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门嫡女》 第1章 惨死 赵国,永嘉二十年三月十六,大吉,宜嫁娶、入殓、安葬。 澜京百年望族慕氏嫡长女出嫁,宾朋满座,喜气洋洋,恭贺之声不绝于耳。 新郎乃是世袭赵国神官一职、风光权势无双的顾氏继承人顾漪澜,少年英才,俊美无畴。 新娘是名满京城的四美之一、贵妃侄女,任谁听,这桩婚事都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与慕府前院大红灯笼高挂、喜气洋洋气氛截然不同的偏僻后院,慕云晗紧紧抱着怀中奄奄一息的老妇人,哀求:“救救外婆,只要能救活她,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世上,唯有外婆与她相依为命,为了外婆,她可以放弃一切! 将要出嫁的慕家大小姐慕蓉端坐在一旁,翘着脚让侍女给她修整指甲上的蔻丹,身上华贵的大红销金百鸟朝凤衣裙铺呈开来,闪耀如朝霞。 她懒洋洋地娇笑着:“这裙子一共点缀了九百九十九颗红宝石,都是漪澜特意寻来送我的。他说,这世上唯有我才配得上他。而你,不过是我们养的一头供血的猪而已,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慕云晗感受着外婆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再次低声下气恳求:“大小姐,求你了,外婆她是无辜的,只要你肯救她……” 慕蓉打断她,“真是晦气!这老太婆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赶在我成亲这日!同你一样,就是个贱命!若非顾家那个祖传的怪病须得有你的血才能医治,我何苦费心养着你这样一个贱婢!不知恩求报便罢,竟敢妄想嫁给漪澜,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算个什么东西!” 不是这样的! 愤怒和恨意让慕云晗红了双眼! 是他们欺骗她!夺走了她的一切! 顾氏男儿天生异能,善卜断,世袭赵国神官一职,却也因此遭受天谴,男儿皆不长命,随时可能暴毙。 而慕氏女子天赋异禀,血液乃是顾氏男儿的保命良药。因此,每一任神官夫人必然是慕氏血液最为纯净的女子。 她就是慕氏这一辈中血液最纯净的人,理应是顾漪澜的妻子。 她对他满怀爱慕,他却欺她骗她,与慕蓉合谋,幽禁她整整六年,源源不断地榨取她的血液。 为了不让她出逃,他们利用她的家人胁迫她、折磨她,慕蓉更是亲手毁去她的容貌! 慕云晗急促地呼吸着,恨意滔天。 “你不服气?”慕蓉冷笑一声,伸手拂过慕云晗的脸:“啧啧……别说娶你,就是看你一眼,只怕漪澜也做不到!” 慕云晗猛地抬头,凶狠地看向慕蓉,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在阳光下暴露无遗,却掩盖不去她出众的气质与形状精美的五官,一双眼睛更是流光溢彩,堪比宝石。 慕蓉看到这双眼睛,就忍不住想起很多事,就忍不住疯了似的嫉妒。 她嫌恶的收回手,仔细拿手绢擦了又擦:“把这个老婆子扔到蛇窟去,今儿是我和漪澜的大喜日子,也该给它们加加餐才是。” “不要!”慕云晗紧紧抱住外婆,她深知慕蓉心狠手辣,没有做不出来的事。 慕蓉莞尔一笑,双眼淬着恶毒:“想救你外婆也可以……” 一把闪着冷光的尖刀,扔在慕云晗的面前。 “亲手剜下你这对眼珠子,送给我做结婚贺礼,我可以考虑放过她!” 慕云晗颤抖着握住刀柄,心知这不过是又一轮折磨的开始。 慕蓉说话未必算数,外婆未必能逃生,难道她这一生,要一直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过下去吗? 刀尖对准眼眶,她的手腕却陡然被人抓住—— 外婆拼劲力气攥住她,干涸混浊的双眸,怜悯的注视着她,微微摇了摇头,而后长出一口气,头一歪,断了气。 “外婆!”匕首落在地上,慕云晗凄声大叫,泪水狂涌而出,心尖宛若被活生生挖去,疼得她痛不欲生。 “我要你陪葬——”说时迟那时快,慕云晗捡起尖刀,一跃而起,朝着慕蓉猛扑过去,她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慕蓉! 刀尖堪堪挨上慕蓉,“哗啦啦”一阵钢铁交击之声传来,她被手腕、脚腕上拴着的铁链拽了回去,刀也随之被人夺走。 慕蓉惊魂未定,看到华贵的嫁衣被划了一大条口子,娇嫩的手臂也浸出些许鲜血,当即怒不可遏,狠狠搧了慕云晗一记耳光,又踹了她一脚:“贱婢竟敢伤我,给我弄死她!” 仆妇小声提醒:“大小姐,姑爷还需要她的血……” 慕蓉冷冷地勾起唇角:“那有何难?把她的血全部放干制成药丸。” 过了今日,她便是尊贵无比的神官夫人,留着慕云晗是个祸根! “是。”仆妇熟练地固定好慕云晗的手臂,用烈酒擦洗手腕,再用特制的中空银针插入血管,鲜血瞬间流出,淌进下方的银制储藏瓶里。 慕蓉嫌血流得太慢,命令仆妇:“把她倒挂起来!滴干最后一滴血!” 昏迷前的那一刻,慕云晗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指甲掐入掌心,指甲缝中暗藏的见血封喉之毒瞬间行遍全身,再滴入银质储藏瓶中。 一无所有的她,怎会再被慕蓉利用! 一同,下地狱吧! 第2章 重生 滴答,滴答。 令人恐惧的声音。 头痛到无法呼吸。 原来血液流干、见血封喉之毒,是这样的疼。 慕云晗痛苦地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 入眼便是一片繁茂的树林,树叶在晨曦里闪着幽光,空气清新,并不是那间囚禁她多年的屋子。 头痛欲裂,伸手一摸,一个血窟窿。 再摸,呆住了,这张脸光滑柔嫩,根本不是她的脸! 她迟疑地看向手腕,光滑如丝,并没有那些数不清的针眼和疤痕! 这是为什么? 慕云晗尚不及细想,一道暗影将她笼罩其中。 十七八岁的少年郎,高瘦挺拔,乌黑的头发,肌肤白得近乎半透明,黑曜石般的眼睛,鼻梁挺直,嘴唇微薄,是淡淡的樱花色,垂放在两侧的手修长白皙。 五官无一不精致,身体发肤手足无一不好看。 晨风起,他身上白色的长袍月华般流动,就像是月光,将他环抱其中,仿佛下一刻,他就会随风而去,直上云天。 除了顾漪澜,慕云晗第一次看到这样漂亮精致得不像话的男人。 少年注视着她,幽黑的眼里满是悲悯同情。 “救我!”慕云晗意识涣散,她想活,大仇未报,她不能死。 慕云晗梦见了很多人和事,都是关于这具身体的经历。 “喵~”一声猫叫响起,她惊醒过来,大口喘气。 头痛欲裂,身上倒是有力气多了。 她躺在一张木床上,被褥干净松软,身上穿着洁净的细布衣服,头上也包扎得好好的。 枕边蹲坐着一只胖胖的黑猫,一边用爪子洗脸,一边警惕地看着她。 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弥漫在屋里,看来她得到了有效的救治。 慕云晗摸摸自己的脸,由衷地松了一口气,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醒了。”门帘被人掀开,一个枯瘦矮小的老太婆探进头来,表情严肃冷酷,看着就吓人。 得益于梦中所见,慕云晗认出这是镇上最厉害的顾神婆,跳神、占卜、断生死,技艺高超,但为人十分凶悍冷漠,寻常不与人交往,大家都很害怕她…… 倒是她的儿子顾凤麟,真正是个大善人,虽说天生不会说话,身体孱弱,据说活不了多久是个短命鬼,但为人温柔有礼,心善无比,经常接济鳏寡孤独,又长得好看,镇上的人都很喜欢他。 大家表面上不敢说,私底下却都在议论,说顾凤麟这样神仙人物,不会说话、体弱多病、注定短命早夭,都是因为顾神婆泄露了天机,这才导致天谴。 这位温柔漂亮善良的顾凤麟,也就是之前把她从树林里救回来的那个人。 姓顾,懂得卜算之术,体弱多病,注定短命早夭。 若非澜京顾氏不能在京城以外的任何地方居住,慕云晗几乎都要怀疑顾凤麟是澜京顾氏的子弟了。 “趁热喝了。”顾神婆递来一碗药,“治伤补血的。” “多谢阿婆。”慕云晗喝得干干净净,她要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 第3章 强抢民女啦 汤药有安神作用,慕云晗吃饱喝足,很快又睡着了。 她睡熟之后,门被人悄然推开,顾凤麟漫步而入,立在床前俯瞰着她,认真地打量这张脸。 这是一张五官非常精致的脸,天生美人骨,即便皮肤粗黑了些,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 尤其是下唇与下颌之间有个浅浅的肉窝,令得下唇特别丰满,肉肉的,就像是微微嘟着,邀人去品尝一样,非常娇俏。 假以时日,必然倾城倾国。 顾凤麟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很感兴趣地戳了一下那个肉窝。 慕云晗被影响,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呢喃道:“外婆……” 她翻身之时,带起一阵淡淡的血腥味儿。 顾凤麟皱起眉头,喉头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顾神婆悄无声息地走进来,轻声道:“公子,慕家听说慕云晗在这里,找上门来要人,您看……” 顾凤麟淡淡道:“要我教你?” 顾神婆一凛,羞愧地行个礼,沉声道:“是老奴无能,居然拿这样的小事打扰公子。” 言罢转身,迅速离去。 “凭什么?晗丫头姓慕不姓顾,我们为什么不能把人接回去?” “天啦,知道你家有钱有势,但也不能这样欺负我们穷人吧!这丫头贪财受辱被退婚,自己气不过撞了墙,怎能怪我们狠心?” 顾家门口,有一男一女在撒泼,男人敞着胸怀,抱着胳膊,翘着二郎腿坐在台阶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满脸横肉,目光十分不善。 女人头上包着块靓蓝色的土布,身着灰褐色的衣裙,坐在地上拍着大腿使劲地嚎:“来人啦,有人强抢民女啦……我可怜的侄女儿啊,才被傻子毁了名声,又被哑巴短命鬼给占了啊……” 她嚎得厉害,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时不时从眼角偷瞟顾神婆的神情,瘦削的脸上满是刻薄,令人望而生厌。 突听得有人小声道:“顾爷回来了。” 一脸阴沉的顾老头拎着一只野兔走过来,一声不吭走进院子,拿起放在柴垛上的斧头,朝着女人走去。 女人尖叫一声,爬起来往后退:“你想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叼着草茎的男人虚张声势地迎上去:“想杀人吗?” 顾老头面无表情,一斧头飞出。 “啊……”斧头擦着男人的耳际飞落,将他的头发削下一缕,耳朵擦去一块皮肉,鲜血瞬间冒了出来。 他尖叫着捂住耳朵,惨叫:“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顾老头捡起斧头,手一扬,女人和男人抱头鼠蹿。 “杀人啦,杀人啦……姓顾的外地人杀人啦……救命啊……”凄惶的惨叫声瞬间响遍整个小镇。 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议论道:“顾少爷又做好事了,也只有他家才对付得了这无赖。” “要说云晗那丫头命真不好,搁着这么一家子人……” “没办法,慕二死得太早,慕二娘子病得那样重,孤儿寡母的,可不是任人欺负么?” “可惜,云晗始终姓慕,真要判起来,她还是得归慕家管,只怕顾家也护不了她。” 第4章 哪一年 慕云晗一觉睡到天亮,头虽然还很疼,身上也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但整体情况好了很多。 屋里屋外一片安静,只有鸟儿清脆婉转的叫声传来。 她摸索着下了床,扶着墙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看。 这是一个宽大的院子,青砖砌的院墙,墙修得很高,墙头种了鸢尾,花开得很漂亮。 院子里有一棵樱桃和一棵桃树,樱桃就要红了,桃子又青又小。 靠近住房的地面铺了麻石板,很洁净,更往外一些的地方则是一块菜地,种满了青菜、葱、蒜苗、香菜,随风招展,生机勃勃。 另一边搭了个架子,上头爬满了紫藤,花开得正好,风一吹,扑簌簌的响。 紫藤架子下有一张石桌和四个凳子,石头泛着白光,非常洁净可爱。 再一旁,种着两棵茶树,绿油油的,分外可爱。 就像是她原来的那个家,却又精致很多。 慕云晗眼睛一酸,满满都是对外婆的愧疚和痛苦。 不知外婆的身后事如何了,那对狗男女,踩着她的鲜血过得很逍遥吧? 慕云晗突然很害怕,怕她这个时代没有慕蓉和顾漪澜等人,怕自己不能报仇。 她紧紧攥住窗棂,瑟瑟发抖,双眼发红。 “喵呜……”胖胖的黑猫蹲在窗前,仰头盯着她看,绿色的眼睛闪着幽光,满是打量。 是那只她才醒来就看到的胖猫,不知为何,慕云晗总有一种这猫很通人性的感觉。 她敛去神色,伸手想要摸它。 黑猫警惕地往后一退,警告地冲她呲牙,不许她碰。 一只雪白修长的手伸过来,拎起黑猫递到她面前。 “喵~”黑猫有气无力地叫着,十分不情愿,一脸生无可恋。 顾凤麟立在窗前,白衣胜雪,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温润如春,唇角微带笑意,晨光将他俊美的脸雕琢得更加精美出尘。 “不用,不用。”慕云晗忙着行礼道谢:“多谢恩公相救,大恩大德,无以回报,只求将来能有机会报答一二。” 顾凤麟轻轻摇头,松开手掌,黑猫安然落地,闪电般逃走了。 二人隔窗而立,近到呼吸相闻,慕云晗不自在地后退一步,问道:“请问恩公,这是哪一年?” 顾凤麟露出些许讶然,仿佛奇怪她居然不知是哪年。 慕云晗窘迫地指指自己的头,表示头摔坏了。 她承继了前身的记忆,但前身明显很糊涂,谁做皇帝,年份为何,一概不知,也是够可以的。 顾凤麟想了想,转身离开,片刻后又折转来,递给她一张纸条。 淡黄色的宣纸,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永嘉二十年”几个字。 墨迹未干,遒劲有力,很有风骨。 原来他刚才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是因为他不能开口说话,特意去写了来告诉她。 “多谢恩公。”慕云晗死咬牙关,才没有让自己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 永嘉二十年三月二十六,距离她死去刚好十天,狗男女给她等着! 第5章 找麻烦 她要怎样才能回到澜京并报仇雪恨呢? 必须积累力量和金钱,如此才能与那些人抗衡。 