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太子》 第一章 借贷葬父 “四人者晨夕相对,咿唔不少辍。” “亭中海棠及牡丹盛开时,往年游人接踵,是岁皆从园外望,不敢叩扉,恐扰书帷也。” “时或设席花底执书卷偃卧读,时或移案临池摹古本法书。” 苏子籍读完,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看去,这时黄昏,古代的县城,没有苏子籍想的简陋,远远能看见城墙并不算高,就两丈,规模不大,但行人极多,算得上人烟稠密,街巷店铺林立,小贩、货郎叫卖不绝,雪都被踩得积实,店铺的雪都扫了,有的店铺甚至堆垛成雪狮、雪象招徕顾客,一派生气。 可惜是这繁华再盛,都不属于自己,让苏子籍心生黯然,盯着自己手中一卷书经,苦笑不语,良久叹着:“独在异乡为异客啊!” 苏子籍原名苏籍。 21世纪的中国人,公务员考试考取了,多喝了酒,又熬了个通宵,不知道怎么就挂了。 接着又稀里糊涂投胎到这世界,胎中之迷,浑浑噩噩成长、学习,苏家据说本是一个大族,到了父亲这代已破落,勉强考了个秀才,前阵父亲死了,本来薄棺一副还承担的起,但街坊野道人上门,说厚葬才是孝子,硬是哄骗了借了15两。 “这是高利贷啊!” 月息3分,利滚利,三月期限到期,就变成了33两,这真是白痴,借高利贷还有好下场? 虽这样想,一股不甘,哪怕现在觉醒了,仍残留在心理,苏子籍默默体会,控制住它的影响,用醒后视角继续梳理记忆。 “重生没有带来外挂,但这半片紫檀木钿,投入了我的心相,却带来了外挂,这际遇真神奇!” 苏子籍被债主逼迫,一不小心摔了交,把祖传的半片紫檀木钿染上了血,结果自己就苏醒了。 一梦十五年,真的恍惚一梦。 重生三天吸取了记忆,对这个世界也有基本了解,前朝魏朝国祚484年,远超300年,不过再鼎盛,还是天命有终,其时因科举几次失败,在县里当巡检的姬子诚抓住机会,提三尺剑,横扫天下。 并且以祖先曾是郑国之君为名,建立郑朝,年号庆武。 郑太祖在位十一年,太子继位,年号承寿,在位十七年,开恩科,此时已是繁华似锦的盛世。 “太平盛世,重文轻武,只有我一贫如洗,幸我还有外挂。”外面“啪”一声,打断了苏子籍追忆,他看了看家中,乱七八糟堆着杂物,还有一捆竹篾,还有几只风筝,这正是以前父亲挣点钱的来源,更感觉到腹中饥饿,不由苦笑,对着手中的书抚摩一下,只听“嗡”一声,半片紫檀木钿就在手稿上飘起来。 半片紫檀木钿本是实体,但投入了心相,就变成了虚体,有点像是炼化的本命法宝,一开始并不是这个形态,经过了磨和,才根据自己认为最科学的方式,变成了这资料框。 “有些像系统,但根本没有任务,其实就是我心念所化的外相。” “每个人心相都不同,我还是最喜欢简单明了的报表——或者说资料框。” 苏子籍目光垂下,就看见这半片紫檀木钿,就是虚影,和手稿几乎重叠,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在手稿上窜起:“发现‘仪礼’,是否汲取本技能?” “是。” “仪礼已习得,十三经都已具备,是否合并?” “是!” “十三经合并成四书五经,获得经意领悟!” “四书五经3级,2583/3000” 苏子籍苏醒其实有三天了,依靠这莫名其妙的外挂,学会了《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还获得了一个“基本小楷”的技能,并且把以前所学融会贯通,竟有了3级! 3级,能不能童子试? 心有点悬啊! 不过,这技能只能汲取手写稿,并且所有权必须是自己所有,幸亏家里无钱,学习资料都是父亲一笔笔抄出来,又按照父产子继的规则,故有此收获。 才想着,就见门开了,一个小姑娘进来,她有着钥匙,还抱着一件厚外袍,手里提着一个油纸包,小跑绕过庭院,口中就大叫:“苏子籍,你在哪?” 看见了苏子籍就把厚外袍在桌上一放,叉腰大叫:“哼,爹说了,过几日就是童子秋试了,又要我送你衣服和肉饼,你的病好些了没有,能考试吗?” “这两日翻看了经义,都已熟悉,没有问题……”苏子籍含着笑,对她的声气不以为意。 叶苏两家来往密切,父亲死后,许多事都是叶家帮忙,甚至为了补贴自己,还让自己去叶氏书肆看店,其实就是免费给自己一份粮米,前几天昏迷,还每天送来食物。 老板叶维翰身体不好,都是这小丫头每次送来。 苏子籍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这是小丫头,才十四岁,小小的身子,巴掌大的小脸,月牙眼,脸颊上有两个梨涡,长发挽个发髻,两缕从耳侧垂下,是个美人胎子,但神态却凶巴巴,说着一双小手一推,油纸包塞进苏子籍手里,侧过脸,垫着脚看书桌上一个包裹。 这是叶不悔,就算垫着脚,胸脯也只齐到书桌,天可怜见,她胸脯已够平了,苏子籍目测和桌面形成直角关系。 “看什么!”叶不悔语气有点暴躁,瞪了苏子籍一眼,抢去桌上布包,解开看见三份棋谱,这才神色稍霁:“谢谢了,这是你父亲遗物,本不该求你借出来的,算欠你个人情。” “客气什么?”苏子籍心知肚明,这些棋谱是大路货,叶家哪能没有,所谓的借书,只是有来有往,让自己安心接受赠给,这心意让着不由一阵恍惚。 恍惚间,叶不悔才抬起眼看他,还唠叨着:“快点好,现在你不去店里,登徒子都来了。” “登徒子是谁?” “还有谁,谭家的,新当了公差,就天天跑店里。” “我赶走他!”苏子籍抬起首,认真说着。 “你还能赶走他?等你考了秀才再说吧!”叶不悔白了一眼,脸和耳朵微微烧了起来,眼睫毛也是轻颤,看起来,竟然有些小妩媚,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谈话。 “谁?” “贤侄,是我!” 听起来有点熟的样子,叶不悔开了门,“嘎”一声,木门打开,一个中年道人,但袖子和袍领间没有正式纹录,手里提了个油包,似乎是礼物。 野道人随意地扫了叶不悔一眼,口中喊着:“苏贤侄,我本和你父亲是世交,前阵子我有事,来不及赶来,现在来看望看望。” “哎,可惜你父亲满腹才情,却未中举而英年早逝,实在让人惋惜。”野道人说着,进了步,把油包放在桌上,抖开桑皮纸,里面是块肥油油卤肉,笑呵呵说:“来,吃块肉补补身子,你爹以前经常来买,唉!” 苏子籍感谢,笑容和煦:“虽我没见过您几次,但既是父亲的好友,还请坐,我这里虽清冷,但比外面的雪天好多了。” 野道人听了一笑,目光打量着,见桌靠南窗,堆着砚纸笔,又放着剪刀、浆糊,可所谓屋内空空,就叹着:“想不到一贫至此,难怪,祖上风水被破,不但祸及你父,也牵连于你。” “家势就急转而下了。” 苏子籍听了这话,笑容不变,眼神一怔,眉一蹙,莫非来了个骗子? 才想着,一边的叶不悔却将信将疑,她眯起了月牙眼,插口问着:“这又是怎么说,你见过苏家祖墓?” 野道人看了她一眼,转身对苏子籍说着:“我和你父相交多年,这自然看过,你家祖墓沿河而垒,山水聚汇,已是福荫之地,白气笼罩,中吐微红,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地,却也福泽绵长,可以多出秀才、举人!” 说到这里,野道人感慨不己。 “因此我闻到你父去世消息,很是震惊,不应该啊,今天特地前去查看,发觉祖墓已破,不但福泽没有,还化成恶煞,你霉气罩体,别说考取秀才,就是血光之灾,怕也难免啊!” 野道人摇头晃脑,缓缓言着:“而且,我听说,县里的公差,还想让你去服今年的徭役,去修河道。” 一直听着叶不悔,这时觉得胡说八道,发出抗议声,似乎是一只保护幼仔的小老虎:“这不可能,苏子籍是读书人,正要赶考,怎么去服徭役!何况是修河道,他一个书生体弱,冷水害病了怎么办?” “有了功名才是读书人。” 野道士似乎很是感慨这世道炎凉,眼睛却盯着苏子籍:“你现在连童生都不是吧,有钱交免徭钱吗?没有的话,四月河道就必须去——这就是风水坏了的结果,恶煞不断袭来,可所谓祸不单行!” “……”苏子籍脸上已经没有笑容,倒不是害怕,而是这口气很熟悉,社会人的门道,要换一个少年真就信了,但苏子籍不是真·少年! 才要发作,又忍了,随口问着:“那,要怎么办?” “换墓地,快把这墓地卖掉。”野道人见着少年害怕,连忙说:“你家墓地坏了风水,但没有人知道。” “我听说你为了葬父,向曹进财借了高利贷,这可是利滚利,再难抽身,赶快卖了这墓地,至少可以卖出三十五两银子!” “不但可以还清债,还可以多获得三两银子,让你去进学,这是一举数得啊!” 苏子籍听了,沉着脸,一下站起来,少年身材高大,眉目俊朗间一股暴躁:“滚,给我滚,我再怎么都不会卖祖墓!” 野道人眼角抽搐一下,不过这还不出预料,说到卖墓地,十个有八个这样反应,连忙说:“我是一片诚心,你祖先坟墓坏了,才落魄至此,若想考取秀才,快快卖了祖坟,以免拖累!否则就有血光之灾!” “再说,你的债,还有十天就要到期了,你怎么还?” “人总得先活着,才能安慰祖先之灵。” “滚,滚!”苏子籍拿着扫帚,赶了出去,心中震怒,父母双亡,债主徘徊门口,和这野道士串通,要夺最后的家族墓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墓地不能卖,这是我家三代的墓地,姑且不说价值,卖了,就是大不孝,有这名声,别说考取功名,就是不吃官司都算好了。” “叶家也会第一时间和我翻脸,谁这样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 也许以前的苏子籍会被哄骗上当,结果身败名裂,现在的苏子籍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当下毫不迟疑,喊着:“滚!” 第二章 苏家拳术 野道士虽早有准备,但受到这待遇,脸色立刻就阴了下来,心情恶劣了起来,说实际,他其实对苏子籍有点怜悯,可惜是为了许诺的道决,不得不这样,但现在,却摇首。 “这样不识时务,活该去死。”想着,野道士狠狠盯了一眼,转身离去。 出了这事,苏子籍立刻警觉起来,瞥眼前面路上有几个人影,不管是不是草木皆兵,立刻趁着天还亮,把叶不悔送回去。 店在大街街尾,步行过去要一段时间,路上也没甚心思多看古代风光……满城都是雪,少妇姑娘都棉衣臃肿,也看不出什么花来。 不过县城终不大,很快,前面出现一株柳树,门面张了一个布篷,进入店中,看得出这是三间组成的书店,一个中年人正在看店,不时在咳嗽着。 “叶叔!” 这老板就是叶维翰,是中年人,身材微胖,才叫了一声,叶不悔就把事叽叽喳喳说了,叶维翰开始时,听了还带着笑,渐渐沉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失魂落魄,半晌才说:“子籍。” “在。” “要去考的话,明天就不必来了,多在家里读书吧……切记墓田不能卖,会被认为不孝,对你考取功名有很大妨碍。”叶维翰深深看了苏子籍一眼,给了忠实的建议。 “明白,我不卖。”苏子籍答应,又对野道人上门说风水的事:“叶叔,我觉得这是一路人,串起来想骗我。” 叶维翰皱眉沉思不说话,苏子籍就问:“不对么?” “没有听说你父亲和此人来往,是有些蹊跷,不过是不是和借债的人一路,我要查一查,但这野道人并不简单,曾经点过凌家的风水之地,是有点真本事的相士。”叶维翰说的话让人惊讶。 苏子籍听了怔怔:“是那个本县阎凌两家大户,为了一块风水宝地,好处没有见到,人死了七口的事?” “你也知道这事?对,这就是这事。”叶维翰意外的看了一眼,凌阎两家,为了争一块风水地,相互火拼,死了七口,这是轰动郡县的大事。 “阎凌两家都不是普通人家,能让两家下死力相争,肯定有门道,你有空还去看看你家祖坟,以免真的出了意外。” 说到这里,叶维翰露出了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还有,你要厚葬父亲,虽有点迂腐,但这是一片孝心,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为什么隐瞒了我们去借了十五两,三个月就变成三十三两的高利贷?”难道不知道,这种高利贷借不得,一借上,就再也丢不掉? 这样冲动,自己怎么安心? “叶叔,我一时糊涂,知道错了。”苏子籍立刻躬身说着。 叶维翰也许有些家底,但最近几年多病,每年花很多钱治病,连带着家底江河日下……就算这样,自己父亲去世,叶家提供了许多帮助,许多情谊是很难用物质来衡量。 别看叶不悔板着脸,其实每次送饼送肉都是她。 原本苏子籍矫情,觉得欠叶家太多了,不肯向叶家借钱,现在的苏子籍自然不会中二,立刻认错。 “哎,事已至此,三月到期后,我来想想办法,现在离县试只有几天了,你专心准备考试,不要多想。” “还有,借债的人,是本县的黑巾会的头目张大措,虽此人不过是一个地痞,但手下有十几号人,据说手上还有过人命,你父亲在时,他不敢对你作什么,现在,你得小心。” “叶叔,我明白。” 这一片关心,苏子籍心中明白,不过对着最后一句话,却不以为意,目光一转,突有了主意,唤出了半片紫檀木钿。 “四书五经3级(1237/3000)” “苏式拳术2级(1758/2000)” 苏子籍不动声色,看着叶维翰,虽知道这仅仅是自己心相所化,以自己最认可的形态出现,但事到临头,还得检查下,到底别人,看不看得见! 叶维翰见着苏子籍似乎没有听进去,苦口婆心:“你别小看地痞,大郑开国,郡县扫荡,这人手上有人命,还能混到现在,固是目标小,也有原因是在县里关系不浅,等闲得罪不得。” “我知道了。”苏子籍应着,盯着叶维翰的反应……并无所觉! 这验证了之前担心一件事,只有自己看见,就不怕泄露秘密,可以在各场合里放心使用。 “这样很好。” 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苏子籍微微冷笑,如果说这世遗产是半片紫檀木钿,上世遗产就是苏式拳术。 这不知明的拳术,来源也朴素,祖上曾经是戚家军一员,战场上杀过贼,回乡后就当上了副百户,算是世袭,代代相传,百年来,可以说是吸取多家精华,精益求精。 进入清朝以后,虽没有武职,但祖传功夫还是没有丢下,只是由于清朝禁武,所以由兵器转化成拳术,但本质还是杀敌功夫。 这代就自己算是认真习了,虽不知道为什么才是2级,也许是这身体拖累了,但几个地痞,却也不怕。 告辞了叶维翰回去,转回了自己的家,正房原本是父亲的房间,现在变成了书房,虽家具陈旧,但布置得有点文雅,靠着南窗有一小排书架,一张木榻占了半间,齐整叠着两床青布被,木案上摆着墨砚纸笔。 苏子籍在榻下一张墩子上坐下,怔怔出神,怀顾四周。 “苏家虽落魄,以前也是大户,真要追债,要我这套民房,不是更好?总也值个三五十两银子。” “单是追着墓田要,居心莫测啊!” 怔了会神,看天色渐晚,想了想,直接塞了两个冷肉馒头,想走,又拿了些纸铂黄裱,就向墓地方向奔去。 墓地在城外。 这时城门已关了,所幸这种所谓县城的人口不多,在工业时代来说其实是小城镇,人口少,鸡鸣狗盗的破事就少,城墙在太平年月也疏于防备。 苏子籍从小熟悉地形,转身抵达一处城墙,就看见了一颗树,本来按照朝廷法度,这些临墙之树得全部砍光,但却无人问津,当下爬上了树,跳上了墙,就奔了过去。 苏家墓地在县城东一小块临河的小林地,二月雪还没有化尽,满是枯草,苏子籍高一脚低一脚穿行着,越过一段田,就看见了几株树。 苏子籍抵达,见着几座坟墓隆起,可以看见,旧的周围还有一圈石筑,新的就只有一块简单的石碑。 “这就是苏家的祖墓了。”苏子籍对风水持着大体不信的态度,不过看着一排斑驳的石碑也不言声,蹲下身子拿出了纸铂黄裱点燃了,算是子孙孝敬——不管怎么样,是在苏家血脉上重生,这基本态度应该有。 只是火才燃起,烧着了枯草,苏子籍突站起身,眼死死的盯着最早一圈石筑的祖墓——这是临化县这一支的曾祖,当年大魏将终,曾祖迁移到此,娶妻生子,接下来就是爷爷、父亲。 当年据说曾经阔过,故有石筑相围,但是现在下面,黑幽幽挖了洞,给草和雪掩盖,一时没有发觉,直到烧了纸才发觉,甚至仔细看,还有散落的一小块骨骼。 “真有人坏我祖墓风水!”苏子籍乍看见,实话说,他刚觉醒,对早已逝去的亲人并不是很有感情,但此时一阵眩晕,未觉醒前的回忆和情绪在心中涌动,汇聚成的只有一片难以描述的愤怒,以及怒到极致之后的冷静…… 苏子籍的神情突变的冷漠。 本来,虽有来历不明的人盯上自己,但自己力量不够,就算考中童生都只能自保,复仇至少要到秀才! 按照苏子籍的打算,是要忍辱负重,但现在,挖祖坟这事,在古代是打破底线的行为,意味着对方不准备善了,必会有后手谋财害命,谁还放心留着一个年轻的死敌成长起来? 这是不准备给自己活路! 无论是旧苏子籍,还是新苏子籍,都不可忍,当下沉着脸,伸手摸了摸:“泥土还新鲜!” 目光立刻盯上了足迹,感谢天气,这几天一直小雪,加上这里是墓田,除了苏家人,没有人过来:“这足迹也新鲜,挖的人才离开没有多久。” 要拼了! 苏子籍查看着雪迹,不言声,就直接追了上去。 这也许是今年最后一场雪,雪下的越来越大,不过足迹还算清晰,跟着过去,就远远看见了一座神祠,墙都已倾塌一块,正门还算完整,上面有一块破匾,看不清是什么字。 不过里面有红光,以及袅袅烟雾,还带着扑鼻的肉香,苏子籍闭住了呼吸,静悄悄从倾塌处爬了进去。 这神祠不算大,院子里枯草荆棘,中间是一座香炉,周围围着铁栏,苏子籍隔门向殿中窥望,只见里面是个神龛,因为暗,看不清,但有神幔垂下,似乎供着的是一尊女神,却也不见香火了。 地上一片狼藉,篝火舔着红焰,吊锅里似乎煮着猪肘子,散发出肉香,两人大咧咧的围坐着,喝酒吃肉,好不快活,边上丢着一个骷髅。 “严二哥,你说我们为什么要挖这墓,还把死了几十年的骨头拿出来,多霉气,回去得多烧点香。”一个人看起来瘦小,咬着肉,含糊不清的说着。 “嘿,你我都是干着刀上舔血的活,沉塘的也有二条命,怕啥?”严二哥就相对体魄强壮,也撕咬着骨头:“再说,吩咐我们的虽是张大哥,可真干事的人是桐山观的道长,要用这骷髅作法——真有怨魂,轮不到我们,就被道长治了。” “桐山观的道长?乖乖,苏家的小子怎么得罪了,要这样针对?”瘦子又问:“再说,作法为什么不拿他爹,用他曾爷爷。” “听说是风水的原因,他曾爷爷风水最好,至于怎么得罪了,谁知道?也不关我们的事。” “说的是,十两银子的活,可不好找。” 苏子籍听着里面大口吃肉喝酒,不再讨论,寻思:“桐山观的道长?这是正经的道人,有朝廷的碟符,怎么针对我了?” “张大哥?听说是县城的地痞,不想却是这人在搅和。” “不管怎么样,夜深雪大,又是城外,先拿你们两人开刀罢!”苏子籍想着,他是明白人,知道杀人不仅仅在武功,更在于手黑不黑,心狠不狠,真心狠手黑,筷子都可杀人——这时目光已盯见了外面香炉的铁栏。 磨几下,就是个锋利的短矛! 苏家拳,本就是长矛演化而来的杀人术! 第三章 夜刺 神祠外面,夜风呼啸,似有野狼在嚎叫。 “啧,这种破地方,遇狼都有可能,不过这里有过神祠吗?”虽知道不太可能有狼,但瘦子还是忍不住担心,伸着脖子往外看:“我怎么不觉得有?难道是我记错了?” 口中说着,就看见一道黑影在外面一闪,顿时惊叫:“严二哥,有人!” “哈?”严二哥也一惊,刚才说的话,若被人听到,怕不是要惹来祸事,正要丢下手里的肉骨头出去查探时,就听到外面传来野猫叫声。 “瞧你怂样!被只野猫吓成这样!”严二哥一口气顿时松了下来,啐了一口,瞪眼骂着瘦子。 瘦子也有些讪讪:“我……我这不是听错了吗?” 又过了一会,瘦子又忍不住站起来,见严二哥瞪向自己,局促的说:“那个……我去外面解个手。” 惹来严二哥皱眉:“速去,滚远点,老子在吃肉,别给我闻到味!” 心里嘀咕:这小子怎么事这样多? 瘦子心情也有些不佳,向外去,想着:“有什么了不起,一样都是跟着张大哥混的人,我还怕你不成?” 手上还加快了速度,解着腰带,没打算走太远,在稍稍远一点地点,就对着墙放起水来。 二月,寒风往人骨缝里钻,瘦子匆匆放完水,正要提裤子系腰带时,乌黑的天色中,突因月亮稍在云缝中倾洒下一片光,恍惚看见,正对着这面墙上,出现了两道影子。 “啊,这是……” 没等惊骇转身,一阵剧痛伴随着透心凉,就在胸口慢半拍传了过来。 低头看去,就见一截尖锐的铁尖,上面鲜血淋漓,这……这是自己的血?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随着铁刺拔出,不甘与怨恨只发出一声闷喊,就无声倒下。 “这瘦子倒好对付,里面还剩一个了。”苏子籍拖着死尸扔到墙角,看向了神祠的门。 没有刻意掩饰脚步,提着铁刺就走了过去。 严二哥头也没抬,以为是瘦子在外面,磨磨蹭蹭的不进来,顿时喊着:“风寒,还不快进来关门!” 随后就是不满的咒骂,显在二人中,瘦子是被压迫的一个。 苏子籍也不出声,直接提着铁刺进去。 “懒驴上磨屎尿多,你这样,要不是运气好,张大哥怎可能让你跟着,活该胆小被饿死……”严二哥皱眉说,突觉得有些奇怪。 这小子,平时好歹还会辩解讨好,怎么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才抬首,只看到尖锐的铁刺,明晃晃朝着自己胸口戳来。 “啊!”严二哥一惊,连忙翻身就躲,但地面上堆着不少东西,就有一些碎石木料,虽反应及时,还没有完全躲开,只听“噗”一声,刺入一侧,剧烈疼痛让严二哥惨叫一声。 拔出凶器,一蓬血噗喷洒出来。 “你,你是谁?”严二哥借着火光,看到站在自己面前是个少年,论身形远不如自己魁梧,心中稍定,随后见对方一击未中,似有惊慌之色,握着凶器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以为自己已猜到了真相。 当下靠近,凶悍骂着:“打劫打到老子身上了,知道我是谁?我可是张老大的手下,你……啊!” 苏子籍根本不搭话,只看着严二哥,见他慢慢靠近,就要暴起夺自己武器时,一个俯冲,只是一刺。 “噗”铁刺又刺入,这下自胸贯入,在背后透出。 严二哥睁大眼,根本不愿相信自己竟死在了一个少年手里,死死盯着少年,颇有死不瞑目之感。 前世打伤过人,但杀人还是第一次,杀第一个人时还不觉得,此时将严二哥杀死,苏子籍这才觉出一点后怕,手心冒汗,后背也湿透了。 神祠内一阵阴风吹过,仿佛有人哀嚎不甘。 苏子籍闭上眼:“这世上哪有鬼神?就算有,我也不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我不杀,他们必会杀我。” 这样默念,睁眼时,已无惧。 “这里虽偏僻,不能让死尸就这样放着。” “方才听说,这些地痞手里有人命,都是沉塘,可见这方法可行,不如让尸体也沉入河中。” 这样想着,苏子籍就要去拖尸体离开,又止住了动作:“看看身上有无银子,人都杀了,财不走空。” 一搜,搜出一块银饼,有五两重,还有零星的碎银和铜钱,大概也有二三两。 “意外之喜,这就是桐山观的道长付的钱?怎么只有五两?”苏子籍转眼又明白了:“桐山观的道长付十两,张老大抽一半,天经地义。” 将银子揣到怀里,苏子籍将两具死尸放在一块破旧木板上,连血迹也不清理,拖着木板,直接拉到河岸,绑了块石头,噗通两声,两具尸体扔了进去,转眼就沉了下去。 “雪还在下,很快掩盖了痕迹,再说就算发现了,也死无对证。” “这样的人,本就是灰色地带,手里也有着人命,便是人没了,也不会敢去报官,当然,报复肯定有。” “但有个时间差,说来说去,考取功名才是目前最大的保障。” 雪很大,苏子籍身上满是汗,要是出去就容易变成风寒,在古代这可是非常危险的疾病,当下回转神祠,虽杀了二人,但篝火噼啪作响,架子上吊煮的肉,依旧散发出令人馋涎欲滴的浓香。 苏子籍没有动,只是摆了个姿式,闭目以平息刚才杀人的不适感,回忆刚才的情景。 “第一次暗杀时还算可以,但第二次其实有点手忙脚乱,所以才给第二人机会,果然,杀过人和从没有杀人,完全不一样。” “倒不是技能上的问题,是心态,以及经验。” “特别是经验,这一刺偏差了一厘,就有完全不同的结果。” 刚才时间很短暂,苏子籍若有所思,稍调整了下角度,顿时,一阵得心应手的感觉袭上去。 “苏式拳术3级(58/2000)”铁刺上突然之间冒出一个提示,吓了苏子籍一跳,过了会才发觉是这个。 “升级了?”苏子籍仔细打量,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它似乎亮了一点点,但又不能明显分辨。 “不管怎么样,先吃肉。” 这时定神去看,见正殿里面神龛有神幔垂下,是一尊女神,附近有一些虾兵蟹将拱卫,这应该是水神吧? 供桌上空空,别说是供物,连香炉里都只有一些陈旧香灰,显已经很久无人来供奉了。 这样的景象,让苏子籍也忍不住摇了摇首,向着神龛中女神打了一躬:“到底借了这位水神的地界来歇息,哪怕没有鬼神,也该尽一份心,权当是客人对主人的谢意了。” 这样想着,苏子籍拿起香,用火折子点着,上了三炷香,想了想,又从怀里油纸包拿出一只冷馒头,供在桌上……这出于同情。 当然,要是神明不吃馒头,有个吃不上饭的孩子偷吃了,也是好的。 “骷髅是祖先遗骨,现在坟墓不安全,等事情解决了,再安葬不迟。”外面已越是阴沉,苏子籍用布包了骷髅,抵达篝火一侧,大口吃肉,并且借着火光,拿出了书就读。 说实际,这等杀人读书,外人看了必震惊,其实苏子籍也觉得自己性格有点特殊,所以前世在一次打伤人后,有人劝说:“你这性格,又怀有武功,很容易出事,不如考公务员——人在公门好修行。” 苏子籍觉得有理,故一年时间,就复习了功课,一举考中,可惜才通过面试就挂了。 现在既解决了一个问题,又埋下了隐患,苏子籍更要借公门修行了——不过读书,不仅仅是临时抱佛脚,而是有着用意。 “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才读完一章,【经验+1】一行字在书上飘起来,转瞬消失,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朗读。 “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又是【经验+1】一行字在书上飘起来。 “果然是这样!” 根据测试,经验其实就是增加自己理解,每读一章,就有一点强迫性的经验,虽这样下去,半宿也未必能积攒下多少经验,可积少成多,已经比正常的读书人快多了。 自己四书五经只有3级,按照理解的心相表示,自己理解越透,经验就越多,并且,教材越好也一样。 可是教材的问题,在这时代,好的教材都是各家的秘藏,没有点交情,想手抄都抄不到,更加不要说印刷普及了。 有些缺钱的人会出点时文,可这些时文,不止是繁体字无标点、句式语意复杂,内容也多弯绕,就算其中有真意,也和砂砾藏金一样。 而且作者本身还有学派的跟脚,缺乏这些学派认识,对后学者来说上进门槛太高,这是士族阶层的惯用手段,粗暴而有效,苏子籍对此没有反抗余地。 能明确的是,如果无法快速攫取知识形成体系,这次考试不中,不仅仅杀人的祸端会爆发,而且父亲死后,忍饥挨饿、朝不保夕的恐惧,作一个自尊心强烈的少年,却被青梅竹马的邻家女孩资助的复杂滋味,还残留在心底。 苏醒后,成熟的心性能控制住这一切,却也知道,一味强压不是办法。 堵不如疏,念头要通达! 不就是科举么? 且来看看,这古代的登天梯有多难! 至少有着这外挂,我每读一遍,就自动理解一点,一遍不行,拼了命我读千遍万遍,看谁能阻我? 必能考中秀才、举人! 火在祠内微微摇晃,这是窗缝门缝间吹入的冷风导致,即便可以烤火,苏子籍仍要时不时搓一下手,活动一下,不然仍很寒冷。 就在活动了下,再次坐下捧着书卷念诵,路上一队马车缓缓驶来。 第四章 指狐为妻 话说,春雪融化时最冷,现在半夜越发冷了,就算在运动,快冻僵的仆人看到前方有神祠,立刻就对马车报告:“太太,小姐,前面有座神祠,是不是在这里歇歇脚?距离临化县已经不远了,现在还不到开城门时,赶过去也得在城门口等着。” “那去看看神祠里有无主人,若有,询问是否可入内歇息。”马车内响起女声,虽刻意平淡,仍让管事心中一荡。 他忙低头,看都不敢去看挑起布幔的玉手,应声:“是,太太。” “慢,让星竹去问。”不知里面的人为何突然改变想法,随后马车上就下来一个丫鬟,虽是丫鬟,并且年纪尚小,但眉目如画,特别是一双明眸,无端带着些媚意,被主家赐姓胡,正是太太的大丫鬟胡星竹。 管事也是不久前才提拔上来,虽不懂胡家二房的太太,为何敢用这样漂亮的丫鬟,毕竟凡是女主人,一般都不会喜欢这种颜色,可自己是下人,又不如对方与太太更亲近,不敢露出分毫,还要陪着笑脸。 胡星竹做事利索,直接过去扣门,苏子籍在里面听见了,问:“谁?” 胡星竹看见篝火侧读书的少年转过来,英气逼人,她的脸就蓦的红一下,做了个屈膝礼节:“我们是胡家亲眷,赶路至此,城门未开,又有风雪,不知可否进来歇脚避雪?” 连夜赶路的还很少见,苏子籍多打量了几眼,丫鬟脸更红了。 “进来吧,本就是神祠,我也是借住。”苏子籍答着。 胡星竹回去禀报太太,马车再次传来声音:“那过去歇息吧。” 马车慢慢赶了过去,在神祠门口空地上围了一圈,少数入神祠正堂,多数在厢房暂避风雪,有个女护卫警惕盯着苏子籍,年轻、英俊、书生——高度危险! 接着是女人们下车,她们最中间的少妇和少女都蒙着面纱,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避嫌远远坐在对面角落,也生起火堆,拿出食物烘烤,路过时,他识礼,低头不看,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虽不知二女容颜,但一瞥,能看出气质颇佳,出身颇好,不过,这与我无关,不如继续读书,经验值方是自己所有。” 这样想着,苏子籍再次朗朗读书起来,没有注意到少妇和少女都突然一皱眉,鼻子动了动。 “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神祠飨之,子孙保之。” 少妇和少女听了,目光一扫,盯着一处血迹,别人都看见了煮的野鸡,以为是鸡血,她们却相互看了一眼,顿时有了异色。 不久,胡星竹就托着一盘糕点过来:“我家太太为表感谢,送些糕点过来,还请不要推辞。” 她脸上笑着,心里却有点惊疑,自家夫人和小姐,不会这样啊,看向了苏子籍,难道是他的魅力? 苏子籍却不知道她的想法,推辞一番,见对方执意要送,只好收下道谢,继续念书。 一时无话,少妇满意的闭目休息,能还了这点因果就可以了,她不想和这少年有任何关系。 而少女静静拿出一个木块雕刻着,苏子籍目光留意了一下,似乎是一辆马车,在精益求精。 似乎觉察到苏子籍的目光,少女侧转身子,小声问着:“你是秀才?” “不,才准备县试,还有二天。” 少女打量了几下这少年,她没有和丫鬟那样反应,只是摇首:“我看你这一阵霉星笼罩,考不中。” 苏子籍不信这个,但想起了野道士的话,心里一动,故意说:“我们读书人,强调的是,才学可胜命,努力就是了。” “才也许能,但你这点才气还不够。”少女突觉得自己说多了,掩口不再交谈,接着少妇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雕好了么?” “好了,母亲。” 