朝着叶辛夷屈了屈膝,还算得规矩地落在了后面。 叶辛夷才懒得搭理她,不疾不徐迈开了步子,一路迎到了二门处。 正好见着两道人影龙行虎步而来,当先一人,正是沈钺,一身暗紫色的飞鱼服尚且未换下来,沉凝着脸色不知与身后的书生在说些什么。 言语间,两人已是到了二门处,沈钺抬眼便见得了门边的叶辛夷,神色一柔,继而,眉心却是一蹙,上前来便是携了她的手道,“怎么脸色不好?” “好似夜里着了凉,不打紧的。”叶辛夷微微笑,“对了,景仁宫的珍珠姑姑有事要见你,已经在这儿等候多时了。”说着,便已是将手从他掌心之中抽了出来。 沈钺眉心一蹙,往她看去,却见她神色平和,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略作停顿,这才看向她身后。 以沈钺之敏锐,方才第一时间便已察觉到这里有个外人,不过是当作没有瞧见罢了,眼下,却是不能装没有瞧见了,“你要见我?何事?”嗓音微沉,眸如寒星,这是众人所熟悉的沈大人的模样,方才那一瞬面对叶辛夷时的温和柔情,已是瞬间收敛得半点儿不剩。 珍珠倒是没有被他的态度吓退,这会儿反倒表现得沉静从容,从叶辛夷身后缓步踱了出来,到得沈钺跟前蹲身敛衽,深深一福。 叶辛夷却没那个兴致留下来听她要说什么,嘴角勾起,微微笑着望向一边皱着眉,沉凝着脸色盯着珍珠的书生,“书先生,天气热着,小厨房里煨了绿豆汤,又用井水湃过,最是清凉解暑,书先生不如随我一道,到偏厅等上一会儿?” 书生皱眉,沈钺亦是皱眉,两人都是不约而同望向叶辛夷。 后者却一直是笑微微的模样。 书生又看了一眼沈钺和珍珠,双眸幽深,含着些别样的意味,最后,警告地一盯沈钺,朝着叶辛夷一拱手道,“有劳沈太太了。” 看着叶辛夷领着书生进了院门,沈钺眉间的褶皱几乎能夹死了苍蝇,转头望着面前臻首低垂的女子时,最后一丝耐性也是没了,声音又往下沉了两度,带着些森森寒意,直透而出,“你到底找我什么事儿?” 话里的不耐烦连遮掩都不曾,珍珠娇弱的身子颤了两颤,终于抬起头来,脸儿泛白,一双翦水秋瞳泛着泪光,透着股子凄楚将沈钺望着,哀哀道,“钺哥哥,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宁馨啊!” 沈钺望着她,一愣,片刻后,微微眯起了黑眸。 “你倒是放得下心,由着她与老大单独相处。”偏厅内,叶辛夷与书生相对坐在窗下,各自捧着一碗绿豆汤,叶辛夷一勺一勺吃得挺香,书生却显然半点儿胃口也没有,目光一直从敞开的窗户往外看去,一瞬不瞬紧盯着梨花树下那两人,就不曾离过,倒比叶辛夷更紧张许多似的。 <script>app2(); 305 心大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恍若未闻,一边喝着绿豆汤,一边满足地喟叹,“这绿豆炖得酥烂,入口即化,又用井水湃过,这样的天气喝上一碗,真是舒爽。”抬起头来见得书生皱眉看着她,她挑起眉梢,“你当真不尝尝吗?” 书生望着她,真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半晌,才憋出几个字来,“你真心大。”说罢,端起那绿豆汤来,也不用勺了,直接仰头猛灌,倒是带着两分泄愤似的。 叶辛夷自然不会将这句话当成了夸奖,却还是笑了起来,“人家都说了,是特意来求见沈大人的,为了什么,一概不说,摆明了就是只说给沈大人一个人听,我又何必非要杵在那儿自讨没趣儿呢?难道还非要等人家亲口撵人,说‘沈太太,我有些话要亲自与沈大人说,还请你回避’这样的话后,自己才走开吗?那未免太不识趣了。” “识趣?我今日才知道,你原来这么抹不开面子的?”书生望着她,实在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她不便留下,居然还要顺便将他也一并支开,眼下好了,那两人到底说些什么,除了他们,谁也不知道了吧? “倒也不是抹不开面子,只是没有必要罢了。你看,沈钺特意就将她带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说话,不就是为了消除我的疑虑,坦坦荡荡吗?若果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都让开了,他将人直接带去了外院说话,我又能怎么样呢?说到底,是我自己大度,回头有什么也是我自个儿活该。”叶辛夷轻轻一耸肩,目光也是往窗外瞥了去。 自从那一回,沈钺夜半置了酒菜,邀她在梨花树下喝酒之后,沈钺便找了工匠,在那梨花树下的东西两侧分别置了一方宽敞的木榻和一方石桌。说是那木榻等到盛夏之时,可以躺在上头乘凉,仰头便能观天上繁星。 沈钺自然不敢领着珍珠上木榻去,两人便一左一右坐在了那石桌旁,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见珍珠说着,便不时抹抹泪,脸上却又带着欢欣满足的笑,怎么看,都是楚楚动人,偏又柔中带刚的模样,这般姿态,落在男人眼里,总是能油然而生一种想要保护的感觉,尤其是像沈钺这般刚强的男人,遇刚则刚,遇柔嘛,若是功夫够,没准儿就能化作绕指柔了。 叶辛夷勾起唇角笑,嗬!在后宫中浸淫多年,这对付男人的本事信手拈来,真是厉害啊! “可他们说什么你如何能知道?”书生哼一声,心里不无嫉妒地想着,沈熒出倒是好福气,如何就能娶得他妹妹这般深明大义的女子?换做旁的女子,拈酸吃醋那是常事,那醋劲儿一上来,谁还记得这许多,不给你闹个天翻地覆就不错了,还由得你和别的女人单独说话? 不过,心里却也不无隐忧,我的傻妹妹哟,这男人都是猫,哪儿有不爱偷腥的,你这般放纵,就不怕惯坏了他? “我想知道什么,届时问他便是,他怎么答,是真话还是假话,是全部还是有所隐瞒,我自会判断,而我往后会如何待他,我们夫妻感情会如何,就完全取决于他会如何答我了。”叶辛夷慢条斯理将碗中最后一口绿豆汤喝完,抬起帕子轻印了下嘴角,眸色始终平定沉静。 书生深望她片刻,点了点头,“你心里有数便好。”抬眼却见叶辛夷用一种很是莫名的目光将他望着,那目光静深且又犀锐,倒是有那么两分神似沈钺,将书生看得心下不由一“咯噔”,扯了扯嘴角笑起来,只那笑容却有些发僵,“这般看着我作甚?” “为什么?”叶辛夷倏然问道,语调清幽平淡。 “什么为什么?”书生心下跳得厉害,脸上的笑容越发生硬。 “为什么你对我和沈钺的夫妻关系这般关心?”叶辛夷微微垂下眼去,轻轻抚平她本来就没什么褶皱的袖口,却又好似突然对袖口绣的缠枝花纹感兴趣了一般,看得格外专注。 没有了叶辛夷那双眼睛的盯视,又听得这般的问话,书生长舒了一口气,“能为什么?我和沈钺的关系,你还不知道吗?我们那是比亲兄弟还要亲的,他这么大把年纪了,苦了这么多年,这才成了家,娶的又是他心心念念的一个,我自然比谁都希望你们能幸福。” “是吗?”叶辛夷勾起唇角,抬起头来看他,“不过,我为什么觉得,比起沈钺,你好像更担心我受委屈似的?” 书生脸上的笑容刚刚舒展,便又僵在了唇畔。 叶辛夷恍若未觉,一边将他紧紧盯着,一边语调清幽地继续道,“还有,皮猴和牛子不管在何处见我,总是一口一个‘小嫂子’的喊得欢实,可是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却从未这般唤过我吧?” 书生不只笑容发僵,身上竟是不期然冒出汗来,鬓角额头,转眼被浸湿,就是衣背亦觉得冰冰凉。“那.....那是因为.......” “对于你,我其实有不少疑虑。我问过沈钺,不过他说,这是你的私事。你瞒着,自有你瞒着的道理。若我果真想知道,便让我直接问你。不过,我若问了你,你可会如实答我?” 不等书生将后面的话吞吞吐吐出来,叶辛夷便已是打断了他。四目相对,书生脸上连那抹僵硬的笑容也再牵不出,好像在叶辛夷那双清透如朝露的眼睛盯视下,他所有想要隐藏的一切,都会无所遁形一般。 沈钺与珍珠说完,便让长安将人送了出去。 他回转过身来,便见得书生犹如一道游魂一般从偏厅里飘了出来,见得他,一双空洞洞的眼珠子便是扫了过来,忒的瘆人。可望着他,却是一句“我先走了”,便不等沈钺作何反应,就又往二门处飘了过去。 “欸!”沈钺忙出声喊他,却没能喊住,书生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一般。 “他这是怎么了?”沈钺不解,回头望向也刚从偏厅内走出的叶辛夷。书生今日说了要在他家蹭了晚饭再走,而且,他们还有事情要商量不是?他怎么这就走了,还是那般模样? 叶辛夷却并不答他,反倒是看着他,倏然一扯嘴角,笑了起来,笑得还分外灿烂,“你与珍珠说完话了?说得够久啊!” 那个久字落得有些重,沈钺听着,颈后蓦地发寒。 <script>app2(); 306 不怕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话落,叶辛夷脸上的笑容如同变戏法般,陡然消失不见了,冷冷盯了沈钺一眼,便是转过了身,径自回房。 一刹那间,沈钺周身都凉透了,见得她转过身,三两步走进了正房,这才一个激灵着醒过神来,连忙追了上去。 柳绿几个很是有眼色,个个机灵地退了出去。 沈钺追进去时,叶辛夷已经坐在了窗下那张罗汉床上,一边轻摇着团扇,一边望着他,皮笑肉不笑道,“真没有想到,你和珍珠姑姑居然还是旧相识啊!不过,我怎么记得,当初有人跟我说,他根本不认识什么珍珠呢?人家可是喊你‘钺哥哥’喊得那么亲热呢!哦!是了!人家确实是不叫珍珠,而是叫什么……对了,宁馨,这名字倒是比珍珠雅致多了,甚是好听,对吧?” 这铺天的醋味儿哟,若是往日,沈钺定然会高兴得很,可这会儿却只觉得头皮发麻。这小醋怡情,大醋可就伤感情了,一个弄不好,可不好收场。 这个时候,叶辛夷脸上的笑容可丝毫麻痹不了他,沈钺很快镇静下来,扯开一抹笑道,“她的话是真是假,这眼下不是还没有查证吗?我正在查她,她便自个儿送上门了,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儿?焉知不是她为了隐藏更大的秘密,所以自曝其短了?我在锦衣卫这么多年,她早不来相认,晚不来相认,偏偏这个时候就来了?” 叶辛夷嗤笑一声,“看来,你这脑子还清醒,没有因美色而五迷三道。” “那哪儿能呢?这世间,能让我迷得五迷三道的,除了欢欢儿你,可再没有第二个人了。”沈钺一看有戏,立刻见缝插针奉上一剂迷魂汤。 叶辛夷瞪他一眼,“少给我东拉西扯,说正事儿。”却到底,已是少了方才那气势。 “谨遵夫人之命。”沈钺笑呵呵道了一句,在叶辛夷嗔怒似的瞪他一眼时,他才见好就收地正了神色,“今日之事,还是得亏欢欢儿,无论这珍珠究竟是不是宁馨,还是你心明眼亮,一早便察觉她果真有问题。” 叶辛夷抻了抻身子,“此话怎讲?”莫非这么一会儿工夫,沈钺已经觉察出了破绽? “你有所不知,这宁馨,是我师父当年收在庄子上的一名孤女,我师父只传授了一些粗浅的功夫,在庄子上,学着做丫鬟的事儿。可庄子上下的人,本该在当年那场大火中就死干净了,此时,一个本该在多年前就已经葬身火海的人,居然又死而复生了,你说怪是不怪?” “何况,当年我就奇怪,以我师父的身手,以及他早就料到那块玉珏乃是祸端,肯定会有所准备,那庄子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不说,庄子上下,上自师父,下至小厮丫鬟,都会功夫,缘何会被人轻易攻破,付之一炬,无一生还?除非,那庄子上本身就有对方的内应。” “你是怀疑她……” “她说,当日她恰恰好去了后山采药,又恰恰好摔下了山崖,受伤昏迷,才逃过一劫,等到她醒来,辗转回到庄子时,已是两日后了。庄子已经付之一炬了,她想去七星阁找我,却因为伤了腿,等到养好了腿伤,这世上已是再无七星阁了。恰恰好……嗬!真巧啊!” “起初,我尚且只是怀疑,毕竟没有真凭实据。可是,从汉王府将那半枚玉珏拿回来,却是假的,我便确定,这个内应,肯定存在。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是谁,现在,珍珠出现了,说她是宁馨,如果她真是,那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沈钺笑道,只那笑意却半点儿未曾入眼底。 叶辛夷默了默,“你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吗?” 沈钺一哂,“宁馨不过是我师父庄子上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当时也不过十二三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哪儿还记得她是个什么模样?就算记得,也与那时没多少相像之处了吧?” 沈钺这话说得自然,叶辛夷倒信他是出自真心。不过,那珍珠对他,可就未必有他这般不放在眼里了。 有些事情,不管怎么做戏,也不是能轻易做的出来的。不过……看某人一无所觉的样子,叶辛夷倒也不会傻到自己去提醒他。 “你觉得,她在此时向你坦诚她是宁馨,是为了让你不再查她?她难道不知你会因此怀疑她?还是说,她想要借此隐藏的秘密,比你怀疑她可能是当初谋害你师父的内应还要来得要紧?” “这个就不知道了,慢慢走着看,终会有明了的一天吧!” 叶辛夷眉心微颦,“你说,她要隐藏的这个秘密,会不会与她如今的身份,或者说,她要做的事情有关?她会不会是你我怀疑的娑罗教人?”甚至……有可能就是她猜测的那位娑罗教分堂主。 “她也有可能有别的目的,她若不是娑罗教的人,也可能与长安和熊杰是一伙儿的。” 沈钺和叶辛夷早就分析过,娑罗教潜伏在大名朝堂,藏得那么深,若只凭他们自己的力量,未必能做得这么轻松。是以,沈钺怀疑,大名朝堂之内,应该早有他们的同谋,只怕,还是个位高权重的。 “如果珍珠真的就是宁馨,也真的就是当年为了那玉珏,谋害了沈前辈的人,那……”叶辛夷惊抬双眸。 “那……我离我真正的仇人,又近了一步。”沈钺双眸清湛,目光沉定。“欢欢儿,说不得,你的敌人本身就是我的仇人呢,这还不是命中注定?”他笑着一挤眼,语调松快。 叶辛夷眉心却不见舒展,反倒攒得更紧了些。沈钺叹一声,用手指轻触她眉间,似是要将那褶皱抚平一般,“愁什么?” “我只是想着,娑罗教、南越,如今,还有大名朝廷中,某位,甚至是某些位高权重之人,你我的敌人还真不少,且个个都不简单。”沈钺抬手轻环住她的肩膀,叶辛夷便也顺势倚在了他胸口。 沈钺抬手轻轻捋着她的头发,“你怕吗?” 叶辛夷顿了一下,轻轻摇头,“怕倒还不至于,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就算天塌下来,不还有我先替你撑着吗?”沈钺笑得狂妄且自信。 “是啊!有你呢,天塌下来,我也不怕。”叶辛夷在他胸前轻轻勾起唇角,笑了。 沈钺低头,在她头顶上落下一吻,总觉得心里被欢喜涨得满满,今生能得她,夫复何求。 <script>app2(); 307 把脉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对了,还有一桩事儿,你看看这个。”叶辛夷从袖间掏出一张卷好的字条,递给沈钺。 “这是我从昭宁公主送来的那盒点心里找出来的。” 虽然珍珠接了这趟差事是有自己的私心,可这个时候,昭宁给她送点心来本身就是奇怪。 就算是昭宁不知个中紧要,谢贵妃也会谨慎行事。可今日送点心来的,却是珍珠,这便说明这件事谢贵妃知道,或者说,本来就是谢贵妃的意思。 是以,方才叶辛夷为着这一点疑心,将那一攒盒的点心都掰开捏碎,祸害得差不多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从点心里扒拉出了这一张字条。 这会儿嗅上一嗅,那字条上还有一股子点心味儿呢。 沈钺将那张字条接过去,很快展开看完,面上甚至展了笑,“这是好事。若是成了,虽然不能宣扬,不过暗地里,你还是可以跟昭宁公主讨杯谢媒酒喝。” “没问题吗?”叶辛夷当然也想此事能成,她想帮昭宁,不过前提是不会危及到沈钺。 “这事儿你就放心吧!谢贵妃虽然是急了,不过却也不会拿昭宁公主的终身大事来玩笑。她既然传这字条给你,便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咱们只需要确定孙家的意思,其他的,谢贵妃自有盘算,倒用不着我们出面。” “不管成或不成,于我们,都没有害处。” 叶辛夷也不是不知,但非等他亲口说了,她一颗心才落到了实处。 “如此就好。” 沈钺笑笑,将那张字条重新卷了,掖进袖口,转而拉了叶辛夷的手握住。 “对了,方才你与书生说什么呢,我怎么瞧着他,比鬼还瘆人两分?”这会儿语调里发酸的,变成了沈钺。 叶辛夷低低笑了两声,“没什么,你不是说,让我有什么疑问,直接去问他吗?” 沈钺有些诧异,“所以,你当真问了?” “算是问了吧!” “那他答了?” “还没有。他总得回去想想,要怎么答我吧!”沈钺说着,便又抬手将她抱住。 这样热的天儿,抱在一处怪热的,但叶辛夷不过皱了皱眉,就由着他了,能抱在一起,却要因为热就分开,她也有些舍不得呢。 “你方才由着我跟珍珠单独说话,怕也是等着看我会怎么答你吧?” “你倒是聪明。” “如今你还肯让我抱,看来,我的回答你好歹算得满意。若是我方才的回答没有让你满意,你会如何?” “你自己想呢?” “会如何?” “不知道。没有想过呢。” “看来,你料定我的回答会让你满意了?” “……嗯。” “嗯?” “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沈大人这般自信过头,且脸皮如此厚之人。” “……我脸皮再厚,你不也喜欢吗?” 成亲这么几个月了,叶辛夷倒是发现了沈钺有个毛病,那就是不喜欢吃早饭。 他平日里本就公务繁忙,又是一个人,有时一忙起来哪儿还记得什么早饭啊?久而久之,就是养成了习惯。 叶辛夷一看,自然是不行,这不吃早饭对身子可不好,何况,他脾胃本就不好。 是以,发现他这毛病后,叶辛夷没有少耳提面命,可这人有的时候,嘴上应得好,回头也不知是真忘了,还是寻的借口,还是不吃。 之前天气冷,天亮得晚,他常常在她醒之前便已经悄声走了也就罢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叶辛夷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他这毛病给改了。 因而,每日里,都睡得很有两分警觉,他一有动静时,她便也跟着醒了。两人一道起身,倒也不劳动桃红,沈钺去演武场晨练时,她便快手快脚去厨房做早饭。 每日里都陪着沈钺用过了早饭才送他出门。 沈钺怕她太过辛苦,总让她多睡会儿,不必管他,还保证说他出门一定记得买早饭吃。 叶辛夷却不听,依然故我。这么一坚持,便已是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沈钺这吃早饭的习惯倒也慢慢纠正了过来。 今日,亦是一样。两人一道用了些白粥和包子,叶辛夷便取了他那身洗净后,晾干熨烫平整的飞鱼服来,伺候他穿戴,只眉心却是轻蹙着,“今日,便是第五日了吧?” 乾和帝那日限定的期限,就是五日。君无戏言的话,可不是戏文里写来随意唬人的。 沈钺见她皱着眉担心的模样,叹一声,趁势低头便在她头顶落了一吻,笑着道,“放心吧!该查的也查不多了,就算证据不足,也勉强可以交差,何况,前头不还有两位顶着吗?查案的是他们,我只是个督责的,就算陛下果真要怪罪,也该他俩担了大头才是。” 话虽这么说,叶辛夷这心却实在安不下。尤其是乾和帝这回让沈钺插手这桩案子本身便透着两分蹊跷。 沈钺出得门来,却听着身后传来两声低低的咳声,不太分明,应该是怕他瞧见,所以特意拿帕子捂着。 他脚步顿了顿,招手叫来藏于暗中的霍勇,低声吩咐了两句,这才赶着出了门。 叶辛夷这两日胸口偶尔发闷,时不时咳嗽两声,倒是不见好,自己给自己把脉吧,却也做不得准,叶辛夷思虑一二,便想着还是回趟三柳街,让她爹把脉得了,也顺道可以回去看看。 谁知,她这里还没有吩咐好呢,那头长安却是来报说太太的娘家妹妹来了。 叶辛夷赶忙迎到二门处,来的却不只叶菘蓝一个,居然林秀蕴也同行着。 叶菘蓝这是头一回来阿姐和姐夫家,又是个大宅子,花园也整治得不错,自觉得新奇。 妹妹头一回来,叶辛夷心里也是欢喜,便带了两人随意在花园里逛逛,走得累了,便在近旁的石桌边歇上一歇。 林秀蕴皱眉看着她,便是跟着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把手伸出来。” 冷冷淡淡的语气,不见多少起伏,叶辛夷微微一笑,叶菘蓝和林秀蕴实在来得太巧了些,她想当作不知道都不成。 叹了一声,她倒是乖乖配合地伸了手,由着林秀蕴给她把脉。 林秀蕴把脉把得很细,末了,又将她的衣袖撸了起来,细细去看她臂上那条紫线,眉心轻颦着,半晌不言。 叶菘蓝眨巴着眼在边上等了片刻,终究是忍不住凑上前低声问道,“林师叔,我阿姐没事儿吧?” <script>app2(); 308 周到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今日清早,姐夫遣人偷偷来了三柳街,说是阿姐有些不好,但他们府上怕是有耳目,所以,最好请林师叔劳累一趟,往家里来一回,掩人耳目地悄悄给叶辛夷把脉看上一看,为了蒙蔽有些人的视线,还特意交代了叶菘蓝也跟着来一趟。 叶菘蓝知道,比起她爹来说,林师叔是要安全上许多,林师叔来京城日子也不算短了,大多数的时候都就藏在她的屋子里捣鼓那些药材,最开始还出门去采过两回药,后来,阿姐和姐夫回去,林师叔给阿姐把了脉后,便再未出去过。 家里倒是时不时有人送来药材,她早前听铁师傅和她哥哥说起,好像姐夫还派了人暗地里保护着他们家的小院儿,是以,到目前为止,娑罗教怕是都还没有察觉他们家里这位林师叔有一手好医术,而且擅解毒解蛊,是姐夫和爹专程为了阿姐请来的。 姐夫做什么事儿都自来想得周到,难怪她爹都时常感慨说,有了姐夫,他都少操了许多的心。 叶菘蓝起初对林秀蕴有些成见,如今也未见得那些成见都没有了,只是因着林秀蕴为叶辛夷操劳之事,心生感激,早前听叶辛夷的吩咐,拿了料子,给林秀蕴做了两身新衣,很是费了些心思。虽然林秀蕴看上去对于吃穿用度这些,全然不在意,可叶菘蓝还是尽力,让她吃好穿好,就当是回报林秀蕴为叶辛夷操劳了。 叶菘蓝虽对医药之道涉猎实在粗浅,可她身边却不乏高手啊,既然姐夫和爹他们都对林师叔这般推崇,那她的医术一定是了得的,关于这一点,叶菘蓝倒是很有信心。 因而,此刻见林秀蕴给叶辛夷把了脉之后便是沉凝不语,小姑娘不由得便是心房一紧。 林秀蕴听罢她的问,却是神色淡淡道,“喘鸣之症有复发的迹象。” 叶菘蓝脸色骤然一变,叶辛夷却是愣了愣,她是听说过自己有从胎里带来的喘疾,可是这么些年来,从未发作过,她都忘了这一茬了,这会儿说喘鸣之症复发,倒是让她一时有些发懵。 “我这便开个方子,药材你府上应该都有现成的,捡好了立马就能熬上,连着服上几日便能压下去了。只是记得,最近莫要情绪激动,也不要太过劳累,还有少去花草繁茂之处,也千万用不得熏香之物。”林秀蕴虽然还是冷若冰霜的模样,可一句句却交代得仔细。 叶辛夷敛了神色,朝着林秀蕴深深一福,“有劳师叔了。” 林秀蕴淡淡点了点头,抬起头对柳绿道,“你随我一道去吧!” 柳绿自然不敢怠慢,得了叶辛夷点头首肯,便是应了一声,转头领着林秀蕴去了西厢房。 “阿姐?你没事儿吧?”叶菘蓝凑到叶辛夷跟前,目光一瞬不瞬望着她,语调里藏也藏不住的关切。 “不碍事儿的,阿姐的身子好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喘疾也多年未曾发过了,就算偶尔发作一回也没什么关系,这不有师叔吗?她的医术高明着呢,不会有事儿的。”叶辛夷笑着轻描淡写地安抚小姑娘,心里却是知道她的身子怕终究是因着体内那只小虫子作怪而有所损伤了,否则,多少年未曾犯过的喘疾缘何这个时候就会发作了? “是啊!得亏姐夫有先见之明。一会儿林师叔开的药阿姐可不许嫌苦,一定要乖乖喝完,一点儿也不能剩的。”小姑娘神情严肃,竟是将她当成了小孩子一般,耳提面命。 “阿姐知道了。良药苦口利于病的道理我懂。我又不是小孩子,哪儿还会像从前那般怕苦?”叶辛夷了然,她这些年就没有生病的时候,想必是从前的叶辛夷身子弱,常常都要吃药,是以对吃药很是抵触吧!以至于当时年纪小小的叶菘蓝都记忆深刻,到了如今都还记得她怕苦,不爱吃药。 只是,哪怕听了叶辛夷的保证,叶菘蓝还是不能全然放心,心下暗自忖道,不行,阿姐话说得好听,可从前一到吃药时候就惯会阴奉阳违,偷偷将药倒掉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回头要交代柳绿一声,最好再与姐夫通声气儿,得要将她盯好了才是。 叶辛夷当然不知小姑娘此时心中的小心思,低垂着想着自己的心事。这西厢房中,置了一间药房,当中的药材很是齐全,都是沈钺经手的,打的名义是叶辛夷自幼习医,喜欢这些东西,所以特意为她置的这药房,只为讨她欢心。 可是,她委实没怎么操过心,倒是林师叔显然清楚得很,连她家里能治喘疾的药材齐全都知道......叶辛夷便不由不多想了,看来,林师叔也好,沈钺也好,都知道蛊毒可能会引发她的喘疾发作,甚至还可能引发她的其他病症,说不得,这药房便是为此而备的。 沈钺这会儿在宫里,心里却也还在记挂着叶辛夷的身子,也不知道林师叔是否已经过府给欢欢儿诊了脉了?欢欢儿这几日的模样实在让他不得不担心。 “啪”一声响,却是惊得他瞬间醒过神来,眼角余光往御案后一瞥,悄悄收敛了心神。 御案之后,乾和帝脸色铁青,方才那一声响,正是他顺手将手边的一方镇纸掷出的动静。这位陛下的脾气自来不好,忍了这么些时日,到了眼下,自然不可能不发作。 南书房内人不多,却也不少,该在场的,都在。 御案后,坐着脸色白中煞青的乾和帝,东西两侧的椅子上分别坐着陈皇后和谢贵妃。谢贵妃这儿孤身一人,陈皇后身后却还站了太子。 而御案下首,站着谢铭、宋泽远与沈钺三人,底下还跪着一人,双手反剪缚于身后。一身上好贡缎,绣着丛丛芍药,绣功精湛的衣裙彰显尊贵,即便此时受制于人,被按跪在御案之前,她仍旧不减姿容。只额角却有一抹红紫,已是显出了点点血眼,发髻也有些微凌乱,正是方才被乾和帝从御案后掷出的那方镇纸恰恰好砸在额角所致。只她却好似不痛一般,身姿仍旧跪得笔直,面上甚至一直噙着平和且从容的笑。 然而这笑落在乾和帝眼中,却更加的刺眼,他胸口急速起伏着,一张脸涨红,倏然便是猛地咳嗽了起来。 <script>app2(); 309 审问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一咳,便不是一发不可收拾一般,直咳得撕心裂肺。 唯一还留在这南书房内伺候的张季礼连忙捧来一盏温茶,服侍着乾和帝喝下,又帮着他顺了口气。乾和帝这咳嗽声方渐渐缓了,即便如此,等到他咳声终于停下时,方才涨红的脸这会儿也是成了刷白,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睑往御案前跪着那人面上睇去,那人脸上居然还是带着笑。 乾和帝又是气极,“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康嫔,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没错!康嫔!如今被押着跪在地上的贵妇人不是旁人,正是乾和帝的九嫔之一,康嫔。乾和帝虽然子嗣不丰,可这后宫却是热闹。一后四妃九嫔,一个不缺,而且还有数不尽的美人、贵人,还有那些没有位份名号的,应有尽有。这康嫔地位算得中上,虽然不如谢贵妃长盛不衰,可却因着要年轻些,倒也还能承得些君恩,虽无子嗣,日子却也算不得难过。 今日,是乾和帝给的最后期限。 宋泽远和谢铭联手,该查的,能查的,都查的差不多了,可到底猜测居多,缺了确凿的证据,眼看着即便是勉强交了差怕也少不得一顿斥责,而且,也算不得给死者交代,两人一合计,便使了一出计,诈了那真凶一回,而且就选在了今日。 不过,这风声却是前日便放了出去的,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竟是寻得了证人,是个御花园洒扫的小太监。 那夜刚好内急,出来上茅厕解决了之后,便见着东宫那位被害的内侍跑过,神色仓皇,他一时好奇,便偷偷跟着,却没有想到,这一跟,便瞧见了些了不得的事儿。 那小太监吓得不轻,他们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这个人。那小太监年纪小,虽然被吓着了,但记性却好,居然带着他们寻到了那击打死者致昏迷的钝器不说,还记得那凶手的一些特征,说是那凶手小指与常人有异,乃是少了一节,却不知是天生还是后天。 如今已是根据他的描述,在各宫暗地排查,倒果真寻得了几个人。 今日便要当着陛下的面,让那小太监当庭指证。 却没有想到,不等陛下召见,昨夜,关押小太监的宫室便是出了事。 那些看守的侍卫竟是被人用迷药放倒,而凶手更是直接摸了进去,举刀直捅床上裹在被褥之中的人,却不想,这一刺下去,才觉察不对。 那被褥之中,根本无人,乃是枕头而已。 正待逃时,却已是来不及了,被人当场拿住。 这原就是一个局,根本没有什么刚好撞见凶手行凶的小太监,那钝器他们确实找到了,而那小指缺了一节,却也是从那钝器上残留的痕迹之上辨认而出,这个局并非天衣无缝,但就因着凶手的做贼心虚,这才补齐了这个局中的漏洞,当场人赃并获。 而这入室行凶的,不是旁人,恰恰就是康嫔宫中的掌事宫女,随她从娘家一道入宫的琴心。 这琴心乃是康嫔乳母之女,与康嫔从小一起长大,两人虽为主仆,却是情同姐妹。琴心对康嫔忠心耿耿,否则,当日也不会随康嫔一道入宫了,且她终身未嫁,一直就在康嫔身边伺候。 她动的手,康嫔自然脱不开干系。何况,那些被找出来的小指少了一节的人中,有一个恰恰就是康嫔与之有恩的花匠,且还是个有功夫的花匠,琴心今夜冒险行凶,说是杀人灭口就更说得通了。 他们往康嫔宫中去拿人时,康嫔因着琴心一夜未归,许是已经猜到了事情败露,突然已经收拾齐整,一脸从容地坐在殿中主位上等着了。即便被押来了南书房,帝后就在眼前,她也自始至终是这般腰背挺直,却又含着笑,无畏且又暗藏讥讽的模样,莫怪能让乾和帝气成那样。 “既然是证据确凿,臣妾自然没什么话好说,但凭陛下发落便是,只此事,乃臣妾一人所为,还希望陛下念在往日情分下,至少莫要牵连臣妾的娘家。”康嫔到此时才微微收敛了面上的讽笑,稍稍低下了她高贵的头颅。 不管如何,这样的姿态好歹让乾和帝的心气儿稍平了两分,他后宫的女人们,除了如盈贵人那般只有美貌,没有家世可凭的,但位分都算不得高,余下那些身处高位的,哪一个背后不是有个可供依靠的家族? 康嫔娘家虽比不得镇国侯府,其父兄却也是乾和帝还要倚重的股肱之臣,何况,死的,不过是几个内侍和宫女罢了,若非他一时兴起,让大理寺和刑部插手此案,查来查去又牵扯到有人刻意针对陈皇后和谢贵妃,这事儿也不会闹到如今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从听说事情是针对陈皇后和谢贵妃开始,乾和帝便有些后悔将此案交由宋泽远和谢铭彻查。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除了硬着头皮往下查,又还能如何? 不过不管如何,这都已是一桩丑闻,如今,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让事情无声无息地了结,却也是不错的。 很快,乾和帝已经平复下了胸口的怒气,权衡利弊后,面有憾色地点了点头,“这终归是后宫之事,朕还不至于牵连前朝,只要他们当真与此事无关,朕自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怪罪于他们。” “多谢陛下宽恩。”这些宫里的女人有几个是蠢的?何况都是乾和帝的枕边人,对这位陛下的性情再了解不过。他疑心重,且犹好面子,他如今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她们半点儿诧异都没有。 就是谢铭、沈钺几个,因着都算得近臣,也并不意外乾和帝的转变,唯独宋泽远与乾和帝打的交道算不得多,心里诧异,却也只是垂下头,目下幽光一掠,面上却并未显出分毫来。 “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乾和帝望着康嫔,长叹一声,而后,不等康嫔回答,目光便已掠向了陈皇后,“皇后,此乃后宫之事,原也算得家事,接下来如何处置,就全凭皇后了。”言下之意,在场之人皆是明白。 