这个目标看起来很远大,很激动人心,同时也很艰难。 起步最难,从哪里才能找到依仗?从哪里找到本金? 有了!慕云晗看着指尖上因刺绣留下的无数针眼,心里有了计较。 “下作的小娼妇!没良心的死丫头!不声不响丢下你娘和弟妹,躲在旁人家中吃香的喝辣的倒贴小白脸儿,倒累得你婶子和堂妹日夜操劳,你还叫人吗?” 门外传来慕三老婆尖厉的叫骂声,她和慕三一唱一和,口口声声都在说顾家强占民女,想把她占给顾凤麟这个哑巴短命鬼做老婆,以配冥婚。 再不然,就是顾神婆想利用她做阴损鬼祟之事,否则顾神婆怎会那么厉害,能通鬼神断生死? 那是因为顾神婆经常用年轻貌美的处子向鬼神献祭! 话说得非常难听可怕,有鼻子有眼儿的,弄得整个小镇人心惶惶,都没人敢帮顾家说话。 顾家神秘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男人不种地不打猎不做生意,顾神婆很少开工还难请,偏他家过得比任何人家都宽裕自在。 顾凤麟穿的衣料是大家都没见过的好,顾神婆做的饭菜前所未有的香,还有闲钱助人为乐。 慕云晗伤得那么重,谁都说活不成了的,偏他家就把人救活了,听镇上的郎中说,花了很多贵重的药材,值好多钱。 然后吧,说是救活了,又没见着人,没听见声音,真的很奇怪诶。 大家议论纷纷,十分不安。 顾家将大门紧紧闭着,不应战也不生气,该干嘛就干嘛。 顾神婆在厨房里精心烤制藤萝饼,顾凤麟坐在紫藤花架下看书,顾老头甩开膀子砍柴,黑猫一脸鄙视地趴在墙头看热闹。 慕云晗满怀焦躁。 原因无他,她那便宜叔婶都不是善茬,原主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正是拜他们所赐。 原主和她同名同姓,是这个偏远小镇上慕家二房的长女,下面还有一个五岁的妹妹和八岁的弟弟,她娘是个病弱之身,长年累月要吃药的,而且都是贵重的药。 自从她爹慕二进山为她娘采药摔死,慕家三房就盯上了他们的房子和地,三天一闹,两天一吵,闹得鸡犬不宁。 先说她娘是扫把星,害死了她爹,要逼死她娘;支使无赖去骚扰她娘,要定她娘一个不守妇道之罪;又说她爹活着时借了三房很多钱,要拿房子和地抵债。 都没成功后,就放毒蛇咬了她的小妹妹,一家子病倒两个,她求告无门,只好把房和地低价卖给慕三。 换回的钱不够,恰好镇东头的刘家老两口要做寿衣,看上她的手艺,愿意多给她一倍工钱。 她才踏进刘家大门,就被刘家的傻儿子抱住,接着和她定过亲的郑家突然出现,指责她不守妇道,为了钱不惜勾引傻子,当场退了亲。 她不堪受辱撞了墙,还没死透就被慕三两口子一床破席子卷起扔进野地去喂狼。 若不是顾凤麟救了她,此刻她已经腐烂了。 所以,慕三两口子这样闹腾,显然没安好心,不是想勒索顾家钱财,就是想把她拖回去弄死。 那些指责顾家的话太可怕了,乡老和里正不会坐视不理的。 一旦他们出手干涉,后果难料,说不定真的会把顾家赶走。 顾家救了她的命,给了她庇护,她不想拖累他们。 必须做点什么才行。 慕云晗眼里露出一丝狠意,窝囊了一辈子,她不想再这样窝囊下去了! 第6章 梦里的安慰 天黑下来,慕三等人闹腾了一天,终于累得受不住自动撤退了。 夜里慕云晗又做了噩梦,梦里“滴答”之声不断,血液将要流尽与见血封喉之毒带来的恐惧和痛苦,毒蛇一样紧紧扼着她的咽喉。 她徒劳地挣扎着,如溺水之人,绝望而无助。 依稀听见有人轻声安抚她,更有一只微凉宽软的手放在她的额头上,驱散她的绝望与悲伤。 慕云晗紧紧攥住那只手,小声地说:“外婆,外婆,我没用,我对不起你……” “不怪你。”那只手反握住她,坚定而有力。 慕云晗渐渐放松眉头,安静下来。 黑暗里,顾凤麟戳一下她微微嘟起的嘴唇,若有所思。 外婆?他怎么没听说慕云晗有什么外婆? 慕二娘子赵氏,是慕二从外地带回来的,从未见过有亲寻来,也不见她去访亲,为何慕云晗梦里要叫外婆? 还说她没用,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呢? 清早,慕云晗悄没声息地出了顾家,到处湿漉漉的,难怪她昨夜会做噩梦,原来是下雨了。 那一次遭遇,到底是给她留下了阴影,这怕雨声滴水声的毛病,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克服。 慕云晗轻蹙眉头,总觉得昨夜有人在安抚照顾她,但醒来一切如常,门窗完好无损,并无有人闯入的迹象。 大概是脑子被撞坏了,思念外婆太过,所以幻听幻觉了吧。 慕云晗轻轻摇头,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快步往前走去。 才五更,天未亮,镇上多数人家都没起身,偶有几户赶早磨豆腐、蒸饼忙营生的人家,光亮热气透出窗户,让她无形中温暖了许多。 她走到镇西赵里正家门前停下,叩响铁环。 赵家人还没起床,一条狗隔着门扇使劲地吠叫起来。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里头才有人问:“谁啊?” “是我,慕云晗。”慕云晗慢条斯理,语调轻松。 里头静了一瞬,随后门开,赵里正之子虎子满脸惊诧:“小晗,真的是你?” “是我。”慕云晗半垂了眼,神色淡淡。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虎子羞愧地说:“都说你死了又活了,还说顾家怎么你了,你三叔他们……唉,我不是不想帮你,可我……你还疼吗?” “虎子,是谁呀?”屋里传来妇人的询问声,打断了虎子的话。 “赵娘子,我是慕云晗,有重要的事找您。”慕云晗连忙喊了一声。 赵娘子板着脸出来,警惕地问:“果真是你,有什么事?若是借钱,免开尊口。” 第7章 谈生意 “不是借钱。”慕云晗开门见山:“早年,您想让茉莉跟着我娘学刺绣,我娘身体不好就没应,我……” “你娘还拿得起针么?至于你,”赵娘子打断她的话,冷淡地说:“你叔婶闹得那样厉害,我怕吓着我家茉莉。” 慕家老的两个装聋作哑,大房煽风点火,三房直接就是泼皮无赖,一家子联手逼得二房孤儿寡母走投无路。 虽说慕云晗是个好的,但到底被退了婚,被慕三两口子这样闹,再好的名声也没了。 她男人是里正,在这十里八乡也有些威望,她不能不认为,慕云晗这个时候提出要教茉莉刺绣,是想借着自家的权势保全自己。 这也情有可原,但茉莉结了一门难得的好亲,绝不能被慕云晗拖累。 赵娘子的防备和不耐烦,早在慕云晗意料之中,她不慌不忙:“您放心,我不会拖累茉莉,我可以给您针法,她悟性高基础好,一学就会。” 赵娘子仍是不信。 一个少女披散着头发从隔壁屋子跑出来,傲慢地瞥一眼慕云晗,再撒娇地抱住赵娘子的胳膊使劲晃:“娘,您说过要给我找一份好嫁妆的,我就要这个,就要嘛……” 慕云晗安静等待,这笔生意无论如何都能成的,她有信心。 “进来说。”赵娘子被女儿纠缠得没办法,只好让慕云晗进去,也不让她坐:“你要什么?” 慕云晗道:“想请里正替我撑个腰,我总不能一直躲在顾家。” “你家的事,不是我们不想管,实是不好管。”赵娘子直皱眉头,慕家的事他们都清楚。但是人家宗亲都不问,慕三两口子又那么难缠,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慕云晗拍出一张纸,淡淡地道:“我得闲时胡乱抄了一页针法,茉莉精通刺绣,想来看得出我的诚意。” 粗糙的草纸上用炭条写了几行字,字体娟秀雅致,一种针法写了个开头。 茉莉只一看,心就痒得受不了,拉着她娘各种歪缠,只差一哭二闹三上吊。 慕云晗仍然是那副冷淡的样子,半垂了眼盯着自己的鞋尖,眉毛都没动一下。 赵娘子心动不已。 慕二娘子绣技非常高超,可惜她身体太差,绣不动。 慕云晗在这方面缺了天赋,绣出来的东西远不如她娘有灵气,但在镇上也算是头一份了。 慕家孤儿寡母那么重的拖累,慕二娘子成日吃那么多药,全靠她做绣活支撑,可见这绣技是多么难得珍贵! 茉莉有天赋,若能学得这手技法,将来去了婆家也不至于被小觑,连带着自家儿孙也能被提携…… 就怕慕云晗穷怕了,狮子大开口,得压压才行。 赵娘子想着,就冷了脸,装模作样喝水,不言不语的,把慕云晗晾在一旁。 慕云晗袖子一卷,收起那半张草纸,转身就走。 赵娘子连忙道:“我应了!但咱们得先把丑话说到前头,有些事我们能管,有些不能。” 慕云晗平静地道:“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们的。” 这姑娘怎么和从前不一样了?不慌不忙的,冷得瘆人。 赵娘子嘀咕着,吩咐茉莉:“去把你爹叫来。” 转头看见虎子红着脸在一旁转悠,就沉下脸怒声骂道:“天就要亮了,还不赶紧拾掇拾掇下地去?” 虎子恋恋不舍地看一眼慕云晗,低着头默默走了。 第8章 亲人们 天快亮时,慕云晗从赵里正家走了出来,往镇北走去。 镇北街尾处,矗立着一座青砖大瓦房,旁边是一间破败矮小的茅草屋。 茅草屋中有人咳得声嘶力竭,仿若肺都要咳出来。 又有细弱的孩童哭声从中传出,时断时续,仿佛下一刻就会断了气。 一个男孩子轻声哄着哭泣的孩童,又轻声道:“娘,您别担心,顾家不是说了吗,姐姐会好的。” 一声长长的叹息传来,妇人嘶哑着嗓音道:“你不懂,我们护不住你姐姐。” 男孩子急道:“为什么不能?我和他们拼了……” 说到最后一声,已是带了哭声。 妇人急道:“安儿你别……” 门被猛地拉开,瘦弱矮小的男孩子提着镰刀冲出来,看到站在门口的慕云晗就愣了:“姐姐?” 慕云晗尚未开口,男孩子已经扔了镰刀,扑到她怀里大哭起来。 “别哭了,我不是好好的么?”慕云晗抱着慕安,心情很复杂。 她很小就没了爹娘,独自跟着外婆过活,再大些被选入慕家老宅,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没什么亲近的人,更没有兄弟姊妹,唯一信任过、喜欢过的顾漪澜还卑鄙无耻地算计了她。 可是这个小男孩,全身心地信任亲近她,愿意为了她去拼命…… 罢了,只要他们对她好,她自也要对他们好。 “别哭,别哭……”慕云晗给慕安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瘦弱的男孩子哭得眼睛兔子似的,满是委屈和害怕:“姐姐,我好怕你回不来了,呜呜……我那天知道你被他们带走,就去找,三叔踢我……” 他掀起破旧的衣裳,瘦骨嶙峋的胸上俨然一大块青黑色。 “我疼得起不来,就耽搁了没去找你,第二天勉强能动,就听说你被顾恩公救回来了……” 慕云晗眼冒寒光,小心翼翼地抚上慕安的伤处,这么小的孩子,那个畜牲真下得去手。 “嘶……”慕安疼得龇牙咧嘴,见慕云晗看向他,便又忙着放下上衣,笑着说:“已经不怎么疼了,姐姐别担心,我好开心你回来呀。” 慕云晗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疼就疼,在我面前不用忍着,也不用假装。” 可是姐姐若知道他很痛的话,一定又会想办法买药吧? 上次就因为妹妹被毒蛇咬伤,娘急得犯了病,姐姐不但把房子和地卖了,自己也险些丢了性命。 都是他没用,不能快快长大,保护不了、也帮不了姐姐,怎能再拖累姐姐和全家? 慕安眼圈一红,笑着去拉慕云晗的手:“咱们快进屋,娘和妹妹一直牵挂着你呢。” “晗儿!”慕二娘子扶着门框,气喘吁吁,眼里泪光闪闪,内疚又心疼:“你好些了么?都是娘没用!” 她不过三十出头,却已两鬓斑白,眉间眼尾皱纹横生,加上衣裙褴褛破旧,满脸病容,憔悴瘦弱,瞧着竟有四五十岁。 第9章 提醒 “我好多了,娘怎么出来了?快回去躺着。” 慕云晗看着慕二娘子的模样,暗自心惊。 脸如金纸,瘦骨嶙峋,双眼无神,瞧着竟像是命不久矣。 这一通动静,惊动了隔壁的青砖大瓦房,慕三老婆高亢的叫骂声响起:“丧门星!大清早的嚎什么丧?死人了吗?晦气!” 慕安害怕地推二人进屋:“快进去,被看到又要惹事!” 门一关上,慕云晗就不敢动了。 因为屋里实在太黑了! 房屋低矮,伸手就能碰到简易破败的房梁。 窗户狭小,贴的纸太劣质厚重,透进来的光根本不能满足需要。 面积狭窄,塞满了无数零碎破旧的家私,一不小心就会碰到。 灯是没有的,或者说有灯,但没油可点。 慕云晗只能睁大眼睛,等着适应光线。 “姐姐……”腿边传来细弱的哭声,五岁的慕樱紧抱着她的腿,小声地哭:“姐姐,姐姐,我好饿……” “闭嘴!”慕安迅速捂住慕樱的嘴,轻声呵斥:“一点不懂事!” 慕樱抽噎着道:“我不饿,我撒谎的,姐姐不要相信……” 慕二娘子一阵气喘,天旋地转,一头栽到床上。 “娘!”慕安丢开慕樱,猛扑过去,使劲掐慕二娘子的人中:“你怎么样?你别吓我们啊,娘……” “丧门星!倒霉催的小贱人!要死早些死,老娘好好的运气都给你嚎没了!” 伴随着这声尖利的叫骂,“嘭”的一声巨响,门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中,晃了几晃,摇摇欲坠。 慕安吓得扔下慕二娘子,冲过去用小小的身子抵着门,胆战心惊:“不能让他们发现姐姐,不然就惨了。” “晗儿快走!”慕二娘子悠悠醒转,立刻就赶慕云晗走“你重伤未愈,被他们抓住会死的。” “不怕。”慕云晗自有主张,过去扶住门,瞅着外头晃动的人影,提高声音:“门修一修就好了,只要房子没问题就行,听顾阿婆说接下来半个月都有雨。” 有两条人影鬼鬼祟祟地靠过来,一左一右蹲在门口。 慕云晗看得分明,就又说道:“娘别担心,我既敢回来,就有底气。顾阿婆和县太爷家是亲戚,他们要是敢对我动手,就得倒霉! 我只怕你们出事,小安你一定要小心,夜里警醒些,别让人烧了房子,不然真没法子了。” 慕安傻傻地看着她,不懂是什么意思:“姐姐,你说有人会烧房子吗?没那么胆大吧?” 慕云晗摇头叹息:“难说,之前我差点死了不也没人管?” 门口,慕三两口子蹑手蹑脚地离开,躲到隔壁嘀嘀咕咕。 顾家向来神秘难缠,里正见了也是恭恭敬敬,大家都猜县太爷是他家亲戚。 昨儿他们上门去闹,就是想试探顾家的深浅,顾家人的态度委实不正常,让人生疑,总觉着在憋大招。 根据慕云晗刚才说的话,果然都被他们猜中了,既然不能明着来,那就来阴的。 “死丫头提醒我了。”慕三老婆的小眼睛里闪着冷光:“咱们半夜把这破房子烧了,让那几个丧门星没地方去,日日夜夜淋雨,看那死丫头还能心安理得躲在顾家么?” 第10章 头件事 慕云晗将摇摇欲坠的门扇扶了靠墙放好,掏出一把铜钱递给慕安:“请人过来修门,顺便买几个白面饼子回来。” 听说有白面饼子吃,慕安馋得直咽口水,仍是道:“不能买白面饼子,会被人抓住讨债的。” 他们家欠的钱太多了,倘若慕樱没被蛇咬,还没这么糟糕,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他们虽穷,信誉却还良好。 但发生那些事后,他们就再没翻身的可能了。 大家都不富裕,每个铜子儿都要计算着花用,见了他们不是躲就是疼,躲的是怕他们开口借钱,疼的是自己之前借出去的钱收不回来。 孤儿寡母的一直这么惨也就罢了,没几个人忍心逼迫。 但若是看到他们有钱买白面饼子吃却不还钱,还不得气个半死?少不得又是一场纠纷。 