这群人休息了下,就又出去,离开时听到了辚辚的车轮声。 “不行,还要问问方才这话是什么意思!”苏子籍犹豫一下,还是追了过去。 可让惊讶的是,明明对方才快一步出祠门,当自己奔出祠门时,门外已空空,别说是车队,连个人影都无。 “怪哉,难道会飞不成?”苏子籍油然而生荒诞,转身就打算回去,结果再一看,方才他休息的神祠,也不见了! 风雪中,只有一堆火还在噼里啪啦烧着,一侧还有随手丢下的书,此时也落在了雪地上。 “这,难道是有鬼神的世界?”苏子籍一脸懵逼,这种事简直让人惊骇,忙将书卷拾起,环顾四周,怔了许久。 肉馒头还在里面! 好吧,就当喂狗了,自我调剂了下心理,苏子籍怔了许久,脸色渐渐阴沉:“若是有鬼神的世界,我家族墓地被坏,导致风水坏了也就真的可能了……可恶,这些盗墓贼,果然杀之无过。” “按照少女所说,就算有霉运,其实才气足也可以压下去,只是比普通情况要高——可离考试还只有二天,怎么办?”苏子籍沉思,四书五经3级,可未必保险啊! 得想想办法了。 临化县·城门 古代一般是卯时开,酉时关,时间一到,城门吱一声,缓缓拉开,阴郁的天空再次飘起了雪,凛冽寒风中,行人匆匆而入,其中就有一队低调奢华的马车。 没人看到他们是何时出现在城外,也无人注意到这支车队的异样,偶有人望来,只觉得护送着马车的家丁身强体壮、神情肃穆,就连拉车的马都颇矫健,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车幔在晨风中微飘,其中一辆马车里,暖香冉冉,内里奢华,与外面低调相差悬殊。 两道倩影在车中安静坐着,若苏子籍此时看到,定会认出,此二人正是之前在神祠中见到的女人。 此时,少妇看了少女一眼,眉微蹙,略有些不悦地问:“方才你是怎么了,那般多话?” 少女闻言,捧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 其实她自己也有些疑惑,那一番脱口而出的话,换以前,她是断不会说出来,毕竟这也算是道破天机,虽只是小事,可对于她们来说,也容易引来麻烦。 但这些,不好跟姨母说明,免得姨母又要多想。 “许是见他好心,想着提点一句吧。”面纱下,少女神色沉静,声音透着冷漠。 少妇见她这样,反暗暗松了口气,少年相貌俊秀、气质不凡,少女真动了情思,可是了不得的麻烦事,如此最好。 但即将抵达目的地,少妇少不得趁机提点几句。 “这样的事,下不为例,须知我们在人间行走,需得小心行事,万不可大意。” “我们要在人间立足,都得用人气掩盖异气,所以都施恩于人,收养孤儿,培养成胡家,混入其中。” “就算是新迁移到这里的队伍,也只有一二个是族人,要是完全是族人,安能在人间居住,早就被识破了。” “特别是那些炼丹士,以我族为灵药,最凶狠不过,鼻子也很灵。” “再说,那个少年也不简单。” “神祠容他进去,就已经不简单,而且如我看的不错,地上是人血,血迹未干,怨魂还在徘徊,常人就算看不见,听不得,也会有感觉。” “可此人端座朗诵,任凭怨气萦绕,声声清越,要不是他所杀还罢,是他所杀,还有这姿态……”少妇摇首,这种人都很可怕:“这种多半秉气运而生,哪怕是戾气,你此时,万万沾染不得。” 被再三提醒小心行事,少女这清冷的性子,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厌烦,不是厌烦长辈的教导,而是厌烦她此次来要履行的约定。 “三姨,当年婚约者,真的是在这里?”少女转移了话题。 “当年指狐为妻,以紫檀木钿为证,一言结下因果,虽数百年也磨灭不了,现在你的半片紫檀木钿已震动,必是有缘人已下降。”这事更重要,少妇立刻被吸引了注意。 “三姨,当年指狐为妻之人是何名?为什么过了数百年,还有这样大因果,值得族内这样重视?” “不可说。” 少妇似乎有顾忌,仿佛冥冥中阻止这名字,她幽幽叹了口气:“你只要知道,紫檀木钿这事,绝对是大机缘,甚至能拨动天机。” “我们狐族,代代有人修炼之余,还要读人之书,习人之礼,就是为了应这事。”她眼里说不出的羡慕和畏惧:“要是早了几十年,就是我了。” “你有这运气,我们都很羡慕,不过,紫檀木钿一动,天机就变,或就有劫应运而生,乱得你心,你需小心……现在但凡靠近你的,都是登徒子,无需假以辞色。” “至于胡家,不过是借来遮掩我们一族的身份,吃用上又不经过他们,我们一族在这临化县内也早就置下了铺子,进城后先去铺子巡视一番,再去胡家。” “明白了,三姨。”少女听得教导,不再追问,只是手在袖子里捏着半片紫檀木钿,目光放到远处。 车外,雪花纷飞,寒冷彻骨,斜风厚雪,也让前方的路越发看不真切。 “三姨向来未雨绸缪,就不知道这胡家,知道分寸不?” 至于刚才少年,虽有点波澜,转眼平息。 第五章 棠园笔记 “啊欠!”坐在牛车上的苏子籍打个喷嚏,并不知道偶遇的二女在惦记自己,他坐着临时路过的牛车,顶着风雪,稍晚一些也进了城。 雪花纷落,为了遮挡雪,不少路人都穿着蓑衣或举着厚实油纸伞,下了牛车,苏子籍直奔着一处客栈。 这是临街三间门面的老店,写着“蔡家老店”,二盏西瓜纱灯还亮着,苏子籍收起油纸伞,跺了跺脚,抖抖肩上的雪花,朝着里面而去,迎面扑来的热气,让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一个伙计正在擦拭大堂里桌椅,作临化县上档次客栈,二楼是雅间,一楼是便饭,后面是厢房,一间接一间,有七八间,这时见一个少年过来,伙计看了一眼,就要上前询问。 “苏子籍!” “苏兄!” 两声招呼,两个一看就是读书人的青年从后面厢房里过来,直朝刚进来的少年而去。 一见是认识的,伙计就先不往前凑了,反正要住店,自然会询问,若是访友,上前反惹人厌烦。 苏子籍这时也忙向二人行礼:“余兄,张兄。” 这二人是苏子籍在县城的朋友,余律、张胜,都是家境相对富裕的子弟,不过住处距离县城相对远,要县试,只能暂住客栈了。 “子籍,你可算是来了。”张胜唉声叹气:“你都不知道余兄有多可怕,你不在,就一直拉着我念书!” 苏子籍看了一眼,暗暗摇首。 张胜家世不错,天赋也可以,可惜的是,爱好是看春(宫)图,最惨是,还被老师抓到,这风评就传了出去了。 余律性情温和,也不多言,接人待物很有风度,修养不错,才学不错,很多人都不明白怎么会跟张胜是好友。 但这二人,苏子籍都不反感就是了,一个张扬一个内敛,为人都不坏,觉得相处起来还算舒服。 见余律因着张胜的话无奈摇头,苏子籍忍不住劝说了一句:“临近县试了,还是多看看书比较好。” 张胜心中哀嚎,可他并不喜欢多看书啊,只是见苏子籍面色有些憔悴,似乎昨晚休息不好,说着:“这里是过道,不方便,回房间去,喊点早点,这里的早点颇为不错。” 苏子籍心中微暖,跟了过去。 “子籍,眼看县试就要开始了,你有没有把握?”余律问着。 “你希望我说是,还是说否?”苏子籍笑着,就从怀中掏出一卷书册来,打算翻阅一下。 张胜看一眼,嫌弃:“你看这东西没啥用,这些时文,都是考秀才都考不了的老童生写的,一篇才十文钱,沾染了腐儒气,看得越多,就越是坑人!” 余律踢了张胜一脚,说:“张胜是说,这些时文多数是拼凑,少有真意。” “明白,确实这样。”苏子籍认同两人判断,真理都要随时代而变,应试知识更有时效性,看得多不见得有用。 但是自己这样家境贫寒的子弟,想要得到更有用书籍来读,并不容易,临近县试,也只能从书肆里搜捡出几本勉强有用的来看。 余律要比张胜行事更有章法,他直接递给苏子籍一本笔记:“想受益,还是得看举人的笔记。” 苏子籍忙双手接过来,仔细一看,见这笔记并非印刷,皆是手写,字迹端正,一色端凝的小楷。 “来时携酒少,其园又僻,左右无沽处,幸午桥者去半里许,青宿数家,随枯即至。” 苏子籍很激动,真是好朋友,自己还想着弄点经验,余律就送上门了,当下就翻开一页,轻声朗读。 这本是下意识的行为,但读完发现,半片紫檀木钿并无反应。 不应该啊,之前读那些时,可不是这反应。 难道是没有所有权,这念头闪过,苏子籍随即问余律:“此文作者,是你亲人长辈?不,应该是老师?” “咦?”余律神情惊讶,看苏子籍语气笃定,遂一笑点首:“是授业之师,苏兄怎知?” “忆起你的见识,与此文中思维颇有投契之处,想必有渊源。”苏子籍认真说着:“圣贤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现在我们也是三人,来,我们轮流读书,相互学习,如何?” 张胜以为开玩笑,余律觉得说到心里去了,点首:“善!” “哎,不是吧,余律这样,子籍你怎么也跟他学啊!”张胜顿时苦了脸,但在两个朋友联手压迫下,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听从。 苏子籍先读了一遍,余律、张胜听着,张胜初时有些不耐,可听着听着,觉得,这样听人读书,还真的有一些意思,起码比自己一个人看书要有趣的多。 他托着腮听着,若有所思:“似乎真听了点东西。” 苏子籍读完一遍,看向余律。 余律接过笔记,朗声读了起来:“明月上浮,花叶片片,花开时夕夕满杯,众人俱醉矣!” 余律的声音跟人一样,温润,不紧不慢,倒比苏子籍更适合念诵,这从张胜听得更津津有味就能看得出来。 这时客栈内已有客人吃饭说话,其中也多是一些学子,高谈阔论者有之,读书者有之,身处其中,倒怡然自得,闹中取静了。 “余律向你传授【棠园笔记】,是否学习?” 当苏子籍终于收到传讯时,心中顿时一松,果然,这种主权不属于自己的笔记,可通过这样获得,当下应着:“是!” 一晕,一堆信息瞬间进来,而视野冒出了淡青色的提示:“【棠园笔记】已习得,【经验+5】、【经验+3】、【经验+5】……” 每一句朗读,都有提示不断在眼前飘过,随着提示,知识就涌入,铭刻在苏子籍的心中,并且以新的方式,进行组合。 现在四书五经,既成了技能,45万字就背诵如流,但会背诵,并不一定会写会灵活运用,但此时,似乎一下就明白怎么样运用,且带上了一种特殊的节奏和心得在内。 “这就是举人的部分心得了。” 等苏子籍从喜悦中回过神,余律已读完这本笔记,打算读正经了。 第六章 茅塞顿开 “余兄,再读一本笔记吧!”正经就是印刷品,苏子籍早就学过,自然不想浪费时间了,于是瞄上了余律别的笔记。 张胜也在一旁说:“怪哉,刚才听完两遍,竟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比自己看时还要清楚一些,余兄,不如你再读一本!” 他这最后一声“余兄”,喊的可比平时腻多了,饶是余律熟识还是好友,也忍不住摸了下胳膊。 “余兄,你的声音太适合读这笔记了,再说,这两本笔记都是你的,读起来更流畅一些,再读一本吧!”苏子籍笑眯眯附和。 “也罢,再读一本,不过依我见,还是正经要紧。”余律拿起又一本笔记,再次朗读起来。 这一次余律才读,又眼前一黑,眼前出现了之前的提示框,苏子籍同样应了“是”,又一堆经验涌了过来。 余律读完,想叫苏子籍继续朗读,发现苏子籍坐在一侧,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事。 “苏兄?苏兄?” 连唤了两声,苏子籍才醒过神来,沉默下,看着提示:“【四书五经】提升5级(37/5000),智力+1,智力12→13(10)!” 苏子籍心情顿时高涨了不少,不但【四书五经】堪堪抵达5级,而且还提高了智力,智力高了,学习也会变的容易,能提高理解——说实际,苏子籍原本的读书素质,只能说是略高于普通人,现在的基础是十年苦读才有。 但这种水平,能取秀才就很勉强了,全国上次一科,府(郡)试录取秀才不过25人,省试取举人100人,会试取进士150—200人,可所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自己这素质根本不能指望。 现在可以提高智力,才松了口气,这种喜悦让苏子籍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我道成矣!” 遂向余律道谢:“听君一席书,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这话是发自肺腑,在现在这种艰难时刻,原以为要升到5级不易,没想到,余律帮了一个大忙。 当然,苏子籍也认识到,第一本举人笔记,获得2000经验,而第二本只获得1500经验。 想想也对,同样的举人水平隐含在其中,第二本对自己帮助就没有那样大了。 余律不知内情,被苏子籍郑重道谢弄的颇有些不好意思,忙说:“苏兄,你这样可折煞我了,你我三人在这里互相学习,大家都受益匪浅才是!” 张胜嘻嘻笑:“早就说了,大家都是朋友,不要总是整这些虚的,哎,看你们这样谢来谢去,一看就是县试有望!不像我,就算现在学到了一些东西,可要说拿下县试,哎,做梦倒更易一些!” “不可妄自菲薄。”余律无奈地看着,说着,又转身说着:“苏兄,我们上县考试,也听说了些传闻。” “如果苏兄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和我们说,我们虽力量微薄,还是能帮苏兄一点忙。” 看着余律认真的脸,苏子籍端坐道谢,心里感慨,余家当然不错,但是规矩也很严,别看借书容易,但是真要拿点钱财也不容易,可余律还是主动提出了,这不提别的,心意就是难得。 “余兄、张兄放心,真有困难了,我必会开口。” 因县试的临近,三人并没有久聚,苏子籍以回家温习功课为借口,向二人告辞,等出了客栈,走在人迹渐少街道上,苏子籍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果天无绝人之路啊!”因已是在县城内,哪怕距离住处有些远,苏子籍依旧是举着油纸伞,步行回来。 到街道时,脚上布鞋已湿了大半,多半是沾上雪后慢慢浸湿,虽布鞋里填了些棉花,还算厚实,可此时滋味真是难以言说,苏子籍甚至觉得自己双脚已渐渐没了知觉。 苏子籍踩着雪,深一步浅一步过去,老板叶维翰在柜台后坐着,穿一身洗得雪白的竹褂,脸色没比竹褂红润多少,苏子籍进来时,正弓着背咳嗽着,声音仿佛要将肺都要咳出来了。 苏子籍面露一丝忧虑,叶老板咳嗽似乎加重了。 “子籍,你来了,可是准备廪保参与县试了?”叶维翰勉强止住咳,就看见了他,立刻就明白了苏子籍的来意,毕竟县试的话,要互结和具结。 互结就是考生取具同考的五人,写具五童互结保单,作弊者五人连坐(五童互结保单),这刚才已经找人签了(余律、张胜) 具结的话,得请本县廪生具保,称之认保,保其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践业,完成以上,方准考(廪保) 苏子籍点点头,说:“对,不过,您的病……” “老毛病了,没事,不过最近下雪,咳嗽的多了些。”叶老板又咳嗽了几声,看了看脚,连忙着:“你快将湿透了布鞋换下,我这里还有旧鞋,套了油布,虽大小略有些不合,但也能穿进去,换了吧!” 苏子籍感觉双脚这时已冻得有些青白,再次感慨起了这时代穷人的心酸,听了这话,心一暖,不管怎么样说,叶维翰与自己父亲是好友,对自己一向是照顾,特别是父亲死后,借口找个伙计,实际是给自己一份米钱,这人情实在很重。 苏子籍应了,就听见“啪”一声,一双套着油布的旧鞋放在脚前,他抬起头,只见一张不愉快的稚嫩小脸,叫着:“老爹真是,连鞋也要我拿!” 可你老爹没有叫你拿啊! 苏子籍有些哑然,这次没有避开女孩目光,当着她的面前,默默穿了上去。 “还有这个,穿上蓑衣。”叶不悔语气有点暴躁,拿过了一件蓑衣,苏子籍又默默穿上了,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目光一闪,看见了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穿着崭新的公差服,怀有铁尺,似看见了刚才男女相处一幕,脸色有点黑,盯着苏子籍的目光极不善,忍了忍,才想着说话,叶维翰已经站起来了,似乎没有看见这公差,熟视无睹说着:“我们走吧,不悔,你在家好好看店。” 苏子籍默默的跟了上去,才行了几步路,远一点突响起了一阵孩子的欢笑声,还有人议论,这动静让才步行的两个人都看了过去。 但见一个粗壮妇人过来,手里挎着个篮子,沿街分发着肉饼。 第七章 迁居之狐 虽天冷,有棉盖着,从苏子籍这个角度来看,仍能看到肉饼上一些热气散着,拿了肉饼的街坊的议论声,也传入了耳朵。 “这是谁?” “胡家派给街坊邻居,听说胡家二爷外地当官娶的太太,死在任上,留下孤女寡母,没了主心骨支撑,怕人窥伺,迁居来投靠大伯……” “那凭啥投奔胡家老大,不投奔娘家?” “谁知道……也许贞洁妇人不想改嫁,胡家老大也只是个秀才,没二房这样雄厚势力,也欺负不了她们娘俩,而且虽说投靠大伯,其实是买了隔壁宅子打通了,但并不居住在一起,只是有个照应,且胡家老大昨天又去乡下买地,恰巧避开这场面。” “嘿嘿,媳妇是有名的河东狮吼,胡老大的求生欲很强了……” “难怪现在发肉饼,母女没有男人撑着,自不便请邻居上门吃酒,分发肉饼也算是乔迁之喜了。” 八卦消息,传得比飞还快。 苏子籍哑然失笑,见叶维翰加快了脚步,也跟了上去,就看到一队马车经过。 胡家不远,护卫和丫鬟中,一对母女下来,不止是胡家大房媳妇出门迎接,街上早早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眼睛都生了根一样,没命往母女身上瞅,好像能占得便宜一样。 而二月还是冬天,穿着厚衣,实在看不出,再说母女都蒙着面纱,向邻居点头致意,就进了胡家,大门随即紧闭了。 外人虽看不清官太太和小姐的模样,不过胡家大房媳妇脸色难看的很,倒也让人猜度一二,这场热闹值了回票价。 在热闹散后,关上了门,胡家大房媳妇一眼瞧去,看见年轻儿子都背叛自己,对孤女寡母十分热情的样子,她摸摸自己不复昔日光滑的脸颊,恨恨啐一口:“把大郎喊回来!死皮赖脸往二房那里凑,别忘了这是他的叔母和妹妹,这是能咬一口肉,还是多块赏钱?” “夫人,那您是想咬多少呢?”一个清脆声音在大房媳妇身后响起,让她浑身一颤,莫名有些毛骨悚然,回首一看,就看见一双狐媚的双眸。 “刚才母女,似乎有点眼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收回目光的苏子籍皱眉感慨,就听见背后哼了一声,回首一看,是叶不悔。 她大叫:“还不快去,爹都走远了,看什么看!” 得,暴躁的小少女又生气了,连忙跟了上去,这时春节已过,店铺家家开门,行人熙熙攘攘,经过时,不时有人打招呼,叶维翰都一一回礼。 到一家宅门,叶维翰停步,苏子籍上前敲门,借等待的时间来观察。 “曾凌初曾秀才?” 曾凌初之父,当过同知,此宅朱门高墙,不算寒酸,但没有门人,灯笼有些旧了,台阶前的雪还没扫尽,不像是同知之家的气象。 开门的是一个少妇,风韵犹存,只是面有倦色,开门时,苏子籍见到她手指干裂,不由想起叶不悔的小手也有冻疮。 古代现实生活,没有穿越小说里的才子佳人的美好,美人也要操劳,书生也会收小老婆,家境不好时雇不起长工,主母也要做些活计。 不过这时代的人习以为常,叶维翰态度放得很低:“曾夫人安好,在下前来取稿。” “请进,外子在书房。”曾夫人移步入内。 两人跟着进去,里面是一个中年文士在喝茶,见了来人,就起身:“叶兄,请坐,你要的稿子已经写完了。” 说话声音不高,显得安详,只是中气有点不足,还微微带着喘,脸上带着倦容,苏子籍对这种疲惫很熟悉,熬夜的气色,瞥了眼稿子,毛笔写的,一张写满也没多少字,看起来很多一叠,未必有一万字。 叶维翰笑着:“曾大家,辛苦了,我当拜读。” 说着,抽出一篇,快速阅完,就忍不住拍案:“奇哉,不愧是曾大家。” 曾凌初笑了笑,没有更多的反应。 叶维翰沉吟,计算一下,说:“交给我,我店给三成版税,如何?” “也行!” 曾凌初态度仍是淡淡,但也没反对,点头答应了。 苏子籍没有说话,这时就上前接过稿,叶维翰就笑着给了,随手指着:“这是我的侄子苏子籍,说不定你也听说过,苏家的儿子,现在要赶童子试,您可以给担保一下。” “哦?” 曾凌初清癯的脸上带着倦容,漫不经心看了苏子籍一眼,轻咳一声,点了点首,算是允了。 县试不但五人互相保结,且至少有一个廪生的保结,这事曾凌初办多了,再说苏子籍他的确听闻过,当下就挥笔书了一张保结。 “你费心了。”叶维翰怀里取出一块碎银,虽用夹剪剪过,但底白细深,九八色纹银——这是规矩。 话说县中廪生不过二十人,而考试的人有一二百,单是此项,每个廪生都能平均收入十两银子。 苏子籍伸手入怀的手止住了,抬眼看了看叶维翰,叶家已经很困难了,但还是把保结银默默准备了。 “现在拿钱出来,叶维翰肯定得问,哪来的银子。” “难不成说杀人劫财?” “也罢,等中了童生,再回报不迟,反正欠的人情,已经很多了。” 当下接过保结,跟着叶维翰一同告辞。 “叶老板带了子侄来看你,你怎么看起来淡淡?”曾夫人望着出门的两人,问:“你们交情,不是很不错吗?” “交情是不错,给的版税三成很厚道,但叶家的店太小了。”曾凌初惆怅一叹:“我家在本县,就一家房产了,田产不过80亩,别的银租一年收入不过30两银子,别人还以为我家是官宦人家,实在是举步艰难。” “我也没有办法,帮忙没问题,下本书就不能给叶家了。”说着,曾凌初摇头一叹。 出门,雪有点大了,路上行人更少,苏子籍看着叶维翰背影,突喊了一声:“叶叔?” “怎么了?”叶维翰诧异的回首。 “……我一定会考中县试。”苏子籍话到口中,说出却是这个。 第八章 县试 县衙·二月末·小雨 县试这天,临化县上空丝丝细雨随风斜斜打下来,入骨之寒,就连裹紧衣服都难以抵御,参加县试学子无不暗叹倒霉。 虽是南方地界,下的雪少见,可这样的小雨,还是让本该习惯的本地人脸色青白,行色匆匆,较雪天更甚。 举着油纸伞匆匆行来的苏子籍,路过肉铺时,坐在柜台里的老板一抬首就看见,忍不住又劝:“苏小哥,几日不见,你怎么又瘦了?读书不要这么拼命。” “可不是,你这身子弱,可不要为了读书熬坏了。”一位路过的街婶说着,苏子籍在附近人缘不错,当然更多的是沾了去世的爹的光,面对着这些街坊好意,苏子籍不能没有感慨,目光熠然一躬,表示感谢。 就在这时,迎面两人都穿着蓑衣,都是熟人,一个是野道士,一个是直接借债的债主曹进财。 曹进财看到苏子籍,就忍不住嗤笑:“哟,这不是我们的苏大才子?怎么,又出来闲逛,看来对县试很有把握?” 说着,放肆上下打量着苏子籍,在苏子籍破旧湿透了布鞋上一扫而过,不屑轻蔑,更连掩盖都懒得掩盖:“也是,若到时不中,怕是很快就要冻死饿死,那可就真有辱斯文了,哈哈。”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苏子籍冷冷说着。 曹进财顿时沉下脸来,警告:“苏子籍,记住,你还有五天,欠债还钱,到期不还,我就扭送你见官。” 说着呸了一声:“我还真以为你死掉的爹,给你留点人情撑场面,不想全是空架子,也对,读书人要清高么!” “放心,到时会有个交代。”苏子籍呵呵一声,扫过同样眼熟的野道士时,更是嘴角扯了扯,表情冷淡擦身而过。 “死到临头,还这样狂!” 曹进财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咬着牙对野道士说:“严二哥一向办事爽利,这次怎么还不回来?” “眼看着就要县试了,你说过,他现在霉运笼罩,肯定中不了,到时,墓田就可以收了过去,对吧?” 若对方县试上榜,到时想要动对方,就要顾忌很多了。 野道士望着苏子籍背影,许久才收回目光,怔怔不说话,只是皱眉。 严二两天没有回来,桐山观都有点不安,张老大已经去找了,而自己就过来观察下,结果的确有变化。 苏子籍原本相面和气质都不突出,相面上看,只是小运相,还有少许残破,也就是说,最多就中个秀才,并且田产都不多,所以桐山观一说,自己就答应了。 但此时,面相却有所改变,残缺处在修补,一团淡淡红气在孕育中,可见此人前途有所改变。 “受了打击,破了墓地,为何命气大盛,竟能刺破霉运了?” “难道是回光返照?” 想到这点,野道士更感疑惑:“所谓回光反照,将尽之时炽烈反扑是有,但必须是有着根底,要是连根底也没有,油尽灯枯,谈什么回光反照?” “既有此回光返照,苏家怕未必那样简单,难怪桐山观愿意花钱针对,我是被牵连入内了。” “不行,得去再看看苏家祖墓,别被桐山观坑了。” 不提野道士的心情,苏子籍按时到了县衙门口,县试是童子试的第一关,并不像考举人、考进士讲究,可该有的检查也还是有,苏子籍抬起手臂,让衙役搜捡了一番,提着检查过的篮子入内。 篮子内装的是文房四宝,因只用考一场,也不用带吃食。 临化县的县衙为这次县试,特意腾出了一块地方,盖了一处简易的科考棚。 因仿效前朝的科举制度又加以添减,落到临化县这等县,学子不多,也就没弄太过复杂形式,只在棚内设置了一些简易多排座位,供考生写作。 苏子籍进入县衙,先被引领着走进一个大院,这院门是北门,在平时不算什么,只是普通一道门,可在县试当天,这扇北门则被叫做“龙门”,取的自然是个好兆头,学子从此经过,鱼跃龙门。 龙门后就是一个院落,按照规定,进来考试的学子都要在这里等候唱名。 苏子籍走到这里时,油纸伞上仍有雨丝垂落,嘀嗒哒哒的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湿漉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吸一下都觉得透心凉。 他不是第一个到,也不是最后一个到,但直到这院子里站满了人,依旧相对安静,能来这里考试的都不会是不通礼仪的人,就算再不懂事,在这种地方露出粗鄙一面,也是得不偿失,人人皆努力显露出比较好的一面。 院中立有糊纸灯牌,虽是小雨连绵的天气,比往日昏暗一些,但此时已是黎明,站在苏子籍这里,能看的比较清楚。 “县试赶上了这种天气,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安排到暖和的考场里。”虽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苏子籍还是忍不住幻想了一下。 这时,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苏子籍站在人群中往前面张望,就见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从厅中走出来,正是县令张大人。 张县令亲自点名,这可是荣耀,苏子籍不用看,就知道周围学子大多面现兴奋之色,这也是科举带给读书人的“利”,通过读书科举,可以鱼跃龙门,实现阶级上的变化,改换门庭。 “苏子籍。” “学生在。” “入场。” “是。” 等点名轮到苏子籍,衙役按照规定,高声唱曾凌初廪生保,给苏子籍作保的曾凌初看了苏子籍一眼,发现是本人,才应声唱保。 入场后,还不会立刻考试,在颇有些肃穆气氛下,苏子籍渐渐沉浸其中,觉得这唱的还挺有韵味,等卷子递到手里,才反应过来,向对方行了一礼,走进科举棚,按卷上座号,找到自己座位坐下。 等坐下,四周吹来的冷风,就让苏子籍忍不住搓了搓手。 “这种天气,还真倒霉。” “不过,若不是这段时间雨雪交加,或连这简陋的棚屋都不会有,大概会露天而坐吧?” “这时的学子,还真是辛苦。” 苏子籍更坚定了锻炼一下自己身体的想法,他孤身一人,若病倒了,那可就真麻烦了。 第九章 迁怒 县试的时间很宽裕,学吏曾唱过相关注意事项,将文房四宝摆好,苏子籍就坐着闭目养神。 直到前后左右座位依次坐满了人,衙役就用牌灯巡行场内,这就代表着考试正式开始。 因着本朝县试只考一场,苏子籍也并不怎么着急,慢慢思索着答题。 第一卷是贴经、墨义,贴经是把经文贴去几字,令其填补,墨义是就经文上下句,或注疏中语出题,令其回答,都需填写楷书。 “原来是论语中的经文,第一卷似乎是考核学子基础?看起来不难。”将空缺的内容小心翼翼书写上,苏子籍又看向了墨义的考核。 “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 “果然如我所想,第一卷考核的都是基础。” 这些内容,苏子籍基本都不用太过考虑,皆是基础的内容,一挥而就,很快就在草稿上写成,并认真抄录在卷上。 卷二是圣谕学训,需默写出指定的段落。 圣谕学训其实就是以圣旨形式颁布的学子思想教育,有五千字,这对记性不好又不勤学的人,自是颇不容易,毕竟字数不少。 可对于苏子籍来说,这等学过又需要默写的内容,简直轻松极了,毫不费力。 在草稿上写就,并抄录在卷上,由于最终题目,不在考卷上,得学吏唱题,因此苏子籍有时间再次检查,还忍不住思索着野道士跟偶遇少女提过的事。 “我已5级了,县试应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风水被破坏,是否还会有波折了。” 又想到在神祠里遇到的奇怪之事,因对鬼神一事有了新的认识,苏子籍忍不住回想了起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遭遇。 “想要回自己的世界怕是可能性不大,需要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既真有鬼神之说,以后还需更注意。” “哎,既要防着恶人,又需敬鬼神而远之,还真是艰难。” “不过,我凡事都问心无愧,若心中有着正气,就算有鬼神,也不必惧怕。” 这样思索着,学吏过来,开始唱题:“前题看卷面,终卷看贴板。” 考题贴板巡回展示,此时展示正是最终卷考试内容,苏子籍眼神不错,仔细看了两遍,在草稿纸上记录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经义二篇,五言试帖诗一首。” “贴经、墨义,只有县试才有,而经义其实就是府试、省试,甚至会试的重点,这是最重要的考题。” “此前举子笔记中,有经义内容讲述。” “果这样的笔记,对考试更有助益,经义二篇,观县令张大人,应并不迂腐,倒不用勉强自己了。” “幸这朝代的县试,对草稿要求没那么多,如果前朝那样,可真是更严苛了。” 同时苏子籍还庆幸了一下自己并非近视,在这种年代有了近视眼,那真是惨极了,不说别的,连看考题贴板都是个难题,更不用说考试了。 “看来保护眼睛这件事也不能忽视啊。” 雪雨渐渐停了,可雪水融化,更显的冷,远处山林中狼嗥令人闻之心中发毛,但是一行人个个头上冒汗。 在众人的面前,是二具浮尸,而在远一点,几人匆忙赶至,看起来还有点威信,一行人就安静下来,只是说着:“张大哥来了。” 张老大披着斗篷,戴着皮帽子,红红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等看到了尸体,面颊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显出一种狰狞。 看着尸体死不暝目的表情,以及尸体上明显的伤口,足足有半袋烟的时间,张老大一句话也没有说,良久,才问着:“怎么发觉的?” “老大,是我!”凑上去的是老庄。 