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先声夺人》 第一章 我信 林淼似梦似醒地走在曾经无比熟悉的马路上,路两旁连片的黑瓦平房,墙壁破旧而灰黄,寒酸中透着浓浓的九十年代的气息。抬头望天,头上是碧空如洗的蓝天,轻工时代的空气,新鲜得让他有种醉氧的错觉,连脚步都在发飘。 他的一只手被一个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紧紧牵着。 小手幼嫩而白皙,比刚从泥潭里挖出洗净的莲藕还要水灵,大手温暖而有力,只是握着它,就能感到这只手的主人,正处在怎样一个辉煌的人生阶段中。 林淼迈着脚步,扭头盯着那男人看了许久,鼻子突然间有点发酸,忍不住张开嘴,发出的声音,却是脆生生的童声:“爸……” “嗯?”林国荣转头看着儿子,眼里满是溺爱。 林淼欲言又止。 林国荣停下脚步,蹲下来看着林淼,问道:“不想去了?” “不是……”林淼摇了摇头。 当今生前世的两段记忆,犹若两条小溪一般自然而然、无波无澜地融合在一起,林淼完全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一梦三十多年醒来,还是人生又重启了一遍。 这一刻,在他的记忆中,既有寒窗苦读十几年直至硕士研究生毕业的学生生涯,也有忙前忙后任劳任怨的八年机关秘书工作体验,更忘不了的,还有父亲一病不起,几乎把一个家生生拖垮的艰难岁月。 但与此同时,林淼又清晰地记得,就在今天之前的昨天,1994年,9月4日,他哭着吵着满地打滚,要父亲安排他跟隔壁家的小朋友一起去上小学。 对于一般人家来说,提前一年上小学,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一来跑手续比较麻烦,二来至少也得有个送礼走后门的门路。 可对于这一年的林国荣而言,这只是小事一桩。 林国荣唯一担心的,就是林淼实在太小——这个小,指的是身高。哪怕是和小学一年级的孩子相比,林淼的身高也足足短了一大截,充其量也就只有幼儿园中班的分量。 把这么丁点大的儿子放在小学校园里,对于刚当上爸还不满7年的林国荣来说,肯定是一万个不放心的。而然他终究是把林淼这个独生子宠得没边了,每月一千块钱的工资,能掏出100块来给儿子买玩具,这种事搁在1994年这个物资贫乏的时代——要不是林淼的母亲江萍也是个没心没肺的存在,换做一般人家,夫妻俩估计早就打得死去活来了。 尼玛还要不要过日子了啊? “去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知道吗?”林国荣站起来,牵起林淼的小手,又小心地把儿子拎到人行道内侧,继续往前走。 对于儿子,林国荣真的没太多办法。林淼在地上一打滚,他就什么都答应了。 不过儿子想要提前上学,总归也不是坏事,总比花60块钱买个变形金刚要来得有意义。 “真不愧是我儿子,这么小就知道要读书了。”林国荣这会儿心里还挺美,觉得这是自己今年升任西城街道城管科科长之后,好运延续下来的又一桩好事,看来家族气运就要旺起来了啊。 林淼见林国荣笑容如此灿烂,多多少少能猜出一点父亲心里的小得瑟。 只可惜啊…… 父亲的人生巅峰来得太早,正股级就是顶峰了。再过几年,父亲就会被单位开除,然后精神上出点问题,再然后,他们家就陷入长达十几年的穷困交加。 而十几年后,等到林淼研究生毕业,千辛万苦考进机关,有了个事业编制,本以为生活就要迎来转机,结果林国荣却中风瘫痪,连屎尿都需要别人伺候。那些年林国荣住在康复医院里,每个月光是护理费就要6000块钱以上,再加上床位费,一个月支出最低也要一万元以上。 “奶奶的,真是苦命啊……”熬了十几年,林淼对父亲的扑街遭遇早就没什么情绪可言。 所以当他不自觉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都没带上太多的感情色彩,平淡得就像在表达“我吃饱了”或者“我要睡觉了”一样。 林国荣脚步一停,听到年幼的儿子话里带着三字经,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觉得可爱。 “谁教你说的啊?”林国荣问林淼道。 “啊?”林淼有点没反应过来,露出一脸呆呆的样子。 “奶奶的,谁教你说的?”林国荣又问。 “哦……隔壁那个谁……”林淼高超的甩锅能力,依然维持在上辈子的水准。 于是林国荣张口就骂:“操特么的,一群臭盲流,教坏老子的儿子……” 林淼满脸无语。 话说父亲年轻的时候,还真是浑身的臭毛病。随地小便、不爱洗澡这些糟糕的卫生习惯也就罢了,关键是还特别自命不凡、盛气凌人,总觉得自己水平高、有身份,别人都是垃圾。特别是自打他当上这个城管科科长之后,更是傲气渐涨,感觉自己好歹是个“官”了,见到单位的领导也不知道收敛气焰。所以后来被人整,八成原因其实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用林淼他小叔林国华某次喝高之后的话来说,那就是活该。 “难办啊,老爸不会做人,老妈又只懂吃喝玩乐,再过几年,家里的好日子就到头咯……话说那是小学三年级还是四年级的事?”林淼默默细数着时间,下一秒,心头却猛然一跳。 我草!好日子都要到头了,我却还在上小学? 这是噩梦难度的重生游戏吗? 不行,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才对! 现在!马上!立刻! “爸!”林淼高喊一声。 林国荣早就习惯了儿子那超乎一般小孩的精力,也习惯了儿子从小到大喋喋不休的状态,他很平静地低头看了林淼一眼,示意有屁快放。 林淼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一脸严肃地说:“爸,有件事说来你可能不信,但是你儿子我,真的是个天才。” 林国荣沉默两秒,更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信,因为你是我儿子。” 林淼呆若木鸡。 我亲爱的爹,话说你早年间刚升职这会儿,内心到底是有多膨胀…… 这么不按套路来,这么自恋的思维方式,您老其实也是从二十多年后重生回来的吧?! 第二章 不信 瓯城区作为东瓯市的市区,教学力量还是相当可以的。基本上来说,只要身处市区范围内,随便每方圆一公里之内,就能找到各方面条件都比较靠谱的小学。 林淼家户口所对应的区划小学,位于百里坊西路,名字就叫百里坊小学。从家里步行到学校,最多也就15分钟的脚程。大一点的孩子,走路速度稍快一些,可能10分钟就走到了。 小的时候,林淼总觉得这条路挺长的,后来瓯城区搞完旧城改造,他在区府办公室上班那会儿,天天一大清早就开车从新城的拆迁安置房赶到单位,才晓得什么叫真正的山高路远。 林国荣牵着林淼的手,走进百里坊小学的大门时,已经快到早上上课的时间。 这时的百里坊小学,还没经历过第一次大装修,电子拉门还没装上,大门就是两道大铁门。 从门外进去的时候,林国荣又当着林淼的面,干了件不得人心的事情。 起因只不过是看门的传达室保安慢了半拍,就被林国荣喷了一脸口水。 林淼对老爹曾经的作风见怪不怪,虽然有心要提醒两句,可他心里也清楚,以林国荣此时的强势,能听得进6岁儿子的话那才叫见鬼了。 而且退一步讲,当着一个传达室老头的面教育亲爹要礼貌待人,显然也太不给林国荣面子了。 林淼在区领导身边鞍前马后多年,像这样的低级错误,他是绝对不会犯的。 进了学校大门,从学校正门前的行政楼通道穿过,来到学校的前操场,正面对着的就是新修的教学楼。今天正是正式开学的第一天,看样子晨会才刚刚开完,秦淼正巧见到一群学生排着队,小跑进了教室。 林国荣却是风风火火,完全懒得观察一下学校的环境。 他拉着林淼转过身,快步朝着身后行政楼的入口楼梯走去。 行政楼一楼最靠外的一间办公室外,挂着教务处的牌子。 屋里头有几个人正在说说笑笑,气氛很愉快的样子。 林国荣隔着十几米远就看清楚了教务处办公室里的人,离着房门还有2米距离,洪亮的招呼声就先响了起来:“苗校长,金校长!这么凑巧,你们两位都在啊!” 林淼对这两位校长很熟悉,前世小学六年,学校的校长一直没换过。 姓金的校长是正职,而苗校长是副职。但苗校长同时是市人大代表,所以林国荣——嗯,其实还是有点会做人的,只不过关键在于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 老爸真是个势利的人啊…… 这点我随他…… 林淼在心里自我悔过了一下。 办公室里两位校长,还有一位教务处主任,见到林国荣进来,全都露出了笑脸。 林国荣最近这一年显然不只是混了个城管科科长那么简单,工作中干出的一些成绩,已经引起了区里个别领导的重视,按照历史轨迹,明年下半年就要调入市里挂职。 眼瞅着就是一枚冉冉升起的青年干部,所以体制内的人,大多都非常给面子。 “来了啊,老林。”金校长笑盈盈走上前,跟林国荣寒暄道,然后又低下头,看了看个头只有丁点大的林淼,惊叹道,“你这孩子才这么小啊?5岁还是6岁?” “过2个就满7周岁了。”林国荣笑道,“吵着要上学,我给他闹得没办法。” 金校长很有经验地呵呵一笑。 孩子要上学,多半是无知,上两天就哭。 金校长丝毫没有计较林淼提早一年违规入学这种司空见惯的小事,当然更不至于因为林淼错过报名时间就不让入学,所有的手续,早在昨天林国荣打电话给她,就全都已经办妥。 倒是苗校长真是个对孩子负责的人,见林淼才这么小,忍不住道:“国荣啊,我看要不让孩子明年再过来吧,才这么丁点大,我怕他一下子适应不了这里的环境啊。学习能不能跟得上还不要紧,怕就怕跟同学之间也不好相处。这些小孩子你是不知道,一个个全都皮得很,大孩子就喜欢欺负你们家这种小个头的……” 苗校长苦口婆心,林国荣却是半个字都听不进。 心里潜台词大概是:本大爷来了都来,今天还能无功而返不成?你当我翘班半天是来玩儿的? “所以这不得麻烦苗校长您嘛!”林国荣呵呵一笑,摸了摸林淼的小脑袋瓜子,“我这孩子是小,不过还是很聪明,学习这种事一定没什么问题,会不会有什么人欺负他的话,这就看学校的管理水平了。” 苗校长眉头微微一皱。 林国荣这一番自以为说得漂亮的话,显然已经让这位市人大代表感到不快。 这时,林淼终于忍不住叹道:“爸,咱们插队入学已经很麻烦校长阿姨了,你还提这么多要求,太过分了啊!” 这句话从林淼嘴里出来,马上就惹得办公室里的几个人全都哈哈大笑。 苗校长嘴角上扬,刚才那半分不快也烟消云散,看着林国荣半真半假地说道:“你看看,你儿子都比你懂道理。” 说着,又蹲下来,慈眉善目地看着林淼道:“那你跟校长阿姨说说,为什么要来上学啊?” 林淼思考了一下,正要答话,屋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四十岁出头,书卷气很明显的中年女性,打断了林淼和苗校长的对话。 “金校长,是哪个孩子?哦……这孩子吗?长得倒挺可爱的。”中年女性看到了林淼。 金校长马上道:“郑老师,刚好,这孩子你现在就带班里去吧,手续都办好了。” “好。”郑老师一口答应,然后和林国荣一对眼,知道是个“官”,又拘谨地点了下头。 林淼看到前世的小学班主任,心里正感慨着,紧接着忽然被郑老师牵起手,往外走出两步,一下就回过神来。 他急忙甩开郑老师的手,大喊道:“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办公室里几个人齐齐愣住。 然后就听林淼掷地有声地说道:“我不用上一年级了,直接让我跳到六年级吧,小学内容我已经自学完了!要不今天就毕业也行,我正好可以去隔壁十八中报到!” 话音落下。 金校长和苗校长对视一眼。 眼神所传递的内容,应该是这样的—— 苗校长:“老金,你信吗?” 金校长:“老苗,我傻吗?” 第三章 将信将疑 气氛有点诡异,所有人看林淼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然而重生在这么紧急的时刻,林淼做出这样的决定,他的内心也很无奈啊! 对于一个重生者来说,其实时间比眼界更重要。 因为所谓的眼界,本质是只是超时代的想法,想要凭此套现,还得有一流的执行能力,而且除此之外,运气也很重要。毕竟像做电商这种脑洞,早在马骁云启动阿里之前,国内就至少有二四六七八个团队也做过类似的尝试,而在马骁云之后,在国内的互联网产业中,类似的公司更是少说也开了百十来家。但为什么偏偏就只有马骁云成功了?难道是因为他的牛逼转化率特别高?当然这不可能……不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不过更重要的在于,马骁云真的是天命所归。 想想看,人家老蔡凭什么好好的世界五百强高管说不干就不干了,跑来跟着你老马,领着每个月五百块钱的工资? 还有人家老孙,那么大一家世界级公司的董事长,凭什么听你一个连大学都考了三次才好不容易上榜的家伙吹完一个牛逼,就屁颠屁颠地掏出2000多万美元任你折腾? 如果换个人来干,谁就敢说同样在那个时候,自己就一定能招揽到老蔡这种世界顶级的coo?谁就有信心拍着胸膛说孙某人必臣服于寡人的唾沫星子之下? 人和人之间,真的是不一样的。 说到底,都特么是命啊…… 所以与其想着把想法套现,倒不如努力在历史的车轮滚动之前,先把本钱攒足了,然后去找马画藤,去找马骁云,咱们聊个天、投个资,让最适合的人去做最适合的事,自己就老老实实坐在家里继续按照曾经的轨迹混日子,这样才是最省时省力而且成功可能性最高的选择。 林淼在从路上到学校的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就确定了这辈子的主要路线。 他必须出格一点,出挑一点,反正怎样都好,目的就是必须尽快地自我壮大起来。哪怕只是在时间上稍微领先同龄人几年,这样未来即便搭不上二马的线,但对整个人生来说,依然有着巨大的好处。 至少,如果这辈子还在体制内混,晋升的空间简直不要太大。 所以小学一年级,还是不要读了…… 就算回回考双百,那也只是个优秀小学生而已,中队长或者大队长这种条条杠杠,真的没意义啊。而且有可能最尴尬的事情是——万一特么哪天拉稀了没得双百呢? 重生者不要面子的啊?! “老林,你这孩子……”苗校长先回过神来,笑着望向林国荣。 林国荣有点小尴尬,揉了揉林淼的脑袋,轻声训斥道:“别胡闹,快跟老师去教室,爸还要去上班呢。”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在盘算,接下来该去哪个舞厅潇洒,这才早上8点出头,附近好像也没什么舞厅这时候就开门了啊…… 林淼不晓得老爸的花花肠子还能延伸到舞厅去,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转头看向这群人里唯一可以称得上知识分子的苗校长,略微平心静气下来,侃侃说道:“校长阿姨,我没有胡说,我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是我真的已经在家里自学过了。《新华字典》我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上边的字不说全都认识,不过至少有百分之七八十应该已经很熟悉,还有数学的加减乘除,一般的方程运算,这些我全都已经会了。你可以拿张考卷让我做一下啊,如果我考得不行,我就老老实实跟郑老师走,但要是考得还行,你就让我早点去读六年级好不好?” “咦?”苗校长这下有点被说动了,甭管林淼说的话是真是假,光这语言表达能力,就不知道把一般的小孩子摔出几条街了。 难道是真的? 苗校长将信将疑地看着林淼,跟满屋子的人一起沉默了好几秒钟,才展颜一笑,扬起头来两眼发亮地对林国荣道:“国荣,你家孩子教得不错啊,平时你都教他这么多东西吗?” “啊?”林国荣还在发呆,对儿子的表现简直感到一万分的震惊。 听到苗校长的问话,林国荣才回过神来,然后发自本能地就开始吹嘘:“教倒是也没怎么教,就是从小就让他背几首唐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我抱着他从楼上走到楼下,我就念一次,走到楼下他就会背了。” “这么说还真的是聪明啊!”金校长笑着又伸手去摸林淼的头。 林淼虽然挺抵触这样老被人摸来摸去的,可是形势比人强,小孩子长得可爱,不就招人摸吗? 只要不摸不该摸的地方,还是给校长一点面子吧…… “那我还要不要带他走啊?”站在一边的郑老师忍不住开腔道。 金校长和苗校长又看一眼,金校长道:“先带过去吧,这都上课好几分钟了。” “别啊!”林淼立马就跳了,喊道,“校长阿姨,好歹给我个自我证明的机会啊,咱们学校难得出个神童,对外宣传也多点内容不是?” 好嘛,对外宣传这种词都出来了,看来真是家学渊源…… 苗校长看向林国荣,还以为林淼这是跟着他爹耳濡目染的。 林国荣在林淼面前永远耳根子软,虽然知道这事不靠谱,但还是硬着头皮对苗校长道:“苗校长,要不你随便弄张考卷让我儿子做一下?” 可这话落在苗校长耳朵里,意思就又不一样了。 莫非是胸有成竹? 这么小的孩子,真能做六年级的题目? 这是在讲神话呢? “老林,你家孩子,现在什么水平啊?”金校长忍不住问道。 林国荣心说我特么怎么知道啊,我特么也很意外啊! 可他心里虽然激动,脸上的表情却控制得很好,呵呵笑道:“我也不清楚,反正从来也没考过他,不过我单位里头那些同事,都说我家这个小家伙挺灵光的。” “你现在这么红,谁还吃饱撑着非说你儿子不行啊……”金校长心里默默吐槽。 苗校长这时终于下定了主意,转头对来接林淼的郑老师道:“郑老师,你先去上课吧,这孩子待会儿我给你送过你。” 郑老师看看林淼,看见林淼一脸淡定,心里隐隐约约觉得,这孩子可能不会再去她的班里了。 她点了点头,转身即走。 苗校长也回过身来,对教务处的主任说了句:“姜老师,去拿一套去年小学的毕业试卷来吧。” “拿来这里做?”姜老师多问了一句。 苗校长点了点头:“对,就在这里做,我们看着他做。” 说着,又笑着问林淼道:“小朋友,可以吗?” 林淼微微一笑:“校长阿姨最大,您说了算。” 苗校长忍不住又摸了摸林淼的头,心里着实喜欢他。 就算考砸了,也照样喜欢的那种。 第四章 不得不服(上) 存放试卷的档案室,就在教务处隔壁。 不到2分钟,一套去年瓯城区小学毕业考试的卷子,就摆到了林淼跟前。 林国荣这个当亲爹的,这时反倒显得比两位校长还要好奇,林淼一拿起笔来,他就凑到办公桌前,想看看自家宝贝儿子到底能写出点什么东西来,却完全没想过,万一林淼要是演砸了,那该会是多么尴尬的场景。 林淼接过苗校长亲手用卷笔刀卷好的铅笔,拿到手上,对笔的轻重稍微有点不适应。 虽说在林淼之前的年代,机关单位早就实现无纸化办公了,不过林淼从小深受林国荣的影响,偶尔得了空,也喜欢练一练字,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使用单位里长期供应的黑色签字水笔。 不过眼下,他也没得选了。 先把更容易看出子丑寅卯的数学考卷抽出来,林淼握着笔,多少觉得有点不适应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两个木,三个水,简简单单二十画落笔,围站在桌旁的三个人,顿时全都瞪大了眼睛。 这一手飘逸的行楷,是一个不满7岁的小孩能写出来的? 这得从几岁开始学写字,才能练出这水平来? “国荣,你儿子这字倒是真漂亮!”苗校长快人快语,马上就感叹着夸奖道。 可转过头,却发现林国荣的表情比她还要更加震惊几分。 林国荣自己就是个书法爱好者,这辈子到现在,最沾沾自喜的三件事,书法排第一,象棋排第二,绘画排第三。也正是靠着这三板斧,他才从一大群人里脱颖而出,混了个一官半职。 可是现在,林国荣简直无法相信,自己今年才不满7岁的儿子,居然就能写出这种已经极具个人风格的字来。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书法一道早已登堂入室的林国荣自然清楚,一个人想要把字练到这个水平,哪怕从孩童时期就开始训练,天分好的,少说得五六年,天分差的,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到。 所以说白了,字是靠练的——而练习,需要的是时间呐! “该不会是什么时候遇上高人指点了吧……”年轻时候看多了武侠小说的林国荣,一瞬间就在脑子里完成了脑补,甚至还在心里构想出了一个白须飘飘的仙人形象。对,那就是林淼的授业恩师…… 而林淼听到苗校长的话,却是头也没抬。 他本来就没打算藏着掖着,要是连这点东西别人都接受不了,那这级跳得也太没说服力了。 林淼迅速将注意力集中起来,开始以不快不慢的速度,阅读题目,给出解答。 凭良心说,对于自打七八年前参加过全市事业单位招聘考试之后,就再也没接触过任何数学题型的林淼而言,哪怕只是小学六年级的数学题,这会儿真做起来,其实也完全不像一般人想当然中的那么挥洒自如。因为对考题的反应速度早已大大降低,同时因为常年都只和文字打交道,他对数字敏感性也弱得可以。所以为了避免出错,在做题的过程中,林淼的态度还是很端正、很小心谨慎的。 苗校长和金校长手里都拿着参考答案,从林淼开始答题起,就一直站着没动。 虽说一开始她俩就已经有了点心理准备,可是眼看着一个这么小的一个小家伙,一题接着一题,稳扎稳打地把哪怕比他大六七岁的孩子也不见得能如此轻松搞定的题目解开,实在是有点冲击她们的世界观。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约莫40分钟后,万幸小学学得扎实,还能看懂所有小学数学专用名词的林淼,终于做到了最后一题。 看起来最复杂的最后一道大题,在林淼眼里反而简单了。 题目中所透露出的小学级别的逻辑关系,可谓正中普通成年人的下怀。 林淼稍作思考,就飞快列出了由2个一元二次和1个一元三次组成的方程组,然后秒秒钟消元简化,试卷上便出现了和参考答案上一模一样的最终等式。 x?=625。 林淼做到这一步时,苗校长和金校长对他的水平,已经完全不存在怀疑了。 唯一的不解,就是林国荣到底是怎么把儿子教到这个水平的。 林淼没有停顿,直接把答案写了出来。 金校长终于忍不住拍了拍手,由衷叹道:“厉害,厉害,平方表都会背了,初一的学生都不一定会呢……” “考了几分?”林国荣不知不觉间,已经满手是汗。 他问了金校长一句,转头又问林淼:“要不要再检查一下?” “不用检查了。”苗校长微微摇头,满脸服气道,“全对,满分。国荣,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林国荣听到是满分,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脑子里某个扯蛋的想法,越发变得坚定了—— 到底是何方神圣眼光这么好,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我儿子是个天才,然后背着我指点了他? “语文还要不要再考一下?”教务处主任看林淼的眼神都变了,她当老师的年头也不少了,见过聪明的孩子,但却真的是头一回见到“神童”。 不错,就是神童。 在八九十年代这段时间里,中国最红的两大超自然现象热,除了气功热,就是神童热。 人们隔三差五的,就总能听说某某地方又有十三四岁甚至更小的孩子考上大学了,中科院甚至特地成立了一个少年班——这可是实打实的机构,谁还敢说是骗人? 所以这个时候,大多人不但并不觉得“神童”的存在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不少地方的教育部门,反倒还很热衷于宣传神童。 只是在瓯城区,或者更放大一些——在整个东瓯市,这么多年来,却从没出现过哪怕半个真正意义上的神童。 “看来真是风水轮流转,总算轮到我们这里出一个这样的小孩了……”教务处主任此时内心十分火热,感觉自己似乎是见证了某段历史的发生。 金校长和苗校长有点拿不定主意,再接着考吧,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但不考一下吧,谁知道这小孩是不是属于偏科的类型。 再说,小学毕业考试的卷子题量也不小,一般都是分两天考的。如果要连续做两张卷子,别说像林淼这么小的孩子可能会精力吃不消,就是换一个六年级的大孩子来,恐怕体力也会跟不上。 金校长抬手看了眼时间,打商量道:“都快10点了,要不下午再接着考吧。” “直接写作文吧。”林淼却翻开了卷子,指着上面道,“语文考卷里有好多课内的内容,我没看过小学教材,这些题肯定没法做的。写篇作文,水平高低照样也能看出来。” 苗校长似乎是同意了,问道:“那你要不要先休息10分钟?” 林淼摇摇头,笑道:“速战速决。” “行,这里你最聪明,你说了算。”苗校长算是现学现卖了一回,笑着说道。 她把参考答案翻到前面,看了下作文的题目。 那是一道命题作文,看似简单,但仔细揣摩一下,其实并不容易写——哪怕是对教师来说。 题目就一个字:《门》。 第五章 不得不服(下) 写作是门技术活,本质上来讲,考验的是一个人的整体水平。 毕竟如果肚子里没什么货,肯定也就写不出什么好东西,这是无需质疑的道理。 然而,在应试的层面上来看,这个道理似乎又稍微有点靠不住。 林淼上辈子经历过大大小小百余场需要现场写作的考试,其中不仅包括绝大多数人都必须经历的中考和高考,还包括了一次公务员省考,和一次市里统筹的事业单位招聘考试。 在经历过如此多的现场作文考试后,林淼早就对应试作文充满了心得,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心得就是——想要应试作文中拿高分,水平是次要的,套路才是王道。 林淼盯着《门》这个标题看了半天,思维发散得有点厉害。 不是因为这个题目不适合玩套路,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它可玩的套路实在太多。 但一件事情如果出路太多,反而不容易玩出花样来。 举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就好比陈凯歌导演明明满腹经纶,可每回拍电影想表达的东西都太多,结果往往越是使劲儿,就越容易拍出千夫所指的烂片来。 可见肚子里的货太多,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相反在认知有限的情况下,一根筋往前冲的人反倒容易一役而竟全功。 比方巨鹿之战的项羽,比方亢龙有悔的郭靖,比方斗破苍……咳! 反正就特么这个意思! 林淼对自己的文章,向来是有要求的,哪怕上辈子是给区领导写千篇一律的讲话稿,每次也总要力求推陈出新搞点新的套路出来。 而此时,就在这个必须现场完成自我证明的地方,林淼就更不能以小学生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要么不写,要么就来点狠的。 苗校长看着林淼足足发呆了五六分钟,正要开口提一下时间上的要求,林淼却突然下笔,写下了一句让她两眼发亮的句子。 “我首先想到的,是在中文语境和英文语境中,人们对于社会规则的不同理解。” 中文语境和英文语境?对社会规则的不同理解? 这是一个6岁孩子应该有的脑回路? 就算是高中生,不,就算是大学生,也不见得能一下子从这个角度切入进来吧? 文化水平明显要比办公室里其他人都高出不止一截的苗校长,深深地看了林淼一眼,而其他几个肤浅的家伙,注意力却全都只放在林淼的硬笔行楷上。 寥寥一行字写完,金校长和林国荣就忍不住开始讨论起林淼的书法功底来。 苗校长简直不能忍,开口道:“看就看,别说话影响孩子写文章啊!” 金校长这才讪讪一笑,闭上了嘴。 显得她这个正职的校长,还不如老苗这个副校长来得有威严。 苗校长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林淼的作文上,只见林淼写得很快,下一句就简简单单破了题:“英文中有个短语叫作‘no-way’,直译为‘没有路’,而按内在含义翻译过来就是‘没门’的意思,两者都可以简直解释为‘不行’。可见在英文语境下,人们更习惯将方法比喻为路,而在中文语境下,人们则将方法比喻为门,并由此延伸出‘敲门砖’、‘走后门’这样的日常用词……” 写到这里,金校长和教务处主任的表情也开始精彩了。 这满满的学术理论感,到底是什么情况? 唯有身揣中专文凭就敢假装文化人的林国荣,此刻完全没搞明白一个6岁的小孩能有这样的辩证思维能力,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觉得儿子这句话写得挺绕的,但是——这手字真的是越看越有味道! 作为一个长期以来纯粹靠文字功夫吃饭的人,一旦完成了破题的步骤,林淼后面的思路,也就紧跟着水到渠成。他继续写道: “路所象征的,是连通的方式,门所象征的,是隔断的方式。有路,意味着通行,但有门,却并非就能推门而入。这便是中西思维的区别之处。显然在中式思维下,在我们的社会体系下,想完成‘通行’这一动作,还需要实际被要求的条件之外,更多的隐性成本。简而言之,在英语语境下,人们更强调‘明规则’,而在中文语境下,人们更强调‘潜规则’。” 苗校长看到这里,忍不住转过头来,跟金校长交换了一下眼神。 一个6岁的小孩,他居然在思考中西方思维方式的区别,还顺便站在整个文明的高度,自我反思了一把,这特么开挂了吧? 金校长其实也就大专文化,看到林淼写到这里,已经佩服地五体投地了。 她自问换了她来写,顶多也就能联系“水门事件”这种具体的世界大事发挥一下,而绝不可能像这孩子一样,思维居然能发散到中西方文明的比对上。 满屋子的人屏息以待间,林淼这时又开始写第四和第五个自然段。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特定思维方式的形成,往往同经济活动有直接关系。西方文明始于爱琴海畔,其由海洋文明所孕育出的商业经济,决定了契约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对于英语国家的人来说,路和桥一样,都是保障连通、促进商业发展的重要基础设施。因此以路和桥来比喻准入规则和准入条件,是基于西方世界的文明需求。 中国则不同,数千年的农耕文明,客观上决定了我们的社会连接性不可能如西方一般密切和频繁,同时也强化了‘边界’这个概念。门的作用,是防护,是保卫。在我们的社会体系下,要完成‘连通’这一动作,不仅需要门外的人具备进入的条件,还要保证门内的人给出准入的承诺,这是一种看似古板、实则实效,看似死板、实则灵活的交流方式。也正因如此,我们可以看到西方文明在交流上,更推崇‘人与物’之间的联系,而中国文明在交流上,则更家推崇‘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苗校长开始点头,恍然间有种她在上大学时,听台上的教授讲课的感觉。 林淼这时把考卷翻了个面,不知不觉,第一页800字的空卷已经答完了,幸好卷子预备的1600字的空格,不然还真写不下。 林淼开始卖弄文采,拔高立意,要收尾了。 “路再多,与人无用,也是惘然。门再厚,却不为隔绝世界,更不为隔开人心。蕴含在‘门’中的东方智慧,或在不久之后的将来,成为中华文明和中华民族复兴的一大关键。” 写完,搁笔。 林淼微微呼出一口气,然后转过头,对苗校长露出一个可爱的微笑:“校长阿姨,我这水平,直接上高中都绰绰有余了吧?” 苗校长哭笑不得。 这小孩可能不是神童——看那样子,分明就是个妖孽啊! 第六章 跳级入学 新学年的第一个学期,实行的是冬时令,小学早上只有三节课。 11点整,放学铃响,校园里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 这年头孩子们普遍都住得近,午饭是要回家吃的。 林淼和林国荣被金校长请上了4楼的校长办公室,父子俩坐在沙发上,一大一小手里都捧着一杯热茶,听金校长劝道:“依我看,还是先习惯一下吧,要不先在三年级读一年,明年再给你跳到五年级或者六年级,苗校长说的对,你要跳级是完全没问题的,不过学会怎么跟同学相处,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来学校上学,学的可不只是知识,还有很多东西,是要在日常生活中才能学到的……” 金校长巴拉巴拉说个不停,苗校长这时却不知跑那儿去了,上楼之后,她就没有再出现过,还拿走了林淼的那两张试卷。 林国荣原本觉得有点可惜,他其实是很想把那张被林淼写满字的作文卷子拿回家再细细品味的,不过转念再一想反正儿子都在自己手上,卷子被拿走就拿走吧,等回家后再让儿子给他写几个字也是一样的。 林淼被金校长念叨了半天,多多少少也猜出来,校长这是打算拿他当宣传工具,舍得不太早让他离开学校。 行吧,三年级就三年级,好歹也跳了两级了…… 林淼没有再死咬着牙坚持,总算见好就收,对金校长道:“校长,那我们可说好了,我三年级读完,就跳到六年级去!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你家这孩子,真机灵。”金校长打着哈哈,不承诺也不拒绝,含混着转移话题。 林国荣却是坐不住了,往日搁这个点,他早就去单位食堂吃饭了,还喝个屁的茶啊! “金校长,时间也不早了,让孩子饿肚子不好。”林国荣放下杯子,牵着林淼的手站起来,直接拍板道,“那就先上三年级吧,下午我让孩子他妈送他过来,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们学校照顾了。” “哪里的话,当然是我们照顾,你想让别的学校照顾,我还舍不得呢!”金校长眉开眼笑,送父子俩下了楼。 这边头林淼和林国荣前脚刚走,金校长就风风火火跑到3楼,走到苗校长办公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喊道:“苗校长,下班了吗?” “老金啊?门开着呢!”苗校长在里面回答道。 金校长推门进去,见到苗校长正在打电话,办公桌前还摊着林淼的那张试卷。 她走进去,走到苗校长跟前,然后听苗校长和电话那头的人道:“老姜,要不我下午把这篇文章拿去给你看一下吧,真的稀罕,写得太好了。但是最关键的是什么你知道吧,这孩子今年才不到7岁,我这辈子是没见过这样的,简直就是天才啊!绝对是天才,一点都没开玩笑。你先看看,你们报社那边能不能帮忙宣传先不说,你看看总行吧?诶,好好好,那我下午2点半左右到,可以吧?行,诶,那我挂了,你抓紧吃饭去吧,我也该下班了……” 苗校长笑眯眯地挂了电话。 金校长笑着问道:“《东瓯日报》的老姜啊?” “嗯。”苗校长轻声细语道,“难得遇上了,这么好的宣传机会不能浪费了。” 金校长笑道:“不过就算发表了,也没人会信吧?” “信不信无所谓,关键是学校的名气要先打出去。”苗校长道,“去年好不容易修个楼,这笔钱申请了两年多才弄下来,还不是因为学校没名气。你看人家广场小学,修楼都不用自己开口,教育局自己就把钱送过去了。” “广场小学那是教育局亲生的啊,区里领导的孩子都在人家学校里读书呢!”