虽让大理寺和刑部插手查案,以后却是家事了,外人没有资格置喙。 而依着这位陛下的意思,眼下,大概只有康嫔悄无声息死了,才能了结了此事,又给皇家盖上一层遮羞布吧? 陈皇后自然心领神会,垂下头轻声道,“臣妾省得。” “陛下难道就不问问,臣妾这般是为何吗?”康嫔却是骤然开了口,“还是说,陛下其实根本知道,不过只是刻意装糊涂罢了。毕竟,皇后也好,贵妃也罢,若非有陛下宠幸,又哪里会嚣张至此?” <script>app2(); 310 救驾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康嫔这一席话说出,让乾和帝有些猝不及防,他当下便是皱了眉,脸色有些发青。“看来,你还非要与朕掰扯清楚了?” 康嫔淡淡笑着,“臣妾就算是死,也想陛下能赐个明明白白。” 乾和帝望着她,眼里透出点点寒意,若是那目光能化为实质,只怕此时康嫔已经被射成了筛子。 只是,康嫔连死都不惧,又岂会还畏惧其他?何况,她方才已是得了乾和帝的承诺,既是不会祸及娘家,既然已注定一死,她还怕什么?左右,乾和帝最爱面子,方才那番话可是当着这几位大人亲口说出的,君无戏言,他总不能轻易反悔。 乾和帝瞪她片刻,冷冷移开了视线,“这是朕的家事,几位爱卿不便在场,不如先出去,到偏殿等着,朕稍后再传召你们。”这话是对着谢铭几人说的,家丑不可外扬,何况乾和帝这样好面子,已经让这几个外臣知晓了不少,眼下还有一层遮羞布,若连这层遮羞布也扯了下来,那还得了? 因而,乾和帝要将他们撵开,实在是太正常不过,而且也正中他们下怀。皇帝的家事,还是些腌臜事,他们知道得太多,岂非是嫌自己的日子太过安逸自在了? 谢铭、宋泽远和沈钺几个都没有二话,更无需商量,尽是纷纷抱拳应声,而后退了下去,独谢铭到底还有所担虑,退出去前悄悄瞥了一眼谢贵妃,却也只能将叹息藏在心底,终是无能为力。 张季礼本也要跟着出去,却被乾和帝绷着脸拦住道,“你就在跟前伺候着。” 张季礼这样的无根之人,在乾和帝那儿,总比那些文武朝臣来得让人放心,张季礼略一迟疑,应了一声,便是顿住了步子,却是往边上又站了站,敛了声息,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沈钺、谢铭和宋泽远三人出得正殿,便被两个小太监引着到了偏殿之中,茶点伺候着,各自寻了把椅子坐下,倒是比在正殿中时来得自在。 也不知正殿内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除了谢铭多挂心了两分,余下沈钺和宋泽远两个,是半点儿没有兴趣知道。 左不过这宫城之中的腌臜污秽之事多着呢,不知道也能猜出个两分。 只是,虽然无事,三人却也并不交谈。各坐在各自的椅子上,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喝茶发呆,要么闲闲翻看起桌上放着的一本棋谱,一室的安谧。哪怕是听得屋外隐约的动静,也不过抬起头来,看着他们昨夜设局抓住的那个叫琴心的姑姑被押着进了南书房,也不过是各自撩了一下眼皮,便又垂下眼去,各想各的心事。 四下里,很是安静,只能隐约听闻不远处高树上传来的蝉鸣声。 因而,在一声细微的声响从南书房正殿内传出来时,本来歪在椅子上闭着眼,半晌没有动静,也不知道究竟睡着没有的沈钺却是漆眸骤睁,下一瞬,便是蓦地弹身而起,往屋外窜去。 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谢铭和宋泽远皆是莫名,但同时都是心房一紧,不约而同都是站起。 同一时刻,便听见了正殿内传来的嘈杂之声,有女人的尖叫声,还有桌椅倒地的声响,再来,还有...... 两人面色齐齐一变,连忙紧跟着冲了出去。 还未到南书房外,便已听见了几声尖喊,“护驾!快护驾!”声音夹杂在一处,却还是能听见当中两声是出自陈皇后和谢贵妃。 陈皇后端庄,谢贵妃优雅,两人安享尊荣多年,什么时候这般失态地惊声尖叫过? 宋泽远和谢铭两脸色更是难看了些,连忙疾步赶了过去。 行进间便已听得屋内已有刀剑相碰的打斗声,等他们冲进去时,那声音却是戛然而止,停了。 屋内已是一片狼藉,桌椅柜几倒了一地,当中不乏碎瓷和四散的奏折,陈皇后和谢贵妃两人都是一身狼狈,妆容凌乱,各自缩在一角,看上去,并未受伤。 康嫔则仰躺在一片狼藉之中,那丁香色的贡缎衣裙已被鲜血浸湿,她瞪着双眼,脸色死灰,已全无生气,竟是死不瞑目。 御案后,还有一具尸体,正是方才被押进南书房的琴心,她是背后中刀,趴伏而亡,血还在汩汩往外冒,显然,才断了气,也是圆睁着双眼,死不瞑目。而她手中尚紧紧抓着一把匕首,匕首上也染着血,死的地方离乾和帝不过只有数尺之遥。 乾和帝缩在宽大的椅子之中,脸色惨白中带着青,双眼有些愣怔,显然是被吓着了。他身前半趴半跪挡在身前的是张季礼,也是半身浴血,再前头一步,是仗剑而立的沈钺,腰背挺得笔直,胸口则急速起伏着,紧提在手中的绣春刀上,有血蜿蜒淌下,自刀尖滴落。 片刻后,许是确定了刺客已死透了,没了危险,沈钺转过了身,在乾和帝跟前抱拳道,“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他转过了身,他身后那些人却都惊得倒抽了一口气。 乾和帝反倒终于醒过神来,大大松了一口气,扯着嘴角,牵开笑道,“熒出快些请起,你又救了朕一回。若非是你,还有......小礼子,朕今日只怕......快些起来!你对朕的忠心,朕心里有数,这桩事,你非但无过,而且有功。” “谢陛下。”沈钺应一声,终是站起身来。 此时,屋外隐约传来甲胄摩擦声和靴子响,听到动静的羽林卫已围拢过来,又有人上前请罪。 乾和帝须臾间已收拾起了情绪,勉力维持着体面,站起身来,目光淡淡往一片狼藉中的康嫔扫去一眼,“将康嫔拉下去,葬了吧!”再转向那个琴心时,脸上的愤恨与嫌恶藏也藏不住,“这个刺客这般胆大,居然敢行刺于朕,将她悬于午门曝晒,日日施以鞭刑,以儆效尤。” 这一声透着的狠意让人不由得打起哆嗦来,哪怕悬尸曝晒、施以鞭尸之刑实在非仁君所为,此时也无人敢开口相劝。毕竟眼前这一位,数年前,可是将先祖剥皮萱草的酷刑使了个淋漓尽致,有前车之鉴作对比,这一位,至少还留得了全尸。 “沈大人!沈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身后张季礼骤然喊了起来,乾和帝蓦地回头,便瞧见沈钺苍白着脸色,昂藏的身形在眼前不稳似的晃了两下,竟是毫无预警地便是往地面上栽去...... <script>app2(); 311 伤重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林秀蕴果真是个药痴,从把脉到抓药,再到煎药,都不假手于他人,从头到尾,都是亲力亲为。 叶辛夷觉得她这样或许更自在些,便也没有拦阻,只让桃红帮着。林秀蕴自己便是个不多话的,想必也不会嫌弃桃红不会说话,何况,小厨房本就是桃红的地盘儿,林秀蕴要用什么也方便。 叶辛夷则拉了叶菘蓝进了屋,天气热得厉害,家里的瓜果桃红都是在井水里湃过的,冰冰凉凉,最是解暑不过。只不过,叶辛夷却并不让叶菘蓝多吃,太过寒凉的东西就怕伤了身子,尤其是对女子而言,更不可多食,贪嘴伤身。 叶菘蓝倒也是听话的,略吃了几口便停下了,只与叶辛夷在一边说话。 没一会儿,林秀蕴便将药煎好了,亲自端了来。只还有些烫,便是放在了炕几上晾着,叶辛夷招呼着林秀蕴吃瓜果,林秀蕴也不过掂了几块吃了。 午后,窗外树上的知了声声叫得让人有些心生烦躁,却也显得更是安谧,只这安谧骤然被一些异响所打破。 叶辛夷耳力最好,在林秀蕴和叶菘蓝察觉之前,她便已经眉头一皱,抻了抻身子,坐了起来。 “阿姐?怎么了?”叶菘蓝见她皱着眉,神色怔忪,以为她身子不舒服,忙问道。 叶辛夷没有回答,来不及回答,她起身,便是趿拉上了软鞋,下了罗汉床。刚刚站直身子,便听得一阵喧嚣,从外院直涌了进来。 这一回,林秀蕴和叶菘蓝都听见了,几人都不由站了起来,柳绿不等叶辛夷吩咐,便已是匆匆走了出去探看,可才走到门口,一个人便已飞快跑了进来,是长安,一边跑,一边抹着泪,进了院门,张口便是喊道,“太太,不好了!出大事儿了!咱们大人受了重伤,眼下已是人事不省了。” 这话,犹如晴天一声霹雳,骤然炸响在众人耳畔。叶菘蓝面色一变,蓦地扭头往叶辛夷看过去,却见她虽然面色苍白,神色却还算得沉稳,竟是快步迎了出去,到得门口,便是紧紧盯着长安,沉声道,“大人现在何处?你从何得知此事,又可算得准?” “回太太,这样大的事儿,小的可不敢胡言。大人已是被宫里送了回来,如今财叔正张罗着往里抬呢,小的先来告知太太一声。”长安忙道。 叶辛夷身形晃了两晃,边上柳绿连忙将她扶住,叶菘蓝赶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另一边。 柳绿转头对长安斥道,“既是如此,你往太太跟前来嚷嚷什么?还不快些去帮着将大人抬了进来,你亲自跑一趟三柳街,去请了亲家老爷来。” “听说......宫里已是让太医看过了的。”长安嗫嚅道。 叶辛夷面色一沉,一双眼恍似淬了毒的刀子,朝着长安扫去,“让你去便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长安一噎,因着那一眼,几乎差点儿没忍住而泛起哆嗦来,忙低头应了一声“是”,便匆匆又出去了。 叶菘蓝握着叶辛夷泛凉的手,看着她惨白的面容,急得都快哭了,却是死死咬着下唇,不敢让自己哭出来。 柳绿略略沉吟道,“太太莫急,既是宫中太医已是看过了,又让送了回来,想必并不危及性命。再说,林大夫还在这儿呢,太太千万稳住了,否则就真遂了旁人的意了。”方才长安那么慌里慌张地先来报说叶辛夷,用意之恶,其心可诛。 柳绿看得清楚,叶辛夷亦是再明白不过,这才三言两语将之打发,并支开他去了三柳街请叶仕安。 叶辛夷苍白着脸色,却是点了点头。她明白,方才乍一听消息,她是有些六神无主,但好在身边还有个稳重的柳绿,很快提醒了她。她才会稳住,将长安支了开去。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要将事情打点周到。叶仕安是大夫,这个众所周知,有他在,一切顺理成章。而在他来之前,还有林秀蕴在,只要沈钺进了正院,叶辛夷便能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这些,叶辛夷都清楚,可她心里却还是惶惶。 就这样站在这儿等着,她也只觉得毎一刻,都是煎熬。 终于,听得了越来越近的动静。财叔领头在前,身后,是一众御林军,用门板抬着一个人走进了院门。 叶辛夷握住叶菘蓝的手便是一紧,小姑娘被阿姐握得有些疼,却是咬着唇,没有吭声。 “太太,大人在宫里受了伤,这位董大人是奉了陛下之命,送咱们大人回府来的。”财叔三两步赶到叶辛夷跟前,打了个千儿道。 叶辛夷的目光已是往那被抬着的人面上扫去,沈钺昂藏挺拔的身躯这会儿却是静静趴在那门板上,脸色煞白,双目紧闭,看样子,还真是人事不省了。 叶辛夷心口一缩,面上却还勉强端得住,点了点头道,“有劳各位。先请将大人抬进屋里吧!” 那位姓董的羽林卫百户不敢怠慢,应了一声“是”,便是带着人,将沈钺往屋里抬,柳绿在前引路,叶辛夷强自克制着,才没有冲到沈钺身边,而是扶着叶菘蓝的手,匆匆跟在了后头。 待得那些羽林卫将沈钺抬进内室,安置在床上之后,便是一刻不敢多留地退了出来。 叶辛夷这会儿一副心思都全牵绕在屋内床上的沈钺身上,六神无主,听得那董百户的话,也都是过耳不过心,只喃喃道,“董大人和各位辛苦了。”便是频频往屋内张望。 “董大人,我家大人骤然受伤,太太这会儿心里挂心着,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财叔连忙打起圆场。 那董百户却忙道“不敢”,“在下是奉了圣命送沈大人回来的,不敢言苦。既然沈大人已经送到了,在下还要赶回宫向陛下复命,府中也是忙乱,在下不敢叨扰,就此告辞了。” “老奴送大人出去。”财叔忙道。 柳绿退出来,轻推了一下叶辛夷,她好歹勉强打迭起精神,冲着董百户一屈膝,“董大人慢走。” 财叔将人领了出去。财婶儿也来了,和柳绿一道到了外边儿去张罗,叶辛夷则再也忍不住,让叶菘蓝扶着便是转头对林秀蕴道,“师叔,有劳您了,快些来替他看看。” 林秀蕴从开始到方才,一直就静静站在一旁,在一阵喧嚣忙乱之中,恍若一尊不悲不喜的泥塑一般。 <script>app2(); 312 隐情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会儿,听得叶辛夷的请求,林秀蕴也不过就是淡淡点了个头,却是着意看了一眼叶辛夷,这才举步走进了内室。 叶辛夷也连忙跟了上去。 方才人前的六神无主,有刻意做出来的成分,却也并非全然作假。 理智的一方面,她知道宫中太医已是诊治过,上了药,既然能够挪动送回府来,至少是暂且没有性命之忧的,可是,理智又哪里能够全然阻止心底的担忧呢?何况,也不知是多重的伤,才能让他人事不省。 沈钺趴伏在床上,伤在背后,上半身的衣裳已是除了,露出宽厚的背脊,白布缠绕中,右腰偏上些的位置,又是被血浸得透湿了。想必,定是方才从宫中到这府里的一路上折腾所致。 叶辛夷见状,心口便是一紧。 林秀蕴亦是蹙了蹙眉心,低头开始拆起了那白布。 叶辛夷便知道这伤口必然要重新处理了,便是转头对边上白着脸的叶菘蓝道,“你出去看能否寻着桃红,若是不能,便告诉柳绿,让她备好热水、剪子、干净的针线、白布、烈酒,还有金疮药,一并拿来。” 叶辛夷说起来也处置过好几回伤口了,要什么东西倒是心知肚明。 叶菘蓝讷讷应了一声,便转头跑了出去。 屋内,落针可闻。林秀蕴动作轻巧且快速地打开了白布系在腰侧的结,头也不抬地道,“你来帮着稳住他。” 叶辛夷连忙驱身上前,准备配合林秀蕴。谁知,刚到近前,她的手才探出,便被一双冷汗涔涔而显得冰凉的手紧紧握住。她一愣,眼儿往下一垂,便撞见了沈钺的一双眼。他不知是何时清醒过来的,一头的冷汗,脸色亦是惨白,偏一双眼却还是熠熠濯濯,不失光彩。 先是深望了她一眼,甚至扯了扯嘴角,含着满满安抚的意思,这才低声道,“有劳林师叔了。” 即便他尽量自若,可声音里,却还是带了两分藏不住的虚弱。叶辛夷心下便是一揪,方才他昏迷着她尚且能稳住,这会儿,却因着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倏然便是润湿了双眸。 林秀蕴只是淡淡点了个头,“清醒了就好。” 沈钺明白林秀蕴的意思,扯出一抹笑,点了点头,“林师叔且尽管施为便是。” 这个时候,却是有脚步声匆匆而来。进了屋,叶菘蓝才促声道,“水来了,水来了......” 原是叶菘蓝和桃红两人一个端着水盆子,另一个则用托盘端着叶辛夷方才交代要准备的东西,匆匆赶了来。 来得倒是刚好。“剪子给我!”林秀蕴道一声,叶菘蓝连忙递出了剪子,林秀蕴咔嚓两声,便将那白布剪开来,三两下便将那伤口上血淋淋的布条揭去,入目一片血肉模糊。 沈钺浑身的肌肉瞬间都绷紧了,周身大汗淋漓,握住叶辛夷的手微微发着颤,却还克制着,没有将她握疼。 林秀蕴用热水清洗了伤口,查看了一下,语调平淡道,“还好没有伤及肺腑,只是伤口可不轻,筋骨也有受损,只怕要养上一段时日了。” 那便是没有性命之忧,如此一来,叶辛夷几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只是抬起头来,叶辛夷却见林秀蕴望着那伤口处,眸光微微沉凝,神色有一瞬奇怪,又好似特意盯了两盯,想要确认什么一般,叶辛夷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师叔,可是还有什么地方不妥吗?” 林秀蕴抬起头来,见着叶辛夷紧张的面容,还有沈钺亦是望过来的眼,顿了顿,才道,“没什么。只是这天气热,于养伤可不是好事儿,一定要小心照料。”林秀蕴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快手快脚地用烈酒清洗伤口,又上了金疮药,重新将伤口包扎好了。“这身子可是自个儿的,得要爱惜才是。”说完这句话,林秀蕴便是起身净了手,转身出了屋。 桃红和叶菘蓝两个也识趣,见林秀蕴走了,便是赶忙将东西一并收拾了,也是避了出去。 内室里,登时便只剩了沈钺和叶辛夷两个人。 沈钺小心地瞥过来,便见着叶辛夷紧盯着他,杏眼微眯,面上更是没有半点儿笑容,就连方才紧张他伤势的姿态也是尽数收起了。 “你这伤是怎么来的?”看他这么精神,这伤虽然看着重,显然并没有伤及沈大人的根本。 沈钺紧了心,默了默,才缓声道,“陛下提审康嫔和她那个叫琴心的宫女,让我们都避到了偏殿。谁知道,那个琴心居然是个刺客,而且功夫不弱。我赶到时,她已到了陛下跟前,情势太过危急,打斗时,不小心被她手中的短匕所伤。” “说得这么慢,可是一边说一边想,想着要怎么把我瞒过去吗?一把短匕,以你的身手,哪怕当真完全避不开,也不该刺得这般深。还是你对陛下当真忠心不二,可以毫不犹豫以命相护?”叶辛夷眯缝的眼中怀疑有如实质,直刺沈钺而来。 方才林秀蕴仔细看他伤口之时的异样神色,还有临走时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再加上某人分明藏不住心虚的表现......叶辛夷可不是傻子,见沈钺垂下了眼,登时将手从他冷汗涔涔的掌心中抽出,“到底怎么回事儿?快说!”只这一声说罢,她胸口却是一闷,竟是喘起气来。 沈钺抬眼见她脸色,吓了一跳,忙就要蹭起身道,“欢欢儿,你这是怎么了?”说着,便要张口喊人。 “不想我死,你就给我实话实说。”叶辛夷微佝着身子,拼命喘气,脸色渐渐发青。 沈钺被唬得够呛,忙迭声道,“好好好,我说!你不要激动,更不要生气。”眼下的情况可容不得沈钺再犹豫,忙一股脑道,“情势危急是真,那个刺客功夫不弱也是真,我确实没有及时避开那把短匕,被刺进了两寸,也是真。只是当时,我灵光一闪,便就着那匕首又往前凑了两寸,我自有分寸,这伤必然会重,却不会伤及肺腑,最好能让陛下对我心怀内疚和感激,也能容得下我诸事不管,安心养上一两个月。” 叶辛夷一边拼命喘着气,一边仔细盯着他的面色,“这是真的了?没有什么再瞒我了?” “你都这样了?我哪儿还敢瞒你啊?”沈钺急得不行,顾不得其他,就要蹭起来,却不想扯痛了伤口,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 <script>app2(); 313 恼了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却已顾不上他,不过那么片刻,粗喘声声,喉腔间带着嗡鸣之声,转眼,脸色便已紫涨,竟是呼吸不及的模样。 沈钺再顾不得其他,嘶声喊道,“林师叔,快!快来看看!” 几乎是在他喊声刚落之时,林秀蕴便已冲了进来,手里捏着根银针,不由分说先扎了叶辛夷几个穴位,然后伸出手来,身后,面色煞白的桃红忙将捧在手里的碗奉上,林秀蕴接过药碗,一股脑将那碗还在热气腾腾的药汤尽数灌进了叶辛夷口中,又替她按揉了几处穴道,一阵忙乱过后,在几人紧张的盯视中,叶辛夷的呼吸总算是平稳了过来。 林秀蕴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便已是汗湿两鬓,抬起眼来,虽然还是清清淡淡的表情,却是冷冷瞪了沈钺一眼,“我不过走开去热药的这么一会儿工夫。” 言下之意,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你们也能折腾成这般,委实厉害! 沈钺却已经顾不上这些,目光紧紧锁在叶辛夷面上,眉心紧攒,面色竟比方才又难看了许多,“林师叔,欢欢儿......果真是喘疾发作了?” “嗯。”林秀蕴淡淡应了一声,和叶菘蓝、桃红两个一道,将叶辛夷挪到了窗边的罗汉床上暂且平躺了下来。 “你回来之前,我刚给她熬了药,只还不及喝。我交代了她让她心绪平和,不可激动,可显然,她都没有听进耳里。”林秀蕴虽然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语调之间也不见明显的起伏,可话语里的不满,却还是清清楚楚的表达了出来。 没有哪个大夫会喜欢不听话、不配合的病人。 “今日都是晚辈的错,还请师叔千万莫要怪罪。之后,定然会小心看护,不会再给师叔添麻烦。”沈钺连忙语调诚恳地道。 林秀蕴站直了身子,望了望沈钺,又瞄了瞄罗汉床上的叶辛夷,不置一词便转身走了出去。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沈钺却也明白,勾起唇角,幽幽苦笑,他和欢欢儿本身就没有少给林师叔添麻烦啊! 这边安置好,那边叶仕安、老铁听到了消息匆匆赶了来,见这小俩口虽然都暂且没事儿了,却各自都又经了一番惊险,眼下一伤一病,倒是都躺床上了,叶仕安不由皱着眉,叹了半晌。 却到底没有他一个老丈人留在女婿家里照应的道理,好在,还有个林秀蕴。 叶菘蓝自告奋勇留下来照看姐姐,林秀蕴也顺理成章留下来作伴儿,叶仕安只需时不时过来,当个幌子便也是了。 这些事说定了,其余的,便都是心照不宣之事。 下晌时,叶辛夷好歹缓过来了些。 宫里却又有人来,来的是个太监,说也是在圣驾前伺候的,奉了圣命而来,乾和帝说沈钺救驾有功,让人带了不少金银珠宝作为赏赐,还送了好些上好的药材,并带了话,让沈钺什么都不用管,只安心在家静养便是。 沈钺不能起身,趴在床上谢了恩,好不诚恳地在天使面前表了一番感恩之心与忠心不二。 叶辛夷能够起身了,便亲自将那天使送了出去。 这一送出去便留在了外头,再没有进里间。无论沈钺在里头喊口渴,或是喊疼喊饿,进来的,要么是柳绿,要么是桃红,就是林秀蕴也只在他最初喊疼时进来看过一回,末了,丢下一句“既是自找的,再疼也自己受着”,便转身走了,再也没进来过,更别提叶辛夷了,连面儿也没露过一下。 沈钺知道自己这回是真惹恼她了,但偏偏他如今这个样子,想哄人也得她给他哄的机会,眼下,却是暂且没有法子了。 加之她如今喘鸣之症发作,方才那模样他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哪里敢再去招惹她,若是再将她惹恼了,再发作一回,那还得了? 沈钺思虑再三,只得暂且消停了。 只是,他们这里消停了,旁人那里却是消停不了。 乾和帝的赏赐到了,后宫里那些妃嫔以及各王府、文武朝臣们哪里还坐得住?才不过一会儿,便接二连三都遣了人往府中来送礼和探望。 叶辛夷烦不胜烦,便让财叔闭门谢客,只说沈大人需要静养。 这人拦得住,可礼却拦不住。才不过一会儿,门房便已经堆满了礼。财婶儿只得带了柳绿和桃红俩去列单子,送的礼暂且搬到空置的厢房中,等到空闲了再规整。 天色渐渐暗了,叶辛夷又喝了一回药,倚在窗下大炕上,神色倦倦的。林秀蕴在一边坐着翻看一本医书,叶菘蓝挨着叶辛夷坐着,低头做着针线,时不时抬头瞄一眼她阿姐,却是不敢说话。 正在这时,院门外却有一阵吵嚷之声由远而近,叶辛夷皱了皱眉,终于是不堪其扰睁开眼来。 林秀蕴从医书中抬起头来,叶菘蓝亦是转头有些怯怯地看着叶辛夷。叶辛夷皱眉又听了片刻,听着那动静已是到了院门前,叶辛夷起身趿拉了软鞋,略略平整了一下衣襟,拢了拢发丝,便是快步而出,行动之快,裙摆都好似带起了一阵热风。 叶菘蓝愣了愣,便也放下针线跟着跑了出去。 那边院门处的喧嚣已是涌了进来,叶辛夷就站在廊下,看着那个一身水碧天青色衣裙的姑娘几乎是小跑着进得门来,身后还跟着追得气喘吁吁的财婶儿和柳绿。柳绿又急又怒,一边追一边道,“珍珠姑姑,都说了我家大人伤重,领了圣命在家静养。虽然谢贵妃的心意我们府上都领受着,但我家大人和太太此时不便见客,你怎么能这般硬闯呢?” 那姑娘正是珍珠无疑,她倒是理也未曾理柳绿,脚步仍迈得快且稳。只下一刻,许是瞧见了站在廊下,冷眼往这处看着的叶辛夷,终于是缓下了步伐,顿了顿,才上前来,朝着叶辛夷匆匆一福道,“见过沈太太。” “珍珠姑姑又来了?都以为珍珠姑姑贵人事忙,这些时日,倒是能常常在我府上见到。”叶辛夷勾起唇角,淡淡一笑,只那笑意却半点儿不入眼底,“珍珠姑姑是替贵妃娘娘来看望我家大人的吧?只是不巧得很,我家大人伤得有些重,太医交代了要静养,陛下也是准了的。虽然不该,咱们也只得谢绝了各位贵人的关心,失礼之处,还望珍珠姑姑能够见谅,也请代为谢过贵妃娘娘关切,妾身与我家大人自是感激不尽。” <script>app2(); 314 教养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话虽然再委婉不过,却也是明明白白的逐客令。 珍珠自然不可能听不懂,但她不过就是脸色白了白,便是促声问道,“钺哥哥......沈大人伤得很重吗?有多重?” 叶辛夷自然不会应她,也没有人应她。 叶辛夷自始至终,只以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疏淡到有些发冷的目光将她望着,身后柳绿和财婶儿都是不掩鄙夷和愤怒地盯着她的背脊,就是叶辛夷身边紧挨着的那个小姑娘也以一双有些惊怒的眼睛将她盯着。 珍珠问出口了才觉得不妥,但却也并不悔,咬了咬牙,便是道,“沈太太应该知道我与沈大人是旧识,听说沈大人受了伤,我心中实在难安,还请沈太太开恩,好歹让我看上沈大人一眼,也好让我安心。” 倒是没有再将谢贵妃搬出来,这样甚好。她既然以私人的名义请求,她自然也可以用私人的名义驳回去。 叶辛夷扯了扯嘴角,“珍珠姑姑说笑了,我是听我家大人说过,珍珠姑姑乃是他旧识。但不管什么旧识,终究是男女有别。我家大人伤在身上,珍珠姑姑云英未嫁,怎么好看?再说了,他伤得厉害,太医交代了要静养,珍珠姑姑既是旧识,比旁人多存着两分真心的关切,自然也不希望自己打扰了他,让他伤势加重吧?” “沈太太,我不过去看一眼,缘何就能让他伤势加重?沈太太这般阻拦,到底为何?”珍珠急了,脸色一沉,语调里也带出两分怨怒来,加之那气得微红的眼,却又倔强地包着泪,不愿哭出来的模样,倒好似她当真受了欺负,委屈得很一般。 叶辛夷嘴角的笑一抿,“不为何,我自个儿的男人,就不乐意让你看,怎么了?”叶辛夷耐性用尽,懒得再与她虚与委蛇,张口便是沉声道。 珍珠没有料到她居然连遮掩都不曾,就将心中的想法尽数说出,当真是......口无遮拦。珍珠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片刻后,才咬着牙道,“善妒撒泼,沈太太当真是好无.....教养。” “你一个大姑娘,有事儿没事儿往一个有妇之夫跟前凑,你有教养?珍珠姑姑,你可是宫里的姑姑,按着理儿,可是陛下的人,你可莫要因着你口中的旧识之故,便害了我家大人。”叶辛夷毫不退让地反唇相讥。 “你......”珍珠气极,一双眼恨毒似的瞪着叶辛夷,偏又一时找不到话说,被气得噎住。 后者却是不痛不痒,甚至还能勾着唇甜笑,笑得眉眼弯弯,梨涡浅浅,“不过,珍珠姑姑好歹是因着往日的情分,挂念着我家大人,我要撵你走,也要让你走个心服口服。” 珍珠眯了眯眼,很是怀疑地睨着她,不知道她还想做什么。 “不如这样吧,你既然是来看我家大人的,便问问他,是不是要让你看。”叶辛夷说罢,便不等珍珠作何反应,冷冷一哼,转过头,朝着内室的窗户处提声喊道,“大人,你没有睡着吧?方才的话,可听到了?您这位青梅竹马的珍珠姑姑为了见你一面,可是将我好无教养的话都骂出来了,可谓一片真心,你看要不要全了这份真心,见她一见?” 屋内传出声音,还真是沈钺的声音,自然不如从前那般中气十足,却不敢有半分迟疑,“珍珠姑姑,你我男女有别,就算念着幼时情分,也是诸多不便。你的心意,沈某心领了,还是请回吧!” 明明白白的拒绝,叶辛夷满意地看着珍珠的脸一寸寸白了下去,咬着牙,狠狠瞪了她一眼,终究是腰肢一扭,转身而去。 “珍珠姑姑,老奴送你。”不需叶辛夷吩咐,财婶儿连忙道一声,而后便是跟着匆匆而去。 叶辛夷面上的笑容一收,转头往柳绿望去,后者低垂下眼儿,朝着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珍珠的步子迈得既快且重,全无素日里那平静端庄的姿态,可见被叶辛夷气得不轻。身后的财婶儿追得有些吃力。 却不想这时长安正领了几个人影从外而来,在夜色中,隐约可辨出是几个男子。珍珠忙侧身到一旁避让,待得那几人过去了,她却还在敛目回望。 财婶儿这会儿也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上前来。 珍珠已是收敛了面上情绪,也平复了胸腔间翻搅的怒意,转过了身,深吸一口气,又拾回了惯常的沉静与端庄,不急不缓地走向出府的路。 叶辛夷这头对沈钺的识相还算得满意,眼看着珍珠被气走了,这才觉得从沈钺受伤被抬回府来就一直憋在胸口处的闷气总算纾解了两分,转过身正待回屋,身后又见动静。她不耐地皱紧眉回过头,见得书生和牛子、皮猴几个被长安领着疾步而来,她这才平了躁意,迎上前道,“你们都来了?” “老大都伤得这般厉害了,我们哪儿能不来啊?”牛子粗声粗气道。 叶辛夷点了点头,倒也知道他们兄弟情深,让柳绿带了他们几个进内室去。 她倒没有跟着进去,直到他们几个在里头待得有些久了,她频频张望了几回,还是不见人出来,这才皱着眉起了身,亲自进了内室。 内室里,那几个大男人各自占了个锦杌,围着床沿而坐,不知在说些什么。听得脚步声,往她看了过来,牛子和皮猴俩连忙起身笑唤“小嫂子”,书生朝着她点了点头,神色还算得平静。 床上的沈钺也看向她,苍白的脸上却展出一抹明显讨好的笑来。 叶辛夷恍若没有瞧见,淡淡瞥他一眼,便是毫不客气地下起了逐客令,“知道你们兄弟情深,都挂心着他的伤势。只是此回他实在伤得不轻,就是静养,怕也得养上好些时日。你们有什么话,要紧的想必已是说完,不要紧的放到往后再说,也是一样。”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蠢钝如牛子都听了个明白,面色一瞬讪讪起来。 何况是皮猴和书生了。 只皮猴却仍是嬉皮笑脸,书生则有些不自在地咳咳了两声,“说得也是,目下最要紧的,还是你安心静养,早些把伤养好才是,余下的事儿,便用不着太过操心了,不还有我呢嘛。” 说着,便已是站起了身,领着牛子和皮猴俩与叶辛夷道了个别,交代她“好生照顾老大”,这才告辞而去。 <script>app2(); 315 认错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见得书生他们走了,叶辛夷便也转过了身。 “欢欢儿!”身后,某人却是喊了她一声,带着满满的谄媚,“欢欢儿,你别走。” 叶辛夷却也只是停了步子,却狠着心没有回头。 但她没有立刻头也不回走了,沈钺便瞧见了希望,当下更是软了嗓音,用那可怜兮兮的音调趁热打铁道,“欢欢儿,你还生我气呢?” 叶辛夷仍是没有应他。 沈钺忙又道,“你不要生我气了。我知道,是我错了,我认错,往后一定改了,你千万莫要再生我的气了,我心疼不说,气坏你的身子岂不更不划算?而且,我这伤得不轻,本就疼得厉害,再加上心疼,那不是要了我的命吗?咝......说着疼,这又疼起来了.....哎哟!” 那一声痛呼,实在是有些夸张,不过......却是管用。 叶辛夷叹了一声,没好气地转过头道,“你个大男人,撒娇耍赖的倒是一套一套的,也不害臊?” “只要欢欢儿消了气,肯理我了,怕什么害臊啊?”沈钺见她转过了头,虽然脸色还是算不得好看,但直觉有戏,连忙赔笑道,只那笑容衬着惨白的面色,却很有两分虚弱无力的味道,看得本就已是色厉内荏的叶辛夷心口又是一揪,疼着酸着,这本就对他硬不起来的心肠更是彻底就软了。 见沈钺伸手要来拉她,她眉心一蹙,上前一步,将他不安分的手轻轻压回去,哼道,“乱动什么?你那伤口有多深你不知道啊?还要不要命了?” 沈钺却已趁机将她的手紧紧拽握在了手里,冲着她呵呵笑,“好!我不动!不过欢欢儿得在这儿陪着我,我这伤口又疼,还不能动,多可怜啊?是不是?”望着她时,那目光里透出的尽是小心翼翼的讨好,还有些许忐忑。 叶辛夷本就心软了,眼下自不可能再硬得起心肠,被他紧握在手心里的手到底没有抽回来,她略一沉吟,便是挨着在床沿坐了下来。 她这番举动,沈钺看了自是欢喜不已,脸上的笑容便灿烂了两分。 叶辛夷睨着他,淡淡哼了一声,“你方才说,你错了?那倒是说说看,错哪儿了?” 他此时若是说“你说我错,我自然就错了,哪儿都错”,只怕这好不容易拽在手里的小手就会变成拳头狠捶在他身上吧? 沈钺最是个识时务的,心里略一思忖,便已是正了神色,肃然诚恳道,“我不该以身犯险,让你担心了。往后,虽然我不敢保证再不会受伤或是犯险,但我保证,一定尽量地保重自己,尽量不让你担心,这样,可好?” 这话,虽然是为哄她消气,却也是他的真心话,没有半分虚假。 是真心,还是假意,叶辛夷自然能够分辨清楚。