这个人外号叫“包打听”,别人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相反,专门“无事生非”,但的确打探消息有一套。 这时老庄却没有丝毫笑意,沉重的说着:“老大,你叫我查看下严二哥,为什么昨天没有回来,我就派人去查了。” “昨天下了一夜雪雨,什么痕迹都找不到,于是我派人去附近的赌档、酒店、画舫都找了遍,没有。” “无可奈何时,突有人网鱼,鱼没有网到,结果网到了人,这人吓的连忙逃了,也不敢报官。” “我闻到了消息,立刻打捞,才找到了严二哥和燕六鼠的尸体。” “我检查了,都是矛或剑刺杀,不是落水。” “天可怜见,要不是网鱼,等天一暖,尸体都被鱼食尽,怎么找都找不到。” 张老大闻言,良久才沉重的点点首:“是谁干的?” 老庄低低的说着:“老大,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就算是争地盘,也不至于动手杀人。” “问过了筏帮、增财社,没有人与我们冲突。” 张老大怔了良久,缓缓说着:“先把两个弟兄请回去安葬,我掘地三尺,都得为弟兄们报仇。” 说到这里,又一皱眉,问着:“县试在考?” “是,差不多要考完了。” “那我们回去,先找这小子的麻烦。”张老大冷冷的说着:“不管怎么样,张二弟是因这小子的事而死的,先拿他当利息!” “是!”这明显是迁怒,但一行人毫无异意,几个把尸体搬到牛车,就一起向县城滚滚而去。 县衙·考棚 “时间到,学子出考棚,不许喧哗。”学吏高声喊着:“尚未写完之学子,可许点蜡一根。” 苏子籍内敛,实身有傲骨,就算学的圆通,下笔之时,也偶有显现。 二篇经义,是最简单的入门学科,对已达到5级的苏子籍来说,难度不大。 五言试帖诗,因着技能学习,也可以做出一个中等水平的诗,别说应付县试,便是应付府试,或都够了。 哪怕时间再宽裕,但在苏子籍检查到第三遍时,也已到了时间。 衙役收卷,苏子籍就将卷子交上去,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出去时检查就不严格了,将文房四宝和草稿收到篮子里,才出了走廊,一只手直接就拍在了肩上。 “子籍,你觉得这次可有把握?”手的主人就是张胜,小小声问。 第十章 避讳 “我自是希望能中,你呢?” 苏子籍见周围学子也都在三五成群,低声交谈,而衙役目送,也并不管,也低声回应。 张胜这次倒没有苦着一张脸,而是摇摇头:“这次怕是不成,不过我早就与我爹娘说了,下次一定要中县试给他们看,我爹娘倒并不怪我。” 难怪看起来还挺轻松,说话间就已到了县衙外,这时余律也在跟几人说话后,迈步过来。 一见面,自然问的还是这次考试,苏子籍对余律就更坦诚一些:“我觉得考题不难,想必余兄是必会高中。” 这是心里话,自己学习靠的是金手指跟努力,而余律则是真正拥有天赋,往往读几遍书,便能背的七七八八,不用说家境好,时常能借到举人笔记跟书籍,在资源上,就要比寒门学子强很多。 这仅仅是县试,要是不中,才叫奇怪。 “托你的福了,走,我们回旅店再仔细对对草稿——我请客。”余律很高兴,一挥手说着。 苏子籍回到旅店时,已是黄昏,旅店中的读书人,有的眉开眼笑,想必是考的不错,有的庄重沉思,显的很是矜持养气,有的一脸阴沉,想必考的不怎么样。 苏子籍倒并不紧张,也不去睡房,跟着余律上楼,果见屏风相隔,还空着间雅座,余律说着:“三荤两素一汤,来点金浆醒!” 金浆醒是泉水所酿,价格不低,伙计答着:“有,要多少?” “来个一斤吧!”三人的话,这点酒不算多,张胜接口,伙计退下去了,余律就直接取出了草稿:“来,我们换着看看。” “先看第一卷,赢的饮一杯!”张胜不怀好意的说着,反正自己肯定输,就得看他们两个学霸罚酒。 “行!” 第一卷贴经、墨义,看起来很快,伙计也上菜酒很快,张胜就连忙斟上了,还先饮了口,说:“果是金浆醒,不渗水,这家店不含糊!” 正说着,第一卷看完了,苏子籍大笑:“都对,不过你不能喝一口,满饮此杯,你第一卷也全对。” “奶奶的,我也有今天。”张胜哄堂大笑,各自饮了。 “罢罢,看第二卷!”余律说着,第二卷是圣谕学训,就朗读着,一字无误。 “你们两个又是一字不差,我错了一处,快饮一杯。”张胜嚷嚷着,于是两人只得再饮一杯,苏子籍这身体量浅,满饮了,有点酒意,见余律朗读自己的卷子,就取出了两人的第三卷看,看了看略摇首,张胜的经义果学的浅。 而余律的经意内含,已初见气度,和自己各有千秋,总体上自己还胜出一线,如果预料的不差的话,对方四书五经也差不多接近5级。 “县案首可望也!”苏子籍想着:“县案首,几乎肯定能中秀才,到时,就是清算下张老大和桐山观了。” 虽杀了两人,和没事一样,其实苏子籍还是怀有隐患,地痞混江湖,可不讲证据,必会找上门来——可自己中了县案首,又岂是他们能欺? 才想着,余律本来朗朗而读,欣赏佩服之色越来越浓,突读到了一句:“小台置石,适萝丝下荫,盛暑坐其中不见日色!” 突住了口,当下就问着:“萝,是短讳,你草稿上没有缺笔避讳,正稿上可曾避讳?”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这是古代避讳的一条总原则。 苏子籍心里格了一下,略定定神,问着:“萝字避讳,我所不知。” “本朝避讳,分长讳和短讳,圣讳、庙讳是长讳。” “短讳多半是王侯重臣去世,不过三年为讳,本朝太妃新去,闺名讳萝,试卷中凡遇,必须缺写笔划来避,违者黜落——你怎么不知?”余律满是同情:“偏偏你又在文章中写到这字。” 突然之间,他有所悟:“太妃去世不过一月,短讳下达县里更只有数天,你又不进县学,难怪不知。” “无妨,县试、府试是一年一次,省试是三年一次,以你的文才,这次黜落,来年再中就是了。” “不好!”听了这安慰,苏子籍不但没有被安慰,蓦有点头晕目眩,冷汗浸了出来,原本这话没有错,可是现在却不一样,要是不中,到时怎么抵御张老大和桐山观? 可恶,是我太行险了? 想到这里,一阵心悸,没有注意到,半片紫檀木钿上一亮,又黯了下去,整个似乎昏暗了少许。 此时县衙内,红烛成排,县官居中而坐,三个学官左右端坐,还有一个老者在场,这老者看上去六十余岁,清癯削瘦,却穿着便衣而非官服。 这次县试不过一百人左右参加,并且连糊名抄录都不用,直接审阅,县令和学官一起,当天就能阅完。 张县令是二甲进士,才外放到地方当县,才学不错,因此看寻常的卷子有些看不上眼,只是临化县本就不是学风兴盛的地方,这一百人里还需取二十人,上贴五名,下贴十五名,只能耐着性子忍着眼痛去看这些大多“质朴”的文章。 突然之间,张县令阅到一份卷子,不由眼前一亮,这破题、承题都还算精当,虽行文火候有些不足,但中规中矩,算得上是一篇有可取之处制艺,张县令沉吟了一下:“依我看,县试中有水平,很不错了。” “府试十之九八也可通过。” 正想点,突眉一皱,看着“萝”字,这是短讳,但没有缺笔避讳,不由摇摇头,心想:“这考生也太粗心大意了!” 于是连连叹息:“可惜,可惜!” 本县的教谕刘鹤鸣六十岁了,发黑体健,虽是正九品,但受诸位尊重,笑对张县令:“张大人,阅卷到现在,您多是皱眉,怎么这一卷,却称可惜?” “的确可惜,诸卷中,此子为第一,可惜却没有缺笔避讳,你们看看。”说着,把卷子交给教谕和训导。 教谕和训导看了,也蹙眉:“此子基本功底不错,这篇经义也不错,可惜,有个讳字没有缺笔,只能废除了。” “我来看看……”老者听了,取来细细看了,沉吟良久,突说着:“这字是新短讳,抵达县里,不过三日吧?” “要是已经进学,就算三日也不能马虎,可这仅仅是县试,没有进学的学子哪知这事?” “不知不罪,县尊还是改了吧!” 要是府试、省试,涉及功名,再大的人说话,也不敢改,但童子试不是功名,只仅仅是资格试,听了这话,张县令有些犹豫,细细看了文章,才点首:“的确,此篇经义,可以上府试了,既有郑公说情,就是此人的福份!” 说着,笔一落,就改了这字,说:“那便列入童榜罢。” 第十一章 烦躁 临化县·放榜日 县榜人少,放的极快,正常在三天内,短的第二天就放榜,因此学子都留在客栈等待消息,并不归家。 县衙门口的酒楼是六间门面,在这一天,大厅几乎人满为患,散坐着几十个人,三五成群,都是学子,有的喝酒,有的出神,有的吟诗,还有人醉了,突哭了起来。 整个显的热闹不堪,来晚些都找不到座位,苏子籍来的不算太晚,可一踏入酒楼大门,仍被这扑面而来的热闹弄的怔了下。 虽不是所有考生都在这里等候,但除了考生,一些看热闹的人,也在酒楼里找了位置坐下,就等着看放榜时人生百态了。 “雪过天晴了,春天正式降临了。”苏子籍看起来不慌不忙,倒引得人偶尔将目光落在身上,怀疑考的极佳。 “苏兄,你来了,快到这里!”张胜和余律早早就在楼上抢了位置,此时已看到了身影,张胜忙站起来在楼梯口招呼。 苏子籍一笑拾级登楼上来,果见六间雅座,并且一进门,就有热气,显是有着取暖设施,暗叹:“这里价位不算很高,还有取暖设施,并且只要上一些酒菜跟茶水,花费少许银钱,在放榜日就能等候半天,难怪人都挤满了。” 毕竟外面天气阴冷潮湿,站久了人可吃不消,得了风寒,在这时代是真要人命的,没有人会大意。 苏子籍才到中途,听到下侧传来冷哼一声,目光一转,已心里一沉,是自己债主曹进财,周围还有几个隐隐不善的大汉,一看就是混混。 “张老大,找上门了。” 苏子籍的家,在县城内,本来不必留宿旅店,完全可以回家,或者回叶氏书肆,为什么不回,并不是叶不悔这个小辣椒,而是童子试虽仅仅是资格试,考取了也没有功名,但毕竟是县里大事——谁也都不敢在这时,特别是县衙附近学子扎堆的地方闹事。 张老大不敢,桐山观也不敢。 要不,县令会叫教人什么叫“破家县令”! 因此扎堆,果换到了几日的安康,并且有了对策。 所以这时看见曹进财,只微一变色,就又恢复正常,踏步上了酒楼,未语先笑,说着:“两位久等了。” 余律是知情人,见其神态,也暗暗佩服修养,连忙拉着入席,只见摆着八只冷盘一只火锅,还有二味点心:“坐,坐,喝酒。” 张胜也听明白,看明白了,知道苏子籍很可能写了个避讳字而失败,但见苏子籍初时表情有些难看,很快就恢复如常,不由得心中佩服。 若他自己遇到这种事,定会懊恼不已,哪会像苏兄这样从容,当下佩服苏子籍的心态之好,忙又安慰:“苏兄,我们消息闭塞,县试时不知道,也有情可原,反正童子试不是三年一次,是一年一次,来年再考就是了。” 惹的余律盯了一眼,有些无奈——这情商,也突破天际了。 “张兄说的是。”苏子籍不以为意,点了点首,心情沉重,封建社会,对避讳字是颇为看重。 不仅有国讳,还需要避讳太后、皇后。 亦有宪讳,也就俗话说的官讳,需要避讳长官本人及其父祖的名讳。 避讳圣人名字、自家长辈名字等,更是读书人都知道的事。 对朝廷颁布的避讳字,在县试前,苏子籍就已经熟读过了,记在心中,却没想到,因消息不通的缘故,漏下了这一个字,而他还恰用了。 难道这就是风水坏了的应兆? 原来苏子籍还思索着,若是风水坏了会有怎样应兆,却怎么也想不到,竟应到这件事情上。 顿时心中一阵烦躁。 “虽经过了二天了,我还是难以接受,难道我要因这种可笑理由落榜不成?” “这时对避讳字十分看重,如果阅卷的人看到了,哪怕水平不错,怕是很难上榜吧?” 又想到了当日在庙中遇到的少女,又想:“就算有霉运,其实才气足够也可以压下去,我已在县试前达到5级,或能上榜。” 苏子籍笑了笑,举杯“咕”一声,一杯酒下肚,脸泛上血色,见余律还是担忧,遂笑:“我已尽力,别的顺其自然吧。” 又说:“府学旁听的事,能去吗?” “能去,我家还是有点关系,再说,我把你草稿给了郑兄看了,郑兄也觉得非常可惜,说很欢迎。”余律精神一震,说着。 “郑兄?是郑应慈?” “对,郑家的人,去年的童生,今年四月去考府试,郑兄才情,更在我之上,依我见,举人不能保证,一个相公是少不了。” “原来这样。”苏子籍若有所思,郑家隐隐听说过,二进士,三举人,最高的官至户部尚书,现在告老退休了,但也是本县一等一的大户,就算在郡里也数得上名号。 有着这关系,苏子籍心中一松。 张老大和桐山观不过是在本县有点势力,在郡里什么都不是,自己有金手指,这次不成,其实也未必无路可走,去府学旁听就是好办法。 再说,自己一身武功,真要逼急了,血溅五步不难。 “有些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等穷酸无才之相,还好意思等消息。”才想着,突有点耳熟的声音传来,苏子籍微微一怔,朝对方看去,发现是曹进财上来了,还占了一桌,不过,虽目光敌意,说话挑衅,但这时没有点名道姓,苏子籍直接无视了。 “今天这里人可真多啊。”张胜忍不住感慨:“我们这些考生等着也就算了,你看看,这里坐着的,有不少可是特意花钱来看放榜,还不时乱说话讥讽,真不知道这样热闹有什么可看!” 虽曹进财其实讽刺的是苏子籍,但张胜却把自己套上了。 余律倒对此颇宽容:“平日里没什么娱乐,放榜也是大事,又是喜事,空闲的人来看看稀奇,权当看戏了。” “戏?猴儿戏吗?”苏子籍无奈想。 “到时上榜的笑,落榜的哭,酸甜苦辣尽展于旁观者面前,任人点评,也说不上这是荣耀还是荒唐了。” “不过,便不来这一趟,在自己原来的世界,为了名利等事,多数人也是忙碌一生吧。” “现在的我,就是有金手指,依旧是俗人一个。” 第十二章 逼债 这想着,目光突见到一个披着斗篷,戴着皮帽子的人,红红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进来,对方进来后环顾,目光与苏子籍对视,面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冷冷一笑,就在曹进财占的位置上坐下了。 “是张老大,果然这逼债的人,也要等个结果了。” 见对方抵达,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喝茶,时不时投来阴冷的注视,苏子籍顿时领悟,心中一阵毛骨悚然。 “来了,来了!”就在这时,外面聚集的人一阵骚动,酒楼这里的人,也跟着激动起来。 考试揭晓,谓之“发案”,鸣炮用吹手,上贴五名,下贴十五名,还有人念榜,念榜一般是县衙的主簿。 果然,当苏子籍从敞开窗户看过去时,就见一个穿着正九品官服的中年人,捧着个木盘子,在衙役保护下走了出来。 顿时,所有人都看上去。 临化县的这次县试,录取不过二十人。 榜单唱名是从高到低,主簿清了清嗓子,就念着:“承寿十七年临化县县试,第一名……平茂乡余律!” 当余律的名字,由主簿说出来,苏子籍能感觉到,余律松了一口气,再自信的人,在没有结果前,终还是紧张。 “啊,余兄,你中了,是县案首!”张胜立刻喊着。 “天啊,这就是余律,果然是他,中了县案首,秀才是必中。”这一刻,酒楼内响起了惊讶羡慕之声。 苏子籍坐着,虽早就预料到了,可还是暗暗叹了口气,向余律道喜:“恭喜,余兄,你中县案首是实至名归!” “其实你的水平,还在我之上……”余律摇首,读了十年书,这眼光能看出,不过他的话,被下面的唱名打断了。 “第二名,寻牛乡益金福。” 随着这个名字说出,酒楼里立刻有一个角落发出了骚动,有人激动念叨:“我中了,我中了!” 恭喜之声顿时响起,人人投去羡慕的目光,随后安静等着下一个名字。 “第三名,安户乡马文栋。” 苏子籍亦坐在听着,直到听到主簿念到了前十名,还没有自己名字时,就感觉到有一些恶意的目光朝自己投来,不用看,就知道大多数来自同样等结果的债主以及张老大一行人了。 见着主簿咳嗽,取水来喝,曹进财喜笑颜开,对张老大说着:“果然,这苏子籍是个烂泥扶不上墙家伙!前十里没有,肯定是落榜了!” 张老大听了,原本面无表情已带上了狞笑,张老大十三岁出道,到现在,足有二十年江湖生涯,人不狡诈,早就不知道沉到那里去了。 苏子籍的把戏,他是一眼就看穿了,不但没有休怒,反引起了警惕和怀疑。 “想趁着县试,学子云集时扎堆,让我动弹不得?” “莫非严二的死,和他有关?” “就算没有关系,这样聪明的人,又是敌人,断然留不得。”此时,张老大还没有想到杀人,现在大郑开国不久,不是乱世,政治清明,出了事,自己也逃不掉! “但是可以打断腿,科举讲究仪态,可不要跛子。”脑子只一转,张老大就生出一条毒计。 “现在,就当众逼一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欠债的穷鬼!” 想到这里,张老大已对着曹进财使了眼色。 曹进财见了,回过味来,突然起身,直直走到了苏子籍这一桌,站在桌前说:“苏子籍,别说你没有中,就算你中了,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的债已经到期了!” 不等苏子籍说话,张胜已拍案而起:“你是什么人?这样出言不逊?滚滚滚!你这样的小人,休要污染了这地!” 说着,就要赶人。 曹进财不服,喊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读书人就能不还吗?” 声音嚷嚷,不少人都认识这赌场的曹进财,不由私语议论:“难道是苏子籍欠了的赌债?” 有几人就眼中发光,大郑可是明文宣布,不许学子赌博,违者处分。 苏子籍看着这场面,说着:“放心,虽我为了葬父,借了你的高利贷,但我说话算话,钱我还你。” “你想打我祖墓的主意,这是妄想。” 说着,怀中取出了碎银,大概有七两。 曹进财原本一惊,见只有七两,暗里松了口气,喊着:“这点钱,连月利息都不够,快还钱!” 这时,别说是酒楼内旁观的学子们,就是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也都询问周围人这是什么情况。 连着角落里一桌,一个其貌不扬,穿一身酱色棉袍中年人,以及一个年轻人都看了过来了,当下就询问着上菜的伙计。 “小人怎敢多说!”跑堂的伙计赔笑,就见着年轻人一皱眉,丢了块银子:“再加些菜,上点酒,余下的赏你!” 这是一两的碎银,伙计立刻顿时两眼眯成一条缝,身子一躬:“谢赏!” 低声就说着:“那是本县黑巾会的张老大,与筏帮、增财社齐名,不知道为什么看上了苏子籍祖墓,设计了让他借了高利贷,三个月利滚利翻了差不多二倍多,这可怎么还呀?” “哎,苏子籍借贷也不是为了别的,是想厚葬亡父,是个孝子呢!” 几句话,就把事情说清楚了,中年人不动声色,年轻人冷冷看着张老大,眼里带着森森:“黑巾会?” “公子,请少安毋躁,我们这次来,不是查这些地痞,那是巡检的事。”中年人说着。 年轻人点了点首,不说话了,不过这事不复杂,这时众人都明白了。 借钱葬父,拒不卖墓,这是孝道,余律大怒:“着实可恨,苏兄,我借你五两就是。” 张胜也摸出了六两银子。 “十八两,还欠了十五两银子。”曹进财没想到真有朋友愿意出钱,惊了惊,数了数才喊着。 “十五两银子,我明天就给你。”余律沉着脸说着。 “不行啊,余公子,您看这欠条,今天就到期了,到了明天,就得利滚利,不是十五两,是四十三两,减去十八两,还得给二十五两!”曹进财说着,扫了一眼,见余下学子虽同情,却没有人借钱,当下嚷嚷的说着。 第十三章 童生 “你……”余律气的全身颤抖,正要说话,却听见下面又继续喊着:“承寿十七年临化县县试,第十一名……苏子籍。” 主薄喝完了水,念完前十又开始念,虽贴榜时是上贴五名,下贴十五名,但这只是对拔得头筹的人来说,对一般读书人来说,能中就是好事! 很多本觉得自己不会中前五的人,都眼巴巴等着十五名榜单揭晓。 苏子籍没想到,十一名念的就是自己。 “恭喜苏兄,恭喜苏兄!” “苏兄,你中了,恭喜!”余律跟张胜反应过来,而苏子籍提着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 至少是中了,至于中第几名,说真的,苏子籍不在乎,随后的九人名单,也陆续被念完,不出意料,里面没有张胜。 苏子籍跟余律安慰了一番,张胜却想的开:“这本就是早就预料的事,放心,我顶多是失落一下,倒不至于难过。倒是你们,一个县案首,一个第十一名,可要请我吃上一顿,庆祝一番才成。” 而酒楼内中了的人也都在互相恭喜,坐在角落处的张老大脸色难堪,说是猪肝色都不为过了。 “老大……”打手们这时也懵了,迟疑相互看着,就见着一个学子喊着:“你们这些小人,休要污染了这地,苏兄,我借你一两!” “苏兄,我借你二两!”有人回过味来,纷纷慷慨解囊,余下十五两银子,不消片刻,就凑足十二两。 还有三两,却也为难,学子们身上拿不出了。 “还缺三两!”曹进财刚才心都要跳出来,他知道点内情,知道张老大,可不是贪图这几两高利贷,而是要夺这童生的祖墓,并且还有着桐山观道长的手腕,自己可不能搞砸了。 这时唾沫四溅:“我们在道上,也得讲规矩,不能拿的一分钱都不拿,应该拿的见官都不怕!” “别说你仅仅中了童生,就是中了相公,我还是这话!” “要不,现在还钱,要不,用你家墓地还,算多点,折你三十六两银子!” “怎么样,爽快签了约,不但可以还清债,还可以给你三两银子,让你去进学,上府内考相公。” 话说到这里,事情已明明白白,有几个外人面露不愤,摸着囊中,但张老大目光一扫,几个看热闹的人就缩手了。 他们可不是学子,有读书人的体面,给张老大盯上了,就痛苦了。 见着四下哑巴,曹进财哈哈一笑,才要再威逼,只听有人说着:“且慢!” “谁?”曹进财只觉得处处不顺,怒吼着,只见这人身材中等,却很年轻,这时冷冷扫了一眼,转身对苏子籍说着:“我是陶馆人,也读过些书,可惜没有中举,你中了童生,不知我可不可以读读你的文章?” 苏子籍恰带着草稿,这时看去,见年轻人虽说话和气,却隐隐带着森严,心有所悟,当下一笑,说:“请指教!” 说着取出草稿递给那人,年轻人只看了一眼,就笑:“你这字尚可,但有些方正光洁但拘谨刻板,就算要学馆阁体,也得匀圆丰满,正雅圆融才算入门。” 馆阁体是指因科举制度而形成考场通用字体,在前朝即已出现,不过既是通用,自然有着千篇一律、陈陈相因之弊。 但写到极处,正中生雅,秀润华美,可所谓圆融,苏子籍倒听说过这个,可他也很无奈,自己区区寒门读书人,又才来几天,实在没有办法。 不过年轻人说了句,接了文稿,坐下仔细翻阅,曹进财见了大怒,心想一个比一个狂妄,就要大叫,却被张老大狠狠盯了一眼,当下止住了。 年轻人看了许久,又把稿子给了中年人,说着:“你基本功底还算扎实,不过这不稀罕,经意文章,却有点火候了,才童生十一名,临化县的文治水平,有这样强?” 中年人也阅了不语,看了过去,点首:“经意文章的确尚可,就是五言试帖诗只能说是平平。” 苏子籍说着:“诗贵在才情,我才情却是贫乏。” 年轻人听了大笑,摸了摸袖中,“啪”一声,一块银饼就丢了过去,砸在了桌上,众人看去,见是一块完整的官银,五两重,底白细深,九八色纹银。 “银子够了吧?” “你是谁,谁?”曹进财惊怒的问着。 年轻人冷笑一声,说:“银子还了,至于问我的姓名,以及你不服气,可以到陈家老店来找我,现在,你污了我的眼,还不快滚!” 曹进财还想说话,张老大看了几眼,却隐隐渗出点汗,站起来,收了银子,就下楼而去。 下楼行了几步,曹进财纳闷,就叫着:“老大?” 话还没有落,只听“啪”一声,挨了张老大重重一记耳光:“混蛋,你的招子放亮点——老庄,你来说说。” “是!”老庄苦着脸,取出了这银子给大家看,见大家郁闷不解,他闷声说:“这是成平郡的官银,泛着青气,是十足成色,看上面的戳印,这是今年新铸的官银!” “官银是什么,是官府铸了上交给国库,再由国库分发着下用,这成平官银新铸不过一月,凭什么现在就流通?” “又有什么人能流通? 老庄外号叫“包打听”,说到这里,嘴唇都在颤。 “你是说,这是上面官府的人?”曹进财不是愚笨的人,这时想了想,倒抽一口凉气。 “九八不离十。”张老大咬着牙说着:“还是可用官银的贵人。” “那现在怎么办?怎么向桐山观的道长交代,他们可真有法术的,很邪门。”曹进财不甘心的说着。 事实上,桐山观的道长私下还许了银子给他。 “再邪,有官府厉害吗?告诉桐山观,这两个人不走,别想着我们动手。”张老大狠狠的扫了一眼。 这群蠢货,根本不记得前几年,郡里扫荡,官府没有出铁甲,单纯的三个巡检司联手,就箭如雨下,只花了一天时间,江湖上相承百年的飞鱼帮,就烟飞云灭,而名声赫赫的十八罗汉在箭阵齐射下,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虽帮主段思聪逃出,并且逆袭,杀了县令,但反而激起了朝廷的怒火,名捕云集,编厢兵一千余人,布下罗网,段思聪虽武功高强,转战三天三夜,连杀一百零九人,但终在天罗地网中力竭而死。 和官府斗,找死吗? 现在可不是乱世了! 第十四章 阴影 酒楼 年轻人扫看了一眼,见因吓退了张老大,顿时就成了目光焦点,并不想引人注目,就直接起身,说:“罢了,兴致已尽,这酒是喝不下去了,我们走吧,去信鹿茶肆买点茶叶。” 这就借故要离开了。 “两位且留步。”苏子籍不想占便宜,更感激出手相助,起身对着二人一躬:“良言一句冬天暖,何况还出钱相助,实在感激不尽,不知可否留下尊姓大名,以及地址,待我回头送还银两。” 年轻人回首,目光落在苏子籍脸上,略带审视,又想起谁也不认识自己,不必多心,就是一笑。 “不必了,太祖曾言,身列胶痒者,尽是齐民之秀,著概免杂差,辅以衣食,俾得专心肆业。” “区区五两银子,对我们来说,只是随手的事,你若感恩,就好好进学,来日若能为官,做得一任好官吧! 说着,年轻人一摆手,就跟着中年人出了酒楼。 “做得一任好官?”因对两人身份有所猜测,苏子籍没有追上去再问,返身就是一揖:“诸位同窗,刚才出手相助,凑足了十二两,小弟感恩不尽,还请各位留下名贴,以后多多来往。” 酒楼内的几个学子连连推辞,苏子籍仍借了纸笔,写了借条,递与他们,并再次道谢。 经过了这一番事,余律跟张胜也没了立刻庆祝的心思。 张胜索性提议:“不如明日约了时间再小聚吧,我现在,连酒都喝不了,恨不得回去睡上一觉。” 因考试的事,精神一直绷着,现在一松懈,实在让人觉得疲惫,更不用说是他这种没中的人了,心中更是失望。 “善。” “就依你。”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苏子籍微微沉默了一下,约好时间地点,离开酒楼,各自回家。 回去路上,苏子籍初时还张望,防备张老大找麻烦,可转过一条街,就摇摇头醒悟过来,觉得自己把张老大想得过于愚蠢了。 “既惧怕那二人,在他们离开这临化县前,怕不会对我动手了。” “官府的威慑力,果然了得,不过这狐假虎威有点不可靠,我要尽快取中秀才才是。” 苏子籍没有立刻回家,而去了叶氏书肆,将自己中了童生的事说了。 “你能中童生,我就放心了。”叶维翰其实长的不错,只是脸色腊黄,不时闷咳一声,听了这话,顿时露出些喜色,看了叶不悔一眼,说着:“我们得庆贺庆贺才是。” 叶不悔有点迟疑,家里银子不多了,还有要买药,又要额外开销? 苏子籍微微侧了身,说着:“已经庆祝过了,才吃了宴回来,叶叔,有件事,我给您说下,你给我参详下。” 当下一一说了。 叶维翰听了,凝神细想,突然身体一摇,连忙伸手扶墙,而苏子籍速度更快,一把扶了上去:“叶叔,你怎么了?” “没事,一时恍惚了下。”叶维翰直起了腰,轻咳了两声:“官银都是上解省、户部,下用时又会剪开,拿的是官银消费,可不是一般人。” “你这是遇到贵人了。”叶维翰一笑。 苏子籍听了,微微松了口气,说着:“我也这样想,不过,这贵人的人情,可不好收啊!” 这五两银子,怕是以后五百两,五千两都难摆平。 “没有关系,等你能还人情时,也不在乎这点了。”叶维翰拍了拍肩:“既已经吃了,那就不留你了,县试一年一次,府试二年一次,今年在四月举行,一郡只取25人左右,你得用心考才是。” “到时你过来一次,我送送你。” “是,我会努力!”苏子籍觉得有点诧异,似乎叶维翰有点赶人的意思,不过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转身离去,等他走了,叶维翰去了里面,就见叶不悔正在叠衣服,轻叹一声:“不悔,你刚才有些不开心?” “不,我没有!”叶不悔不肯承认,见着父亲目光盯着,良久低声说着:“是,我有点憋屈。” “苏子籍中了童生了,我什么时能去棋赛?”叶不悔昂着小脸说着,一副倔强的样子,自己明明棋艺不错了,可父亲还不许自己去考。 她可不想被苏子籍拉开差距。 叶维翰怔怔的看着她,这是自己珍之重之的女儿,此时神态,似乎一个容姿与她重叠,这样不肯居于人下,他很是理解,可是…… 转念,一层阴影袭上心去:“有贵人来临化县这小地方,这是偶然?” 一念如此,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爹,你怎么了?”叶不悔连忙上去扶着,以为自己倔强惹得父亲生气,顿时泪花都出来了:“爹,如果你不喜欢,我不去……” “不,去吧,今年就去比赛。”叶维翰止住咳,突然说着。 再不舍,也是她展翅高飞之时了。 出了叶氏书肆,走在因天色渐晚人迹渐少的街道上,苏子籍却不知店中的后续,心情很愉快,笑了下。 “当日庙中少女说,才气能压下霉运,竟是应验了,莫非,她是来助我的鬼神不成?” 不过,就随意一想,当夜无话,次日换了身干净衣裳,苏子籍如约到余律请客的地点,不是原本酒楼,而是一处挨着城门的小饭馆。 不远零星洒下雨珠,总算不下雪了,门面不大,两间摆了六张桌子,都点着豆油灯,稀稀落落只有三桌客人喝酒闲谈。 “上壶酒!”余律已经到了,坐在靠门的一桌,见人来了,就招呼:“按我点的菜上。” 伙计笑着答应,转眼端过一个托盘,红烧鲤鱼、香菇炒肉丝、五香花生米,不是余律舍不得出钱,而是这里饭菜不错,而且也可以与苏子籍有来有往,不必花销太大让苏子籍还欠债的人为难。 苏子籍自然领情,等张胜也到了,三人的酒已温好,饮了一杯,见余律透过敞开的窗,望着一辆行过的牛车怔了片刻,随即面现忧色,苏子籍好奇问:“余兄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余律可是刚中了县案首,按照习惯去府试必中,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又家境不错,不愁花销,怎么就面现愁容了? 余律苦笑:“是有点家事,不过没有啥要紧,说了倒给你们徒增麻烦。” 第十五章 尾缀之 这时余律喝了几杯酒,在两个损友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的撺掇下,说:“是这样,我舅家有个表兄方惜,颇有才名,但为人有点……佻脱。” 余律说到这两个字时,脸红了,显是不习惯背后说人坏话,不过桌上都是损友,也就继续了。 “每次看见漂亮少女,总喜尾缀之。” “结果一周前,遇到一车,风吹着车幔,看见里面有个少女,很美丽,目炫神夺,跟了数里。” “人家小姐面皮薄,生怒泼了水,当时就水眯了目,拭了,发觉车远了,也就遗憾回去了,本不当回事,可不久脸就肿了,当夜请了几个医生看了,都没有办法,一直没有消退,疑是鬼神之为,现在连县学都不能来了,怕丢了颜面。” “唉!”余律摇头直叹,既担忧对方,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苏子籍跟张胜听完后,面面相觑,魏朝风气开放,大郑更有过之,但尾随少女数里路,这种行为的确很过分。 