金校长道。 苗校长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老金,办事还是靠谱的,可就是这不争不抢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当一把手。要不是她这个市人大代表过来挂个副校长的职务,百里坊小学的教学楼还真指不定哪年才能修起来呢。 “孩子和国荣走了吗?”苗校长问道,一边把林淼的那张卷子折叠好,放进包里。 “走了。”金校长道,“林国荣说先让他儿子读一年三年级,等三年级读完,我们再看着办吧。” “看着办什么呀?”苗校长笑道,“到时候那孩子还要跳级,谁能拦得住?” “多待一年是一年嘛,谁能想得到呢,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懂这么多东西,林国荣还说平时没怎么教他,也不知道这孩子都是跟谁学的。”金校长摇头直叹。 苗校长只能脑补道:“可能是孩子的爷爷奶奶吧……老一辈有些人,水平还是很高的……” 两个人说着话,一起出了门。 快走到楼下的时候,金校长才想起正事来,忙对苗校长道:“你看这孩子,下午我给他安排到哪个班里比较好啊?” “哪个班啊……我想一下。”苗校长停住了脚步,稍作思考,回答道,“要不就给5班的刘老师带吧,刘老师这个班是从一年级带上去的,照顾低年级的孩子比较有经验。” 金校长却有点不放心,怀疑道:“刘老师脾气有点急啊,她班里的那些孩子,都是怕她怕的,林国荣的儿子交给她带,会不会出问题啊?” 苗校长却笑道:“国荣家的那个小家伙,你觉得谁舍得骂他啊?小东西这么机灵,长得又好看,要不是我没教书,我都想亲自带他了。咱们把他交给小刘,小刘高兴还来不及呢!而且小刘班上的学生也听话,小家伙在她班里,不容易被欺负。” “这话也是。”金校长点了点头。 林淼虽说还没正式入学,可已经是学校的宝贝疙瘩了。 所以安放宝贝的地方,破一点、旧一点都没关系,最关键还是——必须安全啊! 不然林淼要是在学校里受了委屈,先不说林国荣会不会发飙,万一这爷儿俩要是脑子一热转了学,百里坊小学的损失可就大了。 “那下午一上班,我就找刘老师说去。”金校长道。 这年头一般人家里连部电话都没有,通讯确实不怎么方便。 第七章 逗逼一家亲 回家的路上,林国荣步子迈得很快,一腔激动之情,简直无以言表。 儿子神奇的表现,让他有一种莫名奇妙就中了头彩的兴奋。 就好比深山里的猎户某日在山中偶得一只小猫,原本一直当hello-kitty养着,结果半年后小猫一夜长成,才发现那小kitty居然是只老虎!而且还特么是吊睛白额虎这种高级血统!!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阔不阔怕? 林国荣紧紧牵着林淼的手,几乎是小跑着走出百来米之后,正巧见到一辆三轮车路过,干脆也不走了,一嗓子喊住那车夫,就把儿子抱上了车。 坐上车子,林国荣先用不耐烦外加鄙夷的口吻跟车夫报上地址,然后转头就问林淼道:“阿淼,你今天写的这些东西,都是谁教你的?” 林淼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他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爸爸,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林国荣想都不想就点头保证道:“你说,爸肯定不告诉别人!” 林淼于是趴到父亲耳边,说了一句在正常人听来绝对是鬼扯的话:“我这几天晚上做梦,一个老爷爷在梦里教我的……” 然而就是这种连小学生都不可能相信的话,林国荣听完,却立马正襟危坐,挺直了腰,神情严肃地向林淼确认道:“真的?” 林淼演技超级,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就看见林国荣脸上明显露出了“老子信了”的表情。 毫无疑问,林国荣从头到尾的反应,看起来都像是一个智商有缺陷的人。但事实却是,这世上从来就不乏像他这样笃信鬼神之说的半桶水“文化人”。 知子莫若父,相同的道理,知父也莫若子。 林淼正是太清楚自己的亲爹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搬出这么不靠谱的说法来。 正如老师问大雄,如果你有50块钱,再找胖虎借你50块钱,那么你手上会有多少钱。站在大雄的角度来想这个问题,哪怕明知参考答案肯定是100块,可他依然会选择回答半分钱都不剩。 因为“不是我不懂数学,而是老师你根本不懂胖虎啊!” 所以要说这世上还有谁比林淼更懂林国荣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可能也就只有林淼他小叔,林国华那个老小子了。 林淼有针对性的答案,让林国荣一路上神情凝重。 等三轮车穿街绕巷骑到林淼家的小弄堂外,父子俩从车上下来后,林国荣反倒叮嘱起林淼来:“这事情以后谁都不许说知道吗?说了就不灵了……” “嗯嗯嗯……”碰上这么个迷信到骨子里的亲爹,林淼心里无语得很,但也只能假装认真地应付着。一边还在肚子里头默默吐槽,心说东瓯市的领导们其实还是挺目光如炬的,没把林国荣提拔到重要岗位上,也算是为党和人民做出了巨大贡献。 林淼家住在一片弄堂环绕的院子里。 在前世的记忆中,这片弄堂会在2000年迎来大拆迁,方圆一公里内的房子,全都会被推到重建,接着2年之后,江滨路的南侧就会冒出一大片崭新的现代商品楼小区。 林淼他们家在1999年拆迁工程刚启动的时候就搬走了,中间他曾偷偷溜回来看过一次,那时这片地方已经民生凋敝,只有实在没钱搬走的人,还留在这里苟延残喘,期望政府能多补助一些迁拆款。而林淼对老家这片地方的图像记忆,也就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一幅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的破败景象上。 离开将近20年,林淼故地重游,心中不免有些唏嘘感慨。 对林国荣的吐槽,也暂停了下来。 这会儿已经到了饭点,街头巷尾家家户户都飘出油烟的香气。 林淼背着小书包,跟在父亲身后,从仅有一人宽的小院门口进去,一直走到院子的最尽头的那间二层小房前,便到了他前世住了整整12年的家。 屋子谈不上什么设计,就是一个坐北朝南的通透长间,采光相当之差,在不开灯的情况下,一楼常年漆黑。 刷着已经褪色的红漆的木门,此时正大开着。 屋里头传出一个女人毫不做作的哈哈大笑,林淼那位在30岁到40岁之间,一直都活得没心没肺的妈,看样子又是在和哪个街坊阿姨聊天。 林国荣拉着林淼从房子的后门走到前门,正在和江萍说笑的女人见凶巴巴的老林回来了,赶紧对江萍道:“你老公回来了,可以吃饭了,我也该回去了。” “好好,等下午再跟你说。”江萍笑着,转过身来,一把就抱起林淼,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笑得很灿烂道,“乖儿子,怎么这么晚回来啊?今天学了什么啊?” “今天就是去报名,没上课。”林国荣皱着眉头,就把门给关了。 房门一闭上,屋里就一片昏暗。 江萍不乐意道:“干嘛啊,人都在家里呢,大白天的关什么门?” 说着,就要把门再开开。 林淼这俩爹妈,一个超级大男子主义,一个轻度公主病,结婚几十年,吵架拌嘴单挑砸锅的事情干过无数次,要不是林国荣后来中风扑街了,估计要打倒一方火化才会消停下来。 江萍一个简单的开门动作,就引起了林国荣的不满。 可这回林国荣没发飙,而是满脸严肃地阻止道:“跟我上楼,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江萍一愣,乖乖地跟着丈夫上了楼。 林淼略带一丝紧张地踏上那连接楼上和楼下的木质楼梯,楼梯面短小而光滑,让他很是担心会不小心摔下去——即便上辈子,上上下下成千上万次,似乎也从未摔过。 小心翼翼地爬上20阶的楼梯,上了楼,光线忽然就好了起来。 旧而不破的小沙发,玻璃下贴着照片的茶几,款式落伍却一直用到被埋进废墟的组合衣柜,还有那台一共只能调出8个频道,跟着他们家搬到另一间房子的24寸电视机。 入眼的家具,全都早已湮灭在林淼的记忆里。 如果不是再次亲眼看到,他甚至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家曾经还有这些玩意儿。 林国荣拉着江萍,在沙发上坐下来,然后看了儿子一眼,再也忍不住笑意,满脸乐呵地宣布道:“我们家儿子,今天一开学就跳级了,老师说他直接上六年级都行了!” “胡说吧!他拉完屎还要我给他擦屁股呢!”江萍一脸不信地暴了个黑了。 林淼脸都黑了。 你胡说!我这么独立的人,怎么可能要上小学了还不会自己擦屁股? 污蔑!完全是污蔑! 林国荣见老婆既不服也不信,脾气立马就上来了,冲林淼道:“儿子,写几个字给你妈看看!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我生的儿子!” “屁的你生的,你也就那十几分钟的事情,他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好吧!”江萍针锋相对。 林淼满头黑线。 尼玛,我小时候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林淼忍着什么都不说,从书包里拿出铅笔盒和一本全新的便笺,摊在茶几上,抬头问林国荣道:“写什么啊?” 林国荣着急道:“随便,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林淼想了想,写下一句:“随便,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林国荣却丝毫没体会到其中的屋里头幽默,急急忙忙拿起来,在江萍跟前晃啊晃,兴奋道:“你看,你儿子这字写得,都快赶上我了吧?” “别动,让我看看!”江萍从林国荣手上把便笺抢下来。仔细看了两眼,不由愣住了。 林国荣一脸得意道:“看看,这就叫虎父无犬子!今天早上阿淼在学校里考了一门语文和一门数学,六年级的数学题,考了满分一百!语文写了篇作文,他们苗校长看了都佩服,她说让她自己来写,都不见得能写得有阿淼这么好。” 江萍越听越觉得扯蛋,半信半疑道:“你瞎说的吧,阿淼什么时候学的这些啊?我看他天天都在玩那些玩具……” “诶,这些事情跟你说了你也不懂,阿淼,是吧?”林国荣跟林淼使了个“只有我们懂”的眼色。 林淼嘴角抽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而江萍则是在短暂的半分钟纠结之后,就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对,林淼的亲妈,就是这么坦荡,就是这么神经粗大,就是这么为人豪爽。几十年如一日,不管对任何事,从来都只问结果,不管过程,思维方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到令人费解。 “那这么说,我们阿淼今天就是三年级的学生了?”江萍一脸喜悦加得瑟。 林国荣点了点头。 江萍亢奋了,抱起林淼就是一通狂亲,一边大喊大小道:“我儿子就是聪明!妈生你真是没白受苦啊,一开学就三年级了,哈哈哈哈哈……” 林国荣这时倒想装斯文了,板起脸道:“轻点,声音轻点!一个女人,大喊大叫像什么话,我们做人要低调,别什么事都嚷嚷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一点修养都没有!” “我无所谓啊,我儿子有修养就行了!”江萍翻了个白眼,又笑着问林淼道,“阿淼,以后有出息了要对妈妈好知道吧,妈妈生你多不容易啊,我生你的时候你祖母饭都不让我吃饱……” “行了,行了,现在还说这些干嘛!”林国荣马上打断了江萍的抱怨,然后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午饭怎么还没做?” “我不是等你回来嘛,我又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江萍振振有词。 林国荣对这种事倒是看得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毛票,递给江萍道:“你去菜市场买点熟食吧,再买两瓶啤酒回来,咱们今天中午吃好点,庆祝一下。” “好。”江萍干脆利落地接过钱,嘻嘻哈哈地跑下了楼。 哼着小曲,心情极其愉悦地从屋里出来,江萍步履轻盈地朝着离家30米外的菜市场巷子走去,路过一间开着房门的屋子时,她突然又停了下来。 朝屋里一探头,见到刚才和林国荣回来时和她闲聊的那个女人,江萍满脸掩不住的得意,冲着屋里的人大声说道:“阿芳,我家阿淼跳级了!直接从一年级跳到三年级了,喔嚯嚯嚯……” 第八章 往事 江萍久出不归。 林淼和林国荣在家里越等越饿,越饿越上火。 大半个小时之后,林国荣听到楼下开门的动静,满肚子怒火就跳起来,正要破口大骂你个老娘们儿怎么这么能磨蹭,可刚一张嘴,就又憋了回去。 望眼欲穿的父子俩不仅等回了江萍和午饭,还等来了一群街坊四邻。 六七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一股脑挤进林淼家楼下不足10个平方的小厨房,七嘴八舌地叽叽喳喳起来。套用后世网络上1个女人等于500只鸭子的公式,之后的几分钟时间里,林淼和林国荣所感受到的,绝对是几千只鸭子的所带来的环绕立体音音效。 “阿荣,听说你儿子跳级读三年级啦?真是和你一样聪明啊!长大了了不得哦!” “阿淼,你晚上去阿姨家里,跟我家阿凯一起玩玩嘛,我家阿凯今年也上二年级了,你教教我们家阿凯嘛~” “阿荣,阿萍说你什么时候当上科长了是吧?哪里的科长啊?” “你们家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阿萍这命可真好,老公有出息,儿子又聪明。哪像我们家那个,整天就知道打牌。你说打牌也行,人家打牌天天赢,他去打牌就是天天给人家送钱,这日子都没法过了……” “中午吃什么?牛肉啊,买这么多?” “葡萄?现在葡萄要8块钱一斤啊!这么贵你也买?一点都不合算嘛!” “这个敲鱼汤是买现成的啊?不便宜吧?我上次买好像是15块钱一碗。” “烧鹅,哎哟,好东西哦,你们家这一顿,都赶上我们家两天的伙食费了……” 江萍一直不搭腔,却是一边摆盘,一边笑得乐不可支。 林淼蹲在楼梯上看着老妈装逼,抓着扶手,不太敢下来。 要是现在下去,肯定会被这群欧巴桑轮流揉的,绝不能给她们占便宜的机会。 幸好林国荣向来鄙视街坊四邻,说起话来一点客气的余地都没有,被吵得烦了,直截了当就赶人道:“吃饭了,吃饭了,等下还要送阿淼回学校呢,你们有什么话晚上再讲。” 林科长眉头一皱,一群在菜市场里讨生活的中年妇女就赶紧跑了。 西城街道管的就是这一片,而城管科——呵呵,大家都懂的。 “吵死。”林国荣没好气地关了门,打开了厨房的日光灯。 江萍摆开桌子,把刚刚买来的熟食一盘一盘摆上去,三菜一汤,外加一盘葡萄。林淼估计刚才老妈从老爸手里拿的那四五十块钱,应该是花得半毛钱都不剩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林国荣在遭难之前,和江萍一样大手大脚。他连问都没问这顿饭花了多少钱,压根儿就没打算从刚才交给老婆的那点钱里再拿回几块钱的毛票。 一家三口围着餐桌坐下,林国荣用筷子起开啤酒瓶的盖子,拿过江萍跟前的空碗,先给她倒上。 林淼低头看着自己的空碗,问不着调的老妈道:“饭呢?” “饭啊?哦——你看我这脑子,忘了煮饭了啊!嚯嚯嚯……”江萍捂着嘴大笑。 林淼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其实挺希望老妈永远保持这种状态的,日子过得多特么潇洒。 不像过了40岁之后,江萍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抠门,小气,半分钱水电费都要斤斤计较——全都是被生活逼的,老公垮了,儿子又还没长大,家里的柴米油盐,就靠她一个人苦撑着,一撑就撑了十几年。 她日后在教堂里认识的教友,那些人又如何能想得到,40岁之前的江萍,会是一个花钱如此豪迈的“官太太”。 “你个鸭脑……”林国荣习惯性吐槽江萍,又拿起林淼跟前的碗,作势就要给他倒酒。 林淼急忙阻拦,大喊道:“我不喝!” 林国荣一怔,理性回归大脑,放酒瓶放了下来。 江萍埋怨道:“你才鸭脑呢!小学上学第一天,你想让你儿子醉醺醺地去上课啊?脑子有没有的……” “喝一点点有屁的关系。”林国荣嘴上继续不认输,转头却问林淼道,“只吃菜行吗?”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林淼无语地嘟囔道。 林国荣却被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 “我有办法。”江萍忽然拿起林淼的碗,起身就往外走。 过了2分钟,她笑嘻嘻地从隔壁邻居家里要了一小碗饭回来,放在林淼跟前。 林淼小时候饭量小,而且被爸妈惯得厌食、挑食什么坏毛病都有,按他曾经的吃饭速度,这小半碗饭,至少够他对付半个小时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身高有硬伤的根本原因吗…… 妈的,这辈子再也不要当矮子了! 白米饭,老子跟你拼啦! 林淼拿起筷子,端起碗,张嘴就扒进一大口饭。 江萍和林国荣不由得全都看傻了眼。 这小东西,平时求着他多吃两口还死不乐意呢,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教育的力量有这么凶猛吗?这才上学第一天而已啊,要不要给一下子给爸妈这么多惊喜? 小时候的白米饭,要比林淼记忆中的更加喷香可口。 加上江萍买的菜全都合他胃口,林淼三两下,就把这碗饭轻轻松松解决掉。 江萍和林国荣对视一眼,问道:“要不我再去隔壁要一碗?” “难看不难看啊?天底下哪有人这样管邻居要饭的?又不是乞丐!”林国荣很不满地说着,又指责江萍道,“说来说去还是你不长脑子,连做饭都能忘了,我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啊?” 江萍不干了,吼道:“这也是我错,那也是我错,要不离婚啊!” 又来…… 这话老妈到底说了第几千遍了? 林淼忍不住插嘴道:“别喊了好吧,会让人笑话的。我不用吃饭了,我吃饱了,再吃点菜就好了。” 林国荣马上借坡下驴,对江萍道:“我不跟你吵,儿子都比你懂事。” “我不跟你吵才是!”江萍道,“我给我儿子面子。” 林淼默然不语,管自己吃菜。 一口牛肉一口汤,等林淼吃到九分饱,林国荣的那两瓶啤酒也见底了。 一桌子的菜解决得七七八八,江萍把剩菜合到一个盘子里,保鲜膜什么的概念也没有,直接塞进了冰箱。 说起这冰箱——对,很光荣,方圆100米内第一台,应该买来还不到一年。 江萍没有要洗碗的意思,把盘子筷子全都塞进洗碗盆里之后,先从水缸里打水给林淼擦了擦脸,给儿子擦完,又拿着同一条毛巾往林国荣脸上抹。 林国荣对个人卫生有着天然的抵触,洗把脸的功夫,又个江萍拌了几句嘴。 一顿饭闹哄哄弄到将近一点钟,等一切消停下来,林淼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安静一会儿,又差不多要上学去了。 林国荣下午要开会,穿上外套,就要回单位去。 临走前吩咐江萍道:“你下午送阿淼去学校,问一下他们几点钟下课,问过来给我办公室打个电话,我去接他放学。”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笨蛋。”江萍不服教育地回道。 楼下的木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林淼看了眼时间,距离上课时间只有20多分钟了。 但是眼看着江萍已经睡着,他也没有喊醒老妈,一个人默默发起了呆。 从早上到现在,他终于有时间,能理一理头绪。 现在是1994年9月,如果说他们家曾经有过好日子,这一年就是“老林家好日子纪元”元年。 两年之前,他们家刚刚还掉明明是姑妈欠下,却连累他们家偿还的一笔巨债,而父亲林国荣,也走上了他的人生巅峰。 接下来三年,父亲虽然没有再进一步,却也算得上是官运亨通。 先是结识了一大票区里的领导,然后又调到市爱卫办,跟在某位副市长身边全国考察了两年。 用林国荣后来的话说,这段日子,简直是把他一辈子能享的福全都透支了。 一年365天里,有一半时间是在外地出差。 天天茅台五粮液,喝到拉血都停不下。 还有各种名面上的、暗地里的收入,还有各种投怀送抱、不清不楚的女人…… “妈,你曾经被绿过……好多好多次……”林淼转头看看老妈,可怜道。 但是这些,江萍并不是不知道。 可即便她什么都知道,那几十年来,也从不曾提过。 甚至在林国荣倒下的时候,当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只有江萍,依然不离不弃地一直留在他的身边。给他把屎把尿,给他穿衣喂饭。 “所以我爸其实还是命好啊,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就是苦了我妈,被他坑了大半辈子……老林同志,你简直就是个天坑啊……”林淼感叹道。 继续回忆。 大概是1998年的时候,父亲被人合谋坑了一把。 具体过程大概就是有人承诺给父亲安排一个正科级的岗位,但前提是父亲必须先把原有的职务解除掉。林国荣那时候已经想升官想得有些魔症了,所以天真得十分可以,居然在毫无书面保证的情况下,真的听信了对方的鬼话,主动辞去了自己的工作。 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是一场悲剧。 父亲多年编制毁于一旦,还死要面子瞒着家里什么都不说,最终因为经济和家庭的双重压力,精神上没能抗住,疯了。然后就是他的亲弟弟,林淼的小叔,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把这件事嚷嚷得人尽皆知。东瓯市丁点大的地方,但凡有点社会地位的,没几个月就全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自此,林淼他们家就再也没能风光回去。 等到林国荣神志清醒之后,他给人当了十几年的看门保安。直至中风瘫痪,生活不能自理。 “所以解决问题的关键到底是什么呢?提前找机会把那个坑我爸的人弄死?合理利用《未成年人保护法》14周岁以下杀人不判刑条款?”林淼吐了个槽。 然后揉揉脑仁,就猛地听到一声惊呼。 “我个天!晚了晚了晚了!要迟到了!阿淼,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啊?这都要上课了……”江萍匆匆忙忙从床上爬起来,风风火火就要往楼下跑。 可是刚走到楼梯口,又突然眉头一皱,满脸焦急地捂住肚子,道:“阿淼,你先等妈妈拉个屎,你自己穿鞋会不会……” 林淼双手捧住脸,觉得人生依然一片黑暗:“会……” 第九章 家学渊源 金校长从下午1点半起,便开始坐立不安地翘首期盼林淼的到来。 可她心里越是着急,现实就越是跟她作对。 金校长左等林淼不来,右等林淼不来,直到上课铃响之后,她还站在学校传达室里,又多待了足足10多分钟,眼看着校外车水马龙,可就是没有林淼的身影,才终于百般不是滋味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郁闷之余,还免不了有点担心,林国荣是不是把儿子送去更好的学校了。 比方说,教育局的亲儿子——广场小学。 她满心失落地坐在办公桌后,一时间也没什么心思办公了。 苗校长中午回了家,下午也没回来,估计是要直接去《东瓯日报》的报社。 6岁孩子写的一篇命题作文,居然能发到报纸上去。 金校长不由地越想越觉得纠结。 一个百年不遇的神童啊! 就这样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就这样便宜广场小学了? “不行,我得把这孩子争取回来。”金校长一咬牙,拿出区机关通讯录一阵猛翻,几分钟后,翻到了西城街道的办公室号码。 她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过去,等了半分钟,那头才有人接起电话,懒懒散散地问道:“谁啊?” 金校长报上家门。 那头马上态度客气了不少,笑道:“金校长,不好意思啊,我们林科长正在开会呢,要不你等一个小时再打过来吧。” 金校长忙道:“好,好,那等下他们开完会,你告诉我一下吧。这都上课20分钟了,也不见林科长他家孩子来学校,我就怕孩子出什么事……” 挂了电话,金校长无力地往椅背上一躺,心里无比失落地想:完了,现在还在开会,肯定是中午就把孩子送到别的学校去了。林国荣这人,说话办事也太不诚信了…… 老金正各种脑补,办公室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她还当是苗校长回来了,慢吞吞走过去,打开了门。 房门一开,屋外站着的,却是个外形俏丽、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酒气。 金校长再低头一瞧,女人身边还站着个小豆丁,正是她苦等半天的小林淼! “你是……老林的爱人吧?”金校长有点惊讶于江萍的年轻——因为林国荣显老,而江萍又比同龄人看着要年轻许多,所以江萍被个别不长眼的笨蛋误认为是林国荣的女儿,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好在金校长是聪明人,哪怕潜意识里觉着江萍有可能是被林国荣诱骗到手的无知少女,但还是先站在逻辑的高度上,询问了江萍的身份。 “对,对,我是他老婆。”江萍一脸抱歉道,然后随口扯谎道,“刚才家里有点事,来了几个客人,出门晚了,真是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你家这孩子……上不上课也不是很重要。”金校长呵呵笑着,先把母子俩请进了门,然后高高兴兴地给两人倒上茶。 江萍一路上是抱着林淼飞奔来的,正赶上口渴。 她端起茶来也不怕烫,稍微吹吹两口气,就小口小口地着急要喝。 金校长打量着猴急的江萍,又看了看表情淡定如水的林淼,感觉这母子俩,眉眼间确实有五六分的相像,不过处事的做派,却又大相径庭。她不禁一厢情愿地认定,林淼这么优秀,应该还是林国荣教得好。难怪林国荣三十岁出头就能在区里搞风搞雨,看来确实是有一定水平的。 “林淼妈妈,林淼平时在家里,他爸都让孩子看些什么书啊?”反正上课也迟到了,金校长也就没急着要送孩子去教室,很狡猾地开始套话。 而江萍说话向来不拐弯,马上有一说一地回答道:“我家里书都没几本,别说孩子了,就是我家阿荣,我嫁给他这么多年,我也没见他看过什么书!” 金校长还当江萍是在客气,呵呵笑道:“你真是谦虚啊,国荣这么受单位领导器重,他那么有文化人,怎么会不看书呢……” 噗…… 林淼听金校长这么吹捧老林同志,不由地想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林国荣,男,现年34岁,初中毕业文化,瓯城区干部进修班中专文凭。 因为字写得漂亮、牛逼吹得响、公文套路熟、和领导走得近,常年被不知情的人贴上“有水平”的标签。但林国荣的肚子里装的到底是墨水还是草——这么说吧,跟他的同行们相比,林国荣凭借天分优势,确实勉强还能算稍微有点文化水平的;但要和林淼这种本科就拿了双学士,然后又考上研究生,搞了足足三年马克思基础理论研究的硕士相比,林国荣其实也没比文盲好多少,顶多就是是否能把一件事情,用稍微准确的语句表达出来的区别。 林淼其实也不是真的鄙视亲爹。 毕竟在林国荣这个时代,机关里的绝大多数工作人员,基本也都是中专和高中文化。 林淼只是单纯鄙视中专这个文凭而已——来自潜意识的、发自肺腑的、充满阶层优越感的那种鄙视。 江萍没心思跟金校长聊天,事实上她不喜欢跟任何官面上的人物有过多接触。相比林国荣经常请到家里来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领导,江萍更愿意和街边巷尾那些卖鱼的、理发的、修鞋的、无业的邻居们,说一些鸡零狗碎的家长里短,以及各类狗屁倒灶的坊间桃色小新闻。 半杯绿茶下肚,江萍解了渴,就坐不住了。 反正儿子已经送到学校,她就像完成了任务,马上就要回家。 不过借口当然还是要的,江萍又装得很忙的样子,搁下茶杯,把时髦的小皮包挂上肩,一脸不好意思道:“金校长,我下午家里还有客人,我得快点回去,不然客人来了关门外就不好了。孩子就交给你们照顾了,麻烦你们了啊。” “没事,应该的,孩子本来就是交给学校照顾嘛!”金校长毫不怀疑江萍的话,起身送她下了楼。 等江萍一走,金校长又开始套林淼的话。然而金校长打死也不可能想到,一个6岁小屁孩的鬼扯功力,会比林国荣这种江湖小油条还强大好几倍。 “淼淼,你爸爸平时在家里,真的不看书啊?” “当然看的啊。” “那都看些什么啊?” “《毛选》、《毛概》、《邓论》、《资本论》、《资治通鉴》,最近在看孟德斯鸠的东西……” 金校长陷入了沉默。 奶奶的,太有文化了,你妈刚才是真的谦虚啊…… “那你呢?你平时看什么书?” “《毛选》、《毛概》、《邓论》、《资本论》、《资治通鉴》,《资本论》我会背好多段,校长阿姨,要不要我背给你听?”林淼一脸天真无邪地问道。 金校长内心颤抖了,表情十分尴尬。 她不仅不会背《资本论》,而且根本特么就没看过。 她居然在学识上,被一个6岁的孩子给碾压了…… 话说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教育啊…… 敢问你们家祖上到底是干嘛的啊…… 林淼随随便便虚张声势了一下,金校长就被完全唬住了。 没有人会对一个6岁孩子起防备心的。 人们总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应该不会吹牛逼。 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金校长把林淼送到了三年级的教师办公室。被内定为林淼班主任的刘老师,此时凑巧正在上课,金校长于是又多走了几步,亲自将林淼领到了三(6)班教室外。 正在讲课的刘老师,一看校长驾到,马上就停下来,匆匆跑出来迎驾。 林淼仰头打量了这个老师一眼。 对这个刘老师,他真的完全一点印象都没有。 刘老师看样子三十出头的年纪,长相一般,长脸,精瘦,戴一副金边眼镜,看镜片厚度,近视度数应该不高。个头也一般,目测离1米6还稍微差点,但在身高普遍不高的东瓯市也不算矮,是标准的平均水平。唯一有点辨识度的,只有她的气质。 不是苗校长那种教书育人的书卷气,而是类似于管教人员的权威压迫感。 看面相稍微带点凶,林淼估计她班里的小孩,应该都比较怕她。 金校长将刘老师拉到一边,小声道:“这是我们城西街道林科长家的孩子,以后就在你们班上课,孩子还小,你平时注意多照顾。” 刘老师事先并没有收到风声,她低头看了眼幼儿园级别体型的林淼,满脸不解道:“金校长,我这里是三年级啊。” “跳级了。”金校长道,“这孩子已经在家里自学到毕业班的水平了,早上我们让他考过试,学习方面你完全不用担心,读个三年级算委屈他了。” 刘老师闻言,看林淼的眼神里不禁多了三分惊喜。 金老师却还担心刘老师会不够上心,又补充道:“这孩子他爸爸,过几年可能就是领导了,你一定要多留点心。孩子这么小,千万不能磕着碰着,万一出了问题,孩子家长要是找上门来,我的面子都不一定管用。” 刘老师点点头,直接把眼神里的三分惊喜抹掉了,改成了十分惹不起。 这特么是个烫手山芋好吧! “好了,你带孩子进去吧。以后孩子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跟我说。”金校长最后叮嘱了一句。 刘老师目送老金走远,然后低头看看身边那粉嫩嫩的小家伙,心里哀叹一声是祸躲不过,拉起林淼的小手,面色凝重地走回教室。 教室里从头到尾没半点声音。 即便很多孩子见到林淼满眼都是好奇,但在刘老师两年的积威之下,还是没人敢开口说话。 “同学们,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名字叫作……”刘老师这才想起金校长没跟她说孩子的名字,只好又弯下腰来,用面对幼儿园小孩的口气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淼道:“我叫林淼,双木林,五行缺水,三个水的淼。” 刘老师眨了眨眼。 她发誓自己带小学十几年,绝对是头一回听一个小孩这么介绍自己。 五行缺水…… 领导家的孩子,果然不一般。 第十章 来自小学生的恶意 三六班的学生,已经许久没有换过座位。 林淼突然间插班进来,教室里甚至连多余的课桌椅都没有。 刘秀英没办法,干脆这节课也不上了,把课本一合,就让学生们背起书包,到教室外排队去。 花了几分钟时间,男生和女生由矮到高、从前往后排成两列。 林淼个头最矮,队伍刚一排好,就坐上了教室第一排靠墙的座位。 被安排跟他同桌的小女孩,对林淼的出现显得既好奇又害羞,坐下来后欲言又止,过了大半天,等教室里的人都快重新坐满了,才怯生生地问林淼道:“你叫林缺水是吗……” 林淼转过头,看了看同桌。 小姑娘模样还挺可爱,细皮嫩肉五官比例刚好,扎了个小哪吒样式的双发髻,斯斯文文,眼睛明亮,看起来不像是个笨蛋。 “嗯。”林淼情绪不高,没心情说话,就当默认了。 小女孩咯咯一笑,小声道:“你这名字真好笑,我叫张瑶瑶。” 林淼:“哦,你好。” 张瑶瑶继续盯着林淼,期待地等待着下文。 却不料林淼说完这三个字,居然就不吭声了! 张瑶瑶不禁郁闷了,长年以来因身为“全班第二漂亮的女生”而被男同学们小心呵护着的自尊心,遭到了严重打击。 哼!跳级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有个姐姐的邻居的同学,人家也跳了级呢! 小姑娘满脸不高兴地把头转回去,心说再也不理这个人了。 林淼丝毫不知,自己刚坐下来不到10分钟,就已经被同桌列入了不友好名单。 他显然和今天自己碰到的那些老师一样,犯了相同的错误。 不该完全拿小孩子当无知的小动物啊,小学生这个群体,其实社会性已经很强了…… 但是话说回来,林淼也不是完全故意冷漠人家小姑娘的。 毕竟实在无话可说,总不能继续尬聊吧? 林淼虽然有个教育学学士的文凭,但终归只是辅修的文凭,而且从来也没有过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更谈不上想要和14周岁以下幼女产生共同话题的念头。 