真懂事,慕云晗摸摸慕安的头,胸有成竹:“别怕,按我说的做,有人问,就让他们找我,我会给他们交待。” 慕安自来最信姐姐的话,乖巧地去了。 慕云晗从屋角拖出一个破炉子,折几根树枝点燃生起火,利落地熬了一锅野菜汤。 待到慕安拿着热腾腾的面饼回来,野菜汤也好了,慕云晗回屋招呼慕二娘子和慕樱吃早饭。 慕樱和慕安很久没吃着白面了,高兴得咯咯笑。 慕二娘子看着面黄肌瘦的儿子和幼女,再看看头上还包扎着白布的长女,心疼地背过身子,悄悄擦泪。 慕云晗没空伤感,她细细咀嚼着面饼,微眯了眼睛,瞅着隔壁的青砖房黑漆门。 这房子,是慕二生前修建的,原本应该是她们家的! 在这镇上除了顾家和赵里正家,就属这房子最好。 当初慕家原本已经分了家,这房子刚修好,老两口就“病”了,据说是老屋太潮湿阴暗,须得青砖大瓦房才能养好。 慕二生性孝顺善良,二话没说就接了老两口过来居住。 于是大房、三房随时过来“尽孝”,“顺便”在此吃饭,“顺便”把孩子们留在这里陪老人。 此外还经常哭穷,问慕二借钱,又因为慕二娘子生了慕云晗之后,很久没有怀上第二胎,就又撺掇着慕二过继侄儿继承香火。 俗话说得好,碗米恩斗米仇,慕家三兄弟不但没有越过越亲密,反而越过越仇恨。 慕家两老一味偏帮大房、三房,觉得二房有钱有能力,做什么都应该。 大房、三房眼红嫉妒,觉着同根同种,凭啥二房就能过得这样好? 没儿子时,都觉着二房的财产该是他们的儿子继承,有了慕安,就觉得那是个短命的,迟早要死。 慕大读过几天书,好歹要点脸,做得没那么明显,慕三两口子却是地道的无赖,一言不合就撒泼。 慕二活着时还好,尚且不敢太过分。 慕二一死,便肆无忌惮,心狠手辣占了房子和地。 慕云晗狠狠撕一口饼子,她决定了,她非得收回房子和地不可。 第11章 做丫鬟 修门的人很快来了,不但没收钱,反而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慕云晗坚持请他吃了一个白面饼子。 慕三两口子扒着门缝看得清清楚楚,绞尽脑汁地想。 死丫头从哪里弄来的钱?又是花钱修门,又是吃白面饼子,竟然还能拿白面饼子做人情! 一定是她把那个东西卖给顾家了! 不然顾家咋会对她那么好? 听说光是给她买药治伤就花了整整五十两银子! 顾老头每天都要倒掉一撮箕鸡毛,也不知宰了多少只鸡! 此外,顾家还给这死寡妇丧门星送了药和粮食。 他们那样闹腾,也是把人护得死死的。 无亲无故的,没得好处能这样? 慕三老婆很着急:“怎么办啊?顾家可不好惹。” 慕三冷笑:“不急,可以去找那个人,他既能给咱们出主意夺得这房子,就能帮咱们把东西找回来。” 两口子相视而笑,眼里满是贪婪和算计。 慕云晗服侍慕二娘子喝了药,修好门,就要回去了。 慕安和慕樱紧紧攥着她的裙角,眼巴巴瞅着她,舍不得放她走。 慕二娘子却是道:“你过来,我有话要交待你。” 慕云晗乖巧地道:“娘说,我听着。” “你的钱是顾家给的吧?全靠他们照料,你才能捡回这条命,我和你弟妹才能活下来,否则,估计咱们全都下去陪你爹了。” 慕二娘子说完这一席话,又声嘶力竭地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忍住,气喘吁吁:“和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做人要知恩报恩。” 慕云晗道:“我知恩,也会报恩的。钱不是顾家给的,我把针法绣技卖给赵家了。” “卖了?”慕二娘子吃了一惊,随即叹道:“卖就卖了吧。只是你逐渐长大,我护不住你了,若是可以,你设法留在顾家,签个活契做丫鬟,将来能有退路。” 慕云晗皱眉:“做丫鬟?” 在她的记忆里,慕二娘子对儿女好得不得了,现在竟然要她去给顾家做丫鬟? “不是,你不懂,我生了你,却护不住你,就连你爹也……”慕二娘子惨笑,递给慕云晗半块破镜子:“照照你的脸。” “你比娘年轻时还好看,将来还会越来越好看,穷家小户,寡娘弱弟,你下次若是再出事,会比这次惨一万倍。” 慕云晗抿紧了唇,她早就注意到,慕二娘子虽然苍老憔悴,五官却是十分精致美丽,气质也与寻常村妇不同。 而她这具身体,露在外面的脸和手十分粗黑,身上的肌肤却凝白如玉脂,五官虽未长开,却已比慕二娘子还要精致几分。 再过些日子长开了,必然招祸。 但那只局限于原主,并不代表她。 她是不会给人做丫鬟的,身契被人捏在手里,等同自由和命运都被人捏在手里。 被禁锢了一辈子,她不想重蹈覆辙。 而且每天要上工,也不利于她赚钱发家。 “脸的事不要急,我有办法。”慕云晗道:“娘刚才说护不住我,就连我爹也……是什么意思?” 第12章 配一对 慕二娘子欲言又止,最终道:“没什么,我的意思是说,你爹活着还好,他不在了,娘真是没办法。” 慕云晗知道慕二娘子没说真话,却也没有再作纠缠。 慕家的事逃不掉一个谋财害命,一时之间解不开。 目前最紧要的是如何立足求活。 她道:“那我先回去,有事就让人来叫我。” 慕二娘子点点头,转过脸就流了泪,想起某些事、某些人,心里恨极了。 长女明显没把她的话听进去,没关系,她会尽力在死前安置好孩子们的。 慕云晗把小安叫到门外,仔细交待几句,留下些零钱才离开。 镇上贫困闭塞,买卖东西的人家是少数,平时大家都种得有地,这会儿正是出工之时。 她一路走去,引起无数关注。 小媳妇年轻姑娘多有顾忌,不敢过来,婆婆大娘却是无所谓,围上来问长问短,上下打量。 慕云晗摆出一张愁苦木讷脸,不管对方怎么问,都只有一句:“恩公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来世衔草结环、做牛做马报答。” 婆婆大娘们十分不甘心,缠着问个不停,就想知道顾家为什么会救她,到底怎么回事。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慕云晗烦了,扶着头摇摇欲坠:“我头好晕,烦劳哪位婶娘借些钱买药……” “哗啦”一下,围在她身旁的人瞬间四散开来,讪讪地道:“快回顾家吧,顾神婆医术最好了!” 慕云晗迅速离开。 众人纷纷议论:“这晗丫头看着竟是变了个人。” “阎王殿里走了一遭,还似从前那样就是傻了吧。” “听说刚才慕安来你家买白面饼子了?有没有问他什么时候还钱?” “说了,让找晗丫头呢。我刚才想问来着,忘了。” “要不,现在追上去问问?” “算了,她活着,又不是赖账的人,想必养好身体就会刺绣换钱还债的……” “越来越俊俏了,顾家不会真是看上她了吧?” “要我说,人才倒也相当,就是顾凤麟短命又哑巴……” “慕家穷,不正好配一对么?” 慕云晗听得清清楚楚,是的,她不会欠债,也不会,让别人欠她的债! 至于后面什么配一对之类的话,她自动忽略了。 她这辈子只想报仇,不想嫁人。 顾家大门紧闭着,慕云晗轻轻拍门:“阿婆,我回来了。” 没有人应答,静悄悄的。 慕云晗轻轻推了一下,门就开了,顾神婆擦着手赶出来:“你顾伯伯去县里办事,凤麟病了,我在给他熬药,没听见你的声音。你娘和弟妹还好?” “都好,听我娘说你们送了药和粮食过去,真是多谢你们了。”慕云晗问道:“恩公病了?严重吗?我能做什么?阿婆只管吩咐。” 顾神婆摇头:“不用,就是昨夜下雨没关好门窗,着了凉,他每年都要病好多次的,养养就好了。” 满院子飘着浓重的药味,慕云晗想到有关顾凤麟不长命的事,真心实意地道:“我帮阿婆熬药吧,这活儿轻巧,我能做得来。” 顾神婆不假思索地拒绝:“不用不用,你去歇着!” 慕云晗知道顾神婆是不放心,也就没坚持,转而去了厨房,择菜洗菜熬粥,捡着能做的轻便活儿,一刻不停。 熬好粥,顾神婆也弄好顾凤麟的药了,便赶她去休息,怎么也不肯让她做了。 第13章 火烧起来了 半夜时分,刮起了风,吹得树木哗哗作响。 慕云晗睁开眼睛,是时候了。 她迅速起身,悄无声息地出了门,走到赵里正家门前,敲响了门。 镇北街尾处。 两条黑影鬼鬼祟祟地从慕家宅子里摸出来,扒着墙根走到慕二娘子等人住的破房子前。 一条黑影伸出手,探探风向,小声说:“风从这个方向来的。” 另一条黑影走到风口处,将拎着的油往破房子上泼去。 火苗升腾而起,两条黑影相视而笑,正是慕三两口子。 屋子是用竹木搭的,腐朽陈旧,附近也没水源,只要泼上油,点了火,风一吹,神仙也救不得。 房子烧掉,再把慕安那个臭小子烧个半死,要医要药,还没地方住,且看他们怎么办! 二人正得意时,忽见慕安大喊着从里面跑出来:“着火啦,着火啦!” 他一边跑,一边使劲敲手里的破铁锅,铁锅发出响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此时,火苗不过刚舔着窗户而已,若被大家发现,很快就会被灭掉,计划就要失败了。 慕三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猛地向慕安扑去! “着火啦!着火……”慕安的喊声夭折在嗓子里。 慕三一手堵住他的口鼻,一手禁锢住他,使劲拖拽着他往着火的破屋子里塞。 慕安拼命挣扎着,对着那只手狠狠咬下。 “小杂种!”慕三疼得低吼一声,斥骂他老婆:“死人啊,还不来帮忙?” “哦。”慕三老婆冲上去,帮着抓住慕安,两口子齐心合力,要将人推进门去。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厉喝:“你们干什么?” 一群人从天而降,瞬间便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慕三两口子同时呆住了,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来? “拿下这谋财害命的狗东西!”赵里正一身正气,威风凛凛地指挥:“灭火,救人!” 几乎是瞬间,火便被灭了,慕三两口子便被围殴了。 慕三傻乎乎地张着嘴,挨了好几下才想起来辩解:“是误会!误会!我们是在救人,救人……” “丧良心的玩意儿!大家亲眼所见,还敢狡辩!”黑暗里,不知是谁给了他一记窝心脚,肚子也挨了好几下,疼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慕三扑倒在地,牙齿刚好磕在地上,顿时满嘴血腥味儿,吐出两枚门牙。 他痛苦地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打他,可刚抬头,头又挨了几拳,晕乎乎一头栽倒地上,人事不省。 “杀人啦……”慕三老婆被一连串变故吓傻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就被慕安抡起破铁锅,使劲砸到脸上,“得儿”一下,跟着摔倒在地。 慕安疯狂地踢打着他二人,哭得满脸是泪。 众人沉默地看着,无人制止。 放火杀人,已和欺负孤儿寡母侵占财产不一样了,这必须是要报官的。 “住手!”慕二娘子被人扶出来,气喘吁吁地制止慕安:“别脏了你的手,去,哄哄你妹妹。” 第14章 想干嘛 慕安倔强地使劲擦了一把眼泪,不甘心地再踢了慕三老婆一脚,上前抱起慕樱,耐心安抚。 慕二娘子走到赵里正面前,深施一礼:“小妇人慕赵氏,要告慕三夫妇谋财害命,还请里正为小妇人做主!” “你放心,我自会秉持公道。”赵里正让人扶起慕二娘子:“你们的房子被烧了,着实不是安身之地,不如,先到谁家借住吧。” 慕二娘子苦笑,她们这样子,谁敢让她们借住? 果不其然,赵里正的目光刚扫向周围众人,众人便齐齐往后退了一大步。 笑话,万一住着就不走了咋办? 孤儿寡母的,你还能把他怎么着?徒惹一身腥,不行,不行! 赵里正很生气:“都是乡亲,慕二家里遭了难,借个地方给他们娘几个躲避风雨怎么了?” 他点名:“周林,你家不是空着间屋子的?” 被点名的人赶紧道:“没有,没有,全都住满了,半间空房都没有!” 不知是谁小声道:“你家房子有多的,怎么不见你大方啊,还是里正呢。” 赵里正被激怒了,豪气万丈:“行!那就去我家那间旧房子里暂住着!” 只要不是自家出血,人人都乐意做个顺手的人情。 众人一起上前帮着慕二娘子搬家,慕三两口子则被四马攒蹄地绑起来,由赵里正亲自押回自家柴房里关着,准备天亮就送交县衙。 由于速战速决,慕三两口子没来得及发出多余的声音就被送走,慕家其他人竟不知道他们倒了霉,只管紧闭门户,不闻不问。 若是二房全都倒霉死了那才干净呢,正好心安理得,省得还要担心房子被要回去。 人群散尽,慕云晗悄无声息地从阴影处走出来,冷眼看着关门闭户的青砖大瓦房,什么亲人,仇人还差不多。 片刻后,她转过身,慢吞吞往顾家走去。 赵里正已经按照约定,将行凶的慕三两口子抓了现行,又名正言顺地给慕安他们找了安置的地方。 只等天亮,把人送去县衙,再递个谋财害命的状子,慕三两口子怎么也得留在县衙吃几天牢饭。 没他们骚扰,她便可做许多事了。 慕云晗进了顾家,蹑手蹑脚往里走。 刚走上台阶,就听“吱呀”一声响,顾凤麟披着一件白色丝袍,立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她。 慕云晗一僵,打个呵欠,假装上厕所回来:“恩公,真是不好意思,吵着您啦?我昨儿吃多了些,下次不会了。” 她忙着从他身边快速掠过,准备逃回屋去。 却被他一把攥住胳膊。 “有事?”慕云晗皱起眉头,她不习惯和男人接触。 顾凤麟抱歉地松手,俯身点亮灯烛,示意她稍等,走到一旁的药柜前翻找东西。 慕云晗悄悄打量这间屋子。 家具的样式古朴简单,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乍一看只比赵里正家的稍好些许而已。 床、柜子、桌椅、衣架、盆架、乃至脚踏,全都是紫檀木制作的,而且工艺很精湛。 光是这一套家具,就价值不下五千金。 至于其他陈设,光线昏暗,她见识有限,倒是不怎么认得,不过看起来也非同寻常。 这,已远远不是寻常乡野富户了! 顾凤麟,身份非同寻常! 第15章 冤枉的 慕云晗越看越想不通,这样有钱的人,为什么会无声无息地隐藏在这小镇上? 顾凤麟关上柜门,含笑递给她一枚丸药,示意她立刻服下,很快就不会拉肚子了。 “多谢恩公。”慕云晗拿着药丸告辞。 走了一段路仍有亮光,回头张望,却是顾凤麟拿着烛台静立门前帮她照明,见她看来就微微一笑,笑容坦荡。 慕云晗作揖道谢,管他是谁呢,他不害她,就是她的恩人。 次日清早,慕三两口子趁黑放火、欺凌寡嫂弱侄、谋财害命的事传遍了整个守山镇。 二人被五花大绑、推搡着从街上经过,被众人指指点点,无限鄙夷。 慕三还是晕的,鼻青脸肿不说,牙齿断了两枚,疼得腰都直不起来,耳朵嗡嗡响,别人说啥也听不清楚,只顾着哼哼唧唧。 慕三老婆受伤不重,还有力气和人对骂:“看什么看?老娘是冤枉的!待老娘回来,收拾不了你!是谁下的黑手,给我小心着,老娘记得你!” 夫妻二人平时就是一霸,众人恨透了他们,只是苦于惹不起,才会有趁夜下黑手的事发生。 此刻见她如此嚣张,便有人忍不住嘲讽:“好害怕啊。” “都敢谋财害命了,还想着回来?” “哈哈哈……” 众人一阵狂笑,不知是谁扔了一筐烂菜叶子和鸡屎过来,恰好挂在慕三老婆头上、身上,又丑又脏,说不出的狼狈。 