张胜就直接翻了个白眼:“活该。” 余律又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事做的,的确挺活该。 苏子籍听到了鬼神事,并不怎么相信,只是安慰:“或过几天就好了,又或去拜拜神。” 余律点头称是,说:“之前已约好,等县试后,我们就去城外桐山观上香,这是很灵验的道观,观主惠道真人很有些法力,两位贤弟若下午有空,不如我们同去?” 苏子籍本不想去,可听到“桐山观”三字,突想起这名字曾从被他所杀的两个混混口中得知,本来就打算有时间去打探一番,现在倒可以跟着去看看。 “好啊,同去!”压下眼底的戾气,苏子籍笑着应了。 张胜更是爱热闹,自然同意了。 余律选在这里请客,也有等着牛车来接自己,直接出城的意思,三人又耗了一些时间,余家仆人果赶着牛车到了。 三人上车,桐山观并不远,车马辚辚而去,等到了观前,已有几人早一步等候着了。 桐山观 风景不错,山虽不高,才五十余米的缓坡,可遍植着竹林,就算是现在,都青翠欲滴,风吹过时,竹叶摇摆,而台阶上立着数人。 其中一个青年眼如点漆,看起来丰润潇洒,似是人群中心,一个肿着脸,大约就是余律的表兄方惜,余律下车,就过去介绍:“这是苏兄,苏子籍,新进的童生,这是我表兄方惜。” 方惜这时眯缝着眼,本来帅脸给挤得变形,勉强露出个笑脸,颇是滑稽。 “这是郑兄,郑应慈,现在已通过了府试,是第三名。”余律笑容满满,热情给苏子籍介绍。 苏子籍眼神一亮,听余律提过,其舅母娘家的郑家,出过一位进士,在临化县是数得着的官绅之家,此人虽未必是嫡支,这样年轻就中秀才,当然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见礼:“见过郑兄。” “苏兄客气了。”郑应慈淡淡说着。 苏子籍明显能感觉到,比起自己,郑应慈和方惜,对张胜态度略亲近了几分,也不恼。 虽张胜未中童生,但家世好,与方郑两家是世交,就自己是个新人,有生疏很正常的事。 几人略闲谈,就沿着台阶上去道观,道观沿山几进,环境清幽,颇有些雅致。 绕过前面,就到了跟惠道约好的地点,一个小道童正巧过来,连忙稽首,得知来意后,稚声说:“诸位公子,请稍等。” 说完,就去请人。 片刻,听的走廊脚步声,一道青色身影随即出现。 “惠道真人,您看我这脸……”一见来人,方惜急忙凑上去,他的脸这一小会,似乎又红肿了几分,油亮油亮。 对面的惠道看上去五十左右,身材修长,略消瘦,保养得颇好,眉目间皆是闲淡,看上去极有气质,行走间,如同一只仙鹤。 再看穿着,一身青色道袍,足蹬麻履,周身上下也并无装饰,又不显寒酸,只让人觉得这是高人风范。 方惜连连作揖求告,惠道看来是熟识,也不迂回,只看了看就薄怒:“你这个生徒子,素来轻薄,积下多少恶缘,才有此薄惩,再过半月就会自然消了,无须我来医治,回去罢。” 方惜哭丧着脸,哪里肯就这么走,苦求:“县学不去就罢了,府试将近,亲戚众多,这肿着脸实在难以见人,求真人解救!” 别的几人,除了苏子籍,亦开口帮着恳求。 惠道扫了一眼,只是沉吟:“兹事体大,容我想想。” 张胜看看余律,余律沉吟,没有反对,张胜就不动声色靠过去,袖子碰着道人的袖子。 惠道脸色转好,继续沉吟:“张公子诚心了,既是如此,我给你治一治吧。” 说着,在怀中直接取出了一张符纸,在手中一抖,就无火自燃,接过小道童递过来的水碗,将符纸灰洒进水中,又摇均了递给方惜。 这是桐山观很是有名的符水了。 据说能治百病,尤其对这种被鬼祟所伤的事十分见效,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求到,需要诚心方可。 方惜望着这一碗灰扑扑的符水,有些犹豫,可想到自己现在这情况,最终还是咬着牙,一饮而尽。 苏子籍微蹙眉,本就对桐山观印象很差,看到这一幕,更觉得这就是一群骗子。 无火自燃,是洒了磷? 才想着,惠道回转过来,五十岁的人,已有皱纹,唯眸子明净黑漆,仿若年轻人一样,注视苏子籍,问:“这位公子,可是不信?” 苏子籍疑心惠道就是谋害自己的主使者之一,被这一望,更加了几分警惕,笑着:“我昨夜尚读圣贤书,子不语怪力乱神。” 惠道笑着:“读圣贤书是好,不过你可听过又一句,敬鬼神而远之?” 隐含的意思就是,若无鬼神,何必敬而远之? 苏子籍要再说,这时突听到方惜“啊”一声大叫,水碗啪一声落地,疼得捂着脸惨叫起来。 别人见状,都惊骇莫名。 惠道此时也有些疑惑,暗想这妖气很是顽固,只是安抚众人:“莫慌,这在驱除妖邪之气!” 余律让仆人帮忙按住方惜去抓挠的手,劝着:“表兄,请忍耐一下!” 可目光落在了方惜脸上时,直接怔住了:“这……这是什么?”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方惜虽被余律拉下了捂着脸的手,却面露惊恐,尖声叫起来。 余律这种沉稳之人,乍见下,都带着一丝惊骇,更不用说别的看到了方惜脸的人,皆下意识后退半步。 就连苏子籍,也脚步迟疑,没有上前。 无他,实是方惜此时模样太骇人了。 第十六章 贵人 原本就是红肿泛着光的一张脸,令人有些不忍直视,此刻绷紧了皮肤的肿脸上,一大片红点正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迎风而长,片刻间,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红疮。 “少、少爷!你的脸,你的脸红了一大片……”跟着方惜过来的两个家丁,看到这一幕,情不自禁吞咽了下口水,两股战战,既惧怕回去被老爷责罚,又不敢立刻上前靠近少爷。 “真人,这是怎么回事?!”余律心惊下,立刻扭头看向惠道,问。 原本他对这位桐山观观主是颇为尊敬,却不料惠道给的符水,竟让表兄落到这样的境地。 虽说此事是方家先提出,可余律还是觉得陪同而来的自己亦是有着责任。 郑应慈亦发出了惊声:“真人,这怎么了?” 惠道看到了方惜的脸,但因这事出乎预料,让反应比余律还要慢一些,此时被余律跟郑应慈质问,立刻醒转过来。 “诸位莫慌,这应是邪气过盛,一般符水无法驱除,反激起了反扑,贫道这就用观中珍藏的符纸与方公子服用。” 说着,惠道就立刻快步离开,两个家丁要阻拦,被余律制止,目送着远去,才要说什么,就听到了身后突然拔高的惨叫声。 “啊,好疼,疼煞我也!” 跟之前的难捱相比,此时的疼痛,让方惜根本忍不住,甚至想要用头去撞柱,被余律连忙拦住。 就连郑应慈都上前安慰方惜。 片刻,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去而复返的惠道,手捧一褐色木盒,令小道童再取一碗清水过来。 “这是师门所赐的符纸,化水冲服,比方才威力更大,一会儿按住,免得他伤到自己。” 说完,小道童已端着水过来,惠道将木盒啪嗒一声打开,里面只有十几张叠在一起的符纸,取出一张,轻轻一抖,符纸迎风自燃。 方惜此时已疼得大汗淋漓,水碗一递过去,抖着手就一饮而尽。 众人都屏住呼吸,等着方惜的反应。 结果,片刻,殿内就再次响起了方惜的惨叫,甚至比刚才更响亮。 “啊啊啊!好疼!救我,救我!” 余律脸色这次是真的沉了下来,看向惠道,指责:“观主,你对此,作何解释?” 正要再说什么,就听到了一声比方惜更尖的惨叫,顿时就是一哆嗦,随后看过去,便明白了为何有家丁叫得比方惜还要惨烈了。 方惜的脸,在红肿基础上,长了一片痘痘挤痘痘的疮,就已足够渗人了,而现在,那片痘居然密密麻麻,有了连通了的趋势,冷眼一看,就是在方惜的脸上,又多了一张小小的人脸。 虽然只是酷似,但着实骇人。 “我的脸,我的脸到底怎么了?你们为何不说话?” 方惜又不傻,在发现众人望向目光变得带着一丝畏惧,忍不住就去摸自己的脸,可手指刚触碰到脸上皮肤,就针扎一样的疼,让他嗷的一声,又惨叫起来。 “你还敢说,自己不是行骗?”苏子籍这时上前一步查看,其实心里惊疑,符纸迎风自燃还罢了,这长出小脸,实在不科学啊! 方惜哭声骤然停了一下,下一刻就惨号起来:“真人,好疼啊!” “贫道真不是骗子。”惠道微蹙眉,心中惊疑不定:“这事情蹊跷。” 苏子籍还欲说,不想他介入此事被桐山观记恨,余律拉了拉,摇首,这桐山观势力不小,自己家世无所谓,苏家可不行。 惠道倒没发现众人的怀疑目光,转而观察方惜,整个人都陷入到了不解之中。 这方惜,的的确确是着了妖孽的道。 因不过是略施小惩,最初给方惜喝的符水,就足够退了恶咒,让方惜立刻恢复,可结果却并不是这样。 为了挽回桐山观的声誉,不得不再次拿出观中的高级符纸。 按说,这一张下去,莫说是这等小事了,就是再严重数倍,也能立竿见影生效,可让他更意外的是,这次,反让方惜的情况越发严重了。 那痘痘,迅速转化成了初期的人面疮,若真的让其成型,出了人命,到时,桐山观的名声定会受损。 惠道当然不想在自己手中,损了桐山观的名声。 思及至此,惠道露出了为难之色,正要说话,正惨叫着的方惜,突声音一停:“啊啊啊……咦?我的脸,忽然不疼了?” 忙看去,就见方惜正摸着自己的脸,左看看,右看看,迟疑:“你们看,我的脸,是不是看着好些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在嘀咕,这看上去还是一样恐怖,但方惜突然又不疼了,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见惠道过来,为了给惠道腾出地方,苏子籍走开几步,谁料刚挪开,方惜就再次惨叫起来。 “啊啊啊!疼煞我也!”捂着脸,再一次被疼痛折磨着的方惜,眼泪都飙出了。 惠道仔细查看脸上人面疮,发现人面疮已越长越立体,若再任由发展下去,真等睁开眼,张开嘴,怕事情就不得了了。 但对方惜刚才为何又突然不疼,惠道也有些不解,不过一转念,就有若有所思,喊着:“诸位,这是邪崇,怕阳刚之人气,诸位请靠近些。” 郑应慈和苏子籍听了这话,靠近了几步,果方惜疼痛又减少了些,当下他就信以为真,用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挤着笑,对众人讨好:“请大家不要离我太远了,帮帮我!” “贵人?” 惠道见此心里一动,贵人百邪不能近,不想今日看见,实在难以压抑惊讶,目光炯炯落在苏子籍和郑应慈上,苏子籍被看得就是头皮一麻,下意识就要后退,心里思索这惠道是什么毛病? 郑应慈却脸沉如水,一躬说着:“真人,还请尽力救治,事后,我们必有香火金奉上。” 诸家历年都有供奉,可不是在这时让人开玩笑。 “妖气隐而不发,本是轻薄的小罚,不治的话,过半个月也好了,不想贪得点便宜,想提前治愈,反弄巧成拙,越发厉害。” “这倒我是的因果了。” 惠道懊恼刚才失言,又听懂了意思,心中哀叹想着,知道今天必给个解决,不然,此事难以善了,心疼不已地说:“我还有一法宝,可治。” 说着,手一伸,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来。 这镜子极袖珍,有些半旧不新,通体黄铜之色,样式质朴,一面没有图案,被磨得光滑,一面有着八卦图,放在成人掌心,足可把玩。 惠道手一翻,就将镜子的镜面对准方惜,口中念咒,顷刻间,一道光直接照在了方惜的脸上。 方惜被光一刺,忙闭眼,只觉得光暖洋洋,如春末夏初的暖阳之光。 而在别人眼中,看到光时,就已被震住了,等惠道收起镜子,方惜的脸已恢复如初,不仅疮消失不见了,连之前浮肿,都顷刻褪了下去。 苏子籍看到这一幕,微微变色:“我本以为是骗子,不想真有本事?” “不,比这更严重,和上次事件印证,这世界是真有鬼神。”苏子籍想起了县试前小庙变没时的一脸懵逼,现在更是震惊。 而惠道也暗松了口气,目光在众人面前一停,事情既了之,贵人就更值得注意了,要知道二次符水不行,必须法宝才行,说明咒力深沉。 “而能压制此咒,这贵人可不小啊,到底是谁呢?” 第十七章 没有缘分 方惜摸了摸自己的脸,松了口气,冲着惠道连声道谢:“谢真人,谢真人,我感觉好多了!” 余律凑过去细看,而张胜很是惊讶,缠着惠道就问:“真人,您这个铜镜,莫非是仙家法宝?一照就出了一道光,这种事,我只在志怪话本里见过!” 惠道心中微苦,叹着:“这是我师祖所留之宝,有着师祖的法力,只是用一次就少一次,要不是为了方公子,我还舍不得!” 方惜心胸开阔,不记仇,虽两次符水吃了苦头,可现在既治好了,很是感谢,听了这话,立刻会意:“多谢真人慷慨相助,我今天带钱不多,再捐十两聊表心意,以后还有贡捐奉上。” 说着,就取出一块元宝,十两重,底白细深。 这数字可不小,就算方家是官绅之家,一个还没有成家的子侄一年就二三十两,小道童连忙接过,明显露出笑容。 苏子籍看惠道一眼,发现这看似贪财的老道,并没有将目光落在被小道童捧着的银子上,又见诸人肃容,陡然间明白,这道士虽刚才失手,但桐山观既能成名,确有些真本事。 惠道似有所察,看向了苏子籍,想到刚才的事,眼神带着一丝异样,就笑着说:“诸位,请到里面奉茶。” 说着,廊下本有小僮扇炉煮茶,迎着入内,不久就有茶叶罐进来。 “这是七馈春,虽不算最好,聊以发之兴致。”惠道说着,给各人倒茶,香气渐渐弥漫,大家品茶,果觉清香爽口。 张胜喝了几口,就忍耐不住,问着:“真人,这法术,我等很是羡慕,仙道可以学么?” 哪个少年不求仙羡道,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挺直了身子竖起耳朵静听。 惠道听了,看了下众人,目光一闪,又转瞬即熄,苦笑:“求仙羡道,我也想,要不,我也不会当了道士。” “世人说,法术易得,大道难求,只是这法术也难得,多有三弊三缺之难,并且就算咬了牙,认了这弊缺,也不过换得些皮毛之术,一辈子难以成就,更不要说大道了。” “你等都是公子,大有前途,说不定还是未来的贵人,可愿无钱无权,还受得鳏、寡、孤、独、残诸种之苦?” “若是愿意,贫道倒不吝啬开得墙门。” 说话认真,语气诚恳,诸人听了,身一紧,心一缩,张胜就第一个摇头:“要我一辈子无权无财还罢了,还要断绝家族,无有子嗣,这还是免了。” 郑应慈放下茶杯:“求仙羡道,多是飘渺,富贵不是坏事,就算是想要不朽,在生民立业的大道中求,也更是直道,这些法术,我是没有缘分了。” 苏子籍手捧着杯子,只是笑笑,并不说话,只有方惜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心动,只是想着家里的财产,以及俏丽的未婚妻,一咋舌把话吞了回去。 “生民立业的确是大道,功德很大。”惠道听郑应慈这样说,见着众人反应,也不生气,只是一笑:“只是有着官道,自然就有小径,小径也能通得幽微之处,可所谓天生诸道,自然有用!” “来,请喝茶,茶微凉,别有风味,再凉就不好喝了。” 大家于是喝茶,这时茶微凉带着幽香,果别有味道,来到桐山观就提高了警惕的苏子籍,却敏锐发现,惠道对自己只有好奇,并无恶意。 “难道欲害我的桐山观道士,并不是此人?” “这也有可能,一个道观里,必不会只有一名道士。” 但又一想:“惠道是桐山观观主,难道真不知情?” 因这种怀疑,在众人离开时,这位观主似乎想与苏子籍亲近一些,苏子籍并没有给这个机会。 “方公子,贫道有一事,欲叮嘱你。”惠道突说着,方惜脚步就是一顿,回头看向他。 “你此次回去,不可再轻薄孟浪,贫道近日将要云游……”后面的话,惠道没有说,可意思已十分明显。 若再惹了这等事,你可未必能找到我。 方惜顿时哭丧下脸:“我知道了!” 又再次千恩万谢,方与众人一道出来。 这时,外面细雨蒙蒙,苏子籍定了定神,不管害自己的事是否与惠道有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凡事来了,自己接着就是! “不过,惠道说近日要离观云游,又要做什么呢?” “苏兄,雨渐渐大了,现在去县城,就算有着牛车,必会染上湿气,何不去我家避避雨?”见苏子籍欲与余律一同回城,方惜忙邀请,虽都是临化县人,但方惜与郑应慈并不住在城中。 方郑两家都是本县大族,说的巧,还是同一个村三秋渡的人家,随着乱世平息,三秋渡地处要道,渐渐繁荣,变成镇子。 而方郑两家各有读书人换了门庭,分家不分宗,成当地赫赫有名的两大姓,号称联合起来,盘踞半镇。 苏子籍对此亦有所耳闻,知方惜是好客,但方家是官绅之家,规矩很重,且方惜病初愈,今日必是一家人说体己话的时候,自己何必赶着惹人烦? 就是有着与官绅人家结交的心思,也要暂时压下,于是婉拒:“方兄,改日罢,今日眼看着幕色渐重了。” “就是天色晚了,才要住上一宿,春雨甚寒,一旦感染了风寒,可就是不得了的事情了。” 古代畏风寒如虎,因没有特效药,一旦肺炎,就无药可治。 余律看看天色,虽是下午,但因下起了细雨,雨丝中夹杂着细雪,寒风猎猎,说着:“表哥其实说的是,还是住上一宿吧!” 张胜也嚷嚷:“苏兄,你总想读书,方家可有不少藏本,去读读也是不错,就去吧!” “想读书,我家真有,老爹花了不少力气,弄了三千册。”方惜立刻说着:“到家,我们秉烛夜读。” 见得众人诚恳,苏子籍心中一动,自己本来就书少,方家有书,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进益,当下稍推辞,就答应了。 第十八章 沈师侄 而在观中,新收了十五两香火钱的惠道,并没有喜色,对着门口看了一眼,重新掏出小铜镜,用手掌在镜面上轻轻一拂,就见一道灰黄之光,唰一闪而过。 小道童是正经收在门下的人,见了就是一惊:“这是妖祟?” “是啊。”将镜子收起,惠道叹着。 “师父您说的近日云游,难道是为了避开妖祟?”小道童也不怕丢了脸皮,直接问着,惠道并没有回答,而是缓步走到殿门口,袖手在身后,看了看细雨蒙蒙的天色。 “此城,怕是又要多事了。” 说了这句,惠道又冲着身后不远处的大柱子说:“沈师侄,既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这不是为了师伯您的面子着想么?”随着一声笑,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在柱后转出来,同样跟着个道童,比惠道的徒儿大了几岁,逼近成年了。 但要仔细分辨,能感觉到这十几岁的道童,沉默不语,行走间毫无气息。 这是桐山观两支的不同了。 惠道这一支,不可娶妻生子,要遵守诸多戒律,名字也代代由师父取,舍弃俗家名字。 但又一支不同,虽着道袍,一般也不娶妻生子,但并不守戒律,也并不舍弃俗家名字,现在站在惠道面前的中年道士,就仍用俗家名字,沈诚。 惠道对沈诚并无意见,但第一天见面,就能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怨气纠缠,这可不是小事,大凡道士,自然有办法解决这些,而解决不了,问题就很严重了。 惠道也因此约束自己的道童远离着沈诚。 此刻见沈诚过来,也不过镜子一照,那道童就立刻显出纸扎的面孔,还有着符咒在上面,就淡淡一笑:“方才你果然在用纸术来窥探。” 纸术化人,化鹤,都并非活物,并无气息,自然也就十分适合隐匿身形偷窥别人谈话、做事,不易被人察觉。 “若不是如此,我还不知师伯你竟然差点堕了桐山观的名声。”沈诚相貌普通,一双眼睛,十分明亮,望过来时,带着三分嘲讽。 这话很不礼貌,小道童面现愠色,惠道摇摇手,平静地对沈诚说:“沈师侄,那你可知,我是因何失手?” “若知道,我又何必来问师伯您?”沈诚想了下,又说着:“不过,猜也能猜到,莫非是本地出了妖祟?” 惠道瞥他一眼,已明白沈诚心中所想,劝着:“那妖祟略施小惩的邪气,就需请了师祖留下的法力才能驱散,这绝非你一人能应对。” “果然是妖祟!”沈诚却惊喜不已,又冷笑着说:“这不必师伯您担心了,我可不会像您一样连连失手。” 说完,就转身离开,道童转身沉默跟上。 “师父,您才是观主!”小道童不忿:“您就任由他对您不敬?” “别看你师叔斩妖除魔,其实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由他去吧。”惠道笑着,摸了摸小道童的头:“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暂时留不得了,随为师走罢。” “可若出事……” 惠道想了下:“你倒提醒了为师。” 随后折返殿中,取出纸笔,在上面挥毫一番,将信折好,对小道童说:“走吧,待出了观,请人送信给曹易颜,他曾在桐山观修行过,虽现在已离开桐山观,亦有情谊,想必,沈师侄落难,必会相救。” 想到沈诚这一支在这几年的异动,他心里清楚,背后肯定有曹易颜的手笔,连着谋求是什么,亦猜到了一些。 但这种很容易带来滔天大祸,惠道并不想被卷入其中,唯走为上策。 三秋渡 现在是临化县最大的镇子,一行人的牛车来到镇上,苏子籍看时,这时真的天要黑了,炊烟处处,郑方两家距离不远,郑应慈在街上分开,方惜归心似箭,当牛车停在了方府门前,立刻就急急忙忙下车,还险些摔到了地上。 “少爷,您小心些。”家丁忙搀扶,说。 “娘,我回来了!”扒拉开那人,方惜提着衣摆往里小跑,欢喜喊着。 才到内院,有人给方太太郑氏报了信,郑氏听说儿子脸已大好了,立刻连连念好,并迎了出去,正好就看到了跑进来的儿子。 “真是,多大了,还这样毛躁,你爹知道了,必又有责骂!”方郑氏这样说,拉着方惜上下打量,连声:“不愧是桐山观的道长,真的治好了你的脸,可有给香火钱?” “娘,给了,十两呐!”方惜忙解释,又指着外面说:“表弟、张胜,还有一位苏兄也陪我去桐山观,天色晚了,就请着到家住一宿。” “还不快请入内。”余律是自家表亲,方郑氏有些惊喜,连忙迎入小厅,片刻就见着三个人过来,余律和张胜就罢了,新见的一个人,年轻不大,穿着青杉,虽浆洗得褪色,但十分干净,并且眉目娴雅俊秀,一脸书卷气,不禁立刻心生欢喜。 方郑氏当下询问,得知新中了童生,更连连点首,唤人立刻请着换衣。 三人去换半湿的衣服,方惜已连比划带说,将在桐山观的遭遇与方郑氏说了。 “我的儿,你可是受苦了。”听到自己儿子吃了苦头,方郑氏连声叹着。 “娘,我表弟可帮了我大忙,他的同窗也不错,听见要驱邪,都靠上来了……”方惜说出当时人围上来,就不疼的事。 方郑氏听了,心中一动,难道是有福的人,说着:“听你说,当时情形混乱,你表弟当机立断,没有让你伤到了自己,的确该谢谢。” “还有苏子籍才十五岁,就中了童生,也是可以结交,想读书更是好事,你要有这上进心就好了。” “趁还有段时间,你去会见客人,我弄几样小菜治个宴,还有,小福,看看老爷吃宴回来了没有?”方郑氏抿了抿嘴,使唤着,而方惜高兴的去了。 说也巧,这时方文韶恰回来了,还带着酒气,方郑氏迎了上去,埋怨:“怎么又喝多了,上次大夫还叮嘱,少喝酒,你已不是三十岁了。” 第十九章 推辞 方文韶接过醒酒茶,喝了一口,苦笑:“中午这一筵是庆贺刘师六十大寿,直到申初时方散,虽刘师仅仅是秀才,现在名分还在我之下,但曾是我恩师,我哪能怠慢,提前辞去?” “而且其子刘弘墨本身上进,也已是秀才,更不能轻慢了,唉,要是惜儿有这出息,就好了,这次惜儿办了丑事,我只得推托染了小病修养不能前去,实在羞杀我也!” 方郑氏知道丈夫深爱这儿子,但恨其佻脱,连忙说:“儿子的病,已好了。” 说着,把过程细细说了一遍,又说:“俗人说,福气压霉气,儿子结交的朋友,还是有些福气。” 方文韶听了儿子的病好了,心中就一喜,细一想又沉吟:“你是说,惜儿靠近了就不疼,离了就疼?” 方郑氏说着:“据儿子说,的确这样。” 这可不仅仅是福气的事了,方文韶一怔,起身:“我去看看,顺便考下惜儿的功课。” 方郑氏并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只温言对丈夫说着:“他脸肿,这几日一直没有温习,若落下了功课,你不要在朋友面前罚。” 方文韶捋着短须:“夫人放心,我有分寸。” 寻着去,找到了书房,发现儿子竟连数日前的功课都忘记了大半,顿时就拿起戒尺,狠狠地打了几下:“我是怎么教导你?仗着有些才名,便行事孟浪,不思进取?” 方惜眼泪汪汪,只能忍着。 “说吧,这一事,又是怎么一回事?”放下戒尺,方文韶坐回椅上问。 方惜睁大眼,朝父亲看去,一一说了,说的和方郑氏区别不大。 方文韶若有所思,自己这儿子,虽读书有些天赋,顺利考中童生,但性格有些佻脱,上一次没有考中秀才,现在府试在即,若不下些猛药,鞭策一番,怕是自己的期望,就要落空了。 这年纪,最容易走错路时,可不能任由下去。 见父亲脸沉如水,方惜露出纠结,低声:“爹,儿子知错了,以后定会好好读书,光耀门楣。” “这且要看你以后表现,可不是承诺一句就成。”方文韶也没打算让儿子一下子就改变了过来,对他来说,结识人脉更重要些。 郑应慈是自家亲戚,从小认识,的确很出色,而还有个人却才认识,当下捋着胡须:“那个你新结识的苏子籍,是童生?” 方惜想了下:“是,听表弟说,他是新取中的童生,儿子虽不曾听说过他的才名,但想来,十五岁就中童生,才学应该不错。” 方文韶虽看不惯儿子的散漫佻脱,对儿子的交友还算放心。 “有道是,莫欺少年穷。虽是寒门子弟,但能考取童生,就已强过许多人,这样吧,我就去见见。” 方文韶说着去厅里见客,苏子籍已换了衣服,正和余律、张胜闲谈。 “苏贤侄,我与汝父同在桑梓,更是同年,一向亲近,还受过教诲,只是不曾见过你,今日一见,果是少年英才,一看就知是读书种子。”方文韶不仅与余律这外甥说话,与张胜寒暄,面对苏子籍亦态度颇好。 “你又和小儿同中本县童生,以后还得多多来往才是。” 苏子籍连忙说:“学生侥幸,实是有愧。” 方文韶又说:“听汝父去世,乡野封闭,竟然未闻,未能奔吊,实是有愧,谨具帛金十五两,贤侄权且收着,以后我还得亲自拜悼。” 说着,就有人捧着一个木盘进来,里面摆放着三个银元宝,一个五两左右。 十五两纹银,对苏子籍这样的寒门学子来说,绝对算得上一笔大款,实在让人惊讶,但这在白事的现场收了,还有道理,现在收却不符合礼数。 苏子籍再三推辞,只说着:“伯父若是吊悼,小侄必是恭迎十里,现在这钱却不能收。” 顿了下,苏子籍诚恳:“不过,我的确有一事相求。” “哦?苏贤侄请说就是。”方文韶有点好奇苏子籍想要什么了,不仅是方文韶,郑夫人连同别人,也都等着苏子籍后面的话。这是十五两白银,作寒门学子,居然就拒绝,这可实在是令人感到不解,苏子籍推掉这赠金,请求什么了? 就听到苏子籍说:“我与方兄一见如故,闻伯父文章老道,字字珠玑,小侄想请方兄念颂,得以终身受用。” 众人听了,都是怔怔,虽说举人的心得,对读书人,尤其想要考秀才的人来说,的确有些价值,但大魏世祖改制,立了科举和雕刻印刷,到现在数百年中,已成为最主要的当官途径,县试、府试、省试、会试、殿试,几乎均以时文来决定去取。 为了科举,出版商收集举人以上,特别是进士翰林的文章出版,时文阅读活动在深度和广度上都得到了空前普及,要读这些时文,费钱一两就可购买三本。 方文韶再自信,也不觉得自己文章,能和这种出版的翰林文相比。 而且看苏子籍的衣着,就知道未必家境贫寒,但也并不富裕,推辞银子,只想听读自己文章,这是清高,还是一种权谋? 方文韶干咳了一声,对自己书童说:“这事容易,墨书,去将我书架小木箱搬来,惜儿,你就给苏贤侄读读。” 其实虽才第一次见面,苏子籍给的印象还是不错,如果是清高的话,虽有点幼稚,但很符合少年心性,人之常情。 但如果是权谋,只是为了奉承自己,这就有点吓人了。 因才十五岁,灵机一动,就有这种心思,可所谓胸有山川之险,哪怕真的是贵人,也不能结交。 这样的话,哪怕一时得利,终有大祸,自己儿子虽佻脱却心胸迂阔,到时就是替死鬼,绝不能让他留在儿子身侧。 当然,方文韶无意得罪可能的贵人,不会去打压,反会花些钱用些人脉,将苏子籍送去府学就读,这样不但分离了,还能落份人情,日后好见。 这样想着,就使唤书童去拿,方家并不搞红袖添香,无论是方文韶,还是方惜,伺候都是书童,这方面方文韶还是以身作则,奈何这个儿子天性这样,家里没有红袖,就去外面花痴,就算是订了未婚妻也一样。 现在得了个教训,要是因此收敛,在方文韶看来,倒是因祸得福。 “老爷,箱子抬过来了。”片刻,被支使去书房抬箱子过来的墨书回来了,搬着个不算大木箱子,轻轻放在桌上。 方文韶示意苏子籍过来,不止是苏子籍,别人也纷纷靠拢过来。 尤其方惜,在看到自己的爹打开箱子,忍不住往里看:“爹,这些都是您的手稿?” 里面有着十几本的样子。 方文韶看他一眼:“这是我这十多年的读书心得与诗文,你已看过大半,剩下两本,你这几日也要熟读,不可偷懒。” 若不是为了儿子,他怎么可能写下这些? 第二十章 升级 看着这十几本薄薄的册子,每本不过千字,方文韶面露怀念之色,抚摩了下。 平时的文集就罢了,心得记录,对举人来说,写起来也非常麻烦。 想到自己这几年,一心想要考取进士,忽略对儿子的教育,方文韶就觉得,自己想往上考的念头虽不必舍弃,但到了这年纪,培养儿子也是重中之重。 苏子籍只是一看,就知道这些书卷的确有用,艳羡不已,说真的,进士翰林文的水平,肯定在这些之上,但印刷本,紫檀木钿根本不认,只认这些手著本,实在令人无可奈何。 并且这些手著本,还必须要经过方家人来朗读,自己方能获得收益,要不何必麻烦? 才想着,方惜已是翻开一本,朗读起来。 作方文韶的儿子,方惜自然是有继承权,这继承权不仅是继承家产,还包括继承手稿,并且朗读,还获得了方文韶的批准。 “国家初定,草莽者尚存,湖北襄阳尤甚,多有流寇余孽盘踞山谷,时而出掠,日夜六七惊,民苦甚也” 果然,方惜才朗读了一句,苏子籍就收到了熟悉的信号:“方惜向你传授【方家策论心得】,是否学习?” 苏子籍就是心中一喜,应着:“是!” 眼前黑了一瞬,一堆信息进来,视野冒出了淡青色提示:“方家策论心得已习得,合并到四书五经中。” “经验+7、+5、+6……” 每一句朗读,都有提示不断在眼前飘过,随着提示,知识涌入,铭刻在苏子籍心中,并且以新的方式进行组合。 对于策论,苏子籍自然早就学过,且还认真研究过,经过这一番组合,脑袋瞬间清醒了几分,颇有一种传说中“开窍”感觉,不由暗想:“举人的科举经验,果见效快,立刻就能感觉到变化。” “原本还需要凝神苦思才能做出文章,现在有一种可以不假思索挥毫的感觉,生涩处也通了,若将这几本都读了,想必府试取中的机会会大大增加。” 当一本读完,苏子籍看了下,就发觉是“【四书五经】5级(837/5000)”,一口气提升了800点经验,这实在要得,苏子籍恭敬的站起身,对着方文韶和方惜深深一揖:“谢伯父,谢方兄,还请方兄继续朗读。” 方惜无可无不可的又拿起一册:“传闻庄惠临流处,寂寞濠梁过雨余,梦久已忘身是蝶,水清安识我非鱼。” “方惜向你传授【方家诗词心得】,是否学习?” “是!” 诗词更薄,才二十余首,但读完,苏子籍连连点首,看了一眼,见是“【古典诗词】3级(251/3000)”,顿时说着:“大有所得,大有所得。” 古典诗词,讲究平仄相对,“平”对“仄”或“仄”对“平”,押韵严格,并且在这种严格束缚中,寥寥数字,却四两拨千斤,字字千锤百炼,勾出恢宏或清雅之卷,发出或激荡或幽咽之乐,其内涵的美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涉及构思、造境、布局三层。 