他身为锦衣卫,日日刀头舔血且不说,如今,牵涉到他的杀师之仇,牵扯到南越、娑罗教,还有江湖与朝堂风云,他们往后的路绝非坦途,他若说什么绝不犯险,绝不受伤的话,才是真正哄她。 还有,他原来还是知道的,她真正气的是什么。 叶辛夷垂下头,双眼润湿地沉默着。 沈钺不敢打扰她,只是紧了心,静静注视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叶辛夷才缓了下情绪,虽然没有哭出来,却还是红了眼眶,抬起眼瞪着他道,“方才那些话可都是你说的,你既说了,便要做到。若是再有下一回,我就......我就.....”没有被他抓住的那只手捏成了拳头,在他面前挥了挥,编贝似的牙儿轻咬着下唇,杏眼圆瞠地瞪着他,却是就了半晌,也没有就出个所以然来。 沈钺抬起另一只手将她那只拳头轻轻包裹住,无奈而纵容地笑,“你就揍我,我知道,随你揍。” 她才不是说揍他。再有下一次,揍一顿哪儿能完?然而,她脑袋有些发懵,竟是被他带歪了,刚想张口反驳,却见他眉心一皱,叶辛夷心口紧缩,这才发觉他另一只手高举着抓住她的拳头,只怕又将伤口扯着了,当下什么也顾不上了,忙将他的手轻轻推放回枕上,“都说了让你不要乱动了,你还乱动。”这话却有些心虚,好像若非因为她,他也不会乱动。 忙低头去看了看他腰后缠绕的白布,见浸出的血迹没有扩大,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沈钺一直握着她先前那只手的左手却是没有松开半点儿,“欢欢儿,这伤口确实疼,我也睡不着,你就在这儿陪我说会儿话吧,与你说会儿话,我觉得要好过些。” 叶辛夷哪儿还狠得下心离开,“嗯”了一声,便是安坐在了原处。“你方才说,陛下提审康嫔和她的宫女?那人果真是康嫔杀的?”对于那桩案子,叶辛夷还是有些好奇的,当然,更多是因为近来的事态发展,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得不让她多添两分好奇。 沈钺显然也没有瞒着她的意思,她留了下来,眼看着是雨过天晴的态势,他安心许多,握着她的手,轻轻阖上眼睛,点了点头,“准确地说,是康嫔授意杀的。”如康嫔这样的人,多的是人肯为她效力,杀个人哪儿用得着自己动手? “可是......为什么?”他们私底下分析的,与宋泽远和谢铭那两个断案如神的判断一致,凶手针对的是那几个宫女和太监背后的主子,即陈皇后和谢贵妃。 陈皇后和谢贵妃可算得后宫妃嫔中位份最高,地位最尊崇的两位,据叶辛夷所知,这两位那是王不见王,陈皇后身份贵重,可谢贵妃独得圣宠,长盛不衰,自然是谁也不怕谁,谁也不服谁,不过因着谢贵妃没有儿子,只得昭宁一个女儿,才算勉强太平,未争个你死我活罢了。 “据康嫔所说,她当年曾生过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儿,却不足周岁便莫名夭折了。”沈钺对于这类宫中的腌臜事自来嫌恶得很,语调虽是平淡,却带着两分冷硬。 叶辛夷眉心微蹙,“她认定她的孩子之所以夭折与陈皇后和谢贵妃有关,所以才想借由此事将矛头直指陈皇后和谢贵妃,或许......她就是为了今日在陛下面前说出来而已?” 那后宫本就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如陈皇后和谢贵妃这样一直高高在上的胜者,手里又岂会干净? <script>app2(); 316 疑点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所以,要说康嫔的孩子夭折果真有什么内情的话,与陈皇后和谢贵妃有关,叶辛夷倒是半点儿也不意外。 那两位一个看着端庄大方,一个雍容优雅,却又如何?若非手段了得,为何乾和帝嫔妃众多,子嗣却不丰?如今也不过就只有五子三女罢了,公主就不必说了,毕竟于帝位没什么干系。当中三个健康的皇子都是陈皇后嫡出,剩下的两个儿子,一个是淑妃所出的三皇子,可淑妃早逝,三皇子又是个天生残缺的,虽然平安长大了,但是因着右足天生微跛,自是与帝位无缘,也许就是因为如此,三皇子才得以无病无灾地长到成年,封王别府而居吧!还有一个如今不过才五岁,生母不过是个宫女出身,偶尔得了陛下临幸,福气好地恰恰怀了身孕,才被破格封敕的美人。出身不高不说,还是个呆头呆脑的,没有半点儿机灵劲儿,并不得乾和帝欢心。 倒是没有一个能与陈皇后嫡出的三个皇子相争的。 只怕不只康嫔的孩子,那宫里还不知有多少乾和帝的孩子都成了那帝位之下铺路的森森白骨了吧? 这事儿,陈皇后自然是最得利之人,是不是与谢贵妃有关也不好说。 康嫔既然认定,且敢孤注一掷,定然是有什么依凭的。 只是,她怕也知道,要扳倒这两人,以她的力量,几乎不太可能,这才出此下策,只是,却又何苦?至多不过是在乾和帝心口添上一根刺罢了,可她自己却必然没了活路。这么多年,乾和帝未必不知,不过装糊涂罢了。因着他和陈皇后、谢贵妃之间都是利益纠缠,分割不开的。 叶辛夷看来是不值,只她不是康嫔,又哪里知道她的取舍。 “那些陈年旧事儿谁能说得清楚,倒是康嫔那个宫女很有些出乎意料。”沈钺声音放得有些沉。 叶辛夷杏眼微黯,“是了,那个宫女是刺客,而且功夫不弱。” “不只。这宫女我已让人查过,确定了她确实是康嫔乳母之女,且与康嫔从小一起长大,忠心不二,看不出半点儿不同寻常来。哪怕是为了康嫔,以死相护也属正常,可是,她却在南书房中行刺陛下,而且......还亲手杀了康嫔。” “什么?”叶辛夷知道康嫔不会有好下场,却没有想到,她已然死了不说,居然就死在她那个宫女刀下。震惊过后,满心满眼,皆是疑虑,“这么看来这件事中,当真还是疑点重重。” 沈钺点了点头,“本来我便觉得康嫔这番举动实在有欠妥当,只若她心思偏执也勉强说得过去,可她一死,便不得不让我怀疑了......” “这康嫔是受人挑唆,才犯下了糊涂事,这人,多半还是她极为信任之人。如果这个人,就是她那个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乳母之女,那就说得通了。而这人杀她,自然是为灭口,如果她背后还有另外真正效忠之人,那这个人应该才是这桩事的主使。只是,她表面上看去是针对陈皇后和谢贵妃,末了,又行刺陛下,到底.....所欲为何?” 沈钺微微眯起黑眸,望着敛眉沉思的叶辛夷,薄唇却是轻轻一勾,“不管所欲为何,有一点,咱们至少要做到心里有数。” “那就是……那背后之人,与娑罗教,与南越,或是与我们有关与否。”叶辛夷双眼亮晶晶。 “不错。”沈钺点头,“不过,眼下我只安心养伤便是,而你,只需安心陪着我养伤,也顺道好好养病,这才是正经。” 叶辛夷笑着没有说话,他说了,之前乾和帝将他们撵了出去,可是对于南书房内发生的事儿,他却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叶辛夷便知道,有他在,她确实只需安心就是,她不能做的,他都能做到,而她能做的,他必然能做得更好。 沈钺抬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你别坐着,上来躺着,你那身子还得好好将养才是,今日你发病,可是把我吓得够呛。” 叶辛夷却有些顾虑,抬眼望了望与花厅相连的隔扇,外间静悄悄的,按理,叶菘蓝和林秀蕴都是客,却没有道理她先歇下,不去管客人的道理。 只是,如今是特殊情况,他们夫妻俩,一伤一病,也顾不上这么许多,与他说了会儿话,她确实也有些倦了…… 见她神色,沈钺便猜到了她的心思,“眼下,你我养好身子才是给林师叔省事儿,也免了菘蓝担心,除此之外,其他都是小事儿。你安心休息她们非但不会怪罪,反倒要安心许多。” 叶辛夷自然知道他说的对,当下也不矫情了,脱了鞋袜跨过他到了床内侧,躺了下来,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困乏地睡了过去。 睡了一觉,又有林秀蕴的汤药加持,叶辛夷第二日起身时便觉得胸口的发闷感减轻了两分,可沈钺却发起热来。 林秀蕴看过伤口,神色还是淡淡,“这天气太热,他的汗又多,伤口果然有些化脓了。”意料之中,是以,林秀蕴很是淡然,“不过放心,我用的伤药比之宫里的要好些,内体无损,这伤口虽好得慢些,却也终归会好。” 叶辛夷的眉心却始终无法舒展,“师叔没有法子能让这口子收得快一些?” “用不着我想什么法子,如果这天气凉爽些,这伤口自然便好得快了。” 叶辛夷敛目沉思,却也只一瞬,再抬眼时,神色已是沉定,“柳绿,去收拾一下东西,让沈忠先跑一趟城外荷庄,让他们先收拾一番,我和大人要过去住一阵儿养伤。” 城外荷庄便是前几日端午时沈钺带她去过的那个庄子,因着树多水多,背后又靠着山,那里倒确实比这城中要凉快上许多。 叶辛夷低下头望着沈钺,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左右这每日里送礼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就算都挡在了门外也是让人烦不胜烦,去了荷庄也正好可以躲躲清静。” “你觉得好便好。”沈钺虽发着热,却没有烧迷糊,望着她,笑得温温。 叶辛夷回他一笑,“只是要麻烦师叔跟着我们一道去庄子上委屈一阵儿。”望向林秀蕴时,叶辛夷终还是露出两丝不好意思。 <script>app2(); 317 庄居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林秀蕴神色淡淡,却甚好说话,“我留下本就是为了你们二人的身子,至于在何处倒是没什么打紧。” 沈钺和叶辛夷不由都是松了一口气,“多谢师叔。” 既然说定了要走,自是宜早不宜迟。 柳绿快步去向沈忠传话了,叶辛夷则与财婶儿和桃红几个收拾东西。自然不会让叶辛夷动手,她只需坐在炕上动动口,掌掌眼便是了,财婶儿能干,桃红干活麻利,不过一会儿便将他们此去要带的东西都收进了箱笼。那头,被派去三柳街传话的长安也回来了,一并来的,还有背着药箱的叶仕安。既是要当这幌子,叶仕安索性也关了铺子,准备随他们一道去荷庄住上一段时日。 女儿女婿一伤一病,他心里委实是放心不下,虽有林秀蕴,可她更要紧的事儿却是想法子解蛊,叶仕安虽不擅长解蛊,可医术却也不在话下,有他看顾着沈钺和叶辛夷,一来他自己安心,二来也可以让林秀蕴腾出手来,专心解蛊之事。 他昨夜回去思前想后,本也有日日过府的打算,却到底怕人瞧见了说闲话,如今去了庄子上,倒是可以少了诸多麻烦的规矩。因而他一听长安传话,正中下怀,犹豫都不曾,立刻收拾好行装,与叶川柏交代了一声,便是过来了。 一行人收拾妥当,三辆马车从元明街出发,往城外荷庄驶了去。 这边庄子里早得了沈忠的传话,已抓紧时间收拾停当了,待得马车一到,那庄子的管事夫妇二人便是殷勤上前来,与小厮和庄子上的伙计们一并帮着搬东西。 沈忠、霍勇几个下盘功夫稳,且有力气的,则按着叶辛夷的吩咐,小心将沈钺挪到了一张竹板上,抬着随着管事家的婆娘,周庆家的先行进了庄子,直往早就收拾好的那处四合院而去。 这庄子与上回来时,不过十来日的工夫,居然又有所不同,上回来看不过青杏大小的桃子居然长大了些,石榴树上已有些花谢了,挂了果,看着便是喜人。 庄内果然比之城里不知凉爽多少,一走进那果林之中,便觉凉意幽幽,清爽袭人。 走过果林,通身的暑气好似都被隔绝在了外头,倒是舒畅了许多,叶辛夷越发觉得来这儿的决定是对了。 转眼,四合院到了。那四合院虽不算大,住他们这些人倒也是绰绰有余的。房内也是收拾得干净整齐,被褥都是新换的,能够嗅闻到干净清爽的阳光气息,因着叶辛夷有喘鸣之症,房中倒是没有插新鲜的香花,而是放了些瓜果,倒也是清甜。 马车之上铺了厚厚的被褥,虽然热了些,但好歹少了许多颠簸,加上方才从马车上挪动下来,再抬进屋里都是小心了又小心,这回沈钺的伤口倒还好,林秀蕴看罢,说是不用再重新包扎。 叶辛夷见状便是大松了一口气。 周庆家的又领了叶仕安他们各自去了给他们安排好的厢房,财婶儿和桃红、柳绿几个也各去安置和规整他们带来的箱笼。 屋内顷刻间倒是走了个干净,窗户半敞间,流进满眼的绿色。蝉鸣声声,鸟雀啁啾,却并不让人有半分烦躁,当真是应了那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之说。 沈钺见她眉宇舒展,嘴角笑意幽幽,不由也是欢喜,“看来,到这儿来还真是来对了。” “那是自然,不说别的,少了那些烦琐之事,得了清静便是再好没有。”叶辛夷微扬着下巴,倒是应得干脆。 她这般明快的模样他瞧了自也是开心,“你欢喜便好。” 荷庄果真比城里凉快了许多,在城里时,他们一伤一病哪怕是有钱买冰也不能用,即便打着扇也是周身的汗。可是这儿不过是床上铺了凉席,便能一身凉爽,偶尔实在热得厉害时,打打扇也就成了。 沈钺的伤自来了荷庄后果然便好得快了起来,没过几日,口子便收好了,他底子好剩下的便是慢慢将养的事儿。 叶辛夷的喘疾有叶仕安精心照看着,连饮食上也多有讲究,倒是才两三日便是压了下去,又与平常无异了。 庄子上的日子平淡朴实,却也格外的简单闲适。 叶辛夷被叶仕安看得紧,倒还好些。叶菘蓝却是玩儿疯了,周庆家有个小子和一个姑娘,与叶菘蓝都是一般年纪,都很能玩儿到一处,几个孩子上树掏鸟蛋,下塘子里捞鱼虾,还有划了船到荷塘的草稞子里去找野鸭蛋,日日都有新花样儿。 叶菘蓝的性子自来腼腆内向,平日里更是少有玩伴。见她这样日日玩儿着,居然性子都明朗了许多,叶仕安和叶辛夷都是说不出的高兴,只交代了她注意安全,便是由着她去了。 偶尔,老铁和叶川柏也会来。叶川柏还要上学,往往都是休沐时来,用过晚饭后便回去。老铁有时来了,却是赖着便不走了,左右他无事,倒也没人会真的撵他。就是叶仕安,虽然常常不耐烦他,这么些年,却也习惯了。 一大家子的人都在庄子上,倒是热闹得很。 牛子和书生也常来,毎隔个两三日总要来一趟,倒是书生从未露过面。叶辛夷夜里睡不着时便与沈钺闲话,说也不知是不是她早前那些话将书生给吓着了,他不知该如何答她,便索性不往她跟前凑了。 沈钺却是“嗬”了一声,丢下一句“他能躲到天上去?”便是抱着叶辛夷睡了。 也不知是不是书生生了顺风耳,将沈钺那句话听见了,第二日,居然便是来了。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了些一品居以咸香酥脆出名的那几样点心,还有顺华酒楼的酒,递给叶辛夷时,神色有些讪讪,“听说你喜欢,所以特意带了些来。” 叶辛夷倒是有些诧异他居然这个时候来了,礼物却是收得痛快,“好啊!正好一会儿晚饭时一起喝一杯。” 叶辛夷与平常无异的态度倒是让书生好似安心了些,点了点头,问清了沈钺所在,便是道,“我先与他说点儿事。”,而后冲着神色莫名将他看着的叶仕安等人点了点头,便是转身快步而去。 这庄子置办时,书生没有少帮忙,因而他倒也是熟悉,轻车熟路便往沈钺暂居的那厢房而去。 <script>app2(); 318 兄妹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书生既然来了,便是已经想好如何答她了。因而,叶辛夷也并不心急,知道他和沈钺必然有要事要商量,便由着他们去商量,反正沈钺这个男人哪儿哪儿都好,就是骨子里爱逞强,总觉得他是男人他便该替她担着风雨顶着天,很多事情,若非必要,他自来不会告诉她。 叶辛夷起初也是不习惯,与他说过几回后,却也没有多少改进。好在,她要想知道,问了他,他倒也不会瞒着她。一个人的性子哪儿是能说改就改的,谁让她偏偏就嫁了这么一个男人呢? 诸多不好,却也抵不过一点好,那就是她喜欢他。往后,这再多的不好,却也说不出一点来了,只得认命,谁让自个儿偏偏喜欢? 书生来找她时,她正坐在那架紫藤下做针线,绣的一方帕子,正是绣的这紫藤花。 听得脚步声时抬起头便瞧见了长身玉立站在她身旁的书生,“你们要说的事儿都说完了?” “嗯。”书生淡淡应了一声。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衫,上面用同色丝线暗绣了修竹,站在那满眼郁郁葱葱,深深浅浅的绿色中,好似也融进了当中一般。就是这样一身素衣,叶辛夷却恍惚明白了冷长如曾与她言过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十二字从何而来了。 平日里,许是他刻意收敛,也或许是戴了面具,将那些该遮掩的东西都遮掩住了,等到他觉得无需遮掩时,那些已经刻进了骨子里的东西,譬如教养、譬如仪态、譬如气度,便一点一滴尽数展现出来。 他眸色沉定,姿态从容,平日里的温润却也掩不住性子里的果决,既是决定了,便不会再迟疑。“我不唤你小嫂子,是因我本姓夏,你该叫我一声三哥。” 这一句话,平淡至斯,道尽万千因由。 叶辛夷半点儿不觉得意外,或者说,她早就有所猜测,不过是经由书生之口,真正确认罢了。 叶辛夷与书生之间唯一的牵扯,是沈钺。 而他们本来都该姓夏,夏清欢与夏延风之间,就有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血缘。这不是叶辛夷承不承认自己与夏家的关系就能了断的。 何况,叶辛夷虽还是姓叶,也还是当自己是叶家人,是叶仕安的女儿,却不能否认自己身体里流着夏长青的血脉。 她的生身父亲没有半点儿对不住她,这条性命、这身骨血,甚至是这一身再适合不过习武的绝佳根骨,都是源于那位父亲,她自然心怀感激。 只是面对突然冒出来的“三哥”,她委实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因而,愣了许久,却只是“哦”了一声,便是转过了头,看着不远处在暮色渐起的风中摇曳起来的果木枝叶发呆。 她这反应有些出乎书生的意料,让他愣了一愣,却也只是愣了愣,而后,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惹得叶辛夷反倒莫名地望向他,他却已经一撩袍摆,便是在那檐下石阶上坐了下来,随意的姿态哪儿有半点儿世家子弟该有的矜贵? 也莫怪自己当初半点儿没有将他与夏家联系在一起。叶辛夷圆睁着杏眼盯着他,若非觉出他待自己的态度有异,她只怕也不会察觉,更不会往那处想,这一位在百鬼楼时那戴着阎王面具,行事也很是阎王的印象,实在让她太过深刻。 书生却是自在得很,转头朝着她笑着一眨眼,“不过姓不姓夏的,倒是不打紧。在夏家,上一辈中,最最离经叛道的是小叔,这一辈中,最最不成器的是我,眼下,我们兄妹俩能坐在距离蜀中千里之遥的此处,还都去了这头上的‘夏’字,却也是理所应当。” 蜀中夏氏在大名可是声名赫赫,夏家先祖乃是随着大名开国皇帝一起浴血沙场的异性兄弟,为了大名江山可是立下过汗马功劳。 江山初定之时,西南边陲不稳,夏家先祖为替义兄分忧,便自动请缨,驻守西南边陲,这一去,便是数代不回,舍了京城的锦绣繁华,将根基牢牢扎在了西南那片高山险滩之中,不可谓不忠义两全。 西南边军世代由夏家统领,民间私下里,都管叫夏家军。夏家在西南,那便算得真正的无冕之王。 几代过去,乾清宫宝座之上那一位与夏家早没了什么情义可言,君臣的名头挂在那儿,若谨守本分的,那便还算得约束,若是野心一经膨胀,那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只怕也不只乾和帝忌惮夏家,只不过因着西南还需夏家镇守,中间又隔着大名大片山水,鞭长莫及罢了。 至于夏家是不是还忠心不二,却也委实不好说。 毕竟,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而已经惯于握在手里的东西,却很难轻易放弃,尤其是生杀予夺的权力。 夏家与大名其他世家大族一般,也是枝繁叶茂,家大业大。 只是与中原很多世家大族不同,夏家镇守西南边陲,又常与西南一带的异族打交道,西南民风剽悍,夏家人骨子里,便都是崇尚强者,教养子弟上算得很是严格,家中男丁不分嫡庶,一满十岁便要送往军中历练,从小兵做起,升迁什么全凭战功,而家中的待遇和资源也全凭自己的本事。 这样,兄弟之间自小便有竞争,且争得还很厉害,兄弟情义到底还有多少不知道,这夏家军中的人才倒是代代不断。 可树大枯枝多,有那等按着家族殷望成长起来,能够独当一面的军中大将,便也有如同夏长青和夏延风这般的不肖子弟。 夏长青是夏家上一任家主的嫡幼子,也是如今夏家家主,大将军夏长河一母同胞的亲生弟弟,据说却是因着其母宠溺,幼时喜欢习武,便为他拜请了名师,之后便离家习武,到了十岁未曾回来如同其他夏家子弟般入军中历练,为此,夏家那些族老们没有少刁难。 只是夏老夫人却是个硬骨头,恁是咬紧了牙关,扛了下来。她儿子不愿,她便不逼。 以致后来夏长青在江湖中潇洒多年,虽然闯出了那“轻鸿公子”的名号,可落在夏家人眼中,却还是不务正业。 何况,夏长青年纪轻轻便死了,还是因着些在那些族老看来上不得台面的儿女情长,实在是没出息得很。 <script>app2(); 319 鲁莽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加之殷雪乔本就只是一个江湖女子,自是入不得夏家人的眼,当日,夏长青执意要娶殷雪乔,夏家人百般阻拦。夏长青早在江湖中潇洒惯了的,哪儿受得了这样的束缚,当下便是带了殷雪乔离家而去,到死也再未回过夏家。 当初,殷雪乔身中蛊毒,他也未曾往夏家求救,便可知他与夏家的关系实在算不得好。 “小叔倒是潇洒自在,让我从小便好生羡慕。虽然小叔离家之时,我年纪尚幼,甚至都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儿,但是他却是我心中最为崇拜之人。一有空,我便会去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些江湖轶事,成都府有家'春风楼',当中有个乌先生说轻鸿公子说得最好,只要隔上许久才说一回,我却是回回不落,不管在军营还是在家都会偷溜出去听,为此,没有少挨我爹揍。”书生想起以往的事,微微笑起,眉眼间流露出两分怀念。 叶辛夷却只是淡淡笑着不语。 夏长青在夏家人眼中,是个不走正道的不肖子弟,只怕他的名字在夏家提起来都是禁忌,就是那一直纵容幼子的夏老夫人在幼子年纪轻轻就没了之后,怕也会后悔之前的种种吧? 可夏延风却打心眼儿里崇拜着夏长青,他虽没有与夏长青一般,拜得名师,习得一身过人武艺,闯荡江湖,却也与旁的夏家子弟不同,他不尚武,反倒习文,还考得了举人的功名。 这在人家看来,怕也是光耀门楣的另一条出路,可那些人家中,却并不包含夏家。 因而,夏延风与他父亲夏长河发生了极大的冲突,他也是个性子执拗的,之后,便是离了家,索性与沈钺一道来了京城,开起了百鬼楼,转眼,便已是十一个年头了。 当中有没有与夏家联络过不知道,可以乾和帝对夏家的忌惮,他却就在乾和帝眼皮子底下待了这么些年也没有被揭穿,这却是事实。 不过,天下之大,他能去的地方很多,为何却偏偏要来京城? 叶辛夷黯下双目,片刻后,终于是喊了一声“三哥……” 书生一愣,过后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脸上笑容漾开,响亮地“欸”了一声。 叶辛夷抬起一双清透如朝露的眸子定定望着书生,那样的清澈见底,却也那样的犀锐分明,“三哥来京城,是大伯父的意思吧?所谓争吵也不过就是三哥与大伯父合演的一出戏。至于开百鬼楼……是为自保,还是有别的目的?” 书生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而后慢慢消失,望着叶辛夷的眸光亦是一点点沉黯。 书生带了酒来,却没有留下来吃饭,叶辛夷也没有留他,见他走了这才转身回了房。 沈钺趴在床上,听得声音也没有转过头来,只是懒洋洋道,“你将书生气走了?倒是省了一顿饭。” 这话里的风凉味还真是清清楚楚,叶辛夷一边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下,一边半点儿不意外道,“方才我们的话你都听见了?” 她和书生方才就在廊下说的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以沈钺的耳力,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他没有出面,反倒让书生出来找她说,便是让他们单独说话的意思。 沈钺没有应声,只是抬起一只胳膊,将头半支着,笑望她,“自然听见了,否则我哪儿知道你将他气跑了?” “我哪里有将他气跑?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我就是那么想的,自然就那么问了,他不是我三哥么?我若问错了,那只是我不懂,他要真生我气,那也没办法。”叶辛夷将空了的茶碗放下,转过头望着沈钺,轻哼着扬起下巴。 沈钺知道她的意思,她本就从未想过要回夏家,对于书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三哥,戒备多过于亲近,何况,如今的夏家,正被乾和帝如何忌惮,叶辛夷清楚得很,就是沈钺使出这出苦肉计,受伤避到这庄子上来,或多或少也有因此的缘故。 书生能来相认,难保旁人不会察觉,若是她与夏家的关系被揭露出来,只怕会引来祸端,甚至会殃及沈钺。 这是她万万不想看到的结果。她并不想与夏家有半分牵扯,哪怕是为此而得罪书生或是夏家,她也在所不惜。 何况,若夏家果真有什么谋逆的野心,她更是不想不清不楚就被牵扯进去。 方才那话,问的是鲁莽了些,但沈钺却知道她的心思,只怕书生也知道,与其说生气,倒不如说书生是失望了。他未必不懂叶辛夷此举背后的深意,只是,因着血缘,也因着她是夏长青的女儿,书生对她多了许多孺慕之情,眼下却是冀望越深,失望越大罢了。 “他方才说的……是真的?”叶辛夷默了默,终究还是问了,方才她的那个问题虽然让书生的脸色乍然难看了起来,却还是答了她。他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开百鬼楼亦是他自己的意思,无论是为自保,还是为其他,都是他的意思,与他父亲,与夏家无关。 书生说这话时,神色再认真沉肃不过,额角青筋微微暴起,叶辛夷相信,若非他自来性子算得温润,若非她是他的妹妹,他说不得就会忍不住挥拳头了。 那样子,叶辛夷还是信了七八分的,不过,比起突然冒出来的三哥,她终究更相信沈钺。 “他既答了你,便不会骗你。”沈钺漾起笑来,叶辛夷走到了床边,半蹲了下来,他抬手轻轻捋了捋她的发丝。 叶辛夷轻哼了一声,有些不高兴一般,“你倒是信他。” 沈钺讶然地挑起轩眉,没有忍住笑,“这话怎么酸溜溜的?咱们中午的菜里没有放多醋吧?” “就是你家的醋坛子倒了,怎么着吧?”叶辛夷扬了扬下巴。 沈钺低笑,“不怎么着,总归是自家的醋坛子,自然只能受着。虽然这醋吃得委实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谁让我家的醋坛子醋起来都能这般可爱呢?”说话时抬起手,像是拍小孩儿一般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眯缝起一双星眸,“我家欢欢儿,居然连自己哥哥的醋也要吃呢?” 叶辛夷朝着他龇了龇牙,两人笑闹了几句,这才歇了话头,她便伏下身,半趴在了他手边,他的手轻轻捋着她的头顶,两人的头就挨着头,呼吸相闻。 <script>app2(); 320 憋闷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我和他,不一样。”过了良久,叶辛夷才幽幽道。 “他毕竟是夏家长大的,骨子里对那个姓氏,那个家族都有挣脱不得的归属感与使命感。可我,与夏家唯一的牵扯,不过就是我父亲,而偏偏,我父亲早已不被那个家族接纳。” “比起他们,自然是你们更重要。你、爹、川柏、菘蓝、师父……你们每一个人都比那些虽然有着血缘,却与陌生人没有两样的人重要得多,我本就没有本事,如果可以,也只想尽其所能能护得住我想护,且能护的人罢了。却万万不想因着他们,危及你们任何一个人。” “懂,我都懂。不还有我吗?我总会与你在一处,不,是挡在你身前,在你护住旁人之前,还有我先护住你呢。不是早说过了吗?天塌下来,也还有我先替你顶着。” 叶辛夷没有说话,却是睁开了眼,抬起头来看着他,看着看着,她眼底漾起星海,蹭起身子探过去,便是轻轻贴上他的唇,吻得认真且热切,不一会儿便听见了彼此交缠,有些急促粗重的呼吸声。 两人确定了彼此的心意,或者该说是叶辛夷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从那次在船上主动之后,便好似打开了情感的闸口,一有动情,便再不会去遮掩,反倒是大大方方地表达出来,经由这样直白的方式。这些时日,拥抱与亲吻在他们之间都再寻常不过。 沈钺自然也不会排斥亲近她,只是常常这样来的后果便是要抵抗她,越来越难。 他隐约知道她的心思,可他却不得不忍,前些时日他伤重时她还收敛些,这几日,伤口渐好,她便愈发放肆起来。 半晌后,沈钺终究是一个侧身避开她愈发热切的吻,哑着嗓道,“我这伤口怎么突然又疼起来了,也不知是不是扯到了,你快去请爹来帮我瞧瞧。” 叶辛夷一双浸透几分媚色的杏眼瞪着他,见他微皱着眉,好像煞有介事的模样……瞪了片刻,也不见他神色缓和,她终究是哼了一声,站起身来,转头疾步而出。 沈钺在她身后长舒了一口气,末了,却又望了望自己身下某一处,幽幽苦笑起来,心上人的投怀送抱,这也不是人人都消受得起的。 最难消受美人恩,原该作此解。 书生也许当真生了叶辛夷的气,过后几日都再未来过荷庄,就是往日里每隔个两三日就会出现的牛子和皮猴居然也不见了身影,叶辛夷便是皱着眉在沈钺跟前抱怨道,“你说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这般小心眼儿吧?他生我气不来也就罢了,总不能也拘着牛子和皮猴不让他们来吧?难不成,他还要撺掇着牛子和皮猴一道与你绝交不成?” 沈钺听罢,哭笑不得,“你别多想了,书生不是你想的那般小肚鸡肠,我们几个兄弟之间的感情也远没有你想的那般脆弱,他们不来,是因为我交代了他们更重要的事儿要办,眼下他们怕是脱不开身。再说了,我这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哪儿需要他们时不时来看,又死不了。” 叶辛夷却是狐疑地望向他,“什么事儿?” “眼下还不知能不能成呢,若能成,你早晚会知道,这个时候告诉你,只会让你跟着烦,何必?”沈钺回以嘻嘻的笑。 叶辛夷瞪他一眼,天气越发热,连着两个月未曾下过雨了,哪怕是在这荷庄中都觉得闷得慌,尤其是近来看着某个人的笑容,心中憋闷便是犹胜。 转眼,他们来这荷庄竟也二十多日了。 叶辛夷的喘疾已是压制下去了,虽是除不得根儿,却也只需小心将养着就是,沈钺的伤也已没有大碍,叶仕安是彻底放了心,便提溜着老铁先回了城,他还惦记着他的药铺和他的病人呢,至于老铁…… 这俩人本是互看不顺眼的,只老铁面上的嫌恶从不掩饰,而叶仕安却是温和惯了,面上看不出什么,老铁再怎么嫌弃,他也只是温温笑着。可这么些年,一个虎着脸嫌弃着,一个温笑着被嫌弃,慢慢地,竟都习惯了。那些时日老铁离了京,叶仕安还很是不习惯,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 眼下,他要回城里,自然不能落下了老铁,哪怕是一道吃饭时有他在旁数落,也挺不错。 叶菘蓝和林秀蕴则继续留在了庄子上。 林秀蕴早前让沈钺置办的药材已是齐全,趁着在庄子上时她加紧制了第一批解药,一共十枚。 娑罗教给的月服解药还剩最后一枚,林秀蕴与他们商量过后,便暂且将那枚解药留下,转而试服林秀蕴制的解药。 这解药因着还缺了几味药,到底效果如何现在还不好说,林秀蕴自然是走不开要时时观测着叶辛夷服药后的反应。 好在,服了药已是七八日,倒是一切如常,不得不说,这已算得一个好消息,让众人对于能够彻底解除叶辛夷身上的蛊毒更是充满了信心。 与此同时,沈钺基本已经能够活动自如了,只要动作不太剧烈,便已与没受伤时无异。 只是,对外却又是另一番说法了。 不过,眼下倒也没有多少人有心思关心他好得是快还是慢,甚至连有他这么一个人怕是都差不多要忘干净了。 当真是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虽然,那一日沈钺见势使出的一招苦肉计将他自己从那潭泥沼之中择了个干干净净,但事情却并未随着康嫔或是琴心的死而告一段落。 乾和帝大怒,责令东厂和锦衣卫彻查。 不过平静了月余的京城又是一场风狂雨骤。 康嫔娘家上下九十八口尽数下狱刑讯,而琴心更是被一查到底,祖宗十八代都被翻了出来。 最后,事情也不知是如何演变的,查来查去,这蛛丝马迹却是直指东宫。 