所以既然三年血赚的向导不存在,林淼真的不知道该和这么小的女孩子说些什么。 林淼安静地坐着,又过了10来分钟,教室里终于坐满了人。 长得最高的一个男孩子,不幸丢了自己的座位。 呆呆傻傻地站在教室门口,然后被刘老师使唤着,自己跑去教务处要课桌椅去了。 刘老师安排好了林淼的座儿,就像完成了一件重要差事,总算松了口气。 没过片刻,跑去教务处的男孩还没把桌子搬来,下课铃就响了。 刘老师站在讲台上,稍微又拖堂了一分来钟,警告全班道:“各位同学,我们班新来的林淼同学,他是跳级上来的。林淼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小,是我们班级最小的小|弟|弟,大家一定要照顾好他,绝对不能欺负他,知道吗?” 全班安静。 刘老师调门一高:“知道吗?” 全班整齐划一:“知道——!” 唯有林淼一脸蛋疼。 尼玛,弟弟就弟弟吧,为什么还非要加个“小”字? “下课。”刘老师虎着脸道。 班主任的威压一解除,教室里立马喧闹了不少,满屋子的小屁孩大呼小叫着往外跑。 张瑶瑶从书包里拿出一本音乐课本,理都不理林淼,起身就走。 显然下节课是音乐课。 这时刘老师走到林淼跟前,露出微笑道:“林淼,老师带你去拿课本。” 林淼点点头,背起书包跟了出去。 两个人朝着教务处走去,迎面正碰上两个男老师,抬着张课桌走过来,边上还跟着之前跑出去的那个全班第一海拔的男生。 男老师见到刘老师,大声打招呼道:“刘老师,你们班有孩子跳级插班进来了啊?” “是啊,就是这个小家伙。”刘老师伸手去摸林淼的头。 林淼强忍着不躲,心里默念道:难道这就是广大帅哥英年早秃的原因?还有那些撸猫的人,你们真的知道猫的感受吗?! 刘老师领着林淼,和两个体育老师错身而过。 10分钟后,等上课铃响,林淼背着满满一书包的课本和各种练习簿,被刘老师送进了音乐教室。 音乐教室就在行政楼一楼,是个很小的阶梯教室。 林淼上辈子在这个教室里上了足足6年的音乐课,教书的老师是个地道的学问人,不但给小学生讲乐理,还严格到要期末考试计分。这样的小学音乐教育水准,在九十年代初期是非常不容易的。 直到后来小学毕业又过很久之后,林淼才知道百里坊小学唯一的市级精品课程,原来就是音乐课。 学校的音乐老师总共3个,一个老师带2个年级12个班,也就是每周总共12节课。 林淼这回遇上的老师,并非上辈子教他的那位。 这回这个老师要年轻很多,起码比林淼曾经遇到的那个年轻10岁左右,目测应该是大学艺术系或者音乐类专科学校毕业没几年。脸上画着很青春的妆容,眼妆的部分,还贴了些许的小亮片,审美上算是比时代稍微超前了两三年,可以称得上是这个年代的时尚小达人了。 大概是有班上的懂事孩子跟音乐老师提前说了林淼插班的事情,刘老师带着林淼进来的时候,教室的第一排座位,已经空出了一个位置。 林淼从书包里拿出音乐课本,却把书包还给了刘老师,很自然地要求道:“老师,麻烦你帮我拿回教室吧。” 刘老师一愣,随即忙答应道:“哦,好的。” 班上的小屁孩们看得万分吃味。要知道刘秀英给他们当了两年的班主任,积威日久之下,班里早哪个人不是一见到她就内心瑟瑟发抖?可林淼倒好,刚来第一天,居然就敢让班主任给他拿书包,而且刘老师居然还答应了! 这算不算双重标准?这算不算区别对待? 对于整个世界里的成年人除了爸妈就只有老师的小学生而言,眼红的种子,只要一瞬间,就能种到心里去。 林淼绝对不可能想到,他只用了半个小时,就让几乎全班的小屁孩,都对他产生了不可逆的负面心理。如果他能听到别人心里的声音,那么此时此刻,教室里的声音应该就是这样的—— “刘老师太偏心了,就只对他一个人好……” “难怪这个林缺水刚才不理我,原来是仗着有刘老师撑腰,所以看不起我是吧?” “居然害我一个人坐到垃圾桶旁边去,好想找人一起打他啊……” 林淼忽然打了个冷战,左右看看,教室里一片祥和。 “小朋友,不要东看西看哦,这里已经不是幼儿园了。”年轻漂亮的音乐老师,用哄幼儿园孩子的口吻道,“要是想尿尿,记得叫老师知道吗?不能尿在裤子里哦~” “哈哈哈哈……” 音乐老师话音落下,教室里立马爆发出一阵大笑。 满满都是来自小屁孩们的恶意。 第十一章 你想得美 “妈,我去上学了。” “放学了马上回家!不要乱跑知道吗!” “兜里一共就3块钱,我还能去什么地方潇洒啊……” 林淼还没完全习惯变成小屁孩的生活,日子就转眼过去了两天。 清晨7点不到,他背着轻飘飘的小书包,从越看越觉得没前途的破烂小院子里出来,没走出十米,就能闻到从街角拐弯处的阴沟旁发出的阵阵尿骚味。 这尼玛卫生环境,也就比印度稍微好点。 真是无法想像,自己当年到底是靠着怎样一种对生活质量毫无追求的心态,在这一片地方快快乐乐地生活了整整12年的。 短短两天,林淼还没能想出如何摆脱命运枷锁的办法,生活环境所带来的挑战,就先成了一个巨大的问题。一朝回到解放前,除了吃饭之外,其他的事情根本就无法适应啊! 林淼捏着鼻子,小跑着从墙面泛黄、极其恶心的小巷拐角跑过。 以百米冲刺的距离往前跑了二三十米,一直到跑出这一片巷弄,来到大马路前,他才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这年头的路上还没什么车,最常见的小汽车就是出租。 林淼从空荡荡的马路上穿过,马上又钻入了另一条小巷。走小巷子的话,能节约大概2分钟的脚程,没什么实际上的用处,但林淼图的就是一个“我乐意”。 穿行在地形复杂却十分熟悉的小巷子里,林淼一路上遇上n多结伴而行的小孩,全都穿着百里坊小学的校服。 这年头的小学生,几乎没有需要家长接送的。不像林淼重生之前那会儿,每到放学时间,各小学门口的车子就会把整条马路堵得让路过司机求死不能。 在林淼模糊的印象中,自己应该确实是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就独自上下学了。 不过一开始独立往返,应该还是在上学一两个月之后的事情。 分析原因的话,一是林国荣确实没空接送,二来——老妈江萍确实在某段时期里,身体和心理上全都处于懒癌晚期,并且迟迟无法自拔…… 而这回林淼能提前一两个月就被允许单独出门,依然得归功于江萍。 话说还是在林淼重生的第一天,也就是入学那天,江萍把儿子扔给金校长之后,就把“孩子什么时候放学”这个重要问题完全扔在了脑后。 结果等放学时间一到,林淼当然背上书包就走,然后一路上沿着“历史的痕迹”,满心感动、顺顺利利地回到了家。当时正在家里看着电视、磕着瓜子的江萍,一瞧儿子居然自己走回来了,不但没有任何后怕的情绪,反而十分高兴,直夸我儿人才。 但她却万万没想到,林国荣下班后就直奔学校,然后找了一大圈都没找着儿子,火急火燎之下,差点就要当场报警。幸好金校长和苗校长闻讯赶来,紧急发动了十几个老师,先在学校周围帮着找,暂时稳住了林国荣,并劝说林国荣先回家看看。 林国荣满头大汗跑回家,结果刚一进院子,就看见儿子正站在家门外的阴沟旁嘘嘘,还毫无节操地用嘘嘘冲刷着贴在墙上的小虫子。当场就激动得差点跪了。 万幸虚惊一场,宝贝儿子失而复得。 回过魂来的林国荣,自然免不了又和江萍大吵了一次。 吵完之后,林淼就获得了自己上下学的自由。 对于爸妈以往的各种不靠谱,林淼在孩提时代就早有体会了。但他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说到底,林国荣和江萍生他的时候,也才不过二十多岁。二十多岁的小年轻,能指望他们靠谱到哪里去啊?两个没什么文化的年轻人,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犯点小错,完全可以理解原谅的嘛!等以后日子越过越穷,自然而然就会成熟起来了…… “妈蛋,这特么算什么逻辑……”林淼暗自吐槽道。 林淼跟在几堆小屁孩身后穿街绕巷,十来分钟后,就到了学校的大门附近。94年的东瓯市,做小生意的人已经非常多了。学校大门旁边20米之内的地方,就有三处卖早点的地方。 一个是紧挨着校门的点心店,店内环境奇破无比,桌椅板凳又脏又旧,卖的是各种面条粉干;稍远一些,有一家门面环境和点心店天差地别的面包店,卖各种西点面包,还有一种自制的伪汉堡——两片面包中间夹一个蛋外加两片火腿肠。林淼小时候也是吃过见过的,长期对这种低端汉堡嗤之以鼻,百里坊拆迁了,再也找不到这家店了,他反倒又怀念起这个汉堡的味道。 除了这两家店外,还有一个大妈推着推车,在学校正对门的马路另一头,卖十分正宗的糯米饭团。大妈的饭团生意最好,每天从5点半就开始卖,一直卖到8点钟学校上课铃响。那盛饭的巨大铁桶,比上一年级时身高仅有107公分的林淼还要高大得多,每天至少都能卖掉八成以上,让小时候的林淼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林淼摸了摸口袋里的三个钢镚,这是江萍每天给他的早餐外加零花钱。 3块钱,看似不多,但对绝大多数小学生来说,其实已经很不少了。 这年月的东瓯市虽然已经渐渐有人经商致富,但总体来说,绝大多数人依然都还很穷。 像林国荣这种每月工资超过一千的,已经算是较高收入人群。 不然的话,老林同志也不可能让江萍在家里悠然自得地一直混下去。 林淼见围在饭团大妈身边的人实在是多,自己贸贸然挤进去,怕是会被挤出内伤,而面包这种东西,没有牛奶又是无法下咽的,但是他今天又不想喝牛奶,所以挑食加偷懒的选择就是,他走进了学校传达室旁那间很破很旧很脏的小面馆。 要了一碗米面,清汤寡水,配料只有一把黄豆芽。明明连浇头都没有,可纯手工做的面条却香气扑鼻,让林淼食欲大增。只是林淼此时的小胃口,并没有因为重生了就马上变大,一海碗的面条,吃得相当有难度。最后完全是靠着想长高的怨念,咬牙硬撑下去的。 7点出头,林淼撑得两眼发直,走进了校门。 进门的宽敞过道两侧,站了两排肩戴绸带的高年级学生,绸带上写着“每周值日生”的字样。 这时林淼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按在他的头上摸了一把。 边上领头的值日生,猛发出一声嘹亮的喊声:“敬礼!” 其他值日生紧跟着喊道:“老师您好!” 林淼转过头来,发现摸他的人是音乐老师,咧咧嘴,卖个萌,招呼道:“夏老师早~” “你也早啊,小可爱~”音乐老师蹬鼻子上脸,又笑嘻嘻地捏了捏林淼肉嘟嘟的脸颊。 林淼跳级的消息,这两天已经在学校的老师中间传遍了。 这两天但凡是个老师看到他,不是要逗上几句,就是要摸上两把,把林淼弄得十分无奈。 要说如果调戏他的都是像夏老师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姐姐也就算了,可那些中年欧巴桑和欧吉桑也来占便宜,这特么就不能忍了啊! 必须得再想点办法快点小学毕业啊…… 不然天天让人这么摸,皮肤早晚要被摸出问题的,谁知道这些人早上起来都摸过些什么东西…… 林淼满心怨念,垂头丧气地往里面走。 还没多走两步,身后的一群值日生忽然又爆发出了更大的声势。 “敬礼!!” “校长好!!!” “好好。”苗校长满面红光,快步上前,一把就拉住了刚刚才从音乐老师小姐姐手里挣脱出来的林淼,牵住他的手,很高兴的样子道,“淼淼,跟阿姨来,阿姨跟你说个好消息。” 林淼激动问道:“我可以去隔壁十八中报道了吗?” 苗校长哈哈大笑:“你想得美哦~我才舍不得不放你走呢!哈哈哈哈……” 第十二章 登报 刘秀英早上来学校的时间,通常要比其他班级的班主任晚上那么十几分钟。 不是她对工作不上心,而是三六班的孩子们,实在不用她太过操心。 经过整整两年的细心调(xia)教(hu),这些小孩子早就变得很乖,加上有狗腿子——哦,不对,是班干部们的扁平化管理,像早自习这样的小事情,根本不劳她亲自动手。 像往常一样,刘秀英今天早上也是过了7点20分才到校。 距离早操时间,都不到10分钟了。 不过刚一走进办公室,刘秀英就觉得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对。 屋里头几个老师全都笑盈盈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略微有点发毛。 刘秀英觉得奇怪,正要开口询问,隔壁三五班年年跟她争优秀教师名额的那位,却先开了腔。带着酸倒牙的语气,不阴不阳地说道:“刘老师,你们班新来的那个小神童,真是不得了哦!一开学就给了我们一个大惊喜。有这么好的学生,以后你们班的工作就好做多了啊。” 这话让刘秀英听了觉着刺耳,仿佛她带班出点成绩,靠的就是外援似的。 “校长把孩子交给我,主要也是觉得我比较适合嘛。班级工作,多个孩子、少个孩子,还不都是照样做。再说跳个级也算不了什么神童啊,前些年跳级的孩子不是每年都有好几个么?”刘秀英微笑着,三两句话就把隔壁班主任的暗讽给怼了回去,然后淡淡然地把包放进柜子里,显得很淡定地问道,“对了,你说我们班那小家伙,给你们带什么惊喜了啊?” “刘老师,你看看这个。” 办公室年纪最大的一个语文老师站起来,递给刘秀英一份今天刚刚新鲜出炉的《东瓯日报》。 刘秀英略显迟疑地接过,心里想着的还是前几天林国荣大闹学校的事情。她下意识就开了脑洞,还当是人家“大领导”登报谢罪了,结果拿到手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篇文章。 文章的题目叫《从‘门’字看东西方思维方式差异——百里坊小学一位学生的随堂作文》,底下的作者名字是林淼,后面还有一个指导老师,苗晓秋。 刘秀英扫了一眼,便脱口而出道:“我什么时候布置作文了?苗校长还成了指导老师?” “刘老师,你还是先读一下这篇作文吧,这个是去年六年级毕业考试的作文题,我觉得就算让我来写,未必都能写得有这么好。”老教师感叹道。 “反正我是写不出来。”三五班的那个班主任,脸上挂着阴阳怪气的微笑。 刘秀英皱了皱眉头,坐下来细细阅读。可是她才看了前面三个自然段就轻轻摇起了头,不由自主地念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是高中政治学的内容吧,我读师范的时候才学到呢,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懂这些……” “造神童呗。”三五班的班主任酸酸地说道,“不过学校有这想法,对我们老师也算好事。学生出彩,我们老师脸上也多点光。特别是刘老师你啊,这孩子要是经常来这么几下,你说不定哪天就被评上区里、市里的优秀老师了呢,到时候拿个高级教师的职称,还不是轻轻松松的。” 这话说到后面,已经酸得昭然若揭了。 可刘秀英的表情却是异常凝重,眉头紧皱道:“这也太乱来了,造假造得这么光明正大,哪天真要有领导下来考察,随便找孩子一问,不就全都露馅了?” “刘老师,你怕什么呀?人家苗校长把自己名字写上去了都没怕呢!”三五班的老师嚼舌根道,“再说了,那孩子他爸,不是当官的么?前几天来学校找接儿子回家,都搞得全校鸡飞狗跳的,有这样的爸,还怕什么领导查不查的?说不定早就和教育局的领导打过招呼了。我看啊,这事儿说不定就是那孩子他爸,跟学校,还有教育局的领导通过气的,换了一般人家的孩子,就算真的是神童,谁有这能耐,刚开学三天就在《东瓯日报》上登文章?” 被三五班的老师这么一说,办公室里的气氛就又不一样了。 年纪最大的语文老师叹道:“要真是这样,这篇作文倒也没什么稀奇了。肯定是别人代笔的。咱们还常说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呢,现在这么一看,唉!难哦……刚起跑就这么不公平了……” 正说着,学校里的广播突然响起,传出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 各个班的老师们赶紧起身,要盯着班上的孩子排好队伍,拉到操场上去。 刘秀英走出办公室时,她班上的学生,已经在自觉排队了。 远远的,刘秀英就看到排在最前头的林淼。 开学三天,刘秀英对林淼说不上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这小孩每天都规规矩矩的,并没有表现得比一般孩子聪明,也没干什么出挑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小的小孩,能跟上三年级的课程,确实也不算容易。 只是—— 刘秀英此时又多了一丝怀疑。 会不会孩子的作业,也是家长帮忙的? 但如果真是这样,跳级还有意义吗? 刘秀英思绪复杂地来到自己班级跟前,微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吓得班里头的小孩子们连放屁都不敢带音效。 过了两三分钟,等到一个维持操场秩序的体育老师过来喊,刘秀英才回过神来,让孩子们赶紧朝操场跑去。 全校36个班级,零零总总加起来大概2000个学生,光排队就花了差不多10分钟的时间。 等队伍排好了,入场音乐一停,紧跟着的却不是《第五套广播体操》。 刘秀英只见金校长走上高台,拿起话筒,朗声道:“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今天我们不做操了,我这里有两个喜讯要公布。第一个喜讯,我们学校有一位同学,在今天的《东瓯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这是我校历史上,第一次又同学在《东瓯日报》上发表文章。这位同学,就是三年级六班的林淼同学,大家向林淼同学表示一下祝贺。” “啪啪啪……”操场上响起一片掌声。 站在队伍最前头的三十多个班主任,却是各个交头接耳,带高年级的表示疑惑,低年级的表示惊讶,三年级的老师集体望向刘秀英。 刘秀英班上的学生,还有隔壁几个班的孩子们,则齐刷刷望向三六班所站的位置,小孩子们之间好奇地悄悄大厅,林淼是到底是哪个。 刘秀英就站在林淼跟前,忍不住问道:“林淼,这作文是你自己写的吗?” 林淼笑了,说了两个字,让刘秀英感到无比蛋疼:“你猜。” “第二个喜讯。”台上的金校长继续道,“上个学期,我们学校……” 这件事明显就没人听了。 “刘老师。”刘秀英身后忽然有人喊她。 刘秀英转过头,却意外地看到了苗校长。 苗校长冲着林淼笑了笑,对刘秀英道:“刘老师,你跟我来一下,我跟你说几句话。” “哦……”刘秀英乖乖地跟着苗校长,朝远处稍微挪了几步。 然后就听苗校长说道:“林淼这孩子,以后尽量让他自由一点,上课听不听不要紧,只要不影响别的小朋友学习,他想干什么,你们尽管由着他。还有,接下来我们可能会安排他参加一些小学生的各种竞赛,你也不用担心他会赶不上学习进度……” 刘秀英听得有点发懵,忍不住打断道:“等下,苗校长,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苗校长微笑着问道。 刘秀英有点犹豫道:“刚刚金校长说的那个,林淼在《东瓯日报》上发的那篇作文,真的是他自己写的吗?” “当然是。”苗校长很坦然道,“我和金校长,还有教务处的姜老师,我们一起看着他一笔一划写出来的,怎么,你觉得难以相信是吗?” 刘秀英点点头。 苗校长却反问道:“那孩子的字,写得比你都漂亮,这事你不也亲眼看到了,你就不觉得奇怪?” 刘秀英老脸一红,“我……” “行了,怀疑也是正常的。”苗校长道,“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没法相信。我前天把这篇文章拿去给《东瓯日报》的主编看,人家看完就说,至少是大学中文系本科生的水平,我跟说写文章的孩子今年才6岁,人家还以为我是在骗他。幸亏啊,我做人口碑还行,还有个市人大代表的小名头,不然人家根本都不愿意帮忙发表这篇文章,还当我们是在搞虚假宣传。” 刘秀英听苗校长义正词严,渐渐有点相信了。 苗校长又叹道:“本来我是说,作者写孩子的名字就行了,日报的那个主编还怕以后会出篓子,非要让我再加个指导老师的名字上去。” “哦……原来是这样……”刘秀英恍然大悟。 林淼站在距离两人不远处的地方,虽然听不到苗晓秋和刘秀英在说什么,不过猜也能猜得到。 就在十几分钟之前,林淼刚刚和苗校长订下了口头君子协议。约定的主要内容就是,林淼以后上课的事情,学校不管,但作为回报,他得参加学校给他安排的各种比赛。 林淼觉得这还挺公平,而且少年出名是好事,真要能出大名气,将来干许多事情,都能方便得多。苗校长给他搞来那么多难得的比赛资源,林淼其实还得反过来感谢她才是。 “诶,了不起哦。”站在一旁的张瑶瑶,轻轻碰了林淼一下。 这小丫头憋了三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跟林淼说话了。 林淼转头看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吭了一声:“嗯。” 嗯? 就这样? 张瑶瑶自讨没趣,脸上写满郁闷,内心很复杂地暗暗想道:“难道是我不够漂亮吗……” 第十三章 想法与任务 早上第二节数学课后,教室里头很热闹。 虽然屋外下了雨,但体育课还是体育课,可以在教室里头下棋或者打牌。 林淼身边没人,张瑶瑶跑到别桌去了,而班上别的小屁孩,显然也没人愿意搭理他。 毫无疑问,林淼被孤立了。 照理说以林淼能在区政府里左右逢源的情商,断不至于连小学生都搞不定,所以真正的事实就是,他是故意的。 这几天来林淼天天摆出一副臭脸,单纯就是不想和这些小屁孩建立起友好关系。 不然如果一不小心成了朋友,那样真的会很麻烦。举例来说,他总不能真的一到周末,就被这些孩子叫出去,然后玩一些诸如拿大石块往人家粪坑里砸这么劲爆的游戏;又或者天真无邪地和一群对性别差异懵然无知的小男孩一起,组团挑战跳皮筋的最高难度。 丢不起这个人啊…… 林淼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接着从书包里拿出苗校长早上给他的那个信封,撕开了封口。 他从信里拿出一封回函,是《东瓯日报》寄来的,大意就是你写的文章我们已经打算刊登了,随信附有50元稿费,希望小朋友你再接再厉,欢迎以后继续投稿。 林淼扫了一眼回函,就放了回去,然后拿着那张崭新的50元大钞重点投入注意力。 想想看,50块钱,对一个深处1994年的小学三年级学生意味着什么? 难道仅仅只是一笔巨款吗? 错了!50块钱,就是整个世界! 对,94年的小孩,活得就是这么便宜! “哇!带这么多钱来学校干嘛?”体育老师抱着一大盒子的棋牌进来,乍一见到林淼正在炫富,立马高声惊叫起来。 林淼跟成年人的交流内容就具体多了,回答道:“老师,你要学会淡定。见到50块钱就大喊大叫,除了从侧面体现出你的收入水平不高以外,不会有其他任何实际意义。” 体育老师陷入了沉默。 是内伤,类似于张无忌中玄冥神掌的那种,伤得很重。 “这钱谁给你的?”年轻的女老师放下盒子,终归还是责任心比较强,不放心地问道。 林淼淡淡然地把钱折好,往兜里一塞,然后又懒得多说话,直接把《东瓯日报》的回函重新拿出来,递给她道:“是稿费。” 体育老师接过来看了好半天,总算想起几个小时前晨会的事情,恍然大悟道:“哦——今天金校长说的那个孩子就是你啊?” 林淼点点头。 体育老师饶有兴趣地直接在林淼身边坐下,揉了揉林淼的脑袋,一脸小激动道:“好厉害啊,这么小就在报纸上发文章了,老师都做不到呢!” 教室里的小屁孩们见体育老师和林淼打得热乎,终于有小屁孩忍不住好奇,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跑上来,状态很是活泼地夸赞道:“林淼,你真的好厉害啊,能不能给我看一看你写的作文?” 林淼认得这小丫头。 班长兼班花,可爱得紧。只可惜以林淼毒辣的眼光,他几乎可以断定,这姑娘日后必定好看不到哪里去,发展潜力还没张瑶瑶大。所以现在看似性格很好,但等日后颜值下来,逐渐尝到人间冷暖,她或许就活泼不起来了。 因此对这样的小丫头,林淼决定提前让她适应什么叫世态炎凉,很冷淡地回答道:“算了,你看不懂的,你现在的水平还差远了,看了也白看。” 小姑娘瞬间脸涨得通红。 “诶!怎么这么说话呢?小朋友,做人可不能骄傲啊!”体育老师都看不下去了,斥责林淼道。 林淼看了眼这个体育老师,心里寻思毕业之前还是不要得罪老师为好,于是立马认怂,给小姑娘道歉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直接。” 小姑娘和体育老师基本都属于文盲层次,完全听出出这句话的潜台词和刚才的原句依然是同一个意思,但是“对不起”三个字依然能起到让体育老师下台的作用。 体育老师脸色稍微缓和,对林淼道:“对嘛,做人就该谦虚点嘛。” 林淼:“呵呵。” 过了一会儿,上课铃响,小孩子们就一堆扎一堆地该干嘛干嘛。 林淼充分享受着被排挤、被孤立、被嫉妒、被敌视的班级气氛,身处熊孩子老巢却不被熊孩子所打扰的感觉,简直太特么令人愉快了。 当然,如果这群小屁孩不发出那么大的声响,世界还能再更美好一些。 年轻的体育老师,拿了两副牌,去和班上比较早熟的几个姑娘玩双扣,偶尔转头看看孤零零的林淼,觉得这孩子有点可怜。但一想林淼的嘴那么欠,那点小同情心立马又淡去不少。 然而在其他人看来是在独自发呆的林淼,真实的状况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此时此刻,林淼的内心其实十分澎湃。 今天是重生回来的第三天了。 在过去的72个小时里,林淼一直在思考,该如何以更加直接有效的方式,改变这一世的人生。 但是思来想去,却始终没能找到存在操作性的路子。 直到今天,这封来自《东瓯日报》的回函,给他带来了一丝启发。 话说——有没有可能靠写作搞点钱? 无论怎样,父亲后来搞成那样,说来说去还是钱的问题。 如果当时家里有足够多的钱,即便父亲丢了饭碗,他也不需要承受那么大的精神压力。顶多就是郁闷、烦躁,然后和老妈互殴,或者单方面被江萍殴打。总比疯了要强。 那么写出来的东西,到底该怎么套现呢? 林淼眉头一皱,觉得门路还不是那么宽阔。 相比来说,至于能否写出可以卖座的作品来,这个问题反倒不是那么棘手。 他好歹也是211大学出身,不仅手持文学学士、教育学学士、法学硕士三个文凭,而且自打研究生毕业就一直在干文字工作。 可以想见,如果一个人连乏味至极的政府工作报告都能写得激情四溢,真要有心写点面向市场、讨好读者的东西,那还不跟玩儿似的? 更不用说,林淼还是从网络时代的段子丛林里爬出来的,随便搞点2000年水平的低端文字梗,估计都能让这个缺乏娱乐的时代分分钟沸腾。 所以说破天去,这个计划关键的关键,还是在于写出来的东西,最终到底能不能印成铅字。 今天回家要找老林问一下啊。 别说市委宣传部,区委宣传部的人老林应该熟的吧? 或许能有办法走个后门? 林淼这么想着,眼睛不由亮了。 希望还是存在的嘛…… “林淼。”教室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苗校长走进来,哄闹的小屁孩们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 “哦,你就坐这里啊?”苗校长笑着,把一本册子放在林淼桌上,“你看一下,能做多少做多少,如果觉得哪里有问题,就全都记下来,星期天早上你来学校,我们学校有个老师再给他多上一节课。” 林淼低头一看,只见那册子上写着《小学四年级奥数》,点了点头,道:“好。” 苗校长没再多说什么,又出了教室。 小屁孩们又渐渐吵闹起来。 林淼反正也闲着没事,态度略微不屑地翻开册子,打算碾压搞定。 然而现实马上就给了他一巴掌。 才看到第二题,林淼就卡住了。 “我草,小学数学而已,套路要不要这么深啊……难道说我们文科生在理科生的眼里,真的就是一群猴子?他们其实心里很鄙视我们这些学马克思理论的对不对……”林淼眉脚直跳。 这下坑了,早上不该那么简简单单就答应苗校长的…… 万一这票玩砸,严重影响寡人神童光环的含金量啊! 第十四章 熊孩子 林淼和小学四年级的奥数缠斗了一整节课,放学铃声响起时,内心可谓万念俱灰。 700道题目的前100题,他只做出了62道,虽说勉强过了及格线,然而却丢掉了长期以来自认为“老子水平天下无敌高”的尊严。 “妈了个蛋蛋,原来我只是个伪学霸……什么高中市级三好学生,什么211本科,什么省级优秀毕业生,什么省级硕士优秀毕业论文二等奖,全都是假的……搞社科的根本没前途……” 林淼一边陷入绝望无可自拔,一边又自恋地默默细数着曾经的辉煌成就。 直到张瑶瑶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冷着脸问道:“喂,你不回家吃饭吗?” “啊?”林淼环顾教室,才发现小屁孩们差不多都走完了。 只有几个值日生,还在做午间的简单洒扫工作。 张瑶瑶手里拿着扫把,对林淼椅子下面的一张小纸条虎视眈眈。不过看林淼的眼神里,倒不存在什么厌恶的情绪。顶多就是一种“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的小倔强。 “嗯,是该吃饭了。”林淼反其道而行地把早上带来的课本,全都从书包里全都拿出来,然后背起空荡荡的书包,惆怅地往外走去。 中午就2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居然还要从学校和家里走个来回,真是麻烦。 张瑶瑶站在教室门口,等林淼渐渐走远,立马从林淼抽屉里拿出那本奥数,然后呼朋唤友,冲几个值日生喊道:“喂!林缺水走了,大家快来看啊!” 几个小孩子急忙屁颠屁颠围过来,一起偷看苗校长交给林淼的“秘籍”。 可是才翻开第一页,几个人直接就傻了眼。 这上面的字,认识倒是都认识,可连在一起之后,就读不懂意思了,更别提什么解题思路。 1994年,对于绝大多数普通小学的低年级学生而言,奥数还是很陌生的东西。 奥数真正掀起人人学习的热潮,起码还要等到三四年之后。 但即便是在三四年之后,奥数并非门槛低到你想学就能学。 毕竟找专门的老师上一节奥数课,还需要缴纳额外的学费。所以家里经济条件不好的,或者那些本身学习基础就比较差,根本没余力去学的孩子,可能永远都接触不到这些内容。 除非日后网络普及,他们哪天突然心血来潮,自己上网搜几道奥数题。 又或者再更遥远一些,等这些八零后当了爸妈,当他们自己的孩子哪天去上奥数课了,到时候他们作为陪读,才有可能真正接触到些许的奥数套路。 “什么呀!四年级的题目,副校长干嘛让他做四年级的题目啊?” “这题目我看都看不懂,林淼居然连这种题目都能做出来,难怪能跳级……” “奥数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要加个‘奥’字啊?” “他就是在炫耀!”值日生小组里唯一的一个男孩子,眼里满是藏不住的嫉妒道,“他就是想表现给我们看,说自己有多聪明。一年级的小孩子,真是太幼稚了!” “对对,太幼稚了。”张瑶瑶几个女孩子纷纷点头附和。 那男孩突然又露出一个坏笑,商量道:“要不我们把他抽屉里的书都扔了吧,看他还怎么表现。” “好呀,好呀!”另一个傻乎乎的女孩欢呼雀跃。 张瑶瑶明显要懂事一点,她弱弱地迟疑道:“这样不好吧……万一被人知道了怎么办……” “怕什么!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只要我们不说,谁会知道啊?”男孩子一脸正义道,“而且现在全班都那么讨厌他,我们做了这件事,就算让别人知道了,大家还会说我们做得好呢!” 张瑶瑶依然害怕,继续反对道:“不要吧,那可是副校长给他的东西……” “张瑶瑶,你是不是喜欢上林淼了?”男孩子突然质问。 “我……”张瑶瑶脸一红,随即便恼羞成怒,大声否认道,“屁!你才喜欢他!我读三年级的,怎么可能会喜欢一年级的小屁孩!” “那就是咯。”男孩子仿佛得逞,然后站在道德高度上,逼迫张瑶瑶道,“你又不喜欢他,干嘛还护着他?” 张瑶瑶明显觉得这句话有点问题,可却无论如何想不出该怎么反驳。 这种偷换概念的诡辩,实在有点超出她小学三年级级别的思维能力。 ——但话又说回来,小孩子们在日常的交流中,恰恰就是因为他们的思维逻辑混乱,才能自然而然地说出许多像这样语序贴合却逻辑诡异的话来,从而让大人们觉得无所适从。 而如果这种无端自洽的混乱思维长期得不到纠正,那么孩子长大以后,就很有可能会变成一个处处自以为是、同时又胡搅蛮缠的人。 所以说到底,一个人从正常人变成煞笔的过程,从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你说东他却偏要说西的煞笔,其实都是从小炼成的。 张瑶瑶在脑残同学的胁迫下,终于还是没能守住底线,把林淼的课本、练习簿、铅笔盒还有那本《奥数》,全都打包扔进了垃圾桶。 最后由那男孩子毁尸灭迹,抱着垃圾桶,把东西全都倒进了学校的垃圾屋里。 等四个小孩干完坏事,学校里已经基本没什么人了,连学校的大铁门,这会儿都已经关掉。 张瑶瑶跟着几个同学走出校门,满面愁容,心虚得差点要哭出来。 那男孩和她同路,却是很高兴的模样,一脸轻松地安慰张瑶瑶道:“别怕,不会有人知道的。” “嗯。”张瑶瑶应了一声,然后安静半天,又问道,“肖俞宇,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林缺水啊?你是不是嫉妒他?” “我嫉妒他干嘛?”肖俞宇翻着白眼,矢口否认道,“我就是看不过他得意的样子。不过就是跳级嘛,老什么老?我只要稍微认真点,我也能跳级你信不信?” “他没得意啊。”张瑶瑶完全无视了肖俞宇后面的句话,维护林淼道,“他来了3天,一共就只和我说了不超过10句话。他哪里得意了?” “你不懂,就是他这种看不起别人的样子,才让我觉得最恶心。”肖俞宇面露戾气,“昨天朱林锋还问我,要不要放学了打他一顿。要不是他昨天一放学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早就打死他了。你说他要是不讨厌,阿猪干嘛要找我一起打他啊?” 张瑶瑶嘟嘟嘴,心说那是因为阿猪被挤到垃圾桶旁边了。 不过人家好歹是有正当的寻仇理由,可你又是瞎凑哪门子的热闹啊? 第十五章 出书的想法 林淼中午回到家时,发现家里又搞得跟过节似的。 江萍又买了一大桌子熟食,已经和林国荣喝开了。 这年头的机关单位就是这么体贴干部,中午喝大点,完全不是问题,满身酒气去上班,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总比喝倒了直接旷工要强吧? 林淼刚一进屋,还没喊出爸妈,江萍就嘻嘻哈哈跑上前,把他抱了个满怀,很是激动地大声道:“宝贝儿子,想死妈妈了!亲一个~mua!” “干嘛啊……”林淼毫不怀疑江萍的逗逼精神,但他依然有点哭笑不得,伸手擦掉老妈的口水。 江萍显然心情极好,把林淼抱到椅子上放好,然后从林国荣身边拿起一张报纸,笑着问道:“宝贝,报纸上这个百里坊小学的林淼,是不是你啊?” “嗯。”林淼笑容淡然,点头道,“你们知道得挺快啊,这报纸是爸从单位里拿回来的吧?” 他转头看看父亲,只见林国荣笑得都快收不住了,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丰富。 6岁的儿子就能在日报上发文章,这说明什么问题? 基因啊!这就是继承了老子的优良基因啊! 林国荣早上在单位里的时候,就被人恭维得有点找不着北。 