她气得发疯,挣扎着要去找人麻烦:“你们……” 押送的人一拽绳子,将她拉了个跟斗。 她狼狈地爬起来,恰好看到站在顾家门口看热闹的慕云晗,不由红了眼睛,狰狞道:“小贱人!是你害的我!” 若不是慕云晗说什么烧房子、没人管的话,她和慕三哪里会想到这个主意? 分明就是这死丫头和赵里正设了圈套陷害他们! 慕三老婆大叫道:“小贱人,是你和赵里正勾结了害我们!我不会放过你的!” 慕云晗冷冰冰地注视着她,一言不发,十分蔑视。 有人看不过去,骂道:“没见过这么恶毒不要脸的人!慕二活着时对他家多好啊!白眼狼!丧良心!” 慕三老婆见没人信她,急了,喊道:“我说的是真的!不然赵里正怎会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分明是死丫头和他勾搭成奸!” 是哦?为什么呢?太凑巧了。 众人立时怀疑地看向赵里正。 赵里正原本只想按照约定,将他二人送进衙门就行了,并不想节外生枝。 现下见慕三老婆居然敢攀咬自己,并且辱及名声,由不得大怒,飞起一脚踹到她身上,怒骂道:“恶妇嘴里只会喷粪!你夫妻二人谋财害命,证据确凿!你问老夫为何恰好出现,周林,你来告诉她!” 一个乡老立刻站出来说道:“那是因为我们正在商量丁税的事!多喝了几杯,回家时恰好看到听到!” 慕三老婆被踹得又跌了一跟头,坐在地上怒骂:“哄你娘!没奸情咋会替寡妇出头,还给房子住?不是小的也是大的!” 昨夜的事大家都看得清楚,分明就是谁都不肯帮忙,有人拿话逼迫赵里正,赵里正下不来台才答应的,现在竟就这样了,于是嘘声一片。 有人提议:“她这么爱喷粪,不如给她喂点马粪?” 第16章 不挑食 慕三老婆凶悍地道:“谁敢?老娘死掉也就算了,若是活着回来,非得剁了他!” 众人见她如此有恃无恐,心想他们莫不是有什么后台,要不然也不会如此胆大包天,便又怂了。 赵里正注视着慕云晗,早说过了,有些事他是不会牵涉太深的,还得看她自己。 慕云晗走下台阶,缓步朝着慕三老婆走去。 慕三老婆歪头冷笑,挑衅道:“丧门星,小贱人,莫不是想打我?” 慕云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众人哀叹,这晗丫头一直是个闷声不出的性子,怎么可能动手打人? “来呀,来呀,你今日不打我,就是婊子养的!” 慕三老婆得意地挺着胸,嚣张地往慕云晗身前挤,三角眼里满是轻蔑:“不过是个被傻子占了清白的肮脏东西罢了……”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慕三老婆左脸上,打得她懵了。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她的右脸上,打得她半边脸都木了。 “嗷~”慕三老婆反应过来,歇斯底里地嚎叫一声,猛地朝慕云晗撞去:“你敢打我,你敢打我?” 慕云晗灵巧一让,一拳砸在她的鼻梁上,打得她往后一仰,鼻血眼泪一起狂喷。 “拿来!”慕云晗声音清冷如冬日里的冰泉,神色凛然,不可冒犯。 众人一时看呆了,这样的慕云晗好好看! “姐,没有马粪,只有牛粪,可以不?” 慕安从人群中钻出来,高举着一把木铲,铲上赫然压着一团冒着热气的牛粪。 慕云晗勾起唇角,带出一丝邪恶:“三婶娘不挑食。” 慕三老婆这时候才知道害怕,惊恐地道:“你想干什么?放开我……” “啪”地一声响,她所有的话都被热腾腾的牛粪堵在了嘴里。 慕云晗一手意犹未尽地将木铲往她嘴上拍了拍,遗憾道:“嘴张得太小,没喂着多少。” “呕……”慕三老婆吐得昏天黑地,恨得滴血。 慕云晗嫌弃地让到一旁,把木铲递还给慕安,淡淡吩咐:“等会儿记得把这里打扫干净,别给乡亲们添麻烦。” 慕安崇拜地看着她,满眼星星:“是!” 慕云晗拍拍手,面无表情地给赵里正行个礼:“抱歉,拖累您了,您的恩德,我会记在心上。” 转过身,对着众人团团行礼:“给各位添麻烦了,多谢各位昨夜救了我娘和弟妹,改日一定登门拜谢!” 众人已然看呆,嘴张成“o”形,直到慕云晗走进顾家大门才反应过来,“轰”的一声炸了锅。 这是被打骂了只会躲着流泪、不会还手,就连辩解都不会的苦命闷丫头吗? 他们一定是看错了! 看那淡定彪悍的模样儿!和人撕架,居然样子一点都不难看! 难道是鬼门关里走一遭顿悟了? 众人议论纷纷,比过年还要激动。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歹人送到县里去?” 赵里正也是心情复杂,慕云晗找他谈交易,他虽答应,却也打着孤儿寡母好欺负的主意。 想着先把绣技骗过来,其他事敷衍过去就行,现在看来,却是必须认真兑现了。 这丫头刚才的样子冷静得太过可怕。 第17章 为你筹谋打算 顾凤麟坐在紫藤花架下晒太阳,慕云晗关好院门,回身和他打招呼:“恩公。” 顾凤麟眼里碎金闪动,修长白皙的手轻柔地抚摸着玄金,微笑着指指她的手,再指指嘴,表示她做得很解气。 他这是把刚才的事全都看在眼里了,慕云晗解释:“他们欺人太甚。” 顾凤麟瞟一眼顾神婆。 顾神婆拉起慕云晗的手,塞个沉甸甸的荷包过去:“拿去应急。你家房子被烧了,总不能一直住在别人家里,不方便,说起也难听。” 虽然不知顾家为什么对她这样好,但世间的事总逃不掉一个道理,欠得越多,还得越多。 慕云晗坚决推辞:“多谢阿婆,我很感激,但不能拿,已欠你们太多,尚不知如何报答呢。” “不是不要你还。你有一手好刺绣,可以拿去开个绣坊,只要吃得苦,会经营,三两年就能翻身。” 顾神婆指着顾凤麟道:“凤麟这些天都在为你筹谋打算,思来想去,这是最妥当的办法了。你若觉得不安,那就写借条,我们收利息。” 顾凤麟静静地看过来,笑容温柔,眼神就像小鹿一样纯良。 慕云晗低下头:“我已将绣技卖给赵里正家了,答应过再不开绣坊的。” 顾神婆吃惊极了:“你,你,为什么呀?那可是你们母女安身立命的最后机会了。” “嘘……阿婆不要喊出来,不然他们会传得更难听的。” 慕云晗紧张地跑去关好门,回来小声说道:“我没什么天赋,娘身体不好,不能将这技法发扬光大,此一;二,叔婶一直死缠烂打,多半也是为了这个,砍了大树老鸹就不叫,求个安稳;三,也可换些银钱应急,渡过难关。” “赵家给了你多少钱?”顾神婆皱眉:“你这丫头怎么这样蠢呢?就算熬过这段日子,以后你们靠什么营生?” 慕云晗掏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四十两银票和一把碎银铜钱。 “就这么多?”顾神婆气得笑了,慕二娘子的绣技,她是知道的,道是名家大家也不为过。 若在澜京,那般绣技,一幅尺寸宽些的绣品便可值上百两银钱。 若是再镶嵌些名贵材质,上千两银子也不是不能。 她竟然四十两银子就给贱卖了? 慕云晗小声道:“也不算便宜,另外还给了四亩地的,答应借房子给我们暂住。” 那四亩地才是她的主要目标,以后她要做的营生都在上头,此外,还有一些附加条件。 比如说算计慕三两口子,比如说栖身的房子。 之所以那房子要说“借”而不说卖,是为了借赵里正的威名求庇护。 是赵家的房子,至少没什么人敢随便过去捣乱,孤儿寡母的,这很重要。 “四亩地?”顾神婆恨铁不成钢:“就算良田,也只值得二十两银子一亩,你……” “旱地。”慕云晗说给他们听:“地很肥沃,离镇子也近,水源也近,可谓是守山镇最好的旱地了。他们还帮忙收拾我三叔他们了!” 第18章 不后悔 顾神婆直皱眉头,这丫头,虽然瞧着木讷愁苦,但也不像是蠢人,咋就这么蠢呢? 旱地只值十两一亩,这还是县里的地价,守山镇这边根本卖不起这个价。 因为一些缘故,镇上的百姓只要条件允许,尽都设法搬走了,留下来的要么有特殊原因,要么穷得没办法,要么没地方去。 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来这里买地,本地人么,像慕云晗之前卖给慕三夫妇那种等同白送还差不多。 至于帮忙收拾慕三两口子什么的,不过打了一顿而已,后续难料。 顾凤麟比了个手势。 顾神婆就道:“凤麟说,你的绣技远远不止这个价,你被赵家欺负了,若是后悔,他可以替你要回来,撤销这个交易。你也别怕赵家因此欺负你,我们会护着你的。” 慕云晗坚持:“多谢恩公好意,我知道这个价很低,但不是赵家欺我,是我自己找上门去的,我不后悔。” 她是深思熟虑过的,做绣娘熬更守夜,只能保证温饱,最多能过得比寻常人富足一点而已,并不能达到她想要的目的。 她也知道绣技远不止这个价,但她太弱,要价太高赵家不会答应,就算勉强同意也难保之后设法找补。 她现在最需要完成几件事:一是光明正大解决慕三两口子;二是借赵里正这个官方人的势,把门户竖起来;三是有房、有地、有本金,能把债务还清,有栖身之所,有赚钱的机会。 赵里正已经帮她解决了最紧要的几件,这笔生意是值得的。 出尔反尔,暂时看是不吃亏,但从长远来看,得罪了赵里正,她会很难立足。 顾神婆和顾凤麟交换一下眼色,叹道:“随你吧。” 慕云晗和他们告别:“家里还没安顿好,我回家帮着拾掇一下,阿婆和恩公有空过来玩。” 顾凤麟笑笑,和她挥挥手。 顾神婆收起钱袋,道:“这丫头榆木脑袋,宁愿把绣技卖了,也不肯接我们的钱。” 顾凤麟淡淡一笑:“是不想欠太多情吧。” 赵家“临时出借”的房子有些破旧,土墙草顶,但胜在宽敞,还有一个带土墙的院子。 位置也好,就在赵里正家隔壁,有个风吹草动,那边就能听见。 慕安在院子里扫地,看见慕云晗就跑过来:“姐,你来啦!” 慕云晗摸摸他的头,“你做得很好,真是长大啦。” 慕安有些不好意思:“还不够好,但我会更努力的。” “姐姐,姐姐……”慕樱在屋里大喊着,慕二娘子的咳嗽声跟着响起。 “来了,来了!”慕云晗轻快地走进去,打量了一下屋子,又皱起了眉头。 之前在破房子里时,光线昏暗,看不清楚,总觉得到处都是家私,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现下搬到这里,才发现就没一件像样的家具。 第19章 钱掉了 从前睡的好床卖房时被三房占了,像样的柜子什么的也全被占了。 一家老小睡的床就是几块木板搭在土砖上,铺几层干稻草,垫一床破棉絮,枕头也是一块搭着破布的土砖。 盖的被子更是补丁摞补丁,又窄又小,勉强可以盖住慕二娘子一个人。 但还有慕樱和慕安两个孩子,所以,他们只好将被子打横,只盖住肚子罢了。 至于锅碗瓢盆之类的,就更加惨不忍睹了,就没一个完整的碗和盆。 此外就是一些破烂的箱子、破衣服、竹篮、破壶、破水缸、瘸了一条腿的破桌子之类。 好穷,家徒四壁就是这样了吧…… 慕云晗扶额:“我记得之前还剩下些东西的。”并没有穷得这样彻底。 慕安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神色,小声解释:“你的被子、衣服、绣花架子、绣线、布头、针、剪子,还有娘的冬衣,都被三婶娘抢走了。” 慕云晗被退婚受辱自尽之后,慕三老婆就跑来把稍许像样些的东西全抢走了,说是要卖了偿还郑家的聘金。 他们阻拦,慕三老婆就说,这些东西根本不值钱,偿还不了聘金,得把慕樱卖了才行。 他们就只顾着人,不敢顾东西了。 慕云晗咬牙,塞牛粪真是不够。 “姐姐,我饿了。”慕樱软糯地抱着她的腿,仰头期盼地看着她,不停咽口水。 慕安虽未说话,却也眼巴巴地看着她。 慕二娘子则是咳嗽的声音都软弱无力,孱弱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断气,显然也是饿狠了。 虽说比预想的糟糕十倍,但好歹是远离了慕家人,住进了能遮风避雨的地方。 “米缸在哪里?”慕云晗捋起袖子准备做饭。 慕樱牵着她往厨房里走,慕安揭开米缸盖子,里头有两个干巴巴的红薯,一颗粮食都没有。 没有柴火,没有水,没有粮食,没有铺盖……还有病人躺在床上等着吃药…… 原主也算坚强了,这样艰难困苦都熬了这几年,难怪一脸苦瓜相呢。 “咱们吃鸡蛋面。”慕云晗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家里的人都需要进补,不然健康恶化更花钱。 慕樱和慕安同时流出口水来:“真的吗?姐姐有钱吗?” “有。”慕云晗自信地拍拍腰部,脸色突然变了。 她装着钱的布包不见了! “怎么了?”慕安和慕樱意识到不妙,着急地围上来,“姐姐掉东西了吗?” 慕云晗一笑:“没什么,姐姐去去就来,你们守着娘,把地扫干净。” 走出院门,慕云晗就收了笑容。 她的钱是掉在哪里了呢? 顾家?路上? 她记不得在路上有谁碰过她,也不记得自己曾在顾家放下过布包。 那就只有一路找回去了,这可是她发家致富的本钱,是她的命根子啊。 慕云晗低着头一路往前找,突然有人跑过来使劲推了她一把。 女孩子尖叫着:“慕云晗,你这个丧门星,扫把星,臭不要脸的,你还我爹和娘来!” 慕云晗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第20章 去死吧 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崭新的花布衣裙,红头绳扎了两个抓髻,三角眼里闪着恶毒的光,双手比划着朝她的脸上抓来。 正是慕三的女儿慕雪花。 慕云晗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手腕,瞅准她的膝弯使劲一踹,一个巧劲,慕雪花便重重跪倒在地。 慕云晗拍拍手,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泰然自若地整理好衣裙,继续往前走。 她还要去找钱呢,可不能耽搁了。 “哥哥还不过来教训她!”慕雪花膝盖都磕青了,含着泪花大叫,“叫她还我们爹娘来!” “慕云晗,你去死吧!”慕三的三个儿子目露凶光,气势汹汹地朝慕云晗包围过来。 其中一人手里拿着绳索,一人手里抓着一把牛粪,一人手里拿着柴刀,一副非得把慕云晗弄死弄残的样子。 “快跑啊!晗丫头!”街坊邻居都替慕云晗捏了一把汗。 慕三两口子好吃懒做,惯会耍赖使坏,几个儿女也跟着学,不事生产,游手好闲,天天睡到中午时分才会起床。 昨儿夜里慕三两口子干坏事,他们不知道,一觉睡到中午,肚子饿了找爹娘要吃的,这才晓得出了事。 告诉他们这事儿的却又不是别人,而是慕家大房。 慕家老两口被女儿女婿接走,不在家,慕家大房根本什么都知道,却一直装聋作哑。 目的么,也很简单,慕老大读过几天书,自诩斯文人。 嫉妒二房有钱,看不起三房混账,却又深恨三房凶蛮,抢走了二房的房子和地,居然不肯平分,反而想把他们大房赶出去,独占好处。 这种情况下,当然是三房两口子倒霉最好咯,他们才好顺理成章地独占大房子。 因此是添油加醋地把慕云晗勾连赵里正,设圈套算计慕三两口子,当街塞了慕三老婆一嘴牛粪的事说给慕雪花兄妹几人听。 慕雪花兄妹几人一听,这还得了!慕云晗那个蠢货憨货竟敢如此大逆不道,当然得找她算账!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慕云晗只是一咂摸,就推测出了真相。 