太子等不及了,加之之前因着他宫中两名姬妾先后流产,御史弹劾他之事,他被乾和帝狠狠斥责了一番,近些年来,乾和帝对他的不满越来越不加掩饰,他心中不安,怕是乾和帝起了易储之心,竟是策划了这一出刺杀,若是成了,他便可以顺势登位,若是不成,也还有康嫔给他背锅。 据说,证据还很是确凿,眼下,太子已被圈禁,东宫一应属官尽数入了诏狱。 <script>app2(); 321 风云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乾和帝是不是真生了易储之心暂且不知,不过,目下来看,太子这关不好过倒是真的。 与此同时,北地干旱,眼看着庄稼都枯死在了地里,今秋怕就是要颗粒无收,而江南却是暴雨连连,多地都遭了洪灾的消息亦是传到了京城。 当真是流年不利,天灾人祸,接踵而至。 坊间传言愈演愈烈,尤其天道降罚之说甚嚣尘上,虽然说得不太明,背地里的意思谁不明白?不过就是直指太子,甚至是乾和帝以及皇家无道,这才惹来上苍之怒,降罪黎民吗? 乾和帝不知有没有听说这些,但朝廷的反应到底是比之前快了不少,毕竟,陛下自然要体现他“爱民如子”,如今,儿子遭了难,当父亲的自然要赶紧援手才行。 因而,大朝会上立时着令户部拨放钱粮赈灾,这个时候,陈皇后所出四皇子隋王站了出来,自请代父皇前往江南赈灾,以彰显朝廷恩德,父皇仁义。 乾和帝自然很是欣慰,不过江南离得不近,连路又都是暴雨不断,乾和帝自有考量,与内阁商议几日之后,终于定下由较之皇子们更为老道的宁王代为去往江南赈灾,而隋王则就留在北地受旱之处去赈济百姓,既可确保周全,却也一样彰显了朝廷的恩德。 要说,这北地和江南虽然都受了灾,还真不怎么一样。 江南自来富庶,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大名的粮库和钱袋,而且朝廷中很多高官,尤其是文臣多是出自江南世家大族,若是将江南这桩事办好,可是大大的功绩。 是以,隋王才会自动请缨要走这一趟。 乾和帝和内阁的反应且两说,这样的事儿最终却落到了宁王的头上……便很有两分耐人寻味了。 “谁不知道宁王是最不管事儿的,陛下居然偏偏点了他?”叶辛夷听说时,都很是纳罕。 宁王朱旭,算得乾和帝那些兄弟当中最没有出息的一个了,年轻时便是个只知声色犬马的纨绔,老了之后便也是个老纨绔,朝政国事他半点儿不感兴趣,倒是对于吃喝玩乐的事儿最是信手拈来。 宁王府专程修了一间别院,养了一批歌姬舞伶,还有些会杂耍的技人,甚至专门组了一个戏班子,宁王闲来无事时便自己写一出出的折子戏,让那戏班子排练,再在自家的戏园子唱出来,居然效果甚是不错。 人人都说,宁王生在皇家,倒是半点儿不像皇家人,对争名夺利不感兴趣,倒是喜欢这梨园歌舞,且笔下功夫也不逊于那些文人骚客,只却都用来写戏文的唱词儿了。 京城中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哪家不有些名目举办宴会? 一旦宴请,便少不了请戏班子登门,不管是为了卖宁王个面子,还是宁王家的戏班子确实都算得京城内首屈一指的,请了去也是给自家长脸,因而宁王家的那个“荔香园”居然生意甚好。 说起宁王爷,这满京城的人有多半都会如叶辛夷一般,第一时间便想起十来年前,宁王爷写的那出“西园记”,从十来年前便一直火到现在,荔香园每个月内只排三场“西园记”,那都是场场爆满。 只是西园记到底是儿女情长了些,且当中情深苦楚,总能引人潸然泪下,是以那些请宴的人多不会点这出戏,但这满京城的人就算没有真正听过那出戏,却也是耳熟能详。 宁王到底能不能担下这赈灾大责叶辛夷不知,倒是宁王写这戏文的功底,尤其是“西园记”中人物的鲜明塑造以及架构间显现出的情感刻画,细致到每个词每句唱词都是入木三分,也难怪西园记能一直长盛不衰了。 若说没有经过这么一段刻骨铭心,宁王如何能写出这样感人肺腑的戏文? 可偏偏宁王却是个多情的人,也许每一段他都刻骨铭心来着,却从没有一段长久。 否则,他府中那么多姬妾又是从何而来? 就是朱景雩,也不过是他一场风流的产物,彼时顾欢与朱景雩算得青梅竹马,却也知道朱景雩虽然身为宁王三子,却地位低下,只因他的生母乃是一介伶人罢了。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如今的宁王府三公子早已成了镇国侯府的东床快婿,往后必然前程一片大好,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啊! 因着一个宁王,叶辛夷的思绪飘了老远沈钺自然不知,他只是微微勾着唇角,笑得意味深长,“也许就是因为他不管事儿,所以才点了他。” 叶辛夷眉心一蹙,望向他,这话里有话啊! 见她这副有些发蒙的样子,沈钺笑笑,抬手拍了拍她的头顶,“你忘了,宁王可是陛下唯一一个没有就藩,反而举家都留在京城的兄弟。你当为什么?” 叶辛夷恍然,自然就是因为宁王不管事儿,乾和帝觉得他没有威胁,平日里又是寂寞,能留个兄弟在身边也挺好,宁王才能一直没有就藩,留在京城,虽然没有藩王的势力,犹如被剪了羽翼,在乾和帝脚下乖顺得犹如收起了利爪的猫儿,却也在众亲王中有了很是超然的地位。 叶辛夷心头一动,陡然想到了什么,“宁王是谁保举的?” 无论如何,江南赈灾的重责落在了宁王的肩上处处都透着不寻常,难道作为决策者的乾和帝本人半点儿未曾察觉吗? “谁保举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已成定局,这件事的水……很深呐。”沈钺说着,将手里那信笺搁在了烛火上,看着那火焰将那纸笺燃成了灰烬,双眸却是陡然漆暗。 叶辛夷目下微光,垂下眼,不语了。 南北不宁,京城之中,也是波谲云诡,要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在这一片狂风暴雨中,昭宁与孙彦的婚事悄无声息地订下了。 虽然少了庆贺的声音,却到底平平顺顺。 眼下这个时机,不得不说是刚好。 乾和帝焦头烂额,管不上。而那位之前屡次破坏了昭宁婚事的人,若果真是康嫔,那她已死,自然不会再生事端。若不是她,背后那个真正的黑手也会蛰伏起来,不会再在此时兴风作浪,招人眼。 何况,孙彦这个人,家世也好,官职也好,都算不得出挑,以昭宁公主之尊下嫁,已算得委屈了。 <script>app2(); 322 来客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若那位果真是因着恨毒了谢贵妃,才要拿昭宁的婚事来报复,不想昭宁嫁得好的话,眼下也算勉强达成了目的。 毕竟,以孙彦的条件,委实不该入得了谢贵妃的眼,她不过是因着给昭宁看中的亲事屡次不成,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罢了。 谢贵妃将唯一的女儿嫁给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儿,虽是世家出身,却毫无家族庇荫,又是孤儿寡母,谢贵妃心里还指不定怎么心疼憋屈呢,看在这点儿上,那位说不得便也高抬贵手,放过昭宁了。 至少,这门亲事是顺顺当当定下了,昭宁来信告知于她,字里行间虽是平淡,却透着一股子安宁的意味。 没有人知道,孙彦这个人是昭宁自己看中的,虽然人是沈钺交代叶辛夷提说的,可谁也没有料到昭宁和孙彦会有那个缘分,不过刚刚提说,昭宁便在镇国侯府外偶遇了孙彦。 当时在马车上匆匆一面,加上叶辛夷之前的话,昭宁上了心,下来便让人悄悄查过了孙彦此人。这么一查之后,便更多了两分满意。 孙彦是家中长子,虽无野心,却有担当,内敛稳重,踏实质朴,是个靠得住的性子。 只是告知谢贵妃后,谢贵妃却并不怎么中意。公主嫁人虽然是必定选不了多么十全十美,但彼时孙彦这样的,还真不怎么入得了谢贵妃的眼。 是后来她为昭宁相中的亲事接二连三告吹,她这才急了,想起这个孙彦,悄悄查了,觉得居然不错,后来一合计,这才动了心思,悄悄递话到了叶辛夷这儿,请她和沈钺暗中促成此事。 沈钺早前既然托了叶辛夷提说,孙家那边,便是有了把握的。 不过,昭宁却也有自己的想法,在事情定下之前,还特意让叶辛夷私下安排,趁着宫里风云迭起时,悄悄见了孙彦一面。 两人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叶辛夷可以知道,昭宁对孙彦是真正满意,因着那次过后,昭宁与叶辛夷书信间提及婚事,便多了许多期待,提及孙彦时,除了满意,还透出了几许女儿家的娇态来。 如今,婚事平平顺顺定了下来,叶辛夷也是真正为昭宁高兴。 只是婚事虽定下了,眼下朝中多事,却终归不是成亲的好时机。加之公主出嫁,也还有诸多礼节要周全,怎么也要筹备个一年半载的。 不过,到底定下了,便也算去了谢贵妃和昭宁的一桩心事。 只是旁人不知这桩婚事能成,背后少不得沈钺两口子的助力,谢贵妃和昭宁公主却是心知肚明的。 这一日蝉儿来替昭宁送信,便也还带了谢贵妃备下的一份谢礼,以昭宁的名义送给了叶辛夷。 打开那只不算大,却也不算小的箱子,东西不多,却样样都是珍品。药材、首饰皆是名贵,且价值连城的宝物,自然不可能是昭宁的手笔,叶辛夷看过一眼,便是心领神会,却也坦然地将东西收了下来。 “回去后替我谢过娘娘和公主。”叶辛夷笑着对蝉儿交代道。 经过这么些事,蝉儿也稳重了许多,淡淡笑着应了一声,没有多话。 叶辛夷将前些日子闲着没事儿与叶菘蓝一道做的一些绢花、香囊和络子之物装了一匣子,让蝉儿带回去给昭宁,而后,才让柳绿送了蝉儿出去。 柳绿回来时,叶辛夷正歪在贵妃椅上,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一边闭着眼假寐,却显然并没有睡着。 柳绿上前去接了扇子,一边徐缓地给叶辛夷打着扇,一边低声道,“太太,说是前些时日,贵妃娘娘跟前儿的翡翠得了恩典,放出宫去了。贵妃娘娘本是要将珍珠姑姑也一并放出去的,谁知珍珠姑姑是个重情义的,说什么也不愿在这个时候离了贵妃娘娘身边,甚至以死明志。贵妃娘再娘感念她的情义,倒是果真不提将她放出宫去的话,倒是待她比之从前又更亲厚了两分。” 叶辛夷半张开眸子,顿了一瞬,才转头望向窗外,绿色流了满眼,两只雀儿在枝丫间跳跃,她的双眸却沉成一缕暗色,“这般情深义重,她难不成还想留在宫里一辈子,不嫁人了,就守着谢贵妃不成?” 早前康嫔的事儿不管她是不是幕后主使,若叶辛夷是陈皇后和谢贵妃想必也能察觉到自身的危机。 何况,接踵而来的漩涡却是更大,太子卷入刺杀乾和帝之事中,陈皇后自顾不暇,兔死狐悲,谢贵妃好不容易将女儿的婚事定下,自然还会有些别的安排。 还能记着身边人的出路,谢贵妃也算得有些良心了。 只是,却未必所有人都领情了。 比如说珍珠。 不过,谢贵妃此时最是艰难,不管她心里真正的目的,谢贵妃却必然感念她的忠义……往后,哪里会亏待了她? 叶辛夷方才不过一句讥讽,却再清楚不过珍珠是绝不会甘心留在宫中孤独终老的,如今的牺牲,不过是因着所图更大,不得不如此罢了。 “说起来……这娑罗教的人难不成都死心回南越去了?还是,根本忘了有我这个人了?”这话题转得有些快,柳绿却自然明白,也只沉默着没有做声。 又过了几日,去往江南赈灾的钱粮已筹措到了头一批,由宁王带着,先行往江南去了。 与此同时,隋王也前往北地旱情严重的几处州府去赈济灾民,倒是娑罗教还是没什么动静。 好似她和沈钺都被这世间所遗忘了一般。 若是能果真被遗忘,倒是一桩再好没有的事儿。 可是叶辛夷却知道,这不过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果不其然,这一日,当周庆来报说庄子门前有人来访,并奉上一方紫金色,只见图腾并无字文的令牌时,沈钺与叶辛夷对望一眼,便知道,他们的悠闲日子怕是到了头。 外人多知沈钺伤重,只怕要修养两三月的时间才可恢复,因而,是叶辛夷赶到庄子门口接人的。 等到叶辛夷赶到庄子门口时,那人已是从马车上下来了,就站在墙边那一排石榴花树下,背着两手,兴致颇高地四处逡巡着,姿态间颇显轻松闲适,可叶辛夷还是注意到他比之早前见时,竟瘦了一圈儿,老了五岁不止。 <script>app2(); 323 直白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微垂下眼,掩住眸底的暗色,上前一步,蹲身敛衽就要行大礼。 那人——一身常服打扮的乾和帝却早已察觉到她的到来,见她要拜下,忙抬手道,“不必多礼……今日难得得空,朕……咳咳……我特意来看看熒出。” 居然以“我”自称?叶辛夷便知道这一位来这一趟怕是不想落人眼,当下便也从善如流道,“那您这边请。” 将人引进了房中,叶辛夷带着人上了茶点,便很是识趣地出来了。方才礼貌性地询问过,乾和帝不打算留在这里用饭,是以,眼下她倒是没什么事,交代了柳绿在门口听着吩咐,她便是信步走出了小院儿。 沿着果林一路走了过去,倒是再没了往日悠闲自在的心情。 抬眼间,见得前方不远处的林荫下坐着一人,居然是已经又是好几日没有出过房门的林秀蕴,今日居然难得没有在屋里埋头研究那些药材,反倒出来了。 林秀蕴虽然人并不难相处,但性子委实冷淡,虽然她也不曾明说,但他们谁都看得出来,她更喜欢独处。沈钺和叶辛夷对她心存感激,又自来识趣,是以,甚少往她跟前凑。往日里,叶辛夷自然是不会去打扰,今日她的心绪有些不稳,见着林秀蕴,心头一动,终究是走上前去,“师叔。” 林秀蕴听得动静,转过头来,见是她,轻轻“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甚至是又转过了头去,也不知是在看风景、想事情,亦或只是在发呆,好像全然当没有叶辛夷这个人一般。 这样的反应叶辛夷自是不意外,默了片刻,厚着脸皮便撩了裙摆在林秀蕴身边坐了。那是一根有小孩儿环抱粗细的木头,也不知是何时从山上伐来的,就扔在这树荫下,平日里怕是坐的人多,表面已很是光滑,而且够长,并排坐个四五个人也不成问题,而今,只坐林秀蕴和叶辛夷两人自然是宽余得很。 “有事儿?”感觉到她坐了下来,林秀蕴终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淡淡的疑惑。 叶辛夷心里一哂,面上却是泰然自若得很,旁人都说夫妻相,夫妻相,她与沈钺成亲也大半年了,他们到底有没有生出两分夫妻相来,她是不知,不过,沈某人的厚脸皮潜移默化间,她倒是学会了不少。 “师叔连着几日未曾出过房门,可休息好了?方才见师叔望着远处,莫不是想家了吧?” 林秀蕴显然未曾料到她居然是来找她闲谈的,有些诧异一般盯了她一眼,这才又转头望向方才所看的方向,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丛草道,“我在看那里的蚂蚁窝,今日怕还是不会下雨。” 叶辛夷一愣,根本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可林秀蕴神色淡淡,好似她做的这件事,说的这句话都再寻常不过一般,更根本不曾在意叶辛夷的反应。 没想到,师叔的这性子有的时候却也不错,至少不会让你觉得太过尴尬。叶辛夷在心底苦笑了一下,一时也没有说话,一手杵在膝盖上撑着下巴,与林秀蕴一般望着某处,思绪飘远。 过了良久,她才语调幽幽道,“师叔,若是......眼下能有机会让你回蜀中,你应该很想回去的吧?” 出乎叶辛夷意料的,林秀蕴却是摇了摇头,“不想。” 叶辛夷挑眉,愕然了,一时找不到话接。 林秀蕴却是转头望向她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外行走,并不曾待在蜀中。一边四处游历、研究蛊毒,一边却是在寻师兄的下落,如今好不容易寻着了师兄,他在京城,我自然便也会留在这儿。” 叶辛夷彻底蒙了,没有想到这师叔居然这般直白,连遮掩都不曾。 林秀蕴不见害羞,当然更不见半分羞愧,神色自始至终淡淡且自如,“怎么?可是觉得我太不害臊了。” “不是......林师叔真是坦率......让人羡慕。”叶辛夷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这话里,倒并非全然是假,江湖儿女的敢爱敢恨,她自来是欣赏的,倒是与她还是顾欢时的性子有那么两分相当,只是成了叶辛夷的这么些年,在她爹的潜移默化下,她竟也懂得收敛,矜持了许多。不过,不妨碍她还是欣赏这样的性子,就如她与冷长如一见如故一般,林秀蕴平日里看着性子冷淡,居然也是个坦率的性子,叶辛夷并不曾与林秀蕴谈过私话,自然不知。有些诧异,却也不乏欣赏。 只是,因着对象是她爹,这欣赏......不由得便带了两分不自在。 林秀蕴如冰雪轻覆的双眸淡淡瞥了叶辛夷一眼,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一般,转过头道,“我一直喜欢师兄,虽然他不喜欢我,可却也不妨碍我喜欢他。当然,我的喜欢,更与你们没有关系。” 叶辛夷默了默,“师叔为何要研究蛊毒?” 林秀蕴顿了顿,“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以为,我研究蛊毒,是为了你爹,或是你娘吧?” 叶辛夷有些尴尬,这位林师叔性子这般冷淡,虽然一直挺好相处,但没有想到居然这般犀利,能看透人心。看来,她这么些年游历四方确是真的。 “你多想了。我研究蛊毒,只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不过.....我也不能否认,最开始,确实是有你爹,或是你娘的缘故。”叶辛夷没有想到这当中居然还有转折,“你娘身中蛊毒时,你父亲带了她去找我师兄解蛊。那个时候,我们都对蛊毒一窍不通,只是,我对于制毒解毒更有兴趣,可师兄呢,却更喜欢正统的医道。因着你娘,我对那能种在体内的小虫子起了兴趣,后来,才会一直研究。” 叶辛夷倒是真没有想过这当中居然还有这么一茬。 “所以,我见过你父亲,也见过你娘。”话题忽转。 叶辛夷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顿,有些愣神地望着林秀蕴,心想着,林师叔语调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不见什么起伏,但是今日谈兴颇浓啊! “你父亲轻鸿公子的名头倒是名不虚传,当得起‘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之赞,不过,也正是因着如此,才惹来了蓝若华这么一朵烂桃花。比起你父亲,你娘却是要平凡上了许多。” <script>app2(); 323 直白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叶辛夷微垂下眼,掩住眸底的暗色,上前一步,蹲身敛衽就要行大礼。 那人——一身常服打扮的乾和帝却早已察觉到她的到来,见她要拜下,忙抬手道,“不必多礼……今日难得得空,朕……咳咳……我特意来看看熒出。” 居然以“我”自称?叶辛夷便知道这一位来这一趟怕是不想落人眼,当下便也从善如流道,“那您这边请。” 将人引进了房中,叶辛夷带着人上了茶点,便很是识趣地出来了。方才礼貌性地询问过,乾和帝不打算留在这里用饭,是以,眼下她倒是没什么事,交代了柳绿在门口听着吩咐,她便是信步走出了小院儿。 沿着果林一路走了过去,倒是再没了往日悠闲自在的心情。 抬眼间,见得前方不远处的林荫下坐着一人,居然是已经又是好几日没有出过房门的林秀蕴,今日居然难得没有在屋里埋头研究那些药材,反倒出来了。 林秀蕴虽然人并不难相处,但性子委实冷淡,虽然她也不曾明说,但他们谁都看得出来,她更喜欢独处。沈钺和叶辛夷对她心存感激,又自来识趣,是以,甚少往她跟前凑。往日里,叶辛夷自然是不会去打扰,今日她的心绪有些不稳,见着林秀蕴,心头一动,终究是走上前去,“师叔。” 林秀蕴听得动静,转过头来,见是她,轻轻“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甚至是又转过了头去,也不知是在看风景、想事情,亦或只是在发呆,好像全然当没有叶辛夷这个人一般。 这样的反应叶辛夷自是不意外,默了片刻,厚着脸皮便撩了裙摆在林秀蕴身边坐了。那是一根有小孩儿环抱粗细的木头,也不知是何时从山上伐来的,就扔在这树荫下,平日里怕是坐的人多,表面已很是光滑,而且够长,并排坐个四五个人也不成问题,而今,只坐林秀蕴和叶辛夷两人自然是宽余得很。 “有事儿?”感觉到她坐了下来,林秀蕴终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淡淡的疑惑。 叶辛夷心里一哂,面上却是泰然自若得很,旁人都说夫妻相,夫妻相,她与沈钺成亲也大半年了,他们到底有没有生出两分夫妻相来,她是不知,不过,沈某人的厚脸皮潜移默化间,她倒是学会了不少。 “师叔连着几日未曾出过房门,可休息好了?方才见师叔望着远处,莫不是想家了吧?” 林秀蕴显然未曾料到她居然是来找她闲谈的,有些诧异一般盯了她一眼,这才又转头望向方才所看的方向,抬起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丛草道,“我在看那里的蚂蚁窝,今日怕还是不会下雨。” 叶辛夷一愣,根本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可林秀蕴神色淡淡,好似她做的这件事,说的这句话都再寻常不过一般,更根本不曾在意叶辛夷的反应。 没想到,师叔的这性子有的时候却也不错,至少不会让你觉得太过尴尬。叶辛夷在心底苦笑了一下,一时也没有说话,一手杵在膝盖上撑着下巴,与林秀蕴一般望着某处,思绪飘远。 过了良久,她才语调幽幽道,“师叔,若是......眼下能有机会让你回蜀中,你应该很想回去的吧?” 出乎叶辛夷意料的,林秀蕴却是摇了摇头,“不想。” 叶辛夷挑眉,愕然了,一时找不到话接。 林秀蕴却是转头望向她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外行走,并不曾待在蜀中。一边四处游历、研究蛊毒,一边却是在寻师兄的下落,如今好不容易寻着了师兄,他在京城,我自然便也会留在这儿。” 叶辛夷彻底蒙了,没有想到这师叔居然这般直白,连遮掩都不曾。 林秀蕴不见害羞,当然更不见半分羞愧,神色自始至终淡淡且自如,“怎么?可是觉得我太不害臊了。” “不是......林师叔真是坦率......让人羡慕。”叶辛夷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这话里,倒并非全然是假,江湖儿女的敢爱敢恨,她自来是欣赏的,倒是与她还是顾欢时的性子有那么两分相当,只是成了叶辛夷的这么些年,在她爹的潜移默化下,她竟也懂得收敛,矜持了许多。不过,不妨碍她还是欣赏这样的性子,就如她与冷长如一见如故一般,林秀蕴平日里看着性子冷淡,居然也是个坦率的性子,叶辛夷并不曾与林秀蕴谈过私话,自然不知。有些诧异,却也不乏欣赏。 只是,因着对象是她爹,这欣赏......不由得便带了两分不自在。 林秀蕴如冰雪轻覆的双眸淡淡瞥了叶辛夷一眼,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一般,转过头道,“我一直喜欢师兄,虽然他不喜欢我,可却也不妨碍我喜欢他。当然,我的喜欢,更与你们没有关系。” 叶辛夷默了默,“师叔为何要研究蛊毒?” 林秀蕴顿了顿,“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以为,我研究蛊毒,是为了你爹,或是你娘吧?” 叶辛夷有些尴尬,这位林师叔性子这般冷淡,虽然一直挺好相处,但没有想到居然这般犀利,能看透人心。看来,她这么些年游历四方确是真的。 “你多想了。我研究蛊毒,只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不过.....我也不能否认,最开始,确实是有你爹,或是你娘的缘故。”叶辛夷没有想到这当中居然还有转折,“你娘身中蛊毒时,你父亲带了她去找我师兄解蛊。那个时候,我们都对蛊毒一窍不通,只是,我对于制毒解毒更有兴趣,可师兄呢,却更喜欢正统的医道。因着你娘,我对那能种在体内的小虫子起了兴趣,后来,才会一直研究。” 叶辛夷倒是真没有想过这当中居然还有这么一茬。 “所以,我见过你父亲,也见过你娘。”话题忽转。 叶辛夷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顿,有些愣神地望着林秀蕴,心想着,林师叔语调虽然还是冷冷淡淡的,不见什么起伏,但是今日谈兴颇浓啊! “你父亲轻鸿公子的名头倒是名不虚传,当得起‘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之赞,不过,也正是因着如此,才惹来了蓝若华这么一朵烂桃花。比起你父亲,你娘却是要平凡上了许多。” <script>app2(); 324 剽悍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你别以为我说这话是因着我嫉妒她。你不太会长,你父亲那般好的样貌没有遗传到,只这双眼睛还生得算好,其余的,倒是处处像你母亲。”林秀蕴打量着她,张口便是这么一句。 还没有被人这般对相貌评头论足过,叶辛夷真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才好。 不过,林秀蕴显然也并不需要她作什么反应。“而且我瞧着你的性子也有些像她,执拗、倔强,认准了的事情,怕是十头牛也拽不回来,喜欢逞强,小毛病一堆,而且脾气算不得好,我瞧着,还有些恃宠生娇,尤其是在自个儿喜欢的人面前,那股子任性娇气,还真是一脉相承。” 叶辛夷心里那个尴尬啊,敢情林师叔这般冷淡的性子,其实也有对她很是不喜的缘故?偏偏,她还没有办法反驳,她自己何尝不知,她的性子并不讨喜?处处看她皆好的,不过也就是因着一个喜欢罢了。 “反正,我是瞧不出何处好来,可也许就是因为鲜活吧,也或许男人就是喜欢这样的,反正她很得男人喜欢,显然这一点,你也像她。”林秀蕴淡淡一瞥叶辛夷,那眼神也好,语气也罢,叶辛夷倒是听不出半点儿称赞的意味来。 “只一点,她确实令人佩服。”林秀蕴话锋又是一转,“彼时,以她和你爹的情深,我以为你爹一死,你再一出生,她必然会追随而去,却没有想到,她居然活了下来不说,居然隔年便嫁给了师兄,还生了两个孩子……” 林秀蕴的语调仍是平平淡淡的不带起伏,更听不出半点儿嘲讽来,叶辛夷却是听得耳朵发烧。 这何尝不是她心中一处结?她对两个父亲是当真没有半点儿怨言,可是她母亲的这一做法,若说她心中半点儿疙瘩没有,那就是自欺欺人。不过是因着是上辈人的事儿,殷雪乔又早已死了,子不言母过,她只得装糊涂,骗别人也骗自己全不在意罢了。 今日乍然被林秀蕴提起,叶辛夷才知道她心里原来还是扎着一根隐刺。 “不过,我终究不是她,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所以,也没有办法去评判她什么。” 叶辛夷喉间微哽,“师叔怕也为我爹不值吧?即便如此,我爹他对我娘还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林秀蕴对叶仕安的心思,叶仕安自己岂有不知?可他对林秀蕴一直坦坦荡荡,这绝非是对人有意的态度。 “我知道,他喜不喜欢我都没关系,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情。” 林秀蕴说罢,转过头来,望着叶辛夷,恍惚间眸中竟带着几许浅淡如云烟的笑意,“当然,那只是我一厢情愿,若是两情相悦,自就是全然不同了。那日,你对着那个叫什么珍珠的,倒是甚有气势,你自己的男人,还是个对你一心一意的男人,且是一个身心健康的男人,你难道就拿他没了法子?” 叶辛夷全然没有想到林秀蕴的心思转得这般快,更奇怪话怎么突然就说到了这里,但那话里的意思她却是听得分明,不期然便是耳根发烧,“师叔,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近来脾气越来越差,不就是因着你馋他的身子,却吃不到口吗?这叫yu求不满。我告诉你,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男人憋久了出事儿,女人憋久了也会坏事儿。” “师叔!”叶辛夷又羞又臊,闹了个大红脸。 “你害什么臊?拿出你那日对付那情敌的剽悍劲儿来,还愁拿不下沈钺吗?”冷冷淡淡的语气,林秀蕴连眉毛都没有撩上一根儿,吐出的,却尽是虎狼之词。 我剽悍?我看师叔你才剽悍呢吧?叶辛夷额角青筋蹦了两蹦,衬着那红透热烫,直可以煎熟鸡蛋的脸色,不用照镜子也可以想见的精彩。 “你叫我一声师叔,我便也当长辈劝你一句。沈钺为何憋着,你心知肚明,可这世间,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你永远不知道,想,便去做,莫要留下遗憾才是。” 这一番话让叶辛夷愣住,呆坐在原处失了神,连林秀蕴是何时走了的都不知道。 乾和帝在房里与沈钺说了约摸半个时辰的话,便告辞而去。 叶辛夷将人送出庄子,回得屋里来时,见沈钺坐在临窗大炕上,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微微颦着眉,神色凝重的样子。听得脚步声,他却是瞬间就收敛了面上的情绪,笑着朝她看过来,并向她伸出了手,“送走了?” 叶辛夷敛下眸中的暗色,点了点头,走过去,将手递给他,他握住,顺势一扯,便将她拉到胸前,轻轻拢住。 “他今日纡尊降贵跑到咱们这个小庄子上来所为何事?”叶辛夷伏在他胸口,语气算不得好,虽不知为何,却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位陛下虽不是商人,却深谙商人那无利不起早的精髓。 “我如今的伤还未好全,他能让我做什么?不过就是诉诉苦罢了,他最近日子难过,那边怕已是凶多吉少……”沈钺抬手捋着她的头发。 “所以,他便又想起你来了?”叶辛夷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对着这一位陛下,她委实生不出半点儿敬畏来。 “谁让你夫君我救了他一次又一次呢,他处境越是艰难,越无人可用时,便越会想起我。”京城里风云迭起,旁人怕早已将沈钺此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可乾和帝不会。如同沈钺所说,这个时候,他只会更记起他罢了,是以,才在这样的时候还要抽个空,纡尊降贵亲自来这庄子跑一趟,不就是为了展示他的恩德吗? 若沈钺果真是个愚忠的,心里指不定就要因着他这番举动感恩戴德,对他更是死心塌地,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了。 “他是让你去蜀中?”叶辛夷闷了片刻,才低声道。 从前她不知沈钺早已知道她与夏家的关系,这心里尚且自在些,如今,提起蜀中,提起夏家,她就满心的不自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沈钺因她而为难。 哪怕,依着沈钺和书生的关系,他也会为难,可如今,牵扯到她,她总是没有办法不多想一二。 “我伤还没好,他让我去我也去不了。”沈钺淡淡回道,抬手将她拢起的眉心轻轻抚平。 <script>app2(); 324 剽悍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你别以为我说这话是因着我嫉妒她。你不太会长,你父亲那般好的样貌没有遗传到,只这双眼睛还生得算好,其余的,倒是处处像你母亲。”林秀蕴打量着她,张口便是这么一句。 还没有被人这般对相貌评头论足过,叶辛夷真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才好。 不过,林秀蕴显然也并不需要她作什么反应。“而且我瞧着你的性子也有些像她,执拗、倔强,认准了的事情,怕是十头牛也拽不回来,喜欢逞强,小毛病一堆,而且脾气算不得好,我瞧着,还有些恃宠生娇,尤其是在自个儿喜欢的人面前,那股子任性娇气,还真是一脉相承。” 叶辛夷心里那个尴尬啊,敢情林师叔这般冷淡的性子,其实也有对她很是不喜的缘故?偏偏,她还没有办法反驳,她自己何尝不知,她的性子并不讨喜?处处看她皆好的,不过也就是因着一个喜欢罢了。 “反正,我是瞧不出何处好来,可也许就是因为鲜活吧,也或许男人就是喜欢这样的,反正她很得男人喜欢,显然这一点,你也像她。”林秀蕴淡淡一瞥叶辛夷,那眼神也好,语气也罢,叶辛夷倒是听不出半点儿称赞的意味来。 “只一点,她确实令人佩服。”林秀蕴话锋又是一转,“彼时,以她和你爹的情深,我以为你爹一死,你再一出生,她必然会追随而去,却没有想到,她居然活了下来不说,居然隔年便嫁给了师兄,还生了两个孩子……” 林秀蕴的语调仍是平平淡淡的不带起伏,更听不出半点儿嘲讽来,叶辛夷却是听得耳朵发烧。 这何尝不是她心中一处结?她对两个父亲是当真没有半点儿怨言,可是她母亲的这一做法,若说她心中半点儿疙瘩没有,那就是自欺欺人。不过是因着是上辈人的事儿,殷雪乔又早已死了,子不言母过,她只得装糊涂,骗别人也骗自己全不在意罢了。 今日乍然被林秀蕴提起,叶辛夷才知道她心里原来还是扎着一根隐刺。 “不过,我终究不是她,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所以,也没有办法去评判她什么。” 叶辛夷喉间微哽,“师叔怕也为我爹不值吧?即便如此,我爹他对我娘还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林秀蕴对叶仕安的心思,叶仕安自己岂有不知?可他对林秀蕴一直坦坦荡荡,这绝非是对人有意的态度。 “我知道,他喜不喜欢我都没关系,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情。” 林秀蕴说罢,转过头来,望着叶辛夷,恍惚间眸中竟带着几许浅淡如云烟的笑意,“当然,那只是我一厢情愿,若是两情相悦,自就是全然不同了。那日,你对着那个叫什么珍珠的,倒是甚有气势,你自己的男人,还是个对你一心一意的男人,且是一个身心健康的男人,你难道就拿他没了法子?” 叶辛夷全然没有想到林秀蕴的心思转得这般快,更奇怪话怎么突然就说到了这里,但那话里的意思她却是听得分明,不期然便是耳根发烧,“师叔,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近来脾气越来越差,不就是因着你馋他的身子,却吃不到口吗?这叫yu求不满。我告诉你,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男人憋久了出事儿,女人憋久了也会坏事儿。” “师叔!”叶辛夷又羞又臊,闹了个大红脸。 “你害什么臊?拿出你那日对付那情敌的剽悍劲儿来,还愁拿不下沈钺吗?”冷冷淡淡的语气,林秀蕴连眉毛都没有撩上一根儿,吐出的,却尽是虎狼之词。 我剽悍?我看师叔你才剽悍呢吧?叶辛夷额角青筋蹦了两蹦,衬着那红透热烫,直可以煎熟鸡蛋的脸色,不用照镜子也可以想见的精彩。 “你叫我一声师叔,我便也当长辈劝你一句。沈钺为何憋着,你心知肚明,可这世间,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你永远不知道,想,便去做,莫要留下遗憾才是。” 这一番话让叶辛夷愣住,呆坐在原处失了神,连林秀蕴是何时走了的都不知道。 乾和帝在房里与沈钺说了约摸半个时辰的话,便告辞而去。 叶辛夷将人送出庄子,回得屋里来时,见沈钺坐在临窗大炕上,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微微颦着眉,神色凝重的样子。听得脚步声,他却是瞬间就收敛了面上的情绪,笑着朝她看过来,并向她伸出了手,“送走了?” 叶辛夷敛下眸中的暗色,点了点头,走过去,将手递给他,他握住,顺势一扯,便将她拉到胸前,轻轻拢住。 “他今日纡尊降贵跑到咱们这个小庄子上来所为何事?”叶辛夷伏在他胸口,语气算不得好,虽不知为何,却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位陛下虽不是商人,却深谙商人那无利不起早的精髓。 “我如今的伤还未好全,他能让我做什么?不过就是诉诉苦罢了,他最近日子难过,那边怕已是凶多吉少……”沈钺抬手捋着她的头发。 “所以,他便又想起你来了?”叶辛夷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对着这一位陛下,她委实生不出半点儿敬畏来。 “谁让你夫君我救了他一次又一次呢,他处境越是艰难,越无人可用时,便越会想起我。”京城里风云迭起,旁人怕早已将沈钺此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可乾和帝不会。如同沈钺所说,这个时候,他只会更记起他罢了,是以,才在这样的时候还要抽个空,纡尊降贵亲自来这庄子跑一趟,不就是为了展示他的恩德吗? 若沈钺果真是个愚忠的,心里指不定就要因着他这番举动感恩戴德,对他更是死心塌地,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了。 “他是让你去蜀中?”叶辛夷闷了片刻,才低声道。 从前她不知沈钺早已知道她与夏家的关系,这心里尚且自在些,如今,提起蜀中,提起夏家,她就满心的不自在,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沈钺因她而为难。 哪怕,依着沈钺和书生的关系,他也会为难,可如今,牵扯到她,她总是没有办法不多想一二。 “我伤还没好,他让我去我也去不了。”沈钺淡淡回道,抬手将她拢起的眉心轻轻抚平。 <script>app2(); 325 煎熬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可你的伤早晚会好。”拖又能拖到几时? “早与晚自然还是有区别的。能拖到几时便算几时吧!”沈钺修长的食指将叶辛夷的发丝绕在其上,倒是甚有兴致地玩儿得高兴,语调平平淡淡的,可嘴角的笑容却好似含着些深意一般。 叶辛夷杏眼忽闪了两下,若有所思望向他。 他另一只手支着脑袋,笑望着她,“不是说今日打了新鲜的鱼虾上来吗?天色也不早了,总不能因着那些糟心事儿,咱就不吃饭了吧?” 叶辛夷微微一顿,双眸点点归于幽静,抬起望着他。 那目光静深幽远,看得沈钺有些颈后发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脸上闲适的笑亦是敏锐地敛起,正待问时,她却已经若无其事敛下了眸子,轻哼一声便将被他绕在指上的发丝夺了过来,瞪了他一眼道,“饿不着你,等着!”说着便已是下了炕,三两步走出了门外去。 沈钺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发怔,方才因她眸光而心里起的怪异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本以为叶辛夷去吩咐一声也该回来了,谁知,这一去,便没了身影,直到柳绿来给他送消暑的凉茶也不见人,“太太呢?” “太太正带了桃红在小厨房忙着呢。”柳绿笑着应了一声,便是退了出去。 沈家就这么两个主子,都是好伺候的主儿,可近身伺候的也就柳绿和桃红两个,而桃红管着吃食,又不会说话,因而服侍的很多事儿都落在柳绿一人身上,她却是个再本分不过的性子,太太信任她,她自然便也报以最纯粹的真心。 譬如此时,房内就大人一人,她便退了出来,候在檐下,不离得过近,也不至于错听了吩咐。 沈钺敛着眉心,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柳绿走了一般,抬起眼望向窗外,隔着细竹编制的帘子,院子里的绿色隐隐绰绰,沈钺却觉得心口有些不安地发凉,今日哪儿来的兴致,居然亲自下厨了? 叶辛夷何止是亲自下厨啊,居然还整治了一桌子好不丰盛的菜肴。桃红她们将饭摆好后,便是退了出去,叶辛夷就坐在他旁边,冲着他笑。 沈钺低头望着那一桌子的菜,不只庄子里产出的鱼虾、鸡鸭和菜蔬等物,居然还有一盘子生蚝、一盅枸杞甲鱼汤,一盘子韭菜炒鸡蛋,显见都是专程让人进城里去采买来的,这么麻烦就不说了,最要紧这些东西......他若是记得不错,怕都有同一个功效...... 他当下头皮便有些发麻,好不容易打迭起了笑容,却难掩僵硬地望向叶辛夷道,“怎么做了这么多?就我们两个人而已,哪儿吃得了这么许多?” 叶辛夷挽了袖子,一边笑着给他盛起了汤,一边应道,“放心吧!菜色虽多了两样,可每一样都做得不多,你我吃倒也并不会浪费。你这回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前都是温补,如今眼看着差不多好了,我问过师叔,正是时候了,可不就得好好补补吗?” 说着补补时,她一双眸子含着别样的深意笑睐着他,已是将碗放到了他面前,“来!先喝碗汤!我好些日子没有下厨了,你不是说还是最喜欢吃我做的菜吗?今日这一桌子可都是我专程给你做的,你可要好好吃,莫要辜负了我一番心意才是。” 沈钺望着她的笑容,头皮发麻得更是厉害,偏生被她殷勤地盯视着,还只得埋头喝起了那碗汤。 “怎么样?可好喝?”叶辛夷温柔地笑问。 沈钺只得强扯出一抹笑,道一声“自然好喝”,可天知道,他半点儿没有尝出滋味来。 “好喝便好,再尝尝这个......”叶辛夷给他夹菜,一顿饭,将他照顾得那叫一个无微不至,桌上有大半的菜皆是进了沈钺的肚皮,于沈钺而言,这顿饭真真是煎熬,可他却再清楚不过,这怕只是今晚的一个开始而已。 接下来该怎么熬,他刚一想,便只觉得头疼。 用过晚膳,天也黑尽了,庄子上凉得快,入夜后不消一会儿便能凉快下来。 桃红她们将杯盏碗碟收拾下去,便一一退了出去,房内便只剩了沈钺和叶辛夷两人。 半敞的门窗外不时有习习凉风灌入,沈钺却觉得又发起热来,浑身不安闲。 偏叶辛夷倒好似全然不知一般,仍如往常一般,就偎在他身边翻看着一本医书。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萦绕鼻端不去,平日里也不觉得怎么,今日却让他愈发坐立不安起来。 许是他浑身紧绷的肌肉让她靠着也觉得不舒服,她终于将注意力从书上转移到了他身上,一看他,却是吓了一跳般,“你这是怎么了?很热吗?怎么这么一头的汗?”说着便已抬手去给他擦,温软的指尖划过他的额头鬓角,沈钺只觉得呼吸一紧,忙偏头闪过。 对上叶辛夷清透如朝露,这会儿却明显透出两分受伤来的杏眼,他忙呵呵干笑两声道,“我这一身的臭汗,小心熏着你。是太热了些,我去擦一擦便好。”说着,便已是越过叶辛夷,从那炕上一跃而下,飞也似地逃进了净房之中。 那身手矫健得哟! 叶辛夷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来,带着两分狡黠,三分刁坏。 对着乾和帝,沈钺这伤,自然还没有好全。毕竟,当日太医看诊时,可是说得清楚,他这伤着实不轻,要好生养上个一两月才成。如今,方才一个月,伤还未好全也是有的。 可那是乾和帝不知,沈钺的底子比寻常人好啊,又一直有大夫尽心尽力照看着,加上那些太医都是人精一般的,从来说话都是留三分,他沈大人的伤其实早就大好了。否则,她今日存的什么心思,想必他也猜到了,若想逃,大可以拿伤口又疼了来说事儿,可显然,他不敢啊,他伤口还会不会疼,能瞒得过乾和帝,可瞒不过日日在身边,还懂医的沈太太。 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沈钺浑身湿淋淋地站在净房中发呆,沈太太今夜看来是有备而来,这网若是张得够密,他能否安然逃得开? 沈钺心里实在是没底,便在净房中磨蹭了又磨蹭,直到再也磨蹭不下去了,这才拖着步子,从那净房里一步一挪地走了出来。 <script>app2(); 325 煎熬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可你的伤早晚会好。”拖又能拖到几时? “早与晚自然还是有区别的。能拖到几时便算几时吧!”沈钺修长的食指将叶辛夷的发丝绕在其上,倒是甚有兴致地玩儿得高兴,语调平平淡淡的,可嘴角的笑容却好似含着些深意一般。 叶辛夷杏眼忽闪了两下,若有所思望向他。 他另一只手支着脑袋,笑望着她,“不是说今日打了新鲜的鱼虾上来吗?天色也不早了,总不能因着那些糟心事儿,咱就不吃饭了吧?” 叶辛夷微微一顿,双眸点点归于幽静,抬起望着他。 那目光静深幽远,看得沈钺有些颈后发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脸上闲适的笑亦是敏锐地敛起,正待问时,她却已经若无其事敛下了眸子,轻哼一声便将被他绕在指上的发丝夺了过来,瞪了他一眼道,“饿不着你,等着!”说着便已是下了炕,三两步走出了门外去。 沈钺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发怔,方才因她眸光而心里起的怪异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本以为叶辛夷去吩咐一声也该回来了,谁知,这一去,便没了身影,直到柳绿来给他送消暑的凉茶也不见人,“太太呢?” “太太正带了桃红在小厨房忙着呢。”柳绿笑着应了一声,便是退了出去。 沈家就这么两个主子,都是好伺候的主儿,可近身伺候的也就柳绿和桃红两个,而桃红管着吃食,又不会说话,因而服侍的很多事儿都落在柳绿一人身上,她却是个再本分不过的性子,太太信任她,她自然便也报以最纯粹的真心。 譬如此时,房内就大人一人,她便退了出来,候在檐下,不离得过近,也不至于错听了吩咐。 沈钺敛着眉心,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柳绿走了一般,抬起眼望向窗外,隔着细竹编制的帘子,院子里的绿色隐隐绰绰,沈钺却觉得心口有些不安地发凉,今日哪儿来的兴致,居然亲自下厨了? 叶辛夷何止是亲自下厨啊,居然还整治了一桌子好不丰盛的菜肴。桃红她们将饭摆好后,便是退了出去,叶辛夷就坐在他旁边,冲着他笑。 沈钺低头望着那一桌子的菜,不只庄子里产出的鱼虾、鸡鸭和菜蔬等物,居然还有一盘子生蚝、一盅枸杞甲鱼汤,一盘子韭菜炒鸡蛋,显见都是专程让人进城里去采买来的,这么麻烦就不说了,最要紧这些东西......他若是记得不错,怕都有同一个功效...... 他当下头皮便有些发麻,好不容易打迭起了笑容,却难掩僵硬地望向叶辛夷道,“怎么做了这么多?就我们两个人而已,哪儿吃得了这么许多?” 叶辛夷挽了袖子,一边笑着给他盛起了汤,一边应道,“放心吧!菜色虽多了两样,可每一样都做得不多,你我吃倒也并不会浪费。你这回受了这么重的伤,早前都是温补,如今眼看着差不多好了,我问过师叔,正是时候了,可不就得好好补补吗?” 说着补补时,她一双眸子含着别样的深意笑睐着他,已是将碗放到了他面前,“来!先喝碗汤!我好些日子没有下厨了,你不是说还是最喜欢吃我做的菜吗?今日这一桌子可都是我专程给你做的,你可要好好吃,莫要辜负了我一番心意才是。” 沈钺望着她的笑容,头皮发麻得更是厉害,偏生被她殷勤地盯视着,还只得埋头喝起了那碗汤。 “怎么样?可好喝?”叶辛夷温柔地笑问。 沈钺只得强扯出一抹笑,道一声“自然好喝”,可天知道,他半点儿没有尝出滋味来。 “好喝便好,再尝尝这个......”叶辛夷给他夹菜,一顿饭,将他照顾得那叫一个无微不至,桌上有大半的菜皆是进了沈钺的肚皮,于沈钺而言,这顿饭真真是煎熬,可他却再清楚不过,这怕只是今晚的一个开始而已。 接下来该怎么熬,他刚一想,便只觉得头疼。 用过晚膳,天也黑尽了,庄子上凉得快,入夜后不消一会儿便能凉快下来。 桃红她们将杯盏碗碟收拾下去,便一一退了出去,房内便只剩了沈钺和叶辛夷两人。 半敞的门窗外不时有习习凉风灌入,沈钺却觉得又发起热来,浑身不安闲。 偏叶辛夷倒好似全然不知一般,仍如往常一般,就偎在他身边翻看着一本医书。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萦绕鼻端不去,平日里也不觉得怎么,今日却让他愈发坐立不安起来。 许是他浑身紧绷的肌肉让她靠着也觉得不舒服,她终于将注意力从书上转移到了他身上,一看他,却是吓了一跳般,“你这是怎么了?很热吗?怎么这么一头的汗?”说着便已抬手去给他擦,温软的指尖划过他的额头鬓角,沈钺只觉得呼吸一紧,忙偏头闪过。 对上叶辛夷清透如朝露,这会儿却明显透出两分受伤来的杏眼,他忙呵呵干笑两声道,“我这一身的臭汗,小心熏着你。是太热了些,我去擦一擦便好。”说着,便已是越过叶辛夷,从那炕上一跃而下,飞也似地逃进了净房之中。 那身手矫健得哟! 叶辛夷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来,带着两分狡黠,三分刁坏。 对着乾和帝,沈钺这伤,自然还没有好全。毕竟,当日太医看诊时,可是说得清楚,他这伤着实不轻,要好生养上个一两月才成。如今,方才一个月,伤还未好全也是有的。 可那是乾和帝不知,沈钺的底子比寻常人好啊,又一直有大夫尽心尽力照看着,加上那些太医都是人精一般的,从来说话都是留三分,他沈大人的伤其实早就大好了。否则,她今日存的什么心思,想必他也猜到了,若想逃,大可以拿伤口又疼了来说事儿,可显然,他不敢啊,他伤口还会不会疼,能瞒得过乾和帝,可瞒不过日日在身边,还懂医的沈太太。 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沈钺浑身湿淋淋地站在净房中发呆,沈太太今夜看来是有备而来,这网若是张得够密,他能否安然逃得开? 沈钺心里实在是没底,便在净房中磨蹭了又磨蹭,直到再也磨蹭不下去了,这才拖着步子,从那净房里一步一挪地走了出来。 <script>app2(); 326 阿钺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只是等到他走出净房时,却又恨不得立刻又转身钻回去。 夜已深了,室内的烛火已特意拨暗,晕黄的烛光不过略略扫淡了室内的暗色,却将笼着烛光的室内,映照得隐隐绰绰。 叶辛夷没有去净房,却已是沐浴过了,还换一身寝衣,就倚在床边,朝着他勾手,眉眼间,含着几许媚色。 那寝衣显然是特制的,薄如蝉翼,穿了等于没穿,将她匀称的身段,白净的肌肤掩映着,就连小衣上那株并蒂莲亦是在轻纱下若隐若现,更是勾人...... 沈钺浑身发僵,脚步定在原处,再迈不开步去。 “沈熒出,磨磨蹭蹭的,还当你才是个羞怯的新娘子。”叶辛夷见他顿住了步子,哼了一声,有些不满地嗤道。 即便沈钺早猜到了她今夜的用意,可直到此刻直面之前,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可是很显然,叶辛夷连这最后一丝侥幸也不让他留。 见他定在原地不动,脸上更是发僵,叶辛夷心里不是不羞,若非他总是躲了又躲,她一个女孩子,怎么也不会主动,她也是没了法子,这才厚着脸皮这般为之。可她都走到这一步了,他居然是这般反应,叶辛夷心里一股火,登时便压过了羞意,眉心一蹙道,“沈熒出,你还不过来?脚下生根儿了不成?” 沈钺喉间发干泛苦,望着她一双熠熠杏眸,喉结滚了滚,片刻后,才哑着嗓道,“这天气果真热得很,擦了身子也不见效,我出去转转......”说着,便已是转过了身。 “沈熒出!”身后骤然响起叶辛夷的呼喊声,“你敢走!今日你若是出了这个门儿,往后,你我便是桥归桥,路归路。我便如你所愿,你往后便再也用不着搭理我了。”这语气又急又气,还带着股浓浓的委屈。 沈钺这步子自然是再迈不出去,“欢欢儿,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后面的话尚未说出,乍然听得一声低泣,他一愕,蓦地转过头,便见得叶辛夷坐在那床沿上,低垂着臻首,正抬手抹泪,腮边两抹泪痕衬着那红透的眼,让沈钺心口蓦地一疼,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般,痛得厉害。 他再顾不得其他,快步上前去,“欢欢儿,你这是怎么了?乖!别哭啊!你这一哭,我......我就真是没法子了。”说话间,他三两步走到了床边,朝她探出手去,叶辛夷却是不领情,将身子一扭,背对着他,跟着往边上挪。 “你不是与我独处一室都觉得厌烦么?那还待在此处做什么?你不是想走么?走便是了,走了好,走了你我都清静。”这话说着时,带着哽咽的哭音儿,话落时,那低泣声恍惚又更大了两分。 沈钺心里难受得紧,他从未见叶辛夷哭过,她骨子里是个倔强不服输的,她是家中长女,这么些年来,她习惯了独立,护着自己,还要护着家人,别看表面是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性子却是坚韧强硬得很,往常,她感动也好,伤心也罢,哪怕就是眼眶都红了,也从不曾真正哭出来,许在她看来,流了泪便是示弱吧。彼时,沈钺便觉得,那样的她格外惹他心疼。 可直到今日才知道,看她忍着不哭他心疼,等到她真正忍不住哭出来时,他却更心疼。 往常多难多疼也不见她哭,今夜,她却哭了。可见,她定是疼得厉害,委屈得紧吧,偏偏,这疼,这委屈,还是他给的。 他在娶她之时,便在心底对自己暗暗起誓,这一辈子,都会竭尽所能让她过得开怀自在,而绝不是要惹她哭的。 这一刻,沈钺真恨不得狠狠捶自己一顿。 那一声声低泣落在耳里,声声皆是煎熬。沈钺望着她背对着自己,微微耸动的肩膀,终于是败下阵来,抬起手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紧紧拢在怀里。“好了,欢欢儿你别哭了,你明明最懂我,自该明白我,我不是厌烦你,正是因着我心悦你,正是因着我还想着往后的天长日久,这才咬了牙在忍着。你永远不会知道,要推开你,于我而言......有多难。” 他的声音好似许久未曾润色过的琴弦,喑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里,好似都浸进了苦色,听得人心口发酸。 叶辛夷在他怀里停止了扭动,缓缓平静下来,过了许久,她才平缓地道,“我明白你,可你,却不明白我。”这声音里透着刻骨的倦意,好似她当真累了一般。 沈钺听得心口一紧,环住她的手跟着收紧,想要将她转过来,她却是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显见是不愿。 “两个人在一处时,多快活一日便算得一日。我有的时候在想,若是我明日就死了,你今日是不是就愿意了?”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让你死?你不会死的!” “你是人,又不是神,又哪里还能掌控住一个人的生死?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这世上,每日里都有人在死,谁知道下一刻会轮到谁?”叶辛夷的语调已是彻底平静下来,可那些平缓的字眼,却是扎得沈钺心口慌疼,让他本就已经波动的心绪翻覆难平。 叶辛夷平静了片刻的身躯陡然一动,却是一个反身,蹭起,便是双臂勾着他的后颈,将他紧紧抱住,脸便是埋在他的颈侧。 “阿钺!”这一声,让沈钺浑身一僵。 阿钺?她叫他,阿钺? 这个称呼,还是他们成婚没多久,他与她插科打诨时,让她改口的称呼,可是,她从来不曾唤过,多还是叫他大人,或是生气时,便喊他一声沈熒出。他心里不是不失望,但后来,他们两颗心越走越近,渐渐契合,这些称呼便好似没那么重要了,他想着不唤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今日,她却唤了,不过一个名字而已,经她的口唤出,却好似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顷刻间,让他的层层防备就此分崩离析。 “阿钺,世上不如意之事太多,我们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就像那一日,你觉得自己有分寸,可万一一个不慎,那把匕首扎得再深上两寸呢?你是不是还能活着,如现下这般,安然待在我身边?我也一样,不敢保证自己能长命百岁,与你还有往后的岁月久长。我不想往后再后悔,你我明明可以在一处,却因着这样那样的顾虑而一再错过。” <script>app2(); 326 阿钺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只是等到他走出净房时,却又恨不得立刻又转身钻回去。 夜已深了,室内的烛火已特意拨暗,晕黄的烛光不过略略扫淡了室内的暗色,却将笼着烛光的室内,映照得隐隐绰绰。 叶辛夷没有去净房,却已是沐浴过了,还换一身寝衣,就倚在床边,朝着他勾手,眉眼间,含着几许媚色。 那寝衣显然是特制的,薄如蝉翼,穿了等于没穿,将她匀称的身段,白净的肌肤掩映着,就连小衣上那株并蒂莲亦是在轻纱下若隐若现,更是勾人...... 沈钺浑身发僵,脚步定在原处,再迈不开步去。 “沈熒出,磨磨蹭蹭的,还当你才是个羞怯的新娘子。”叶辛夷见他顿住了步子,哼了一声,有些不满地嗤道。 即便沈钺早猜到了她今夜的用意,可直到此刻直面之前,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可是很显然,叶辛夷连这最后一丝侥幸也不让他留。 见他定在原地不动,脸上更是发僵,叶辛夷心里不是不羞,若非他总是躲了又躲,她一个女孩子,怎么也不会主动,她也是没了法子,这才厚着脸皮这般为之。可她都走到这一步了,他居然是这般反应,叶辛夷心里一股火,登时便压过了羞意,眉心一蹙道,“沈熒出,你还不过来?脚下生根儿了不成?” 沈钺喉间发干泛苦,望着她一双熠熠杏眸,喉结滚了滚,片刻后,才哑着嗓道,“这天气果真热得很,擦了身子也不见效,我出去转转......”说着,便已是转过了身。 “沈熒出!”身后骤然响起叶辛夷的呼喊声,“你敢走!今日你若是出了这个门儿,往后,你我便是桥归桥,路归路。我便如你所愿,你往后便再也用不着搭理我了。”这语气又急又气,还带着股浓浓的委屈。 沈钺这步子自然是再迈不出去,“欢欢儿,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后面的话尚未说出,乍然听得一声低泣,他一愕,蓦地转过头,便见得叶辛夷坐在那床沿上,低垂着臻首,正抬手抹泪,腮边两抹泪痕衬着那红透的眼,让沈钺心口蓦地一疼,像被人狠狠揪了一把般,痛得厉害。 他再顾不得其他,快步上前去,“欢欢儿,你这是怎么了?乖!别哭啊!你这一哭,我......我就真是没法子了。”说话间,他三两步走到了床边,朝她探出手去,叶辛夷却是不领情,将身子一扭,背对着他,跟着往边上挪。 “你不是与我独处一室都觉得厌烦么?那还待在此处做什么?你不是想走么?走便是了,走了好,走了你我都清静。”这话说着时,带着哽咽的哭音儿,话落时,那低泣声恍惚又更大了两分。 沈钺心里难受得紧,他从未见叶辛夷哭过,她骨子里是个倔强不服输的,她是家中长女,这么些年来,她习惯了独立,护着自己,还要护着家人,别看表面是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性子却是坚韧强硬得很,往常,她感动也好,伤心也罢,哪怕就是眼眶都红了,也从不曾真正哭出来,许在她看来,流了泪便是示弱吧。彼时,沈钺便觉得,那样的她格外惹他心疼。 可直到今日才知道,看她忍着不哭他心疼,等到她真正忍不住哭出来时,他却更心疼。 往常多难多疼也不见她哭,今夜,她却哭了。可见,她定是疼得厉害,委屈得紧吧,偏偏,这疼,这委屈,还是他给的。 他在娶她之时,便在心底对自己暗暗起誓,这一辈子,都会竭尽所能让她过得开怀自在,而绝不是要惹她哭的。 这一刻,沈钺真恨不得狠狠捶自己一顿。 那一声声低泣落在耳里,声声皆是煎熬。沈钺望着她背对着自己,微微耸动的肩膀,终于是败下阵来,抬起手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紧紧拢在怀里。“好了,欢欢儿你别哭了,你明明最懂我,自该明白我,我不是厌烦你,正是因着我心悦你,正是因着我还想着往后的天长日久,这才咬了牙在忍着。你永远不会知道,要推开你,于我而言......有多难。” 他的声音好似许久未曾润色过的琴弦,喑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里,好似都浸进了苦色,听得人心口发酸。 叶辛夷在他怀里停止了扭动,缓缓平静下来,过了许久,她才平缓地道,“我明白你,可你,却不明白我。”这声音里透着刻骨的倦意,好似她当真累了一般。 沈钺听得心口一紧,环住她的手跟着收紧,想要将她转过来,她却是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显见是不愿。 “两个人在一处时,多快活一日便算得一日。我有的时候在想,若是我明日就死了,你今日是不是就愿意了?” “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让你死?你不会死的!” “你是人,又不是神,又哪里还能掌控住一个人的生死?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这世上,每日里都有人在死,谁知道下一刻会轮到谁?”叶辛夷的语调已是彻底平静下来,可那些平缓的字眼,却是扎得沈钺心口慌疼,让他本就已经波动的心绪翻覆难平。 叶辛夷平静了片刻的身躯陡然一动,却是一个反身,蹭起,便是双臂勾着他的后颈,将他紧紧抱住,脸便是埋在他的颈侧。 “阿钺!”这一声,让沈钺浑身一僵。 阿钺?她叫他,阿钺? 这个称呼,还是他们成婚没多久,他与她插科打诨时,让她改口的称呼,可是,她从来不曾唤过,多还是叫他大人,或是生气时,便喊他一声沈熒出。他心里不是不失望,但后来,他们两颗心越走越近,渐渐契合,这些称呼便好似没那么重要了,他想着不唤也没什么关系。可是今日,她却唤了,不过一个名字而已,经她的口唤出,却好似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顷刻间,让他的层层防备就此分崩离析。 “阿钺,世上不如意之事太多,我们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就像那一日,你觉得自己有分寸,可万一一个不慎,那把匕首扎得再深上两寸呢?你是不是还能活着,如现下这般,安然待在我身边?我也一样,不敢保证自己能长命百岁,与你还有往后的岁月久长。我不想往后再后悔,你我明明可以在一处,却因着这样那样的顾虑而一再错过。” <script>app2(); 327 羞臊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所以阿钺,你便依了我。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往后都不会后悔,好吗?”她在耳畔,宛若呢喃一般,可他却轻易感觉到有什么热烫的液体湿了鬓角,也一并灼烫了他的心。 沈钺将她推开了些,眼眸深深,凝望着她的眼,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还挂着的泪珠,又轻轻抚过她犹带泪痕的脸颊,片刻后,将她的脸轻轻捧起,嗓音喑哑地叹一声“傻姑娘”,便是凑上前,轻轻吮上她的唇。 四瓣唇轻贴的瞬间,两人的心亦是无声贴在了一处,叶辛夷轻闭上眼,刚止住的泪又是滚了下来,落在两人相贴的唇瓣间,却不觉苦涩,因那泪,是甜。 翌日,叶辛夷是在阳光与沈钺的轻吻中醒来的,刚刚睁开眼来,什么都还没有看清,便先听得了他的声音,“醒了?”醇厚瓷沉,还带着些许刚醒时的沙哑,落在耳中,便如一根羽毛轻轻搔在心尖,她陡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察觉到自己肉贴着肉地被他拢在双臂间,脸颊就贴在他的胸口,昨夜的记忆便蓦地争先恐后地涌进脑海之中,她双颊陡然一红,身子往侧边一滚的同时,拉起被褥便将自己埋了进去。 沈钺一愕,继而低低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回荡在他胸腔间,更显醇厚。“这会儿害羞了?眼下木已成舟,你才来害羞了,不嫌太晚了?别蒙着被子,这么热的天,你也不怕闷坏了!这会儿倒害羞了,昨夜你那剽悍劲儿哪儿去了?”沈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扯她蒙在脸上的被子,语调里尽是笑意。 “你还说!”