原本一开始他还信不过,虽说他是亲眼看着林淼写出那篇文章的,可当时他的注意力却是全都放在林淼的书法上。 今天早上重新把那篇文章看一遍,林国荣怎么看都觉得陌生,而且读起来也相当吃力。 像什么爱琴海之类的地名,鬼知道那是在什么地方啊! 可不管怎么样,事实就是事实。 林科长家上小学的儿子,在《东瓯日报》上发了一篇水平很高的文章。 这消息在西城街道的办公大楼里不胫而走,早上街道领导班子开完会,平日里和林国荣关系不错的副主任胡剑慧还特地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了问林淼的情况。 然后一听说林淼才6岁,直接从幼儿园跳到三年级,当时就震惊得差点尿了。 “老林,你生了个神童啊!” 就冲这句话,林国荣就爽了一整个早上,直到现在,那股兴奋劲儿都没退去。 他把家里的房门开得很大,嗓门更是大得冲天,林淼回来之前,街坊四邻已经全都知道了这件事,只是这回,没几个人再来瞎打听。 毕竟林国荣一家长期在此地装逼,最近两年已经渐渐装得有点天怒人怨了。尤其是林淼家正对门那户卖鱼的,家里三个娃,两个女儿成绩一个比一个惨不忍睹,而好不容易偷生下来的小儿子,年纪和林淼一样大,但是今年却没能上成小学,现在心里正相当不平衡。 所以将心比心地想,林淼完全可以想象出来,对面那家人听到林国荣这么得瑟,对方绝对是非常希望能和林国荣干一架的——而且是签了生死状直接干到死的那种。 “不要骄傲知道吗?这才是刚起步,将来能做的事情还多着呢!我们林家,我们林氏家族!”林国荣这调门起得有点高。 林淼听得牙酸,赶紧打断道:“爸,轻点,喊这么大声,加拿大都听到了。” 一边说着,踮着脚从椅子上爬下来,跑去关上了房门。 江萍这时也忍不住翻白眼道:“就是,喊这么响干嘛?就知道跟这些人比,一点心胸都没有。” “去去去,你懂什么,就要让他们知道!”林国荣似乎已经喝大,情绪有点刹不住车。 林淼对亲爹也是无奈,苦口婆心道:“爸,差不多就行了,屁颠事情搞得这么热闹干嘛,我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就好,跟别人家没关系的。” 林国荣露出慈爱的微笑,对江萍道:“看,我儿子,心眼多好。多善良,像我。” 林淼嘴角抽抽。 林科长,你怎么能有脸说出这种话…… 前些日子带着十几个狗腿子,把整条百里坊路的小贩撵得跟狗似的那位,难道不就是你本人吗? 还有更前些日子,城建办搞拆迁人手不够,带着上百号混混前去支援的,难道不也是你本人吗? 我靠,话说我爸被人整成那样,也许真的不是活该啊…… 怎么突然有种“我的爸爸是反派”的感觉? 林淼盯着林国荣看了半天。 这个男人浓眉大眼,面相自带威严,有派头,没文化,但长期假装有文化…… 对,就是我亲爹。 一个普普通通的视小摊小贩为阶级敌人,见到大领导就溜须拍马,见到小领导就爱搭不理,擅长弄虚作假,经常阳奉阴违的基本干部。 这样的人,他不应该是反派。 反派好歹是男二号,而我家老林,光看人设就知道他没那么高的咖位…… “看我干嘛?”林国荣见林淼盯着自己发呆,不由问道。 “哦,爸,我有个事情想问你。”林淼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赶紧转移话题道,“要是我写了一本书想出版,你能不能找到熟人啊?” “你写什么?”林国荣听话不听音,对这个问题的反应,完全不在点子上,满嘴酒气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又写了一本书了?” “不是,还没写呢。”林淼解释道,“我就是想知道,如果写了,你有没有办法帮我出版掉。” “出版啊……”林国荣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没接触过这种事情,而且这年头,出书一事,在文盲和半文盲眼里都是很神圣的,装了半辈子文化人的老林,显然也对这件事感到了一定的压力,他沉吟半天,才回答道,“我下午去单位找个懂的人帮你问一下吧。” “好。”林淼点点头,有地方问就行。 体制内就是这点好,只要能找到一点点门路,资源就有办法可以共享。 但是林淼还没开心一分钟,林国荣又改口道:“阿淼,你先写出来再说,不然我帮你问了,结果咱们弄半天连个屁都没弄出来,会让人笑话的。我这个招呼现在还不能随便打。” 林淼看看林国荣,嗯,看样子是酒劲儿下去了,智商又回归了。 “好。”林淼依然言简意赅。 老林又问他:“你打算写些什么啊?” “还没想好呢。”林淼随口回答,下一句话,说得林国荣的人生观都差点崩塌了,“反正随便写吧,能拿点稿费就行。” 随便写?还要拿稿费? 林国荣面露疑惑,但旋即就呵呵一笑。 管他呢,反正是老子的儿子。 老子这么聪明,生个天才出来很奇怪吗? 第十六章 你们是弱鸡 下午又下雨了。 林淼打着一把比他的人还大的雨伞,走大路来到学校。 中午被爸妈蹭了一身的酒气,还是能闻到一丢丢。 差不多是踩着上课的铃声,林淼走进了教室,略感奇怪的是,今天都这个点了,同桌的小可爱居然还没来。张瑶瑶的座位空着,抽屉里也没有她的书包。 林淼倒也没当回事,上课迟到这种情况,理论上每个人都遇到过。 想来那些从不迟到的人,应该不是有天生的自虐倾向,就是用一种很辛苦的方式在活着。 这些人心太累,寿命长不了。 林淼收起雨伞,挂在黑板下面凸出的粉笔架,那里已经挂满了许多各式各样的雨伞。 背着轻飘飘的书包坐下来,林淼依着这几天来养成的习惯,伸手进自己的抽屉一摸,却意外地只摸到了空气。 他低头一看,只见原本应该放满课本和练习簿的抽屉里,已经空空如也,甚至连他的铅笔盒,还有早上苗校长给他的奥数习题册,全都不翼而飞。 “我草,哪个煞笔干的啊……”林淼一看就知道自己是被熊孩子给整了。 他心里默默嘀咕,脸上却很淡定。 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讲,这点破事也算事? 那么接下来到底是应该去找老师沟通一下,还是找老师来主持一下公道呢? 嗯……似乎都没什么用…… 这事儿说起来,毕竟是自己把课本放在教室里不带回家的,所以归根到底,丢了还是要怪自己啊。不能因为熊孩子手欠加脑残,就把错误全都推到他们身上去。 林淼先自我反省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研究了一下今天的值日生名单。 话说他中午走的时候,抽屉里的东西还是在的。 那么能干出这种事的,想来不是值日生,就是别的班或者校外的熊孩子。 不过话说回来,能把抽屉里的东西扫荡得这么干净,要真是校外人员——莫非是尼玛拾荒的人溜进来了?不然没理由连根毛都不留下啊! 林淼看着黑板,从上往下念上头四个小屁孩的名字。 “王萌萌。” “张瑶瑶。” “赵佳佳。” “肖俞宇。” “我靠,六零后家长真的是没文化,你们敢不敢给孩子起一个不是abb形式的名字……”林淼正吐着槽,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这节是思想品德课,三年级没有专门上这门课的老师,所有由班主任刘秀英代为讲解。 但其实很明显根本没什么好讲的。 像这种爱国教育洗脑课,三年级的小孩连基本的概念都还没搞明白,真的是洗了也白洗啊。 还不如拿来上语文课,多背几首唐诗宋词,反倒更有文化教育意义。 刘秀英踏着铃声进门,身后还跟进来一个也就比林淼高半头的小家伙。 张瑶瑶急匆匆把雨伞收起来,显得很慌张地往黑板下面一挂,却没有挂住,掉在了地上。 她“啊”了一声,又转身去捡。 刘秀英却嫌她来来去去麻烦,先一步把雨伞拿了起来,冷着脸对张瑶瑶道:“快坐下,都上课了才过来,已经迟到了知道吗?” “哦……”张瑶瑶一脸委屈,坐回到林淼身边。 不想刚一坐下来,林淼忽然就举起了手,大声道:“老师,有人把我的书全都扔了,我所有的课本还有其他东西全都不见了!” 刘秀英一愣,忙问道:“怎么回事啊?” 林淼就简简单单把情况一说,刘秀英当场就不淡定了。 课本丢了,倒是没什么,反正林淼现在听不听课差别也不大。 可问题是,天知道苗校长早上给林淼的那本习题册是怎么回事,要是苗校长追究起来,自己这个班主任还要不要干了? “谁干的!?”刘秀英怒不可遏,矛头直指班上的熊孩子。 看样子,这案子还真挺简单的…… 底下所有人不敢吭声。 林淼转过头,盯着张瑶瑶不吭声。 张瑶瑶做贼心虚,立马心跳加速,面部充血。 林淼嘴角一弯,露出了嘿嘿嘿的笑容。 “老师,我知道是谁干的!”林淼大声道。 张瑶瑶明显身子一颤。 刘秀英瞪着眼睛反问:“是谁?” 林淼却一指张瑶瑶,高声回答:“张瑶瑶说她知道!” “张瑶瑶!”刘秀英恶狠狠点名道,“说!是谁干的?” “啊?我……”张瑶瑶手足无措,左右为难地紧张了几秒钟,心理防线直接崩溃,趴在桌上呜呜痛哭起来。 “老师,你别吓唬她啊。”林淼拍拍张瑶瑶的背,拿出一包为上大号准备的纸巾,抽出一张递过去,朗声道,“哭吧,哭出来好受点,不过咱们也别耽误正事,你边哭边说吧。” 刘秀英头一回见有这么安慰人的,嘴角微微抽动,憋着不笑出来。 张瑶瑶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地接过纸巾,鼻涕眼泪直流道:“我说了,让他们别扔了,他们不听我的……” “他们是谁啊?”林淼面带微笑,温柔得很。 张瑶瑶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黑板上的值日生名单。 刘秀英瞬间就炸了,拿着思想品德的课本,跟摔仇人的儿子似的,狠狠往课桌上一砸,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厉声叫道:“王萌萌!赵佳佳!还有肖俞宇!你们三个全都给我站起来!” 三个熊孩子脸色都白了。 两个女孩子刚一站起来,就哭哭啼啼地开始抹泪。 肖俞宇却不甘就这样被出卖,于是大声揭发,非要拉叛徒下水,大声道:“刘老师,张瑶瑶和我们一起干的!” “不是!我没有,我没想这么做的!”张瑶瑶哭着辩解道。 “好,好,我相信你。”林淼很无所谓地应着,又对刘秀英来了句,“刘老师,给我个面子,这个小可爱你就别处理了,你看她都吓傻了。” 小可爱…… 有这么称呼同学的吗? 而且人家比你还大两岁好不好! 刘秀英满心无语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林淼的要求。 林淼继续逗小孩子,看着张瑶瑶道:“小可爱,没事了,来,笑一个。” 张瑶瑶这种小屁孩,根本扛不住这一下,立马破涕为笑,还不小心喷了林淼半脸口水。 “我靠,真不讲卫生……”林淼依然很淡定,拿出纸巾给自己擦擦脸,随口又问道,“他们把我的东西扔哪儿去啦?” “垃圾桶里。”张瑶瑶道。 教室后面,一个人坐在垃圾桶旁边的朱林锋马上喊道:“老师!垃圾桶空的,里面没东西!” “肖俞宇把垃圾倒到外面的垃圾堆里了。”赵佳佳勇敢地成为了叛徒2号。 刘秀英简直要气炸了,咬牙切齿地瞪着肖俞宇道:“你现在马上去把林淼的东西给我捡回来,只要少了一样,我今天都要把你家长叫来!” 肖俞宇站着没动,望着赵佳佳,满眼怒火。 啪! 刘秀英一拍桌,怒吼道:“还敢瞪别人?你做的坏事,你还有理了是吧?肖俞宇!你马上给我去把东西拿回来,不然就不用来上课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肖俞宇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出来,迈出教室的门时,还瞪了林淼和张瑶瑶一眼。 林淼不由摇了摇头。 这狗日的,先天性反社会人格啊…… 没治了。 肖俞宇冒着细雨,在教室外面的垃圾屋里翻了有半个小时,总算把林淼的课本什么的,七七八八地找了回来。 不过那些已经找不着的,丢了也没什么关系,关键只要奥数习题册还在就行。 下午第一节课,三六班就没有上成。 刘秀英拿到林淼的课本,跑去厕所打了盆水,帮他一本一本擦干净。 林淼跟着刘秀英去了办公室,站在她边上给她做心理建设道:“老师,别生气,犯不着。学生品德好不好,跟学校的关系不大,主要还是看先天基因和家庭环境。有的人生来就该枪毙,有的人就出淤泥而不染,教育能起到的作用是很有限的。” 刘秀英听林淼用这么专业的口吻叨逼叨,一肚子火气很快就下去了。 转而变成了对林淼的无比好奇。 她忍不住问林淼道:“你这些话,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林淼大言不惭道:“老师,你最好还是别问了,不然我列出一张书单,结果你却发现自己一本都没听过,那咱们将来就没有共同语言可讲了。我虽然打算明年就毕业,但毕竟接下来还要一起相处一年时间,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不希望让你每次见到我都感到羞愧和尴尬,这会严重影响你的职业生涯的。” 刘秀英沉默了。 肖俞宇顶多就是让她生气而已,但林淼这个小孩,她此时真的好想把他按在腿上,狂抽他的屁股啊…… 收拾完林淼的课本和文具,刘秀英又和他一起回到了教室。 抬头一看,离下课也就不到5分钟了。 正郁闷着最后这5分钟要干嘛,林淼又忽然作妖,主动走到讲台上,一本正经地说道:“关于今天的事情,我有几句话想说。这些话你们可能听不懂,但我希望各位同学能尽量领会。 今天把我的书包扔到垃圾桶里的这几位同学,我首先选择原谅你们的错误。 这只是一个小错误,在你们的一生中,将来肯定会犯下比这个错误的后果还要严重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错误,这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永远控制好的自己的情绪,更不可能,永远做出正确的选择。 你们之所以犯下这样的错误,也并非出于十分恶劣的目的,你们无非就是想看到我不痛快而已。但与此同时,你们自己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好处。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说,这就是损人不利己。 损人不利己这样的做法,本质上是很愚蠢的。 但愚蠢的事情,不只有蠢人会做。就算是很聪明的人,也有可能在情绪的支配下干出蠢事。不过聪明人和笨蛋的区别在于,聪明人会吸取教训,但蠢人,一定会永远煞笔下去。 我不指望我的同学都是聪明人,但我希望你们至少不要变成煞笔。 因为那不但给你们自己蒙羞,也许有天也会让我为你们感到羞耻。 我最怕的就是,如果日后有一天我成为有全球影响力的人,而你们中间却有人干了煞笔的事情,然后全世界各主流媒体那天的新闻头条上就会写:某某煞笔故意杀人被捕,自称林淼小学同学。 说真的,千万别让我看到那一天。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对我有意见,我也知道对你们来说,表达情绪、表达想法都是很困难的事情。所以今天这件事,我觉得我也有责任。 我不该把你们和我区别开来,虽然我是天才,而你们只是一群受文化教育程度较低且心智未发育完全的弱鸡,但我们现在生活在同一片校园里,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成为朋友。 那么现在我来统计一下,愿意做我朋友的请举手。” 下课铃声响起。 全班面面相觑。 刘秀英吼道:“问你们话呢!” 底下立马刷一下举起50多双手。 50多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淼,眼神里充满了包括崇拜在内的各种含义。 张瑶瑶小嘴微张,看着讲台上威风凛凛的同桌,一颗少女心不由轻轻颤动。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 林缺水扯天扯地的样子,真的好拉风有没有…… 至于“弱鸡”到底是没意思,谁还在乎呢? 第十七章 奥数课 “1994年9月8日,星期四,小雨。今天我和班上的同学做了一件错事,十分对不起我们班的林淼同学……后来在林淼同学的批评和教育下,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今后,我一定吸取教训,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这真是一节有意义的思想品德课啊!” “啪啪啪啪……” 刘秀英没随随便便就把熊孩子们放过去。 虽然林淼说原谅了张瑶瑶,但小可爱依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第二天早上第一节课,她就拿着昨天的日记兼悔过书,当着全班的面声情并茂地读了一遍。因为写得还不错——不像其他三个家伙的悔过书那样狗屁不通,所以还赢得了全班小屁孩的热烈掌声。 等四个小孩依次读完,刘秀英才终于把这件事揭了过去,让张瑶瑶长舒了一口气。 不用叫家长就好……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林淼班上的小孩对他的态度好转了许多。 一方面因为小孩子都特别容易屈服于权威和榜样,像林淼这种特别能叨逼叨的,十个里面有九个会成为校园偶像。更不用说,林淼还是跳级上来的学霸,在神童光环的加持下,自然更加容易受到小孩——尤其是小女孩的崇拜。 而另外一方面,也多亏了学校内部的大肆宣传。 林淼那篇登报的作文,已经被苗校长当作范文,抄在了学校的公示栏上。学校各班级还复印了原件,人手一份发给学生们,搞了一次集体学习。 总而言之,就是林淼在入学的第一个星期,就红遍了整个百里坊小学。 学校里上至自以为马上就要进化到中学生,从此以后可以随意抽烟喝酒烫头泡妞的六年级准毕业生,下到刚刚从幼儿园的温室里被强行拖出,上课时还偶尔哭着叫妈妈并且小便也不知道去厕所而是站在教学楼外的阴沟旁掏出家伙就放水的一年级小幼儿。 全校将近2000个学生,全都记住了林淼这个名字。 林淼走在校园里,就如同明星走在红毯上,一举一动,都受到粉丝们的强烈关注。 因此在这种环境下,就算是肖俞宇这种发自肺腑地很想把林淼打一顿的二货,也只能暂时忍住冲动,另作其他打算。 在和平而宁静的气氛里,林淼又和四年级奥数题死扛了两天。 然后,就迎来了重生之后的第一个周末。 1994年,中国还没开始实行双休制度,学校每周只有星期天一天时间的休假。 周日早上,林淼就像平时上课一样,照样独自一人来到学校。 学校传达室的老头不晓得林淼的身份,任凭林淼怎么解释,就是坚决不放行。 林淼没办法,只能背着书包在外面傻等,一直才等到苗校长和给他上课的那个老师从学校外面过来,才总算跟着两个校园大佬进了门,苗校长见林淼等得辛苦,还不轻不重地埋怨了传达室的小老头两句,小老头不好意思得很,连连跟林淼道歉。 林淼在对待这种小误会的态度上,作风和他亲爹老林同志可谓天差地别。 不仅没有为难传达室老伯半句,反倒给他说了好话,对苗校长道:“阿姨,这个叔叔不让我进来,也是恪尽职守,对工作负责嘛。要是他随随便便就放人进来,你还能放心让他做这份工作吗?” “你个小家伙,嘴巴真能说,比你爸都能说。”苗校长这话倒真不是客气,在瓯城区上下都误以为林国荣是个“文化人”的情况下,她和林国荣接触了两次,就知道林国荣其实根本就是一肚子草。那点“文化人”的设定,都是包装和吹捧出来的。要不是看在林淼这个孩子的份上,她才懒得多搭理林国荣这种人。 现在百里坊小学的老师们,除了入学那天亲眼见证过林淼神奇表现的几个人,其他老师私底下全都以为林淼是子凭父贵才跳的级,只有苗晓秋,心里颇为笃定,将来林国荣反倒更有可能父凭子贵,从林淼身上赚到一些好处。 “这孩子聪明。”进了学校,跟苗校长并排行走的老师,轻声说道。 这位老师看起来年纪不小,白发已经很明显,身材短小,水桶腰,胖得很有喜气。 苗晓秋对她笑了笑,又转头给林淼介绍道:“淼淼,这是单老师,是我们学校最好的老师。本来单老师都已经退休了,这回是特地为了来教你,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重新请出山的。” 林淼上辈子在百里坊小学待了足足6年,也没见到过这位单老师。 听苗晓秋这么一说,赶紧恭恭敬敬道:“单老师好,麻烦单老师了。” 单老师哈哈一笑,再一次夸道:“真真好!这孩子懂事!” 三个人一路走一路说,单老师问了一些林淼的基本情况,苗校长答一些,林淼自己也说一些,等走到教室门口时,单老师已经急不可待地要测试一下神童的分量。 6岁小孩做出小学六年级的数学题,而且还是满分。 这种智商水平的小孩,单老师曾经教过一个,后来被中科院少年班挑去了。 但是那个孩子,她很遗憾地只教过一个学期,跟她学了一个学期之后,就被交到了广场小学另一个更厉害的老师手里。 不过这回,应该没人抢了吧…… 单老师看林淼的眼神,变得有点火辣辣起来。 上课的地方,就是平时上音乐课用的阶梯教室,楼上就是校长室。 苗校长把林淼和单老师从到教室门口,开了门,就上楼去了,不想影响上课。 林淼跟着单老师走进教室,单老师把门一关,就开门见山地问道:“那本奥数题,做得怎么样了?” 林淼老老实实道:“做了前300道题,大概做出200道吧,有些题目的解题思路,完全一点都没有,没见过这种套路的。” “套路?”单老师微微一顿,旋即笑道,“这个词用得好,说得很对,就是套路!” 林淼装得很乖地微笑不语。 单老师又问:“有哪些题目做不出,是因为看不懂题目意思的吗?” “那倒没有,题干都能读懂,就是纯粹的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林淼道。 “哦……”单老师又微微点头,“那你的语文阅读理解水平是挺高了,这些题目拿给一些上中学的孩子读,有些孩子也读不通呢……” 说着,她把包放下来,从包里拿出一份卷子,递给林淼道:“这样吧,今天先不上课,咱们做一张考卷,给你摸个底。知道摸底是什么意思吗?” “嗯嗯,懂,掂一掂我有多少分量。”林淼答道。 “太聪明了!”单老师忍不住伸手去摸林淼的头。 林淼都习惯了,摸就摸吧,反正小孩子头发长得快,也不怕被摸秃…… 考试时间一小时。林淼就坐在阶梯教室的椅子上,靠着国外电影里常看到的那种椅子自带的小垫板,安安静静地把卷子从头到尾做了一遍。 题量不算大,30道奥数题,相当于要求平均2分钟内做出一题。 林淼做得还算顺利,60分钟后,他放下笔,交上了卷子。 这回发挥不错——经过整整三天的针对性训练,他对奥数的一些套路已经掌握得较为熟练,30题一共做出22题,而实在不会的8道题目,也没有非要蒙一个,干干脆脆就空着。 单老师拿过卷子,先是跟所有老师一样,先大夸特夸了一把林淼写的字,然后才一道一道往下看。她改卷子的速度很快,表情越看越开心,等改完卷子,很是欣慰地对林淼道:“孩子,你哪天要是当了科学家,可不要忘了单老师啊。” 林淼呵呵一笑:“单老师,你放心,你绝对见不着那一天的。我已经决心要搞马克思理论研究了。” 单老师眼皮子一跳。 她这辈子教书教了30多年,什么样的小孩没遇到过? 可是她真没见过哪个小学生有这种想法的,怕是找遍全国也很难找出另一个吧? 决心要搞马克思理论研究…… 小朋友,话说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十八章 重生者的小怨念 林淼的第一节奥数课,一连上了2个小时。 单老师从林淼不会做的那些奥数题里,给他选了五道最典型的,做了重点分析和讲解。林淼的数学天赋属于中等或者中等稍微偏上的程度,高考150分的卷子,能拿135分左右的那一档;再加上小学的奥数题终究没牵扯到太多知识点,说到底只是思维方式的一种提炼,所以对单老师的讲解,林淼接受得很快。 师生二人一来一往,时间飞逝而去。 早上10点半左右,苗校长就从楼上下来,敲响了教室的门。 林淼这时才感到腹内一阵翻滚,急急忙忙停住学(zhuang)习(bi)的乐趣,脚步匆匆地朝距离行政楼很远的男生厕所走去——不敢跑,怕颠出来。 苗校长笑着看林淼走远,转身问单老师道:“学得怎么样?” 单老师很服气地叹道:“真是太聪明了,不懂的题目一点就透,基本上都不用怎么教。确实是个神童啊……不过……” 单老师又把林淼之前说要献身文科研究的话跟苗校长一讲,语气中满是遗憾。 苗校长却比单老师想得开多了,笑着道:“孩子还这么小,今天一个想法,明天一个想法,将来会做什么工作,谁说得清的。这孩子可能就是受家里头影响,随便说说的。” “哦?”单老师好奇地打听道,“这孩子家里是干嘛的啊?” 苗校长道:“他爸是西城街道的一个科长。” 单老师追问:“有级别吗?” “应该还没有。”苗校长摇了摇头。 区里提拔副科级或以上级别的干部,都是要公示的。而且街道下面的城管科,怎么看最多也就是个正股级吧,没理由还得专门高配一个街道领导班子成员。 “哦……”单老师拖着长音,轻轻点头道,“那有点可惜了,家庭条件还比较一般。不然要是有条件送到外地更好一点的学校,这孩子将来肯定前途无量啊。” 苗校长微微一笑。 把林淼送到外地学校去? 单娇娇老同志,你想多了吧…… …… 林淼在厕所里蹲了15分钟才回来。 出于对家中卫生条件的不适应——简单来说,就是家里没有抽水马桶——所以他最近已经养成了在学校上大号的习惯。 说起这件事,林淼简直对林国荣无语到了极点。 就算这年头在平房里装个抽水马桶需要花上不少钱,但以林国荣的收入,只要他稍微控制一下消费,攒个两三个月的工资,这笔钱肯定不难攒出来。但林国荣偏不,非要死等单位给他分房子,打死都不愿意花这笔钱,在家里弄个稍微过得去一点的卫生间。 而且每个月赚来的钱,也是花得一分都不剩,丝毫不为将来做任何打算。 搞得林淼现在重生回来,每次只要想要上厕所,心里就纠结无比。 小便还好,可以仗着自己童子鸡的身份,随便找个阴沟解决了。 但大号就不好弄了。 想想家里那个屎盆子,每次把屎盆盖子打开的那一瞬,那扑面而来的农耕气息,那直冲灵魂深处的刺鼻感官,都让林淼有死一次的感觉。 还有就是——林淼真的很担心自己哪天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 那画面真是光用想的,都能让林淼几乎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林淼始终不明白,林国荣明明是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却能几十年如一日地用自行车运着粪桶去老远外的粪坑倒米田共,而不感到一丝的羞愧。 想来在林国荣的心中,卫生环境的排名应该很靠后吧。 回想上辈子,江萍10次和林国荣大家,其中9次都是因为林国荣不肯洗澡。 一个骨子里就有轻度洁癖的女人,嫁了这么一个邋遢到不以为然的男人,也真是苦了老妈了…… 林淼上完厕所回来,跟苗校长和单老师到了别,全身轻松地往家里走。 拉完这一坨,他至少能撑到明天早上。 “幸好今天早上可以来学校上课,妈的,我真的好爱学习!”林淼心情复杂地暗暗嘀咕道。 回家的路上,林淼一边走一边寻找开张的文具店。 周日早上,哪怕是在学校附近,开门营业的文具店也不怎么多。 林淼沿着大路,从学校里走出很远,差不多都快走到家里了,才在百里坊路和连江路的拐弯路口,找到了一家开着的文具店。 掏出一张很拉风的50元大钞,老板拿了钱,还跟林淼问东问西的,生怕是孩子偷了家里的钱。 好在林淼对付什么人都很有一套,跟店老板敷衍了几句,就拿到想要的东西。 2本四百格纸,4块钱。一整盒10支装的小头圆珠笔,10块钱。价格倒和20年后没什么区别,说明文具行业确实是良心行业,能20年不涨价的产品,怕是也没多少了。 拿了依然是巨款的36块钱的找零,林淼开始思考起了下午该干的工作。 做了一早上的奥数题,接下来肯定不能再继续了,必须得换换脑子。 林淼打算先尝试着写点东西,不论能写出什么,反正先把作品搞出来再说。 原本在林淼的计划中,等拿了稿费,第一件事就是先存到银行里,当作家里的应急款项。 不过转念一想,林淼觉得这想法其实太天真——就林国荣和江萍花钱的尿性,绝无可能焐热一笔超过1000块钱的存款,肯定一个月之内就吃吃喝喝潇洒干净了。 所以与其指望他们存钱,还不如让老林给家里弄个卫生间。 想必这个建议,老妈江萍肯定也会举双手赞成的。 “别人重生了都特么分分钟指点江山,二十章之内就身家百万;换了我重生了,特么还得为一个抽水马桶而奔波劳碌,都一个星期了,还连拉屎的问题都解决不了……妈妈个蛋蛋的,网文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我不可能是那个主角……” 林淼心心念念着抽水马桶,越想越觉得凄凉。 他垂头丧气地沿着连江路一直走下去,走了大概200米,然后拐进通向自家小院的小巷。刚朝里头走了没几步,前方忽然就冲出一个小孩,一脸兴奋地朝林淼大声喊道:“阿淼!来我家玩啊!我爸给我买了个新玩具!” 林淼却冷不丁反问道:“你家有抽水马桶吗?” 小孩子被林淼的诡异思路吓到了,愣了足足三秒,才弱弱地点头道:“有啊……” 林淼冷冷一哼:“不玩!” 反正我才6岁,就耍小孩子脾气了咋滴?不服咬我啊! 第十九章 老爷爷又托梦了 林淼对喊他玩的这个孩子,印象很深。 如果人生永远停留在同年,他可能就是林淼一辈子最好的朋友。 眼前这个年纪比林淼小一整岁,个子却比林淼高了一个头的小屁孩,名字叫作张淼。 毫无疑问,就是按着林淼的名字取的。 林淼对张淼的八字没研究过,只是有时候会暗暗猜想,或许是因为两家人遇到的是同一个算命先生,而那个算命先生又并不会算命,所以“五行缺水”可能是他对外使用的唯一一招。 张淼是林淼在上小学之前唯一的固定玩伴。 这个所谓的固定,指的是他从未被朝三暮四的林淼抛弃过——可以这么说,除了张淼之外,林淼小时候差不多把院子周围的每一个孩子都抛弃过至少一回。通常就是玩着玩着,一下子就不再搭理了,然后过上一年半载,又重温旧情勾搭到回来。 可见早在林淼上辈子还懵懂无知那会儿,他天生的社交能力就已经强得离谱。 但与此同时,林淼的性格又相当复杂。 外向的时候,他的活动能力几乎可以辐射方圆1公里,可内向的时候,又恨不能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时除了张淼之外,谁都不可能把他从家里喊出来。 所以在这个层面上讲,张淼确实是林淼很好的朋友。 他甚至能让曾经的林淼,以违背自身性格规律的方式来行动。 只可惜,小学4年级之后,林淼就和张淼永远失去了联系。 当然这不是张淼早夭的意思,真正早夭的,是张淼那个不成器的老爹的生意。 如果说林国荣属于花样作死能手,张淼他爸应该就是花样败家达人。 张淼家属于经商较早的,90年代初,张淼他爸就已经有了自己的小作坊,而到了此时的1994年,小作坊已经扩大成大作坊,离正规工厂的规模只有一步之遥。 刚发迹的时候,张淼他爸倒还是挺克制,赚来的钱不是用在投资上,就是拿来提高生活质量。 比如说在市区买下一块地,盖了一幢三层的小洋房。 林淼小时候经常去张淼家那幢小洋房里玩,早就90年代初期,张淼家就已经有了空调、vcd、卡拉ok这些在普通人家看来属于绝对奢饰品的家电。 ——所以抽水马桶,也肯定是必须的。 林淼那时候就觉得张淼家真是富丽堂皇,很是羡慕。 而张淼家则钦慕于林国荣的权势,觉得钱不钱无所谓,还是当官来得威风。 所以两个小朋友能玩到一块,其实也不奇怪。毕竟放眼望去,在这一大片院子里,林淼和张淼两家本身就是同一阶层,至于其他人家,怎么算都显得综合实力略微弱上一些。 后来随着张淼家里越来越有钱,张淼他爸就开始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样样都来。 毫无节制地挥霍了4年,张淼他爸最终欠下一屁股赌债。 张淼的爸妈因此离了婚,他妈带着他远走他乡,去了外地,再也没有回来。 至于张淼他爸,后来也再没听说他的消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不玩!下午还要学习。”林淼随口跟张淼扯了个谎。 张淼这小屁孩心大,说了句那下星期再玩,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很明显,这小子就是特意来炫耀一下新玩具的,压根儿也没真想找林淼玩。 “所以这么看来,其实是我小的时候自作多情了是吗……”林淼自我反省了一下。 然后脑子里忽然又开了个脑洞。 话说,在东瓯话的发音里,张淼和蚱蜢好像完全就是同一个发音啊。 以前小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呢? 怪不得他们家里人管我叫大淼,管他叫小淼,原来是因为叫张淼不好听啊…… 林淼呵呵一笑,这个小发现,把他自己给逗乐了。 心情愉快地回到家,江萍正在做饭,难得下厨一次,在炸小黄鱼。 “妈,我回来了。”林淼喊了一声。 江萍马上从灶台上的盘子里,夹起一根刚刚炸好还热乎的小黄鱼往林淼嘴里喂。 林淼小时候挑食,吃鱼只吃油炸过不带腥味的那种,有的时候,甚至连油炸过的也照样不吃,把一直笃信“多吃鱼才能变聪明”的江萍急得半死。 “来,吃一条,专门给你买的!”江萍习惯性就拿出硬塞的态度。 却不料林淼乖乖地张开嘴,咬下一大口。 “妈,你还是看着点锅里吧。”林淼从江萍手里接过筷子,自己夹住小黄鱼,吃得很配合道。 江萍顿时面露惊喜,笑着问道:“今天的鱼好吃吗?” “嗯,好吃好吃,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林淼的马屁随口就来。 江萍哈哈一笑,抱着林淼的小脑袋亲了一口,嘻嘻哈哈地转身继续炸鱼,一边说道:“好吃就多吃,这盘全给你了!” 唉,不懂教育,这是养熊孩子的套路知道吗? 林淼在心里吐槽老妈,嘴上却重重地应了一声:“嗯!” 背着小书包,从陡峭而光滑的楼梯爬上二楼。 林国荣今天休息,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满脸严肃假装思考人生。 林淼知道,老林八成又是在考虑该给哪个领导送礼。 老林眼下一个月1200块工资,其中自己抽烟喝酒跳舞花掉500块,给江萍300块零花钱,剩下来的钱,基本不是请领导吃饭,就是去领导家串门时买点伴手礼,最后还剩一点,就随随便便花掉,比方说,给林淼买玩具。反正就是不花光不舒服斯基。 其实林淼觉得老林年轻的时候真的是挺不懂事。 先不说他串门的那些领导,全都是区里的领导,根本没办法那么光明正大地帮林国荣升官,单说林国荣对钱的态度,林淼就觉得相当有问题。 事实上早在刚刚过去的三四年之前,林淼家里的经济情况还是非常捉襟见肘的。 88年,林淼他姑妈林国玲,以放贷的名义,从林淼家里拿走5万——这5万,是江萍傻不拉唧听信林淼他姑妈的鬼话之后,在一天之内,从同事、邻居、朋友几十户人家那里凑来的。 可是后来过了一星期,林淼他姑妈就跑路去了外地。 林国荣和江萍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林国玲是赌钱输了不服气,干脆就自己开盘口做庄家。结果几天不到,就输得底儿掉。