她也不跑也不骂,反而微微笑了:“谁告诉你们是我害了三叔三婶的?” 慕三的大儿子慕铁牛瞪眼:“甭管是谁说的,反正就是你!要么你乖乖去县衙把人接回来,再当着大家的面磕几个响头认错,要么我们揍死你,押着你去接人!你自己选!” 慕云晗慢条斯理地道:“蠢货!被人当枪使了,还以为自己很聪明。你们打我一顿不要紧,真正害人却在那里笑呢。” 她太过镇定,慕铁牛反而不确定了:“你啥意思?” 慕云晗淡淡地道:“你仔细想想,我若有本事陷害三叔三婶,能先丢房子和地,再被退亲,险些丢了命吗? 分明是有人在使坏呀!你想想,三叔三婶倒了霉,谁最开心?谁得到的好处最多?” 她冷幽幽地叹息:“房契、地契都在你们手里,我也没钱赎回来,如今我家这种情形,只要能吃饱饭就行了,哪里还顾得别的。倒是你们,小心落得和我们一样的场景啊!” 第21章 去我们家玩吗 慕铁牛兄妹几人面面相觑,父母是如何一步步逼迫算计二房,才得到大房子和田地的,他们是清楚的。 想到二房的惨样,再想想自己的将来,眼里满是恐惧,齐声道:“你啥意思?你在说谁啊?” “谁明知三叔三婶犯了事,却不露面说情帮忙,也不叫你们,直到这会儿才挑唆你们来找我闹,那就是谁了。你们千万保重,保重!” 慕云晗施施然离开,留下满脸惊恐的慕铁牛兄妹。 小样儿,一群脑子没长全,只长蛮力和坏心眼的恶毒东西,也敢和她绕? 想到一直躲在背后使坏占便宜的大房,她眼里多了几分阴霾。 慕铁牛几兄妹紧张地讨论了几句,认为慕云晗说得很有道理,毕竟近期大伯一家的确经常和自家发生摩擦。 慕三也曾说过,大伯两口子觊觎他们的财产,心肠最是阴毒奸诈不过,是暗着坏,让他们小心点。 “我们去找大伯!”慕铁牛一握拳头,转身就走。 慕雪花大叫:“就这么让慕云晗跑了?她打了我,还塞了娘满嘴牛粪,先揍了她再走!” 慕铁牛又回过神来:“是哦,得先把她教乖!” 兄妹几人回身,哪里还有慕云晗的影子? 想想她也是跑回顾家了,他们不敢跟过去,想去找慕二娘子等人的麻烦,却又害怕赵里正家。 兄妹几人合计一回,气势汹汹地杀回去找慕老大的麻烦。 慕云晗躲在墙角处目送他们离开,心情很不爽。 这样被动挨打的日子太憋气了,但是不能急,她现在的力量还太弱小,得一步一步地来。 慕云晗低着头一路找回去,突然被人拦住了路。 她皱眉抬头,却是顾凤麟站在她面前,含着笑,温和地看着她。 慕云晗不抱指望地道:“恩公,我的钱不见了,您是否瞧着了?” 顾凤麟慢悠悠伸出手,掌心里赫然是一个蓝色的布包。 慕云晗控制不住激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布包,打开了看,一文钱不少。 她开心地笑出声来,爱惜地将布包贴在心口蹭了蹭,满满都是失而复得的珍惜。 “多谢恩公!您实在是个大好人!”慕云晗转身就跑,还有三张嘴嗷嗷待哺呢,她得赶紧弄吃的回去。 跑了两步,觉得不妥,就又回身,试探着问:“恩公若是有空,去我家里吃饭?我们做鸡蛋面吃!” 顾凤麟摇摇头,站着不动。 顾家的伙食特别好,他肯定看不上鸡蛋面,慕云晗有些尴尬:“也好,家里很乱,待我收拾好了,再请你们去玩。” 顾凤麟笑笑,一指身后。 “凤麟你走慢些。” 顾神婆抱怨着从后面赶来,手里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食盒,看到慕云晗就惊讶地问:“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慕云晗道:“钱掉了,恩公帮我捡着了。” 顾神婆就道:“真是粗心大意,若不是凤麟捡着,看你怎么办。带路!我们看看你娘和弟妹去。” 所以,这个沉甸甸的食盒是为她家准备的? 第22章 宜男相 无功不受禄,顾家对她实在好得过分。 慕云晗很是不安,小跑着上去要帮着提食盒:“我来吧,阿婆。” 顾神婆不给她提:“伤还没好,且养着!” 一行三人沿着小街往前走,引起无数围观。 好些婆婆大娘围过来,热情洋溢地问长问短:“顾小爷,这是要去哪里呢?好些天没看到你了,来我家吃饭啊。” 小媳妇小姑娘们不好意思过来,便笑嘻嘻地站在远处看,指指点点。 “救她是想留个后……” “顾小爷这么好的人,真是便宜慕云晗了。” “也没啦,挺般配的。” 慕云晗听得明白,却也只当风吹过耳罢了。 一群无知的人,除了嫁人生娃,还能有点别的志向么? 谁知后头竟然开始讨论起她的身形长相:“晗丫头倒是长得一副宜男相。” 慕云晗木讷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一只手轻轻戳了她的肩头一下,她回头,顾凤麟双手合十,冲她行礼,满脸歉意。 慕云晗摇摇头,表示和他没关系。 “天啊,顾小爷真是太斯文有礼了!太温柔体贴了!” “人长得好看,又这么体贴善良,真是太难得了!” 顾神婆阴沉着脸轰赶众人:“去去去!多嘴多舌的长舌妇,死后也不怕下地狱!再胡说八道老娘要咒人了!” 众人一哄而散。 受此影响,气氛有点尴尬,三人都静默着赶路。 途经慕家老宅,里头吵得十分热闹。 慕雪花的声音尖利泼辣,口口声声都在骂大房恶毒使坏,想要谋夺他们的家产。 慕铁牛等人跟着帮腔,话说得非常难听。 大房忍无可忍,跟着对骂,各说各有理,吵得房顶都快掀翻了。 接着不知是谁动了手,打得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知道他们过得不好她就放心了,慕云晗勾起唇角,加快脚步。 老远就听见慕安和慕樱和人说话,笑得很开心。 慕云晗诧异地推开院门。 赵虎子赤着胳膊在劈柴,肌肉偾张,十分壮实,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 他劈好柴,慕安和慕樱就负责把柴抱过去码好,屋檐下已经码好一堆柴了,瞧着够烧三四天的量。 听见动静,慕安和慕樱狂奔而来:“姐姐!” 赵虎子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打招呼:“小晗你回来了。” 慕云晗冲他点点头,指着柴垛道:“这是怎么回事?” 慕安清脆地道:“是虎子哥给我们背来的,他说我们没力气,索性给我们劈好了。” 慕樱献宝似地捧出一把红彤彤的野果子:“虎子哥给我摘的刺果,可甜了!我给姐姐留着的!” 慕云晗直直地注视着赵虎子,平时没啥来往的,突然跑来献殷勤,这是想干嘛? 赵虎子见她眼神不对,窘迫地道:“那个,我打柴的时候不小心多打了一点,你们刚搬过来不方便,顺便给你们用好了。” 慕云晗可没那么好糊弄,赵里正是镇上的地主之一,家里雇了长工的,赵虎子下地只是监督长工干活,哪儿轮得到他去打柴? 事已至此,总不能把柴扔出去,那就太得罪人了,便道:“多谢虎子哥。” 第23章 比人才 赵虎子开心地笑起来,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缝,一排白牙闪闪发光:“小晗,你和我客气什么?咱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的,我还经常跑你家混饭吃呢……” 有吗?慕云晗陷入思索回忆之中。 赵虎子提示她:“我们还一起下河摸过鱼虾呢,我摸到一个大河蚌,你说想看看里头有没有珍珠,我就送你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慕云晗的神情柔和了几分,赵里正一家虽然见死不救,赵虎子人是不错的。 “咳!咳!”顾神婆咳嗽起来。 听见顾神婆咳嗽,慕云晗忙请他们进去,让慕安和慕樱叫人。 慕安和慕樱“嗖”地躲到赵虎子身后,探出头来偷看顾凤麟和顾神婆,小脸绷得紧紧的,完全失去和赵虎子在一起时的欢快。 顾神婆早就习惯了,试问镇上哪个孩子不怕她? 不怕她反而更奇怪呢,因此她只是“哼”了一声就往里走。 顾凤麟和煦的笑着,掏出一把糖,递到慕安和慕樱面前。 两个孩子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慕樱更是控制不住地吸口水。 他微笑着,把糖更递得近了些,与赵虎子并肩而立。 他生生比赵虎子高了近半个头,身上白衣如雪,肤白貌美,气质出众。 赵虎子除了牙齿和眼白比较白之外,其他地方全都黑不溜秋,憨厚敦实,人才样貌差了一大截。 他却丝毫不在乎,笑着说道:“顾小爷又瘦了,得多吃点才行啊,身体才能好。” 男人嘛,长得好看没啥用,还得有力气能干活、身体好才行。 顾凤麟笑笑,弯下腰注视着慕樱,拖长声音温柔地“嗯?”了一声。 慕樱艰难地收回目光,坚定摇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慕安严肃地点头。 顾凤麟抬眼注视着慕云晗,一动不动。 慕云晗忙道:“接着吧。” 慕安和慕樱这才行礼道谢,接过糖。 顾凤麟揉揉慕樱的额发,一脸“真乖”的赞许。 却见慕樱把手里的糖分了大半给赵虎子:“虎子哥,你吃!” “小樱真乖!”赵虎子狠狠夸了慕樱几句,不期然间对上顾凤麟带笑的眼神,由来心口一缩。 静默片刻,选择告辞:“小晗你们忙着,我先回去了,下午我又来给你们挑水。” 慕云晗并不想:“不用啊,我们自己会弄。” 赵虎子笑笑,也不说什么,深深看她一眼,径自走了。 慕云晗扬声招呼慕樱和慕安:“收拾一下,去洗手。” 转过身,找到一只勉强完整的小马扎,请顾凤麟坐:“家里太乱,委屈恩公这里坐坐,我去帮阿婆的忙。” 顾神婆已和慕二娘子打过招呼,正在一旁翻找清洗碗筷。 一堆缺口的破碗和旧筷子,慕云晗瞧着都不好意思,难得顾神婆神色不变,耐心地洗干净了,吩咐她:“把饭菜拿出来吧。” 饭菜十分丰盛,还冒着热气,慕安和慕樱眼巴巴地守在一旁,口水滴答,馋得不得了。 顾神婆眼里露出几分不忍,给俩孩子各舀了一大碗米饭,难得温和:“吃吧!” 慕安和慕樱家教很好,摇着头:“大家一起吃。” 慕云晗想着顾神婆和顾凤麟一准早就在家吃了的,慕二娘子也起不来床,便道:“你们先吃吧,我去照顾娘。” 话音刚落,就见顾凤麟扶着慕二娘子走进来。 第24章 拖油瓶 慕二娘子气喘吁吁,脸如金纸,走一步歇许久。 慕云晗连忙迎上去,扶紧慕二娘子,小声嗔怪:“娘怎么起来了?” 慕二娘子靠在她身上,有气无力地笑道:“家里来了贵客,我怎能不起来?” 慕云晗这才注意到,慕二娘子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裙也拾掇过了,的确是见客的打扮。 顾神婆客气道:“倒是我们的不是了,你病着,还害得你起来。” “无碍。”慕二娘子请顾神婆与顾凤麟入座:“我借花献佛,感谢二位救了小女。” 总感觉有些不对劲,慕云晗疑惑得很,却又看不出端倪,便给慕樱和慕安盛了菜,打发他们去外面吃,再沉默着坐下。 “请。”慕二娘子作为主人,率先动筷。 顾神婆和顾凤麟也不嫌弃碗筷破旧,跟着动了筷。 慕二娘子久病,胃口并不好,略动几筷子就饱了,顾神婆和顾凤麟也跟着放了筷子。 慕二娘子开门见山:“之前,我曾求顾老爷子收下我这不成器的女儿,给你们家做个粗使丫头。顾老爷子没给我答复,说要回家商量,今日二位既然来了,我就冒昧地问一句,是否可行?” 慕云晗猝不及防,随即有些恼火地道:“娘你别乱说!” 之前慕二娘子提这个事,她已经说得足够明白,却没想到慕二娘子一点没听进去,还进行到这个地步了。 若是顾家因此生出误会,两家人闹起矛盾,岂不是得不偿失? “没乱说,娘不会害你。”慕二娘子没把她的意见当回事,细声细气地和顾神婆说道:“孩子不懂事,您别和她计较,她的事儿,我做主。” 顾神婆道:“我和老头子身体还行,凤麟是需要照料,不过这还得你情我愿吧。” “顾小爷,求您帮帮忙。”慕二娘子央求顾凤麟。 顾凤麟看向慕云晗,询问她的意思。 问题出在自家人身上,慕云晗努力保持冷静,不那么失礼:“对不住二位,这中间有误会,我得和我娘再商量一下。” 顾神婆想说什么,顾凤麟摇摇头,拉着她离开。 “小晗,我是为了你好。是活契,婚嫁自由。五年后,很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慕安也长大了,你想怎样就怎样。我知道你怪娘,但娘真是没办法。” 慕二娘子豁出去道:“你不是慕家人。” 换句话说,慕云晗是拖油瓶。 当初慕二在外行商,救了落难的慕二娘子和慕云晗,因缘巧合,二人走到了一起。 慕二带着母女二人回到守山镇,对外假称慕云晗是他和慕二娘子在外所生。 慕家人一直有所怀疑,却无证据。 加上慕二娘子身体不好,慕家老两口对母女二人一直非常不喜。 慕云晗皱眉:“就算我是拖油瓶,和你非得让我给人做丫头又有什么关系?我有手有脚,有办法养活一家人,若是担心长相的问题,我也有办法解决,并不需要靠做丫鬟庇护。这些我都和你说过吧?怎么就是不听?” 第25章 身世之秘 “你听我说。”事到如今,慕二娘子不敢不说真话。 “我怀疑我们的仇家来了。你的生父,乃是澜京慕氏嫡支子弟。你外祖一家犯了大罪,虽罪不及外嫁女,你生父一家却想要毒死我们,于是我带着你逃出来,遇到了你爹……” 时日太久,慕二娘子说起这些往事已无伤心,只有恨意和不甘。 她跟着慕二藏身于此好几年,一直风平浪静,以为那些人再找不到他们了,这才安心生下慕安和慕樱,却没想到好景不长。 慕二的死别有蹊跷,慕云晗之前的事也没那么简单。 三房从前虽然无赖,却不敢如此肆意妄为,她怀疑他们是受人指使。 但她没有任何证据,拖着病弱之身,更是门都出不去,想做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日夜辗转反侧,担忧不已。 在这偏僻的小镇上,她想不到、也找不着有力的人物庇佑她的儿女,顾老头和她保证能护住慕云晗平安,她只能选择相信。 丈夫和长女接连出事,已让慕二娘子成为惊弓之鸟。 她哀求道:“晗儿,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怎会不疼你?若是可以,娘恨不得用命换取你们三姐弟平安。 你相信娘,去顾家是你目前最好的打算!我知道你和赵里正谈过了,他也答应庇护我们,但他护不住的,他没那个本事。这个地方,只有顾家最强!” 这可真是想不到。 慕云晗的心情有些沉重,隐隐又有几分兴奋。 她还以为这慕家的腌臜事皆因争产而起,却没想到身世居然这么复杂麻烦。 倘若问题真如慕二娘子说的这样严重,还真是不得不考虑借助顾家的力量庇护一二。 但要让顾家同意庇护她,又给她足够宽裕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恐怕很不容易。 另,既然她是澜京慕氏嫡系出身,那这具身体所负的血脉,是不是也有那种特殊功效? 倘若有,她今后便可事半功倍。 慕云晗严肃地问:“顾凤麟和澜京的顾氏有什么关系?顾神婆的卜算之能从何而来?这些,娘知道吗?” 慕二娘子斩钉截铁:“神官家族血脉与众不同,绝不允许子弟流落在外。听说顾神婆年轻时曾救过顾家一位老仆,那老仆教授了她这一手本领。” 慕氏有旁支遍布全国各地,而顾氏却没有旁支。 