叶辛夷又羞又恼,蓦地将被子往下一拉,露出一头被揉得乱蓬蓬的发丝和半个脑袋,一双杏眼里含着火,亮灿灿地将他盯着,“若非你一个大男人躲着避着,我一个姑娘家,我不知道害臊啊?” 沈钺一双星眸中尽是笑意,下一瞬却是凑上前去,在她额头啄了一口,“啵”的一声,好不响亮。 叶辛夷吓了一跳,瞪着他被笑意染得灿亮的眸子,目光中含着两分戒备,“干什么?” 她这副为了遮掩害羞摆出来的色厉内荏的姿态落在沈钺眼里却是再可爱没有,“委屈欢欢儿了,是我不好!” 叶辛夷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般说,怔怔望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钺却是趁着她愣神时,快手快脚将那被子一掀,迅疾地钻了进去,顺势将她一捞,便又紧紧将她缠抱住。 叶辛夷这才知道这个人的目的,居然给她来声东击西这一套,真是阴险狡诈。她咬着牙在心底骂着,刚要挣扎,臀上便是被人威胁似的一记轻拍,他嗓音响在耳畔,低而沉,“别动!若是惹出火儿来,你可得负责。” 叶辛夷立刻僵住了身子,抬眼瞪着他,心里那个不平啊! 她这会儿浑身上下就像被人拆了又重组一般,酸疼得厉害,他倒好,倒是精神奕奕、春风得意的模样,明明他昨夜也折腾到半夜才睡好吧,哪儿来这般旺盛的精力? 虽然叶辛夷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就凭着她那瞪着他,满是哀怨与不甘的杏眼,她心中的腹诽,沈钺也能猜出那么两分来,他这会儿一颗心被满足暖而甜地胀满,低低笑了一声,低头便是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欢欢儿,你眼下已是名副其实的沈太太,没有退路,哪怕是死,也只能与我葬在一处,生生死死,你我都在一处,生则同衾死同穴,再好没有,不是么?” 叶辛夷早知道某人的嘴若是说起情话来,骗死人不偿命,她本以为,这么久了,她应该习惯了,也应该可以过耳不过心了,可这会儿见他一双黑眸将她紧紧锁着,用那般轻柔认真的语气对她说着这一番话,她的心上还是不期然开出了一朵花,纤白轻软,艳丽香馥。 她点了点头,一股酸意却直冲鼻端,让她双眸陡然一湿,生则同衾死同穴,这真是这世间最美的誓言,不是吗? 沈钺一双眸子中的柔意汪成了水,抬起手轻揉了揉她本就已经乱糟糟的发丝,“天色不早了,起身吧!” 知道她害羞,这一次,沈钺倒没有继续插科打诨,抓起一件外袍一裹,便先行下了床去,进了净房去盥洗。 叶辛夷这才将整张脸都探出了被褥,不知想起了什么,吃吃笑起来,一张脸,却是胀得通红。 沈钺盥洗好了,从净房出来时,叶辛夷便是埋头冲了进去,柳绿要进去伺候前,被沈钺拦在外头,低声交代了两句,柳绿似有些诧异,片刻后才笑着点了点头,跟着进了净房。 沈钺转头望着净房的方向,听着里头隐隐的响动,唇角微勾,笑起,可一双眸子却又沉溺在一片暗夜之中,下一瞬,转头往外走去时,笑意已是微敛。 这一回,在净房里磨磨蹭蹭的,倒是变成了叶辛夷。 只是大抵她也觉得自己方才那般太过矫情了,到底收敛了些,从净房出来后,神色倒是从容沉静了许多。 出得净房,便见得沈钺盘腿坐在临窗大炕上,正一边翻看着他偶尔消遣时会翻的那本《六韬》,一边端起茶碗轻啜着,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 叶辛夷脸儿不由又是发烫,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让自己又没出息地躲开他的视线,都老夫老妻的了,昨夜的事儿还不是早晚吗?天经地义的事儿,做什么这般扭扭捏捏的,倒像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 这么一想,叶辛夷总算自在了许多,徐步走到了沈钺对面坐了下来。 沈钺瞄她一眼,“饿了吧?” 叶辛夷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都已近午了,倒果真是有些饿了,何况,昨夜“运动”了大半夜,体力消耗得也甚是厉害。 沈钺交代了柳绿让她们摆饭,柳绿便立刻转身出了门去。 屋内便只剩了小俩口,沈钺伸出手来,横过炕桌,将叶辛夷的手抓住,一双黑眸一瞬不瞬,定定将她望着,低声问道,“上过药了?可还疼得厉害?” 叶辛夷面上又飞起两朵红云,到底只是瞪了他一眼,便是点了点头,片刻后才问道,“你哪儿来的药?” <script>app2(); 327 羞臊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所以阿钺,你便依了我。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往后都不会后悔,好吗?”她在耳畔,宛若呢喃一般,可他却轻易感觉到有什么热烫的液体湿了鬓角,也一并灼烫了他的心。 沈钺将她推开了些,眼眸深深,凝望着她的眼,抬手轻轻拭去她眼角还挂着的泪珠,又轻轻抚过她犹带泪痕的脸颊,片刻后,将她的脸轻轻捧起,嗓音喑哑地叹一声“傻姑娘”,便是凑上前,轻轻吮上她的唇。 四瓣唇轻贴的瞬间,两人的心亦是无声贴在了一处,叶辛夷轻闭上眼,刚止住的泪又是滚了下来,落在两人相贴的唇瓣间,却不觉苦涩,因那泪,是甜。 翌日,叶辛夷是在阳光与沈钺的轻吻中醒来的,刚刚睁开眼来,什么都还没有看清,便先听得了他的声音,“醒了?”醇厚瓷沉,还带着些许刚醒时的沙哑,落在耳中,便如一根羽毛轻轻搔在心尖,她陡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察觉到自己肉贴着肉地被他拢在双臂间,脸颊就贴在他的胸口,昨夜的记忆便蓦地争先恐后地涌进脑海之中,她双颊陡然一红,身子往侧边一滚的同时,拉起被褥便将自己埋了进去。 沈钺一愕,继而低低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回荡在他胸腔间,更显醇厚。“这会儿害羞了?眼下木已成舟,你才来害羞了,不嫌太晚了?别蒙着被子,这么热的天,你也不怕闷坏了!这会儿倒害羞了,昨夜你那剽悍劲儿哪儿去了?”沈钺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扯她蒙在脸上的被子,语调里尽是笑意。 “你还说!”叶辛夷又羞又恼,蓦地将被子往下一拉,露出一头被揉得乱蓬蓬的发丝和半个脑袋,一双杏眼里含着火,亮灿灿地将他盯着,“若非你一个大男人躲着避着,我一个姑娘家,我不知道害臊啊?” 沈钺一双星眸中尽是笑意,下一瞬却是凑上前去,在她额头啄了一口,“啵”的一声,好不响亮。 叶辛夷吓了一跳,瞪着他被笑意染得灿亮的眸子,目光中含着两分戒备,“干什么?” 她这副为了遮掩害羞摆出来的色厉内荏的姿态落在沈钺眼里却是再可爱没有,“委屈欢欢儿了,是我不好!” 叶辛夷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般说,怔怔望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钺却是趁着她愣神时,快手快脚将那被子一掀,迅疾地钻了进去,顺势将她一捞,便又紧紧将她缠抱住。 叶辛夷这才知道这个人的目的,居然给她来声东击西这一套,真是阴险狡诈。她咬着牙在心底骂着,刚要挣扎,臀上便是被人威胁似的一记轻拍,他嗓音响在耳畔,低而沉,“别动!若是惹出火儿来,你可得负责。” 叶辛夷立刻僵住了身子,抬眼瞪着他,心里那个不平啊! 她这会儿浑身上下就像被人拆了又重组一般,酸疼得厉害,他倒好,倒是精神奕奕、春风得意的模样,明明他昨夜也折腾到半夜才睡好吧,哪儿来这般旺盛的精力? 虽然叶辛夷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就凭着她那瞪着他,满是哀怨与不甘的杏眼,她心中的腹诽,沈钺也能猜出那么两分来,他这会儿一颗心被满足暖而甜地胀满,低低笑了一声,低头便是又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欢欢儿,你眼下已是名副其实的沈太太,没有退路,哪怕是死,也只能与我葬在一处,生生死死,你我都在一处,生则同衾死同穴,再好没有,不是么?” 叶辛夷早知道某人的嘴若是说起情话来,骗死人不偿命,她本以为,这么久了,她应该习惯了,也应该可以过耳不过心了,可这会儿见他一双黑眸将她紧紧锁着,用那般轻柔认真的语气对她说着这一番话,她的心上还是不期然开出了一朵花,纤白轻软,艳丽香馥。 她点了点头,一股酸意却直冲鼻端,让她双眸陡然一湿,生则同衾死同穴,这真是这世间最美的誓言,不是吗? 沈钺一双眸子中的柔意汪成了水,抬起手轻揉了揉她本就已经乱糟糟的发丝,“天色不早了,起身吧!” 知道她害羞,这一次,沈钺倒没有继续插科打诨,抓起一件外袍一裹,便先行下了床去,进了净房去盥洗。 叶辛夷这才将整张脸都探出了被褥,不知想起了什么,吃吃笑起来,一张脸,却是胀得通红。 沈钺盥洗好了,从净房出来时,叶辛夷便是埋头冲了进去,柳绿要进去伺候前,被沈钺拦在外头,低声交代了两句,柳绿似有些诧异,片刻后才笑着点了点头,跟着进了净房。 沈钺转头望着净房的方向,听着里头隐隐的响动,唇角微勾,笑起,可一双眸子却又沉溺在一片暗夜之中,下一瞬,转头往外走去时,笑意已是微敛。 这一回,在净房里磨磨蹭蹭的,倒是变成了叶辛夷。 只是大抵她也觉得自己方才那般太过矫情了,到底收敛了些,从净房出来后,神色倒是从容沉静了许多。 出得净房,便见得沈钺盘腿坐在临窗大炕上,正一边翻看着他偶尔消遣时会翻的那本《六韬》,一边端起茶碗轻啜着,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 叶辛夷脸儿不由又是发烫,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没让自己又没出息地躲开他的视线,都老夫老妻的了,昨夜的事儿还不是早晚吗?天经地义的事儿,做什么这般扭扭捏捏的,倒像自己做了亏心事一般。 这么一想,叶辛夷总算自在了许多,徐步走到了沈钺对面坐了下来。 沈钺瞄她一眼,“饿了吧?” 叶辛夷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都已近午了,倒果真是有些饿了,何况,昨夜“运动”了大半夜,体力消耗得也甚是厉害。 沈钺交代了柳绿让她们摆饭,柳绿便立刻转身出了门去。 屋内便只剩了小俩口,沈钺伸出手来,横过炕桌,将叶辛夷的手抓住,一双黑眸一瞬不瞬,定定将她望着,低声问道,“上过药了?可还疼得厉害?” 叶辛夷面上又飞起两朵红云,到底只是瞪了他一眼,便是点了点头,片刻后才问道,“你哪儿来的药?” <script>app2(); 328 药吻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哦,我跟林师叔要的,说是去肿消痛再好不过。”沈钺抓着叶辛夷的手把玩着,只觉得骨节匀称,纤白轻软,握在手里当真如同握着一团绵软的云一般,手感甚好,听得叶辛夷的问话,便是随口应道。 叶辛夷一愕,继而面上又是火烧起来,“管林师叔要的?”所以,林师叔也知道他们昨天晚上...... 叶辛夷登时又想回头去钻进被褥里,将头脸都埋起来了。好歹生生克制住了那冲动,却忍不住双眸冒火地将他死死盯着。 若那眼神能化为实物,沈钺只怕就要被射个对穿了。 这般锐利的目光,向来敏锐的沈钺又怎么可能一无所觉?抬起头来,见她一双眼里的火几乎就要往他身上烧来了,他先是一愕,转念一想便已明白为何,当下便是失笑道,“傻姑娘,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是夫妻,亲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师叔知道怕什么?她只有为我们高兴的份儿,再说了,林师叔那性子,你还怕她说什么不成?” 若换了从前,叶辛夷还真不怕。不过,经过昨天一番私话,她可是知道了两分林秀蕴的真实性子,谁知道她会不会再说什么虎狼之词? 叶辛夷额角青筋跳了两跳,牙根有些发痒,死死咬着,还是有些克制不住想咬人的冲动,咬哪儿呢?是沈熒出的脖子呢?是他的脖子呢?还是他的脖子呢? 叶辛夷错着牙的狠样儿让沈钺有些忍俊不禁,笑了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神色却是微微一敛,正色道,“就算不管林师叔拿药,我也得去找她。欢欢儿,一会儿师叔会开帖药熬了来,你要乖乖喝了,可知道?” 叶辛夷略一迟疑,已是明白沈钺的意思,点了点头。既然林秀蕴都特意提醒过他们现在不能有孕,那小心些总是没错。 林师叔的医术比她高明许多,她开的方子自然也比自己的要好才是。 见她点头,沈钺笑了起来,耳根一侧,松开了她的手,“先吃饭吧!” 话落时,叶辛夷也听到了门外渐近的脚步声,是桃红和柳绿端着早饭来了,清粥小菜还有热腾腾的水晶包子,叶辛夷早就已经饿得不行了,这会儿闻到那扑鼻的香味,便觉食指大动起来。待得饭一摆好,她净了手,便是埋头吃将起来。 沈钺一边笑着让她“慢点儿吃,别噎着了”,一边帮她布菜。 叶辛夷吃得专心,半点儿没有察觉到沈钺望着她,双眸如暗夜深海一般,隐藏着些许别样的情绪,却又让人窥之不透。 用过饭后没多久,林秀蕴果然来了,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叶辛夷有些诧异,“师叔?怎么好劳你亲自送来?” “这药火候很是重要,我自是要亲自熬的。”说着已是将那药碗放在了炕桌上,默了片刻,轻轻瞥了两人一眼,似在沈钺面上盯了一盯,道一声“趁热喝”,这才转头走了出去。 叶辛夷奇怪地望了一眼林秀蕴的背影,“你不觉得今天林师叔好像有些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师叔她毕竟是长辈,而且到现在她还没有成亲呢,有些事情她自然有些不自在。”沈钺说着已是将那药碗拉到了他跟前,用手背探了探碗壁,笑着道,“还有些烫!等凉一凉再喝吧!” 叶辛夷却想着方才林秀蕴的事儿,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林秀蕴昨日能说出那般虎狼之词,哪里是会因为这事儿害羞的性子?不过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当下越发不自在了,“还不是你,非要去麻烦师叔。往后,还是我们自己来,至多去跟师叔要一个稳妥的方子,至于煎药这样的事儿,就不必麻烦师叔了吧?” 那碗药放在沈钺跟前,白烟腾袅上来,漫上他的眼睫,他的面容便如笼在一重轻雾之中,变得不太真切起来,可叶辛夷却瞧着他分明笑着点了点头,“嗯,也就这一次,往后,便不必麻烦师叔了。” 叶辛夷心里怪异地微微一突,望着沈钺笼在白烟之后云山雾罩的面容,一时间,却又说不出究竟何处不对。 沈钺注意到她的目光,如夜海般的眸子轻轻一敛,遮掩了眸中幽光,低头专心地吹着那碗药。 叶辛夷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怪异感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偏生沈钺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半分异样。 过了一会儿他又用手探了探碗壁,确定那药不烫了,说一声“可以喝了”,便是端起了那药碗。 叶辛夷伸手过去,正要接过,他却让了开来,笑睐着她道,“我喂你。” 叶辛夷不由哭笑不得,他哪儿来那么多花样?却还是将手缩了回来,沈钺单手稳稳端着那药碗,另一只手则将横在他们中间的那张炕桌挪了开来,窜到了她身边。 叶辛夷正想着喂个药而已,他非要这么麻烦时,却见他端起那碗药,竟是他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她愕然不解时,惊见他迅疾地俯下身亲住她,另一只手则绕到她脑后,将她稳住。 叶辛夷惊得小口微张,下一瞬,便有温热的药汤经由相贴的四瓣唇涌入喉间。喂罢了药,他却还不肯罢休,又纠缠了好一番,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了,他才退开。 一双眸子贼亮贼亮地笑睐着她,见她双颊红扑,双眸氤氲迷离,他眸色不由又是一暗,音色微微沙哑地道,“早前欢欢儿曾用此法喂我喝酒,今日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用此法喂你喝药。欢欢儿觉得方才那药滋味儿如何,可还苦吗?” 叶辛夷脸上血红一片,那药是何滋味儿她都是半点儿印象没有,哪里知道苦还是不苦?她忍不住啐他,“不正经。”而后,伸手便是要去夺那剩下的半碗药,“把碗给我,我自己喝!” 谁知,沈钺却是将手抬高,躲了开去,笑睐着她,笑得刁滑,“这可不行。咱们做什么事,都要善始善终不是?都是因我之故,欢欢儿才要受这药苦,我自是过意不去,非要与你一道分担才是。” 话罢,又是饮了一口药,不由分说又用方才的法子喂给了叶辛夷。 叶辛夷尚在迷迷糊糊,没有反应过来时,又是下一口,直到将一碗药尽数喂完,沈钺才将那空了的药碗搁在了旁边的炕桌上,将她拉进怀里,密密拢住。 <script>app2(); 328 药吻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哦,我跟林师叔要的,说是去肿消痛再好不过。”沈钺抓着叶辛夷的手把玩着,只觉得骨节匀称,纤白轻软,握在手里当真如同握着一团绵软的云一般,手感甚好,听得叶辛夷的问话,便是随口应道。 叶辛夷一愕,继而面上又是火烧起来,“管林师叔要的?”所以,林师叔也知道他们昨天晚上...... 叶辛夷登时又想回头去钻进被褥里,将头脸都埋起来了。好歹生生克制住了那冲动,却忍不住双眸冒火地将他死死盯着。 若那眼神能化为实物,沈钺只怕就要被射个对穿了。 这般锐利的目光,向来敏锐的沈钺又怎么可能一无所觉?抬起头来,见她一双眼里的火几乎就要往他身上烧来了,他先是一愕,转念一想便已明白为何,当下便是失笑道,“傻姑娘,不是你说的吗?我们是夫妻,亲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师叔知道怕什么?她只有为我们高兴的份儿,再说了,林师叔那性子,你还怕她说什么不成?” 若换了从前,叶辛夷还真不怕。不过,经过昨天一番私话,她可是知道了两分林秀蕴的真实性子,谁知道她会不会再说什么虎狼之词? 叶辛夷额角青筋跳了两跳,牙根有些发痒,死死咬着,还是有些克制不住想咬人的冲动,咬哪儿呢?是沈熒出的脖子呢?是他的脖子呢?还是他的脖子呢? 叶辛夷错着牙的狠样儿让沈钺有些忍俊不禁,笑了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神色却是微微一敛,正色道,“就算不管林师叔拿药,我也得去找她。欢欢儿,一会儿师叔会开帖药熬了来,你要乖乖喝了,可知道?” 叶辛夷略一迟疑,已是明白沈钺的意思,点了点头。既然林秀蕴都特意提醒过他们现在不能有孕,那小心些总是没错。 林师叔的医术比她高明许多,她开的方子自然也比自己的要好才是。 见她点头,沈钺笑了起来,耳根一侧,松开了她的手,“先吃饭吧!” 话落时,叶辛夷也听到了门外渐近的脚步声,是桃红和柳绿端着早饭来了,清粥小菜还有热腾腾的水晶包子,叶辛夷早就已经饿得不行了,这会儿闻到那扑鼻的香味,便觉食指大动起来。待得饭一摆好,她净了手,便是埋头吃将起来。 沈钺一边笑着让她“慢点儿吃,别噎着了”,一边帮她布菜。 叶辛夷吃得专心,半点儿没有察觉到沈钺望着她,双眸如暗夜深海一般,隐藏着些许别样的情绪,却又让人窥之不透。 用过饭后没多久,林秀蕴果然来了,手里还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叶辛夷有些诧异,“师叔?怎么好劳你亲自送来?” “这药火候很是重要,我自是要亲自熬的。”说着已是将那药碗放在了炕桌上,默了片刻,轻轻瞥了两人一眼,似在沈钺面上盯了一盯,道一声“趁热喝”,这才转头走了出去。 叶辛夷奇怪地望了一眼林秀蕴的背影,“你不觉得今天林师叔好像有些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师叔她毕竟是长辈,而且到现在她还没有成亲呢,有些事情她自然有些不自在。”沈钺说着已是将那药碗拉到了他跟前,用手背探了探碗壁,笑着道,“还有些烫!等凉一凉再喝吧!” 叶辛夷却想着方才林秀蕴的事儿,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林秀蕴昨日能说出那般虎狼之词,哪里是会因为这事儿害羞的性子?不过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当下越发不自在了,“还不是你,非要去麻烦师叔。往后,还是我们自己来,至多去跟师叔要一个稳妥的方子,至于煎药这样的事儿,就不必麻烦师叔了吧?” 那碗药放在沈钺跟前,白烟腾袅上来,漫上他的眼睫,他的面容便如笼在一重轻雾之中,变得不太真切起来,可叶辛夷却瞧着他分明笑着点了点头,“嗯,也就这一次,往后,便不必麻烦师叔了。” 叶辛夷心里怪异地微微一突,望着沈钺笼在白烟之后云山雾罩的面容,一时间,却又说不出究竟何处不对。 沈钺注意到她的目光,如夜海般的眸子轻轻一敛,遮掩了眸中幽光,低头专心地吹着那碗药。 叶辛夷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怪异感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偏生沈钺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半分异样。 过了一会儿他又用手探了探碗壁,确定那药不烫了,说一声“可以喝了”,便是端起了那药碗。 叶辛夷伸手过去,正要接过,他却让了开来,笑睐着她道,“我喂你。” 叶辛夷不由哭笑不得,他哪儿来那么多花样?却还是将手缩了回来,沈钺单手稳稳端着那药碗,另一只手则将横在他们中间的那张炕桌挪了开来,窜到了她身边。 叶辛夷正想着喂个药而已,他非要这么麻烦时,却见他端起那碗药,竟是他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她愕然不解时,惊见他迅疾地俯下身亲住她,另一只手则绕到她脑后,将她稳住。 叶辛夷惊得小口微张,下一瞬,便有温热的药汤经由相贴的四瓣唇涌入喉间。喂罢了药,他却还不肯罢休,又纠缠了好一番,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了,他才退开。 一双眸子贼亮贼亮地笑睐着她,见她双颊红扑,双眸氤氲迷离,他眸色不由又是一暗,音色微微沙哑地道,“早前欢欢儿曾用此法喂我喝酒,今日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用此法喂你喝药。欢欢儿觉得方才那药滋味儿如何,可还苦吗?” 叶辛夷脸上血红一片,那药是何滋味儿她都是半点儿印象没有,哪里知道苦还是不苦?她忍不住啐他,“不正经。”而后,伸手便是要去夺那剩下的半碗药,“把碗给我,我自己喝!” 谁知,沈钺却是将手抬高,躲了开去,笑睐着她,笑得刁滑,“这可不行。咱们做什么事,都要善始善终不是?都是因我之故,欢欢儿才要受这药苦,我自是过意不去,非要与你一道分担才是。” 话罢,又是饮了一口药,不由分说又用方才的法子喂给了叶辛夷。 叶辛夷尚在迷迷糊糊,没有反应过来时,又是下一口,直到将一碗药尽数喂完,沈钺才将那空了的药碗搁在了旁边的炕桌上,将她拉进怀里,密密拢住。 <script>app2(); 329 诡计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的手轻轻捋在叶辛夷发间,轻声问道,“欢欢儿,可还好?” 叶辛夷伏在他胸口,犹在轻轻喘气,双颊红润如同春花,听着他这一问,只觉得更是羞恼,抬手便是轻捶了他胸口一下。 沈钺不躲,由着她出气,一双眸子深幽,将她静静望着,“欢欢儿,这些时日在庄子上,算得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最开心的时候,你呢?你是不是也和我一般开心?” “都说女人才口是心非呢,没想到,你们男人也是一样啊,不知道是谁,早前躲来躲去就算了,昨夜还百般不愿,搞得好似我霸王硬上弓似的。今日倒又换了一种说法。”叶辛夷有些恼道。 “早前委屈欢欢儿了,是我想岔了,是我死脑筋,欢欢儿莫要与我一般计较。欢欢儿懂我,自然知道我做什么事,都有我的用意,必然会理解我,不与我置气的。” “就算欢欢儿果真气我,骂我、打我,或是咬我都成,只要你能消了气,别伤了自个儿,那便行了。” “这会儿话倒说得好听了,却好像是在为往后让我生气铺垫呢?”叶辛夷哼了一声,却没有听到沈钺反驳,登时觉得有些奇怪。她抬起眼来,映入眼帘的是他没了笑容的脸,垂目望着她,眼里有忐忑,还有两分决绝...... 为何会是这样的表情?叶辛夷心里蓦地一凉,一种不安涌了上来,她正待说什么,却觉得舌根有些发麻,是了,麻味......她方才被他亲得迷迷糊糊,脑袋都成了一团浆糊,半点儿没有品出那药是什么滋味,这会儿,反倒觉得麻味在口腔间蔓延了开来,这会儿再一想,他就算再兴起,这一碗药都用这种法子喂给她,难道不嫌腻味吗?若是......若是只为了让她尝不出这碗药的味道,所以才用了这法子呢?还有,方才林师叔的态度也很奇怪,虽然不那么明显,可是...... 叶辛夷心头陡然一激灵,伸手便是紧拽住沈钺的襟口,“你要做什么?你刚刚......刚刚喂给我的那药,到底是什么?” 偏生,直到动手,她才发觉她的手竟有些不听她的控制。 不只,她的眼皮还有些发重,睡意控制不住地翻涌上来,顷刻间,脑中便已是一片混沌,连他的面容在视线中也渐次模糊去了。 恍惚中,他将她轻轻拢在了怀里,那嗓音,好似隔着重重迷雾,在她耳中渐渐远去,“欢欢儿,别怕!睡一觉,睡一觉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 睡意如黑色的潮水翻涌上来,叶辛夷心里已如明镜一般,关于她喝下的究竟是什么,关于他想要做什么,她都明白了,明白,却已晚了,来不及了。 他的吻移开时,她也再控制不住地昏睡了过去,手却凭着一股子执念,仍紧紧揪在他的襟口上,而闭上的眼中,一滴晶莹的泪珠倏然从眼角滑落,无声坠入身下的锦垫之中,一抹水痕,转瞬便被热气蒸腾不见。 沈钺将她缓缓平放在炕上,目光温柔而平和地注视着她的睡容,细碎的脚步声从屋外进来,停在了炕边上,“都准备好了?” 清清冷冷,不见起伏的嗓音,自然除了林秀蕴,不作第二人想。 沈钺抬起头来,见到的便是林秀蕴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你当真想好了吗?你这般做,她怕是会很生气的。” 沈钺没有回答,只是勾起唇角,微微笑,而后,便是直起身,朝着林秀蕴抱拳,一揖到底,“有劳师叔了!” 叶辛夷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等到再醒来时,屋内已是点起了灯烛,半敞的窗外尽是苍茫的夜色。 她起先还有些迷糊,片刻后,睡过去之前的记忆涌进脑中,她神色一变,骤然便是从枕上弹坐起来,扬声高喊道,“沈熒出!”一边喊着,她便一边已是将衣袖拉开。 夏衫衣料本就轻薄,为了凉快,那袖子又做得宽大,轻轻一拉便是往上滑开,露出一截雪白匀称的玉臂,腕上缠了一圈儿白布,可早前臂上的紫线却是消失不见了。 叶辛夷看着,倏然便是泪盈于睫。 “欢欢儿?”沈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讨好在床边响起。 叶辛夷抬起头来,见得他不知何时来的,就站在床边,望着她,脸上的笑,小心翼翼,可脸色却有两分苍白。 她扑过去,便是去扯他的袖子,左边劲瘦的手臂露出,那一条本该在她身上,如今却消失不见,反倒是长到了他的手臂上去的紫线映入眼中。 叶辛夷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方才还包在眼里的泪这会儿如同决了堤一般,啪啪直往下掉,而她则开始捏起拳头捶他,一边捶,一边哭喊道,“沈熒出!你是不是傻?谁让你这么做的?谁允许你这么做的?你有没有问过我,凭什么……凭什么你自己决定?” 打着打着,她却没了力气,剩下的话,也骂不出,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尽了一般,她双膝一软,便是跌坐在了床沿,呜咽声声,抬手捂着脸,那滚烫的泪却是捂不住,从一指缝间淌了下来。 沈钺见她哭得浑身发颤的模样,心里疼得慌,抬起手来,带着两分试探,将她轻轻拢住,见她没有挣扎,到底是悄悄松了一口气,却是将双臂收紧,将她紧紧抱住,恨不得将她揉进胸口中一般,“欢欢儿,莫哭!你明知,我最见不得你哭!” “这法子……我早前便想过,眼下,我们既已在一起,那不管如何,也难保有个万一。让你吃药,伤身子,我不忍,更不允。我却也忍不住不再碰你,若是有个万一,那我岂不是要悔死?何况……我也想要一个孩子,如你所说,我如今这把年纪了,再不生个孩子,往后就真是老来得子了。既是如此,还不如趁早解决了,一劳永逸。” “我问过林师叔了,这蛊毒在我体内远没有在你体内来得危害大。一则,这蛊毒只会经由母体影响到胎儿,在我身上,倒是无碍。二则,我练的内家心法乃是至刚至纯,正好可以对蛊毒起到几分克制作用,我的内功也在你之上,更受得住些。还有最要紧一点,你的血流速度快于常人,蛊毒在你体内,只会比在旁人体内来得活跃,发作更是频繁,也不便于掌控,在我体内则是不然。” <script>app2(); 329 诡计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沈钺的手轻轻捋在叶辛夷发间,轻声问道,“欢欢儿,可还好?” 叶辛夷伏在他胸口,犹在轻轻喘气,双颊红润如同春花,听着他这一问,只觉得更是羞恼,抬手便是轻捶了他胸口一下。 沈钺不躲,由着她出气,一双眸子深幽,将她静静望着,“欢欢儿,这些时日在庄子上,算得我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最开心的时候,你呢?你是不是也和我一般开心?” “都说女人才口是心非呢,没想到,你们男人也是一样啊,不知道是谁,早前躲来躲去就算了,昨夜还百般不愿,搞得好似我霸王硬上弓似的。今日倒又换了一种说法。”叶辛夷有些恼道。 “早前委屈欢欢儿了,是我想岔了,是我死脑筋,欢欢儿莫要与我一般计较。欢欢儿懂我,自然知道我做什么事,都有我的用意,必然会理解我,不与我置气的。” “就算欢欢儿果真气我,骂我、打我,或是咬我都成,只要你能消了气,别伤了自个儿,那便行了。” “这会儿话倒说得好听了,却好像是在为往后让我生气铺垫呢?”叶辛夷哼了一声,却没有听到沈钺反驳,登时觉得有些奇怪。她抬起眼来,映入眼帘的是他没了笑容的脸,垂目望着她,眼里有忐忑,还有两分决绝...... 为何会是这样的表情?叶辛夷心里蓦地一凉,一种不安涌了上来,她正待说什么,却觉得舌根有些发麻,是了,麻味......她方才被他亲得迷迷糊糊,脑袋都成了一团浆糊,半点儿没有品出那药是什么滋味,这会儿,反倒觉得麻味在口腔间蔓延了开来,这会儿再一想,他就算再兴起,这一碗药都用这种法子喂给她,难道不嫌腻味吗?若是......若是只为了让她尝不出这碗药的味道,所以才用了这法子呢?还有,方才林师叔的态度也很奇怪,虽然不那么明显,可是...... 叶辛夷心头陡然一激灵,伸手便是紧拽住沈钺的襟口,“你要做什么?你刚刚......刚刚喂给我的那药,到底是什么?” 偏生,直到动手,她才发觉她的手竟有些不听她的控制。 不只,她的眼皮还有些发重,睡意控制不住地翻涌上来,顷刻间,脑中便已是一片混沌,连他的面容在视线中也渐次模糊去了。 恍惚中,他将她轻轻拢在了怀里,那嗓音,好似隔着重重迷雾,在她耳中渐渐远去,“欢欢儿,别怕!睡一觉,睡一觉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 睡意如黑色的潮水翻涌上来,叶辛夷心里已如明镜一般,关于她喝下的究竟是什么,关于他想要做什么,她都明白了,明白,却已晚了,来不及了。 