但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最气人的是,林国玲居然偷拿了林国荣的身份证当抵押,结果林国玲一跑,林国荣就背了锅。 好在那个时候,林国荣刚刚考进区环卫处,是实实在在的事业编制。 于是在替林国玲坐了2天牢之后,林国荣就被放了出来,从此走上了为姐还债的艰辛岁月。 幸亏那时候林国荣的收入情况还算不错,工作也稳定,被江萍“坑了钱”的那些人,后来慢慢拿回了钱,也就没有再为难林淼他们一家。 然后到了90年,江萍所在的工厂宣布撤并,一次性买断工龄。 江萍拿了2万多块钱,一下子就把这个大窟窿补上大半,林国荣这才完全翻了身。 之后几年,林国荣一路从区环卫处清扫管理所的办事员,做到管理所的副所长,然后主持所里工作一年后,又被调到西城街道,当上了城管科的科长。仕途可谓一帆风顺。要不是后来他野心太大但又能力不足,在基层斗争中被人阴死,老林如果能一直在机关里混下去,林淼觉得自己后来也用不着那么辛苦。整日劳心劳力,结果换来三十而秃,秃完又秃,一秃再秃…… 好端端一个从初中到大学都能收到小姑娘白表信的帅哥,就这么被日后极端走偏的发型和体型,给毁了个干干净净。 “唉……”林淼深深地叹了口气。 林国荣回过神来,瞥了林淼一眼,沉声道:“你叹什么气?” 林淼静静地看着林国荣,忽地想起来老林后来曾无比遗憾地跟他说过的一个段子,陡然眼睛一亮,说道:“爸,昨晚上老爷爷又给我托梦了,说让我告诉你一个事情。” “又是那个老爷爷?”林国荣一迷信起来,智商直接就喂了狗,急忙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一拧,问道,“说什么了?什么事情。” 林淼认真严肃地说道:“他说,如果哪天有个领导突然间让你坐到台上去,就是领导坐的那一排,你千万不要犹豫。一定要马上就坐过去。这是你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升官机会。” 林国荣听完有点发懵。 什么乱七八糟的?上面领导坐的地方,是随随便便就能上去的吗? 台上的位置都是事先就安排好了的好不好! 这个老爷爷明显不懂规矩啊! 林国荣心里吐着槽,但吐槽归吐槽,这个小念头,却已经清楚地种进了他的脑海里…… 第二十章 小院杂谈 林淼中午吃得很饱,于是饱了就想睡,结果一觉醒来,家里就没人了。 爸妈连句话都没留下,就大白天地跑去外面潇洒,林淼用脚指头都能猜出来,肯定又是去了舞厅。话说得亏这俩货没晚生十几二十年,不然妥妥的绝对会变成问题网瘾少年。 林淼从床上爬起来,伸展筋骨,穿好衣服。 然后下了楼,抱着就现在这个小身板而言巨大无比的热水瓶,千难万险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解解渴,漱漱口,然后趁着院子里空无一人,又跑去门外放了水。 准备工作一切就绪,林淼洗洗手回到楼上,从书包里拿出了早上买的纸笔。 磨蹭了好几天,写书这件事关脱贫致富的大事,终于可以开始操作了。 林淼打开了阳台的门,让微风吹进来一些。 然后又找了张高矮正好的椅子,拿来自己的小板凳,正对着阳台的门,一边享受连日阴雨之后难得的阳光,一边开始构思到底该写些什么。 其实这一片地方的写作环境不错。 院子很安静。因为附近的人大多靠菜市场的生意讨生活,所以早上一般都起得很早,而中午这段时间,大多不是守在菜市场的摊位,就是在家里休息。 吵闹的,只有那些精力旺盛的小孩而已。 不过没了林淼这个孩子头,他们再吵也吵不到哪里去。终归不是所有的小孩都能像林淼这样,一次性组织起院子里80%的小孩,一起欢乐地玩一个傻逼兮兮的游戏。 “写什么好呢……” 林淼发呆了10分钟后,纸上依然一个字都没有。 但林淼不着急。 这是干文秘这行的常态。 思路这东西,要么不来,要么就像山洪倾泻一样势不可挡。 他站起来,走到阳台上,打算先看着邻居家屋顶上的连片黑瓦,酝酿一下感觉,找一找灵感。 说起林淼家的阳台,大概是这间破屋子最好的一片地方。 采光绝佳不说,最难得的是足够大,目测大概有12个平方。 江萍平日里没事,老喜欢把家里的被套、枕套、床单拿出来洗了又洗,尤其当洗衣机进了家门之后,她更是三天两头就搞大清洗运动,比林淼玩玩具还勤快。 而洗干净后的一大堆床单之类的大件,可以一次性全部挂在阳台上晾晒,变成迷宫似的 小时候每逢这时,林淼就会在刚洗过的被单之间来回穿梭,假装自己是在修炼忍术之类的秘法。不过如果玩得太忘我,通常会被江萍拉进屋里揍一顿。因为容易把被单弄脏。 后来有一年,林淼突然迷上书(zhuang)法(bi),拿着毛笔在阳台的墙上乱涂乱画。 那些涂鸦的成果,被林国荣视为珍宝,一直到房子拆迁,也没有擦掉。 今天江萍没洗衣服,阳台上空荡荡的。林淼沿着墙找了一圈,墙上干干净净,连半个字都没有。显然一年级之前的他,还做不出那么手欠的事情来。 林淼又扒着阳台的扶手,踮了踮脚。 他又想起自己稍大一些之后,经常爬到扶手上,在上面做无保护措施的极限运动。 那时经常有邻居因为看到他在栏杆上舍生忘死而着急地大喊大叫,但他小时候是真的皮,邻居越着急,他就越乱来。原本顶多就是走来走去,人家一叫,直接就改成小跑。林淼估摸着,要不是自己小时候没学过体操,很有可能还会在阳台的扶手上来一回托马斯全旋。而阳台扶手离地面的高度大概是三米五左右,摔下去只要不是脑袋着地,一般死是死不掉的,但摔个三级残废肯定没什么问题。 “我那时候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淼把小板凳从屋里搬出来,站上去往楼下看了眼,下一秒就直接打消了温故知新的念头。 秒怂。 “我草,原来当年哥哥我也是视死如归的纯爷们儿,何等英雄气概!”林淼自吹自擂了一句,旋即又忍不住道出真相,“我靠,小孩子真的没脑子的,根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在阳台上自娱自乐了半天,林淼再次坐下来,已经是40分钟之后。 不过灵感倒是来了。 既然回来了,不如就写写现在的事情吧。 “《小院杂谈》。”林淼开了个题,稍作思考,文字就从笔尖倾泻而出,“我出生的地方名叫天机巷,传闻曾经是古代大军驻扎时随军参谋扎营的地方,后来历经几百年的建设,最终形成了从民国时期保留至今的建筑风貌……” 专门为钱而写的东西,完全用不着考据。 所以在林淼的笔下,除了“天机巷”三个字是真的,其他全特么瞎扯。 但瞎扯有瞎扯的好,作者写着轻松,读者看着更轻松。 而林淼那扯天扯地的神功一旦放开,更是停都停不下来。 他只恨这年头没电脑,书写的速度有点赶不上,再加上偶尔的提笔忘字,还得先标注一个羞耻的拼音在上面,等待会儿写完之后,再查字典炒上去。只可惜用圆珠笔写的拼音,不能像铅笔字那样擦去痕迹,以后当作手稿交出去,不免有点丢面子。 林淼一口气写了1500来字,用去整整4页四百格纸。 等他揉着娇嫩的小手放下笔时,林国荣和江萍都回来了。 林淼从椅子上站起来,才惊觉时间居然过去了差不多2个半小时。 小小年纪,甚至竟感到了些微的腰酸。 他轻轻锤了锤腰部,林国荣已经走上楼来。 老林对林淼的“书法作品”早就惦念多时,一瞧儿子又有新作品问世,马上就拿起来细细欣赏。 然后边看边装模作样地指导道:“这句话里的这个‘一些’,是不是改成‘许多’更加合适?” 搞文字工作的人,最是受不了这种半桶水的腔调。 林淼直接怼回去道:“爸,你要么就安静点看,要么就别说话,别不懂装懂好不好?” 林国荣这下脸上挂不住了,立马回怼道:“你不也一样,连字都还认不全,还要用拼音的,你还差得远呢!” 尼玛,果然是个大漏洞,电脑使人堕落啊…… 林淼懒得和林国荣争执了,一言不发地下了楼。 林国荣一看儿子被气跑,不由感到一丝失落,他拿着林淼的手稿,坐进沙发里,看着满纸功力深厚的行楷,心里颇为惆怅地喟叹——儿子还没长大,自己就跟不上他了。 后悔当初没上高中啊…… 林淼没老林那么多感慨,他现在满心想的都是这本书该怎么完稿。 这本书的大纲,其实已经隐隐成形了。 林淼打算把院子里能写的人、事、物全都写上一遍。 巷口卖鱼的,巷尾修鞋的,东家理发的,西家裁衣的,还有院子里的老井,弄堂里的古树,隐蔽处的佛龛,最高那间楼顶养的鸽子,对门的土狗,青石铺就的羊肠小道,空中凌乱的电线,无处安放的篮筐,清晨菜市场的叫卖,隔壁家阿公收音机里传出的秦腔…… 零零总总,凑够30篇,再加上今天写的序章,还有一篇对小院十年后的憧憬,满打满算应该能写够5万字。这个篇幅,出本书,刚刚好。 林淼从楼上下来,看着从门外走过的行人。 静下心来,他觉得九十年代真挺好的。 没有那么多诱惑,人们总能宁心静气地专注做一件事情。 转过头,林淼又看到门沿上父亲写的字。 天机巷,71弄7号。 用毛笔蘸着红墨水写的,隶书,笔法圆润而飘逸,比印出来的还好看。 老爸其实还是有点本事的,至少在书法这件事上,其实甩了林淼好几条街。 林淼只能用硬笔写字,而且字体也仅仅只是局限在行楷上。 但林国荣不一样,不管软的硬的,什么笔都能用,拿根树枝都能操作。字体的精通范围,更是楷、行、草、隶通吃。而且从来也没跟谁学过,纯粹就是靠天分硬上。 “厉害啊……”林淼看着老爸的字,又想起他后来的惨样,心里一软,扭头冲楼上喊道:“爸!我错了啊!我觉得你还是很牛逼的!” 楼上正发呆的林国荣闻言,不由嘴角一弯,小声道:“废话,我是你爸!” 第二十一章 幼儿的生活待遇 林淼没有非要一鼓作气把《小院杂谈》的第二篇写出来。 长篇写作这种事,激情固然重要,但关键还是贵在持久。 晚饭过后,林淼就安静下来,先像个正常小孩那样,有滋有味地看了20分钟的《葫芦娃》;接着又不那么正常的,看了半个小时的《新闻联播》,一边看还一边点头,仿佛自己参与了国家大事一样。坐在一旁的林国荣见状倍感欣喜,不自量力地暗想儿子果然继承了老子的衣钵,将来说不定能进中央…… 林淼看完电视,下楼刷了牙,放了水,刚一过8点,就早早上床睡觉。 二楼空间不大,也没有单独隔开的房间,林淼的小床就紧贴在林国荣和江萍的大床旁边。 前世他的小时候,偶尔睡到三更半夜时会被大床有规律的摇晃给震醒。 那时候的林淼屁都不懂,迷迷糊糊醒来后,随便瞥一眼就继续睡觉。 不过现在的情况就略微不一样了。 晚上要是被震醒,嗯……还是比较尴尬的…… 所幸林淼最近心宽体健,白天消耗的精力也多,加之晚上没有起夜的习惯,所以基本都是一觉到天亮。生物钟甚至精准到一般睁眼就是清晨6点左右,前后误差不超过5分钟。 忙碌的周日,随着林淼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条春卷而进入尾声。 …… 6岁小孩子的睡眠时间很长,林淼一觉能睡10个小时左右。 等睁开眼,天色已经亮了。 林淼掀开被子,转头看了眼爸妈。 年轻时的爸妈,感情显然还是好的,睡觉时喜欢抱作一团,恩爱得很。 林淼没叫醒他们,爬下床来,先套上祖母闲来无事给他织的老土毛线衫,再穿上江萍心狠手辣花几百块钱给他买的外套。穿戴整齐,又随手从茶几上拿了林国荣每天留给他的3块钱,然后背上依然轻飘飘的书包,轻手轻脚下了楼。 家里没有专门的卫生间,早上起来后刷牙洗脸也比较麻烦。 先要从水缸里舀水,然后从厨房的各个角落把脸盆、毛巾、牙刷拿出来,刷牙还不能在屋里头进行,必须得走到屋外,蹲在平时嘘嘘的阴沟前,才能把这活给干完。林淼开重生回来的前两天,还稍微觉得有点恶心,但现在过了一周,总算是渐渐适应了。 漱了口、洗过脸,把洗脸水倒进阴沟。 颇有些麻烦地搞完个人卫生,差不多10分钟就过去了,但院子四周依然十分安静。 天机巷这一带的住户中,需要在菜市场里讨生活的小商贩通常都是早上5点之前就出门了。而剩下的那部分游手好闲的,早上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无所谓,蒙头睡到中午,还能免了一顿早饭。至于各家各户要上学的小孩,则普遍都要睡到7点左右才会起来。 反正天机巷离学校够近,去百里坊小学和十八中的步行用时都在15分钟之内。 如果骑自行车过去,甚至连10分钟都不用。 而学校早上的早自习或者晨会时间,一般是7点半到8点半。 预留半个小时,足够小孩子们磨蹭的。 林淼听着前城镇化时代的鸟叫,一路步行到学校时,天色早已经亮得不能再亮。 学校门口像往常一样,挤满几十个和林淼一样早起的小孩。 卖早点的摊子和店铺前,更是热闹得不可开交。 过了一周,他对现在的生活已经习惯了八九分,在脏兮兮的面馆里坐下,也没觉得有多膈应。 吃早饭,等开门,上厕所,上自习。 林淼充满节奏的生活,有规律得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 这让在体制内混了好多年的他,觉得非常舒服。 到了教室之后,林淼就继续死磕他的奥数题。 苗校长给的那700道题目,现在才做了300题。林淼的计划是这周之内攻克后面剩下的400题,然后把时间腾出来,留给更有实际意义的写作。 经过周末单老师的套路点拨,林淼这会儿再往下做,卡题的情况就明显减少许多。 平均下来,每道题的解答时间基本连3分钟都不用。 埋头苦干了大半个钟头,手上这本四年级奥数习题册,不知不觉就已经进入到了后半本。 而这时,教室里的小屁孩们,也差不多都到了。 在刘秀英的调教下,三六班的纪律绝对算得上是整个年级段最好的。虽然还是无法完全杜绝个别性情顽劣的熊孩子的傻逼行为,但总体来说,班级事务还算运转良好。 学习最好的班长小朋友,一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就很自觉地拿着语文课本,上台领读去了。 其他几个学习不是最好、但也算名列前茅的小屁孩,则开始跟收债公司的员工似的,挨个向别的小屁孩讨要周末的作业,大声嚷嚷的过程中,脸上充满了骄傲和优越感。 班级里8个小组长,林淼的同桌张瑶瑶是她那个组的小组长。 小可爱今天早上来得稍晚了几分钟,刚一把书包放下,就风风火火地从前往后收本子。 然后林淼就听到教室后头的小屁孩们,挨个呼天喊地地抱怨起来。 但其实也未必是没写作业,多数小屁孩纯粹就是跟风耍傲娇…… 林淼没有小屁孩们的烦恼。上学一星期以来,他从没交过作业。刘秀英因为早就得了苗校长的圣旨,所以对林淼完全实行放养政策,不作任何强制要求。这让班上大部分的小屁孩们对林淼感到羡慕的同时,也进一步导致一小撮脑回路障碍的熊孩子妒火中烧,横竖左右就是看林淼不顺眼,不打他一顿就绝不痛快。 到了7点半,周一晨会准时开始。 万年不变的音乐一响,36个班的小孩,就效率惊人地在10分钟内就在操场上排好了队。 林淼他们班的位置离讲台很近,几乎就在校长的眼皮子底下。 金校长拿起话筒,还没说话,就先冲林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林淼吹着冷风,眼皮一跳,直觉感到这笑容并不简单。 但接下来老金说的事情,却和林淼并没有多大关系。 晨会的内容照旧还是老一套,讲了讲卫生,讲了讲学校上个星期发生的几件小事,然后把流动小红旗一发,某班小屁孩的“国旗下讲话”再一搞,宝贵的人生40分钟就这么消耗过去。 “好了,今天的晨会就先讲到这里。请各班级的老师带同学们回教室,一年级的同学请先留一下,今天第一节课你们先不用上了。” 老金话没说完,一年级的那一拨方阵里就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可还没开心过2秒,就听老金接着说道:“接下来有区卫生防疫站的医生来给大家打预防针,请一年级各班级的班主任看好自己班上的孩子,每个孩子都要打针,千万不能漏掉一个。一定不能让孩子跑了!” 话音一落,全校高年级的小孩就开始大笑。 老金紧跟着又来了一句:“林淼,你也过去跟一年级的同学一起排队!” 这下林淼班上热闹了,一个个笑得那叫一个丧心病狂。 林淼一脸无语。 难怪说人类是天生的政治动物,母胎里就带出排斥异己的本能,能不政治吗? 林淼蛋疼地出列,跟着一年级某班朝着前操场走去。 操场上摆了两张桌子,防疫站的人已经到了,就等着干活。 林淼排在第一个打针的班级的最后一个。 几个班的老师跟在队伍旁边,时不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这位跳级的神童。 打针的进展速度不快,多数小孩子天生对针头有恐惧心理,扎针之前都得做半天的心理建设。 林淼跟着队伍,磨磨蹭蹭往前走,离桌子越近,小孩子的哭声就越多。 “唉……小孩就是小孩,打个针都哭爹喊娘的……”林淼心里嘀咕。 大概30分钟过去,林淼终于来到了注射台前。 在越来越多老师的围观下,林淼淡定地脱掉外套,撸起袖子,把胳膊伸了过去。 打针的年轻人见状一笑,道:“你很勇敢啊。” 林淼随口回道:“还行吧,不过你是不是把对勇敢的衡量标准定得稍微低了点?” 年轻人不由一愣,这是一年级小孩能说出来的话? “李医生,快打吧,这孩子跟别的孩子可不一样,是我们学校的神童呢!”某个林淼不认识的老师在一旁说道。 “神童啊……”年轻人笑了笑,这个解释,还真的可以接受一下。 他麻利地给林淼扎好橡皮带,消毒棉球一擦,针头闪着寒光,一下扎进了林淼的肉里。 林淼显然太过低估了这一针的威力,紧跟着就眼睛一瞪,菊花一紧。 我日!小孩子的神经末梢要不要这么敏感? 真是痛痛痛痛痛痛痛…… 从胳膊上传来的难以忍受的剧痛,让林淼简直要怀疑对面这货是不是把针扎进了他的骨头里。 “好了,小朋友,这个棉球你按一下,过两分钟再松开。”李医生按住林淼胳膊上的针孔,笑容和蔼地对林淼道。看林淼强忍眼泪的样子,心里欢乐得不得了。 神童?神童又怎么了?神童又不是金刚葫芦娃!还能刀枪不入不成? 在我老李的针头下,就没有小孩是不哭的! 林淼强忍着鼻酸,眼泪在眼眶里翻滚。 我草……这货肯定没有护士执照……手法太残暴了…… 林淼强烈怀疑对方的水平,深吸一口气,拿起衣服,抬头望天,默默走开。 林淼慢慢地往教室挪,希望能在回到教室之前把眼泪憋回去。可等他走出几十米远,眼见着就要回到教室里了,身后却忽然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诶!你哭啊!我都等你半天了,你别忍着啊!”那只手的主人很无良地喊道。 林淼转过头,就看到了教音乐的漂亮小姐姐夏琳。 尼玛,这货究竟什么恶趣味啊?虐童癖吗? “姐姐,你到底有没有文化啊?”林淼含着热泪回怼道,“我这是因为过度疼痛无法忍受,人体自发产生的应激反应,我这叫痛出眼泪,不叫哭!” 说着话,两行热泪就滚滚而下。 夏琳看着林淼这小模样,实在被萌得不要不要的。于是一时冲动没忍住,咯咯娇笑着,一把将林淼搂进怀里,使劲揉了两下,大笑道:“小朋友,你真是太可爱了!” 整张脸都被埋进夏琳胸前的林淼,这一刻懵逼了。 那软绵绵的触感,让他脑子有点宕机。 上辈子,他一直是个处男…… “夏老师,注意点影响啊,又不是幼儿园,这么抱孩子像话吗?” 苗校长的声音,在小姐姐身后响起。 夏琳俏皮地吐了下舌头,强行喂林淼吃完豆腐,就不负责任地踩着高跟鞋跑了。 林淼总算从懵逼状态中回过神来,拿出纸巾,擦了擦眼泪。 苗校长难得见到林淼露出些许孩子该有的样子,笑着蹲下来,摸摸林淼的头,问道:“很痛吗?” “怎么说呢……我对刚刚哭着喊妈的那些人表示理解。”林淼道。 苗校长笑得越发开心。 每次听林淼说话,她都不得不佩服这孩子的语言能力。 说他是天才,确实不为过吧? “淼淼,阿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苗校长终于说起了正事,“咱们学校已经报名了今年的全区奥数比赛,我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预赛时间是下个月15号,还有将近一个半月的时间。接下来这几个星期,你和单老师好好把五年级和六年级的题目学一下,争取把预赛过了。” 林淼红着眼睛,抽着鼻子道:“是不是太急了啊?万一过不了呢?” “没事,反正你才上三年级,我们有的是时间。”苗校长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三年级过不了,还可以等四年级嘛!” 四年级? 四年级你妹啊! 林淼对苗校长的回答感到很愤怒,立场坚定地大声抗议道:“我才不上四年级,我明年就要毕业!” 第二十二章 百里坊小学奥数队 林淼的逍遥日子突然就结束了。 单老师因为林淼的出现,正式和学校签了返聘合同。每天下午第三节课结束,全校放学之后,她还要专门给包括林淼在内的百里坊小学奥数队,再加上一节奥数课。这样一来,林淼的码字事业就不得不暂时放慢节奏,《小院杂谈》从计划中的一天一篇,改成了尽可能两天完成一篇。这种将时间和灵感一起分拆,节段式的写作流程,让林淼觉得特别烦躁。 《小院杂谈》的龟爬进度先搁一边,说回奥数的事情。 这次被选进百里坊小学奥数队的小孩一共有6个人,除林淼之外,其余5个全都是六年级的学生。而按性别来分,小姑娘占了其中4席。小学阶段阴盛阳衰的学习水平可见一斑。 被选进奥数队的几个学生显然都挺兴奋,每天一下课,就直奔音乐教室。 而林淼就比较蛋疼,因为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了。 当小学四年级的奥数题被逐一破解后,林淼刚开始进入五年级难度的奥数,就明显出现了脑力不支的感觉。这让曾经高考拿了136分,自我感觉数学水平还挺可以的林淼,感到了十足的挫折感。尤其是周三那天,林淼甚至理解错了一道题目的题干含义。也就是说,他在纯粹的文字理解上,也特么老司机翻了车。枉他上辈子中文专业科班出身,而且还当了多年的机关文字秘书,居然在文字游戏上输给了小学奥数题,脸都肿成猪头了有没有…… 那天之后,林淼终于收起了对小学奥数题的轻视之心,开始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听单老师讲套路。成年人的前世什么的,还是先忘掉吧。既然重生了,那就先认真地当好一个小学生。 哪怕真要跳级,林淼也打算跳再更有说服力一些。 比方说,先拿一个市里乃至省里的奥数大奖——哪怕将来肯定不可能走这条路。 起码的自知之明,林淼还是有的。 上了将近一周的奥数课之后,林淼渐渐和几个队友熟悉了起来。 六年级的小孩,在社交能力上明显要比三年级的小屁孩强得多,说话也没那么幼稚,有时候认真起来,甚至也可以用很成熟的思想来沟通。 而林淼和他们玩熟了的结果,就是被迫认了几个小姐姐。 其实一开始,林淼是反抗过的,但后来他很快就发现,这种反抗根本都是徒劳的。 虽说九十年代初的孩子普遍发育较晚,但也架不住这些小姑娘们比林淼大了足足五六岁,哪怕其中一位身材格外娇小,撑死了也就135左右,但是站在不到110的林淼前面,人家依然能完成对林淼的体型碾压,然后整天在林淼身上捏来捏去,仿佛林淼就是一块行走的面团。 “这道题,又是讲奇数和偶数的关系,欢欢,你怎么看这道题?” 这周的周六下午学校没课,林淼他们一整个下午要连上3节奥数课。不过上课的节奏也因此放慢了许多,总算不像平时放学后那样,单老师恨不能把套路思维强塞进林淼他们的脑子里。 欢欢就是那个135,人瘦瘦的,林淼觉得她长点有点像猴子,当然这话绝不能说出来。 猴子姑娘在几个孩子当中成绩最拔尖,看着黑板想了半分钟后,慢慢答道:“应该先分组吧,分成两组,然后再把偶数对全都选出来,再从剩下的奇数页码里考虑其他的可能性……” “对,很好。”单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让猴子姑娘坐下。 猴子坐下来,朝旁边的林淼抛个媚眼,小声道:“姐姐厉害吧?” 林淼赶紧道:“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这倒不是假话,经过多天的相处,林淼现在是真挺羡慕这些小孩的家长,居然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小孩。这几个娃全都是先天的高智商,完全不是林淼这种挂逼假神童可以比的。 讲台上的单老师,一听到林淼的声音,马上就接着点名道:“林淼,你来做一下这一题。前天做错了,看看你今天会不会了。” 林淼只好站起来,走到黑板前,接过单老师手里的粉笔。 这道题目的套路,他倒是已经搞懂了,就是做的时候,还需要稍微再过一下脑子。而不是像曾经上高三那时,刷遍各地密卷,心中已然无码,完全靠思维惯性都能解题。 说到底,就是熟练度还稍微有待提升。 单老师站在边上,看着林淼慢慢把解题步骤和答案写出来,一瞧没错,不由大为欣慰。 在单老师的眼里,林淼却是越发变得天才了。虽然奥数底子不如那几个六年级的娃,可却胜在进步神速。往往只要教过一次,以后就能举一反三。却不晓得林淼这纯粹是凭多年来练就的做题经验,而并非本身的数学天分。再加上小学数学的知识点本就有限,所以无论题目怎么千变万化,对林淼来说,再难其实也就那样了。 这天下午,林淼又在单老师的重点关照下,搞懂了不少新套路。 三节课结束,林淼总算可以喘口气,享受一下周末时光。 当然这也得感谢单老师手下留情,没有再布置额外的作业。 “林淼,你家住哪儿啊?”队伍里除林淼之外的唯一一个男丁,在走出学校时问林淼道。 这位未来实打实的高材生,名叫许风帆,身高在94年的南方小学生中,属于绝对鹤立鸡群的水准,最少160以上,要不是脸嫩,已经可以冒充家长代开家长会了。 “连江路再过去一点。”林淼指了指自家的方向。 许风帆笑着哦了一声,道:“我还想明天去你们玩的,这么远,还是不去了。” 林淼呵呵一笑。 许风帆又道:“你要不要来我家玩?” “不了,我还有事呢。”林淼直接拒绝道。 许风帆问:“什么事?” 林淼道:“为解决全球贫困问题、减少中国贫困人口而奋斗。” 许风帆闻言一怔,旋即哈哈狂笑,“你这小鬼……家里祖传说相声的吧!” 林淼耸了耸肩。 这年头的人,笑点真心低…… 第二十三章 为了虚名 “第五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星期三早上第三节体育课,林淼被体育老师李红单独拎出来,在花坛旁边学做广播体操。这两个星期以来,李红每天站在台上盯着林淼,每每总觉得这小孩小脑发育不健全,做操的节奏一直比别的小孩至少慢一拍。直到今天早上,当她惊喜地发现林淼做操时居然跟上其他孩子的节奏了,她才一下子反应过来——这小孩子压根儿一开始就不会做操! 整整两个星期,这小孩居然一直在队伍里浑水摸鱼! 而她李红,身为一个成年人,竟然花了2个星期,才识破了这个小孩子的伪装。 侮辱,绝对是对她智商的侮辱。 李红愤愤不平。即便林淼现在已经能做全套广播操了,她依然没打算放过这小孩。 这么鬼的小孩,必须往死里调戏才能泄她心头之恨。 “老师,差不多就行了啊。” 20分钟后,半节课过去,林淼把广播体操连续做了三回,跳跃运动跳得都快眼冒金星了,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制止李红的疯狂报复。 李红狞笑道:“还敢不敢骗人了?” “不敢不敢,李老师慧眼如炬,我怎么骗得了你……”林淼左右看看,就像曾经在篮球场上过度运动之后那样,习惯性想要找瓶水喝。 不过这年头矿泉水还属于轻度奢侈品,正常人顶多也就看看,所以学校里基本上是不存在的。 如果非要喝水不可——行啊,找个空瓶子,早上出门前在家里灌满凉白开,只要课间时候同学不来借,一整瓶凉白开足够喝上一天半天的。 “找什么呢?”李红问了句。 林淼摇摇头,百里坊小学的小卖部,这两个星期以来一直没开门营业,也不知道是学校没招商,还是政策上不允许。所以林淼现在空有一口袋巨款,却没有花钱的地方。 见林淼不说话,李红又不满意了,装作生气地板起脸道:“不理我啊?觉得老师欺负你啦?” “没有!”林淼忙道,“我可喜和老师在一起了!” 这句话从林淼这种软绵绵、嫩油油的小不点嘴里说出来,简直不要太讨喜。 李红不禁喜笑颜开,拿出手帕给林淼擦了擦汗,说道:“以后不许再弄虚作假了知道吗?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不懂就要说,不懂就要问,不能仗着自己聪明就糊弄别人,知不知道?” “嗯嗯嗯!”林淼连连点头,心里一边嘀咕,这个体育老师挺有搞思想工作的潜质啊。 “好了,跟同学玩去吧。”李红总算放了林淼一马。 林淼长舒一口气,然后习惯性地转过身,朝着身后的教室楼走去。 “诶!站住!去哪儿呢?”李红一看林淼走的方向不对,又喊住了他,“你们班的同学在那里呢!” 林淼转过头,随口回道:“哦,我不玩了,老鹰抓小鸡太耗体力了。我还是先回教室休息一下吧。” “不行。”李红又板起脸来,“体育课怎么能回教室呢,你想玩什么,老师陪你玩!” 林淼抬起头,看了看李红。 这位女同志,你知道你问的这个问题,答案的选择范围有多大吗? “嗯……打球吧。”林淼纯洁地回答道。 李红不疑有他,马上又问:“打什么球?乒乓球还是羽毛球?” 林淼淡淡道:“篮球。” “篮球?”李红一脸呵呵,调笑道,“你人长得还没篮球大呢,会打吗?” 我戳!想当年寡人好歹也是人称十八中艾佛森的存在,校队主力控卫,运球过人能把体育老师玩到躲在墙角哭泣,你居然敢怀疑我的水平? “试试看吧。”林淼装得八风不动,淡定道。 李红一看林淼不是开玩笑,摸摸他的头,爽快答应道:“好,等老师一下。” 过了一会儿,李红从体育器材室拿来了一个廉价的橡皮篮球。 林淼拿到球的时候,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头。 他从没想过,篮球居然能这么大…… 就他现在这小胳膊小腿,给个分量重一点的真皮球,还真不见得能有投到筐里的力气。 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摸过球的林淼,带着些微的怀念,运了两下皮球。 曾经人球合一的手感,已经荡然无存了。 运球的感觉十分生涩,肌肉记忆为零的控球动作,多少有点笨拙。 林淼还不服气,试着来了两个胯下动作,结果第二下就打到了蛋…… 李红在边上笑得都喘不上气了,看着林淼脸色发白的样子,放声笑道:“你哪里学的这个动作啊,不会玩就别硬来啊,蛋蛋痛不痛?” 操场上不少小孩都看了过来。 林淼咬着牙,死撑道:“痛个屁,根本就……没打到……” 李红笑了半天,林淼也渐渐缓过来了。 他再也不敢作妖,打算以后老老实实把手感练回来,恢复十成功力之前,绝对不再贸然出手。 一个人运着球,玩了十来分钟,林淼的体力又不行了。 心里想着再上个篮就结束,结果上篮的空间感更挫,一球飞出,连筐都没蹭到。 皮球从半空掉落,砰砰跳到李红跟前。 林淼沉默了。 人生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空虚…… 他走到花坛边坐下来,李红拿起球,走到林淼身边坐下,问道:“不玩啦?” 林淼很惆怅道:“体力不行,核心力量也毁了,所有的技术动作都做不出来了。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 李红嘴角抽抽,伸手捏捏林淼的脸蛋,道:“你这些话都是哪里学来的啊,说得比我都专业了。到底是你从大学毕业了,还是我从大学毕业了?” “哦?”林淼往边上一挪,拿出纸巾擦擦脸,一边问道,“老师你哪个大学毕业的?” “瓯大啊,东瓯大学你知道吗?”李红道,“体育专业,不过是专科的,专科你懂不懂?” “嗯,我知道的。”林淼点头道,“瓯大是三流破大学,大学中的垃圾,他们学校里的体育专科更是垃圾中的战斗鸡。老师,你能找到一份小学老师的工作,祖上已经很积阴德了。等再过几年,这种文凭的人顶多只能去工地搬砖,或者去煤矿挖煤。” 李红眼神不善地看着林淼。 好想掐死他…… 但两个人对视半天,还是李红先败下阵来。 林淼的目光太坚定了,坚定到让她不得不承认,瓯大确实挺挫的…… “那你以后想考什么大学?”李红问林淼道,觉得跟“神童”讨厌这样的话并不掉价。 林淼想了想,回答道:“底线是211吧,争取一下985。” “什么211?什么985?什么意思啊?”李红一脸茫然。 林淼一怔,旋即想起,这时候应该还没有211和985这样的说法。 “说错了,脑子抽筋了。”林淼忙补救道,“我是想说重点大学,就是全国排名至少……前30名的大学吧。” 他上辈子勉强211踩线,现在重新来一次,冲刺一下全国排名前30的985大学,理论上还是很有希望的。甚至如果超常发挥的话,曾经对林淼而言就仿佛神话般存在的京华和水木,也未必完全只剩仰望的份。 “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个神童啊……神童应该有高考加分的吧……”林淼心里念道。 “那你打算学什么?”李红问道,“打算进什么专业?数学吗?” “屁的数学。”林淼的立场很顽固,“肯定是马克思基础理论研究啊,这么有前途的专业,一次学会,终身受用。” 李红心里有点抓狂。 这小孩,脑回路不正常。 “你不想学数学,现在干嘛又参加奥数队?”李红问道。这年头学校新闻少,百里坊小学奥数队的事情,作为最近这段时间的校重点工程,现在可谓全校皆知。 奥数队的6个小孩,在学校里几乎就是明星般的曝光度。 而林淼,自然是明星中的明星。 “唉,都是为了虚名嘛,要不是看在能出点小名气的份上,我才不参加呢。”林淼很实在道,“再说苗校长给我报了名,我总该给她点面子吧?都是在学校里混的,必须得伺候好领导啊,你说对吧?” 对你个头。 伺候领导这种话,就算是事实,但能这么光明磊落地说出来的吗? 李红在哭笑不得的状态中,和林淼结束了对话。 下课铃响了,下课了。 第三节课结束,就意味着今天差不多已经放学了。 周三下午只有一节算不上课的班会课。 林淼他们奥数队的孩子不用上班会课,下午2个小时,要去音乐教室学奥数。 而今天下午的课稍微有点特殊,单老师说要考试。 因为区里给百里坊小学的预选赛名额,其实只有4个。 10月15日之前,单老师要通过三次考试,再筛掉其中2个队员。 林淼的名额,算是固定的,但如果在模拟考中的发挥太烂,肯定也不太好意思。 为了小学奥数的这点虚名,终究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啊…… 下午的考试,是时候表现真正的技术了! 第二十四章 突击选拔 午后的阳光,从被室外的自行车棚顶拦住了大半。 先天昏暗的音乐教室一如往常那样,天还亮着,就开了日光灯。 教室里6个孩子,全都低头对付着眼前的卷子,每个人的状态都很认真,包括林淼。 单老师没有那种非要站在孩子身后看他们解题的习惯,她淡定地坐在台前,手里捧着保温杯,时不时轻啜一口,然后抬手看看时间。 今天的模拟考,完全是按区里的比赛规则来的。 30道题目,考试时间1小时,要的就是反应速度、熟练度、专注度和心理素质这四方面的综合水平,至于孩子本身的数学能力——你不能真的指望小学奥数还能玩出花来,小学阶段的数学知识点终归有限,如果给的时间足够多,这些小孩都是有能力拿满分的。 单老师又喝了口茶,把目光移向林淼。 和上一次单独给林淼进行摸底考试不一样,这一回是要真刀真枪论排名的竞赛。 而林淼所表现出的应试能力,又一次让她感到有点刮目相看。 林淼做题的速度并不比其他小孩子快,但他的脑子很清楚,遇到稍微卡住一下的题目,就会马上放弃,跳到下一题。考试进行到现在,时间过了一大半,单娇娇已经看到林淼把试卷前后翻了2回,显然能做的题目,早已全都搞定了,现在正在对付的,是那些稍微需要转一下脑子的。 