单是这二十余首诗,就当场让苏子籍升入初通诗词的级别了,这里真是经验仓库啊,苏子籍就和老鼠入了米库一样,喜不自胜,当下又起身深深一揖:“还请方兄再读。” 虽转春了,天气还是有点冷,春风裹着似霾似雾的细雨霰雪,方郑氏忙了一阵,见菜都准备齐了,虽不算奢侈,倒也香气四溢,又见时间不早了,就到了厅处,还能听见朗读声,只是有点哑了。 凑近了看,发觉张胜昏昏欲睡,打着哈欠,而余律听的认真,自己儿子方惜还读着,声音有点嘶哑,不由心疼,就要说话,却见着方文韶脸色有点凝重,摆了摆手:“轻点说话。” 方郑氏抿了一把鬓角,说:“春寒,天也不早了,用晚饭吧,读书也不必急于一时。” “再等等,这本读了就读完了。”方文韶若有所思,这时恰读完,当下让方惜喝茶,自己摸了摸胡须,说:“既读到了经意的心得,不如诸位就以方才读到最后一句为题,写一篇经论?” 这话倒让苏子籍很心动,他深深吸了口气,整理下大脑,看了一眼紫檀木钿,见得“【四书五经】6级(5137/6000)”,心中惊喜。 十几篇读完,虽有的有重叠处,但一口气冲到了6级,还有几百就可抵达七级。 而七级的水平,不知道去府试,行还是不行。 现在能得到有丰富科举经验的举人一对一指点,这可是个好机会。 要知道,在县学,教导的虽也有举人,多半是已考取举人十年以上早就放弃了继续往上考的老举人,论起学问来,虽也都扎实,未必如方文韶这样老道。 方文韶可一直都在读书,试着考取进士,虽几次都落第,更年轻更有经验一些,这可是经验宝库,苏子籍当即说着:“那我就献丑,请伯父您指点一二了。” “有志气。”这样态度,让方文韶点了点首,而余律见状,摇头而笑,拉着张胜一起取了纸笔,写起文章。 方惜也有些技痒,也加入其中。 这经论讲究知识积累,以及阅历,哪怕方惜这样有着家学积累的学子,若阅历不成,写出来的经论,也往往也只是中庸,没办法出彩。 要知道,眼界阅历,可不是能靠自己凭空想出来,跟走万里路,见惯大场面的人没法比。 也因此,天赋就非常重要。 苏子籍刚刚因得了方文韶的知识与经验而快速进步,现在要写经意,真是毫不拖泥带水,提笔就来。 几乎只用不到半个时辰,一篇经论就当场写了出来。 方文韶一直关注这几个后生,见苏子籍放下笔,立刻过去,低头去看。 “方伯父,请您指点。”因不是科举考场,无需在意细节,苏子籍写完,就将文章双手递给方文韶。 方文韶接过来,先一目十行看了一段,但没有看几行,就抬起眼看了苏子籍一眼,又重新将目光落在破题处,一字一句看了下去,并且还低声念着。 “道之不明久矣,士欲言中庸之言行亦难奚哉,古之所谓中唐者,尽万物睹理而不过,循循焉为众人之行,可也” 第二十一章 经意 看完这句,就忍不住向苏子籍投去了一眼。 “此人真是读书种子,我原本以为此子要读书仅仅是攀附之谋,不想是真得了要旨者,不过十五岁年纪,能写出这经论,实可叹一声后生可畏!” 方文韶并不知道苏子籍是因得了自己的经验,方能进步神速,而且风格相似,让方文韶更生出知己之感。 “虽文章还欠了点火候,但是这是相对举人来说。” “要说府试之秀才,不敢说如取囊中之物,也十之八九。” “这样的人,就算未必是贵人,中个举人也不难,特别是考虑到才十五岁,更是前途广大,若能考取了进士,走上朝堂,本县就多出一个县绅人家了。” 别看方家有个举人,在这镇是两大姓之一,但跟郑家这种出了一个进士的家族比,已落了下风,若不能在自己或方惜这一代出个进士,怕这三秋渡,会渐渐变成众人眼中的郑家镇。 虽两家交好,可这不是方文韶愿意看到的事,所以才会想要替儿子结交善缘,但这少年还得再看看。 这念不过是快速闪过,现实中,方文韶不过是微微一怔,看完也不说话,见余下几人交卷,一一取过看了。 看完,方文韶心中一叹。 “张胜可算最次,只能说勉强取个童生,还得看运气。” “余律和儿子方惜,已有点火候,中童生是理所当然,府试的话,也可以试下,看运气了。” “至于苏子籍,锥处囊中,其末立见,虽没有抹平到举人的差距,但也差距不远了。” 方文韶是过来人,深刻知道童生其实有点天赋,认真学习,就可考取。 童生到秀才也不难,但秀才到举人,其实有个天堑,相差甚大,多少个少年成名的神童、才子,都卡在这一关。 有人说是时运,这有关系,但更大的原因是跨不过这天堑。 而这少年,竟然已经接近了。 当下心情很复杂,对苏子籍说:“苏贤侄,你这经论写得堪称老练,府试我觉得没有问题,只需运气不太差便可中。” 这运气,往往是指忌讳,或考官的喜好。 但凡不是碰见特立独行些,或对某一篇经论莫名厌恶的考官,这种四平八稳的文章,起码不会拖后腿。 苏子籍听出方文韶对自己的赞赏,心中惭愧,自己不过是沾了刚刚得到方文韶经验的光,忙谦逊道谢。 余律拿了文看了,脸上神情惊讶,连漫不经心的张胜都变了色。 苏子籍看了两人一眼,知道他们惊讶着自己的进步,很明显,短暂几日,自己文章又进步了。 方文韶暗暗感慨,自己刚才还有猜疑,现在看来,论这水平,怕是结交还嫌稍迟了,就要进一步说话,方郑氏笑说:“天色晚了,我已让厨房备了酒菜,不如你们边吃边聊?” 难得看到丈夫跟个晚辈这样投机,却不得不插话进来,免得错过了晚饭,让人家饿着肚子。 方文韶的手就是一顿,歉意:“是老夫忘了时间,让人上菜吧!” 就算入席,仍不忘与苏子籍说些去府试、省试要注意的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对有志于科举的人来说,这些来自举人的提醒,都是宝贵的经验。 等到宴散,诸人去客房休息,方文韶还是怔怔,方郑氏与丫鬟收拾了碗筷,回来见了,不由诧异,细问其故。 方文韶就叹着:“原本还以为这人攀附,现在看来,我儿与此子,只怕还结识过晚了。” 次日,余律才醒,就有人敲门,发现是方惜来了,余律忙让进来:“表哥,你怎么这样早就来了?请坐!” 方惜蓦地一阵脸红,咳嗽一声,坐了,笑说:“昨天麻烦表哥和各位了,总算把我这张脸恢复了,要不真见不了人——” 余律不以为意:“自家亲戚,这算不了什么,你这样早来,有什么事?” 方惜原本有事,顺着说:“表弟,我这次来,的确是有事,我听说你们常常在一起读书?现在府试在即,不如住在我家,我爹是你亲舅,我家难道还住不得?” “而且苏兄独自一人在家,有失照顾,你劝着苏兄一共留下,同窗读书,还能偶尔访访友,到时,我们一起去府试。” 府城离临化县有一周路程,基本上童生都要提前几日,眼看着也没多久了。 “家里牛车书童都已早早选了,路费银两,也早预备。”余律立刻明白了方惜心思:“至于苏兄,我是自小认识,明白性格,怕是不会受你这好意。” 又说着:“表哥要与苏兄结交,以后总有的是机会。” 方惜略一想,不好勉强,笑着:“这样是我莽浪了。” 而苏子籍并不知道这些,没有受到打搅,早晨心满意足起身,用完了早点,就此告辞,方家备了牛车,大家乘车回县城,连方惜都相送。 昨天雨夜,三秋渡看不清楚,现在看去,商铺连绵起市,不远还有座土地祠,不时有着卖小吃的吆喝,很是繁荣的样子。 见苏子籍面露惊讶,方惜有些得意,说:“我这镇,本是三秋渡,地处要冲,渐渐繁华,不久前,县中还在镇上建了个巡检司。” “私下也叫郑方镇,就是因至少三成百姓都是这两个大姓。” “郑方两家以读书为荣,我爹是举人,郑家上一代出个进士,两族都有可以启蒙的族学。” 苏子籍连连点首,颇有些好感,特别是对方惜和方文韶,这样耕读世家,才能一夜之间,让自己升级,回去只要稍磨砺,就能赶在府试前,将四书五经升到7级了。 真是好镇、好人呐! 方惜不知苏子籍心中所想,但能察觉到苏子籍的态度变化,以为是这镇子的读书风气让苏子籍折服,美滋滋同时,态度更热情了。 三秋渡到县城并不远,等到了县城,各自分离,方惜就在怀里取出一个菏包,递给苏子籍。 苏子籍微微挑眉:“这是?” “苏兄,承蒙你陪同解决了我的事,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是我攒下的一些体己银子,你不要推辞,府试就在眼前,等你考试归来,慢慢还我就是。” 苏子籍立刻知道,这里面是方惜借与自己的盘缠。 第二十二章 收个手 见着苏子籍一迟疑,方惜又说着:“你我父辈就相识,现在一见如故,未来可能是同年,苏兄是大丈夫,这点银子算什么?难道连朋友相授都要矫情推辞么?” 这也就是方惜,性格迂阔,并不细腻,也不怕贸贸然借银,会不会让人心里别扭,若是余律,怕会做得更委婉一些。 要是原来的苏子籍,怕是不肯接受,但现在已恢复了前世记忆,再不是当初好面子硬撑被人设计了的人,昨天不肯受,是因为无功不受禄,现在是朋友相赠,意义不同,而且这次去府试,处处都要花钱,手中的银子的确不用,方惜的帮助,没必要拒绝。 既是朋友,到时加倍还回去就是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回头还你。”苏子籍笑着接过,看都不看一眼就放入了怀中。 见他不扭捏,方惜心情更好,自觉完成了父亲交代的任务,一揖手:“那我就回去了,府城再见。” “府城再见。”苏子籍感受了下重量:“十两?的确不少了,府试的花费有了。” 至于说府试不中,怎么办? 苏子籍还真不担心,科举的舞弊是肯定有,但蠢人才一叶障目,原因很简单,血缘出身当官的维护血统,科举出身当官的维护科举,自己所在世界,科举大兴的时代,除满清屡有舞弊大案,一查全部是满人贵胄带头所为,只是往往板子落在汉官身上而已。 在明朝,宰相之子要是没有才能,最多是举人,不得进士。 权倾朝野近二十年严嵩,也不能给自己儿子严世蕃弄个进士出身,恩荫读书和作官,也决定了他永远不能真正进入中枢。 这时代,科举既大兴,因科举上位者不计其数,那里面花腻肯定有,但有才能的人还是能出头。 自己四书五经7级了,应该能上,只要中了秀才,自己欠的钱,就相对容易还清了。 这样想着,脚下没慢着,转了过去。 “咦?” 不远处,野道人正好看到了这一幕,露出惊讶的神情。 野道人生得相貌普通,属丢进人群里轻易找不到的一类,此时眉微蹙,低声自语:“不好,这个苏子籍,考取了童生还罢了,竟又找到了一个靠山!” 童生严格说,不属于功名,但已在官府挂号了,方家,在县中是举人之家,全县不到十户,野道人自然是认识,当下心中不安,暗暗后悔:“早知道这样,却不立了敌人了,看来我的相术,的确有缺陷。” “唉,我怀才不遇,何时才遇明主?” 当下花了几文,搭上了一辆牛车,去了张老大处。 “路先生,你可算是回来了,刚才大哥,还问起你来。”等野道人到了据点,遇到的第一个人,就跟立刻说。 野道人心里一动,说着:“我这就去!” 张大措的脾气可不算好,自己倒也不惧,但总是相互帮衬,要不自己也赚不到多少钱,而且这事,也得商量商量。 果然一进张老大的小院,就听到里面喝骂声,是张大措又在训斥手下。 “大哥,路逢仙回来了!”有人眼尖,朝窗外看一眼,就看到了野道人的身影,立刻说着。 张大措面沉似水,呵斥:“什么路逢仙,要叫路先生!” 以前路逢仙是跟着自己混,但这人的确有点门道,混出脸面了,自己也不能不给几分面子。 看着野道人进来,才展颜笑了:“路贤弟,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野道人装着听不出话意,以前是以前,但现在自己有了名声,远至郡内都听说过,自然就不一样了,只是说着:“来这里,是给张大哥禀告一声,那个苏子籍和方家在结交,刚刚才被方家公子方惜用牛车送回来。” “你说,他与方举人结交?”张大措一惊。 “对,我看见临分别前,方惜还给了盘缠,看不出多少,但至少有五两。”野道人的眼光还是很毒辣。 张大措再也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眉拧着。 两个来临化县的人已走了,张大措本来就想派人盯着苏子籍,想找机会对苏子籍下手,不让其参加府试。 现在苏子籍是童生,张大措不敢杀人,但是苏子籍如果凑巧遇到流氓斗殴,被波及了破了相断了腿,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要知道,破了相断了腿,是不能科举,可以毁了苏子籍一辈子。 现在苏子籍搭上了方举人,方举人可不止是举人,方家虽这两代只出了二个举人加几个秀才,但宗族势力不可小觑,尤其是方家还跟郑家有姻亲关系,而郑家出了个进士! 这样的大族大姓,哪是随便就能惹得起? “路贤弟,你说怎么办?”挥挥手,张大措烦躁令手下出去,才问着。 “这事归根到底,是由于桐山观,不能总是我们来扛,桐山观总得给我们遮风挡雨才是。”野道人说着,见张大措脸色阴沉,又说着:“张大哥,我们和苏子籍没有深仇大恨,何必就得死嗑到底呢?” “桐山观给的这点银子,不值我们的命啊!” “你不想要桐山观的道决了?”张大措斜眼看着野道人。 “张大哥,你是明白我的,我原本师承是屠龙术,观天象,察地理,算人谋,可惜我命不好,只学了三分。” 野道人说到这里有点怅然,脸泛上一丝苦笑:“更重要的是,等我学成,天下之争已接近尾声,现在更是天下太平,四海归心,哪有屠龙术的用武之地。” “我只能在奇门遁甲,风水相术上下工夫,混口饭吃。” “别看相面看风水的人,用我时一片热情,其实根本不把我当人,我反正已经是下九流的相士,又没有后代,因此才想着要桐山观的道决,也不怕三弊五缺,要是能修个鬼仙就心满意足了。” “你罗嗦的绕来绕去,想说什么?”张大措有些不耐烦了。 “我想说的是——苏家祖坟看似平常,细看有些不对,哪里不对,我说不上来,但是就是有。” “这事,我是不插手了,道决再好,也没有命好,你我相交一场,今天就是劝你收个手,别在阴沟里翻了船。”野道人收敛了笑,端容说着。 张大措不由心惊肉跳,在房间里转了几转,长长叹了声:“你的话,我还是信的,可是上了船,就难下了,我可是派人挖了苏家祖坟,而且,还有二个兄弟死了,虽不可能是苏子籍这文弱书生下的手,可我总疑和他有关。” “你说,要是苏子籍中了举人,查起苏家祖坟的事来,会怎么样?这事可是纸包不住火呀!” “就算是你,没有直接参与,可脱得了关系?到时苏子籍怎么看你?” 挖人祖坟,与杀人父母无异,这是解不开的血仇,而县里小帮小会,哪可能办事天衣无缝,说不定小弟喝个酒就泄露出去。 张大措见野道人哑口无语,重重一顿,露出了狞笑:“既结了的深仇大恨,就必须弄死这个苏子籍,不过你说的对,不能单由我们上,桐山观也得顶上去!” 第二十三章 小丫头 方家牛车直接送到家门口,苏子籍目送着方惜驾车离开。 结果一回头,就看到身材娇小的叶不悔,也不知道何时站在自己身后,正环胸看着他,脸色很有些阴沉。 苏子籍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小姑奶奶怎么来了?” “你这人,白白让我在这里等了快一个时辰!”叶不悔见他不说话,哼了一声,越发不高兴了。 昨天是吃过了宴,她就没有来,今天想着他还没有吃饭,特地过来,不想空着没有人,不知道哪里去了。 男人有钱就变坏,实在是至理名言! 这小祖宗,难道是来还棋谱? 看她手里提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苏子籍心中有数了,她现在正在气头上,说再多好话怕也没用,苏子籍索性利索开了大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算你有良心!”见状,叶不悔哼了一声,随后将一个油纸包塞到苏子籍手里,才径直往里去,清脆的声音飘过来。“这是我过来时顺路买的,你要是不想吃,也可以不吃!” 都不用看,光是闻,就能闻出这是肉饼,叶不悔素来是嘴硬心软,跟她的相处,早就让苏子籍摸透了她的性情,心下好笑,又是一涩。 结果叶不悔正巧回头,立刻瞪大了眼:“怎么,你还真不想吃?刚才见你被人用牛车送回来,是去别人家做客去了?是不是已吃过了好的,不稀罕我这个肉饼了?” “怎么会?”苏子籍随手掩上大门,跟上来,安抚这小姑娘:“不悔的心意,我哪会不稀罕?” 也不知道这句话里,有哪里戳到了叶不悔,让她表情稍稍和缓下来。 “对了,这棋谱还你。”这时二人已进了屋,叶不悔放柔了声音,将仔细包着的棋谱放到桌上,又磨蹭了一下,才继续说:“还有我爹说,你考取了童生,这是好事,你说你吃过宴了,那是同窗宴,不是家宴。” “你家没人给你庆祝,就去我家吧,你与我爹,还有我,我们三人一起吃一顿,就算是庆祝了,你来不来?” 苏子籍不会和过去自己一样好面子,伤了叶不悔的心,听了这话,笑着:“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我才回来,休息下,放心,下午我就过来。” “那成,可不准不来,我回去就去买些酒肉,若是你不来,我就给你好看!”挥了挥手小拳,似乎还“记恨”着今天让自己白白等了一个时辰的事,叶不悔临走前又警告了一番。 苏子籍苦笑,就这小辣椒的脾气,自己哪敢放她的鸽子? 送走了她,苏子籍抵达正房书房,靠着南窗一小排书架,架上书籍都翻了毛,将棋谱一本本放上去,虽自己对下棋兴趣不大,但毕竟是苏父遗物,留着也是个念想。 “不悔倒是个下棋种子,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参加棋赛?”苏子籍想到叶不悔对下棋的痴迷,想着。 大郑继前魏之风,对女性固然有着束缚,但也不是不能参加社会活动,棋赛这种事,历来男女都可参加,尤其未婚女子,比已婚女子受限要小得多。 叶不悔这样家境普通的小姑娘,若参加棋赛,能获得一些奖励,对未来婚嫁也有助益。 “哎,不过不悔性格,可没有君子之风,就是获胜,传出美名去,多半这性格也能吓退一半的男子。”苏子籍想到小辣椒的性格,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换了鞋袜,就去了叶氏书肆。 临化县算得上人烟稠密,街巷店铺林立,小贩、货郎叫卖不绝。 苏子籍心生黯然,真的是恍惚换了人间,举目看都是陌生人,或只有叶不悔父母给自己一点亲切和温暖。 此时前面一家肉铺,案上放着刚出锅的卤肉,柜台坐一个人,虽是卖肉的,但长的慈眉善目,一抬头就看见了苏子籍,就招呼:“哎,苏小哥,你身子太弱了,读书不要这么拼命。” 又有妇人在检肉,听了就吃吃笑:“小哥长得周正,身体弱了点,记得前几日还晕倒了。” 她的话没说完,一个姑娘经过,她高条身材,衣服不算贵,浆洗得干干净净,瓜子脸,听了这话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涡,看样子是极赞同了。 苏子籍只得苦笑应了,寒暄了几句,这卖肉的张老板切了一块肥油油猪头肉,抖开桑皮纸,笑呵呵说:“来,把肉带回去补补身子,你爹以前经常来买!” 苏子籍推辞不过,接了,抵达了叶氏书肆,叶不悔正站在门口和人说话,这人年纪不大,穿一身公差服,带着铁尺,倒也威风。 苏子籍走近了,听到叶不悔正叉腰对怼:“……谭安,你这人好没有道理,我和谁交往,又是多大年纪,与你何干?” “我爹都不曾说什么,哪轮得到外人说三道四?你若再这样无理,我可就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做真的不知礼数的人了!” 说着,就欲回身拿扫把赶人,结果看到正表情复杂看着自己的苏子籍。 虽然在苏子籍面前一向都是这模样,但才说了这话,此时被苏子籍看着,叶不悔突就升起了一种羞涩,微红了脸。 “喂!你还不走?”见公差谭安还愣愣看着自己,叶不悔叉腰,气呼呼说着。 谭安这才醒过神来,看向了过来的苏子籍,脸上一片失落,不过没等苏子籍替叶不悔赶人,他就直接扭头便走。 “这谭安,前阵子还正常,继承了父职当了公差,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望着谭安背影,叶不悔还有些气:“你都不知道,他居然跑来对我说,我年纪不小了,不该与你太过亲近,若总去你家,让人看到了不好说婆家!” “哈哈,我用得着他来教训?” 古代的人真早熟啊,谭安看起来,才十六七岁吧?苏子籍沉默了一下,说着:“此时说这些,的确过早了,你看起来可不像是能嫁人的模样。” 目光扫过小姑娘的身体,就捏着自己下巴,肯定的点了点头:“嗯,还是个小丫头呢!” 第二十四章 吐血 才十四岁,在原本自己世界,还在上初中,标准的罗莉! 不过,才说了这句话,叶不悔明显又怒了,直接瞪了一眼,眼光凶了起来,似乎想吃人。 “怪哉,瞪我作甚?我不是在顺着她说吗?”苏子籍觉得自己很无辜,一脸茫然的进了书肆。 他才进来,叶不悔就将门直接关上了。 “今天不作生意了,走吧,我爹在里面等着你呢!”哼的一声说完,叶不悔先一步走了进去,也不等他了。 苏子籍摸了摸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永远都落在下风,却不好与一个小姑娘计较,跟着她进了屋子,看到已摆上了桌子。 猪肘子、白菜、羊肚片、红烧鲤鱼,还有一盘年糕,很丰盛,普通人家过年也不过如此。 叶维翰这时过来,见到苏子籍,很是高兴。 “叶叔,这也太过破费了。”苏子籍忍不住说,这些年,全靠叶家帮助了,这银子自己以后可赚几百倍几千倍,但心意却难还了。 叶维翰一笑,请他入座,又要斟酒,苏子籍连忙抢过,给他斟上。 叶维翰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说着:“子籍,你能有今天,叶叔很高兴,这一嘛,是为了庆祝,二则是希望你去府城时,也带上不悔。” “啊?”这话让苏子籍就是一怔,但本就想到了棋赛的事,转瞬间意识到了对方说的意思:“可是不悔,终于要去府城参加棋赛了?” 叶维翰点头:“正是,自前魏世祖以降,到本朝,三年一次的棋道大赛陆续不绝,不悔的这次比赛资格,我早就给她取得了,俗话说,二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下棋这事,讲究天分,不在年纪多少,她现在也学习的差不多,是时候可以试试了。” “再等三年的话,就耽搁了。” “只是我身子骨不好,而她一个人去,我又不放心,若能与你同行,也算是有个照应。” 棋赛是三年一次,地点是县城——府城——省城——京师,在这样的时间地点,其实也是为了方便广大学子,有对下棋一事喜爱跟信心,可以在考试之前,参与棋赛,算是结交朋友,亦是陶冶情操。 若能获胜,传出美名,或还能得到主考官的欣赏。 毕竟这世界,棋道是雅事,魏朝甚至建有棋待诏的官职,而大郑继承此制,虽最高才正八品,却是女子除了入宫外唯一能获得的官身。 苏子籍本就想要报答叶家父女,这种小事当然不会介意,当下立刻表达:“请您放心,我到时会陪不悔去棋赛现场,保证回来时,她安然无恙。” 这也正是叶维翰求苏子籍带叶不悔去的原因,叶不悔只有十四岁,若自己去,难保不会出意外,有可信的男子跟着,让叶维翰也能放心。 可惜的是,自己不能离开县城。 叶维翰看一眼突然低头扒饭不说话的女儿,心生油然而生出感慨:“时间如梭,一转眼,你也快十五岁,要行笄礼了。” “我不希望你大富大贵,但总得有些傍身的本钱,不能给人轻看了。” “去吧,给自己弄个棋士的称号回来。” 叶不悔听到这话,差点噎到,眼睛都有些泪汪汪,只是喊着:“爹!” “好,爹不说了,爹不说了。”叶维翰一笑,知道女儿害羞了,转跟苏子籍聊起府试的事。 “你去府试,别担心盘缠,我新卖的书刊,还赚了些银子,你拿十两过去……”叶维翰一挥手说着。 “叶叔,不必了,方惜,或者说方家,这次给了我十两。”苏子籍哪肯要叶维翰这钱,其实他心知,由于叶维翰身体不好,精力不济,生意也每况愈下,这可是他的血汗钱。 既不能为了面子不要,但凡有办法,更不能无耻接受! 见叶维翰疑问,苏子籍一一细说,最后说着:“方家既有结交的善意,我受了就是,难道我日后,还不起这个人情?”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叶维翰心中感慨万千,“咕”一声喝下酒,注目着外院的春意,透了一口气:“你现在还谈不上一举成名,但只要中了秀才、举人,盘缠的确不用担心。” 知苏子籍有了盘缠,自然没有再劝苏子籍接受自己的赠银,心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心中原本就有的一个念头又升起来,但还没有来得及细想,捏着酒杯的他,嗓子眼一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嗽激烈不止,很快,按在口上的手帕,就满是腥甜。 “爹——”叶不悔吓得不轻,推开椅过来,扶着父亲,看着手帕上满是血,顿时眼泪就掉了下来,想说话,话到嗓口却说不出,全身都颤抖起来。 苏子籍稳重,立刻说:“你先扶伯父到床上,我去请郎中!” 见叶不悔带着鼻音应了声,就打开门奔了出去。 此时才入夜,街道上有一些行人,有认识苏子籍的人见匆忙跑过,忍不住问话,但苏子籍全然不顾,直接快步到了赵郎中的医馆。 医馆有三间门面,柜台旁坐着一个人,穿一身浆洗的雪白衣杉,正低声与一个伙计说话,听到脚步声,就看过来,一看见苏子籍,就惊问着:“你这样急匆匆的过来,又有急事?” 这就是赵郎中,以前苏父生病时,苏子籍就常来这里抓药,或请出诊去家里,对赵郎中人品信得过,也知道这赵郎中虽不是名医,在临化县也是水平不错的郎中了。 “赵先生,有突然咳嗽呕血的病人,您快随我去看看吧!”苏子籍忙说着。 一听是呕血,就知等不得,赵郎中也不废话,立刻让一个伙计看医馆,一个背着木箱跟着快步出去。 才到了街上,看了要去的方向,赵郎中立刻猜到病人是谁了。 “呕血的病人,可是叶老板?”赵郎中虽年过五十,身体强健,大步跟着苏子籍,不仅不喘,还有余力询问。 苏子籍连连点首:“正是叶叔,他喝着酒,突然就呕了血。” “哎呀,他这个病是痨病,拖了很久了,现在呕血,情况就不太好了。”给叶维翰看过病,赵郎中对他的身体很清楚,此时就忍不住摇了摇头。 痨病?这就是肺结核? 在没有链霉素的时代,这几乎是绝症之一了,苏子籍心里咯噔一下,趁还没到叶氏书肆,问:“那叶叔的病,可还有好转的可能?” 第二十五章 棋士 “难!”赵郎中叹的说着:“这病,本来就难治,现在又拖得很久了,哪怕用药拖着,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当着面我不敢说,回去,你劝着丫头,早做了准备吧!” 这准备自然是指后事,苏子籍有些难受,点点头:“我知道了。” 说话间,就已到了叶氏书肆,突然之间看着远一点的路口,就看见了一个公差指指点点在说话,因离得远,面目不甚可辨,但还是能看见,这是谭安,此时朝着看过来。 “可恶!” 虽知道叶维翰的病和谭安无关,但苏子籍头一次对这人生出厌烦,冷冷看了一眼,就带着赵郎中进了书肆,将门关上。 “谭安,巡查结束,该回去交差了。”同行一个公差见谭安仍痴痴望着,心中不屑,脸上带着笑,劝说:“怎么,还想着叶家姑娘?不是我说,叶家姑娘明显对你无意,何必纠缠呢?” “再说,不过是个破落书肆老板的女儿,你现在是正经的经制公差,街坊里想要什么姑娘没有,何必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 大魏世祖恢复了前朝官吏一体的制度,大郑虽官吏分开,吏员地位下降,但吏还不属于“贱役”,是属于正经有前途的职业。 谭安就属父亲有功,年轻就挤入公职,实在羡慕杀了别人。 谭安却不甘心,摸着铁尺:“她不肯,不代表以后不肯,你且看着,我定会娶她为妻!” “呸!真是不识好人心!人家明显看上了童生,没准未来要等着做秀才娘子,岂会愿意嫁与你?”二人在路口分开,望着谭安的背影,这素来看谭安有些不顺眼的公差,朝地上啐了一口,冷笑。 公门岗位有限,谭安挤掉了一个名额,别人自然就没有了。 并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谈资,叶不悔现在整颗心都悬着,正红着眼站在床侧,看着赵郎中给叶维翰诊脉。 等赵郎中站起身,她立刻就问:“赵叔,我爹的情况怎么样?” “我开个方子,先吃上几日,我回头再看看吧。”赵郎中叹了口气,不当着病人说得太直白,这样含糊其辞说着。 但话,已让叶不悔意识到了些,等到了外间,看赵郎中写了一张方子,苏子籍拿着方子去抓药,叶不悔就问:“赵叔,您实话告诉我,我爹的病,是不是严重了?” “叶先生的病,已有些年头,或冬季受了寒,现在有些重了,若要根治,可能性不大,若好好吃药,注重保养,或无大碍。” 赵郎中只打算让苏子籍偷偷向这小姑娘暗示,自己却是不说。 叶不悔心里稍安,抽了下鼻子,用手背抹去眼泪,低声:“谢谢,以后还得多麻烦您了。” “好说,你也莫要着急,这病,就得好好将养着。”对这年纪不大又坚强的小姑娘,赵郎中也有些怜惜,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下来。 等苏子籍回来,看到的是已恢复如常,正陪着叶维翰说话的叶不悔。 “苏子籍,我去熬药,你陪我爹说说话!”见他回来,叶不悔站起身,接过了药包,朝厨房而去。 苏子籍若有所思,在叶维翰咳嗽声中回神,忙过去,劝着:“叶叔,您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子籍,今天多亏了你,替我忙前忙后。”叶不悔被哄了,而叶维翰脸色平静,却带上些沉郁,怅然望着她去熬夜,说:“大夫不说,这病我自知,想当年,抄家前,府内老夫人也是这病,多少医师伺候,都治不好,我能拖这些年,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苏子籍听了抄家,有些惊疑,难道叶家当年,还是官员? 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得说:“您别乱想,大夫说了,注重保养,或就并无大碍了。” “至于忙前忙后,我家出了事,您与不悔那般照顾,我都没有道谢,现在不过是帮忙跑个腿,哪值得您这样说?” 这是真心话,当初苏父出事,连有些亲戚都不敢与苏家来往,怕贴上去亏本,倒是叶家父女,不沾亲,只是街坊,却时常帮忙,这样情谊,一直铭记在心。 原本的苏子籍虽是个傻子,毕竟还是自己,只是没有醒悟,应该承的情,还得承担。 听苏子籍话出诚恳,叶维翰笑笑,就岔开话题,说起了一些轻松的事,等叶不悔捧着药过来,叶维翰就说:“这里有不悔照顾我,你回去温习功课,二年一次的府试,关系你的前途,更重要些。” 估算下时间,见是天晚了,并且叶维翰的病情也稳定了些,没有需要帮忙的事,苏子籍就起身:“那我先走了,若有事,我必在家中,或是在县学前面的客栈,可以随时去找我。” “好了,真啰嗦!”推着苏子籍出门,见苏子籍回过头,还一副想要叮嘱的模样,叶不悔站在门口叉腰:“你不是说约了同窗晚上读书?快去吧,再不走,你就别走,干脆留下来算了!” 苏子籍苦笑了下,自然不好答应,就看到小姑娘直接进了书肆,啪一声将门重新关上了。 “这丫头,明明是担心我赴约迟到,被同窗误会,偏偏这副模样,真是……” 换成现代,这样性格就是傲娇,可惜这世界,这性格并不受人喜欢,若所遇非人,怕是要吃大苦头。 “也罢,我正巧有事要问问余律,这鬼神之事,不得不问个清楚。” “算了,但凡有我一天,就护着她好了!”这样想着,苏子籍也没有回家,直接向余律暂住的客栈:“据说连张胜也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带上没有读过的举人心得,我可是还有一二篇就能升级。” 路途并不远,就见临街三间门面一处旅店,店里摆着七张桌子,点着蜡烛,坐了客人,正吃喝议论着事。 苏子籍路过时,听到了些事,非常巧,正是棋赛。 “听说本郡这次棋赛是在画舫上举行,比上一次人数更多,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几个高手?” “未必,毕竟仅仅是府城的棋赛,虽有着善于此垒的秀才参加,但更多是年轻人,哪比得上京城高手云集?” “唉!那毕竟是京城,我活这么大,都不曾去过,能到府城参与棋赛,棋艺都是不俗,你我这样的棋艺,就是中了秀才,也未必能参加。” 苏子籍带着笑听着,一抬首就看见了余律,余律大概是读书累了,溜达下,不时打个哈欠。 “余兄,听,你可要参加这棋府试?” 棋赛同样有县、府、省、京城四级,并且还安排在科举之前,而且普通人要一道道杀出道,但学子可直接报名,算是对读书人的优待,也有不少读书人精于此道,纷纷参与。 而余律也听见了刚才的话,只一笑:“我棋艺只是普通,消遣下时光,陶冶下情操就可,与其参加棋赛搏杀,浪费心血,不如专心读书。” “这话有道理。”苏子籍连连点头,专精一门,有所成就,对大多数人来说,就已是成功。 叶不悔这样的少女,不能参加科举,走棋士的路子,既能满足爱好,又可养活自己,反是最好的道路了。 第二十六章 鬼神 苏子籍心思有定,笑着:“能文能武,能诗能琴,能棋能画,大家都想,可人力有时而穷啊!” “余兄有此想,就是灵台清明——看来此科必中了。” “对了,张兄还没到?” 原以为张胜已到了,不想到了余律这里,没见到,才有此一问,自己还差了点经验没有到7级,要不,何必眼巴巴到这里。 余律露出苦笑:“人是早到了,不过耐不住性子,刚刚出去,怕是要等一会才会回来。” 正说着,旅店大门推开,张胜正带着书童从外面进来,见苏子籍到了,立刻抚掌而笑:“苏兄,你可算是到了,来来来,这里太热闹,先回房喝些酒,再读书也不迟!” 说着,就引着个小厮回了房间,将买来酒菜一一摆上,余律连连摇首,自张胜来,读书会就变成了饮酒会了。 苏子籍忍不住笑了。 “这张胜,的确有豪爽的一面,虽不拘小节一些,但并不让人厌烦,跟方惜有些相像。” 苏子籍这样想,虽用了饭,但喝点酒还不要紧,索性入座,给张胜和余律斟上,举杯一碰一饮而尽。 余律默不言声喝了,张胜觉得面子光鲜,口气中透着亲热,说:“这才对了,来,我这次可是把你要读的,全部带上了。” 说着,咕又喝了杯,拿起了一本就读:“这是老爹二年前在京城所作,我姑且读读——方城过百雉,沃野近千箱,漆苑怀庄吏,阴陵失楚乡。” “又有:在城北隅,阳丘曲堤建亭馆,此馆宛水之中央矣,左右一门,从右门入屏门,内有堂日香远堂,有石级下水,又北楼凭橘恣目,西看山色之有无,一望无际,堪称清绝。” 苏子籍听着,等听完了,看了一眼,【四书五经6级(5355/6000)】,暗想:“得了方家的经验,余下的举人文章,读来就经验很少了。这次读了三本新书,才增了二百多点经验,聊胜于无吧!” “说明方文韶的文才,在本县的确是第一了。” 张胜朗读了一遍,三人开始讨论心得,说出自己见解,连张胜也认真起来,两个好朋友都中了童生,自己也不能太落后。 “这句居然还可以这般理解?”余律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看向苏子籍的眼神已透着不可思议。 “苏兄,若不是知道你前几日才第一次见到了我表叔,我会觉得,你是我表叔教出来的学生了。” “上次你的文章,刚才你的见解,我听说过,是我表叔讲课的内容,不想又在你这里听了一遍。” “你最近进步非常快,快的让我都有点震惊了。” 余律觉得苏子籍带给自己惊讶,最近有些过多了。 明明不久前,苏子籍的文章,还逊色自己一等,这次新取中的童生,就有点诧异了,感觉与自己平分秋色。 而现在,已超过了一筹,自己这县试案首应该让位才是。 3级一下跳到6级,将要满7级,而余律大概在5级左右,自己当然进步很快了。 苏子籍谦逊说着:“我才学只是平庸,只是读了方老爷的手稿,有所启发而已。” 张胜摇摇头,亦是惊讶苏子籍的进步:“那也是你有天赋,我看过方家的稿子多了,也没有这样一点就通,太羡慕我了。” 余律感慨:“此番府试,苏兄,你考取的机会很大。” 这样的话,自然让苏子籍心里踏实。 功名对自己来说,是晋升的路,同样也是求生的路。 现在敌人表面上有张老大等人,背后已知的有桐山观道士,但还有没有,就不知道了。 自然不想,也不敢等上三年。 挖坟掘墓想要霸占祖坟的人,肯定不愿意给自己三年时间。 苏子籍心思一转,举杯劝了个酒,才问:“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界真有鬼神?” “鬼神怎么没有?”余律非常诧异:“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 “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烈风迅雷,君子理应敬畏,圣人说不语怪力乱神,是指不言非正典的鬼神,而敬天却是第一要事。” 苏子籍苦笑,这话的意思是,王孙说,与其祭祀奥神(靠近天的神),不如祭祀灶神(家神或地方神),但回答是,不敬天,得罪了天,那就没有地方可以祷告了,这当然是有神。 当下摆了摆手,说:“我是说,方兄的这种事,多么?” “方兄的事啊,虽不多,但是也有,三年前,张家的张兄就因类似的事,神志不清,卧病不起,时常胡言乱语。” “张家到处请名医诊断,也无济于事,还是入了府学,求宗师解了厄,但也因此责了三年不能科举。” “这还罢了,关键是虽醒了,才智受了损,怕是不能进举了。”余律非常可惜的样子:“记得当年我游学,还得到过张兄招待,本人真是文思敏捷,聪慧天成,平生少见,十七就中了秀才,本以为日后在科场肯定春风得意,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惨事。” 苏子籍还是不明所以,张胜就解释说:“张郁,其实说起来,还是我同族,只是辈分出了五服。” “才学当然是不错,只是有点年少气盛,恃才傲物,不愤淫祀,堵在神庙前痛斥,不想回家后一病不起。” “有这事,这次方家才这样紧张,并且解决了很是感********祀,痛斥!”苏子籍眼皮跳了跳,面色阴晴不定,好一会才说着:“原来是这样,后来这淫祀似乎拆了?” 这一说,就是本县的事,苏子籍似乎听说过。 “对,这神非是人属,而是妖鬼之流,宗师请了知府大人的公文,得了县令大人的配合,把这庙给拆了,谁叫胆敢伤害有功名的人。” “……”苏子籍这才想起,的确有这事,自己似乎还看过热闹。 “不说这个了。”余律很明显不想说这话题。 “苏兄,府试是六月初,但我们去府城,肯定得提前半个月,甚至提前一个月,要不去晚了,客栈都不好找。” “五六月,也容易多疫病,提前去可以修养下,更可以和府内七县的学子交流下,闭门造车可不行。” “如果你要去观看棋赛,更得提前,我们这一二天就得出发了。”余律是个认真的人,一一说明。 “那行,明天我们就启程去府城。”苏子籍答应了。 古代交通可不发达,去府城180里,按照30里一天的速度,得是一周,现在都三月初了,可以去了。 “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十七章 很不满意 三人交流结束,苏子籍拒绝张胜用牛车载着回去的建议,步行到了街上,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虽谈不上到处是茶肆酒楼,但茶坊、酒楼、店铺连绵,也算热闹,有一种难得的繁华。 “盛世吗?”苏子籍目光转动,这一切和原本朝代类似,但鬼神之事,还是使他很是介意。 “嗯?”才想着,苏子籍突然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但一看,只看见到衣角没有人群,没有看清盯着自己的人是谁,等再走,这种感觉就没有了。 “没有看见,但应该不是错觉,是有人跟着我。” “应该是张老大的人,看来是两个贵人离开了临化县?看来,这几日需要小心一些了。”苏子籍一凛,看来自己还得天天去和余律张胜回合,余张二家是大族,谅张老大也不敢多事。 “哼,区区江湖帮会,也敢猖狂,待我中了秀才,哦,不,秀才还灭不了,待我中了举人,就灭了此獠。” “要是激怒了我,夜里袭杀也不是不可以。”苏子籍想着,就没入了人群。 不远处的沈家酒楼 “呼!” 等苏子籍渐渐离开,掩入了门中的野道人才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背后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恐怖的人。”野道人坐在了桌上,脸泛着青,只是沉吟:“就刚才一眼,我就觉得压抑,这种气质……” “要是在乱世,我就敢认明主,辅助成龙,可惜是现在。” 野道人神情变幻,他学的是屠龙术,最是敏感不过,但天下太平,这一切都是空谈了。 “天时已过啊!” 野道人心里叹息,看着外面,一家家的店铺,人群密集,都带着笑,这就是民心,这就是天命。 “就算是现在,这种人也难以敌对,更不是张老大能撼动,只是我上了贼船,张老大是万万不许我跳下去。” “可我,是不是未雨绸缪一下呢?”想到张老大和道士的动作,野道人突下了决心,就是一挥手。 “客官,您要些什么?”早已注意的伙计,连忙上前。 “来你们招牌菜,二菜一汤一壶酒,有没有纸和笔墨,我写个信。”野道人说着,就听着伙计应着:“有,立刻就来。” 转眼,笔墨就上,野道人挥笔写了一行字,丢个碎银,大概重一两,说着:“给我送菜上酒,还有,把这纸条给我送去,要静悄悄,余下的钱都是你的。” 说着,说个地址。 “谢客官赏!”二菜一汤一壶酒不过七百文,这一两银子价一千一百文,听了地址也不远,伙计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身子一躬:“放心,我过会就送过去,保证他家的狗都不叫!” 黎明 天气进一步转暖,但湿气深重,苏子籍打了个哈欠起床,洗脸刷牙,看了下昨天就收拾的书箱。 “衣服有二套换换就可以了。” “银子也足了,再说与余律一起进府城,会有关照。” “现在要紧的是背诵下避讳表,别在府试又出了错,这可万万不能过了。” 苏子籍检查了遍,下了二个水滚蛋给自己当早餐,背起了书箱就走,但才要开门时,突然一怔。 门缝之间,塞了一封白纸。 “谁给我的信?”苏子籍有些狐疑,拿起来一看,就是一怔,只见上面绘着一幅画,水墨淡淡,但轮廓清晰。 却是一人,依稀是自己面目,而五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拉着自己的脚,下面是一行字,写着:“桐山观近期要用法诅咒,君且小心。” 要是以前,苏子籍必是一笑,巫蛊之术要是有用,还用脑子和刀干什么? 但是现在,苏子籍心中一惊,腮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背上微微沁出汗,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倏然间一股杀气冲了上来。 “可恶,桐山观又想害我?实是可杀!” 粗重的喘息了下,苏子籍脸沉似水,桐山观不同于两个地痞,就算能杀得,官府必震怒调查,到时自己却是在劫难逃。 “为今之计,还是取得功名为上。” “到了府中,躲在府学中最好。” 苏子籍想着,推开了门,向着叶氏书肆而去,只是寻思:“咦,这字迹怎么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来。” 叶氏书肆 今天门没有开,里面屋里静极了,只有檐下药炉上咝咝声都清晰可辨,而叶不悔正在小心扇风,让药烟尽量不对着屋里。 叶维翰靠墙而坐,腰背有枕垫着,还是闻到了药药味,不时低低咳嗽,而听见声音,叶不悔忙过去:“爹,喝药了。” 这是一碗浓黑的药,很苦,叶维翰一口饮尽,然后激烈咳嗽起来,使得叶不悔轻拍着叶维翰的背。 “爹,我还是不去府城了。”片刻,在叶维翰的咳嗽声中,叶不悔突然就开口说着。 叶维翰咳嗽就是一顿:“你这丫头,我这是老毛病了,你这次因着我生病不去,难道以后也要因着我生病,放弃下一次?” “爹,这次不一样。”叶不悔垂着头,想到赵郎中的话就心脏被揪住了一样:“您这次都咳出血了,赵郎中说您这次病情复发得厉害,我怎么放心让您一个人在家?” 叶维翰凝视着她的小脸,暗里叹了下,却说:“不是还有赵郎中么?你去了府城,我就夜宿在赵家医馆,那里可以收留病人,每晚不过三十文的费用,到时熬药也有人,哪就需要你放弃棋赛了?” 这话说得轻松,倒让叶不悔噎了下。 “反正我不去了!”她将脸扭向一旁,说。 “你这孩子。”叶维翰还想说话,这时门敲了下,能进到内院,肯定是有钥匙,说着:“是子籍么?快进来!” 苏子籍进去,发现叶维翰已坐起来,仔细一看,神色看起来比昨日强一些,只是仍不断咳嗽。 “肺痨,在古代几乎无药可治。”苏子籍心情复杂,叶维翰却立刻招手,并且对叶不悔说着:“你给我弄点粥当早点。” “好的!”叶不悔狠狠的盯了苏子籍一眼,心里很不满意。 第二十八章 失言 老爹又要拉着这小子说话了,对待他比自己还好,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是女儿? 苏子籍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小辣椒就是这样,平时对自己很好,不时又和自己翻脸,和狗脸一样快。 “您是说,让不悔现在跟我去府城?” 才听了几句,苏子籍就有点为难:“我没有意见,可您的身体还没有好,缺人照顾。” “这事我已有办法,我去医馆住几天。”叶维翰将跟叶不悔说的话,又跟苏子籍说了一遍。 “住到医馆?”想了下,苏子籍竟然觉得这办法可行。 可问题是,就算叶维翰愿意住到赵郎中的医馆,叶不悔又能这么轻易被说服? 叶维翰叹着:“这孩子不知我一片苦心,我身体已这样,她即将及笄,到时就可以挑人了,不趁现在去参加棋赛,以后未必会再有机会,我岂能让她留下这样的遗憾?” “而且,嫁妆傍身,才是对少女最好,我家现在不能给她多少嫁妆,只能希望她能多些本事,能带着棋士头衔出嫁,就算有个万一,夫妻不是很和睦,她都能靠棋士头衔和棋艺生活,让我可以不用忧心。” 说着,叶维翰又剧烈咳嗽起来。 这话说的非常实在,的确是这样。 红颜易老,爱情这个事,不能说没有,但却不能赌这运气,少女出嫁,大家族靠的是娘家的家世,而普通家庭靠的是嫁妆。 毕竟无论按照大魏法律,或者现在大郑法律,女子的嫁妆,一旦离合(离婚)都是可以带走,这才是她生存的最后保障。 苏子籍忙帮着拍背,连连点首:“叶叔,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会劝不悔听话。” “不用你劝,你喊她进来,我和她说。”叶维翰摆了摆手,让苏子籍去喊,结果出门时,就看到了怔怔站在门口的叶不悔,她端着一碗粥,粥尚冒着热气,不知道听了多少。 “刚才叶叔的话,你听到了?”见她不吭声,苏子籍沉吟了下,说着:“叶叔心中担心,希望你能去参加棋赛,获得棋士头衔。” “我觉得,你应该去。” “叶叔的身体,一时还不要紧,你要获得了棋士头衔,就能让叶叔开心,人逢喜事精神爽,说不定叶叔的身体会好转。” “我知道了。”叶不悔声音闷闷地说,转身进了去,父女私话,当然不能去偷听了,苏子籍去赵郎中的医馆说明。 “放心,叶兄弟是我们老街坊了,几十年的交情,别的不敢说,在我医馆,煮药吃方准点准时。”赵郎中拍着胸口说着。 苏子籍还是相信,等回到了叶氏书肆,就看到了一个拎着包裹的叶不悔。 她眼睛有些红肿,虽是女儿装束,但因行路方便,特意换上一身浅蓝色衣裳,并非男子那种,而是外面还有一条只到膝盖处布裙,系着红带,让她看起来细腰盈盈,几乎可以一掌握住。 十四五岁虽青涩,也是花蕾的年龄,这个快十五岁少女,就如同一朵开在路边的清丽小花,让苏子籍微微怔了下。 “看什么,呆子,还不快走?”见苏子籍有些呆住,叶不悔看了一眼,率先朝前面而去。 摸了摸鼻子,苏子籍暗自唾弃:“不就是换了个发髻,又换了穿着?哪里就值得看得怔住了?” 才跟了上去,叶不悔又放慢了脚步,回首看着关着的店门,月牙眼中浮现出了伤感。 “苏子籍,我是不是没有用?爹就只有我这个女儿,要是我是儿子,或者有个哥哥,一定能帮着爹撑起门面,不会这样冷清——以前我家的生意还不错。” 苏子籍闻言,细语:“也不是这样,叶叔当年开书肆,是赶上了好时间,大郑初立,民生复苏,文风渐醒,又没有多少人介入,所以一帆风顺。” “现在已入盛世,有钱的人多了,投资的人也多了,叶叔又不想扩大规模,因此生意没以前好,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不是你的错。” 叶不悔本是随口发个感慨,不想听到了这段话,不由侧目,心里更是有点不甘,这样的话,一听就很对,但是为什么自己就不能想到,儿子和女儿,就差距这样大吗? 心中更是郁闷,怔怔的走了一段,她突然之间抬起首:“听说桐山观、三山庙,都很灵验,你说,老爹的病,能不能去那里问问仙神,请求保佑?” 听到了桐山观、三山庙,苏子籍的眼皮不由一跳:“桐山观是道门清修之所,本不是求仙求药之地。” “至于三山庙是淫祀。” 苏子籍深知这个时间说淫祀不合礼数,她是听不进去,只是说:“所谓的淫祀,供的都是恶鬼邪神,吸人精气和运道,拜了只会更差。” “再说,就算有神仙,无缘哪能救人,寄希望这个,还不如自己修成了仙神再渡家人。”苏子籍虽有着十四年的记忆,但觉悟了前世,还是前世人格为主,不经意就说出这话。 “自己修成仙神?”叶不悔不由眼睛一亮,似乎打开了大门。 苏子籍立刻一惊,自觉失言,口不遮拦,在鬼神存在的世界,这几乎和“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耳”一样了,要是给鬼神听见,立刻就有祸端。 才想着怎么挽回这话,这时已到了客栈,余律迎接而出。 “苏兄,这位就是叶姑娘吧?”因听苏子籍提过要带着叶不悔一同去府城,余律一看到跟着的小姑娘,顿时猜到了身份。 面对余律,叶不悔很是礼貌:“见过余公子。” “无须多礼,叶姑娘看起来比我想的还要年幼一些,看到你,就看到我的妹妹一样,你可以把我当大哥看待。”余律笑着,又看向苏子籍:“我定了船,并且弄了辆牛车送我们,先去码头,再乘船而上。” “听说这次府棋赛,是在府城的蟠龙湖,我们直接乘船抵达湖内,和他们汇集,说不定已经有不少学子在那里。” “甚好,甚好。” 余律这次出行,带了一个书童,这样安排十分妥当,苏子籍也不矫情,直接就答应了。 第二十九章 再遇 码头虽不近,但有牛车,不曾花费太多时间。 不到半个时辰,就已到了码头,只见河上船只往来如梭,船老大见上了人,就大手一挥:“开船!” 今天的河面上比平日还要热闹,不断有船经过,但多是小船,余家定的是中等船了,让叶不悔单独住小一间,苏子籍跟余律,以及一个书童,没太多讲究,住着一大间。 这船是连人带船一起包,一大一小两个船夫,一看就是父子,都本分不爱说话,让余律跟苏子籍很满意。 到了第二天中午,吃过了饭食,余律有些晕船,躺下休息,苏子籍尚无睡意,此时湖面上静悄悄,天色墨黑,不知何时已阴了天,转身一眼看见对面船舱开着,就去敲了下门。 对面船舱里光线很暗,只有小窗幽幽透下光,叶不悔撑着自己巴掌大的小脸,神色认真望着棋盘,这蹙眉沉思的样子,与往常差别很大,棋子被小手捏住,越发衬得小脸雪白。 “难怪谭家小子念念不忘,虽是令人厌恶的家伙,眼光倒不差。”连苏子籍也不得不承认,叶不悔虽年纪还小,但已有了几分绝色。 “难怪叶叔会催促不悔来参加棋赛,贫家孤女相貌普通些还好,相貌出色,又无谋生手段,以后反容易受苦。” “不过,有我在,不会让人欺了这丫头!” “嗯?这棋局有些似曾相识。”苏子籍想着,到了跟前端详着棋盘,忍不住就出了声。 谁知将沉思中的叶不悔“惊醒”了,她立刻瞪他一眼,皱着眉将棋子打乱,重新排列,一边哼声:“这棋局是你家棋谱演化而来,单是这个,就能看出,你不曾仔细看过。” 语气中颇有一些不快。 苏子籍摸了摸鼻,知道自己这是不小心撞到“痴人”的惯病上。 画痴棋痴字痴,艺技痴人对所爱一领域,定是珍之重之,见不得苏子籍这样守着“宝山”却弃之不顾的人。 “对了,我见余大哥似乎有些晕船,你没事吧?”就在苏子籍觉得自己还是走了,免得再无辜惹来指责,叶不悔又看似别扭的问了一句。 “我没事。”苏子籍对此也颇感惊奇,要知前世还有着晕船毛病,没想到这一世毫无异常。 “你莫要说我,说说你,路上行要四五天,水路日夜不停,还有一日就到府城了,船上颠簸,下棋虽好,还是要注意休息。”苏子籍见叶不悔没有休息的意思,无奈提醒。 叶不悔方才还关心一句,此时又恢复了本性,挥挥手驱赶:“我晓得,哎,你好啰嗦,你想睡午觉,快回你的舱房睡吧!” 这丫头! 苏子籍差点气笑了,不好跟这丫头计较,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在她炸毛前,施施然出去。 果然,听到气呼呼的一声“苏子籍”,心气才稍稍顺了。 “此时还不到末时,再看一会书。”回到与余律分帘而住的船舱,苏子籍坐下,拿着一卷书低声读诵。 虽没有大把经验,但读一章,还是【经验+1】在眼前飘过。 “还有200点经验就要升级了,今天先凑个150点吧!” 余律跟其书童显已睡了,没了动静,苏子籍刻意压低声,读完三卷,总算把今天经验凑足,正要休息下,突然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了一阵琴声。 这琴声如清泉一般流淌,隐隐传来,就是苏子籍这不怎么懂音律的人,也忍不住倾耳而听。 “难道有同路的学子?”这时天色还不算晚,苏子籍读书读得有些闷,索性将书卷扣在塌上,起身朝外而去。 出了船舱,一眼就看到不知何时起了雾,本来芦苇丛渐渐茂盛,现在更是密不藏风了。 “这雾来的有点古怪啊!”苏子籍想着,远一点,透过了芦苇丛,若隐若现出现了一条船,更是让人犹疑。 “虽刚才听到琴声,就知道有船,但这雾来得诡异。” “一炷香前,还不曾见到起雾。” 苏子籍想着,再看出是一艘画舫时,已觉得画舫被染上了一层诡异。 “这有些是志怪传记里的湖中遇鬼故事了。”苏子籍已重塑了世界观,再不敢说这世上无鬼神,此时看着画舫就提高了警惕。 这雾大,按说自己这条船相对小,沿着芦苇前进,而画舫大,航在河中,看不到居多,苏子籍也没放松警惕,只是倾耳听着。 刚才听到的琴声,果是从画舫传来,只是这一会,又响了起来。 一直盯着看了一会,都不见画舫太过靠近,苏子籍松了口气,知道画舫就算来路不明,应该也对自己没有多少危害。 “看来,我是草木皆兵了。”苏子籍本就不是一个对无关之事刨根问底的人,见状就转身回去。 就在这时,雾气中有一个略熟悉的女声响起,苏子籍脚步一顿。 “……三姨,感应就在这临化县附近,却始终不能找到,莫非是我们找错了地方?” 苏子籍努力倾听,听到一道年长些的女声说:“这很正常,既是天机,哪能这样容易被找到?” “天机,感应?她们莫非在附近找什么人?”苏子籍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道少女身影。 当日在神祠里,她一言提醒,苏子籍对她念念不忘。 画舫交叉而过,交谈虽在继续,却淡不可闻了,苏子籍一眼看去,见船灯下窗口打开,一个少女正准备就窗望景,正巧四目相对,不由都有点尴尬。 “夕颜,你怎么了?” 画舫中,屏风半隔,只见,青铜雁鱼灯散发柔和的光,面前是一张五尺的木案,放着几个瓜果,胡家夫人坐前,把玩着手中一处小团扇,头也不抬,问着。 胡夕颜听得问,手在袖子里捏一捏半片紫檀木钿,却说:“没什么,就是望下景,船上灯笼衬着湖水幽碧——” 画舫悠悠划过,速度却很快,水波荡漾,转眼隔了数丈,胡三姨并没有起疑心,只是叹着:“湖水幽碧正常,马上就要入蟠龙湖了,你可知,这湖可是有主的,至少以前有主。” 胡夕颜暗“呸”了下自己,刚才一眼,又有点心跳,虽说雾气掩盖,并非绝对,但又被这少年看见,她惊讶了。 要不是半片紫檀木钿毫无动静,或以为是有缘人,当下沉思,这难道是自己孽缘,这也不是不可能,劫数就是这样不讲道理。 心中想着,不露丝毫,她惊讶的问着:“有主,莫非是有水族的大妖占据?” 胡三姨嗤笑一声:“说是大妖,都侮辱了它,你说它是谁?” 胡夕颜目光落在了浓雾掩盖着的河面,猜测着三姨所说的连大妖都算辱没,究竟是谁。 “难不成是龙?” 胡夕颜对水族中最强悍的存在,第一印象就是龙了。 “的确是龙,还有个龙宫。” “三姨,龙宫似乎不在此处,而在月琴湖吧?”胡夕颜不由也拿小团扇半盖住脸,失声问着。 月琴湖是第一湖泊,面积比蟠龙湖大68倍,几乎有一郡大小,形似月琴,所以叫月琴湖,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月琴湖是龙宫之所,但并非第一个龙宫,蟠龙就是潜龙的意思,这是龙君的潜邸。”胡三姨说着,转眼收敛了笑,正容说着:“这且不管,我们这次找了关系接手府棋赛,就是府棋赛多学子,说不定就有我们找的有缘人。” “是,三姨!”这是第一等要事,胡夕颜微一福身,应着。 再望向后面,就这几句话时间,船已看不见了,随之渐渐消失,还有河面上的雾气。 苏子籍眼见雾气消散些,不再遮掩身形,忙到甲板上张望,这时阳光在乌云中落下一线,将幽深河面照出了一波波银光,偌大河面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条船。 “画舫真快,难道发现了我在偷听?” 苏子籍想着,身后响动,转身就看到船家父子,快四十岁船夫叮嘱:“这位公子,夜里风凉,你这上府城赶考,可莫要久站,免得受了风。” 苏子籍心下失望,带上一丝笑:“谢您提醒,我这就回去,哦,对了。” 状似无意的问:“二位可听到了什么声音?” 这对父子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那就无事了。”苏子籍确定应该是只有自己看到了这一幕。 回到船舱,布帘对面有轻轻的鼾声传来,苏子籍的注意,集中在自己召唤出的资料框上。 扫了一眼上面的数值,苏子籍将其收起,暗想:“没有变化,莫非是因这个金手指,让我与别人不同,能窥见一丝非人之事?” 这种猜测毫无缘由,苏子籍也不太肯定,略一想,就放下了。 虽心中遗憾与少女再次擦身而过,但当务之急是去府城,陪着不悔参加棋赛,参加府试考取秀才,别的事,都可以推到后面再说。 而睡足的余律起身,就听着船家喊着:“入湖了,入湖了。” 远远一看,就见辽阔湖面出现,这蟠龙湖面积不小,有七条分河注入,苏子籍见碧波荡漾,水质清澈,这没有被污染的水源,果都是美景。 “难怪选在这里举办棋赛,倒能让人静下心来的环境。”苏子籍觉得,雇了船在考试前在湖里读书,会不会更好一些? 可一想到租借费用,又摇了摇头。 “停靠在这里,就需要雇佣一艘可以日常生活和读书的大船,小船不成,可大船的费用,租金比客栈单间还贵,不划算。” 穷人果然还是不要想太多。 自嘲了一番,就接近着黄昏,苏子籍看见了远远有几条画舫,这画舫比刚才所见更奢华,结成了连绵的灯舟,已经点亮了灯笼,上下灯火辉煌。 “公子,这就是棋舟了,连着七艘连着。”船老大介绍着。 第三十章 棋赛 看着近,行的远,等船只靠近画舫,已是入夜。 细看去,画舫颇大,雕梁画柱、连窗户都不例外,皆装着价钱昂贵的琉璃,灯光下流光溢彩,远远就可听到了清丽婉转的唱曲声,珠帘半卷间,还可以看到歌姬在曼舞。 “棋赛举办方,实在财大气粗。”苏子籍暗想:“在这样的画舫上居住,胜过客栈上等间。” 连忙回到船舱,就看见叶不悔伏在桌上,已睡着了,她还不满十五岁,正是渴睡时,苏子籍倒也不笑话她,只是微推:“不悔,醒来,到地方了。” 叶不悔揉揉眼直起身来,呆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睡着了,她眨了眨眼,脸一下子就红了。 “你怎么不早叫我?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瞪向苏子籍,哼声。 “放心,我们来得刚刚好,据说举办方说,昼短夜长,何不秉烛而游,古人良有以也,所以在夜中秉烛下棋。” “现在正可以去报名。” 苏子籍拉她起身,朝甲板走去,果站在这里望过去时,看到有几只船朝着距离不远的画舫划去。 船上站着几个仆人,刚刚放下软梯接了棋手上去,见又一条船过来,还有被惊醒的余律也打着哈欠站在甲板上,有些分不清谁来参赛。 其中一个灰袍中年人就一拱手:“三位,棋赛规矩,棋手只可带一个无关者随行上船,不知哪一位是棋手?又是否有同行之人?” “我是棋手,他是跟着我上船的同行人!”叶不悔脆生生回答,还拉了苏子籍到自己身侧。 女子参加棋赛并不稀奇,中年人只看了她一眼,打开手里花名册,上下搜寻,片刻问:“叶小姐?” “正是。” “这就对上了,请上船吧。”说着,一挂软梯已放了下来。 苏子籍怕叶不悔胆小,正要扶她上去,不料这丫头不用帮忙,几步利索爬了上去,过程中,软梯晃动,看起来有点惊险。 她回过身时,还有些得意伸出小手,笑嘻嘻说:“苏子籍,我拉你上来!” 小人得志,被这丫头演绎得活灵活现,苏子籍噗笑一声,只是一抓,速度更快的爬上了画舫。 “哼!”叶不悔顿时将手收回来,重重哼了一声。 苏子籍觉得自己早已习惯了这小姑奶奶狗脸的脾气,也不生气,还有闲心冲着渐渐朝远处飘去的船上的人喊:“余兄,有劳你明天来接我们!” 余律冲着挥了挥手,声音有些听不清,大概是在为叶不悔打气,等着好成绩。 “我是画舫的管事之一,姓胡,你们喊我胡管事就好。”刚才说话的中年人,此时笑呵呵站在一侧,此时才再次开口。 苏子籍观其相虽平庸,又是中年,可双眼清澈,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胡管事正带着二人进船舱,目光落在了远处,直接就怔住:“咦,这样快就来了……” 后面的话,似乎顾忌人,生生咽了下去。 苏子籍顺着方向望去,就见一艘小了不少的画舫,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这画舫,看起来有些眼熟。 正思索着,就见一个丫鬟到了画舫的甲板上,很快就有一个裹着淡绿色斗篷的少女从船舱里出来,梳着垂挂鬓,点缀翠玉,在月光下迎风而立,宛是仙子。 苏子籍微微一怔:“是她?” “曾在雾中看见她,应比我们更快,怎么反落在身后,这是什么原理?” 