他的吻移开时,她也再控制不住地昏睡了过去,手却凭着一股子执念,仍紧紧揪在他的襟口上,而闭上的眼中,一滴晶莹的泪珠倏然从眼角滑落,无声坠入身下的锦垫之中,一抹水痕,转瞬便被热气蒸腾不见。 沈钺将她缓缓平放在炕上,目光温柔而平和地注视着她的睡容,细碎的脚步声从屋外进来,停在了炕边上,“都准备好了?” 清清冷冷,不见起伏的嗓音,自然除了林秀蕴,不作第二人想。 沈钺抬起头来,见到的便是林秀蕴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你当真想好了吗?你这般做,她怕是会很生气的。” 沈钺没有回答,只是勾起唇角,微微笑,而后,便是直起身,朝着林秀蕴抱拳,一揖到底,“有劳师叔了!” 叶辛夷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等到再醒来时,屋内已是点起了灯烛,半敞的窗外尽是苍茫的夜色。 她起先还有些迷糊,片刻后,睡过去之前的记忆涌进脑中,她神色一变,骤然便是从枕上弹坐起来,扬声高喊道,“沈熒出!”一边喊着,她便一边已是将衣袖拉开。 夏衫衣料本就轻薄,为了凉快,那袖子又做得宽大,轻轻一拉便是往上滑开,露出一截雪白匀称的玉臂,腕上缠了一圈儿白布,可早前臂上的紫线却是消失不见了。 叶辛夷看着,倏然便是泪盈于睫。 “欢欢儿?”沈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讨好在床边响起。 叶辛夷抬起头来,见得他不知何时来的,就站在床边,望着她,脸上的笑,小心翼翼,可脸色却有两分苍白。 她扑过去,便是去扯他的袖子,左边劲瘦的手臂露出,那一条本该在她身上,如今却消失不见,反倒是长到了他的手臂上去的紫线映入眼中。 叶辛夷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方才还包在眼里的泪这会儿如同决了堤一般,啪啪直往下掉,而她则开始捏起拳头捶他,一边捶,一边哭喊道,“沈熒出!你是不是傻?谁让你这么做的?谁允许你这么做的?你有没有问过我,凭什么……凭什么你自己决定?” 打着打着,她却没了力气,剩下的话,也骂不出,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尽了一般,她双膝一软,便是跌坐在了床沿,呜咽声声,抬手捂着脸,那滚烫的泪却是捂不住,从一指缝间淌了下来。 沈钺见她哭得浑身发颤的模样,心里疼得慌,抬起手来,带着两分试探,将她轻轻拢住,见她没有挣扎,到底是悄悄松了一口气,却是将双臂收紧,将她紧紧抱住,恨不得将她揉进胸口中一般,“欢欢儿,莫哭!你明知,我最见不得你哭!” “这法子……我早前便想过,眼下,我们既已在一起,那不管如何,也难保有个万一。让你吃药,伤身子,我不忍,更不允。我却也忍不住不再碰你,若是有个万一,那我岂不是要悔死?何况……我也想要一个孩子,如你所说,我如今这把年纪了,再不生个孩子,往后就真是老来得子了。既是如此,还不如趁早解决了,一劳永逸。” “我问过林师叔了,这蛊毒在我体内远没有在你体内来得危害大。一则,这蛊毒只会经由母体影响到胎儿,在我身上,倒是无碍。二则,我练的内家心法乃是至刚至纯,正好可以对蛊毒起到几分克制作用,我的内功也在你之上,更受得住些。还有最要紧一点,你的血流速度快于常人,蛊毒在你体内,只会比在旁人体内来得活跃,发作更是频繁,也不便于掌控,在我体内则是不然。” <script>app2(); 330 相契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还有,爹他待你如何你再清楚不过,早前,岳父便是得他相助,才将蛊毒从岳母身上引到自己身上去的,爹对这法子自是再清楚没有。你就没有想过,若是到了后来还是没有寻得解蛊之法,爹也会用这法子来保你吗?” 见得叶辛夷神色怔忪,沈钺继续打铁趁热,“爹又不是习武之人,也上了些年岁,哪儿比得上我身强体壮?他可更经不起折腾了。再说了,我是你夫君,护着你,自是理所应当,即便是爹如今也不好跟我抢的。我不是说了吗?天塌下来还有我先替你顶着呢,何况,这天不还没塌下来吗?就只是身体里多了只小虫子,我堂堂七尺男儿还能怕了它不成?” 叶辛夷怔怔望着他,片刻后,才语调幽幽道,“你倒是将理由想得充分。” 沈钺微微一顿,面上笑容中渗进了一丝苦涩,“做了的事已是做了,我不会后悔,这本就是我深思熟虑后最好的解决之道。不过,我总归是怕你因此生了我的气,是以,总想着能说服你就好了。”说这话时,沈钺一双眼定定望着叶辛夷,眸底深处藏着一丝忐忑。 叶辛夷望着他,许久没有说话,可眼里的泪却是倏然滚了下来。 沈钺心口一揪,“怎么又哭了?”眉峰便是狠狠皱了起来,迟疑地抬起手给她擦了泪,好在,她没有躲开,也没有挥开他的手,只下一刻,她身子却是一倾,便偎进了他怀里。 这一下,让沈钺猝不及防,愣了半晌,才抬起手来将她轻轻环住,她伏在胸口处,单薄的夏衫很快被她的眼泪浸湿,胸口灼烫,那眼泪好似经由体肤,一路流进了他体内,将他的心泡在其中,让其暖胀酸涩兼而有之,五味陈杂。 “阿钺!”她低哑着嗓音唤他的名儿,“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我明明不够漂亮,性子也不那么讨喜,又倔强,又矫情.......” “说什么傻话呢?你哪儿不漂亮了?在我眼里,你便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姑娘。至于性子嘛.....倒确实不怎么讨喜......”话刚落,原本乖巧伏在他胸口的姑娘却已经蹭起身来,一双还含着眼泪,红肿着眼皮的杏眸将他瞪着,眼底闪烁着点点威胁,如针芒般的光,这般的生机勃勃,看得沈钺心里欢喜不已,不由得便是咧嘴笑开,伸手将她后颈一压,便又将她压在了自己胸口,密密实实地搂住,低沉醇厚的嗓音带着笑,在她耳畔徐徐,将后一句尚未说完的话娓娓道出,“可偏偏我喜欢,那有什么法子?是以,你觉得所有的不好,落在我眼中,便都是好,都是可爱,这是我的欢欢儿啊,这世间,只一个,独一无二的欢欢儿,我沈钺之爱妻。” 爱妻?叶辛夷心里一暖,却是抬手轻捶了他胸口一记,“你果然是个口蜜腹剑的,说起情话来,无人能敌啊!” “我的情话发自内心,只说给欢欢儿一人听而已,倒是不知说得好是不好。不过欢欢儿,却是还听过谁人说的情话,否则,如何能作比较,知道我无人能敌?”他皱眉眯眼看她,眼里隐约含着两分疑虑和犀锐。 叶辛夷咳咳了两声,“我在夸你呢,沈大人这是在诏狱里待久了,随口一说也能疑心?” 沈钺自然是刻意逗她,一时没绷住,笑了起来,抓在她臂上的手一紧,又是将她拉进了怀里密密拢住,“不生气了吧?” 叶辛夷却是在他胸口用力点了点头,“还是生气。” 沈钺一愕,不是吧?他能使的招数都使出来了,怎么还生气?而且,她方才的表现明明就是......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才这般,何况你代我受苦,我心里既是感动,又是愧疚,眼下已是这般,我若说再换回来,你定是不愿。可阿钺,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你往后,在做什么决定之前,能否先与我商量?” 叶辛夷从他胸口处抬起头来,望向他怔忪的眼,四目相对,她眼里的认真清晰地传至他心底,“阿钺,我知道你自来习惯了一个人解决问题,不依靠任何人。可我不是那只知依赖的女子,你该相信我,有什么事,我们也可以一起面对的,不是吗?” 这样的话,叶辛夷其实不只说过一次,但从未如同此刻这般,郑重其事。 因为,她这一刻,心中坦荡,除了有关顾欢的部分,她身为叶辛夷,对他已没有半分隐瞒,包括娑罗教,也包括蜀中夏家。 也或许更因为,他们如今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她交托了自己的身与心,便已是认定了他,早已与从前不一样了。 这样的不一样,敏锐如沈钺自然能够分辨得出,他当下双瞳微缩,心口动容,微疼,却有甜暖漫溢而出,过了半晌,他才迟缓地点了点头,哑声道一声“好”,却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叶辛夷自然也清楚,眼中隐隐闪烁着泪光,嘴角却勾起了笑,丝丝甜蜜幸福从那眉间眼角流泻而出,她一个倾身,重新投进他怀中。 他亦抬手,将她紧紧环住。一双俪影两颗心,都是密密实实地缠匝在一处,终至难分。 这事儿,便算得雨过天晴了。 沈钺没有想到能这般轻易过关,当下便是高兴得不行,让周庆寻了钓竿来,兴致颇高地往荷塘去了,说是今日要亲手钓些鱼虾上来给叶辛夷添菜。 叶辛夷自是不会拦他,笑着送走他,回头却是去了林秀蕴的厢房。 见到她,林秀蕴还是神色淡淡的,既没有惊讶,也没有疑虑。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低头埋首于一堆药材之中。 “师叔,阿钺的身子......可有碍?”叶辛夷来这一趟当然不是为了杵在一旁当木头的。 林秀蕴倒是半点儿不诧异她会问这个问题一般,手上仍旧不停,不时抓起药材放在鼻间轻嗅,并仔细查看,头也不抬地道,“虽然这桩事是沈钺自己坚持的,不过若是半点儿好处没有,我也不会同意。别的且不说,他身子比你康健,也没有什么旧疾,光是这一点,便已强过你许多。至少,你这喘鸣之症以你的功力,倒是可以慢慢调和过来,不会再复发了。” <script>app2(); 330 相契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还有,爹他待你如何你再清楚不过,早前,岳父便是得他相助,才将蛊毒从岳母身上引到自己身上去的,爹对这法子自是再清楚没有。你就没有想过,若是到了后来还是没有寻得解蛊之法,爹也会用这法子来保你吗?” 见得叶辛夷神色怔忪,沈钺继续打铁趁热,“爹又不是习武之人,也上了些年岁,哪儿比得上我身强体壮?他可更经不起折腾了。再说了,我是你夫君,护着你,自是理所应当,即便是爹如今也不好跟我抢的。我不是说了吗?天塌下来还有我先替你顶着呢,何况,这天不还没塌下来吗?就只是身体里多了只小虫子,我堂堂七尺男儿还能怕了它不成?” 叶辛夷怔怔望着他,片刻后,才语调幽幽道,“你倒是将理由想得充分。” 沈钺微微一顿,面上笑容中渗进了一丝苦涩,“做了的事已是做了,我不会后悔,这本就是我深思熟虑后最好的解决之道。不过,我总归是怕你因此生了我的气,是以,总想着能说服你就好了。”说这话时,沈钺一双眼定定望着叶辛夷,眸底深处藏着一丝忐忑。 叶辛夷望着他,许久没有说话,可眼里的泪却是倏然滚了下来。 沈钺心口一揪,“怎么又哭了?”眉峰便是狠狠皱了起来,迟疑地抬起手给她擦了泪,好在,她没有躲开,也没有挥开他的手,只下一刻,她身子却是一倾,便偎进了他怀里。 这一下,让沈钺猝不及防,愣了半晌,才抬起手来将她轻轻环住,她伏在胸口处,单薄的夏衫很快被她的眼泪浸湿,胸口灼烫,那眼泪好似经由体肤,一路流进了他体内,将他的心泡在其中,让其暖胀酸涩兼而有之,五味陈杂。 “阿钺!”她低哑着嗓音唤他的名儿,“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我明明不够漂亮,性子也不那么讨喜,又倔强,又矫情.......” “说什么傻话呢?你哪儿不漂亮了?在我眼里,你便是这世上最好看的姑娘。至于性子嘛.....倒确实不怎么讨喜......”话刚落,原本乖巧伏在他胸口的姑娘却已经蹭起身来,一双还含着眼泪,红肿着眼皮的杏眸将他瞪着,眼底闪烁着点点威胁,如针芒般的光,这般的生机勃勃,看得沈钺心里欢喜不已,不由得便是咧嘴笑开,伸手将她后颈一压,便又将她压在了自己胸口,密密实实地搂住,低沉醇厚的嗓音带着笑,在她耳畔徐徐,将后一句尚未说完的话娓娓道出,“可偏偏我喜欢,那有什么法子?是以,你觉得所有的不好,落在我眼中,便都是好,都是可爱,这是我的欢欢儿啊,这世间,只一个,独一无二的欢欢儿,我沈钺之爱妻。” 爱妻?叶辛夷心里一暖,却是抬手轻捶了他胸口一记,“你果然是个口蜜腹剑的,说起情话来,无人能敌啊!” “我的情话发自内心,只说给欢欢儿一人听而已,倒是不知说得好是不好。不过欢欢儿,却是还听过谁人说的情话,否则,如何能作比较,知道我无人能敌?”他皱眉眯眼看她,眼里隐约含着两分疑虑和犀锐。 叶辛夷咳咳了两声,“我在夸你呢,沈大人这是在诏狱里待久了,随口一说也能疑心?” 沈钺自然是刻意逗她,一时没绷住,笑了起来,抓在她臂上的手一紧,又是将她拉进了怀里密密拢住,“不生气了吧?” 叶辛夷却是在他胸口用力点了点头,“还是生气。” 沈钺一愕,不是吧?他能使的招数都使出来了,怎么还生气?而且,她方才的表现明明就是......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才这般,何况你代我受苦,我心里既是感动,又是愧疚,眼下已是这般,我若说再换回来,你定是不愿。可阿钺,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你往后,在做什么决定之前,能否先与我商量?” 叶辛夷从他胸口处抬起头来,望向他怔忪的眼,四目相对,她眼里的认真清晰地传至他心底,“阿钺,我知道你自来习惯了一个人解决问题,不依靠任何人。可我不是那只知依赖的女子,你该相信我,有什么事,我们也可以一起面对的,不是吗?” 这样的话,叶辛夷其实不只说过一次,但从未如同此刻这般,郑重其事。 因为,她这一刻,心中坦荡,除了有关顾欢的部分,她身为叶辛夷,对他已没有半分隐瞒,包括娑罗教,也包括蜀中夏家。 也或许更因为,他们如今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她交托了自己的身与心,便已是认定了他,早已与从前不一样了。 这样的不一样,敏锐如沈钺自然能够分辨得出,他当下双瞳微缩,心口动容,微疼,却有甜暖漫溢而出,过了半晌,他才迟缓地点了点头,哑声道一声“好”,却也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叶辛夷自然也清楚,眼中隐隐闪烁着泪光,嘴角却勾起了笑,丝丝甜蜜幸福从那眉间眼角流泻而出,她一个倾身,重新投进他怀中。 他亦抬手,将她紧紧环住。一双俪影两颗心,都是密密实实地缠匝在一处,终至难分。 这事儿,便算得雨过天晴了。 沈钺没有想到能这般轻易过关,当下便是高兴得不行,让周庆寻了钓竿来,兴致颇高地往荷塘去了,说是今日要亲手钓些鱼虾上来给叶辛夷添菜。 叶辛夷自是不会拦他,笑着送走他,回头却是去了林秀蕴的厢房。 见到她,林秀蕴还是神色淡淡的,既没有惊讶,也没有疑虑。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低头埋首于一堆药材之中。 “师叔,阿钺的身子......可有碍?”叶辛夷来这一趟当然不是为了杵在一旁当木头的。 林秀蕴倒是半点儿不诧异她会问这个问题一般,手上仍旧不停,不时抓起药材放在鼻间轻嗅,并仔细查看,头也不抬地道,“虽然这桩事是沈钺自己坚持的,不过若是半点儿好处没有,我也不会同意。别的且不说,他身子比你康健,也没有什么旧疾,光是这一点,便已强过你许多。至少,你这喘鸣之症以你的功力,倒是可以慢慢调和过来,不会再复发了。” <script>app2(); 331 出事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而且,他师出七星阁,所练功法至刚至纯,倒是能对那至阴的蛊毒多两分压制,且他的功力在你之上,最要紧一点,他的血流速度正常,蛊毒在他体内,不会如在你体内一般发作频繁。” 林秀蕴语调淡淡,言语之间倒是与沈钺没有半分出入,显见,他们果真是仔细商议过才达成了共识的。 可叶辛夷却还是没有办法安心,一直站在那儿,眉心紧皱,不曾舒展。 林秀蕴终于狐疑地抬眼望向她。 叶辛夷迟疑道,“我父亲的功力应该也不弱吧,当年,将蛊毒引到身上后,他甚至并未等到我出生。”她的声音尽量放平,可当中藏也藏不住的担忧和害怕还是从字里行间清晰透出。 林秀蕴的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颦,“当年,蓝若华恨极了你母亲,下在她身上的可是极为凶残霸道的血蛊,它可不像之前你体内那一只那么乖巧温和,日日蚕食宿主的精血,宿主越强,它便越强。只可惜当日你母亲已有了身孕,而你父亲太爱你们,不忍你们冒险,否则,血蛊按理在你母亲体内的危害远小于在你父亲体内。何况,那时师兄也好,我也罢,对蛊毒知之甚少,就是那引蛊移蛊之法也不过是摸索而行,若非你父亲坚持,师兄也不敢勉力一试。” “既然可以将那蛊虫引出,为何不能直接将它引出体内?”叶辛夷实在是不解。 “若是有那么简单,那这蛊毒还有何让人惧怕的?”林秀蕴的嘴角轻轻一扯,似有嘲弄,“那只小虫子可远比你想象的要狡猾,引蛊移蛊都是冒险,若非有另一个鲜活的宿主,它绝不会轻易移动,说不定还会触发它,它自有一套玉石俱焚的报复手段。那时,便不是月服解药能够轻易压制的事儿了。” 叶辛夷当真不知还有这一茬,果真,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了。就算她对蛊毒不甚了解,却又何尝不知若解蛊那般容易,娑罗教也不会凭此有恃无恐控制教众,而爹和师叔也不会为此费尽心力了。 见叶辛夷垂下眼不语,有些神色黯然的模样,林秀蕴淡淡道,“放心吧!如今有我看着,你和沈钺无论如何也不会步上你父母的后尘。” 林秀蕴冷面冷情,即便叶辛夷知道她其实内心里未必如此,但听得这一句近似于承诺的话语,她还是心中动容。 敛下所有思绪,敛衽蹲身,朝着林秀蕴深深一拜,“多谢师叔了。” 林秀蕴淡淡点了下头,便是又埋下头去研究她的药方和药材,再未抬过头,已全然忘了屋里还有个叶辛夷在。 叶辛夷又站在原地片刻,这才转身出了门去。 太阳西斜时,沈钺从荷塘回来了,收获嘛.....谈不上好,毕竟沈大人也不是样样都在行的。斗志昂扬地去忙活了两个时辰,回来时,那竹篓里却不过两尾一掌长的小鱼,还不够沈大人一人塞牙缝儿的,难怪沈大人的脸色黑中带青,甚是难看,且自带降暑功效了。 尤其是瞧见叶辛夷眯起杏眼偷笑的模样,那脸色就更难看了两分。 好在沈太太自来识时务得很,见得沈大人眼儿一眯,眼缝里一道犀锐的目光扫来,一种无形的威亚便是往心上压至,她忙上前挽了沈大人胳膊,抬头笑眯眯道,“这鱼儿还鲜活着,想必阿钺费了番心思才抓着的吧?既是阿钺特意抓来送我的,我让柳绿寻个缸子,定会好生养着的。” 沈钺脸色几变,从讶然到兴味,瞄她一眼,脸上眸中的煞气却是点点收起,带了两分笑意,大方道,“随你。”而后便是将那竹篓递了过去。 “多谢阿钺。”叶辛夷接过竹篓,踮起脚尖,在他颊上轻轻一啄,便是拎着竹篓快步走进了院里,一边扬声喊着柳绿去寻个缸子来养鱼,心里却嘀咕着回头要交代桃红,今日晚膳就不要做鱼虾了,免得扎了沈大人的眼。 她身后,沈大人却摸着仿佛还残留着她体温和唇触的脸颊,笑得像个二傻子。 这一日,桌上没有鱼虾。 沈大人却跟鱼竿杠上了,说是他多么复杂难练的功法都能手到擒来,还不信就学不会钓鱼了,便是日日拉了周庆泡在荷塘。 他如今伤势大好,多动动没有坏处,而且看他兴致颇高,倒果真是高兴的样子,叶辛夷便也由着他去了。 经过数日的努力,这一日他好不容易钓得了一条三斤的鲤鱼,很是志得意满地回来炫耀,那模样,就好似做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儿一般。 叶辛夷忍了笑,自告奋勇说今天的晚饭她来做,毕竟是沈大人头一回钓上来的,可以做成菜肴的鱼,自然不能等闲对待。 她的态度自然是取悦了沈大人,当下那笑容更自得了两分。 只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这顿饭却是注定吃不成了。 厨房里的事儿,叶辛夷都是做惯了的,挽了袖子便是抓了那条鱼到了井沿边,抬手用菜刀柄冲着鱼头一敲,那鱼挣动了两下,便是不动了,叶辛夷便用菜刀利落地刮起了鱼鳞,明明是这样市井粗俗的举动,沈钺却觉得异常好看,甚至就拉了一把竹椅子在檐下坐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宰鱼。 只是,待得脚步声匆匆而来,听在耳中,带着两分仓皇时,沈钺便是蹙了蹙眉心。 下一刻,叶辛夷也停下了动作,转头往他看来,眸中含着一丝淡淡忧虑。 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时,那脚步声便也冲进了院子,柳绿听到动静迎了出去,有人似问了一句,便是直朝这边而来。 那声音虽然隔着两道院墙,可沈钺和叶辛夷都是耳力极好的,当下都听出了来者何人。 沈钺眉心紧攒,便是快步朝着声音传来处而去。 叶辛夷心下更是不安,转头净了手,将反折的衣袖放下,亦是追在沈钺身后而去,还没有走出厨院,一个身影便是冲到跟前来。 “沈大人!公子他出事了!” 来人是冷大姐,却与叶辛夷从前见过她的每一回都全然不同。 没有艳丽的衣裙,没有精致的妆容,她今日不过穿了一身半旧的衣裙,素淡的颜色,面上脂粉未施,青丝草草挽了个纂儿,看上去,不容错辨的憔悴。 <script>app2(); 331 出事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而且,他师出七星阁,所练功法至刚至纯,倒是能对那至阴的蛊毒多两分压制,且他的功力在你之上,最要紧一点,他的血流速度正常,蛊毒在他体内,不会如在你体内一般发作频繁。” 林秀蕴语调淡淡,言语之间倒是与沈钺没有半分出入,显见,他们果真是仔细商议过才达成了共识的。 可叶辛夷却还是没有办法安心,一直站在那儿,眉心紧皱,不曾舒展。 林秀蕴终于狐疑地抬眼望向她。 叶辛夷迟疑道,“我父亲的功力应该也不弱吧,当年,将蛊毒引到身上后,他甚至并未等到我出生。”她的声音尽量放平,可当中藏也藏不住的担忧和害怕还是从字里行间清晰透出。 林秀蕴的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颦,“当年,蓝若华恨极了你母亲,下在她身上的可是极为凶残霸道的血蛊,它可不像之前你体内那一只那么乖巧温和,日日蚕食宿主的精血,宿主越强,它便越强。只可惜当日你母亲已有了身孕,而你父亲太爱你们,不忍你们冒险,否则,血蛊按理在你母亲体内的危害远小于在你父亲体内。何况,那时师兄也好,我也罢,对蛊毒知之甚少,就是那引蛊移蛊之法也不过是摸索而行,若非你父亲坚持,师兄也不敢勉力一试。” “既然可以将那蛊虫引出,为何不能直接将它引出体内?”叶辛夷实在是不解。 “若是有那么简单,那这蛊毒还有何让人惧怕的?”林秀蕴的嘴角轻轻一扯,似有嘲弄,“那只小虫子可远比你想象的要狡猾,引蛊移蛊都是冒险,若非有另一个鲜活的宿主,它绝不会轻易移动,说不定还会触发它,它自有一套玉石俱焚的报复手段。那时,便不是月服解药能够轻易压制的事儿了。” 叶辛夷当真不知还有这一茬,果真,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了。就算她对蛊毒不甚了解,却又何尝不知若解蛊那般容易,娑罗教也不会凭此有恃无恐控制教众,而爹和师叔也不会为此费尽心力了。 见叶辛夷垂下眼不语,有些神色黯然的模样,林秀蕴淡淡道,“放心吧!如今有我看着,你和沈钺无论如何也不会步上你父母的后尘。” 林秀蕴冷面冷情,即便叶辛夷知道她其实内心里未必如此,但听得这一句近似于承诺的话语,她还是心中动容。 敛下所有思绪,敛衽蹲身,朝着林秀蕴深深一拜,“多谢师叔了。” 林秀蕴淡淡点了下头,便是又埋下头去研究她的药方和药材,再未抬过头,已全然忘了屋里还有个叶辛夷在。 叶辛夷又站在原地片刻,这才转身出了门去。 太阳西斜时,沈钺从荷塘回来了,收获嘛.....谈不上好,毕竟沈大人也不是样样都在行的。斗志昂扬地去忙活了两个时辰,回来时,那竹篓里却不过两尾一掌长的小鱼,还不够沈大人一人塞牙缝儿的,难怪沈大人的脸色黑中带青,甚是难看,且自带降暑功效了。 尤其是瞧见叶辛夷眯起杏眼偷笑的模样,那脸色就更难看了两分。 好在沈太太自来识时务得很,见得沈大人眼儿一眯,眼缝里一道犀锐的目光扫来,一种无形的威亚便是往心上压至,她忙上前挽了沈大人胳膊,抬头笑眯眯道,“这鱼儿还鲜活着,想必阿钺费了番心思才抓着的吧?既是阿钺特意抓来送我的,我让柳绿寻个缸子,定会好生养着的。” 沈钺脸色几变,从讶然到兴味,瞄她一眼,脸上眸中的煞气却是点点收起,带了两分笑意,大方道,“随你。”而后便是将那竹篓递了过去。 “多谢阿钺。”叶辛夷接过竹篓,踮起脚尖,在他颊上轻轻一啄,便是拎着竹篓快步走进了院里,一边扬声喊着柳绿去寻个缸子来养鱼,心里却嘀咕着回头要交代桃红,今日晚膳就不要做鱼虾了,免得扎了沈大人的眼。 她身后,沈大人却摸着仿佛还残留着她体温和唇触的脸颊,笑得像个二傻子。 这一日,桌上没有鱼虾。 沈大人却跟鱼竿杠上了,说是他多么复杂难练的功法都能手到擒来,还不信就学不会钓鱼了,便是日日拉了周庆泡在荷塘。 他如今伤势大好,多动动没有坏处,而且看他兴致颇高,倒果真是高兴的样子,叶辛夷便也由着他去了。 经过数日的努力,这一日他好不容易钓得了一条三斤的鲤鱼,很是志得意满地回来炫耀,那模样,就好似做了一件多么了不得的事儿一般。 叶辛夷忍了笑,自告奋勇说今天的晚饭她来做,毕竟是沈大人头一回钓上来的,可以做成菜肴的鱼,自然不能等闲对待。 她的态度自然是取悦了沈大人,当下那笑容更自得了两分。 只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这顿饭却是注定吃不成了。 厨房里的事儿,叶辛夷都是做惯了的,挽了袖子便是抓了那条鱼到了井沿边,抬手用菜刀柄冲着鱼头一敲,那鱼挣动了两下,便是不动了,叶辛夷便用菜刀利落地刮起了鱼鳞,明明是这样市井粗俗的举动,沈钺却觉得异常好看,甚至就拉了一把竹椅子在檐下坐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宰鱼。 只是,待得脚步声匆匆而来,听在耳中,带着两分仓皇时,沈钺便是蹙了蹙眉心。 下一刻,叶辛夷也停下了动作,转头往他看来,眸中含着一丝淡淡忧虑。 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来时,那脚步声便也冲进了院子,柳绿听到动静迎了出去,有人似问了一句,便是直朝这边而来。 那声音虽然隔着两道院墙,可沈钺和叶辛夷都是耳力极好的,当下都听出了来者何人。 沈钺眉心紧攒,便是快步朝着声音传来处而去。 叶辛夷心下更是不安,转头净了手,将反折的衣袖放下,亦是追在沈钺身后而去,还没有走出厨院,一个身影便是冲到跟前来。 “沈大人!公子他出事了!” 来人是冷大姐,却与叶辛夷从前见过她的每一回都全然不同。 没有艳丽的衣裙,没有精致的妆容,她今日不过穿了一身半旧的衣裙,素淡的颜色,面上脂粉未施,青丝草草挽了个纂儿,看上去,不容错辨的憔悴。 <script>app2(); 332 经过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然而,此时此刻,谁也顾不上这些。 沈钺听得她话落之时,面上便是微微一变,要知他自来都是个稳重的,哪怕是有什么事儿,他也多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倒是甚少如同这般,到底是关心则乱。 能让冷长如这般惊慌失措,且让她称作“公子”的,除了她家那位新晋三哥,还能是谁? 沈钺咬了咬牙,不过是顷刻间,已是收起了面上一瞬的失色,沉冷着嗓音问道,“莫慌,何事?” 叶辛夷在心底无声叹了一下,上前一步,将沈钺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头仍在微微颤抖的右手,用双手捧住,在这样闷热的天,他的手却凉得吓人。 沈钺的沉稳却能感染人心,冷长如稍稍安定下来,“昨夜,蓝玉宝楼出了一桩命案,公子.....公子当场便被大理寺收了监,我使了银钱,让人在牢里多多打点,又四处打探了一番,没了法子,这才寻到了这里。” 冷长如嗓音微哑,微垂着眼儿没有抬起,眼下泛黑,想必这一夜都不曾合眼,眼角微微泛着红,还不知这一夜又一日的工夫,是怎般的煎熬。 居然卷进了人命官司?叶辛夷心下“咯噔”一沉。 沈钺却已经大步迈开,一边扬声道,“周庆,备马!” 叶辛夷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一边皱眉跟上,一边道,“柳绿,我和大人先回城,你和桃红紧着收拾一番,回头慢慢来就是,还有林师叔那里,帮我说一声。” 柳绿自然是应是。 叶辛夷也顾不上这么许多,连忙快步跟上沈钺和冷长如。 到得庄子门前,周庆已经牵了马来,沈钺正待接过缰绳纵身上马,叶辛夷却是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袖子,“还是坐马车吧!” 沈钺皱眉看了她一眼,两人对望片刻,他松开了握住缰绳的手,那边,冷长如乘来的马车正候着,几人先后上了车,沈忠、霍勇几个骑了马护卫着,马车嘚嘚往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到底怎么回事?”马车内,夕阳的余晖透过细竹帘的缝隙筛落进来,匀匀铺撒,却驱不散车厢中的凝重,沈钺冷沉着嗓音问道。 叶辛夷不让他骑马,是知他情绪波动,担心他出事,也是让他趁着回城的路上,将该问的,都问个清楚。 冷长如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还是道,“前些时日,蓝玉宝楼中来了一位客人,不知怎的,便是看上了梦秋。梦秋就是端午来这庄子上时,与我一道来的那个少年。梦秋他是不接客的,我们蓝玉宝楼的规矩,不接客的姐儿从不会硬逼,我自然是护着他。却不想,那是个蛮不讲理的,便是与我撕扯起来,还动了手......昨夜,那人又来了,这回,没有点梦秋,却是非让我近前伺候。我不想将事情闹大,便应下了。谁知,他言语之间多有折辱不说,还动手动脚,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左不过忍下便是。只是不巧,昨夜公子偏偏也来了蓝玉宝楼......后来便与那人冲突起来,当时人很多,场面又很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人便是突然倒了地,胸口破了个洞,血淌了一地,圆睁着眼,死不瞑目。而公子手里,恰恰抓着一把还在滴血的短匕......” 众目睽睽之下,纠缠冲突之人骤然身死,而凶器在手,人证物证一个不缺,这是......百口莫辩了。 叶辛夷望了一眼冷长如,她脸色灰败得厉害,再望向沈钺,他脸色沉凝,漆眸幽幽如夜海,不知在想些什么,深不可测。 “死的是什么人?”沉吟了片刻,沈钺才又问道。 蓝玉街的规矩,一旦上了船,都要戴上面具。毕竟蓝玉街做的是皮肉生意,还都是男姐儿,这断袖之癖终归不是什么风流雅事,传出去于名声有碍,这也是蓝玉街开设最初,便已立起的规矩之一。因着于自己有利,那些恩客们倒是都配合得很。 但戴了面具,却不能瞒过所有的人,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 譬如蓝玉街龙头老大冷大姐,对于那些来往的恩客面具后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大抵还是心中有数的。 何况,那些要留宿的,总不能到最后也不取下面具吧? 至于死的那一位,早前便已起过冲突,即便当时不知,以冷大姐的处事谨慎,下来也定会查清楚的。 果不其然,冷长如点了点头,“是鸿胪寺主簿元正。” 叶辛夷悄悄皱了皱眉,居然还是个官,谋杀朝廷命官,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沈钺脸色也不好看,眯缝着眼望向冷长如,眼中有冷光闪掠,“可还有别的?” 叶辛夷这才看过去,她的注意力多放在沈钺身上,这会儿才察觉冷长如居然咬着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不由得又是一沉。 果真,冷长如方才那话只说了一半,后面的一半更要命,“这元正的姐夫在都察院供职。” 