所有神官家族成员全部聚居澜京,生老病死,皆由族中一手操办,但凡不经朝廷允许离京,便是死罪。 因此,顾凤麟是顾氏子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慕云晗瞬间有了决断。 两害相比取其轻,那个所谓的仇家倘若真的存在,已是出手伤了两条人命。 而顾凤麟等人,往最坏处想,即便他是顾氏子弟,充其量也只是觊觎她的血。 “给一点血就能活下去”和“不明不白凄惨的死去”,傻子也知道该选什么。 第26章 打回来 慕云晗拿定主意,就开始料理家务。 慕安和慕樱特别懂事,都不用交待,就把能做的都做了。 慕安拎出一只旧木桶:“姐姐,我们去提水。” 天可怜见,这个家就连一对水桶都凑不齐,慕云晗交待他:“不要贪多,够用就行。” 慕樱蹦蹦跳跳:“我和哥哥一起去。” 慕云晗找出一束木棍烧成炭条,寻一张草纸,记下需要添置的东西,准备稍后逐一购买。 窗纸统统需要更换,锅瓢碗盏都得添一些,床单被褥,粮油灯盏全得购买。 至于其他大件的床铺柜子桌椅板凳,不划算买,得寻人买些好木料,找个工匠仔细打制,省钱又耐用。 另外还得买几只鸡仔小鸭养起来,将来吃蛋吃肉,至于养猪么,家里没粮食,也没劳力打猪草,就不喂了。 孤儿寡母,独门独院的,还要养条狗,除了看家护院,还能给慕安慕樱做玩伴。 盘算妥当,慕云晗就去接慕安和慕樱。 镇上只有赵里正家、顾家、以及她们原来的家打得有井,其余人家都要到镇子北边的甜水井去挑。 镇子不大,从这里走到水井旁,至多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罢了,就算小孩子走路慢,他们也该回来了。 但慕云晗走了很远也没见着人,反倒听见了哭声。 慕云晗忙着赶上去,只见水洒了一地,那只旧木桶倒在地上,已经散了架,慕樱坐在地上哭,慕安疯了似地和一个半大小子打架。 那半大小子满脸横肉,壮实得和小牛犊似的,慕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周围一群孩子在起哄,并没有人上前劝阻。 慕云晗知道慕安,再懂事不过的孩子,自来不会主动惹事,当即断喝一声:“干什么?” 小孩子们见她来了,并不害怕,反而嘻嘻哈哈地说:“郑竹根笑话你是弃妇,没人要,慕安替你出气。” 郑竹根,就是当街退亲,逼死原主的前未婚夫郑海的弟弟。 这可真是,不是人渣不进一家门。 慕云晗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上前一把抓住郑竹根的衣领,用力将他拽开:“松手!” 郑竹根被拽得一个趔趄,站稳了看见是她,丝毫不害怕,反而做着鬼脸道:“不要脸的荡妇,怎么不去死!” “我和你拼了!”慕安愤怒地大叫一声,小兽似的扑上去。 慕云晗拽住他的后领,轻描淡写地道:“拼什么拼?他的贱命有你贵重么?” 慕安一直忍着的眼泪这才掉下来,哽咽着道:“姐,我没用。” 他的小脸红肿了半边,一只眼球都充血了,腮边挂着泪,衣服上满是泥浆,又瘦又矮,瞧着十分可怜。 慕云晗掏出帕子仔细擦去他脸上的泪,严肃地问:“是他打的?疼么?” 慕安倔强地挺起小胸膛:“不疼。” “胡说!怎么不疼?你不疼我还疼呢。” 慕云晗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朝郑竹根走去:“是你打的他?” 郑竹根被她的气势吓住,想起她之前用木铲拍了慕三老婆一嘴牛粪的事,不由有些发怵。 想跑又觉得丢脸,硬着头皮叫嚷道:“就是我打的怎么样?你这个不贞的弃妇!你们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不要脸!” 慕云晗古怪地笑了一下,一把薅住他的头发,用力抓住他胡乱挥舞的手,冲慕安一挑下颌:“打回来!” 第27章 对掐 慕安有些愣神,慕樱早已擦去眼泪,脆生生地道:“姐姐让你打回来!他刚才打了你哪里,打回来!” 慕安不敢下手,他们这两年被人欺负惨了,早就吓破了胆子,更怕给家里惹麻烦。 若不是郑竹根真的欺人太甚,辱骂他最敬爱的姐姐,又踢坏了水桶,他也不至于还手。 慕云晗非常不满意,高声道:“我让你打回来,你没听见?今天他敢公然欺负你,你不打回来,明天所有人都敢欺负你!” 慕安瞧见慕云晗的样子,渐渐有了底气,握紧拳头冲到郑竹根面前,瞄准他的脸要砸下去。 郑竹根惊恐地叫道:“你敢!我哥是秀才,将来要做大官的!我让他把你家满门抄斩!哎哟……哇……娘啊……有人打我……” 挨了一拳的郑竹根嚎啕大哭起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慕安想想,抓一把烂泥塞进他嘴里,骂道:“叫你满嘴长蛆!” 慕云晗松开郑竹根,嫌弃地打水洗手,对着周围惊呆了的孩子们说道:“他打慕安一拳,慕安还他一拳,他骂了我,就喂他一嘴烂泥。还有一只水桶被他踢坏了没赔,若是郑家来人,记得让他家赔我家桶。” 孩子们傻傻点头,居然还有这种操作?抓着人给打回来?莫名觉得慕安姐姐好厉害!好想有个这样的姐姐! 慕云晗招呼慕安和慕樱回家,清脆地道:“告诉他们,他们可是书香门第,别和无赖似的赖账不赔哦。” 清瘦的少女,带着两个矮小瘦弱的孩子,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慕云晗转过街角,立刻加快了速度:“快回家!” 她刚才是要立威,警告那些小屁孩儿,让他们以后不敢随便欺负两个弟妹。 但郑家必定不会罢休,带着两个小孩儿会很吃亏,得先赶回去把慕安他们藏好才行。 才刚回到家没多久,郑海娘就牵着郑竹根来了,指天戳地,破口大骂。 “不要脸的小娼妇!歹毒心肠!和这么个不懂事的孩子过不去!有娘养无娘教的扫把星,小贱人!欠着我们家的聘礼还没还,就敢如此嚣张!多亏趁早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不然我家郑海可要被你害死了!就凭你这样的下作,也敢妄想做秀才娘子……” 镇上的人没啥娱乐活动,最大的消遣就是看热闹。听到动静就全都跑了出来,围在慕家门口指指点点。 “慕云晗还是太冲动了啊,这郑家岂是好惹的。这回可惨了,恐怕要关着门不敢出来了。” “那郑竹根可讨厌了,上次还打了我家孩儿,我要理论,他爹说算了,惹不起秀才公。” 众人正说着,就听见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 “是啊,嫌贫爱富、落井下石、不要脸的老娼妇,歹毒心肠教出这么个恶毒孩子,有娘养无娘教的小短命鬼,逼死人命还没找你算账,就敢如此嚣张!” 门开处,慕云晗走出来,气定神闲:“多亏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不然我可要被你家害死了!就凭你这样的下作,也敢妄想做我婆婆……” 第28章 邪门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郑海娘气得发抖,尖声叫道:“年轻姑娘,如此刻薄无礼,你的教养呢?” 慕云晗面无表情,语气淡定:“一把年纪,为老不尊,如此粗鄙无礼,还知道教养?” 郑海娘压根没想到,以往木讷的慕云晗居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便道:“别以为你这样胡搅蛮缠,就能缠得我家郑海回心转意!” 慕云晗笑笑:“我打算养条狗看家护院,一直想不好取个什么名儿,现在想好了,就叫郑海。” “哈哈哈……”围观众人哄堂大笑起来,有人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 郑海娘恼羞成怒:“笑什么笑?等着我家郑海做了大官,弄死你们这些穷鬼!” 她这话,可算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当即有人嗤笑出声:“是啊,我们都是穷鬼,你家要做大官,所以嫌贫爱富,悔婚不说,还给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泼脏水。” “这种人家,不会有好报应的,不修私德,能考上才怪!” “当初哭着喊着,求慕二答应这门亲事,天天让郑海到人家门口跪求,图的就是人家钱财,真不要脸!” 郑海娘被揭了老底,老脸红一阵白一阵,索性冲上去拉拽慕云晗:“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侮辱秀才公,走走走,跟我去见官!” 郑海娘又胖又壮实,慕云晗瘦弱得就像一根豆苗,简直没有招架之功。 门突然打开,慕安举着一根棍子冲出来,一棍敲到郑海娘手背上,小狮子似地吼道:“不许碰我姐!” “嗷~”郑海娘惨叫一声,趁势对着慕安挥过去:“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慕云晗瞳孔一缩,正要阻止,就见郑海娘抱着手跳起来,惨嚎:“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一颗豆子“咕噜噜”滚落在地上,也不知从何而来。 慕云晗看向街角处,静悄悄的,并没有人。 但她知道,那颗豆子就是从那个方向飞来的,而且恰好击中了郑海娘的手臂。 郑海娘嚎得凄惨,郑竹根吓傻了,跟着大哭起来。 众人不但不劝解,反而哈哈大笑:“装的吧?又想耍赖了吧?挑着孤儿寡母讹诈,真是秀才公家,读书多,会算计。” “我没有!小畜生把我的手敲断了!”郑海娘不服气地吼,膝弯突然又是一阵剧痛,“啪嗒”跪倒在慕云晗面前。 慕云晗压下怪异之感,唇角勾笑:“咦,秀才老娘给我行这么大的礼?好吧,郑竹根踢坏的桶不要你们赔了。” “打死你这个小贱人……”郑海娘目眦欲裂,张牙舞爪,爬起来要撕扯慕云晗。 还没站直,膝弯又是一阵剧痛,再次扑倒,摔了个狗啃屎。 众人都看出来有些邪门了,一齐灭了笑声,紧张地往后退。 顾神婆僵着脸缓步而来,淡淡道:“从此以后,谁敢到慕二家找事儿,就是和我顾家过不去。” 原来是顾神婆出手了,众人十分忌惮地再往后退几步。 “都散了。”顾神婆潇洒一挥手,众人顿作鸟兽散。 顾神婆略带得意地瞟一眼慕云晗,转身离开。 慕云晗沉思片刻,笑了起来。 顾家真的很强,也很神秘。 第29章 安新家 慕云晗牵着慕安进门,丢下一句:“秀才公的娘,走时记得把我家门口打扫干净,别脏了我家的地儿。” 郑海娘挣扎着坐起,又羞又气,怨毒地瞪着那扇紧闭的门。 她本是趾高气昂而来,心里眼里根本看不起慕二娘子一家人。 要知道,守山镇可没出过秀才公,她家郑海是独一份,大家都说郑海将来是要做大官,光宗耀祖的。 从前慕二还活着时,慕家二房很有钱,田地房屋宽广,慕二也有本事,交游广阔,很有面子。 慕二娘子知书达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慕云晗也跟着有样学样,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人又长得好看,他们都觉得这门亲事很般配。 郑海读书要花很多钱,他们财力不够,将来还可以依靠慕家支援,因此是想法设法说了这门亲。 虽未像别人说的那样,让郑海天天去慕家门口跪求,但也差不多,总之是再三保证会对慕云晗好,厚着脸皮磨来的。 可没想到,慕二突然死了,家中房产田地也被慕家大房、三房尽数占去。 慕二娘子穷病潦倒,慕云晗不得不出来抛头露面做女红养活母弟,他们就很后悔了,只是苦于没机会悔婚。 直到……郑海遇到那个人,那个人给他们指了这么一条路,于是,他们就抓住了那个机会。 本意倒也没想着逼死慕云晗,但她挡了郑海的路,势必要被搬开的。 她的死活和郑海的锦绣前程比起来,当然算不得什么。 郑海娘恨恨起身,使劲拍去身上的尘土,叉着肥腰对着慕家大门吐了一口浓痰,拽着郑竹根离开。 边走边咒骂:“下作的小娼妇,先是为了钱出去卖,不惜勾搭刘傻子。现如今又去勾搭哑巴短命鬼,怎不索性去窑子里……”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相信这是真的了。 “噗”地一声闷响,不知什么东西飞射而来,准确无误地击中她的咽喉,痛得她身子一歪,叫都叫不出来。 她依稀听见一条声音冷冰冰地道:“再有下次,割了你的舌头。” 可回头看,周围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郑海娘惊恐极了,屁滚尿流跑回家中,把门紧紧关上不敢出来,当天晚上就病了,很久不敢出门。 慕云晗安抚好慕二娘子,就给弟妹分了工:“慕樱在家守着娘,我和慕安出去买东西,记好了,不许随便给人开门,不管谁叫都别理。” 慕樱乖巧地应了,送她二人出门,搬个小凳子垫着,把门闩好。 慕云晗借个独轮车给慕安推着,按着清单从街头一直买到街尾。 一个时辰后,需要的基本生活用品就都买齐全了,只差木料、小鸡仔、小狗这些一时备不齐的。 独轮车堆得高高的,慕云晗和慕安协力推着,十分吃力,歪歪扭扭在街上走,还得分神应付别人催债。 第30章 答谢礼 “我知道,我记得,那钱我稍后就给大婶送过来,多谢大婶。李大叔?记得记得,也是稍后,一文不少,多谢多谢……” 诸如此类的话,她反复重复地说,堆满甜甜的笑容,热情欢快,谢了又谢。 态度好得那些暗自嘀咕,想说她要是还不出钱,就要上门搬东西的人都不好意思提。 慕安却是愁得不行:“姐姐,你哪有那么多钱还债呀?还有郑家那边的聘礼,虽说他们可恶,但总欠着被说事儿也难听,要不咱们把这些东西退了吧?” 慕云晗胸有成竹:“不怕,我有数。” “小晗,干重活怎不叫我?”赵虎子挑着一对空桶跑过来,把桶递给她,伸手就去接独轮车:“我来,我来。” 慕云晗也没和他客气:“有劳虎子哥。” 她把空桶交给慕安:“拿回去,我还要去买些东西。” 赵虎子傻了眼:“你不回家啊?” 他就想跟着她一起走几步,说说话,她却不回家。 慕云晗可没空闲揣度他的心事:“我走了。” 她先去买了两封绿豆糕,又去了肉铺。 镇上的肉铺不是随时都有鲜肉卖的,大家都穷,新鲜猪肉一时卖不掉,又不好保存,只有初二、六、九赶集才能有。 后天就是初六赶集日,张屠户正要出门买猪,瞧见慕云晗站在门口,就问:“晗丫头,要作甚?” 慕云晗道:“张叔,我要订二十斤肥膘肉,全都切成半斤重的长条,明日一早过来拿,这是定钱。” 镇上的人和赶集的百姓通常也就是割半斤肉,最多一两斤,一气买二十斤肉,这可是大主顾。 大家日子过得艰难,鲜少有人买精瘦肉,都爱买肥膘肉,耐吃,顶事。 炒菜时在锅里擦一擦,菜就有了香气,往汤里滴上几滴油,一家子都受用。 因此大家首先要割的就是肥膘肉,若不早早预定,来迟就没了。 张屠户就笑了:“晗丫头这是要待客?” 慕云晗细声细气地道:“不是,是要感谢各位叔伯婶娘,哥哥姐姐待我们家这么好,我们借了那么多钱,都没人催促我们,遇到事儿还肯帮忙。” 