苏子籍的目光犹如实质,虽隔得远,少女还是蹙眉望来,结果她见苏子籍站在参加棋赛的画舫上望着自己,也跟着怔住了。 怎么总能看见这少年,孽缘纠缠不散? “小姐?”丫鬟低声提醒。 想到三姨叮嘱,少女这才垂眸:“无事,我们回舱去准备准备,再去画舫一一观看。” 就这样直接回去了。 “苏子籍,你在看什么呢?”画舫甲板上,正若有所思的苏子籍,腰间突传来了一阵痛,转过头,就看到叶不悔质疑看着,手还拧着。 “你在看什么?是不是在想坏主意?刚才你笑得好奇怪!”虽不知道苏子籍在看谁,可叶不悔就是生出一股火,反应过来时,已下了“毒手”。 “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倒是你,马上要比赛了,你还不准备准备?”苏子籍半真半假地说。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叶不悔哼声:“许你看,就不许我看?” 苏子籍笑笑,一转头就正对上了胡管事若有所思的目光。 胡管事没有意识到苏子籍突然转过来,忙收敛表情,重新变回平庸的管事,笑着说:“二位,时间不早了,这次棋赛,七艘分七个赛区,赛手事先就已抽签,我送你们去赛场。” “要是有人迟到呢?” “比赛分七日,前四日都可参与初赛,后面两场一天一赛,最后一天举行大宴,要是前四天都迟到,就不能参与比赛了。” 胡管事笑的说着:“你们来的早,比赛完初赛,就可以在画坊多玩玩,中午晚上有流水席,这是免费。” 想吃大餐就得自己订了,苏子籍连连点首,这七个画舫有大大小小房间数十,若无人领着,的确容易走错地方。 “有劳胡管事了。” 只是路上,胡管事旁敲侧击,似乎对苏子籍这陪同之人的兴趣更大一些,苏子籍心中渐渐起了疑心,只含笑敷衍着。 叶不悔不傻,很快发现了胡管事的态度不对,索性拉着苏子籍说话,见她这样,胡管事不再多问,带到了一个颇大船舱,就先行告退。 “这里很大。”叶不悔入内,低声说着。 “是很大!”这船舱有五十平方米,应是这画舫最大一处,里面已有几十人,除明显是棋手或随行看客,还有小厮穿着统一服饰,应该是棋赛举办方的人。 凡是需要茶点都可以说,苏子籍就看到有一个穿着朴素的学子,正对其中一个小厮说着。 “二位请出示号码。”有小厮迎上来说。 叶不悔出示,跟着向位置而去,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最初把苏子籍当成棋手,等坐到赛场位才知道,参赛的是这尚未及笄的少女! 顿时就有几人面露不屑,虽没有开口,但明显因叶不悔的年龄跟性别,起了轻视之心。 这也是人之常情,哪怕是叶不悔这样脾气,也忍住没有发火,只是恨恨的扫了一眼。 哼,等会遇到了我,我必杀个片甲不留! 首先过来是一个年轻公子,相貌虽平庸,但胜在端正,眼神清明,冲着叶不悔跟苏子籍一礼道:“不才张墨东,见过二位!我们既是邻座,与其空等棋赛,不如先说说话?” “不才苏子籍,舍妹姓叶。”苏子籍作了揖:“既张兄这么说了,那自然是极好。” 张墨东在这些人中有些名望,他过来了,附近几人也凑过来,与苏子籍跟叶不悔见礼,随意闲聊。 通过闲聊,苏子籍才知道,在场几十人,只有十几个是棋手,别人都是陪同过来观赛。 而张墨东不止是棋手,还是秀才,难怪受到追捧。 不少棋手中虽是读书人,可有些是童生久久无法考取秀才,有些连童生都不是,从事别的活计。 唯有张墨东,年轻,家境颇好,这样的人会受到追捧,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原来苏兄是来参加府试?以苏兄才华,此次必能考取秀才。”得知苏子籍才十五岁,就中了童生,张墨东就另眼别看,态度好了几分。 “哼,又在炫耀了。”叶不悔成了背景,风光让苏子籍占尽,冷哼了一声,但又一蹙眉,细细体会,自己心中似乎没有太恼怒,还生出了一种让她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淡淡骄傲。 是同仇敌忾,所以就一致对外了? 她还在想,有些人见张墨东对苏子籍、叶不悔颇为礼遇,有些不解,更是不忿。 其中有人得知苏子籍是童生,来府城陪妹妹参加棋赛,同时参加考试,忍不住凑过来,作“忠言逆耳”:“府试前夕,还陪妹妹参加棋赛?这样分心可不好,年轻人还得专心才是。” 苏子籍看了一眼,淡淡说:“棋赛在前,府试在后,谈不上多少分心。” 对方不依不饶:“那也没隔多久,临化县并非科举大县,你既是童生,不努力考取秀才,哪对得起县学的先生?” “原来阁下竟是秀才?失敬,失敬。”苏子籍恍然说着。 “何出此言?”对方一噎:“我并非秀才。” 苏子籍当然知道这人不是秀才,毕竟刚才与闲聊,已知这些人里,只有张墨东一人是秀才,别人或是无功名,或仅仅是童生。 苏子籍故意先捧对方,此时回怼:“既是如此,阁下也是要府试吧,有时间管我的事,不如自己去多温习,须知,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方是君子所为。” 对方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苏子籍的意思,顿时脸一红,伸出手指:“你!” 结果“你”好几下,都没想出反驳的话来,一甩袖子,直接走了。 苏子籍没看一眼,何必呢,这样的蠢人,多说一句,都可能降智。 就在苏子籍端起茶杯,准备抿一口时,耳畔突响起了一声少女的轻笑,手就是一顿,可再听时,已没了声音。 扫看四周,船舱里人人表情自然,都不似听到了笑声的样子。 第三十一章 地下密室 棋赛没有科举那样规矩森严,稍过片刻就有个中年人入场,看上去是生意人,满面笑容对着大家团团作了揖,说:“诸位,天色不早了,本届比赛,就此开局了。” “开局前,有句老生常谈的话,对棋手,是落棋无悔,对观者来说,是观棋不语方君子。” “要是违了规矩当场撤了棋盘,就尴尬了,有失各位的体面。”说到这里中年人又笑:“也有碍各位的财运对不对——好,棋赛在一刻后开始,请投注的人争取最后时间登记纳银。” “这里竟然可以投注?”苏子籍正寻找女声,听了这个,暗想:“难道是我多心了?” 起身就向柜台而去。 “苏子籍,你去哪?” “给你投个注,免的一个人也没有投你。” “哟哟哟……”叶不悔没有喊住,就看见苏子籍一溜烟的跑了。 这个笨蛋,输光了看他怎么去府试,叶不悔环视了一圈周围,又盯着对面的过来棋手,小脸肃穆起来。 这次一定要赢! “扑哧”门口胡夕颜看着这一幕,不由笑出声,忍不住对丫鬟说:“我查看了下,他身上就五两银子吧,全部押上去,是有信心呢?还是蠢?” 丫鬟连忙低声说:“小姐,别笑,虽用了遮眼法,可笑了还有人听见——您对他的态度总是不一样,是不是有缘人就是他?” 胡夕颜听了这话,收住了笑,看着苏子籍回去,见他也不看棋盘,拿出了本书默念,当下出了下神,说:“应该不是,如果是有缘人,我的半片紫檀木钿,必是有感应的。” “那就是孽缘了,小姐,您可别在这节骨眼上入了情劫——整个棋赛都没有感应的人么?” 胡夕颜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如果有,自己早就找到了。 只是,明明天机在临化县,但是找了一圈也没有人,扩大到府城,也没有任何感应,这实在奇了…… 她心中蒙上层阴影。 才一沉思,棋道比赛正式开始了,她不甘心的说:“我们再转一次,看看有没有遗漏。” 临化县·桐山观 桐山并不高,就算有雨丝,春色浓郁,每到这季节,就有上香拜神的女眷,正撑着伞踏着台阶说笑,四月时节也很适合踏春,也有三五成群的士子,携美姬醇酒,吟诗作对。 任谁都想不到,在山背处一条长长小径上,一人穿着蓑衣而去,此人面带凶煞,虽没带手下,但倒有几分沉威,只是在这时,脸沉似水,带有愁容,一不小心滑了一脚,手一抓一棵树才稳住,当下咒着:“可恶的苏子籍!” 这人正是张大措,揭榜日带人在酒楼里围堵苏子籍,结果苏子籍考取童生,又有贵人相助,不得不退去。 后来忍了数日,得知两位贵人离开了本地,才令人跟踪苏子籍,想要对苏子籍下手,谁能想到,苏子籍竟又很快与方家扯上了关系。 方家既有着举人功名,又有着宗族当后台,绝非自己敢动。 真出了事,到时一纸文书上告,官府就会派人剿杀,手下人哪挡得住官兵? 但同样张大措也畏惧桐山观的道长,知道沈道长手段非凡,这次失败,只能独自一人过来报告,期望沈道长能看在尽力份上,不要太过苛责。 这样想着,到了一道后院,熟悉的穿过走廊,到了一处门前,轻轻叩打门扉。 吱哑一声,门打开了,幽幽的入口,通向下面的地下室。 张大措瞳孔微缩,哪怕来过几次,可每一次进这地下室,都会心下不安,这种来自本能的畏惧,根本就不是心中不断安抚着能平息。 这也是张大措对沈道长忌惮原因之一,自己不敢说身经百战,闯刀山火海,但也是砍上几刀都不会喊痛的人,能让自己下意识害怕,绝非善类。 想到来时看到女眷,张大措嗤笑,这些人上香祈福,谁知道道长却是恶龙? “你来了。”幽黑中,沈诚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张大措举起了油灯往里去,讨好说道:“道长,我是来向您禀报事情,您现在可方便?” “既叫你来,自然方便。”沈诚淡淡说。 这样冷淡的模样,倒跟以往一样,张大措往前跨了一步,油灯却“噗”一声,无风自熄了。 张大措一惊,心一缩,听到沈诚说:“你就站在那里吧,不要再前了。” 难道沈道长正在练不能见人的功法? 张大措脑海中浮现出上次来时见到的女子,她也是进了密道,后来虽没有再看到,可张大措并不认为自己看岔了,现在想来,莫非沈道长还修炼双修之术? 难怪这道观求子这样灵验。 张大措嘴角忍不住带起一抹笑,但想到此次来这里的目的,又很快敛住,对着沈诚所在方向说:“是。” “你来,可是为了苏子籍的事?他被你们抓住了?”沈诚问着。 张大措一噎,心说,还抓住呢,现在对方已赶赴府城参加府试,自己的人,连府城都进不去。 帮会最重视的就是地盘,这点没得谈。 “道长,苏子籍很是狡猾,我跟您禀报过,他得了贵人相助,您吩咐说不能动,现在两个贵人虽走了,可又得了方举人欣赏,方举人宗族势力不小,我实在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反坏了您的事……” “你说,苏子籍得了方举人的欣赏?三秋渡的方家?”沈诚本心中不快,先前两个贵人,的确是贵人,他看了一眼就不敢动,可以说是过江强龙。 但三秋渡的方家也不小,是地头蛇。 原本还不确定,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现在反可证明这苏子籍果是自己目标,明明已经穷途末路,还有回光返照。 墓地已经查看了,根本找不到一丝余运,现在看来,都到了苏子籍身内了。 但是越这样,越要夺取,这是为了大业。 沈诚沉默了一会,说着:“若真是这样,到现在都没办成事,也怪不得你。” 张大措心下一松,暗想:“看来道长这次不会怪罪我了。” 第三十二章 血煞破 但接下来就听到沈诚说:“可我为了这事,给了你不少银两,你现在没办成事,银子可要如数还我。” “这……”张大措有些肉疼,但想到桐山观道长的手段,不敢真昧下这银子,稍作迟疑,就回答:“办事拿钱,办不成退钱,天经地义,银子我已换了银票,已经全部带来了,请您过目拿去。” “那你拿过来吧。”沈诚露出一丝冷笑,说着。 张大措不疑,他与沈诚合作几次,觉得道长虽手段不少,但合作还是很守诺,既拿回银子,就是不打算追究了。 白做工了这么久,对张大措来说当然损失不小,但畏惧手段,自己情愿受些损失,也要解决此事。 至于死的二个兄弟,回首自己补贴吧! 张大措顺着声音走过去,只是才走二步,一阵毛骨悚然,让他猛停下来,额上渗出了细汗,他沉默了下,说着:“道长,银票我放在地上了,您得了闲自己拿吧,帮中还有急事,得先回去了。” 说着,放下银票,就欲转身离开。 黑暗中,沈诚轻笑了一声:“好警惕,不愧是草莽蛇种,不过既来了,就别走了。” 话还没有落,“啪”一声,火把亮起。 “啊!”张大措已防备,但随着亮起,只觉得脑袋一沉,一个东西就钻入进自己的脑门,原本清明的大脑,就似有虫子钻进去搅动吞噬一样,疼痛难忍,就地翻滚了起来。 惨叫声只响了几声就戛然而止,漆黑的地下室亮如白昼。 穿着道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沈诚,此时站在张大措一直背对的位置,看着地上躺着的张大措,冷笑一下。 “你……你……”张大措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睁大了眼,死死盯着站着的沈诚,伸手颤抖:“帮里……不会饶……过……” “蠢货。”沈诚挑眉,命令:“起!” 下一刻,张大措就觉得自己身体失去了控制,竟真的慢慢爬了起来,他试图夺回身体控制权,却被脑里再次出现剧烈疼痛折磨,双眼赤红。 “虽杀气重了些,但正是合适,自己上祭台。”沈诚看都不看一眼,继续命令着,而张大措就缓慢转身,朝着一个石室而去。 石室火光通明,里面有一个足足可以容纳二十人的高台,而台上已站着十几人,等张大措上去,就凑了十八之数。 站了会沈诚才过来,可以看见,他的脸一下变的苍白,甚至带了点青,对着死命睁着眼的张大措,咳嗽了几声,说:“嘿嘿,真不愧是草莽蛇种,事过境迁,还能有反噬。” “草莽……蛇种……”不知道为什么,到了高台,控制反松了点,张大措咬着牙,吐出了这句。 “对,大魏国祚484年,远超300年,压制了多少龙蛇。” “本朝先帝提三尺剑,横扫诸侯,建立大郑,也未必把全部龙蛇铲除,你论根骨秉性,也是其中一条,要不,你以为路逢云为什么投靠你?就是你有一点龙气在身。” “只是你出来时太晚了,龙蛇失了天时,也不过是泥鳅,只能在县里当个帮会大哥——不然你以为凭什么飞鱼帮烟都飞云灭了,你还能幸存?” “就是这点秉性命格救了你的命。” “但是,现在正合我用,以破苏子籍之命。”说到这里,沈诚已经缓了过来,脸上多了点血色,手中也多出了一支小旗,这旗子乍一看很像庙会上玩具,但这时拿出,自然非是寻常之物。 “弟子沈诚,今列十八祭,祭天地,顺天命,诛余孽……弟子居首,十八人自愿血祭,在此,祭、诛!” 随着沈诚的一声“诛”,已变成傀儡不得不“自愿”的十八人,身体同时泛起了淡淡血光。 这血光从身上飘起,并朝中央汇聚,当十八团血光汇聚时,就拧成一团,化成一团血光,形似长箭,寒光闪闪,只听隐隐传来一阵厉啸,“铿锵”一声,血箭划过,转眼无影无踪。 蹯龙湖·画舫 胡夕颜坐在一处只有三人的船舱里,神色郁郁不快,而在她面前,是一面半人高的铜镜,镜中正显示着船舱中的画面。 “哎呀,这棋手又走错一步,眼看要输了。”看起来三十岁的汉子却跺了下脚,神态让外人见了,怕会忍不住打个冷战。 “小十九,这里暂无外人,你可以变回原本模样。”就算是胡夕颜见状,也忍不住打个寒栗,说着。 跟着她的丫鬟,其中一个还在巡查,还有一个是普通人类,此时昏睡在了一侧的榻上,不到回去时是不会醒来。 大汉想了下,就砰一声,原地大变活人,原本看着有一点违和的三十男子,直接就变成了俏丽的少女。 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狡黠可爱,但仔细看,和她面前的同族胡夕颜,有着质的差别。 她这种其实是属于刚刚化形没有几年,喜欢玩闹的“小孩子”,对魅惑方面的法术,还不是很自如,等修炼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会慢慢变得出色。 当然,胡夕颜就属于出生就天赋颇佳,刚刚化形就是美人儿,在狐族中算得上是极少数的精英了。 也因此,少女对胡夕颜颇为亲昵,二人是亲戚,胡十九这一年多跟着胡家人类做事,虽长了些见识,却还是小孩子心性,恢复自己容貌,就立刻反过来问胡夕颜:“姐姐,你还没说呢,这次过来,是不是来看我的呀?为什么有点不开心,是不是没有吃到正德扒鸡?” 说着,她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正德扒鸡是一百六十年老店,传了七代了,向来是狐族的最爱。 胡夕颜被她缠得无奈,又不能说自己是因半片紫檀木钿共鸣,自己前来寻找有缘人,她只得一笑:“十九,是你想吃了吧,等会姐姐带你去……” 话还没有落,她突脸色一变,只是不等掐诀念咒,一道血光转瞬即到,只是击到画舫,突微妙改变了下位置,重重击了下去。 “轰”无法抑制的妖气,顷刻爆开,画舫一震,湖面出现一丝扭曲,随后缓缓向下沉去,而胡夕颜闷哼一声,“噗”一口血喷出。 第三十三章 妖廷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她缓缓苏醒,第一眼就看见了半片紫檀木钿,带着一圈淡淡紫光,护住了自己,再一看,却见重楼叠阁,门户连绵,似乎到了宫廷。 “这是哪地?”胡夕颜心惊,向上一看,却见淡金色的天穹,只是似乎水波一样荡漾,有微光洒下来,使得庭院种植的瑶草灵芝,一片欣欣向荣。 再看去,走廊白璧纹龙,珊瑚横斜,尚有灵光徐徐转运,整个深宫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空山新雨一样的清气,胡夕颜只吸取了一口,就觉得全身舒敞,心中灵光一闪,不由喃喃:“……这是龙宫?” “怎么可能还有龙宫,还有这样多灵气?”胡夕颜倒退一步,疑惑丛生,按照家族记载,要是早了三百年,有这灵气不足为奇,但以后日渐消薄,就算有洞天福地,也是只有少许,除了幼兽启蒙,等闲不会允许吸取,只能靠辛苦拜月,炼化一些。 才想着,迎面过来一个少女,一身宫裙,腰间束上两寸宽的丝带,曳步行走,正巧看见了胡夕颜,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几眼,确认后就说着:“诶?你是胡家的妖吧?怎么在这里发呆,快上殿伺候。” “君上和诸位重臣都在,可缺不了好妖。” “啊,哦,知道了。”胡夕颜看见少女头上戴着贝壳,心中就知道是贝女,表面不动声色,心中更是震惊。 贝女化形到一丝原本痕迹都没有,这……不可能! 心中呐喊,有她带路,转出了走廊,就看见迎面躺着一只大鹿,这大鹿看起来简直是仙鹿一样,闻到了人声,睁开眼,打了哈欠:“也不知道君上怎么突起兴致,竟然也举行棋赛,还拉来了人族。” “汝等还不快去,正缺好妖伺候。” 贝女连连应声,带着胡夕颜过去,胡夕颜心中震惊:“这鹿精虽显出原形,妖力凝聚不散,已经是大妖,现在竟然还有鹿族大妖?” “贝七姑娘。” 来不及思考,跟着经过十数门户,沿途妖口众多,不仅仅是水族,别的陆地小妖也时时可见,大大方方来回穿梭,它们捧着或背着或顶着一样样物品,见到了就行礼,看来这贝女地位不低。 胡夕颜震惊的麻木了,因沿路的妖怪,偶有眼熟,到后来不断出现的不认识的种族,都是妖! 其中还偶有大妖出没! “这……这是怎么回事?”胡夕颜的震惊,渐渐变成了惊慌和茫然:“难道我一转眼,去了海外龙宫?”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哪怕对她这样狐妖来说,也几乎是不可能遇到的事,她出生时,大陆上的妖族就已不复数百年前风光,被炼丹士跟朝廷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算是狐族,也只能退隐在青丘,她跟三姨行走人间,尚需掩盖在普通胡姓人族之中,胡小九这样受宠,也只能待在画舫,不能去人多的城中游荡,免得被人发现。 数百年前,妖皇还在,大妖纵横的种种繁华,都已成妖族小辈的睡前故事。 “到了!” 才寻思着,已经到了一座宫殿前,并非正门,却是侧面,只见珠帘垂地,镶的是细细密密的水晶,风一吹,叮当作响。 “轰”随着珠帘打开,她看到了里面,只见大殿白玉铺地,明珠嵌墙,殿上又一重帷幕,看不清谁在高座,而左右二侧是案几,坐着各种妖怪,其中大多数是大妖,只一目睹,妖气冲天而起,使她腿一软,差点跪下。 “这,不可能……就算是海外龙宫,也不可能有这样多大妖。” “更不要说这种制式了。” 大妖宽袍广袖,料子精美,美轮美奂,这还罢了,关键是明显是制式统一,似乎模仿了人类朝廷,分了品级,这时齐聚一处,简直就是衣冠辉煌,蓬荜生辉。 “简直是当年妖廷重现……”胡夕颜正要继续查看,贝女就说着:“你还呆着干什么,还不随我端酒奉果?” 说着,就见前面一个大妖,端起一杯琼浆玉液一口饮尽,贝女就上前,端壶斟酒,胡夕颜默不作声,也跟着上去,自丫鬟端的玉盘,给诸位大妖斟酒。 “这是……龙须虎!” 给斟酒的一位大妖,是个虬须大汉,奇异的是有着一根悠长的胡须,周身旋着风,又萦绕点点云絮,正是龙须虎。 云从龙,风从虎,而龙须虎两者都有,自然神异。 胡夕颜心中一颤:“龙须虎非常罕见,据说只有数百年的妖廷有,是一方重臣,为什么现在遇到?难不成它还没有陨落?” 接着,鼓乐大作,下殿似乎多了不少人,就有一个妖官身披红衣,持着白玉,站在台阶上朗声说着:“下殿来人不得喧哗,等候棋赛开始。” 胡夕颜听了一怔,她一转眼,就在下殿内看到了不少熟人出现——都是刚刚在画舫中看到的人类棋手! 其中一个就是几次与她相见的少年书生。 这,难道这处妖廷,真不怕朝廷大怒,掠了人类棋手,来比赛取乐不成? 就在胡夕颜蹙眉的同时,苏子籍只觉得脑子“嗡”一声,仿佛有乐器在耳畔吹打弹奏,心神大乱,良久才发觉,自己虽仍坐着,可周围一切大变了样子。 原本是画舫船舱,周围几十人,现在身处一座宫殿中,虽然有上百人,但只有十几人相对熟悉,是原本船舱中的人。 上首大殿举行宴会,灯火辉煌,人人贵重,有少女穿梭斟酒,隐约见得容颜清丽,光彩夺目。 这是哪家王家宫殿? 包括苏子籍在内的上百人,都惊呆了。 苏子籍微微晃了晃,有些分不清自己所处的世界是梦,还是刚刚大梦初醒。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这是在梦中?若这是梦,怎么这样清晰?” “啊,妖怪,有妖怪啊!”就在苏子籍发现叶不悔就在自己身侧,并紧紧抓住了自己手,心中略安之时,一道尖叫就从身后传来。 而伴随着这个尖叫声,上殿的诸位大妖,一齐朝着看来。 第三十四章 龙君 “汝等休得喧哗,在君前失仪!”妖官喝着,一挥手,两个立在左右的侍卫,顿时把这人拖了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这举动,苏子籍心下一紧,哪怕是梦,还是下意识闭紧了嘴,握紧了叶不悔的手。 “苏子籍,这是什么地方?”等注视着的目光再次恢复正常,叶不悔悄声问。 “你不知道?”苏子籍看向“梦中的叶不悔”,觉得这梦虽真实,有一点跟现实中的不同,就是叶不悔这丫头的脾气比现实中温柔多了。 刚想到这里,腰间被人猛一拧,不由疼得嘶叫了一声,幸亏声音不大,没有惊动周围。 “你这是什么眼神?”梦中的叶不悔气呼呼说着。 “好吧,看来真不是梦。”苏子籍心里一叹,其实自己怎么会察觉不到这里其实不是梦? 刚才拖人时,就能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力量一下笼罩,结果周围几个本要惊叫的学子,一下哑巴了,呆呆站立等候。 这样诡异的事,宁愿是梦,自己一人就罢了,偏偏还个小丫头,要是无法平安归家,岂不是有负叶叔的嘱托? 可再多侥幸,也被叶不悔这一拧给消散了。 “嘘,小声,这里怕是妖怪的巢穴。”怕叶不悔这丫头太莽,惹来大祸,苏子籍只能凑到耳畔低声说:“我们大概被妖怪从画舫上掠来,你要见机行事,莫要做出头鸟。” 叶不悔睁大了眼睛,顾不上苏子籍呼出热气引来的羞涩,她环顾四周,发现这里透着十足诡异。 虽说乍一看是宫殿,行走的人也是人形,有的还很俏丽,可这规格,就算是皇宫也就是这样了吧? 自己在蹯龙湖画舫上,距离京城远着,就是飞,也不可能一下子飞到皇宫去。 而郡内,别说是知府的官府,就是行宫,都不可能是这种规格。 叶不悔虽年幼,可父亲教育包括许多她似乎用不着的内容,她心中清楚,衣食住行关系礼制,小小违制当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种程度太僭越了,这是帝王规格,擅用不但自己倒霉,还会抄家灭族! 而且这美轮美奂的宫殿,说是仙宫都有人信。 但这里是仙宫么? 想到被“人”注视着的感觉,叶不悔打了个寒战,否定了这个猜测。 仙人在传说中都是仙气缥缈又心存善意,哪会这样吓人?就是她年纪小,见识不多,也能感觉到,那是捕猎者面对弱小猎物的眼神,仙人会这样看凡人? 她立刻缩到了苏子籍身侧。 不过,她这样想,不代表着别人也会冷静。 度过最初“我是谁”、“我在哪”、“这里是梦”的心理阶段,占一半的棋手面带惊慌,身体颤抖。 “妖怪……是妖怪……有犄角……”有几个抱着头,只知道低声念着,任谁都问不出刚才看到了什么,才吓成了这模样。 有的人强作镇静,更多棋手都面色凝重,小心谨慎着周围,而有几个面显兴奋,显将这里当成仙人之宫,而自己则是得了仙缘之人。 “哈哈,这里定是龙宫!”一个中年男子扫看四周,惊喜说着,此人本是童生,在棋艺上有些本事,可生活颇是贫穷。 只因此人好逸恶劳,又贪美色,得了些钱财,多半也贡献给青楼中的红颜知己,平时看话本时,尤其羡慕遇仙遇妖的书生,此时只觉得自己终于得到这姗姗来迟的仙缘。 中年男子整了整衣服,拦下了侍女,这侍女梳着两个发髻,有贝壳垂下,衬着白皙的小脸,精致可爱,十分符合人们对女仙的想象。 “这位女仙,不知道我等能否有幸觐见君上?”中年文士拱手问着。 侍女一怔,目光在周围十几人身上一扫,拍手笑:“你们想第一时间比赛,勇气可嘉,快随我上来——只要赢了,自可以觐见君颜。” 苏子籍心中不妥,可随着侍女出声,周围出现了几个身披铠甲的兵卒,想趁机带着叶不悔离开都不成。 再说,这地方也不知道哪里,苏子籍也不敢保证能带着叶不悔逃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目光一转,却惊疑一声,原来对面站出了一个青年,有点熟悉,正是上次在桐山观看见的郑应慈。 “郑应慈也来了?那余律、张胜呢?” 苏子籍仔细打量,殿里不见人,不由暗松一口气,心中在想:“难不成郑应慈想主动出击,窥探虚实?” 郑应慈的确有这想法,他是秀才,出身官宦人家,虽年纪只比苏子籍大几岁,可见识不少,这时心中惊疑,却更能沉住气。 一行人带到了上殿,发现已有了十几个人早一步跪坐在棋盘前坐垫上,对面坐垫空着,似乎正等人对垒,而棋盘却并不空,下了一半的样子。 这时辨其穿着,众人皆惊。 “这……这是前朝衣冠啊,难道是前朝余孽?” 要知道,虽都是文士,可几百年前后,穿衣上有着明显不同,更不要说官方法定的官袍、士袍了。 就算大同小异,也要为了正统而有所改制。 正寻思着,就听鼓乐齐鸣,隐隐有穿着衮服的人自帘后缓缓上座,目光扫过,略作示意,就有带着过来的贝女禀报:“龙君,一百十一名棋士全部带到,十六人上殿,余下在殿下并试。” “龙君?这是龙宫水府?”苏子籍大惊,虽早心里有准备,可骤然得到结果,还是忍不住面露惊骇。 别人更不要说了,连郑应慈都身体一震。 “蟠龙湖据说就是以龙闻名,原本我们身处蟠龙湖画舫上,被水族掠走带到蟠龙湖水域水府中,也在情理之中。”苏子籍按下了惊骇,又握了下叶不悔的手,让她不要畏惧。 叶不悔此时亦心中滔天巨浪,被苏子籍一握,才回过神。 “尔等凡人,见了龙君,还不行礼?”戴贝壳的少女转身,清冷的喝着。 众人都立刻静了下来,许多人心中一安,放松了许多,龙君和妖王可不一样,先前声称遇仙之人,更是面露喜色,齐声行礼:“学生拜见龙君!” 第三十五章 杀人棋赛 “诸位都是世间难得的棋士,今日齐集,本殿生辉。”龙君说着:“起身,不必多礼——既人都到了,开始吧。” 龙君说话清脆,诸人不由面面相觑,这似乎是少女的声音,还带着点稚气? “龙君命尔等开始,都是执黑,谁能破此残局者,赏,第一个破此残局,重赏。”贝女却不管这些人怎么想,立刻说着。 龙君的重赏? 必不是俗品! 与苏子籍同来的十几人,包括郑应慈在内,都忍不住心里一动。 毕竟身是凡人,有几个没有难事? 不说别的,光是生老病死,对生命短暂的凡人来说,就足让人烦忧。 传说中,水府龙君有仙丹,不求荣华富贵,求取几颗仙丹,让家人与自己都能长生不老,亦是美事! 而想要求财,忍不住想到了事后向龙君讨要一个聚宝盆,到时就能财源滚滚,这样一想,不少人都眼睛放光。 “原来不是对垒,是破解残局,我必是破局第一人。” 虽说破局就有赏,可第一个有重赏,顿时无论上下,都有人忍不住坐下对垒了,发现叶不悔脚步一动,苏子籍忙拉住她。 叶不悔不满的看过来,苏子籍微微摇了摇首。 虽心中也想问问龙君有没有能让凡人转危为安的丹药,可叶不悔有一个优点,就是她在关键时,能听得信任之人的劝说。 苏子籍在她眼里,就是值得信任的人,既苏子籍现这姿态,叶不悔自是一迟疑。 也就是一点迟疑,已有人先一步抢占先机坐到了空位棋盘前,第一个,就是声称是遇仙的中年人,还得意的扫了一眼。 “苏子籍,怎么回事?”见龙君不再出声,叶不悔小声问苏子籍。 “你看几个先一步来的人。”苏子籍低声提醒。 叶不悔一怔,目光落在了早到的人身上,才一看,一盆冷水洒在头上,只见这几个棋手,个个脸色苍白,强撑没有瑟瑟发抖,可看向新坐在棋盘前的人,特别是中年人,目光透着一种兔死狐悲之感,其中又混杂逃出生天的庆幸。 “这……” “这棋局必不好破,我们且看结局。”苏子籍只低声说着。 事实上,中年文士结局来得十分快。 残局初看时,并不是很难,不然也不会让叶不悔想要立刻一试,可等中年人坐下,棋局就发生了变化。 “有看不见的人在下棋。”虽对面无人,可棋动了,与棋手对弈。 有这一动,看似普通的残局,再落在眼中,已奥妙无穷,每一棋,都有着种种变化与可能。 “看似是普通残局,实际上行错一子,满盘皆输。” 就在苏子籍心下凛然时,才行了十几步棋,中年文士就久久未落子,大汗淋漓,脸色变得难看下来。 苏子籍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放弃的神色。 “罢了!” 发现一直盯着的几人突以袖掩面,苏子籍一惊,刚要提醒,中年文士就长叹一声,将手中的黑子随意落下。 咚! 黑子落下的速度,在苏子籍眼中,一下子变得极慢,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再慢,都有结束时,下一刻,黑子已经落下,棋盘对面微微扭曲的环境,也重新正常。 “我输了。”中年人叹了,在这中年人看来,认输不过是自己失去得到重赏的机会而已。 刚才下棋,无穷无尽的压力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发现无法破局,他立刻选择了放弃,虽有些遗憾,并无畏惧。 结果下一刻,就听到刚才下棋时一直没出声的龙君,用清冷的声音说:“负子十三,超过限度,重罚。” 不等中年人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一道风已扑到跟前,中年文士惊恐望去,在眼眸倒影中,一张血盆大口咬下。 “啊——”惨叫戛然而止,中年文士失去了头颅的尸体,轰然倒地,腔子里的血更喷出了数尺。 “啊——”看到这一幕的人,连苏子籍都直接僵在原地。 苏子籍还好些,学过武技,杀过人,一瞬就反应过来,隐隐将叶不悔护在身后,目光紧紧锁住突然出现的食人鱼。 余人多半是文士,杀鸡不曾杀过,顿时吓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比几个先来的人还要惶恐。 到了这时,苏子籍自然明白为什么看到中年文士主动下棋,先到的几人会有那样复杂表情了。 “这鱼体型如成年土狗,凶悍异常,嘴一张比体型还大,究竟是鱼,还是妖?” “居然有几条?” 看到几条几乎一模一样的食人鱼快速出现,并撕咬着文士残骸,顷刻间消灭干净,不觉身上一冷。 哪怕是死在同类刀剑下,都比被食人鱼生吞活剥来得舒服。 现场除了妖怪的目光,站在中间的人,以及还在下棋的人,都屏气凝神,谁都不敢喘粗气,更不用说话了。 但棋局显然必须要继续进行,贝女一挥手,有水冲过,顿时残骸和鲜血洗的干干净净,她说着:“下一个。” 人群顿时骚动。 亲眼见了有人被吃掉的棋手,哪里还敢过去? 刚才还有许多人吓呆,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直接崩溃了。 “我不下棋了,放我离开这里!” “救命,有妖怪!” 随着第一个哭喊离开的棋手转身就跑,早有了退心的人,也有跟着就往外逃,不动还可,一动,苏子籍都不用特意去闻,就闻到尿骚味蔓延,显是有人在刚才一幕出现时,吓得失了禁,此时一动,味道就传开了。 “君前失仪,实是死罪!”有妖官说着,苏子籍下意识一侧眼不看,果然瞬间听到了接二连三的惨叫。 惨叫声与中年文士一样,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下场了。 苏子籍轻叹了口气,暗想:“龙宫既将我们这些人掠来,又毫不留情下了狠手,就不可能轻易放人离开,此时逃走,只能早早断送了自己性命。” 才想着,突一怔。 原来不远处,看见了一个少女,她也不忍的闭上了眼。 “这是胡家的小姐?怎么她也在这里?” “难道……”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见着迟迟没有人填补空位,立在台阶上的妖官不耐烦了,就自己点名了:“你,过来对垒。” “我、我……”一个快哭的声音响起,苏子籍看去,就见被盯着的人,正是曾在画舫出言不逊的童生,此时已眼泪都要下来了,可有着前面几人的惨死,他又哪里敢逃? 只能颤抖着身体坐下,欲哭无泪盯着棋盘,试图找到破绽,让自己多一丝生机。 第三十六章 赠与棋谱 “诸位,再说一遍,能破此局者赏,第一个破此残局,重赏。” 妖官这时冷冷看着众人,下了通牒令:“汝等过来时,就有着对应棋位,一刻不肯入场对垒者,重罚。” 话音一落,每个空的棋盘前,出现了名字,漂浮在半空,其中就有着叶不悔,她不由全身一颤。 “先去坐,认真下,待我想下办法。”苏子籍也不由渗出了汗,这样叮嘱着。 一时间,殿中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找到了位置坐下了,只剩下大鼎上烟气袅袅,凝而不散。 只有苏子籍没有坐位,顿时所有目光都盯向了苏子籍,连龙君都看了下,目中诧异一闪而逝:“你是何人,来自于何方?” 苏子籍不慌不忙答:“在下苏子籍,临化县童生,并非是棋士。” “你,上前说话。”龙君盯着苏子籍说着。 这一下,更多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落在苏子籍身上,叶不悔立刻抓紧苏子籍,不肯放手。 “无事。”慢慢扯开叶不悔的手,苏子籍安抚,贝女拉开了珠帘,让着进去,一进去,苏子籍就一惊。 眼前的龙君,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苏子籍看,额上是两只小小的龙角,很难形容她的气质,总之根本不似是罗莉。 苏子籍能感受到她眼里的那种神色——这根本不是小孩的眼神。 “拜见龙君。”看见了龙君,苏子籍额上渗出了细汗。 “你……的确不是棋手。”龙君似乎有自己的辨别方法,看着蹙眉,但随即又缓和了神色:“奇怪,那你怎么来的?” “这我却是不知。”苏子籍摇摇头,心中一沉,原因他已猜到了一半,这必是紫檀木钿无疑。 “有趣!”龙君似乎很感兴趣:“你就坐在末席,同诸臣一起看棋吧!” 这与众不同的待遇,顿时引来同来之人的羡慕嫉妒恨,许多人冒着火,自己在下面冒着生死危险下棋,为什么这人可以坐在末席观看? “谢龙君!”苏子籍走到最次的一张案几落座,就有一个侍女上前,奉上琼浆玉液,仙草灵果。 苏子籍也不客气,直接端起酒壶给自己一杯。 “喂,你可真胆大!”侍女低声说着:“你是怎么来的?” “你又是怎么来的?是妖,还是人?”苏子籍低声反问,这胡家小姐,是自己看见的,除了自己唯一不是棋士的人。 自己是靠紫檀木钿,她呢? 胡夕颜也不恼无礼,大大方方行礼,又回转而去,心中已有数。 哼,临化县,又这样奇特,虽自己的紫檀木钿并无直接反应,但这人实在大大可疑。 这下暴露了吧? 苏子籍也不去看她,看着下面,就发觉了奇异之处。 说来也奇,台阶之上的上殿,其实离下面很远,但只要想看任何一局,就似乎放大了在眼前。 当下,叶不悔和她的棋局,就在眼前。 不得不说,水府中的棋局十分精妙,叶不悔曾经自负认为,自己在下棋方面,是有着很高天赋,凡是能得到的棋谱,都如获至宝,细心钻研,可谓是天赋与努力皆有。 可眼下这残局,让她整颗身心都沉浸了进去,只觉得有一扇门正在自己面前慢慢呈现,可她不仅没有能力推开门,连走近几步都很是艰难。 别的对下棋有着研究的棋手,很多都有同感。 “请再饮一杯。”允许是紧张,不知不觉,喝完一杯,或是龙君对苏子籍的特殊对待,让水府中的侍女特别注意。 在苏子籍盯着残局看时,贝女亲自过来,给苏子籍斟酒,苏子籍连忙微笑道谢,贝女才含笑退开。 这里实在是诡异,刚才是紧张,不知不觉就喝了,现在苏子籍醒过来,哪敢随意喝酒,扫过对面时,目光一顿。 “咦,里面大妖,虽个个斟酒喝酒,却并不出声,简直是木偶背景一样。” “这姑且不论,这是棋谱?” 苏子籍发现龙君案上放着一叠棋谱,暗想:“龙君时不时看棋谱,又看残局,莫非这棋谱与棋局有关?” 他虽不是棋手,目前还安全,可叶不悔在其中,看着额上渗出了细汗,显是很累,顿时心一悸。 叶家对自己有恩,自己岂能不顾? 再说,就算现在安全,也未必以后安全。 才想着,突一声惨叫,原来一个下不出,却企图拖延时间的棋手被识破,只见两条食人鱼突出现,张口一咬,鲜血飞溅。 “龙君,可是参不透这棋谱?”苏子籍眼见着顷刻间有人被食人鱼拖下吃掉,心中一紧,再也顾不得,开声说着。 现在之计,只有利用紫檀木钿的力量,来死路求活了,希望自己所想的没有错。 龙君看向他,目光冷淡:“你觉得我参不透?” 这问题实在要命,回答错了,说不定下一个被拖下去就是自己了,苏子籍心下一转,却是有进无退,站起来深躬说着:“我虽不是棋手,自幼与妹妹一起,对棋谱有些研究,如果龙君不是杀人取乐,而是想参破棋谱的话,我却可和妹妹共同参述这棋谱。” 说着,连连对下面叶不悔使着眼色。 “你妹妹?”龙君冷笑一声,看向了下面叶不悔的棋盘,看了下,脸色稍缓,只见这时,正巧一人绝望丢下棋,闭目等死,却没有食人鱼。 “虽未获胜,却尚有可取之处,且退到一侧去。”妖官看了看,呵斥。 “原来还有这条生路。”现在场中的棋手都松了口气,而原本十几人脸色灰败,看着众人庆幸,一言不发,只是冷笑。 “看来,暂时的生路,也未必有多少,现在之计,就在于能不能得逞了。”苏子籍心一紧,这时难以发言,只是使着眼神。 “快,快上来,信我!” “龙君,我愿和哥哥参悟这棋局。”叶不悔迟疑了下,站起来,脆生生说,苏子籍听了,只觉心一松,现在只有最后一步了,当下说着:“但在参悟前,还请龙君您赠与棋谱。” 这可是关键一步,要是没有赠给,所有努力都是白费。 龙君有些诧异,看了看,突一笑:“准!” 第三十七章 蟠龙秘法 随着龙君一声“准”,顷刻间,大殿内鸦雀无声,诸位大妖都是注目。 “有点不对!”苏子籍敏锐察觉这一点,知道自己误会了。 原以为,这些大妖或是不在意棋局,所以才会漠视不出声,但看它们此时突然有了兴致,全看着自己和叶不悔,顿时就推翻了原本想法。 “也许它们并非不在意棋局,而是棋局过难,大妖知道常人无法破局,才会显得不在意。” “此时投以关注,是我体现了特殊。” “看来,这棋局,比我想象的重要。” 想到这里,苏子籍暗想:“我若能得到棋谱全部传承,教授不悔,或真能破得此局。” 苏子籍不信龙君时刻观注的棋谱,会是寻常棋谱。 这样想着,眼见微光照下,贝女取了棋谱,转给了叶不悔,叶不悔拜谢,就原地坐下,捧着棋谱仔细看起来。 苏子籍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特别是看到叶不悔表情自一开始迷茫到恍然再到苍白,就明白这棋谱很难,估计这丫头也没能看出奥妙。 这并不奇怪,除非绝顶天赋,还要棋法正巧对路,才能初看就明悟。 要是不对路,就算是天才棋手,想要学习一个新棋谱,也需要时间,但眼下根本不可能给她几天或更久去揣摩,她败在时间与经历太少之上。 “哞” 一个大妖,耳戴着银环,突发出了一声冷笑,一个牛头虚影在空中浮现,霸道不可抵挡,显是就要发怒。 “不好!”苏子籍心中一紧,就在这时,叶不悔擦了擦细汗,突然起身,捧着棋谱朝苏子籍而去。 “噫,这丫头向哥哥求援了。” “片刻看懂,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 就算是龙宫,下面的人也窃窃私语,直到妖官目光一扫,才静了下去。 叶不悔小脸上紧绷,身子微微发抖,脚步摇晃,显是承受了巨大压力,但咬牙坚持,稳住心神,到了苏子籍面前。 “这棋谱我已经记下,你可以收下仔细看看,要是有机会,还可以给父亲看看。”叶不悔说着,小脸微微苍白下来。 “这丫头将这棋谱托付给我,不可能是明悟我的用意,因为她不知道我有紫檀木钿。” “或是怕,虽现在我不入棋,但过会也要被迫破局,现在自己看完了,就将这唯一生机给予我,让我趁这时间参悟。” “要是万一能出去,也能携此绝世棋谱出去,可以当成证据,也算是没有白牺牲?”苏子籍这样想着,心中感动,又想去敲一敲她的脑袋。 难道自己是可以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的人?真这样,就算逃出此地,还有何面目去见叶叔? “这棋谱,我收下了。”苏子籍将棋谱拿到了手里,忍住不去看叶不悔,直接翻阅起来,接着目光就看见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和棋谱重叠,带着淡淡青光在视野中漂浮,一行青字出现:“叶不悔向你转传【蟠龙秘法】,是否接受?” 等等,这是蟠龙秘法,不是棋谱? 苏子籍微微怔了下,但知道现在不是浪费时间时,下一刻应着:“是!” 瞬间种种知识流淌入内,青色窗帘一样蒙上一层青纱,又似是黑客帝国里的符号瀑布! 苏子籍感觉到这些知识非常亲切,字字印心,结合记忆,翻译成自己能理解的概念,在自己最舒服的认知体系里,迅速积累大量新知识,如洪水蓄积于堤坝,然后…… “轰!” 惊雷一震,山洪贯穿而下! 作者的整个思路和奥秘,醍醐灌顶一样在脑海里清晰展开来,拓宽出一片新的知识体系…… “是棋道,更是龙君传承。”就在苏子籍沉浸在无尽知识内时,叶不悔已转身回到了棋局前坐了下来。 直到再次跪坐,她才真正明白刚才众棋手的感受。 并不仅仅单纯破局,仿佛有一双眼睛,在虚空中锁住了她,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起心动念,都被看破,这种感觉糟糕至极。 但同样,压力又让叶不悔性格中执拗韧性一下子激发出来,她努力将被打扰的思绪重新理顺,专注面前的棋局。 “我可是父亲最赞许的棋手,郡里师范都说我有望国手,再加上我已经看了棋谱,已经占了便宜,就得死里求活,不负棋士之名。” “哇!这丫头落子了!”就在众妖以及剩下棋手都以为叶不悔会和前面棋手一样迟迟不敢落子时,叶不悔举起了黑子,悍然一击。 随着“啪”一声,不仅是在场的众妖神色一惊,沉浸在棋谱的苏子籍,也一下子惊醒过来。 “这丫头,竟然就这么落了子!”原本打算学完吸收棋谱的内容,指导叶不悔,再让对方入局,没想到她在自己学习时就已坐下落子,苏子籍一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眼前的龙君,根本不是真的龙君。” “这些大妖,也不是真正大妖,只是时光的留影罢了。” “而这棋局,就是这一处的封印,只有能学会蟠龙秘法者,才能解开。” 苏子籍目光转动,当初封印者的设计和想法,一一在脑海浮现,经过了提醒,目光扫了一眼,果见虽有微光照下,但大妖下面,根本没有影子。 但这时,不及细看,又转到了棋盘,这一子落下,只是起一波光晕,并没有出现落子失败时的排斥。 苏子籍心下一安:“没想到不悔这丫头,棋艺这样高,没有提示,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就连原本只是给予一点关注的大妖,也更关注了起来,小声议论,几乎看不出仅仅是留影。 龙君坐在上首,垂眸盯着棋局,神色淡漠。 随着行了七子,渐渐到了关键,苏子籍刚刚落下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这时,手中拿起一子,要落下的叶不悔脸色一变。 出于优秀棋士的本能,她死死盯着棋盘,汗水一滴滴在额上落下来,似是看出接下子一子非常关键。 要是下错了,虽未必立刻输,但也堵死接下来的生路,要挽回就千难万难。 可要下对,同样千难万难,这棋之走向,宛是迷雾,实在看不出未来,手中一子,不知落在何处,才能打开生路。 第三十八章 破局 “龙君,我与她是兄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虽不是棋手,但她败了,甘愿一同赴死,可准许我与她共参棋局?”见此,苏子籍当机立断,对着龙君行礼说着。 这请求是违背棋赛的原则,但仔细分辨却合情合理。 因为这并非是真正比赛,而是为了解开残局,或者说,是解开封印,谅想龙君必会允许,果然,龙君听了,盯看了一眼,再次颌首:“准。” “谢龙君!”苏子籍道谢,随后走到了叶不悔身侧,随之,也不看棋局,就展开棋谱,当场念诵起来。 刚才只默念一小部分,就被叶不悔的落子打断,此时是真真正正从头念到尾。 叶不悔此时本就已处于关键,再无办法,听到苏子籍念诵,慢慢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苏子籍所念内容上。 而苏子籍这里,随着眼睛所及之处,不断有金光涌现,声音朗朗,从最初只是凡人之声,到后来隐有雷声伴随着每一句话。 这不是在传授棋艺,竟是修行之人在施行秘法,而苏子籍的身体,随之就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这光晕,普通人看不见,但龙君、大妖、甚至胡夕颜都能看见,顿时真正使它们变色。 “多少年了,终于……”有大妖喃喃,引得一阵吸气声。 胡夕颜更是握紧了拳。 只是就算这样,所有大妖无一人离席,使得她若有所思。 近处,郑应慈和张墨东也身体一颤,凝神细听,而几个棋手,看着众人倾听,突鼓起勇气,向外逃去。 说也奇怪,莫说是大妖,就是盯着士卒,也无一人阻拦,任凭出去。 贝女同样不动,眼睛直直看着苏子籍,身体微颤,显也在倾耳细听。 直到苏子籍念诵完全部,隐隐雷声才慢慢停歇。 “龙君!”贝女惊喜呼喊了一声,而原本坐着的龙君已站起身,小嘴微张,惊讶又难掩喜悦看向苏子籍,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坐了下来。 “原来如此!”棋局前,叶不悔只觉得自己有些昏沉的脑袋,变得清灵,醍醐灌顶一样,顿时种种领悟袭上心去。 眼前这残局本是死局,无路可走,可现在拨开挡在面前的迷雾,露出一望无际的坦途,一下变了天地。 “破局!”叶不悔再不迟疑,“啪”一声,她手中的黑子,终于稳稳在关键处落了下去。 轰! 轰轰轰! 顷刻间,地动山摇,整个宫殿都摇晃起来。 “啊,快逃,快逃!”本靠近殿门的人,见着大妖和士兵并不阻挡,又有人逃出,这时呐喊一声,纷纷冲了出去。 这一幕被苏子籍看在了眼里,他沉思了下,看了看毫不阻挡的大妖,却拉住了叶不悔,任凭他们逃出去,自己不动。 转眼,殿内空空,只剩妖怪,要说人,除了苏子籍和叶不悔,只有郑应慈和张墨东两人还在,只见郑应慈安然不动,而张墨东迟疑良久,在棋盘左右盘旋,还是选择留下。 “你们为什么还不走?”龙君目光幽幽,用手轻敲着玉案,问着。 郑应慈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回答:“未获龙君许可就擅离,不但失礼,更可获罪,学生岂能随意离开。” “说的有道理,棋道也不小!” 众人目光所至,郑应慈面前的棋盘浮现,除了最后一着,别的竟然和叶不悔一模一样。 “只是,胜者终只有一个。”龙君一挥手:“张墨东,你虽有天赋,但命格甚薄,任凭多次科考,终无缘举人。” “我虽可补之,但你福薄,终不能显贵,止于省试而已。” 张墨东这时也镇静下来,伏地一拜:“就算能得省榜,其心也足了。” “很好!”只听“啪”一声,龙君一抬手,一只体型较小而滚圆的雀鸟飞出,扑入了张墨东身内。 张墨东才拜谢,人影突然之间消失了。 “这是鹌鹑,九品之属。”苏子籍目光炯炯,立刻看出,对张墨东消失,若有所思。 “至于你,本秉有气数,只是却没有解得此局,与我无缘,这样吧,赏你一个玉如意,以谢一局之缘。”龙君挑了挑黛眉,懒洋洋吩咐,贝女似乎有点心疼,但还是把一个玉如意交给了郑应慈。 郑应慈沉吟下,似有所失,还是谢了,才拜谢,人影也同样消失了。 等着郑应慈一去,大妖起身,恭敬拜下:“恭喜龙君,我们等了多年,能见此也是欣慰。” 说着,它们脚下亮起肉眼看不见的光,层层叠叠,细细看去,都是斗大的篆文,组成了圆环,转眼又听见了外面的风。 这风吹到了圆环上,宫殿立刻就黯淡下去,似乎蒙上了灰尘。 “果如我所料,这个宫殿不寻常。” “蟠龙秘法,是数百年前之作……若这里真是蟠龙水府,眼前一切,很可能半真半假,甚至可能是过去发生过的事。” “许是有机缘凑巧,让我们不小心落在了过去时间点上,误入此府,若是这样,或这件事结束,就是我们回去之时。” “就是不知死在这里的人,是真死,还是噩梦一场。” 苏子籍有所明悟,手抓着叶不悔,想要把她拉起,但才一用力,一股力量将苏子籍直接弹开,再看时,看起来普通的石制棋盘,此时化作一道光,将叶不悔直接包裹在其中。 “此女有我之血脉,虽很单薄,但这是她的机缘。”不知何时,龙君来到了身侧,还主动解释着:“她在开启灵机。” 苏子籍虽不懂灵机含义,也知道机缘伴随的应是好处。 当然,就算他觉得这不是好事,也不敢在这情况下贸然阻拦,万一伤到叶不悔,后悔都来不及。 片刻光华散去,棋盘不见,她就向后而倒。 苏子籍一急,把她抱在怀里,伸手试探下,发现她鼻息正常,并无生命危险,这才看向了龙君。 “龙君,此局已破,可否送我们回去?” 龙君一笑,却开口:“不可。” 等等,不可? 苏子籍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仔细看向龙君,忍了忍,才又问:“龙君,您可是……还有事吩咐?” 第三十九章 应诺 近处看,龙君只有七八岁,两只小角更是小巧玲珑,要是在原本世界,必很想捏一捏小脸,但苏子籍自然没有这想法。 这眼神,绝对不是可爱幼龙。 苏子籍的询问,让龙君哑然一笑,不急着说话,对着外面一指:“你且再看看外面。” 苏子籍看了上去,只见又一阵风吹过,随着风吹过,外面本来壮丽的宫殿,迅速崩塌,支离破碎。 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隐隐的人影被一吹,也受到了灾殃,就算有人隐藏在柱子后面,也无济于事,迅速化成了灰烬,只剩几声绝望的惨叫。 虽不知道结果,但是这肯定很惨。 一阵风扑进来,虽到了近处,就被圆环阻挡,苏子籍不由毛骨悚然,打了个寒噤,仿佛不胜其寒抚了一下肩,脸色变的苍白。 龙君却漫不经心,笑着:“你看来有所猜测,这是什么?” “龙君,难道……这是时光?”苏子籍迟疑了下,大着胆子猜测。 蟠龙湖是本郡名胜,但是这名字其实不长,只有几百年,传说原本有一位龙君,县志有着记载,有官方祭祀,但不知为何,朝廷突撤了祭祀。 蟠龙秘法,通过紫檀木钿,如果猜测的不错,其实是汲取了作者本人写下时的精神状态,才能迅速入门。 虽只是片断,还能隐隐明白当时它的复杂心情——忧患、决然。 以及,清楚明白,刚才胜景,却是数百年前的事了。 难道是时光倒流,现在是反噬? “时光?莫非你以为这里是过去?你太看的起本君了。”龙君听得一怔,又是失笑,语气却沉重冷冰:“时光者,百代之规范,要是时光能扭转,世界和天道都荡然不存。” “怕是就算有天帝,也难扭转。” “轰”只是说话之间,又一波风吹至,看上去是一片沉沉红黄的雾影,可随着这波,本来骨架还在的宫殿坍塌,一眼看去,只见石块横飞,万雷怒鸣,化成了废墟,只剩几根残柱耸立。 有些聪明,逃藏得深处的人,发出了绝望的惨叫。 “大错已铸,就算智计百出,也难逃过。”苏子籍看了一眼,心中惨然,却是无计可施。 龙君神色淡然,螓首低垂,美目盯着演化,好一会才打破沉默,叹:“孤不过是预感到大劫,借劫气封印,将此繁华,连着诸臣之影,以及一丝元神封印在此,才能保持当年面目。” “原本也没有想到会有你们来,孤坦白说,这是给孤之龙女,等着龙女解开棋谱,自可接受孤之真传。” “只是不想孤千算万算,漏了奸臣,本来保护龙女的法阵,一改变成了囚禁,使孤等了数百年,都没有等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龙女渐渐枯竭。” “不想有龙蛇血祭,硬是撕开片刻封印,可所谓机缘凑巧,我趁机举行棋赛,只是想传出棋谱,以橇开封印一丝缝隙,更让孤意外的是,你区区凡人,竟然解开了封印。” “现在封印既开,一切都迅速蜕化,与世同步,这风与其说是时光,不如说是平息异数的逆风。” “刚才那些人,不经过本君许可,擅自出去,无论有多少命数,给这逆风一吹,必是灰灰。” “十里繁华数息消,天地之宏伟,真的是让人感慨,几如浮萍。” 龙君尚在感慨,她已经只剩一丝元神了,也许不怕,苏子籍可不想同归于尽,更不要说怀中还有叶不悔,只勉强应着:“与世相比,谁不是浮萍,正因为这样,所以我辈才只争朝夕。” 龙君听了,不由一笑:“你别急,还来得及。” 说着敛了笑,正容:“我是逆风所锁,逃之无用,而你兄妹本无太大关系,可以离开,可你偏偏,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一瞬间学会了孤本应传给龙女的蟠龙秘法,结了重大因果。” “现在你妹妹可以离开,但你只能留下,这却是你咎由自取,并非是我故意作梗为难。” 原来还是自己扣自己的锅? 苏子籍听了,脸色一下苍白,良久,才问着:“可有解决办法?” 这蟠龙秘法这样重要,为什么龙君刚才爽快答应请求? 是了,它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直接得了蟠龙秘法真意,只想传出棋谱去,然后让有缘人再撬开封印。 刚才可不止一人听见棋谱。 苏子籍很快捋顺了思绪,目光炯炯盯着龙君:“龙君,时间不多了,有事的话,请龙君尽管吩咐,若能办到,绝不推辞。” “爽快,国士一诺千金,我还是相信。”眼见着又逆风吹至,整个宫殿都已灰灰,核心大殿摇摇欲坠,数个外围的大妖更是明暗不定,快要崩毁。 龙君也不再拖延,说着:“蟠龙秘法传承只有一次,你得了,孤的龙女就没有了。” “要是没有这传承,她其实称不上龙女,只能困守在龙宫中沉眠,一日日趋向消亡。” “这个命运,孤绝不接受。” 苏子籍心知到了紧要关头,深深一揖:“龙君请下令,我不会不从。” “痛快,你若是愿意把蟠龙秘法完完整整的传给龙女,我就帮你回去,不仅仅这样,还可帮你报仇。” “刚才重启龙宫,却是有一条龙蛇血祭,我默查你的命运,这龙蛇血祭是你敌人所为,未来必成你祸端,给你诸多劫数。” “你若答应,我就拼着这丝元神,借给你力量,使你能化神回去,一瞬千里,杀得敌人,消除祸端,如何?” 苏子籍更不迟疑,应声说着:“大丈夫一诺千金,必不复所托。” “好!”龙君见得苏子籍亲口承认,不由颌首大笑,还想要再说,远处响起一阵雷声,这雷一起,龙君迅速收敛了笑意:“可叹,天妒于此,不容我再多说——你且带着你妹妹,速速离开!” 话一落,来时失重感再次袭来,离去一瞬间,却意外看见了一张慌乱的小脸。 “咦,这是胡家小姐,她却还在原地?” ———— 有人说打榜期间,最好上下午更,我觉得这意见不错 第四十章 必须死 桐山观 山坡遍植着竹林,青翠欲滴,而殿鼎香客往复穿梭,香火更烧得铜鼎都炙热,寄托信民祈愿,随升腾烟气穿过无形阻隔,投入冥冥中神祇的福地。 这时,一个少女在祠位前软垫上跪祈,两眼紧闭,眉锁着一丝抹不去的愁绪,祝愿父亲早日病体安康,良久才起身,将一块碎银奉给道人。 别看这仅仅五两,已经是难得丰厚赠礼,香火道人心里有些震惊,连忙稽首,请她在功德薄上留下名字,少女婉拒了,与丫鬟汇合,起身下阶,登入牛车返家,只是没行出多远,拉车的牛就焦躁不安的尥起了蹶子。 “嘶——”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牛车左右晃动,顿时传来惊声,车夫忙拉住缰绳,看着焦躁不安的牛,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这牛素来温顺,为什么突然变故。 “小姐,牛刚才有些受惊,现在已无事了。”好在这情况只持续了一会,这牛就慢慢恢复了平静,车夫才松了口气,对着车内的女眷说着。 “今日真是处处不顺,说好请沈道长占卜一下吉凶,结果沈道长到了时间迟迟不到,似乎有些过于傲慢了!”一个丫鬟立刻说着。 “说的是,这等无礼,想必也不是高人,回去换个庙宇拜神祈福,小姐,我知道有个梵寺也局灵验……” “休得胡说,这里是桐山,不得失礼。”小姐轻轻呵斥:“沈道长没有来,也必是有事。” 话是这样说,她还是疑心,恰在这时,一阵风袭来,乌云密布,转眼由阳光明媚变成了阴天。 这真是不祥,小姐想到了自己本来是为父祈福,看这天变,不由右眼皮急跳,忍不住开口催促:“你们休得罗嗦,快点回去吧!” “是,小姐!”说话声随牛车一起渐渐远去,倏尔一点白芒浮现,隐隐显出了一个人影,仔细一看,却是苏子籍在山中快速行走,不过他身体快速超过数人,却根本没有人能觉察。 “蟠龙湖已经在府城,到桐山观,牛车要几天,可有着龙君元神加持,只用了一刻时间。” “要不是道观灵光阻挡,我直接可进去,也不会惊了牛。” 在此时苏子籍眼中,眼前一道白光笼罩山坡,似乎是一个半圆的罩子,不过这罩子也阻挡不得,只是一撕,就撕开了缝隙。 “至于这妖道,哪是故意放人鸽子?分明受了反噬,无法出来了吧?” “观中有不少香客,想必不是在普通房间内施法,若我没想有想错,或是在密室之中。” “只是这元神加持,却有着祸端,我到那里,乌云就跟到哪里,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立刻查探一番!”苏子籍只看了几眼,就能感受到一处异常的灵光,他抬首看了看天色,感受到乌云中酝酿的雷光,不由变色,身影一转,迅速没入其中。 地下密室 火把还在燃烧,只是密室内一片狼藉,沈诚跌在祭坛上,显是昏迷了过去,而十八个人影,却在冲撞,只是似乎有无形的屏障,撞上去就弹开,只是将整个祭坛周围,染上一层触目惊心的血色。 “哼,这些孽畜!”外面似乎有隐隐的闷雷,车轮碾过桥洞的声,惊醒了沈诚,才醒来,就嗅着弥漫的血腥味,知道不好,只扫了一圈,就冷笑出声。 “你们这些废物,活着我不怕,死了,连灵魂都灰灰了,莫非还想造反?”沈诚慢慢坐起,盘起腿,手快速掐了印,将嗓子眼甜腥压了下去,才冷冷地看向围着他的十几个“人”。 因施法被反噬,受了重伤,原本刚被炼制出来的血尸,瞬间失去了控制。 这些血尸生前都深恨他,在失去控制的这短短时间内,虽没有可灵魂,可怨气的本能却驱使他们,想要将仇人拆分入肚。 可惜,它们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沈诚在昏迷前就料到了这可能,用法旗和法阵护住了自己。 这时,这十八个血尸已与祭坛法阵纠缠许久,可依旧无法靠近,只能用头不断撞击着无形壁垒。 “放任下去,只怕结界也坚持不了多久,还是尽快将它们重新制住才成。” 沈诚抬头看一眼正在顶上盘旋的小旗,它释出丝丝白光,与祭坛结合,形成了结界,使得血尸不能犯。 这是自己从曹真人里得来的法器,可自行护主。但这东西只能用三次,前几年已是陆续用过两次,今日用完,这法器就废了。 而且还有时效,随时间推移,结界会渐渐减弱。 但只剩满腔怨气的血尸除非肉身腐烂,不然却不知疲倦,一次次撞击,跟它们浪费时间,就是等死。 “可恶,刚才怎么回事?” “明明是针对苏子籍的血煞,还用了祖先尸骨定位,为什么会偏转,更受到了强烈的反噬?” “就算是苏子籍真的是前朝宗室血脉,也不可能有这样大的残余力量。” “毕竟前朝已经是前朝了。” 沈诚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自然不会犯傻,见防线岌岌可危,就不再思考这问题,努力将心神平复。 此时自己已受了重伤,若要强行制住血尸,必然会雪上加霜,但不这么做,结果只能更糟。 心中对害自己落入这等境地的人暗恨不已,还要无视结界外犹如恶鬼的血尸,随着咒语念诵,不断快速变化手印,小旗再次悬空而起。 “穿心寂灭五色旗。” 沈诚感应到杀机临身,还以为是血尸原因,毫不犹豫,全身法力激发,下一刻,小旗五色灵机下坠,渲染成云色。 叮当,叮当,叮当。 且有白光挥洒,照入血尸,硬生生将它们的戾气压制下去。 “尔等听我号令,不得有违!”胸口再次有甜腥涌上,勉强压住,沈诚眼见着血尸终动作一顿,老实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就一口血喷出。 “唉!到底元气大伤,失算了!”呕出的是心头血,是血中精华,沈诚抹了下嘴,心中暗恨。 这样伤势,想要彻底养好,没有几年时间不可能了。 “这就误了曹真人的大事。” “曹真人为了百姓社稷,彻底斩灭前朝龙气,一一寻找着前朝余孽的血脉,宁可血染罪孽,也不退缩。” “我虽没有这境界,但既成了道录司一员,就食朝廷俸禄,得给朝廷分忧。”更不要说这种事并不难,现在前朝余孽已经是丧家之犬,最容易痛打落水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