反观其他孩子,就没有林淼这么经验老道,卡在一道题上,要好半天才会选择跳过。 下午的铃声已经响了2次,学校早就已经放学了。 单娇娇耐心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第55分钟的时候,她看到林淼停下了笔,动作很可爱地揉了揉嫩嫩的小手。 紧接着,又过了4分钟左右,就在她倒数计时想要说停的时候,另外两个孩子,梁欢欢和许风帆,也几乎是同时放下了笔,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 “时间到。”单娇娇提前半分钟喊了停。 另外三个小孩马上委屈地喊起来—— “啊……还有4道题没做完呢。” “我还有5题呢……” “老师等一下啊!我就最后一题了,马上就算出来了!” 单娇娇没催,笑着站起来,走到那个名叫雷瑞瑞的女孩子身边,低头看了看她在草稿纸上的运算,然后轻轻摇头道:“不用算了,这题的思路已经错了。” “啊?”雷瑞瑞抬起头来,满眼失望。 6张卷子,被单老师全都收了起来。 她没有打算让孩子们久等,当场就开始批改。 孩子们坐下底下等着,自然地形成了两个小团体,梁欢欢和许风帆一左一右坐在林淼身边,小声地交换着自己刚才的答案。另外三个女孩子,则在不远处做同样的事情。 林淼听梁欢欢和许风帆清楚地从头开始把一道一道题目,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复述出来,心里越发觉得这些学霸和学神,可能真的基因异常。 这么牛逼的记忆力,简直逆了苍天。 气氛略微紧张地过了大概10分钟左右,单娇娇终于改完了所有的卷子,然后依次排好了名次。 梁欢欢不等单老师宣布,却先转头对林淼道:“不要紧的,模拟考要进行三轮呢,这次考不好,还有两次机会。” 教室里的其他几个孩子听到,心里不禁都好受了许多。 尤其是三个没把题目做完的女生。 可就在这时,单老师却站起来道:“原本呢,确实是打算考三轮的,不过现在时间有点紧,所以今天这一轮,就要把正式参加比赛的同学定下来。” 话音落下,三个没做完题的女孩子,立马脸色苍白。 旋即,大家就听单老师道:“这次的第一名,梁欢欢,错了4题,表现不错。这个水平去区里比赛,差不多是二等奖的水平。” 猴子姑娘脸上一喜,但马上很克制地收住。 “第二名。”单老师继续道,“许风帆,错了6题,错了超过5题,最多只能是三等奖了。一道题目就能拉开很多名次。” 许风帆点点头。 单老师这时微微一笑,望向林淼道:“第三名,林淼。表现不错,错的7道题目,全都是你还没接触过的,我很期待你接下来一个月的表现,你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耶~”林淼咧嘴一笑,满手是汗地比出一个“二”,心里总算落下块石头。 他其实一直在装淡定,不过现在好了。 没考砸,第三名,不丢脸。 “第四名。”单娇娇望向另一侧,看着方才最后一题没写完的女孩子说道,“雷瑞瑞,第四名。恭喜你,出线了。最后一个代表学校参加全区比赛的名额归你了。” “啊~”雷瑞瑞激动万分,可转身看看身边两个同学,却已经哭得泪流满面。 后面的对错情况,单娇娇没有再说下去。 她把试卷发回给孩子们,就宣布下课。 等林淼他们走了,单娇娇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关了灯,锁了门,走出音乐教室外的走廊,却没有直接出学校,而是拐了个弯,朝行政楼的楼上走去。 心情不错地走到三楼苗校长的办公室外,单老师敲了敲门。 苗校长打开门,微笑问道:“考得怎么样?” “还行。”单老师道,“林淼考了第三,接下来可以重点再突击一下,我觉得他应该能有考到全区一等奖的能力。” “区里考个一等奖,市里差不多也能拿一等奖了吧?”苗校长问道。 其实这是句废话,瓯城区作为东瓯市的心脏,小学的师资力量,甚至有可能比下面所有县市区的全都加起来还强。瓯城区第一,就是东瓯市第一,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单老师还是郑重地回答了一句,好让苗校长放心。 “肯定的,下面的县市区,跟我们完全没法比,最多也就是江北一小和瓯南一小,可能水平还比较高。不过跟我们学校比,应该也就差不多的水平。” 苗校长笑道:“那明天晨会的时候就宣布一下吧,集训了半个月了,鼓励鼓励孩子。” 单老师道:“应该的,这几个孩子也都辛苦了。” 第二十五章 鲜红的红领巾 林淼重生这三个星期以来,东瓯市的气温相当不规律。先是连续两场秋雨,把夏末的余热浇得无影无踪,可等冷锋离境,气温又逐渐回升,秋老虎便重新霸占了气象预报的背景图。 林淼幼年时身子骨极差,又不懂自己添衣加被,在这么大幅度的气温骤升骤降中,肯定免不了要感冒发烧。可现在换了个知冷知热的成年人思维,林淼每天都把自己保护得很好,这段时间愣是屁点毛病没有。而反观他们班上,最近患上感冒的小家伙少说也有十来个。大清早来到学校,满屋子都是咳嗽声。 “咳咳咳……”周四早上,张瑶瑶刚坐下来就开始连续咳嗽。 喉咙里明显有痰,但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不会吐还是不好意思,咳着咳着,就咽了下去…… 林淼啃着大大的饭团,被张瑶瑶搞得有点食欲不振。 但这小娃子偏偏还没有半点要为他人着想的意识,明明都病得不行了,还非要往林淼边上靠,让林淼给她讲解昨天的一道数学题。林淼只好三两口把手里剩下的饭团硬撑下去,双手捧着玻璃瓶装的热牛奶,边喝边给小丫头做义务教育。 题目不难,林淼三两句话深入浅出,就把并不笨的张瑶瑶给说明白了。 张瑶瑶恍然大悟地点着头,佩服林淼道:“你好厉害啊……我昨天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 “嗯,你放弃自己思考,主动来找我帮忙的决定是正确的,这道题对你来说确实难了点。”林淼在小孩子面前彻底解放天性,说话完全不带半点客气。 张瑶瑶翻着白眼,咽着口水,看着林淼吸溜吸溜地吸完最后一口牛奶,接着站起来走到教室门口,把瓶子放在了窗台上。 学校不让带早餐进来,但牛奶是个特例。学校里的传达室老伯,会在早上做早操或者开晨会的时候,挨个从各教室外把空瓶子收走。每天早上能收到100来个空瓶子,平均下来,相当于每个班上舍得花钱给孩子买牛奶的,连3个都不到。 所以这年头能天天喝牛奶的,都特么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啊…… 吃饱喝足,林淼摸摸暖哄哄的肚子,再转头一看教室后面的时钟,见已经7点20出头了,就没再打算做奥数题。过日子不差这几分钟,犯不着这么争分夺秒的。 “你又在教室里吃东西,老师说了不能在教室里吃早饭的。”张瑶瑶闻着空气里淡淡的糯米、油条和牛奶的清香,吸着口水抗议道。 她倒不是早上没吃饱,纯粹就是看到同桌吃得那么香,又把肚子里的小馋虫给勾起来了。 林淼吃饱就困,葛优瘫在椅子上,懒洋洋却又很嚣张地回答:“老师奈我何……” 张瑶瑶的眼睛都快白出午夜凶铃的感觉了,气呼呼道:“这是校规好不好!” 林淼打了个饱嗝,继续道:“校规奈我何……” 张瑶瑶踢了林淼一脚。 林淼睁开眼,瞥了瞥她,又闭眼道:“你能奈我何……” 张瑶瑶噗哧笑出声来,轻轻拍了林淼一下。 肖俞宇坐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眼神中难掩嫉妒。 看着张瑶瑶和林淼的亲密互动,他眼里都快冒火了。 10岁的小孩,有类似恋爱的情感需求吗? 答案是有的。 尤其是个别身体早熟的孩子,这种需求会来得特别早。 肖俞宇这厮显然要比一般孩子早熟一些,即便对某些情感只是懵懵懂懂,但仅仅只是出于动物的繁衍本能,他也无法忍受自己暗暗喜欢的小女孩,和别的男生那么亲近。 特别是林淼这个家伙…… 教室里嘻嘻哈哈到了7点半,早读也没读出什么效果来,晨会的音乐声就响了。 刘秀英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外,催促孩子们赶快出来排队。 林淼脱了外套随手往桌上一放,就跟着张瑶瑶一起走了出去。 刘秀英盯着教室里头看了一会儿,便把视线转移到了屋外。 而就在这时,只有教室里少数几个孩子,看到肖俞宇在路过林淼的座位时,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刻刀,表情扭曲地在林淼的衣服上重重划了一道。 改编得不那么激昂却足够悠扬的《运动员进行曲》,在操场上空回荡了七八分钟。 等队伍排好,入场音乐一停,再过几秒,广播操的音乐就切了进来。 林淼吃糯米饭团吃得肚胀,做操的时候动作要多敷衍有多敷衍,然后就发现李红正用很阴险的表情在看他。林淼眉脚微跳,赶紧把蹦跶的动作幅度稍微提高了一些,李红这才点点头,给林淼竖起了拇指。 呵!哄小孩呢? 林淼默默鄙视,然后转念就又想道:不对,我现在就是小孩…… 十来分钟后,广播操结束。 金校长又走上讲台,拿起话筒道:“今天要讲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下个月15号,我们学校当中的几位同学,就要代表我们百里坊小学,参加瓯城区的全区小学生奥数竞赛。昨天下午,我们进行了这次奥数比赛的校内选拔,我们学校里数学成绩最优秀的几位同学,参加了这场选拔考试。现在我把选拔结果宣布一下。 比赛优胜奖三名,分别是六一班的梁欢欢,六三班的许风帆,以及三六班的林淼。还有优秀奖三名,分别是六一班的雷瑞瑞,六二班的李冰冰,六五班的刘诗诗。请这6位同学上台领取荣誉证书和比赛纪念品。” “哟?拿奖了啊?”站在林淼跟前的刘秀英喜出望外。 三年级这一片也发出了一阵议论声。 6个获奖的,其中有5个是六年级的大孩子,只有林淼这个独苗,维护了低年级的尊严。 而且这货还是跳级上去的…… 话说学校公告栏上的那篇作文,都放了三个星期还没擦掉呢…… 在一大群小屁孩或是羡慕或是“关我鸟事”的目光中,林淼走上高台,跟在许风帆身后,从金校长手里拿过奖状,还有一本外壳上印着百里坊小学字样的笔记本。 两个人160出头和110不到的巨大落差,醒目得让人不注意都不行。 学校行政楼里的帮工,给6个人拍了张集体照。 林淼拿着不值钱的纪念品从高台上下来,走回队伍里,就听刘秀英教育道:“你刚才领奖的时候,怎么不给校长敬礼啊?” 林淼很淡定地回答:“入了党才要交党费呢,我现在的政治面貌是群众,连红领巾都没带过,行哪门子的少先队礼啊?” 刘秀英语塞了。 这话好有道理,她完全无言以对。 不远处的苗校长听到林淼的话,笑着走上前道:“刘老师,你等下去教务处拿一条红领巾给他吧,三年级是该入队了。” “哦……好。”刘秀英点点头,又问,“那要不要让他做个入队宣誓啊?” “当然要的。”苗校长本来就是做政治工作出身,哪怕是面对小学生,也还是很将就办事流程,她说着,又低头对林淼道,“淼淼,以后带了红领巾,就是少先队员了知道吗?红领巾是|ge|ming|烈士用鲜血染红的,一定要珍惜,懂不懂?” “懂懂懂。”林淼连连点头,飞快回答道,“就是300个烈士站成一排集体割腕放血,然后几百条红领巾从工厂流水线上飘过去,一路染红。然后为了烈士不失血过多,他们还要一边放学一边输血,所以我们国家的血制品一直很紧张,电视里才经常号召我们要无偿献血。” 一番话说完,苗校长整个人都陷入了石化。 刘秀英也懵逼了。 明明从头到尾都是鬼扯,可是这逻辑,简直毫无破绽…… 边上的小孩子们闻言,全都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纷纷议论起来。 “啊?红领巾是这么做出来的啊?好吓人啊……” “真的有烈士在工厂里放血吗?” “一定有的!不然怎么那么多烈士都死了,肯定是放血放死的!” “咦~好可怕,我不想戴了……” 林淼方圆5米之内,乌泱泱一大片小孩,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过的巨大冲击。 眼见着就要崩塌掉…… 苗校长哭笑不得,心里觉得这群孩子这几年的思想品德课可能已经白上了,急忙大声解释道:“你们别听他瞎说啊!红领巾不是这么做出来的!” 第二十六章 跳级2.0 亚文化在校园里的传播力,绝逼比流感病毒还强。 即便绝大多数人知道“烈士放血染红领巾”纯属胡说八道,但依然挡不住它在学生群体中广为流传。不到2天时间,这个段子就传进了隔壁的十八中。随后在瓯城区这片小地方,又通过“同学—同学的表兄弟—同学的表兄弟的朋友—同学的表兄弟的朋友的同学”这条线路,以极为迅猛的速度,掀起了全区范围的恶搞狂潮。 九十年代初,有关部门对校园舆论的管控还是比较严格的。 但是当瓯城区的有关部门察觉到这个现象,却已然为时太晚。两周之后,瓯城区的所有中小学在区团委无助和绝望的嘶吼中全部沦陷。哪怕全区所有中小学都采取了行动,但“烈士放血”依然口口相传,最终成功冲出了瓯城区,昂首阔步走向东瓯市全境。 金校长月底去区教育局开会的时候,愣是不敢说这段子是自己学校的学生首创的。 然而随着区委宣传部的介入,区教育局就不得不找替罪羊了。 在各路大神的努力下,事件渐渐得到复盘。经过长达连续48小时的工作,人们追根溯源,最终把罪恶的源头,定在了向来口碑不佳的东瓯市第十八中学…… 事后,不幸躺枪的十八中校长因玩忽职守、管教不严,受到行政停职和党内警告处分,仕途就此终结。史称“十八中94辱红事件”。 …… 身为始作俑者的林淼,完全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就毁了一个年轻干部的前途。 相比这件大事,他更在乎的倒是他那件被划破的衣服。 时间倒回到周四早上晨会结束。 林淼回到教室,一发现自己的衣服居然被人用刀子割破了,心里顿时就咯噔一声。 神情相当凝重。 一个小孩。 一个未满14周岁的小孩。 一个未满14周岁并且脑子有问题的小孩。 一个未满14周岁并且脑子有问题还随身携带管制刀具的小孩。 这种熊孩子,就算一刀把你捅死了,他也不用坐牢啊! 想一想,历史上有多少伟大人物最后都是不明不白地死在小人物的手里。 冤屈不冤屈,憋屈不憋屈? 林淼这么想着,心里就不禁有点发颤。 衣服是被谁划破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哪怕是用脚指头来思考,林淼也能想到。 但是鉴于熊孩子行为的不确定性,林淼在沉默许久之后,最终还是做了最稳妥的选择。他什么都没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平静地把背后被划了一道大口子的衣服又穿了起来——幸好今天他穿的外套不是江萍给他买的那件300多块的鹅绒风雪衣,不然衣服里的鹅绒飞得满教室都是,这事反倒不好处理——万一刘秀英问起来,很容易会激怒显然已经失去理智的熊孩子。 一整个早上,林淼完全没有给肖俞宇任何发作的机会。 只是脑子里的想法也不由自主的有点多。 百里坊小学,恐怕不能再待下去了。 “要么跳级,要么毕业,要么转学。”林淼打定了主意,要彻底避开脑残儿童。 心神不宁地熬到放学,林淼中午一回到家,就马上和林国荣说了这件事。 林国荣听完怒不可遏,江萍也是气得差点要摔碗。 一家三口草草吃过午饭,到了该上学的时候,林国荣干脆上班也不去了,带着林淼,直奔学校的校长室。 下午1点出头,金校长办公室的门,几乎是被林国荣用脚踢开的。 老金被怒发冲冠跑进来的林国荣吓了一跳,正要问什么情况,林国荣就先把林淼的那件衣服扔在了桌上,破口大骂你们学校怎么做的工作,我儿子要是死在你们学校怎么办? 老金被林国荣吼得手足无措。 好在苗校长就在楼下,听到动静急忙跑上来,好说歹说总算稳住了林国荣。 “国荣,你放心,孩子只要在我们学校一天,我就算拿出命来也会保证他的安全。以后要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恶作剧的小孩,只要抓到人,一定当场开除。谁来说情都没用!”苗校长一脸坚决。 林淼却不想再以身试险,当着两个校长的面,继续给林国荣煽风点火道:“爸,下次再出现这样的情况,搞不好我和衣服就一起没了。” 苗校长低头看看林淼,眼神上多了三分愠怒,心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胡搅蛮缠呢? 早上“烈士放血”这件事还没跟你算账呢,现在又来搞事情。 “淼淼,你知道是哪个同学做的吗?”苗校长蹲下来,拉起林淼的手问道。 林淼很干脆道:“知道啊,但是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你会现在就开除他吗?” 苗校长被林淼这么一问,不禁有点犹豫了。 中国是人情社会,谁也不好说,那个做坏事的孩子家里会不会有什么社会关系。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在林国荣和林淼看来“事关人命”,但在学校老师的眼里,顶多也就是一个恶作剧而已。为了一个恶作剧就把人家孩子给开除了,这未免有点不教而诛了。虽说这年头还没有“投诉”这个说法,但人家家长要是闹到教育局去,对百里坊小学声誉的影响也是很大的。 “校长阿姨,你看吧,你要是没办法直接开除我说的那个人,我现在说出来,他如果又知道我说了,那我接下来坐在教室里的每分钟都会是危险的。那家伙他带刀子进来的啊!”林淼道,“而且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要是被他弄死了可怎么办?生命只有一次,很宝贵的。尤其是我的生命,特别特别宝贵。你说对吗?” “孩子,这事情没这么严重的……”金校长感到很无奈,心里暗想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被害妄想症的表现,只能循循善诱道,“你先告诉我,到底是谁弄的,我马上找他家长谈谈,可不可以?” 却不想林国荣的战斗欲望极强,马上高声吼道:“对!找家长过来!我倒要问问他们家是怎么教孩子的!”明显是要和人家家长先打一架的节奏。 苗校长眼见情况越来越乱,知道这死结还是在林淼身上,忙问:“淼淼,你自己说,你到底怎么办?” 林淼终于图穷匕见,脱口而出:“让我毕业吧,我觉得这里不安全。要不转校也行。” 这下子,苗校长瞬间就搞明白了,感情这小鬼就是借机发作是吧? 6岁的小孩,居然能玩出这种阴招,简直不可思议…… 话说他们家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 苗校长转头看看林国荣,面露为难道:“要不换个班级行不行?不在同一个班里总没事了吧?” 林淼完全不为所动,坚持道:“三年级都在同一层,抬头不见低头见,早晚会碰到的。” 苗校长有点不爽了,板起脸来,面露愠色道:“你想毕业,我和金校长肯定是不答应的,你想转学,也得我们同意才行。还有,我们可是特地为了你把单老师请回来了,你说走就走,对不起学校的老师吗?对得起我们这两个校长阿姨吗?” 林淼一看苗校长真的有火气了,赶紧见好就收,服软卖萌道:“校长阿姨,你别生气嘛。办法还是有很多的,跳级也可以啊。让我跳到六年级,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不行,一下子跳到六年级,万一又有六年级的孩子欺负你呢?”苗校长一句话就断了林淼的念想,然后又缓和语气,眉头微皱道,“五年级吧,我下午给你安排一下,你先去五年级。” 说着,转头问金校长道:“老金,你觉得可以吧?” “可以。”金校长点点头。 反正打一开始。她和苗校长就决定让林淼在学校里至少待2年。 原本是三年级学一年,再跳上六年级学一年。 现在改成五年级和六年级学两年,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林淼也没再得寸进尺,小学能一次性跳过4年,相当于把日后读本科的时间全都省了出来,这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跟两位校长达成了协议之后,金校长当即就领着林淼,去了三年级的老师办公室。 路上林淼把熊孩子的名字跟金校长一说,熊孩子今晚回家,一顿竹笋炒肉估计少不了。 到了办公室,金校长把事情的情况和刘秀英一说,刘秀英当场就愣住了。 林淼要跳级? 因为另外一个学生用刀划破了他的衣服? 什么时候的事情? 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金校长,这事我马上处理。”刘秀英眼里瞬间蓄满了愤怒值。 人生短暂,她好不容易带到一个神童,居然被熊孩子给搅黄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秀英踩着高跟鞋,面色阴沉地直奔教室。 几分钟后,肖俞宇就被提溜进了办公室,随身带的那把刻刀,也人赃并获地被刘秀英找了出来。 林国荣一见到熊孩子,上前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肖俞宇被揍懵了,惊恐地看着满脸凶相的林国荣,屁都不敢放一个。 林国荣这一下算是撒了气,又大咧咧地坐下来,对刘秀英道:“你去把他家长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他爸妈,这小孩该不该打。” 该不该打,你不都已经打了…… 刘秀英默默吐着槽,拿出家长通讯录,起身去传达室打电话。 上课铃响了。 金校长叹了口气,对林淼道:“先去收拾一下东西吧,等下我带你上楼。” 林淼点点头,背着小书包,欢快地走出了办公室。 三六班的教室转眼就到。 林淼走进门,让张瑶瑶让开,坐下来就开始收拾需要拿的东西。 一本奥数习题册,一个铅笔盒,还有……嗯,没了。 “小可爱,我走了啊~”林淼笑着跟张瑶瑶道别。 张瑶瑶一脸迷糊,问道:“你哪儿啊?” 林淼笑着说:“我又跳级了,去五年级了。” “啊?”张瑶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又面露失落,小声问道,“那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当然不回来了,留级也留不回三年级啊。”林淼开玩笑道。 张瑶瑶哦了一声,沉默两秒,忽然道:“你先别等一下,我送你个东西吧!” “嗯?”林淼疑惑地看着这个小姑娘。 然后就见她从书包里摸索半天,拿出一张四大天王的贴纸,递过来道:“这个送给你。” “呃……谢谢……”林淼心情有点小复杂地接过。 又听张瑶瑶小声说:“林缺水,我会想你的。” 林淼点点头,回答:“我知道。” 张瑶瑶懵逼了。 过了好几秒,她才反问道:“你会想我吗?” 林淼习惯性玩弄小朋友的感情,道:“我不认识你妈。” 张瑶瑶泫然若泣地看着林淼。 林淼哈哈一笑,从口袋里拿出仅剩的两颗酒心巧克力,放到张瑶瑶手里,“这是我的回礼。你还小,以后要好好学习,不要想东想西的知道吗?好了,不说了,我要去楼上报道了。” 张瑶瑶红着眼睛站起来,给林淼让开道。 林淼走出门,跟张瑶瑶挥挥手,又冲班里喊道:“弱鸡们,我走了啊!记住你们人生中最荣幸的这3个星期吧!将来可以和你们后代吹牛逼,你们和我林淼做过3个星期的同学!” 教室里立马山呼海啸。 “滚啊!” “去死吧!” 甚至就连隔壁三五班,也发出了巨大的嘘声。 “等放学了,大家一起打死他好不好?” “拿皮鞭抽!” 林淼哈哈一乐,头也不回就走。 第二十七章 我的父亲母亲——的节操 转入五年级的过程很简单,甚至都谈不上办什么手续。 金校长带着林淼,亲自找到五年级的一个班主任,交代了两句,就把林淼塞进了对方的班里。 班主任姓周,是个40多岁的中年女性。 根据金校长的介绍,这位周老师居然还有一个“特级教师”的称号。 特级教师并不是中小学教师的职称等级,相类比来讲,跟院士这种头衔有点像。既是高级荣誉称号,也是对专业资格的一种高级认定。 总而言之,就是在行业圈子里很厉害的人物就对了。 周老师的气质和刘秀英截然相反,她长得慈眉善目,说话轻声细语,属于典型的以德服人的类型。加上年过四十的她已经开始发福,圆滚滚的体型,也更加显出人畜无害的特质。 林淼应该是和“6”有缘,跳上五年级,班级序数却依然没变。 周老师领着林淼,走到五六班门口。 教室里正在上常识课,讲课的是个把一大串钥匙挂在腰间的黝黑老男人。林淼对这个老师有印象,似乎百里路小学从4年级到6年纪,三个年级段的常识课,都是他一个人教的。 “周老师,怎么了?”常识课老师停下来,朝门外问道。 周老师微微笑着,也不进门,轻声道:“这个孩子跳级上来了,看看能不能先给他挪个位置出来。” 常识课老师盯着林淼,细细打量了半天,随即拖长声音道:“哦——咱们学校的小神童是吧?又跳级了?怎么跳这么快啊?” 班里的学生,全都看了过来。 然后林淼就听到里头有个男生喊道:“老师,陈小龙是一个人坐的,他那边第一排往下挪一挪就行了啊!” “可以。”周老师很爽快道,“那就……第7小组,所有人往后退一个座。” 教室里马上响起一阵桌椅拉动的声音,周老师拍拍林淼的肩,脸上挂着很职业的微笑道:“先坐下吧,课本我去帮你拿。” “谢谢周老师。”林淼初来乍到,暂时先把这几天刚刚解放掉的天性又收了回去。 背着书包从讲台前走过,林淼走到空出的座位前,一坐下来,新同桌就弱弱地打招呼道:“你好。” “你好。”林淼转头朝新同桌淡淡一笑。 这个新的女同桌并不漂亮,小眼睛,塌鼻,皮肤略黑,说话的样子和周老师有点像,仿佛小心翼翼的,但并没人给人十分畏缩的感觉。 “好!继续上课,大家别看来看去了,新同学来了,可以下课后再慢慢认识。”常识课老师拍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拉了回去。 然后站着发呆了几秒,终于找回刚才讲课的思路,大声问道:“那么现在谁来告诉我,为什么油可以浮在水的上面?有谁知道吗?” 底下鸦雀无声。 九十年代初的小学科学教育,还远远达不到十几二十年后的水平。这时候的学生除了语文和数学两门功课之外,其他的课程全都是开卷开始,基本上没什么实际教学价值。学生们获取课外知识,多数是通过自学,而自学的途径,无非就是靠家里的额外教育投入。但问题在于,在多数人都还比较穷的这个时期,能提供课外教育投资的家庭,本身就是极为少数的。 “又没有人知道吗?我每节课过来,都说让你们平时没事多看看课外书,怎么一个听我的都没有呢?”常识课老师抱怨道。 接着转头朝林淼的方向一看,笑着问道:“小朋友,你知道吗?” 林淼坐着没动,有点不确定道:“应该知道一点,不过我有点记不清了……” “没事,尽管说,说错了也不打屁股。”老男人呵呵笑道。 底下的学生也发出一阵轻笑。 林淼没站起来,坐在椅子上回答:“那我随便讲讲啊,这个从相对微观的观察角度讲,应该是和两种物质的分子结构的稳定性有关。首先油的组成分子……应该就是叫油分子吧?油分子和水分子是不会发生化学反应的,因为他们的那个化学键,嗯……应该是化学键,不过具体这个化学键叫什么键我记不得了,我记得好像是氢键什么的,反正就是在常温常压下,这两个物质的化学键,应该是不会发生断裂的,然后混合在一起的时候,表现出来的现象就是两者是不相溶。再因为油的密度要比水的小,所以既然无法相溶,那就只能比较轻的那个飘在上面了。” 对于学文科的林淼而言,能把将近20年没碰过的高中化学的个别名词回想起来,就算很不容易了。他磕磕巴巴地说了半天,自己感到有点脸红,可那常识课老师听完,却陷入了深思。 半晌,却听老男人叹出一句:“说的好啊,这个解释就相当有深度了,已经理解到了微观分子层面,很了不起!” “好吧,九十年代初的小学真尼玛好混……”林淼心里默念道。 “你好厉害啊。”边上的新同桌眼里闪着星星,很天真地问他,“你以后是不是要当科学家啊?” 林淼很诚实道:“想多了,我连给科学拖后腿都不够资格……” 新同桌听了却哈哈一笑,道:“你真谦虚,这么聪明还这么谦虚。我早上还看你上台领奖了呢,我们五年级都没人能进奥数队,你都能代表学校去区里比赛了。你以后肯定能当科学家的。” 林淼唯有呵呵。 新同桌又道:“我叫彭芳芳。” “嗯……我记住了……”林淼对abb已经免疫了。 好像这年头女孩子的名字不是abb才奇怪…… 五年级下午也是三节课。 五(六)班上完常识课,接着第二节是语文课,周老师教的。 再后面最后一节,是音乐课。 教室还是那个教室,只是上课的老师,换成了一个林淼毫无印象的男老师。 男老师上课时样子很严肃。五年级的孩子已经学到了读五线谱的课程,男老师拿着花名册点名,让被点到的倒霉蛋依次上去拿曲谱卡片读谱,读错了就扣期末总分,搞得教室里气氛很紧张。 林淼不在花名册里,而男老师知道他是从三年级跳级上来的,所以两人整节课都相安无事。 等下了课,林淼没走,直接在这里等奥数队的课后补习。 男老师这时才好奇地问他:“小朋友,五线谱会不会读啊?” 林淼摇摇头。 男老师道:“那你可要抓紧了,如果音乐课不及格,小学是不能毕业的。” 林淼用死鱼眼的表情看他道:“骗孩子有意思吗?” 男老师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重重地揉了揉林淼的头,说道:“你们夏老师,老和我说起你呢!她说她要是再大个五六岁,就打算认你当儿子了。” 林淼脱口而出:“她怎么不说她再小个十几岁,就能当我老婆了啊?” “哎哟!你还真敢说!”男老师伸出手,想捏林淼的脸蛋。 林淼赶紧一躲,然后很有经验地两只手一边一半护住脸,大声喊道:“只有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可以摸我!我做人是讲原则的!” 男老师服了,惺惺收回手,蹲在林淼跟前道:“那老师走了啊。” 林淼道:“你放心去吧,顺便麻烦您帮我转告夏老师,我会想她的。” 男老师盯着林淼看了半天,说了个在94年还显得很洋气的感叹词:“我靠……” …… 大概1个小时后,当林淼上完奥数课出来,天色已经黑了。 林国荣一整个下午都在学校里没走,和熊孩子的爸妈狂撕了一场,最后不但凭借体制内身份获得压倒性胜利,而且还狮子大开口让对方赔了300块钱,算是衣服的损失。 但那件衣服最多也就值个50来块。 可见老林年轻的时候,做人确实不太讲节操。 林国荣和苗校长扯了一下午,林淼上完奥数课后,他还跟单老师说了半天。 单老师当然是直夸林淼聪明,无形中化解了林国荣体内的大量戾气。 出了校门,林国荣懒得走路,直接拦了一辆菲亚特出租车。 然而年幼的林淼晕车厉害,等车子开到家门口,他刚一下车,中午还没完全消化完的午饭就吐了个干干净净。 林国荣见惯不怪,拉着林淼回到家。 江萍照旧只做了饭,却没有烧菜。 两口子先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林国荣拿出仗势欺人所得的295块钱——扣了5块钱的车费,笑眯眯地交到江萍手里,这就算是江萍的零花钱了。 江萍才不管这钱是怎么来的,呵呵呵地拿着钞票,一边吩咐林国荣给儿子洗脸,一边蹦蹦跳跳地往外跑,总算要去菜市场买菜。 然而当路过某个家门敞开的屋子前时,她突然又停住脚步,满脸欢笑地探进半个身子,朝里面正在洗碗的中年妇女喊道:“阿芳!我家阿淼又跳级了,跳到五年级了!喔嚯嚯嚯……” 阿芳脸上笑嘻嘻,内心十万个mmp。 第二十八章 比赛在即 人与环境是会互相影响的。 自打进了五六班,林淼便明显感觉内心开始变得安静。就连重生带来的心浮气躁,都在这个班级的佛系氛围的潜移默化下,逐渐消退下去。 五六班这个班集体,应该是林淼两辈子以来所遇到过的,最接近“平庸”这个标准的团队。 班里的学生没有学习成绩特别出挑的那种,全班的考试平均分,也长期在年级段第三名和第四名之间来回移动。此外各种课外能力方面,同样完全不存在什么运动健将、乐器高手或者知识达人。九成以上的小孩,全都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我是路人甲乙丙丁的气质,就连说话和走路,也都显得温温吞吞的,很难看出小孩子应有的活力和朝气。 林淼一开始以为,应该是周老师这个班主任的气质,对全班的小孩造成了影响。 但在两个礼拜之后,就在某个平常下午的平常语文课上,林淼坐在位置上发着呆,百无聊赖地思考着宇宙和人生的奥义,就在差点便要顿悟成佛的那一瞬,他突然间一个激灵,紧接着就猛然意识到,造成五六班这种与世无争的气氛的原因,可能更加简单。 用一句话来解释就是——五六班没有漂亮姑娘。 从人类学和社会学研究的角度来看,男孩子在学校里头调皮,是存在多种诱因的。 而在所有诱因中占比例最大,所起到的效果最强的,无疑就是荷尔蒙。 可能许多人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们小时候坏破纪律、无视校规、打架斗殴、假装社会、特立独行、哗众取宠、叛逆无度,在所有这些日后他们自己回想起来都会觉得煞笔的脑残行为背后,其最深层次的初衷,其实多数都是源于想引起班上漂亮姑娘的注意。 在五六班这个找不出美女的地方,男孩子的生物本能,显然是从精神源头上遭到了阉割。 班里的男生们,几乎彻底丧失了装逼的源动力。 女生们也因为空气中雄性荷尔蒙浓度的降低,变得异常宁静和温柔起来。 于是她们平时跟林淼说话,全都变成了这个腔调—— “林淼,你的数学好好啊,怎么这么好啊,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林淼,你作文写得好好啊,怎么这么好啊,你怎么这么聪明啊?” “林淼,你的字写得好好啊,怎么这么好啊,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林淼,你以后叫我姐姐好不好,让我当你姐姐吧,你真是好可爱啊~” 林淼在又一个课间,两眼发直,木然接受着五六个四五分标准的小姑娘毫无新意的吹捧。然后他动作机械地转过头,看了看坐在教室最后排角落里的陈小龙。 只见陈小龙同学表情淡漠,眼神甚至有点痴呆。 据说这小孩曾是百里坊小学全校最会闹腾的,但到了周老师班上之后,就再也没干过蠢事…… 真是狠啊…… 没有班花和校花的世界,简直比沙漠还要凄凉,连人生都仿佛失去了色彩…… 小可爱,你的感冒好了吗? 林淼不由自主地想念了一下不会吐痰的张瑶瑶,然后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六年级奥数习题册,对左右道:“要上课了啊,大家散了吧……” “啊!六年级的题目!”一个女孩子尖叫起来。 林淼一脸无语地对她道:“大姐,你前天就这么喊过了,麻烦稍微有点创新精神好不好?” “啊?你叫我姐姐了?”她完全放过了林淼这句话的重点,兴奋地揉了揉林淼的头。 林淼半个字都不敢再说了,生无可恋地保持着痴呆的状态,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到来。 下午最后一节课,一般都是副科。 今天是10月8日,周六——百里坊小学对周六的课程安排,是单数周全天上班,双数周半天上课。要等到95年上头正式确定全国双休制度,才会停掉周六的课程。 