说着掏出一张纸,认真辨认之后,说道:“张叔,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去年年底曾和你家借过两斤肉,半斤油。” “不急,不急。”张屠户不识字,但看到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就猜道:“这都是你们家给人借的……?” 慕云晗笑道:“是,每一笔借账,我娘都记着的,就怕忘了,给大家添麻烦。” “这是你家的肉钱。”她递过去两百文钱,再递上装在竹筒里半斤酒:“给张叔晚上下菜,多谢张叔了。” 张屠户意外极了,他还想着慕云晗要答谢债主,每家半斤肥膘肉,那他家是否也一样的谢礼。 没想到慕云晗早就准备好了,不是肉,而是酒,而且有半斤,这酒可比肉贵多了。 第31章 新开始 “这怎么好意思?不行,不行,你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我不能拿,快拿回去。” 张屠户忙不迭地推辞,心里却想着慕云晗突然这么大方,是不是真如慕三两口子所言,和赵里正家那啥…… 慕云晗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道:“张叔别担心,我今后就到顾家做活儿了,他们心善,答应先把工钱付给我,我可以把欠债全部还清,再给我娘他们安置些东西。” 和赵里正家做交易的事不能说,只好借顾家的名头了。 原来是这样,张屠户很为自己的阴暗羞愧,弥补似地道:“顾小爷倒是厚道人,但顾神婆和顾老头可不好相与,晗丫头你要小心啊。” “多谢张叔,我会的。” 慕云晗瞅到几只毛茸茸的小黑狗从屋里跑出来,眼睛便亮了:“张叔,这是你家的狗?” 张屠户不在意地道:“是呢,刚满月。” “可不可以卖一只给我?”慕云晗蹲下去研究起来,到底哪只狗更好呢?这她可不懂。 张屠户刚得了她还的钱和送的酒,心情非常好,大方地道:“要什么钱,养在家里浪费粮食,送你一只。” 眼疾手快抓住一只额上有一簇白毛的肥狗,拎到慕云晗面前:“就它了,最肥最壮,抢食最凶,还听话通人性。” 小黑狗被拎着顶花皮,勒得露出许多白眼球,肥肥软软的小肚子腆着,细细软软地哼。 慕云晗瞧着就笑了,戳戳它的小肚子:“行!就它了!” 说是送,她还是硬塞了二十文钱给张屠户:“都说猫猫狗狗不能送,得给钱才算是自己的,才把家。” 张屠户高兴极了,非给一根腊肠做回礼,逢人就说慕云晗的好话,夸她如何懂事明理,如何厚道有礼貌。 连着慕云晗将到顾家做活,顾家提前给她支了工钱的事儿也说了。 联系之前慕云晗买东西时说的话,众人恍然大悟。 不怪她有了钱第一时间不是还债,原来是为了准备合适的谢礼。 于是,那一点点不满也跟着烟消云散了,整个镇子都在说慕云晗的好话。 有几户人家甚至提前想好了后天吃什么,只等慕云晗的肥膘肉送到就开荤。 而那些有关拍了慕三老婆一嘴牛粪,抓住郑竹根给慕安揍,骂得郑海娘哑口无言的事,都成了边角笑料,无关紧要。 也有人觉得慕云晗变化太大,和从前那个木讷性子完全不一样。 但想想她经了这么大的事儿,又得顾神婆照料,开了窍也是有的。 这些反应全在慕云晗的预料之中,她兴致勃勃地抱着小肥狗回了家,一路自言自语:“给你起个什么名儿好呢?” “你这么肥,这么黑,不对,这么好看,得给你起个好名儿啊,要不,就叫新生吧。” 小肥狗似乎知道它是她的了,乖乖伏在她怀里,细细碎碎地哼。 第32章 求庇护 慕云晗回到家,慕安已经懂事地把饭煮上了,慕樱坐在小马扎上洗菜,乖得不得了。 看见小肥狗,两个孩子立刻围上来,兴奋地问道:“姐,这是哪里来的?是我们家的了吗?” “我们家的,给你们作伴,以后看家护院。” 慕云晗去洗手做饭,发现缸里水满了,柴垛又变高了,便问:“怎么回事?” 慕安笑道:“是虎子哥,我们留他吃饭,他不肯。” 一次两次帮忙可以,时间长了可不行,不单大家会说闲话,赵里正家也会不高兴。 慕云晗可不想惹这种麻烦,琢磨着得赶紧挣钱,打口井才行,一屋子病弱,用水是个大问题。 晚饭吃得简单,就是将腊肠切成薄片放在米上煮,饭煮熟,腊肠也就熟了,又香又好吃,此外一碗青菜汤,去火清凉。 但是慕安和慕樱吃得开心极了,慕二娘子也破天荒的多用了半碗饭。 慕云晗停下筷子,看着他们吃,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被人需要,被人信赖,原来是这样。 慕安非得要她歇着,自己跑去收拾碗筷。 慕云晗就和慕二娘子说自己打算:“先把欠的钱还了,余下的用作生产。” 慕二娘子不知她到底和赵家谈了多少钱,虽觉得她办得很妥当,却很忧心:“你千万小心啊。” 吃过饭,慕云晗拎着绿豆糕去了顾家。 夕阳余晖下,顾凤麟安静地坐在紫藤花架下看书,白衣胜雪,人如美玉,听到动静就抬头看着她微微一笑。 慕云晗道:“恩公,我是来感谢阿婆刚才帮我忙的,多亏了她,我和小安才没吃亏。” 顾凤麟看到绿豆糕,十分诧异。 “这个糕不足以表达我十分之一的谢意。”慕云晗的脸隐隐发烫,镇上卖的绿豆糕太粗劣了,根本拿不出手,但她实在找不到更好的东西,而且也买不起。 顾凤麟笑着摇摇头,起身接过绿豆糕,热情地请她坐。 顾神婆闻声而来,瞧见这情形就道:“晗丫头这是想开啦?” 慕云晗也不扭捏,诚恳地道:“阿婆,之前是我想左了,不知你们家还缺人做工吗?” “当然是缺的,你和凤麟谈吧,我灶上烧着锅呢。”顾神婆说完就进了屋,把这事儿完全交给顾凤麟处理。 慕云晗来前已经想好要怎么说了,首先就是要诚恳。 “我是来求恩公庇护的。我家的事情有些麻烦,我娘说我爹死得不明白,我之前遇到的事儿也不简单,可能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麻烦……” 顾凤麟安静地听她说完,点点头,再竖起一根手指。 慕云晗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思索片刻,试探着问:“恩公是愿意收留我吗?” 顾凤麟点点头,她松一口气,又问:“您竖起手指,是说工钱的事吗?” 顾凤麟眼里露出一丝笑意,表示她猜对了。 慕云晗就道:“我不要工钱的,你们庇护我就已经帮了大忙。只是刚才,他们好奇我的钱从哪里来,我借了恩公的名头,还望恩公不要见怪。” 顾凤麟再次摇头。 第33章 契约成 这点头摇头的,很难猜啊。 慕云晗想了想,许诺道:“等我将来发了财,一定会重重地报答你们……” 顾凤麟低笑一声,微笑着继续摇头。 这是觉得她信口开河吧? 慕云晗的脸腾地红了:“我知道自己身无长物,说将来发财报答什么的,为时过早,也知道你们不缺钱,只是……” 一根修长的手指突然伸到她面前,离她的唇不到半寸许,她几乎能闻到指尖淡淡的紫藤花味。 慕云晗止住话头,怔怔地看着顾凤麟。 顾凤麟收了笑容,起身示意她跟着他走。 走进屋里,他铺陈好纸笔,写道:“五年十两银,你既给我家做工,当然要付你工钱。” 这个年头,人命如草芥,十两银子完全可以买个年轻漂亮的丫头了,而她只是给他做五年的工而已。 慕云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真的不用工钱,家里离不开我,我不能长住这里,每天大概只能上半天工,农忙季节估计还会请假,当然,有事的时候随叫随到。像这样,拿工钱说不过去。” 顾凤麟笑而不答,很快就写好契书递到她面前。 契书写得简单,五年活契,婚嫁自由,无需住家,每天只上半天工,农忙季节可以请假。 但是末尾也写了“五年工钱一共十两银,一次付清。” 她确实很需要钱,慕云晗想了想,提笔划去这一句,改为:“借银十两,五分利,五年后一次还清。” 五分利的高利贷,便意味着,每借十两银子,一个月就要付给对方五钱银子的利息,一年就要付六两银子。 五年之后,本金加上利息,就是四十两银子。 这是一个大数字,要知道,五两银子就够守山镇的寻常三口之家过一年。 顾凤麟指着这一条,不赞同地摇头。 “我能还上!此外,还请恩公把我之前花用的医药费算一算,以便日后归还。” 慕云晗签上自己的名字,再蘸上朱砂,飞快地摁下指印。 倘若整整五年,四十两银子都挣不到,还谈什么报仇? 顾凤麟若有所思,最终一笑,同样落下名字和指印。 同样的契书一式两份,他一份,她一份,各自珍藏妥当,便算定约。 慕云晗把贴身藏着的银票拿出来,去找顾神婆商量:“我明天打算去还清债务,阿婆若有碎银铜钱,还请换一些给我。” 顾神婆爽快地换了碎银铜钱,又把五年工钱十两银子尽数取出,整整齐齐码放在桌上。 慕云晗道了谢,收好银子,就准备立刻上工了:“少爷要写字吗?我给您研墨吧。” 她角色转换得极快,顾凤麟反而有些不适应。 他低笑了一声,把墨锭递给她,写道:“你的字写得很好。” “没有少爷写得好。”慕云晗不胜感慨。 当初她被慕府幽禁时,做得最多的就是写字读书,制茶饮茶,外婆在这方面造诣颇深,早时慕家也特意给她们聘请过先生。 因为他们认为,只有供血的人过得舒服愉快,情操高雅,血液品质才能更上一层楼。 而她,那时候一心想着要嫁顾漪澜,生怕配不上他,读书写字真的是下了苦工。 现在想起来,真是讽刺极了。 第34章 吃药 “确实写得好。”顾凤麟写道:“你把刺绣之技卖掉,换了几亩地,想必另有打算?” 慕云晗实话实说:“我打算种些珍贵的药材和菜蔬。” 当初外婆曾在她们住的院子角落里开辟了一小块菜地,中间种菜,边缘角落就种些常用药。 外婆种这些很有一套,小小一块菜地,收成超乎意料的好。 种出来的菜蔬和药材除去自用部分,剩余的就用来收买看守她们的婆子、丫鬟。 她跟着外婆学了不少,太宽的地她没把握,几亩地却是没问题的。 顾凤麟既不赞同也未反对,反而写道:“你恨郑海吗?” “郑海?”慕云晗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郑海来。 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偏僻乡里,没那么多讲究,定了亲的男女逢年过节也是有机会见面的。 郑海在县里读书,每逢节假日回来,都会去慕家拜访,和慕云晗见一面,说说话。 春节元宵,也曾约着一起出门游玩。 郎才女貌,也算镇上一桩佳话。 曾经二人的感情是很好的,突然落到这一步,大家都会认为她一定很恨郑海。 “不。”慕云晗微笑摇头:“我是在想怎样才能挣到许多钱。” 要不是郑竹根和郑海娘闹腾,她压根想不起这么一号人。 她的时间和精力很宝贵的,怎么舍得在人渣身上浪费精神? “那就好。”顾凤麟思索片刻,拿来一把算盘:“会吗?” 慕云晗终于露了怯:“不会。” “想挣钱却不会算账可不行啊。” 顾凤麟笑着,修长白皙的手指灵活地来回行动,将珠子打得“噼啪”作响。 慕云晗羡慕极了:“少爷能不能教我?” 顾凤麟示意她坐下,与她同用一把算盘,教她最基础的指法。 灯火迷离,黑猫打瞌睡,二人并肩静坐桌前,拨弄着算盘,珠子相击,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 偶尔慕云晗不懂,或是弄错了,顾凤麟便耐心地示范给她看。 “该休息了,身体不好,还不知爱惜。”顾神婆不满地提醒着,递来一碗浓黑粘稠、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汤药。 慕云晗以为是给她的,不由打了个寒颤,这药闻着就很难吃。 顾神婆却递给了顾凤麟,语气轻柔地哄道:“吃药啦,这次没有上次难吃。” 顾凤麟看着那碗药直发呆,被催狠了才无奈地喝下去。 才是咽了一口,他就紧皱眉头,控制不住地发了恶心。 慕云晗看着都替他难受,他却是苦笑了一下,闭上眼,认命地一口饮尽。 顾神婆动作飞快地塞了一粒果脯在他嘴里,替他顺气,担忧地道:“忍一忍,吃了药就好啦。” 顾凤麟垂眸静坐,一动不动。 顾神婆紧张地守在一旁,不时双手合什,轻声祷祝:“不要吐出来,不要吐出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顾凤麟睁开眼睛,缓缓出了一口气。 “不会吐啦,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顾神婆嘟囔着走出去。 慕云晗这会儿才敢轻声问道:“药很难吃吗?” 第35章 浇水 顾凤麟无力地笑了笑,原本就白得透明的脸更加惨白,他掩饰地提起笔来,想要写字。 然而,手抖得十分厉害,根本握不住笔,笔“啪嗒”一声落下去,墨汁溅得雪色衣衫上到处都是。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只笔,双眸半垂,浓密的长睫掩去眸色。 慕云晗赶紧拿了帕子过来收拾,他却疲惫地轻轻摆手,示意她出去。 慕云晗低头退出,回身关门时看到,顾凤麟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跳动的烛火,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情。 像是愤怒,又像是不屑,像是绝望,更像是不甘。 突然,他勾起唇角笑了笑,说不出的讽刺。 慕云晗轻轻关好门,去找顾神婆。 顾神婆坐在厨房里捣药,神色很是阴沉,听到声音就回过头来,凶巴巴的:“什么事?” 家里有病人,心情当然好不起来,慕云晗自动忽略顾神婆的坏脾气,问道:“我想问问,恩公是什么病?” “你问这个干什么?”顾神婆警惕地道。 “不干什么,就是关心而已,他救了我,又帮了我那么多忙,我就想尽己所能帮帮他。” 慕云晗是真心实意的,她不想别人欠她的,也不想欠别人什么。 顾神婆欲言又止,最终没好气地道:“先管好你自己吧,吃药!” 气势汹汹递来一碗浓稠发黑的药:“喝光!” 慕云晗:“……” 不知是否错觉,慕云晗觉得今天晚上的药比白天苦了很多,苦得她直打寒颤。 “坐好,我给你换药,这是最后一次了,过几天就可以拆线啦。” 顾神婆处理伤口很有一套,一会儿功夫就处理妥当,端着清洗伤口的血水去倒。 “我来吧。”慕云晗抢过去:“阿婆累了一天,去歇会儿。” “记得倒在污水沟里,不然会招苍蝇的。”顾神婆道:“我去看看凤麟。” “嗯。”慕云晗端着血水走出去,回头看一眼顾凤麟的屋子,迅速走到紫藤花架边,将一盆血水尽数泼在那两棵茶树下。 再若无其事地走回去,清洗干净盆,收拾了睡下。 夜里淅淅沥沥又下起了雨,慕云晗做了一夜噩梦,梦见的全是前世的事。 她挣扎着想要醒来,却总也醒不来,简直痛不欲生。 “喵呜~”一声凄厉的猫叫骤然响起,将她惊醒过来。 她猛地坐起,大口喘气,好半天才缓过来。 再躺下去,就发现黑暗里两只绿莹莹的猫眼,炯炯有神地在枕边盯着她。 想到又是玄金将她从梦靥中唤醒,慕云晗心里多了几分柔软,伸手去摸它:“是你叫醒我的呀,谢谢。” “喵呜~”玄金呼地跃下床,跳上窗台,瞬间跑得不见了影踪。 窗户开着一条缝,湿冷的气息不断涌入。 慕云晗起身关窗,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过这窗子,她分明记得,她睡前是关好门窗的。 