叶辛夷倒抽了一口冷气,要说三法司如今的风头早被锦衣卫和东厂盖过,也因此,那些正统科举出身的文官们,对锦衣卫和东厂都是怨言颇多,都察院那些御史们更是一旦咬紧了你,便是非要从你身上扯下块儿血肉来才肯松口,这桩事,若是沈钺插手,再被死者那位在都察院供职的姐夫盯上,那...... 沈钺的脸色沉凝着,手轻扶在鼻间,无意识地轻轻摩挲。 成亲这么些时日,叶辛夷也是知道了他的这个习惯,他每每思虑时,便是喜欢这般动作。 “咱们先去见过书生再说。”他的手从鼻尖挪开,便也同时下了决定,一双漆眸冷沉幽幽,却含着两分坚定的意念。 “我方才便去试过,只这桩案子乃是由大理寺少卿经手,此人最是个油盐不进的,想要见公子,怕是不易。”冷长如苦笑着道。 沈钺却是挑眉望了叶辛夷一眼,当中意味,叶辛夷倒是清楚得很。 心里不由一哂,大理寺少卿?可不就是这么巧吗? 说话间,身下的颠簸少了许多,马车踏着暮色入了城,渐趋平稳。 虽然这个时辰了,衙门早该下衙落锁,可也有例外。 譬如大理寺,因着有案子,这案子又是大理寺少卿谢铭亲自经手,这位谢大人最是个刚正不阿,严于律己的,有案子时,没日没夜不休息那是常有的事儿。 <script>app2(); 332 经过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然而,此时此刻,谁也顾不上这些。 沈钺听得她话落之时,面上便是微微一变,要知他自来都是个稳重的,哪怕是有什么事儿,他也多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倒是甚少如同这般,到底是关心则乱。 能让冷长如这般惊慌失措,且让她称作“公子”的,除了她家那位新晋三哥,还能是谁? 沈钺咬了咬牙,不过是顷刻间,已是收起了面上一瞬的失色,沉冷着嗓音问道,“莫慌,何事?” 叶辛夷在心底无声叹了一下,上前一步,将沈钺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头仍在微微颤抖的右手,用双手捧住,在这样闷热的天,他的手却凉得吓人。 沈钺的沉稳却能感染人心,冷长如稍稍安定下来,“昨夜,蓝玉宝楼出了一桩命案,公子.....公子当场便被大理寺收了监,我使了银钱,让人在牢里多多打点,又四处打探了一番,没了法子,这才寻到了这里。” 冷长如嗓音微哑,微垂着眼儿没有抬起,眼下泛黑,想必这一夜都不曾合眼,眼角微微泛着红,还不知这一夜又一日的工夫,是怎般的煎熬。 居然卷进了人命官司?叶辛夷心下“咯噔”一沉。 沈钺却已经大步迈开,一边扬声道,“周庆,备马!” 叶辛夷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一边皱眉跟上,一边道,“柳绿,我和大人先回城,你和桃红紧着收拾一番,回头慢慢来就是,还有林师叔那里,帮我说一声。” 柳绿自然是应是。 叶辛夷也顾不上这么许多,连忙快步跟上沈钺和冷长如。 到得庄子门前,周庆已经牵了马来,沈钺正待接过缰绳纵身上马,叶辛夷却是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袖子,“还是坐马车吧!” 沈钺皱眉看了她一眼,两人对望片刻,他松开了握住缰绳的手,那边,冷长如乘来的马车正候着,几人先后上了车,沈忠、霍勇几个骑了马护卫着,马车嘚嘚往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到底怎么回事?”马车内,夕阳的余晖透过细竹帘的缝隙筛落进来,匀匀铺撒,却驱不散车厢中的凝重,沈钺冷沉着嗓音问道。 叶辛夷不让他骑马,是知他情绪波动,担心他出事,也是让他趁着回城的路上,将该问的,都问个清楚。 冷长如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还是道,“前些时日,蓝玉宝楼中来了一位客人,不知怎的,便是看上了梦秋。梦秋就是端午来这庄子上时,与我一道来的那个少年。梦秋他是不接客的,我们蓝玉宝楼的规矩,不接客的姐儿从不会硬逼,我自然是护着他。却不想,那是个蛮不讲理的,便是与我撕扯起来,还动了手......昨夜,那人又来了,这回,没有点梦秋,却是非让我近前伺候。我不想将事情闹大,便应下了。谁知,他言语之间多有折辱不说,还动手动脚,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左不过忍下便是。只是不巧,昨夜公子偏偏也来了蓝玉宝楼......后来便与那人冲突起来,当时人很多,场面又很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人便是突然倒了地,胸口破了个洞,血淌了一地,圆睁着眼,死不瞑目。而公子手里,恰恰抓着一把还在滴血的短匕......” 众目睽睽之下,纠缠冲突之人骤然身死,而凶器在手,人证物证一个不缺,这是......百口莫辩了。 叶辛夷望了一眼冷长如,她脸色灰败得厉害,再望向沈钺,他脸色沉凝,漆眸幽幽如夜海,不知在想些什么,深不可测。 “死的是什么人?”沉吟了片刻,沈钺才又问道。 蓝玉街的规矩,一旦上了船,都要戴上面具。毕竟蓝玉街做的是皮肉生意,还都是男姐儿,这断袖之癖终归不是什么风流雅事,传出去于名声有碍,这也是蓝玉街开设最初,便已立起的规矩之一。因着于自己有利,那些恩客们倒是都配合得很。 但戴了面具,却不能瞒过所有的人,该知道的,还是会知道。 譬如蓝玉街龙头老大冷大姐,对于那些来往的恩客面具后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大抵还是心中有数的。 何况,那些要留宿的,总不能到最后也不取下面具吧? 至于死的那一位,早前便已起过冲突,即便当时不知,以冷大姐的处事谨慎,下来也定会查清楚的。 果不其然,冷长如点了点头,“是鸿胪寺主簿元正。” 叶辛夷悄悄皱了皱眉,居然还是个官,谋杀朝廷命官,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沈钺脸色也不好看,眯缝着眼望向冷长如,眼中有冷光闪掠,“可还有别的?” 叶辛夷这才看过去,她的注意力多放在沈钺身上,这会儿才察觉冷长如居然咬着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不由得又是一沉。 果真,冷长如方才那话只说了一半,后面的一半更要命,“这元正的姐夫在都察院供职。” 叶辛夷倒抽了一口冷气,要说三法司如今的风头早被锦衣卫和东厂盖过,也因此,那些正统科举出身的文官们,对锦衣卫和东厂都是怨言颇多,都察院那些御史们更是一旦咬紧了你,便是非要从你身上扯下块儿血肉来才肯松口,这桩事,若是沈钺插手,再被死者那位在都察院供职的姐夫盯上,那...... 沈钺的脸色沉凝着,手轻扶在鼻间,无意识地轻轻摩挲。 成亲这么些时日,叶辛夷也是知道了他的这个习惯,他每每思虑时,便是喜欢这般动作。 “咱们先去见过书生再说。”他的手从鼻尖挪开,便也同时下了决定,一双漆眸冷沉幽幽,却含着两分坚定的意念。 “我方才便去试过,只这桩案子乃是由大理寺少卿经手,此人最是个油盐不进的,想要见公子,怕是不易。”冷长如苦笑着道。 沈钺却是挑眉望了叶辛夷一眼,当中意味,叶辛夷倒是清楚得很。 心里不由一哂,大理寺少卿?可不就是这么巧吗? 说话间,身下的颠簸少了许多,马车踏着暮色入了城,渐趋平稳。 虽然这个时辰了,衙门早该下衙落锁,可也有例外。 譬如大理寺,因着有案子,这案子又是大理寺少卿谢铭亲自经手,这位谢大人最是个刚正不阿,严于律己的,有案子时,没日没夜不休息那是常有的事儿。 <script>app2(); 333 公私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事,算不得秘密。大理寺上上下下都知道,自然也瞒不过监察百官的锦衣卫。 叶辛夷说天色已晚,怕是找不到人时,沈钺却轻描淡写说未必。叶辛夷起初不知,等到了大理寺,见大门未锁,上前与看守的兵丁报说有要事求见谢大人时,那兵丁便让他们等着,飞也似地跑了进去,叶辛夷这才知道沈钺那“未必”二字从何而来,锦衣卫沈大人,果真还有那么两把刷子。 叶辛夷瞄他一眼,见他在渐暗的夜色中,单手背负身后,长身玉立站在大理寺衙门前的石阶下,面沉如水的模样,叹了一声,现在显然不是夸他的好时机。 那个兵丁倒是回来得很快,神色恭恭敬敬将几人请了进去。 到得跨过了大理寺的门槛,叶辛夷悄悄长舒了一口气。 大理寺的模样与北镇抚司也有些相像,过了大堂,便是一间院子套着一间院子,不过此时大多数的院子都已熄了灯,只在檐角挂着盏灯笼,在夜色中,惟余一个静默的轮廓。 他们跟在那个兵丁身后走进了唯一一个还灯火通明的院子,抬眼便见得星月之下,夜色之中,有一道人影负手立于院中,他身后,是那满屋晕黄的烛光铺展开来,将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连带着那一贯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的面容也多了两分柔和一般,不过,只是恍惚,而已。 叶辛夷步履间微带迟疑,却也只是一瞬,敛了纷乱的心绪,看着沈钺已停下步子,朝着那人拱手,“谢大人!” 谢铭仍是那一袭官服,即便年纪轻轻,可世家子的贵傲却显现在举手投足之间,即便不动不言,就这么站在那儿,周身已形于自然的官威却也让人不敢轻视,何况,沈钺从不敢轻视面前这一位。 谢铭抬起手亦是轻轻一拱,语调平平回道,“沈大人!”半垂的眼儿抬起时,若有似无落在沈钺身后某一人身上,不过淡淡一瞥,便是不着痕迹地挪开,将几人引进了厅内,一一落座后,才又望向沈钺,“听说沈大人去了城外养伤,却是不知何时回的城?这个时辰了,沈大人却来了大理寺见谢某,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谢铭虽然还是那副清正的模样,语调亦是公事公办的冷淡,但沈钺还是察觉到了他的态度比之他以为的要好了许多,这个因由,沈钺自然是清楚。一时间,他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一方面为了谢铭这样的态度而对接下来能够将事情办成多了两分笃定,另一方面却又有一丝丝不舒服。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已收敛下了所有情绪,长身一揖道,“谢大人,实不相瞒,沈某也是刚刚才着急忙慌从城外赶回的,连家也没回,就径直来了大理寺,冒昧求见谢大人,也是有一桩事要求谢大人开恩。” 谢铭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掠过,“看来,沈大人此来,是为了昨夜蓝玉宝楼那桩命案吧?” “是。”沈钺承认得爽快,他和书生的交情从未瞒过,谢铭就算不知,只消一查,便也清楚了,此刻,对他们的来意自然已是心知肚明,再遮掩反倒心虚了,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说实在的,沈某与书生多年的交情,不信他会因冲动杀人的,何况,是在那样众目睽睽的情况下,他没有那么蠢。” “沈大人是觉得书生是冤枉?还是当日蓝玉宝楼中那么多双眼睛都看错了不成?冷大姐,昨夜你也在场,本官的书案上压着的供词中也有你的一份儿。”谢铭清冷的目光一转,落在了面色苍白的冷长如身上。 “谢大人误会了,沈某只是说了心中的存疑,并不是想为书生狡辩。来这一趟,也并非是为了让谢大人为难,只是希望谢大人能够网开一面,容我们与书生见上一面。”沈钺眼神清亮地望向谢铭。 谢铭眉心微微一颦,抬起的眼,掠过沈钺,却是望了望他身边的叶辛夷,这回,望得有些久,即便还算得坦然,却也让沈钺面色不虞地悄悄眯起眼来。 只不等他发作,谢铭却又收回了视线,神色坦然望向他,“沈大人,你该知道,按理,案情明朗之前,是不允任何人探望嫌犯的。早前,冷大姐便已来过,还托了不少的人,本官当时便已让人说得很是清楚了,谁来都是一样。”他这话一出,沈钺和叶辛夷都还罢了,沉静着并未有什么神色变化,可冷长如本就不好的脸色又白了两分。 “不过,谢某从前欠过沈太太一个人情,一直无以为报,既然有这个机会,以权谋私也顾不得了。”谢铭话锋一转,看向叶辛夷,嘴角轻轻一扯,似是带了笑意。下一瞬,便已又恢复成了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迎向沈钺陡然添了两分锐利的目光,“只是,人太多了未免不便,还是沈大人一个人进去便是,将该问的,该说的,都一并问了,说了,过了今夜,下一次,沈大人也好,沈太太也罢,谢某都再不会卖这个面子。” 这话说得清楚,且不留半分转圜,两个男人无声以目光对峙。 四下里,竟好似连风也悄悄停滞,敛了声息。 叶辛夷却是抬手轻轻扯了扯沈钺的衣袖,谢铭此人自来是个刚正不阿的,来这一趟之前,她并没有想到会这般顺利,事实上,谢铭能够同意让一个人进去,便已很出乎她的意料了。 沈钺何尝不知?他不悦,不过是谢铭对叶辛夷的态度罢了,虽然他还是一派清正端方的君子之风,可他就是不舒服。 只是,沈钺的性子最是个能屈能伸的,转眼便已敛下心头的情绪,朝着谢铭一拱手,“多谢谢大人了。” 谢铭淡淡点了点头,扬声叫了外面一个兵丁进来,让他带了沈钺去牢里。这个时候,又有兵丁上来,端了些茶点,摆在了冷长如和叶辛夷中间的方几之上,“这衙门里可没有什么好招待,两位便且随便用些茶点吧!” 冷长如和叶辛夷都挂心着牢里,即便冷长如已是奔波了一整日,而叶辛夷晚饭也未曾用,却也没有半点儿胃口。 冷长如全没了平日里的长袖善舞,微微垂着眼发呆不语。 叶辛夷只得打迭起精神,朝着谢铭点了点头,掂了块儿点心放到唇边,食不知味地小口吃着。 <script>app2(); 333 公私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这事,算不得秘密。大理寺上上下下都知道,自然也瞒不过监察百官的锦衣卫。 叶辛夷说天色已晚,怕是找不到人时,沈钺却轻描淡写说未必。叶辛夷起初不知,等到了大理寺,见大门未锁,上前与看守的兵丁报说有要事求见谢大人时,那兵丁便让他们等着,飞也似地跑了进去,叶辛夷这才知道沈钺那“未必”二字从何而来,锦衣卫沈大人,果真还有那么两把刷子。 叶辛夷瞄他一眼,见他在渐暗的夜色中,单手背负身后,长身玉立站在大理寺衙门前的石阶下,面沉如水的模样,叹了一声,现在显然不是夸他的好时机。 那个兵丁倒是回来得很快,神色恭恭敬敬将几人请了进去。 到得跨过了大理寺的门槛,叶辛夷悄悄长舒了一口气。 大理寺的模样与北镇抚司也有些相像,过了大堂,便是一间院子套着一间院子,不过此时大多数的院子都已熄了灯,只在檐角挂着盏灯笼,在夜色中,惟余一个静默的轮廓。 他们跟在那个兵丁身后走进了唯一一个还灯火通明的院子,抬眼便见得星月之下,夜色之中,有一道人影负手立于院中,他身后,是那满屋晕黄的烛光铺展开来,将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连带着那一贯棱角分明,不苟言笑的面容也多了两分柔和一般,不过,只是恍惚,而已。 叶辛夷步履间微带迟疑,却也只是一瞬,敛了纷乱的心绪,看着沈钺已停下步子,朝着那人拱手,“谢大人!” 谢铭仍是那一袭官服,即便年纪轻轻,可世家子的贵傲却显现在举手投足之间,即便不动不言,就这么站在那儿,周身已形于自然的官威却也让人不敢轻视,何况,沈钺从不敢轻视面前这一位。 谢铭抬起手亦是轻轻一拱,语调平平回道,“沈大人!”半垂的眼儿抬起时,若有似无落在沈钺身后某一人身上,不过淡淡一瞥,便是不着痕迹地挪开,将几人引进了厅内,一一落座后,才又望向沈钺,“听说沈大人去了城外养伤,却是不知何时回的城?这个时辰了,沈大人却来了大理寺见谢某,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谢铭虽然还是那副清正的模样,语调亦是公事公办的冷淡,但沈钺还是察觉到了他的态度比之他以为的要好了许多,这个因由,沈钺自然是清楚。一时间,他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一方面为了谢铭这样的态度而对接下来能够将事情办成多了两分笃定,另一方面却又有一丝丝不舒服。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已收敛下了所有情绪,长身一揖道,“谢大人,实不相瞒,沈某也是刚刚才着急忙慌从城外赶回的,连家也没回,就径直来了大理寺,冒昧求见谢大人,也是有一桩事要求谢大人开恩。” 谢铭的目光从几人身上掠过,“看来,沈大人此来,是为了昨夜蓝玉宝楼那桩命案吧?” “是。”沈钺承认得爽快,他和书生的交情从未瞒过,谢铭就算不知,只消一查,便也清楚了,此刻,对他们的来意自然已是心知肚明,再遮掩反倒心虚了,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说实在的,沈某与书生多年的交情,不信他会因冲动杀人的,何况,是在那样众目睽睽的情况下,他没有那么蠢。” “沈大人是觉得书生是冤枉?还是当日蓝玉宝楼中那么多双眼睛都看错了不成?冷大姐,昨夜你也在场,本官的书案上压着的供词中也有你的一份儿。”谢铭清冷的目光一转,落在了面色苍白的冷长如身上。 “谢大人误会了,沈某只是说了心中的存疑,并不是想为书生狡辩。来这一趟,也并非是为了让谢大人为难,只是希望谢大人能够网开一面,容我们与书生见上一面。”沈钺眼神清亮地望向谢铭。 谢铭眉心微微一颦,抬起的眼,掠过沈钺,却是望了望他身边的叶辛夷,这回,望得有些久,即便还算得坦然,却也让沈钺面色不虞地悄悄眯起眼来。 只不等他发作,谢铭却又收回了视线,神色坦然望向他,“沈大人,你该知道,按理,案情明朗之前,是不允任何人探望嫌犯的。早前,冷大姐便已来过,还托了不少的人,本官当时便已让人说得很是清楚了,谁来都是一样。”他这话一出,沈钺和叶辛夷都还罢了,沉静着并未有什么神色变化,可冷长如本就不好的脸色又白了两分。 “不过,谢某从前欠过沈太太一个人情,一直无以为报,既然有这个机会,以权谋私也顾不得了。”谢铭话锋一转,看向叶辛夷,嘴角轻轻一扯,似是带了笑意。下一瞬,便已又恢复成了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迎向沈钺陡然添了两分锐利的目光,“只是,人太多了未免不便,还是沈大人一个人进去便是,将该问的,该说的,都一并问了,说了,过了今夜,下一次,沈大人也好,沈太太也罢,谢某都再不会卖这个面子。” 这话说得清楚,且不留半分转圜,两个男人无声以目光对峙。 四下里,竟好似连风也悄悄停滞,敛了声息。 叶辛夷却是抬手轻轻扯了扯沈钺的衣袖,谢铭此人自来是个刚正不阿的,来这一趟之前,她并没有想到会这般顺利,事实上,谢铭能够同意让一个人进去,便已很出乎她的意料了。 沈钺何尝不知?他不悦,不过是谢铭对叶辛夷的态度罢了,虽然他还是一派清正端方的君子之风,可他就是不舒服。 只是,沈钺的性子最是个能屈能伸的,转眼便已敛下心头的情绪,朝着谢铭一拱手,“多谢谢大人了。” 谢铭淡淡点了点头,扬声叫了外面一个兵丁进来,让他带了沈钺去牢里。这个时候,又有兵丁上来,端了些茶点,摆在了冷长如和叶辛夷中间的方几之上,“这衙门里可没有什么好招待,两位便且随便用些茶点吧!” 冷长如和叶辛夷都挂心着牢里,即便冷长如已是奔波了一整日,而叶辛夷晚饭也未曾用,却也没有半点儿胃口。 冷长如全没了平日里的长袖善舞,微微垂着眼发呆不语。 叶辛夷只得打迭起精神,朝着谢铭点了点头,掂了块儿点心放到唇边,食不知味地小口吃着。 <script>app2(); 334 牢困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谢铭的目光望着叶辛夷,见她在灯下捧着那点心小口小口地吃着,可双眸却明显没有落到实处的缥缈,藏也藏不住的忧虑。那一霎晕黄的烛火覆照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也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她肤色本就白,便显出两分珠辉一般,像是枝头绽放的花朵,什么花......谢铭不知,可他分明知道,她不是花,即便是,那也该是带刺的那种。 她会武啊!而且还藏得那么好。 谢铭的目光虽然还算得温和,却带了两分明显的探究,冷长如心事重重一时没有察觉,可叶辛夷却是个感官都很是敏锐的,虽然方才一时晃神,但却很快反应过来,动作微顿间,便是转过头望了过去。 四目相触的一瞬间,谢铭似是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 叶辛夷眉心一颦,心里却是悄悄警觉,他方才,在看什么?她狐疑且戒备地望向谢铭,可后者泰然自若,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竟看不出半点儿端倪来。 不止,谢铭默了片刻,突然开了口,“对了......”微微一顿间,转头望向了叶辛夷,“我查过,书生是在十年前来的京城,他自己开了一家字画铺子,掌柜、账房、伙计都是他一个人,那间铺子的生意也算不得好,每月所得大概也只够他温饱而已,却不知他如何还能有闲钱去蓝玉街消遣?而且居然挑了那么好的蓝玉宝楼,好似,他也并不是蓝玉宝楼的常客吧?只听说,偶尔会去,也许,就是那偶尔的几次恰恰好与冷大姐有了交集,这才会在昨夜为了冷大姐出头,错手杀了人?” 谢铭的语调平淡,甚至连好奇都听不出一星半点儿,却是让冷长如也好,叶辛夷也罢,都听得后颈发凉,转眼便是汗透衣背。 他却一无所觉一般,似当真只是随口一说,甚至不需要她们回答一般,修长的食指轻轻叩在手边桌面上,咚咚咚不紧不慢的声响却催促着叶辛夷和冷长如心口急跳,即便她们二人都还算稳得住的,但难保面上不会露出半点儿端倪,不过是竭力稳住罢了。 谁知下一瞬他又一句轻飘飘的话,险些便将叶辛夷最后一丝镇定尽数撕裂,“也不知道沈大人与他究竟是如何认识的,交情居然这般深厚,能让沈大人居然不顾有伤在身,这么着急从城外赶回来,连家都不及回,便来了大理寺。说起来,我突然想起,书生刚来京城那会儿,恰恰好也正是沈大人进锦衣卫的时候,也是十一年,真是好巧!” 叶辛夷攒握一处的双手已是满满的冷汗,湿滑得几乎握不住,她定定望着谢铭,脑中已是一片乱麻混沌,她拼命想着他方才那一席话,究竟是何意。 谢铭的目光却已淡淡从她面上扫过,挪开了,端起手边已放得温凉的茶轻啜了一口,眼睑半垂,将眸中心绪尽数遮去,让人难以窥视。 大理寺的监牢虽然比不得诏狱那般阴森可怖,但既是牢狱,便不会是个多么好的去处。阴暗潮湿是必然,尤其是这样的天气,外头闷热,这里都只有小小的天窗透气透光,平日里又是牢门紧闭,一踏进来,便是刺鼻的味道,有汗味、霉味还有其他异样的味道夹杂在一处,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好在,沈钺早已习惯,并无半分不适,脚步不停,随在那引路的兵丁身后,径直往里走去。 直到一间牢房前,那个兵丁停下了脚步,沈钺也一眼便瞧见了那牢房内木板床上,合衣侧躺着的身影。许是听到了动静,那人一动,便是起了身,转头望过来,可不是书生么? 那兵丁朝着沈钺一拱手,退了开去。 书生已站起,一身半旧的竹青色细麻直裰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他怕也是一日一夜未曾睡好了,眼下乌青深重,狼狈不堪。一边走过来,一边望着沈钺,笑得无奈,“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又何必?眼下与我撇清干系都来不及了。” 沈钺抿唇望着他,眼底沉冷一片,“怎么这么不小心?” 书生眸色微敛,笑,带着两分苦涩,“我也不知道......” 沈钺眸色微敛,如何会不知道?他这些年来明明一直这么小心,为何偏偏昨夜就失了控?就算他从前不知道,不承认,经过了昨夜,难道还想不明白? 不过当局者迷罢了。 沈钺默了默,没再纠缠这个话题,有些事,即便是亲如兄弟的交情也不能过多插手。话锋一转,沈钺说起正事,“有没有可能翻案?” 没有问书生人是不是他杀的,因为,根本不需要问。 书生摇了摇头,“我想了一夜,这局做得很是周全,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死的,那把凶器又如何会在我手里,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俱全,当真是百口莫辩。” 说到这儿,他抬眼望向沈钺,见他抿着嘴角,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立在那暗影处,浑身散发出冷沉森然的气息,带着不容错辨的杀意,便如踏着夜色而来的阎罗一般。书生叹一声,“你也不必担心,本就不是直接冲着我来的,眼下我还不会有事。即便坐实了,他也不会轻易杀我。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会疑心到你身上。”这个他是何人,沈钺和书生都是心知肚明。 沈钺瞪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多担心你自己吧!我用不着你来担心。” “我也只能担心担心了。”书生倒是想得甚开,“老大,眼下你一定要把好那个度,千万不可将自己牵扯进来,即便你不愿听,我也要说,你懂我的意思吧?你如今可是有家有室的人,万不可因我鲁莽行事,你可还有妻子要照看呢。”隔墙有耳,书生什么话都不敢说得太明,尤其是叶辛夷是他妹妹这事儿,眼下更是要捂得紧紧的才是。否则,于沈钺,便是灭顶之灾。 他的意思,沈钺自然都懂,瞪着他,眼里暗光流转。许久后,他蓦然扭过头去,“你都待在这儿了,便莫要胡乱操心外头的事儿了,照看好自己要紧!”说完,便是迈开了步子。 “欸!你等等!”书生却又连忙急急地唤住他。 <script>app2(); 334 牢困 chap_r(); <script>app2();</script> 谢铭的目光望着叶辛夷,见她在灯下捧着那点心小口小口地吃着,可双眸却明显没有落到实处的缥缈,藏也藏不住的忧虑。那一霎晕黄的烛火覆照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也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她肤色本就白,便显出两分珠辉一般,像是枝头绽放的花朵,什么花......谢铭不知,可他分明知道,她不是花,即便是,那也该是带刺的那种。 她会武啊!而且还藏得那么好。 谢铭的目光虽然还算得温和,却带了两分明显的探究,冷长如心事重重一时没有察觉,可叶辛夷却是个感官都很是敏锐的,虽然方才一时晃神,但却很快反应过来,动作微顿间,便是转过头望了过去。 四目相触的一瞬间,谢铭似是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 叶辛夷眉心一颦,心里却是悄悄警觉,他方才,在看什么?她狐疑且戒备地望向谢铭,可后者泰然自若,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竟看不出半点儿端倪来。 不止,谢铭默了片刻,突然开了口,“对了......”微微一顿间,转头望向了叶辛夷,“我查过,书生是在十年前来的京城,他自己开了一家字画铺子,掌柜、账房、伙计都是他一个人,那间铺子的生意也算不得好,每月所得大概也只够他温饱而已,却不知他如何还能有闲钱去蓝玉街消遣?而且居然挑了那么好的蓝玉宝楼,好似,他也并不是蓝玉宝楼的常客吧?只听说,偶尔会去,也许,就是那偶尔的几次恰恰好与冷大姐有了交集,这才会在昨夜为了冷大姐出头,错手杀了人?” 谢铭的语调平淡,甚至连好奇都听不出一星半点儿,却是让冷长如也好,叶辛夷也罢,都听得后颈发凉,转眼便是汗透衣背。 他却一无所觉一般,似当真只是随口一说,甚至不需要她们回答一般,修长的食指轻轻叩在手边桌面上,咚咚咚不紧不慢的声响却催促着叶辛夷和冷长如心口急跳,即便她们二人都还算稳得住的,但难保面上不会露出半点儿端倪,不过是竭力稳住罢了。 谁知下一瞬他又一句轻飘飘的话,险些便将叶辛夷最后一丝镇定尽数撕裂,“也不知道沈大人与他究竟是如何认识的,交情居然这般深厚,能让沈大人居然不顾有伤在身,这么着急从城外赶回来,连家都不及回,便来了大理寺。说起来,我突然想起,书生刚来京城那会儿,恰恰好也正是沈大人进锦衣卫的时候,也是十一年,真是好巧!” 叶辛夷攒握一处的双手已是满满的冷汗,湿滑得几乎握不住,她定定望着谢铭,脑中已是一片乱麻混沌,她拼命想着他方才那一席话,究竟是何意。 谢铭的目光却已淡淡从她面上扫过,挪开了,端起手边已放得温凉的茶轻啜了一口,眼睑半垂,将眸中心绪尽数遮去,让人难以窥视。 大理寺的监牢虽然比不得诏狱那般阴森可怖,但既是牢狱,便不会是个多么好的去处。阴暗潮湿是必然,尤其是这样的天气,外头闷热,这里都只有小小的天窗透气透光,平日里又是牢门紧闭,一踏进来,便是刺鼻的味道,有汗味、霉味还有其他异样的味道夹杂在一处,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好在,沈钺早已习惯,并无半分不适,脚步不停,随在那引路的兵丁身后,径直往里走去。 直到一间牢房前,那个兵丁停下了脚步,沈钺也一眼便瞧见了那牢房内木板床上,合衣侧躺着的身影。许是听到了动静,那人一动,便是起了身,转头望过来,可不是书生么? 那兵丁朝着沈钺一拱手,退了开去。 书生已站起,一身半旧的竹青色细麻直裰已经被揉得皱皱巴巴,他怕也是一日一夜未曾睡好了,眼下乌青深重,狼狈不堪。一边走过来,一边望着沈钺,笑得无奈,“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又何必?眼下与我撇清干系都来不及了。” 沈钺抿唇望着他,眼底沉冷一片,“怎么这么不小心?” 书生眸色微敛,笑,带着两分苦涩,“我也不知道......” 沈钺眸色微敛,如何会不知道?他这些年来明明一直这么小心,为何偏偏昨夜就失了控?就算他从前不知道,不承认,经过了昨夜,难道还想不明白? 不过当局者迷罢了。 沈钺默了默,没再纠缠这个话题,有些事,即便是亲如兄弟的交情也不能过多插手。话锋一转,沈钺说起正事,“有没有可能翻案?” 没有问书生人是不是他杀的,因为,根本不需要问。 书生摇了摇头,“我想了一夜,这局做得很是周全,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死的,那把凶器又如何会在我手里,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俱全,当真是百口莫辩。” 说到这儿,他抬眼望向沈钺,见他抿着嘴角,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立在那暗影处,浑身散发出冷沉森然的气息,带着不容错辨的杀意,便如踏着夜色而来的阎罗一般。书生叹一声,“你也不必担心,本就不是直接冲着我来的,眼下我还不会有事。即便坐实了,他也不会轻易杀我。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会疑心到你身上。”这个他是何人,沈钺和书生都是心知肚明。 沈钺瞪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多担心你自己吧!我用不着你来担心。” “我也只能担心担心了。”书生倒是想得甚开,“老大,眼下你一定要把好那个度,千万不可将自己牵扯进来,即便你不愿听,我也要说,你懂我的意思吧?你如今可是有家有室的人,万不可因我鲁莽行事,你可还有妻子要照看呢。”隔墙有耳,书生什么话都不敢说得太明,尤其是叶辛夷是他妹妹这事儿,眼下更是要捂得紧紧的才是。否则,于沈钺,便是灭顶之灾。 他的意思,沈钺自然都懂,瞪着他,眼里暗光流转。许久后,他蓦然扭过头去,“你都待在这儿了,便莫要胡乱操心外头的事儿了,照看好自己要紧!”说完,便是迈开了步子。 “欸!你等等!”书生却又连忙急急地唤住他。 <script>app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