五(六)班周六下午最后一节是美术课。 林淼从小对美术课没感情。因为他是个标准意义上的手残,从小到大在绘画这件事上就从来没达到过及格线,完全没遗传到林国荣的绘画天分。 而且不但是画画,事实上对于所有需要精细操作的技术,林淼都要花上比别人多好几倍的时间才能熟练。所以他小的时候写字,其实也跟狗爬没什么区别。每每总让手把手教他练字的林国荣气得暴跳如雷,简直要怀疑儿子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而后来林淼的这门手艺之所以能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全靠在大学期间疯狂摘抄笔记。 大学四年下来,林淼起码用掉五六百根水笔的笔芯,再加上他有意识地在这个抄笔记的过程中对每个字都精心雕琢,这才换来日后人人称道的一手好字。 但是对于画画,他就没有这么多时间和激情了。 “同学们,我们今天来学一学透视,这个透视呢,就是要画得立体,什么叫立体啊,就是要有三维空间感……”学校教美术的是个70多岁的老爷子,都一大把年纪了,还非要到学校来发挥余热。 林淼知道老爷子艺术功底深厚,但他更知道自己的手残无可救药。 所以一上美术课,林淼就把奥数题拿出来刷,至于美术作业什么的,对一个连语文和数学作业都从来不交的小学生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存在意义。 “诶,黄蓓蕾好像很喜欢你啊,说你长得像个洋娃娃。”同桌彭芳芳和一般小孩一样,上美术课只想着画,不喜欢听那么多理论。所以老师在上面讲,她就在地面和林淼扯闲篇。 林淼看着习题册,思路有点乱,干脆先停下来,纠正彭芳芳道:“那个不叫洋娃娃,那个叫公仔。你说的是那种很大一只的绒毛狗熊,对不对?” “对对,就是那种很大很大的,香港电视剧里放的那种。”彭芳芳兴奋道。 林淼道:“就是是咯,那个叫公仔,和洋娃娃是两个概念。” “那为什么叫公仔啊?”彭芳芳一脸好奇,“因为……是公的吗?” 林淼被问住了,敷衍道:“大概吧……” “哦……我懂了,那我们以后就叫公仔吧!”彭芳芳捂着嘴轻笑道。 林淼只怪自己嘴贱,深吸一口气,放下奥数题,拿出了美术课本。 这题目,这节课没法刷了。 台上老爷子一看神童今天居然认真上美术课了,立马激情满满,口沫横飞。 40分钟的美术课,老爷子滔滔不绝地足足讲了25分钟还多。 最终这堂课,没有一个人能把作业交上去,只能等到周一回来再交。 放学铃声一响,林淼就马上背起书包,往音乐教室跑去。 跟五六班的同学相处久了,林淼觉得还是猴子姑娘和许风帆比较有趣,至少大家能正常沟通。 小跑着到了上课的地方,单老师已经在了。 教室里开了灯,黑板上的五线谱也擦掉了,取而代之的,是2道刚刚写上去的六年级奥数题。 单老师见到林淼就发自习惯地微笑,似乎所有搞数学工作的人,都特么极为现实,只要遇上聪明孩子,就喜欢得不得了。而遇上笨蛋,就很难有什么好脸色。 林淼虽说后来学得不错,但小时候也有过一段学渣岁月,所以个中冷暖,体会相当深刻。 师徒俩闲聊了几分钟,奥数队的另外三个人跟着就到了。 梁欢欢、许风帆和雷瑞瑞三个六年级的娃结伴过来,许风帆最后一个走进教室,顺手就关了门。 被淘汰掉的两个女生,虽说名义上是替补队员,但这两个星期,已经没来上课了。 “好了,都到了,那就先说一件事吧。”单老师面色严肃道,“下个星期15号,也就是星期六早上,区里比赛就要开始了。比赛就一天时间,考两场,上午一场资格赛,下午一场决赛。今天各学校的参赛名单已经出来了,我们学校当然就是你们4个人,全区参加比赛的,一共有280个人,有的学校像广场小学,他们的名额比较多,能报8个人,所以我们想拿好的名次,还是比较有难度的。我跟苗校长商量了一下,如果你们班的班主任,还有你们的家长,这两边都同意的话,那接下来这个星期,我们就可以集中冲刺一下。别的课就先别上了,你们就跟着我,上一个星期的奥数课。咱们争取4个人都能进15号下午的决赛。只要进了决赛,至少就是全区三等奖。” 话刚说完,林淼就举起手来。 单老师马上面露微笑道:“你说。” 林淼大声道:“单老师,我代表我爸妈和我班主任,单方面同意了!” “行!”单老师哈哈一笑。 其他三个孩子面面相觑片刻,然后猴子姑娘和许风帆也相继表态。 “我应该没问题……” “我也应该可以……” 只有雷瑞瑞,显得有些犹豫道:“我还是等星期一,先问问我们老师吧……” 单老师马上急吼吼道:“星期一问就太晚了,星期一我这边都上第二天的课了,你现在就去问吧!现在你们老师应该还没走,你赶紧去问一下!” 说着,又望向许风帆和梁欢欢道:“你们两个要不要也先去问一问?” “我不用。”许风帆道,“我家里有电话,等下回家打个电话就行。” 梁欢欢也道:“我也可以打电话问,我家店里有电话,我有我们赵老师的传呼号码。” 刚站起来的雷瑞瑞听这两人这么一说,也不走了,又坐了回去,小声嘟囔道:“我家也有电话的,我也晚上再问……” 林淼看了看屋里这几个,心说原来在九十年代初,大家的起跑线就已经开始不平等了。 这年头的孩子能学到奥数,说到底,主要还是因为家里比较有钱。 第二十九章 糖画与牙 单老师虽然口头上表示“下星期”才开始集训,但实际在次日的星期天,冲刺训练就开始了。训练的方式也很简单,就是做题。早上做卷子,下午讲卷子,晚上6点到7点半,再加2节“方法课”,结合历年的真题,依次把各种题型和知识模块系统地讲一遍。面对如此高强度的学习任务,别说是小学生,就算是成年人也未必能吃得消,更别提林淼这种幼儿园毕业的小身板。 一整天从早到晚学下来,林淼不但感觉身体被掏空,简直是灵魂都快出窍。 作为单老师的重点培养目标,林淼起码承受了她60%的火力,尤其是下午讲卷子的时候,单老师几乎就是一对一的状态。 但话说回来,单老师其实也挺着急的。这4个学生当中,她最寄予厚望的就是林淼。然后站在客观角度看,论奥数基础,偏偏又是林淼最弱。哪怕林淼在学校的预选赛里拿了第三名,可这并不意味着林淼的水平已经比雷瑞瑞高,顶多就是应试能力和心理素质方面相加的综合实力,要比人家小姑娘稍微强上一点。 上个星期,林淼才刚刚消化完了小五年级的奥数内容,这效率确实是见了鬼的高了。但眼下只剩一周,再想让林淼一边搞总复习,一边轻轻松松把六年级的内容吃下,显然不太可能。 为了能抓紧让林淼把欠缺的知识点全部掌握,单老师甚至特地给林淼开了小灶。晚上讲解的内容,几乎全都是林淼还没来得及学的那些套路,说是特地为林淼多开了一门课也不为过。 林淼周日被压榨了一整天,周一早上起来,便明显感到了重生以来的第一次疲惫感。 但是累又怎么样呢?这世上谁活得不累呢?哪怕他前世在区府办公室当秘书,外人看他光鲜,但熬夜写稿到凌晨三四点的苦,又有谁能体会?跟那种第二天天亮领导就要看到讲话稿,word上却还只有3行字的巨大压力相比,区区奥数集训,这点小玩意儿尼玛算个蛋啊! 林淼刷刷牙、洗洗脸,振作精神,到了学校,依然是一条好汉。 在单老师的悉心指导下,林淼死咬着牙,一天又一天地扛过去。 各种奥数套路不管是否搞懂了最核心的意思,都先囫囵吞下再说,到时候考试再看发挥。 从周一到周四,连续四天,林淼每天晚上回到家,几乎都是倒头就睡。 在这种提笔都费劲的情况下,《小院杂谈》的创作,自然也被持续搁置了一整周。 转眼到了星期五。 就在奥数队的4个小孩的体力和精力全都已经撑到近乎极限的时候,单老师下午讲完卷子,终于没有再对林淼他们下毒手。 她放下粉笔,拍了拍手,语重心长道:“同学们,虽然我还有一些内容没讲完,但今天晚上的课,我们就不上了。今天大家早点回家,晚上早点休息。明天早上8点,我们准时在这个教室集中。有家长想一起来的,也可以过来。学校安排了大巴,会直接送你们去考场,早饭你们一定要吃饱,午饭和中午休息的地方,学校已经安排了,你们只管安心考试就可以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吗?” 林淼举起了手。 单老师笑得和蔼可亲道:“什么事?” 林淼简练道:“我晕车。” 单老师:“……” …… 晕车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但幸好考试的地方不远,就在湖滨路的少年宫。从天机巷走路过去,脚步快点,大概半个小时能到,骑自行车,最多也就20分钟。 林淼单独前往的要求,得到了单老师的同意,明天早上,林国荣或者江萍会送他过去。 下午3点半,林淼他们4个人早早放学。 林淼和其他3个队友不同路,出了校门,就只剩独自一人。 重生回来一个多月,回家的路也看惯了。 林淼现在对这些老建筑的感觉,也从怀念变为嫌弃。 沿着百里坊路,林淼没有再往小巷子里拐,一路笔直地走到连江路,才拐了个不得不拐的弯。 往前几百米,走到通往自家小院的那条无名小巷的巷口,巷口的马路对面,飘来阵阵香气。 林淼摸了摸口袋,抓出一大把数额不等的毛票,细看一眼,应该是一笔超过50块钱的巨款。这里头除了他的那笔稿费之外,还有从每天林国荣给的那3块钱里省下来的一部分。 ——但其实也不应该说是省下来。 能攒下这么多零钱,主要还是因为林淼平时根本就没什么机会花。学校的小卖部一直没开张,而放学回家的时候,又大多都天黑了,学校旁边的小杂货店也都早早关了门。 林淼看了看钱,赶紧又塞回口袋里。 94年,一个6岁的小孩拿着这么多钱站在马路牙子上,很很容易被抢劫的。 感觉肚子有点小饿,林淼左右看了看车,小跑过了马路。 先到一家把炉子支在屋外,店面面积顶天了也就三四个平方的饼店前,买了一张梅干菜馅儿饼。这种饼哪怕在二十年多年之后,东瓯市依然有的卖。只是同样的分量,价格早就天差地别。 20多年后,这种饼卖8块钱一张。 而此时,只要2块钱。 对于现在的林淼来说,这张饼还稍微显得有点大,他拿着用油纸和塑料袋包好的饼,吹着热气,一边小口咬着,一边又贪心不足地朝边上的另一个小摊走去。 那是一个卖糖画的摊子。 所谓糖画,就是用烧得滚热的麦芽糖作画。 在林淼面前的这个摊子,中间支了一块雪白光滑的大理石,滚烫的糖浆遇上冰冷的石头,马上就会冷却成型,在糖画完全冻住之前,摊主师傅会拿起一根竹签,往糖画的底下一粘,等到竹签和糖画一起凝固,就用专门的工具把糖画从大理石上成片地刮下,或是插在一旁的稻草柱子上,或是直接卖给某个小孩。 而买糖画还有一个乐趣,就是可以通过转盘子的小游戏,先转出一个图案,然后再让师傅按着图案现场做一个出来。转盘周围的图案当中,往往有一条大龙,会让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误以为就是插在旁边稻草柱子上分量至少有别的糖画三四倍大的那条,但其实如果真转到这条龙,师傅只会给你做一只袖珍小龙。 林淼小时候就转到过一次龙,那次被欺骗了感情之后,就再没关照过糖画师傅的生意。 这会儿糖画摊子前一个人都没有。 林淼走到糖画师傅面前,在口袋里掏啊掏半天,拿出两枚钢蹦,递过去道:“来一个。” 那糖画师傅听林淼这老气横秋的口气,不由呵呵一笑,拿了钱,又找回一个,说道:“一块钱。” “哦……原来这么便宜……”林淼啃了口大饼,眉头微微一皱,嘴里某颗牙似乎出了点问题。 糖画师傅笑眯眯道:“小朋友,你家里这么有钱啊?” “还行吧。勉勉强强过日子,反正饿不着就对了。”林淼说着,伸手轻轻一拨箭头。 箭头转了两圈就停了下来,正好就指向了龙。 林淼的眉脚轻轻跳了一下。 然后就见糖画师傅拿作画用的勺子,舀了丁点一勺糖浆,动作麻利地在大理石上挥舞起来,一边还跟林淼闲聊道:“勉勉强强过日子,你还花钱这么大手大脚?这个大饼要2块钱吧?” “嗯。”林淼点点头。 糖画师傅笑着说道:“我都舍不得买来吃!” 林淼听得有点凄凉,自我反省小时候不该那么小心眼的,让糖画师傅少了一个铁粉。 但是半分钟后,当他从糖画师傅手里拿过一个比印象中更小的龙型糖画,这点愧疚之心直接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尼玛,这是画龙还是画蚯蚓? 这死奸商,看我是一个人,就故意糊弄我对吧…… 林淼拿着伪装成龙的蚯蚓,满心无语地回到了马路对面。 他舔了舔糖,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味道,想想这一块钱又白花了,叹着气直接一口咬掉了龙头。 牙齿咬在坚硬的糖画中,钻心的疼痛,立马反射到了林淼的大脑皮层。 他痛得眼泪刷刷下来,然后舌头在嘴里拌了拌,混着一口鲜红的血,吐出了一颗雪白的牙。 林淼一愣,舔了下空荡荡的牙床,含泪感慨道:“一九九四年的第一颗牙,来得比我预料的早了一些……” 第三十章 财产充公 “铅笔、尺子、圆规、卷笔刀、橡皮、准考证……嗯,貌似不存在准考证……”周六一早,江萍破天荒给林淼做了一顿稀饭。吃过之后,林淼就把需要检查的东西又再检查了一遍。即便只是区里的小学奥数竞赛,但既然已经为此投入了那么大的精力,就完全没有理由不认真对待。 “快点!快点!还磨蹭什么呢?等下要是迟到了,你爸晚上回来又要怨我!”江萍平时在家里闲着没事,几乎以挥霍时间为己任,然而一旦碰上点事情,性子就急得很。她比林淼早几分钟吃完,吃完后连碗都懒得洗,就火急火燎地想带林淼出门。 林淼心里叹口气,对老妈这暴脾气也是毫无办法。 他非常理智地没有搭腔,一声不吭地把书包的拉链一拉,干脆道:“好了。” 江萍这才站起来,去把自行车推出门。 然后从外屋一个角落里拿出一个幼童座椅,绑在车后座上。 只是她刚把座椅绑好,再定睛一瞧,却又觉得这椅子有点脏,于是又转回屋里,拿了条抹布把椅子的前前后后都擦了一遍。这么一搞,5分钟就过去了…… 话说有这么严以律人、宽以待己的吗? 林淼抬手看看表,7点50分,时间倒还够。 可就是不晓得刚才嚷嚷要抓紧时间的那位女同志,此时的内心活动到底是什么样的。 “双重标准无敌啊……”林淼嘀咕道。 被江萍抱上儿童座椅,这张小椅子的大小依然刚刚好,一点都不挤。 说明林淼重生这一个半月以来,体型几乎没有变化。也不知每天那么多饭,到底进了谁的肚子。 江萍载着体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儿子,蹬着自行车,飞快地出了小院。 骑上大马路后,她就开始唠叨。 和别人家的妈妈不一样,江萍从来就不关心林淼的学习,跟考试成绩相比,她显然更在乎林淼又在学校里和哪个女同学相处融洽,又或者是其他鸡零狗碎的小事情。 当然,林淼现在还远没到中学阶段的颜值巅峰期,跟女同学们的纯洁情谊也是无从说起。 所以江萍唠叨的重点,就放在了他昨天刚掉的那颗门牙上。 “不要舔知道吧,一直舔来舔去,以后会长歪的,长歪了又要去看牙医,而且那个矫正器戴着也不舒服,妈小时候就戴过,特别不舒服。还有啊,今天开始,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刷牙知道吗?以后新的牙齿长出来,就不会再掉了,要一直用到老的,万一蛀牙了,补个牙又麻烦,补牙是用电钻在嘴里钻的知道吗,很痛的……” “嗯、嗯、嗯、嗯、嗯……”林淼半个字都不想多说,敷衍得很。 江萍却依然喋喋不休,从牙齿的话题往别处延伸道:“你昨天是不是吃糖把牙齿吃坏了?买那么多吃的干嘛?昨天都下午4点了,吃了饼又吃了糖,晚饭又才吃那么一点,我特地给你炸了那么多鱼,结果还是都让你爸吃了。还有啊,以后不要放那么多钱在身上,你身上那些钱,昨晚洗衣服的时候我都拿出来了,妈妈先替你保管。” 嗯? 林淼眼睛一瞪,怪不得总觉得今天还有什么东西没带! 想不到居然忘了最重要的! “妈,咱们做人要讲规矩的,你拿我的钱没关系,但拿之前好歹前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啊。这样吧,我也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你先还我一半,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林淼义正言辞。 江萍却被儿子逗得哈哈狂笑,引得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 林淼一看就知道老妈是在装疯卖傻,蛋疼道:“你还不还我啊?这钱可是我自己赚来的!” 对于林淼这笔稿费的来源,江萍倒是一早就知道了,但她却耍赖笑道:“什么你赚的我赚的,我跟你说,你人都是我生的,你的钱就是我的钱!知道吧?” 知道个蛋哦! 林淼立马嚷嚷起来:“20块!最低底线,还我20块!不然晚上等我爸回来,我就让他多花50块给我买变形金刚!” “你再敢说一句试试?”江萍连路都不看了,转过头来怒斥道,“我现在就停下来打你一顿信不信?” 林淼道:“不信。” 江萍一按刹车,停了下来。 母子二人在大马路上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肯让步地对视了半分钟,林淼抬起手,把电子手表在老妈面前晃了晃,江萍这才终于妥协了。但还不忘找个台阶下,板着脸道:“今天没时间了,改天再收拾你。” 林淼却还不肯,追问道:“那我的钱呢?” 江萍烦躁了,连声说道:“还你还你还你!全都还你!先给你10块钱!” 嗯?这什么逻辑? 全都还我——那应该是52块钱才对吧? 林淼暗暗腹诽,却没心情再继续刺激老妈了。 只怪低龄幼儿没人权,超过10块钱的财产就得充公…… 江萍骑车的速度飞快,15分钟后,就到了少年宫。 8点出头,少年宫外已然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考试的小孩。 江萍推着自行车,在人群中慢慢前行,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百里坊小学的队伍。 她将车脚一放,把林淼从后座上抱了下来。 见到林淼的几个老师和同学时,又变成了那个在外人面前十分温柔的妈妈。 “老师,又麻烦你们照顾了。”江萍也不知道单老师姓什么,笑着客套道。 单老师特别欢喜地摸着林淼的头,哈哈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你家孩子这么懂事,天天让我带我都高兴!” 江萍哈哈笑了笑,又从包里拿出10块钱,一副慈母的颜色道:“这个钱你拿好,想吃什么东西就自己买。妈妈先回家了,你要听老师的话,知道吗?” 林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边上许风帆看到,很是羡慕道:“哇,阿姨,你给他这么多零花钱啊!我爸每个星期才给我10块钱……” 梁欢欢跟着道:“我妈也是,一个星期才给10块……” 林淼对江萍道:“妈,要不你再解释下这10块钱是怎么回事?” 江萍瞪林淼一眼,又马上和单老师笑了笑。 她当然什么都不会说,默默站起身来,转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这时单老师一看人到齐了,就领着几个孩子,朝少年宫内的考场走去。 林淼安静地走在猴子姑娘身边,心里还在惋惜自己的那点零钱。 单老师见林淼郁郁寡欢,不由问道:“林淼,紧张吗?怎么都不说话?” 林淼咧嘴一笑,露出有所缺失的牙床,“昨天牙掉了,我怕说话漏风。” 第三十一章 侥幸过关 九十年代初期,即便计划生育的政策就悬在头上,但瓯城区18岁以下的人口数量依然相当庞大。区内小学分布密集,平均下来,每个街道或者乡镇范围内,差不多都有五六所。 学校的规模当然也有小有大。 大的学校如广场小学,一个年级段有12个班级,而小的学校,一个年级段可能就4个班。这回全区小学生奥数竞赛,报名参赛的小学一共有56所。 百里坊小学在这些学校中,属于规模中等稍微偏上的。但这回被区教育局划为了中等规模序列,所以只拿到4个参赛名额。而规模更小一些的学校就更可怜,只有2个名额。 280个孩子,被分在了4个考场,每个考场70人。 原则上自然一桌一人,并且同校不同场。 所以林淼他们4人,考试的地方教室都不一样。 单老师偏心偏到底,先单独把林淼送进考场,然后还跟明显相熟的监考老师叮嘱了几句,才带着其他三个孩子离开。等单老师一走,监考老师自然就忍不住多看林淼几眼,心里嘀咕怎么又有个这么小的。刚才几分钟前,她也见到一个不知道是二年级还是三年级的孩子,但是绝对没单老师带来的这个这么小。单老师的这个学生,看起来就跟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似的。 林淼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桌子的右上角,已经贴了学生信息,但仅限于学校、姓名以及考场编号,连张最起码的照片都没有。 他默默地拿出文具盒,然后看了眼手表。 现在是8点24分,距离考试开始,还有足足36分钟。 于是他很从容地举起手,让监考老师先带他先去了趟厕所…… 放空肠道回来后,时间就过得很快了。 随着教室里70个座位被陆续坐满,8点55分一到,监考老师就拆开牛皮纸袋,提前5分钟把试卷发了下来。 林淼拿到卷子,先把姓名、学校和编号填好。 他的编号是86号,感觉还挺吉利的。 耐心地又等待了5分钟后,铃声一响,监考老师装得很严肃地沉声道:“开始。” 话音一落,教室里最牛逼的几个小孩,立马落笔作答,就刚才那5分钟,他们都靠口算做出三两道了。林淼这回运气不错,前三道题他正好都接触过,所以在监考老师的眼里,他也是牛逼孩子之一。而对于这个情况,监考老师一点都不感到奇怪。要是没两把刷子,单老师怎么可能让这么小的孩子来参加比赛?要说是特意来感受气氛的,那也未免太奢侈了。要知道,这样的比赛机会,很多孩子可能一辈子也就只能遇上一次而已,或者根本就没机会遇上…… 前三道题一晃而过,林淼没时间检验对错,就头也不回地往下做。 30道题目,60分钟,规则和上次的校内选拔一模一样。 所以很明显,这回考验的就是学生对套路的熟悉程度,以及应试的综合能力。 林淼按照以往的考场战略,20秒内读题,10秒钟寻找思路,如果10秒左右还想不出,那就很干脆地直接跳过。 于是他第四题跳过,第五题跳过,第六题跳过…… “我靠,要不要这么点背啊……”连跳三题之后,林淼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 再然后,第七题终于找到了灵感。 大概40分钟之后,林淼把卷子做完了第一轮,总共有11题被跳过。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看了眼手表,时间还够,内心保持淡定。 回过来硬啃剩下的11题,他思考的时间就多了许多。 电子表上的数字,有规律地跳动着,林淼花了十几分钟,又拿下了三道题。 这时,监考老师开口道:“还有最后5分钟,还没做完的同学请抓紧时间,已经做好的同学也再检查一遍,等考试完毕,请大家先别离开座位,我们现场改卷,现场评分。教室里排名前25的同学,可以进入下午的决赛。” “这么有效率?而且……好残酷有没有!?”林淼微微一怔。 然后稍微一走神,反而对卷子上一道空着的题有了思路,不由哈哈一笑,赶紧动笔。 要求2分钟解答出来的题目,计算量都大不到哪里去。 林淼只花了一分多钟的时间,就把那道题做了出来。 但在剩下的几分钟时间里,最后7道,他就实在无能为力了。 无奈地提前30秒放弃了战斗,林淼搁下笔,只能听天由命。 他已经尽力了。 半分钟后,铃声一响,监考老师马上喊道:“所有同学全都放下笔!不要再写了,再写就剥夺考试资格!” 喊了两次,教室里头个别不甘心的小孩,终于放弃了抵抗。 教室外面又走进来两个老师,把卷子全都收了上去。 然后林淼就那么坐着,看着三个人站在第一排的桌子前,飞快地把一张张卷子全都改出来。 大概10分钟后,卷子批改完毕。 为首的监考老师把卷子集中起来,按照得分拍了拍序,然后就宣布名次道:“接下来我报到名字的同学,到我这里拿一张中午的餐券,还有招待所的房间钥匙。钥匙可以交给你们的老师,你们中午吃完饭,可以回自己家,也可以去招待所休息。” “这么奢侈?”林淼暗暗吃惊。 如果是一个孩子一个房间,那下午决赛100个名额,可不就是一口气订了100个房间? 话说区教育局是把这附近的某个招待所整间都包下来了吗?财大气粗啊! 不过话说回来,只包一个中午的话,貌似招待所可能会挺高兴的话,毕竟招待所的入住高峰期是晚上…… 林淼的思维胡乱发散着,不知不觉间,台上老师已经报数到了第21名。 拿了餐券和房间钥匙跑出门的孩子,固然各个兴高采烈,但留下来的,表情就没那么高兴了。 林淼心里也在打鼓,我草我草地喊个不停。 然后他一边我草着,第22名和第23名也都跑出去了…… “难道寡人就这么出师未捷当了炮灰?”林淼有点失望地抓了抓头。 正郁闷着,讲台上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第24名,百里坊小学,86号林淼同学。” 林淼先是一愣,旋即一秒变脸,大笑三声:“哈哈哈!天不亡我啊!” 全班一脸黑线。 监考老师忍着笑,把餐券和房间钥匙交给林淼,对他道:“小同学,你可不要骄傲啊,你这回是运气好,要是在别的班考试,也许就被淘汰掉了。” 呵!年轻人,图样图衣服! 要不干嘛分考场呢?这回考验的就是你哥哥我的运气啊! 林淼拿着东西,昂首挺胸走出考场。 他上辈子考了无数场试,就没一回像今天这样狗屎运爆棚的。 要么就是高出很多分,要么就是考不过,总之踩线进场的,从没有过。 貌似重生之后,老天爷是打算要好好善待他了啊…… 走出考场,林淼一眼就见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单老师。 单老师见林淼出来,脸上顿时露出一副松气的神情,朝林淼走过来道:“我还担心你进不了决赛了呢!” 林淼道:“今天状态有点不对,我妈早上给我煮鸡蛋稀饭太咸了,进去后又没水喝,口渴得很,严重影响考试发挥。” “那待会儿吃饭多喝点汤。”单老师完全接受林淼这个理由,又问道,“有几道题没做出来?” 林淼道:“7道。” 单老师一连庆幸:“那你运气不错,雷雷也是7题没做出来,被淘汰了。” 林淼沉默不语,然后过了几秒,又好奇地问道:“那万一同一个教室里有很多人并列最后几名,比方排在第25名的有七八个人,那入围的25人该怎么选啊?” 单老师道:“这个就看错在哪里了,题目是越往后越难,所以后面答题对的越多,并列的时候名次就越靠前。要是这样还实在有人并列,那就只能一起进决赛的。决赛说是100个名额,有时候也确实会进去一百十几个人。” “哦……”林淼点了点头。 这个解释还是靠谱的。 然后他又问:“其他人呢?” 单老师道:“跟苗校长和许风帆的爸爸一起先走了,苗校长先带他们去饭店了。” “那这个呢?”林淼掏出餐券问道。 单老师哈哈一笑:“这个是少年宫食堂的餐券,我们不去食堂吃,你留着当纪念吧。” 林淼哦了一声,把餐券塞回口袋里,心说九十年代真好,公款消费,利国利民。 第三十二章 意外情报 中午吃饭的地方,订在离少年宫只有不到500米路程外的一家酒楼。 单老师领着林淼找到包房,刚一推门进去,林淼就听到有人在哭。 百里坊小学出来4个人,现在已知3个人成绩,但只有雷瑞瑞被刷掉了。 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一半是气自己,一半是气别人——干嘛全都发挥得这么好,哪怕多一个垫背的,她也不至于这么丢脸啊,现在只能指望林淼也被淘汰了,呜呜呜…… 一个风度很好的中年男人,坐在雷瑞瑞边上,笑着安慰她道:“孩子啊,你能来参加比赛,就说明你已经很优秀了,不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嘛,将来还有的是各种各样的机会呢……” 中年男人不说还好,这一开口,雷瑞瑞立马哭得更特么嗨了。 林淼站在门口,盯着那眼熟到似曾相识的中年男人看了半天,终于和脑子里另外一张稍胖一些且年老一些的面孔,成功对接到了一起。他差点就脱口而出:“许人大!” 这中年男人名叫许佳昌,如果历史轨迹不飘,20年后应该会升任瓯城区*******。 实打实的正处级干部,牛逼得不得了。 “所以这么说来?我曾经有个学长,是正宗的官二代?”林淼望向许风帆。 恰巧许风帆也看过来,笑着喊道:“林淼!” 他这一喊,许佳昌也就看到了林淼,接着便转过头,微笑着问一旁的苗晓秋道:“苗校长,这小家伙就是林国荣的儿子?” “对。”苗校长笑盈盈的,向林淼招了招手,“淼淼,来我这边坐,考过了没?” “过了,第24名,踩红线啊。”林淼笑哈哈地回答,走到苗校长身边坐下。 雷瑞瑞闻言,突然停下了哭声。 她眼神呆滞地转过头,傻傻地看了林淼几秒,就在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她猛地又伏下头,把脸埋在桌上继续嚎啕大哭起来。 这回是真心碎了。 6岁的小屁孩都过关了,她却扑在了决赛圈外,心都碎成粉啊! 单老师看不下去了,掏出纸巾走过去,把雷瑞瑞拉起来道:“瑞瑞,控制一下情绪,先吃饭,等吃完饭老师再送你回家。不然你一直这么哭,大家都没法吃饭了。苗校长和许风帆他爸爸,他们都饿着肚子在等你呢。” 被单老师这么一说,雷瑞瑞总算哼唧哼唧地消停下来。 …… 菜很快就上齐了。 几个孩子抓紧吃饭,补充能量,大人们则是谈笑风生,不紧不慢地说说笑笑。 桌上除了林佳昌和苗晓秋之外,还有一个百里坊小学的教务处主任,以及今天的开车司机。 司机当然是没什么话可说的,要不是没办法再另外开一桌,他根本不可能坐到这边来。 至于教务处主任姜老师,这会儿其实也不怎么自在,只能听苗校长和林佳昌你一句、他一句,然而偶尔搭个腔,显得有低三下四。 林佳昌和苗晓秋聊了一会儿,话题渐渐就转移到林淼身上。 苗晓秋忽然对林淼道:“淼淼,你知不知道,这个林叔叔和你爸爸是在同一个单位上班的啊?” 啥? 林淼一脸震惊。 为什么老林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 对了,一定要面子不肯说。 许佳昌和林国荣年纪差不多大,但是后来的人生轨迹,一个在天,一个在坑,依老林的性格,肯说这件事才怪了。但话说回来,老林对他在西城街道的另一个女同事,倒是经常提起。 那个女同事名叫胡剑慧,因为同时满足了“高学历”、“女性”、“少数民族”、和“无党派人士”这四个条件,仕途上一直非常顺利。在林淼大学毕业后还在瓯城区南城街道当临时工的时候,胡剑慧就已经是东瓯市的副市长,后来又进入了市常委班子,兼任东瓯市统战部部长。 林国荣中风瘫痪之后,脑子一度不太清醒,偶尔有清醒的时候,总会后悔当年没抱紧胡剑慧的大腿。说起来,他这个城管科科长,还是胡剑慧当街道副主任的时候,被她一手提拔起来的。 林淼这么想着,不禁就有些纳闷了。 一个许佳昌,一个胡剑慧。林国荣放着眼皮子底下这么好的政治资源不用,却整天往一些看似牛逼实则和他根本不搭边的领导身边跑,这不是舍近求远,花式自残吗? “叔叔好。”林淼回过神来,赶紧装出一副卖乖的模样,向许佳昌恶意卖萌。 许佳昌却显得不怎么在意,淡淡笑道:“不错,比他爸懂礼貌。” 林淼一听这话,顿时心都凉了。 不用说,老林肯定一早就把人家给得罪了。 怪不得从来不提呢,感情不但是面子问题,关键是早就关系破裂了啊! 中午一顿饭,林淼吃得有点心不在焉。 等填饱肚子,单老师就先领着四个孩子走了。 先把林淼、许风帆和梁欢欢送到招待所,等三个孩子都进了屋,然后才送雷瑞瑞回家。 招待所的房间就是最普通的单间,一张单人床,外加一个卫生间。 卫生间看着倒还挺新,没有浴缸,但可以站着淋浴。 不过林淼现在没这么需要,洗了把脸,稍微坐着放空一会儿,等到12点左右,就倒头睡了。 午睡时间,一直持续到下午1点半左右,林淼被许风帆敲醒了房门。 林淼开了门,许风帆和梁欢欢就跑了进来。 许风帆见林淼头发乱乱的,床上的被子也是散乱铺着,就知道他是刚睡醒,奇怪地说道:“你怎么还能睡得着啊?我一直醒到现在。” “中午不睡,下午崩溃。”林淼打着呵欠,看看手表,见睡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就穿上鞋子,走到卫生间洗脸刷牙。 梁欢欢坐下来,捧着脸道:“我也没怎么睡好,根本睡不着,一闭眼就脑满子各种想法。这比赛搞得我紧张死了。” “别紧张了,至少已经有个三等奖了。”许风帆笑着说。 “屁的三等奖,这个三等奖就是个安慰奖,我才不稀罕呢!”梁欢欢道,“而且听说只有一等奖能代表区里去市里比赛,我还想去市里比的。” “去了市里还有省里,去了省里还有全国比赛,全国比完还有世界比赛,不要贪心了,有个全区二等奖就够了,又不可能人人都像林淼这样,从小就是个天才。”许风帆叹道。 “说我什么?”林淼在卫生间里没听清楚,满嘴泡沫地走出来问道。 梁欢欢故意道:“他说你是个笨蛋!” “哦,行啊,挺有眼光的,被你看穿了。”林淼笑着对许风帆道。 梁欢欢一脸懵逼。 许风帆哈哈大笑:“你看,他根本都不理你!” 林淼洗漱完毕,整个人精神了许久。 他坐下来,就装得很随意地问许风帆道:“阿帆,你爸爸是街道主任吗?” “不是。”许风帆道,“好像是纪律书记什么的……” 林淼马上道:“纪工高官对不对?” “对对,就是这个,我老是说不顺这个词。”许风帆道。 林淼心里都快哭了。 老林啊老林,你特么得罪谁不好啊,就你那习惯性贪赃枉法的尿性,得罪了自己街道的纪工高官,你特么能升官就见鬼了啊! 三个小孩坐一屋,各怀心事地聊了大半个小时。 等到2点多,中午绕着瓯城区跑了一大圈单老师就来敲门了。 下午的考试时间是3点钟,但是也得提前一点过去,免得出什么幺蛾子。 第三十三章 一等奖 到了下午的决赛,考场里的人就少了很多。 不仅仅由于总人数少了大半,也因为安排在每个考场里的人数,比早上减了大概三分之一。加上少年宫的教室本来就大,后排的课桌没人坐了之后,整个场馆就越发显得空荡荡的。 早上的门槛赛,区里出于要为尽可能为各学校保留种子选手的目的,设置了同校不通场的规则,尽可能地淘汰了各校的弱渣,或者整个弱渣学校。但到了决赛,就不存在这种意义了。 林淼下午和两个同校队友,坐在了同一个考场里。 许风帆甚至就坐在林淼斜前方的位置,考前半个小时,还在和林淼扯闲篇。 一群孩子就像早上那样,乖乖坐在教室里,从2点半一直等到3点开考。 铃声一响,教室里便一片凝重,只剩下翻卷子和笔尖在纸面上滑动的声音。 考试的规则不变,依然是60分钟,30道题。 林淼这回状态不错,从第一题一直到第11题,全都没有卡住,直到做到第12道的时候,才第一次跳了过去,然后接着又是酣畅淋漓的12连斩。 他一鼓作气写了50分钟左右才停下,最终欣喜地发现,跳过去的题目一共就只有4题。 因为早上听了单老师的解释,貌似越后面的题目就越值钱,林淼咬咬牙,把刚刚最后跳过去的第28题,又拉回到了视线中。 憋着劲儿苦思冥想了足有5分钟,眼见着时间就快到了,林淼突然福至心灵,脑海里闪过灵感,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刷刷把答案写下来。 写完后再一检查,居然还真蒙出来了! 逻辑完全通常,完美! “同学们请注意了,只有最后3分钟了,还没做好的同学请抓紧,做好的再检查一遍。”监考考试还是老一句话。 林淼却没像早上那样早早缴械,而且翻回到试卷前页,去啃那道理论上应该最简单的题目。 