第36章 朱砂红 玄金悄无声息地爬上顾凤麟的窗台,用前爪推开虚掩的窗户,跳了进去。 顾凤麟跪在紫檀木床前,手紧紧攥住床栏,头死死抵在床沿上,冷汗已经浸透衣衫。 他脸色惨白,神情痛苦,因用力过猛,手背上青筋暴起,全身发抖,坚固稳实的紫檀木床也跟着他轻轻颤动。 黑猫焦躁不安地围着他打转,绿眼睛里满是担忧。 顾神婆跪在他身后,泪流满面,颤声道:“公子,公子,要不老奴去……” “咔”的一声轻响,儿臂粗的紫檀木断成两截。 接着,顾凤麟的唇角流出一丝血痕,胸部风箱似地剧烈翕动着。 他松开床栏,将手使劲抱住头,用力地挤。 从始至终,他都无声无息,却是让人感同身受的绝望和痛苦。 顾神婆眼里闪过一丝决然,紧抿着唇“嚯”地一下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啪”的一声响,断了的那截木料飞过来,险些砸中她的脚。 顾神婆跪下去,无声痛哭。 顾凤麟摇摇晃晃站起来,一头栽倒在床上。 天亮,慕云晗走出房门,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院子里静悄悄的,顾神婆和顾凤麟都没起床。 她左右瞧瞧,若无其事地走到那两棵茶树旁,屏住呼吸看过去。 下了一夜的雨,茶树发了许多嫩芽,这些茶芽,叶面是嫩嫩的油绿色,叶脉却是红的,透着鲜亮的朱砂红。 就像特意用颜料浸染过一样,丝丝分明,美丽而妖异。 前几天,她因为无聊,随手采摘的茶芽并未出现这种情况。 哪怕是此刻,老的茶叶也很正常,出现这种异常的只有新发的嫩芽。 慕云晗低头笑了一声。 那件事终于验证了。 这个身体,果真秉承了慕氏嫡系的血脉,而且还是最优良的那种!甚至胜过她的前生! 慕氏女子的血,除了可以给顾氏男儿做药之外,另有一个秘密。 只是这个秘密,很多人都不知道,因为并不是谁都可以做到这一步的。 是外婆,辛苦养育她成人,陪伴她,教导她,告诉她这个秘密,教她怎么使用。 老天爷夺走了她的一生,又给了她另一次机会,不得不说,天道轮回,真奇妙。 也是幸亏慕二娘子顶不住压力,早早把原主的身世说出来,不然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发现这个能力。 “外婆,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为你报仇!” 慕云晗握紧拳头,忍不住热泪盈眶。 也要感谢顾凤麟,在关键时刻救了她,给她治伤,给她庇护。 不然,恐怕报仇这个愿望会很难实现。 慕云晗回到屋里,拿出一个洁净的竹篮,飞快地采摘着茶芽。 两株茶树生产的茶芽出乎意料的多,她采了近一个时辰才弄完,整整有一竹篮。 刚弄好,顾神婆就起来了,神情疲惫地道:“在做什么?” 第37章 一条鸡腿 慕云晗道:“阿婆,昨夜下雨,这茶发了好多芽,这样放着太可惜了,我想自制些茶叶,可以么?” “当然可以。”顾神婆瞅一眼她的竹篮子,暗道奇怪。 这两棵茶树,还是早年搬来这里时,因缘巧合寻来的上品野生茶。 当初打的主意就是自制好茶,可惜移栽之后一直蔫巴巴的,长势非常不好,每年也就能摘一两把茶芽罢了。 可昨儿夜里下这一场雨,它们竟像疯了似的猛长,居然摘了这么一篮子茶芽,也不晓得是不是积存了这么多年,突然开了窍。 顾凤麟病着,顾神婆也没心思去管这些琐事,忙着去厨房熬药做早饭去了。 慕云晗赶紧把这些茶芽摊放到她的屋里晾青。 这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领,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怕,秘密走漏之后就会万劫不复。 借口也想好了,就说担心黑猫弄脏或是打翻。 幸亏今天顾老头不在家,顾神婆心情也不好,始终没管她。 慕云晗中途回了一趟家,给慕安他们做了饭,因为牵挂着茶叶,就急匆匆赶回顾家。 傍晚时分,晾好的茶芽终于放进蒸笼,慕云晗也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只要经过蒸青,茶芽的特殊就不容易看出来了。 茶叶蒸好之后,还需要揉捻,慕云晗做来毫无压力,她兴致勃勃地在房檐下做这件事,十分兴奋。 顾凤麟慢吞吞地走过来,无精打采的。 “少爷您起来啦?”慕云晗观察他的脸色,问道:“早上吃饭没看见您,阿婆说您身体欠安,好些了么?” 顾凤麟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表示并无大碍,他抓起一把茶叶,探询地看向慕云晗。 慕云晗解释道:“昨夜下了雨,发了好些嫩芽,就这样扔着怪可惜的,不如做些茶。” 顾凤麟比了个手势,她立刻笑道:“那当然,第一个就给恩公尝。” “吃饭啦。”顾神婆擦着手出来,关心地问顾凤麟:“怎么样?” 顾凤麟点点头,沉默地进了厢房。 黑猫玄金早就等在那里了,懒洋洋地瞅一眼慕云晗,调转身体用屁股对着她,以表示不屑。 慕云晗却很喜欢它,热情地和它打招呼:“玄金,乖喵,饿了吗?” 玄金完全忽略了她,慢吞吞伸个懒腰,走到顾凤麟面前,挨着他的脚躺下来,翻转肚子,四脚朝天,嗲嗲地叫:“喵呜~呼噜~呼噜~” 顾凤麟勾起唇角,宠溺的笑,毫不犹豫地把整整一条鸡腿给了它。 玄金迅速叼起鸡腿,闪电般跑到角落里,背对着他们海吃海喝起来。 慕云晗失笑:“这猫真聪明。” 顾凤麟笑笑,把另一只鸡腿夹到她碗里,示意她也吃,别拘束。 慕云晗:“……” 怎么感觉自己成了另一只玄金? 第38章 山林里的妖精 次日,慕云晗起了个大早,首先就是去查看两棵茶树,是否又长出了新的茶芽。 幸亏,并没有,但很明显,茶树更茁壮了,叶面碧绿油亮,生机勃勃。 慕云晗放心地走开,扫地烧水做早饭,刚开始有些生疏,渐渐地也就熟练起来。 顾神婆起来,看到干干净净的院子,冒着热气的水,熬好的粥,满意地点点头:“我来做菜,你去叫凤麟起床。” 门虚掩着,慕云晗轻轻一敲就开了。 浅青色的床帐里,顾凤麟一身雪白的里衣,背对她而卧,风流宛转。 “恩公起床啦!”慕云晗快步走入,把热水放好,把所有门窗尽数打开。 活泼泼的阳光争先恐后地跳进屋里,清新的空气汹涌而入,刺激得床上的男人一下醒了。 顾凤麟将手盖在眼睛上,慢吞吞坐了起来,睡在枕边的玄金跟着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气色好多了。”慕云晗轻巧地卷起床帐,把搭在衣架上的衣物递给他,“早饭已经差不多了,起来就吃。” 顾凤麟笑着点点头,做了个感谢的手势。 “不用谢,应该的,您先洗脸。”慕云晗拧了热毛巾递过去,转身收拾床铺。 被褥床单枕头全是纯白,全是上好的软缎,点缀着精致的暗纹。 哪怕主人才起床,也是整整齐齐,清清爽爽,一点杂味都没有,只有淡淡的药香。 睡个觉弄成这样也是没谁了,都不会翻身的吗? 这得多自律?睡姿得多好? 顾神婆和顾老头真能养出这样的儿子? 慕云晗忍不住偷看顾凤麟。 顾凤麟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如墨的长发垂到腰际,雪白的丝袍迎风招展,玄金稳稳地蹲在一旁仰望着他,一人一猫,就像是山林里来的妖精。 慕云晗拿起梳子:“我给少爷梳头吧。” 白色的梳子一眼看去平淡无奇,入手她就知道不对了,这是象牙梳,一把要抵她所有的家当。 顾凤麟静静落座。 慕云晗给他梳头,轻言细语:“少爷,今天赶集,我得去还钱和买东西,吃了早饭我就回去,行吗?” 顾凤麟点点头,表示同意。 急匆匆吃了饭,慕云晗拎着装了钱的粗布袋子就往外走,顾神婆叫住她:“凤麟也想出去走走,你等等他。” 顾凤麟含着笑,上前去接粗布袋子。 “不用啦,好重的。”慕云晗紧张地将粗布袋子藏到身后,拒绝之意很明显。 顾凤麟失笑,表示他只是帮她拿着,并不要她的。 慕云晗一直尬笑,他便也不勉强,信步走了出去。 先去肉铺取肉,张屠户让他儿子帮忙送肉,慕云晗不要,自己推起独轮车,歪歪扭扭地走。 其实独轮车里的东西并不重,但慕云晗没推惯,总是把握不住平衡。 上次有慕安帮她忙还好,今天只靠她一人,就很困难了。 顾凤麟笑着摇摇头,抓住扶手让她走开,由她来推。 慕云晗道:“您身体不好,快歇着。” 顾凤麟摇摇头,表示自己需要动一动筋骨,若她实在不放心,可以帮着扶一下。 慕云晗想着东西不算重,两个人分担没啥事,就没拒绝。 她却不知道,这情形落到别人眼里,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 第39章 嫉妒 二人一路走,一路买。 针线布匹,吃食杂物,十只小鸡,四套成衣,慕云晗又和镇上唯一的木匠定了木料,说好去打家具的日子。 走着走着,周围人的表情越来越奇怪。 这是看她花钱如流水,所以不舒服了?可以理解,债主嘛。 慕云晗不以为意,却听有人高声喊道:“慕云晗!” 赵里正的女儿茉莉气势汹汹地跑过来,指着她大声道:“你这人怎么这样?有你这样做丫鬟的吗?竟然让顾哥哥帮你推车!说!你是不是欺负他心软善良?” 慕云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说不是,就算是,又关她赵茉莉什么事啊? 本想挖苦赵茉莉几句,想到自己仰仗赵里正的地方还很多,房契、地契也没过户到手,就假装没听见,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赵茉莉却以为她这是怕了,还当她像从前那样好欺负,狠狠抓住她的胳膊,大声叫道:“我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还是耳朵聋了?哑巴了?” 慕云晗不胜其烦,冷冷地道:“松开!” 赵茉莉被她眼里的寒意吓了一跳,莫名松了手。 随即想到之前慕云晗去求自家买绣技的事,就又胆壮起来,叉着腰骂道:“你凶什么凶?刚得了好处就翻脸不认人?要不是我爹,你娘和弟妹早就被烧死了!被塞牛粪的就该是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名声!” 那副傲慢轻蔑的嘴脸,与慕蓉那张傲慢轻蔑的嘴脸瞬间叠合在一起。 慕云晗眼底浮起一层戾气,冷笑:“我的名声怎么了?关你什么事?” 赵茉莉见她竟敢还嘴,不由怒道:“你的名声都烂大街了,你不知道?怎么不关我事?你欺负人就关我事!” “我的名声不好,你的名声好。” 慕云晗讽刺一笑:“名声好的你,在大街上为一个不相干的、未婚配的年轻美男子打抱不平,不晓得传出去是什么名声?” “你!”赵茉莉心里的隐秘被戳破,顿时恼羞成怒,举手就朝慕云晗打来:“我撕烂你这张破嘴!” 慕云晗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顺势往前一推,赵茉莉就踉跄着蹿了出去。 “臭不要脸的,居然敢打我?你不得好死……”赵茉莉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破口大骂。 慕云晗阴沉着脸,往前跨进一步,一只微凉的手牢牢握住她的手腕,不许她前行。 顾凤麟看着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宜再动手。 慕云晗垂下眸子,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一双灰败破旧的鞋子,鞋尖已经严重磨损,很快脚趾就会顶破鞋面露出来。 她穷,她出身不好,她没权势,她没人撑腰,所以就活该被这些人欺负吗? 她不服,她不甘! “你等着!我要告诉我爹和我娘,说你打我!” 赵茉莉赶过来,看到顾凤麟和慕云晗尚未分开的手,嫉妒得险些疯了,声音尖利地道:“凤麟哥哥,你别被她给骗了!她可没表面上那么老实!” 第40章 你情我愿 顾凤麟沉默地注视着赵茉莉,面无表情,眼神寒凉。 赵茉莉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忍不住害怕地后退一步,不甘心地道:“我说的是真的,她……” 慕云晗突然抱住顾凤麟的胳膊,唇角漾起一个甜美的笑容:“从未听说过,我家少爷和赵家有亲,你别叫得这么亲近。你可是定了亲的人呢,得爱惜名声啊。” “你……”赵茉莉气得脸都扭曲了,失态地上前去掰慕云晗的手:“你放开顾哥哥,真不要脸!难怪郑家不要你!” 慕云晗尚未作出反应,顾凤麟已然带着她一个轻巧的旋身避了开去。 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赵茉莉猛然扑空,一个狗啃屎结结实实摔到地上,口鼻刚好挨在她破损的鞋尖上。 “哈哈哈……”众人一阵狂笑。 赵茉莉平时就很骄纵,得罪了不少人,大家碍于她爹不敢和她对着干,见她出丑却是不肯放过嘲笑的机会。 赵茉莉又痛又羞又恨,哭着爬起来,跳起来就往慕云晗脸上搧耳光:“贱人!” 顾凤麟正想阻挡,已然被慕云晗推开。 慕云晗准确地抓住赵茉莉的手腕,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没欠你家的,更没有欠你的,再敢对我不客气,我和你同归于尽!” 她的眼神太过阴冷,语气太过凶狠,赵茉莉脊背发寒,使劲甩开她的手,往后连退几步,虚张声势:“你敢!” “不信就试试,反正我这条命是捡来的。” 慕云晗勾起唇角,阴狠无比地瞅了赵茉莉一眼,不屑地转过身,扶稳独轮车,独自推着往前走。 顾凤麟看着她瘦弱的背影,若有所思。 “凤麟哥哥,她欺负我……”赵茉莉痛哭出声,往顾凤麟身边靠过去。 顾凤麟视若无睹,飞快地让开,拱手向围观的人行礼。 指指慕云晗的背影,拍拍自己的胸,比划一个推车的动作,做了一个擦汗的姿势。 表示推车是他自愿的,他想动一动,锻炼一下身体,和慕云晗没关系。 他平时看到谁家有困难都愿意拉一把,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人长得美,干净漂亮斯文,很得众人喜欢。 亲自这么恳求,大家都要给他面子,何况慕云晗本身口碑不差,尽心尽力赡养病母和弟妹,被欺凌被算计,大家都是同情的多。 张大娘就笑道:“顾小爷放心吧,你情我愿的事,谁会管啊,哈哈哈~” 这一句“你情我愿”,引起一片善意的笑声。 众人觉得,好像也挺配的。 顾凤麟是好,但禁不住体弱多病不会说话。 慕云晗虽然家里破落负担重,运气不好,但人好看能干,人品也好。 正是一对。 有人突发奇想:“顾小爷,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顾凤麟温和地笑着,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拱一拱手,追着慕云晗去了。 赵茉莉眼眶发红,嫉妒得脸都扭曲了,胳膊却被死死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