这一次,他的状态来了。 只是重新把题读了一次,林淼立刻就有了思路。 他抓紧答题,飞快计算,就在铃声响起的同时,终于把这道题写完,长舒一口气,放下了笔。 教室里两个监考老师,也没再喊话,马上一前一后地将卷子收上来。 一边收卷子,为首的老师一边说道:“先不要走,和早上一样,我们马上就会把卷子改出来。大家先在教室里耐心等待半个小时,等下我们改完卷子,报到名字的同学留下合影,没报道名字的同学,就是这次的三等奖。” 林淼和许风帆互相看了眼,许风帆小声问道:“你考得怎么样?” 林淼比划了一个2,回道:“2题没做出来。” “才2题?”许风帆瞪了瞪眼,“我4题没做出来!” 教室里马上又有一个人喊道:“你们好厉害,我6题没做出来。” 说完就立马招来群嘲。 “恭喜你,三等奖了。” “哈哈,我们一起拿三等奖。” “什么时候三等奖都这么丢脸了?” 教室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唯有错了3题的猴子姑娘梁欢欢,脸上挂着冰霜。 林淼是肯定比她排名靠前了,这就意味着,离一等奖又远了一点。 “别说话啊,大家保持安静。”监考老师留下一句话,拿着教室里的50份卷子走了出去。 林淼和所有人一起,怀着忐忑的心情,等了超过20分钟。 快到下午4点半的时候,监考老师终于回来了,拿着一张单名,直接从头往下念道:“张雪茹、赵婷婷、苗艳秋、吴秋红、蒋琴琴、包玉婷、钱玉珏、高晓慧、林燕、朱佩慈、莫芳芳、林淼……梁欢欢……许风帆,这28位同学留下,其他22位同学可以先回去了,你们的三等奖证书,会直接送到你们各自的学校去。” 林淼听到自己的名字,倒是不觉得奇怪。 毕竟奥数这些套路,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只跳过了2题,说明最多也不会错超过3题,拿个二等奖以上,还是比较稳的。 不过刚才听顺序,貌似他才在这个教室里排第12位。 而瓯城区的比赛,一等奖是取前20名,二等奖是第21名到第50名。 这么一看,他这回估计是一等奖没戏了…… 总不能指望隔壁教室的水平整体偏渣,只有8个人挤进前20吧…… 林淼有点小失望,在转头一看梁欢欢和许风帆,这俩孩子脸色更难看。 “阿帆,二等奖了哦~”林淼跟许风帆笑了笑。 许风帆回得比较勉强,强颜欢笑道:“是啊。” 这小子中午跟梁欢欢说别贪心,现在自己都这副模样,典型的心口不一。 拿了三等奖安慰奖的孩子,稀稀拉拉地出了教室。 林淼他们又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老师过来喊道:“同学们,可以出来拍照了,一等奖的同学站前排,二等奖的同学站后排。你们班一等奖的有12个,一等奖最后一名是林淼。排在林淼后面的同学,等下全都站到后排去啊,我们抓紧把照片拍完,晚上去香格里拉酒店吃饭,所有20个一等奖的同学,和32个二等奖的同学,全都一起去!” 我擦! 考得好还有饭吃? 不对不对!妈的,这个才不是重点! “我拿了一等奖?”林淼一脸惊喜,很有一种明明已经被医生诊断为不治之症,结果找别的医院重新复查一次后,却发现那医生其实是个煞笔的感觉。 “这下厉害了啊。”许风帆羡慕地对林淼道。 林淼点点头,说:“走,拍照去,晚上多吃点,化悲愤为食量。” 许风帆只能叹一口气。 怎么可能还吃得下去啊…… 52个拿了奖的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走到指定地点。 林淼意外地在人群中发现一个只比他高十几公分的矮子,那矮子也发现了林淼,然后两个人一个站前排,一个却嘟着嘴站到后排。 摄影师喊着让一群孩子把位置站好,林淼却忽听身后传来一句:“那个最矮的,我不会输给你的!” 林淼转头一看,果然是那矮子喊的。 马上怼回去道:“我只是暂时比你矮一点,但你至少大我2岁,却在比赛里输给了我。所以我只是矮着玩玩,可你却笨得很认真。” 那矮子直接就煞笔了,被林淼呛得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多年以后,中科院某东瓯籍优秀青年科学家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自己之所以能取得今天的学术成就,都是因为小时候受到了某个死奸商的语言刺激。 那一年,死奸商6岁,科学家8岁。两人一生只交锋过一次,死奸商保持了100%的胜率,并且厚颜无耻地再也没有给过科学家重新挑战的机会…… 第三十四章 老林秀作死操作 林淼重生的这年头,哪怕是东瓯市这种经济还算过得去的沿海城市,晚上也几乎不存在什么娱乐休闲活动,所以家家户户的晚饭时间也就相对较早,通常过了傍晚5点就要开伙。 少年宫内,等获奖的孩子们拍完合影,天色渐渐转暗,差不多也就到了饭点。但前来和小朋友们合影顺道蹭饭的区教育局副局长,却没有急着要送孩子们去酒店,而是默默地站在原地,静候接送孩子的家长到来。毕竟等下吃完饭,孩子还是要让家长送回去的,不然教育局的那辆大巴车,就该变成环城公交了。 眼见着天色一点点变暗,少年宫里头也渐渐热闹起来。 半个小时以后,少年宫内亮起了灯,到处都是寒暄的问候。这些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来自不同学校的孩子,他们中的大多数家长,却都很诡异的互相认识。 各种主任、书记,喊得那叫一个热情洋溢。 林淼旋即就意识到,这年头能让孩子学奥数的,应该还是体制内家庭占绝大多数。 因为靠经商赚到钱的那一拨人,其实多数就是暴发户。这些土老板平时整天都忙着赚钱,别说悉心教导孩子了,能不把小孩养出公主病或者熊孩子癌就算不错了。至于课外的提高教育,他们中很少有人会有这种概念。可能只有少数一部分有钱老板,出于跟风或者其他装逼的目的,才会把孩子往奥数班里塞。除此之外,恐怕也就只有一些知识分子家庭,还会在负担得起额外学费的前提下,再让孩子多接受一点早期启发式的教学课程。 “哎哟!赵大处长来了!”夜色中,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抹着一头发胶的中年男人,在一个年轻人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地向人群走过来。身边那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个包,看他亦步亦趋的样子,应该是这位所谓的赵大处长的秘书。 区教育局的领导大喊一声,隔着十来米,就伸出双手迎了上去。 林淼被这气氛带了节奏,还以为自己是回到区府办了。 他习惯性地就转头跟身边的人打听道:“这人是市里的处长吧?” “你看出来了?”许佳昌就站在许风帆身边,同样条件反射地低头回答林淼道。 一大一小两个人,对视一眼,立马又移开了眼神。 林淼心道一声见了鬼,怎么不自觉地就多嘴了。 许佳昌则是眉头紧蹙,觉得林国荣这儿子也太早熟了。 要知道他的儿子许风帆,今年都六年级了,可是对体制内的级别系统,他还是一点都不懂。甚至就连他这个亲爹,明明都在街道里工作了好几年了,但许风帆照样连老爸的职务都说不明白。 再反观林淼,同样是街道职工家庭的孩子,这才6岁啊,居然单凭别人的反应,就能判断出赵处长是市里的处长,而非区里的处长。话说自己好歹也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小领导,可是这家庭环境耳濡目染的效果,怎么就还比补上林国荣那种股级家庭的?没理由啊! 许佳昌恨屋及乌,对林淼的早熟和早慧有点抵触。 他拍拍已经差不多有自己那么高的儿子,指给许风帆道:“风帆,那个是赵克明,咱们东瓯市信访处的处长,你知道市信访处是什么级别吗?” “市信访处啊……”许风帆迷茫了两秒,随口猜了吓,“市级?” 许佳昌放弃了,儿子的数学向来比语文好,看来将来不适合从政,还是朝工程师的方向发展吧…… 许风帆一看老爸沉默了,就知道自己答错了,就转头问林淼道:“林淼,那个人是什么级别的?” 林淼淡淡回道:“处级。” “那……那个……如果是那个什么处的区里的处长呢?”许风帆转眼之间,就已经把“信访”这两个字给忘了。 林淼继续给出答案:“区信访处是科级的,不过区里的不叫处,应该叫科,而且有时候也不一定的,因为这个部门很重要,所以有时候会低职高配,由副区长来兼任,副区长兼任的话,那这个科长就是副处级了。” “啊……”许风帆被林淼三句话就绕晕,晕得对体制系统的复杂性都感到恶心想吐了,直摇头道,“我以后才不要学这些,还是数学最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哪有那么多变来变去的花样。” 许佳昌听得嘴角抽抽,突然很想训儿子几句。 这不是变相向林国荣的儿子认输了吗?六年级输给6岁的,你好意思吗?奥数也考不过人家,机关的级别常识也不如人家,老子生你何用啊?许佳昌内心沸腾,可是生气归生气,他却毕竟是真正读过书、有修养的,脸上愣是一脸表情都没有。 这边许佳昌正跟莫须有的假想敌隔空战斗,人群中忽然又有人大喝一声:“阿明!你也在啊?” “哟?老林啊?你家孩子今天也来啦?”赵克明大笑着,跟来人握了握手。 林淼往前一看,正是自己家的林科长。 林淼和许佳昌见到这场面,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我草,有没有搞错”的表情。 到底谁能解释一下,林国荣平时到底都在干嘛? 为什么他一个破股级干部,会认识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市里的领导? 林国荣和赵克明两人一起朝着林淼走过来,林国荣见到许佳昌,先是微微一愣,然后露出很欠抽的神情道:“诶,许书记也在啊?” 许佳昌针锋相对:“你林科长来了,我就不能来啊?你家把少年宫包下了啊?” 林淼一听这开场白,心里立马十万个我草。 两人这关系,明显已经到了无法修补的地步了啊! 老林,林科长,我亲爹,请问你到底能不能换个对象作死? 跟自己单位的领导正面硬钢,真的有那么刺激、那么好玩吗? “爸爸,我们回家吧,妈妈还在家里等我们呢。”林淼急忙装幼稚,企图改变现场气氛。 林国荣却哈哈一笑,很开心地说道:“你妈晚上去你奶奶家吃饭了,我们晚上去酒店吃,你拿了一等奖,教育区的叔叔要给你奖励一顿大餐!” “你儿子一等奖啊?”边上的赵克明眼睛一亮,“你儿子几岁了?” “6岁。”林国荣很得意道,“跳级上了五年级。” “哦哟哟哟哟!”赵克明惊讶极了,大声道,“那你不是生了个天才啊?” “赵处长,这孩子不错吧。”苗晓秋这时也走上来,笑盈盈道,“国荣家的孩子,以后很可能就是我们学校培养出的最优秀的学生了。” “晓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赵克明客气地跟苗晓秋握了握手,苗校长毕竟还挂这个市人大代表的头衔。 林国荣和赵克明还有苗晓秋三个人说笑不停,许佳昌就这么被打脸似的,被冷落在了一旁。 他看着林国荣意气风发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受不了。 凭什么林国荣一个中专毕业的货色,也能爬上来啊?街道的干部任用制度绝对有问题! 许佳昌越想越气,饭也不打算吃了,拉起许风帆的手,就打断正和赵克明谈笑风生的苗晓秋道:“苗校长,我先带孩子回去了,我爱人还在家里等着呢。” “哦?许……风帆他爸……”苗校长显然不知道许佳昌到底是什么职务,笑着说道,“马上就去酒店了啊,一起来嘛!孩子考了一天也辛苦了,吃点好的,补一补。” “不用了,家里已经做饭了,也不差这一顿。”许佳昌强颜欢笑地说着,然后看了满脸想死的林淼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少年宫。 苗校长倒也不以为意,转回身去,继续跟赵克明叙旧。 林国荣也半点没有尊卑的意识,凑在两人中间,时不时插上一句。 林淼看着这片轰轰闹闹的场景,对自己家的老林只剩残念,干脆也不想了。 思绪转而飘到别处去—— 话说,区教育局今天组织这么一场考试,其中最大的一笔支出,其实应该是今晚的这顿饭吧…… 这教科书式的巧立名目…… 这理直气壮的公款吃喝…… 区教育局年底突击花钱的技术真尼玛牛叉!本秘书要给你们写个服字! 第三十五章 父子两面 从少年宫开到晚餐地点的香格里拉酒店,开车只用不到15分钟。 去吃饭的人不少,装了足足4辆大大巴——除了极少数几个非常不习惯这种场面的学生家长早早地带着孩子离开,剩下的学生当中,有不少是父母两个人一起来的。再加上教育局的七八个领导和工作人员,还有突围而出的各学校的领队人员,零零总总下来,林淼目测参加这场收尾宴的,应该超过了200人。 等到了酒店,果然一下子就是十来桌。 现场体制内的人占了多数,一到饭桌前,自然而然也就论资排辈坐下。 林淼他们这桌,应该是传说中的主桌。 以赵克明为中心,苗晓秋和另外几个已经提了干的学生家长团团坐下。而最让林淼感到牙酸的时,林国荣居然也毫不犹豫地坐到了这桌,并且拿着他这个儿子当挡箭牌,把他放在赵克明身边,老林自己则坐在他另一旁,摆出一副要照顾儿子的架势。 好在赵克明和许佳昌不一样。 赵克明显然非常喜欢林淼,于是父子俩一坐下来,立马就成为了当天酒局的话题中心。 老林几杯酒下肚,又拿出老牛逼来吹,把上次开学报名时和金校长说的那些话,又对酒桌上的人重生说了一遍,把赵克明一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林淼头一回看到父亲在酒桌上的表现,不得不说,老林确实是个搞气氛的高手。而且在面对比他高很多级的领导面前,也是真心不卑不亢。这一点,林淼自愧不如。 实话实说,林淼必须承认,自己其实是有门户和阶级意识的。哪怕他自己曾经就是体制内低人一等的临时工,但这并不能抹去他在拥有编制之后,面对其他临时工时所产生的身份优越感。 而眼下看来,老林则完全不是这样的人。 在这张酒桌上,老林半点都没有因为赵克明是个官,就对他溜须拍马、吹捧讨好,而是完全像个老朋友一样,跟人家吹牛打屁,言语间毫不做作。 林淼终于有点明白,父亲为什么那么固执地想要升官了。 原来在他的眼里,升官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老林从骨子里就把自己和区里、市里的那些领导看作了一类人。可以说,心胸真的很宽,宽到根本不在乎别人站得有多高。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是站在更高的地方看着别人。所以也就更加难怪,他几乎不把在路边摆摊的人当人看。 老林极端的思维方式就像一把双刃剑,要么成功,要么成仁。而他最后被人下阴招输得连编制都丢掉,也完全不是运气问题,根本就是性格决定命运。一切早就注定了的。 “还是书读得太少,吃了没文化的亏啊……”林淼喝着健力宝,有点替父亲感到惋惜。 只是话说回来,升官这件事,又哪有那么容易。 要讲规矩、讲策略、讲机会、讲能力的好伐…… 可以上这四点,老林顶多就具备了四分之一。 半次提干的机会,以及半桶水的办事能力。 至于规矩和策略——去特么的吧! 老林闹着要当官是不假,可他什么时候讲过规矩,什么时候又有过策略。 他跑官要官半辈子,来来回回所做的一切,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四个字——瞎几把干! 林淼从小目睹老爸的各种白痴行为,内心深处早就把林国荣当成了反面教材百科全书,所以日后他自己进入体制,在行事风格上,和林国荣相比完完全全就是两种截然相反的类型。 林国荣无所顾忌,林淼谨小慎微。 林国荣见到某书记直接喊老某,林淼见到某书记恨不能先来个90度的弯腰鞠躬。 林国荣平日里没事就爱往领导家里跑,林淼过年给领导发条明知对方不在乎的短信却依然还要字斟句酌。 也正因为如此,林国荣曾经得罪了那么多人,人们也明知道林淼是林国荣的儿子,林淼却依然能在机关里生存下来。 他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委曲求全、唾面自干、好死不如赖活的装孙子精神! 林淼在酒桌上听着林国荣牛逼越吹越大,思绪早已不知飘飞到第几重天。 等他从长久的放空中回过神来,林国荣已然又一次彻底喝大。 喧嚣的晚宴过后,林淼和林国荣被赵克明送上了出租车。 林国荣先是在半路上吐一次,差点吐到人家车里,等回到家里,又吐了一回。但这次就没那么好运了。喝得烂醉如泥的林国荣,先是被江萍拿着皮带抽得嗷嗷乱叫,然后挣扎起来,在楼下和江萍对殴了一番。家里的锅碗瓢盆被扔得碎的碎、裂的裂,这两口子倒是战得痛快,只是四周邻居们却被吵得不得安生。而且这么干上一架,林国荣至少一个星期的工资就打水漂了。 林淼是拿狂暴状态下的爸妈没办法的。 他耐心地等待爸妈打完架,等两个人体力耗尽上了楼,才淡定地穿梭在满地的玻璃碎屑中,拿了自己的牙刷和杯子,刷牙洗脸,然后洗脚,然后上楼睡觉。等到第二天醒来,楼下的战斗痕迹便全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仿佛爸妈从来不曾有过那场单挑。 见到林淼起床,林国荣和江萍脸上都露出了温和喜悦的笑容。 他们总算想起来,昨天晚上究竟是为什么而喝大的。 林淼拿了全区奥数比赛一等奖的消息,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周末火速传遍了整个天机巷四周。 往日里经常在私底下用“神童”来笑话林淼一家的那些人,这回终于全都说不出话来了。 在天机巷的邻居们看来,林淼的跳级是绝对有水分的,是肯定离不开林国荣的暗箱操作的。 然而这次的奥什么数学比赛既然是区里办的,那就不能再怀疑其权威性和公正性。对于林淼确实就是比自己家的孩子聪明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他们只能选择接受,并在心底里默默诅咒林淼全家有朝一日一定会倒霉,还有经常带着狗腿子在马路边掀人摊子的林国荣,迟早也会不得好死。 等林淼拿奖的消息在天机巷周边走完一圈,这时还有心情主动找上门来的,也就只剩下家庭条件同样不错的张淼他们家。 一大清早8点出头,林淼就被曾经的小伙伴张淼缠上。 张淼对林淼死拉硬拽,硬是把林淼拖去了他家。 然后在张淼爸妈各种弱智的提问下,林淼无奈荒废了一整个宝贵的早上。 闹哄哄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中午过后,等林国荣带着江萍出了门——貌似是要转移阵地,去某个亲戚家继续显摆儿子的威武战绩,家里才终于安静下来。 趁着这难得的清闲,林淼倒了杯水,拿出了纸和笔。 断更了小半个月的《小院杂谈》,是时候该续上了…… 第三十六章 半碗鸡汤 “我家正对门5米外有一条羊肠小道,宽约半人,左右均被邻舍墙壁所挡,终年难见阳光。无论寒暑,每逢雨后,巷内的青石小砖之上,总会一夕间布满青苔。经年累月,青砖愈青,青苔愈繁,仿若荒郊。沿小巷而入,为一四方天井,天井中又有一口不知何年所打的老井。这口老井,便是天机巷四周住户最初的饮水之源……” 林淼写《小院杂谈》,渐渐写出了套路。 每篇篇幅被严格规定在2000字到3000字之间的小章,被他准确地划分成了三个部分。 前500多字描写章节主题,无论从瞎编历史或者胡扯地理风貌入手,力求以最朴实无华的文字,做出最以假乱真的效果,让读者产生一种为之肃然起敬的高逼格感官体验。 接着来到中间部分,则描写此地居民与该事物的联系。通常林淼写到这里,这会借用一个真实存在的邻居,然后将其人物形象稍微艺术加工,便伪装成了这个桥段的主视角提供者。写这段内容时,文章的文字风格就开始朝伪文青方向大步扯蛋迈进,力求字字情深意切,催人尿下。这部分内容的字数,一般会在800字以上,因为这段文字,实际上都是在为最后一部分的文章结局做铺垫,虽然煽情,但还没煽到顶点。 最后一部分的内容,才是林淼年轻装逼时惯常使用的大杀器——半碗鸡汤。 所谓半碗鸡汤,其实是一种很高明的创作技法,一般非科班出身的人很难熟练掌握这门技巧,只有像林淼这种常年和文字打交道,又有十余年积累下的丰富写作经验的人,才能达到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的境界。如果具体举个例子,在中国文学史上,就有一篇非常广为人知的半碗鸡汤代表作,归有光的《项脊轩志》。 这种汤非汤的鸡汤,往往表面看似云淡风轻、宁静如水,可只要静心读到最后,基本上只要不是读者的自身文化水平低得太过分,或者毫无感性思维,就大多难逃心头一颤。甚至情感丰富的人,说不定还会红一红眼眶,然后长叹一声,叹出连自己都不晓得为何如此动情的愁绪。 就像《项脊轩志》末了一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时所植,今已亭亭如盖矣”,高中生读着或许没什么感觉,可要让稍微上了点儿年纪的伪文青再往深处想想,情绪一旦澎湃起来,那感觉基本上就等同于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含泪苦读郭晓明之流的悲伤逆流成河。 正可谓:听说下雨天,半碗鸡汤和伪文青更配哦! 眼下,林淼已经断断续续完成了《小院杂谈》的8个小章节。 距离计划中的20到25篇,还有着一大半的差距。 而他为了能把这个逼装到圆满,仅仅就在这一小半的内容里,就让天机巷里的不少邻居躺着中了他的加特林机关枪。 开篇至今,林淼家附近的邻居但凡是被他借来当文章主角用的,全都没什么好下场。 两个仍然健在的阿婆被他写死,街口那位明明就四肢健全、活蹦乱跳的修鞋匠则成了残废,还有隔壁某邻居的女儿,不幸发了疯。唯一稍微真实点的,是他隔壁的隔壁家的小儿子——这位仁兄是真的死了,80年代严打期间造了把土枪出去抢了10块钱,结果判了斩立决。但林淼不敢写得如此华丽,于是脑洞稍开,就改成了一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车祸惨剧。 在连续搞死搞残这么多人后,写到今天,林淼突然觉得不能再这么漠视生命了。 于是笔锋一转,今天的主角井婆婆,就成了一个苦等儿子归家的可怜人。 结尾是这样的:“阿明叔北上闯荡多年,井婆婆嘴上虽从未说过思念,但却时常独自坐在井边发呆。年轻时的阿明叔喜欢喝啤酒。每天临近傍晚,井婆婆都会买两瓶啤酒,装进打水用的小铁桶,浸入冬暖夏凉的井水里。然后在夕阳下走出小巷,等候下班归家的独子。阿明叔走后,井婆婆再没买过啤酒。一眨眼,那年在井边呱呱坠地的孩子已经会叫奶奶,可奶奶的儿子,却仍还没有回家。” 林淼写写停停,一篇文章写了接近3个小时,等画下最后一个句号,他不禁长舒一口气。 刚才入戏太深,差点把自己给感动死了。 站起来走到阳台,抬头看看天色,天色略显阴沉。 林淼揉了揉手腕,文思还未退去的脑海中,又对这本书的套路产生了新的构想。 话说中间部分和结尾部分,其实是可以对比呼应起来的。 比方结尾如果要写离别,中间就可以写得尽量热闹,写出欢聚的感觉;再比如结尾要写某人安详地寿终正寝,中间就可以写他几十年的生活不易,艰辛求存,却死如尘埃。同样的道理,如果中间非要写到某人暴毙而亡,结尾就可以来个新生命的诞生。 总之就是要伪装成很有哲学内涵的样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朝着读者的心头用劲,一字一句,打进阅读者的心脏,打得他们心脏病发。最重要的是,写法一定要往死里矫情! “嗯……看来寡人的水准又有所精进啊……” 林淼很满意自己搞出的这个套路,然后抬手看看表,3点52分,爸妈应该快回来了。 果不其然,不到10分钟,楼下就响起了开门声。 林国荣和江萍嘻嘻哈哈地走进来,那欢快的笑声,两嗓子就把林淼几个小时积累起来的装逼感冲击得一丁点都不剩。 “宝贝,你看妈妈给你买什么了!看!”江萍跑上楼,拿出一个新书包,跟林淼挤眉弄眼道。 林淼内心感到很痛苦,为什么自己的装逼状态永远都活不过12小时。自己的老妈真的是——就算和她一起看《阿甘正传》这种片子,她也能把话题扯到“这女人为什么那么坏要给男主戴绿帽而男主角为什么这么傻连这样的女人都要”这种问题上。拜托!这特么是重点吗?这特么是重点吗?!!!妈,亲妈!你就不能给你儿子留哪怕一点点的装逼空间吗? 我虽然不喜欢郭晓明,但偶尔也会有45度角仰望星空的精神需求的! “不看。”林淼傲娇地扭过头,毫不留恋新书包。 江萍却仍笑个不停,扔下书包,把林淼抱进怀里亲了又亲,亲得林淼满脸口水。 很明显,她今天下午和林国荣出门显摆得相当愉快,虚荣心满足得怕是都溢出来了。 林国荣这时也从楼下走上来,先随口问了句:“你下午又没出去啊?” 林淼嗯了一声。 接着林国荣就看到了茶几上的手稿,走过去拿了起来。 他毫无耐心地粗略翻过前页,直接翻到结尾,假装懂行地看了几秒钟,完全没有露出半点被文字感动的神情,却又认真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么写就对了嘛。老是把人写死了算怎么回事?不要写那么多死人,会不吉利的。” 林淼听了脸皮都在抽抽。 没理由的,我有没有可能其实是被抱养的…… 第三十七章 一点小成绩 周末一晃而过。星期一早上,多雨的东瓯市又迎来了降水。 这回雨下得比较大,林淼家地处低洼地带,一大清早,楼下就水漫金山。林国荣倒是无所谓,但林淼出行就困难了,这么小的身板万一被卷进下水井,那可就直接尸骨无存了。 江萍难得自告奋勇一回,要骑车送林淼去学校。 然后林淼就被她包裹得严严实实,披上小雨衣,穿上小雨鞋,又一次坐上了羞耻的幼儿专用座。 但林淼知道,江萍主要还是想去学校,再多听老师夸她儿子几句。 上学路上大雨滂沱,等到了学校门口,母子俩都稍微有点淋湿。 学校马路对面的糯米饭大妈没出摊,江萍就去了学校旁边面包店,给林淼买了个最贵的巧克力蛋糕——看起来似乎都没什么分量的一块,居然要3块5。绝对属于94年级别的轻奢食品。 江萍把牛奶和蛋糕装进林淼的书包,又把自行车停进学校的停车场里,牵起儿子的小手,心情相当愉悦地朝着教学楼走去,一点都没觉得这场大雨来得讨厌。 话说身为一个曾经的学渣,谁能想到她能生出这么学习优秀的儿子呢? 更不用说,她的宝贝儿子,又何止只是优等生这么简单? “还是我会生啊,我妈根本不行……”江萍内心的逻辑相当诡异。她完全不考虑“教育”这两个字,对孩子的成长这件事,完完全全看天吃饭。 从一楼走到三楼,走到五(六)班的教室门前,江萍放开林淼的手,朝里头看了看。 今天雨虽大,可此时教室里的学生还是已经到了一大半,并且在她身后,还不停地有学生甩着雨伞走进教室。 林淼自顾自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彭芳芳笑着问道:“今天你妈妈送你来啊?” 林淼嗯了一声。 彭芳芳看着站在门口不走的江萍,有点小讨好道:“你妈妈挺漂亮的。” “嗯。”林淼应了声,心说我家老林专骗漂亮姑娘,可怜我妈这辈子就砸他手里了…… 江萍见林淼的老师不在,略微有点失望,她笑着跟林淼挥了挥手。 林淼也回应她挥了两下,然后就目送老妈转身离去。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班主任周老师满面红光地从外头走进来,径直走到林淼跟前,张口就问:“林淼,你前天去区里比赛,拿一等奖了啊?” 林淼点点头。 周老师笑着说道:“刚才我上楼的时候碰到你妈妈了,幸好是和金校长一起上来的,不然还真不认识呢。金校长说等下让你去一趟广播室,让你读一篇稿子。你要不现在就跟她一起去好了!” 周老师指了指门外,林淼看过去,金校长就站在外头。 “下这么大的雨,还要走来走去……”林淼心里不甘愿地嘀咕着,拿出蛋糕和牛奶走出教室,然后和金校长一起下了楼。 彭芳芳看着林淼离开,不由好奇地问周老师道:“老师,林淼他拿什么奖了啊?” “全区小学生奥数比赛,一等奖。”周老师说了个比赛的全称。 彭芳芳和教室里其他孩子听到,顿时全都发出貌似熟悉的感叹声。 “好厉害!” “林淼真是太聪明了!” “林淼真的是个神童啊……” 林淼跟着金校长,冒雨来到操场旁边的广播室。 那是个很小的屋子,大概只有四五个平方那么大。屋子里仅有的桌子上,摆着广播室的各种广播器材,看着好像很复杂,但其实也就那么几个常用按键。 金校长明显很熟悉这里,打开总电源,开灯,按响话筒的开启键,然后看了眼时间,开始道:“喂喂,请各班班主任回到自己的教室,请各班班主任回到自己的教室,请在学校门口值日的值日生也返回教室,请在学校门口值日的值日生也返回教室。今天我们的晨会要早点开始,每个班级都把自己班里的广播打开,今天的晨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分布在学校各个角落的广播一响,各班级就立马动员起来,急急忙忙全都老实坐好,还没来得及吃完早饭的,也都只能在老师严肃的目光下,无奈地把面包收了起来。 别说,今天因为这场大雨,带面包进来的学生还真不少。 等过了几分钟,7点半一到,外面就响起了一阵平时在这个点并不会响的铃声。 待到短促的铃声过去,广播里就传出了金校长的声音。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今天要宣布的事情比较多,我们早点开始。首先来讲第一件事,我们学校外面最近有很多小商贩,在向同学们兜售一些闻起来很香的橡皮擦,但这些橡皮擦全都是有毒的,请同学们尽量不要购买。已经买的同学也要注意,千万不要放在鼻子前一直闻,昨天已经有家长找到我,说他家的小朋友闻了这个橡皮擦,晚上一直在吐,今天已经请假了,要去医院做检查。所以同学们一定要提高警惕,还有各班的班主任,也要留心这件事……” 林淼百无聊赖地坐在广播室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听金校长在那儿滔滔不绝。 一直听她说了半个来小时,等总算把各班的卫生流动小红旗安排完毕,金校长终于清了清嗓门,朗声道:“最后,我要宣布一件喜讯。在上个星期六,我们瓯城区教育局举办了全区小学生奥数竞赛,我们学校有三个同学获奖。而且在这其中,五(六)班的林淼同学,拿到了一等奖!等到12月份,林淼同学就将作为瓯城区的代表,去参加全市小学生奥数竞赛。请大家用最热烈的掌声,向林淼同学,还有获得全区二等奖的,六(一)班的梁欢欢同学和六(三)班许风帆同学,表示最热烈的祝贺!” 全校36个教室里,骤然响起在广播里都能听到的掌声。 林淼感觉有点小震撼,心说果然人多力量大,隔着这么远,隔着这么多道墙,外面还有这么大的雨声,居然这样也能听清鼓掌的声音。 2000来个小孩把双手拍得发红,片刻后掌声渐弱下去,金校长拿出一张纸,递给林淼,然后对着话筒说道:“接下来,请五(六)班的林淼同学为我们发言。” 林淼被金校长连人带椅子推到话筒跟前,对着话筒,喂了一声。 稚嫩的童声,在百里坊小学四周响起,紧接着就是照本宣科的官方发言:“各位同学,各位老师,早上好。很荣幸今天能在这里,代表全校同学做国旗下的讲话。上个星期,我和百里坊小学奥数队的同学一起,参加了瓯城区小学奥数竞赛,并且十分幸运地拿到了一等奖。我能取得这样的好成绩,首先要感谢学校各位老师对我的悉心指导,还要感谢学校领导和所有同学的对我的关心和鼓励,是百里坊小学培养了我……” …… 林淼拿到奥数比赛的大奖,是他个人迈出的一小步,却是百里坊小学的一大步。 但事实上除了他自己和学校领导之外,这件事跟其他小孩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被同学们祝福了一个早上之后,到了下午,班上就没有人再提这件事了。 他的那本荣誉证书,还有一等奖的镀金奖牌,也再没拿出来过。 林淼乐得清静,一直默默刷着自己小学六年级的奥数竞赛题,心平气和地过完了这一天。 等到下午放学,林淼照例还是要去音乐教室。 区里的比赛虽然结束了,但市里的比赛依然还要继续。 不过好消息是,这回的比赛,到市一级就结束了。因为这次竞赛并不是省里牵头搞的,而是东瓯市教育局自己组织的活动。所以等到12月份结束,林淼就可以悠闲一段时间。至于明年还会不会有类似的比赛,那就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放学的时候,大雨早就停了。 林淼走进音乐教室时,许风帆和梁欢欢已经坐在平时的位置上。 他们俩虽然去不了市里的比赛,不过课还是要继续上的。 话说许风帆他们六年级的孩子马上就要小学毕业,可是这年头小学毕业考试连个屁都算不上,在九年义务教育的体制下,市区里的孩子就算两门功课加起来只有100分,照样也能去上初中。 所以相比之下,奥数课反倒比正经功课更加重要一些。 只有抹不开面子的雷瑞瑞,选择了提前放弃。 全区考试过去,距离全市比赛还有一个班半的时间。 林淼前段时间补课补得其实差不多了,这会儿单老师上课,讲得就从容细致了许多。 一个小时后,今天的补课结束。 林淼背着新书包,和许风帆、梁欢欢一起走出校门。 三个人正要像平时那个各回各家,林淼却突然喊住许风帆,对他说道:“阿帆,你这个星期天有事情吗?” 许风帆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没事。” 林淼开门见山问:“那我星期天能去你家里玩吗?” “好啊!”许风帆想都不想就兴冲冲答应道,“我可以骑车来接你,你家住哪儿?” 林淼道:“不用去我家,到时候我就在学校门口等你好了。” “也好。”许风帆点点头,完全没有去想,林淼去他家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他安静了几秒,又对林淼笑了笑,说道:“对了,我还没说过恭喜你呢。” “不用客气了。”林淼微笑道,“只是一点小成绩而已,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许风帆赶紧悄悄道:“这话千万别让猴子听见,她会气疯的……” 第三十八章 替父外交(上) 奥数竞赛过后的这个星期,林淼一边忙于将余下的小学六年级奥数套路学完,一边还加了把劲,想尽快把《小院杂谈》的初稿弄出来。他早上刷题,课后补课,晚上写作,如此规律地过完一周,终于在周六下午把小学阶段所有能接触到的奥数题题型,完完整整刷完了第一轮;而《小院杂谈》的章节,也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地弄出来两篇。 周六晚上,林淼把这两篇内在情感严重割裂的文章从头到尾又细读了一遍,然后打算择黄道吉日,重新写过。文字质量不过关,这种砸招牌的事情,林秘书表示坚决不干。 一觉睡到大天亮,次日睁开眼,便是又一个周末。 林淼从床上爬起来,就看到林国荣正站在阳台上抽烟,他还当老爹这是失眠了,套上衣服走到外头,问老林道:“爸,你今天起这么早干嘛?” “上班啊。”老林一脸理所当然道。 林淼一愣,旋即又马上转过弯来。 街道办事处每逢周末都是需要有人值班的,通常情况下,每个工作人员每月至少都要轮到一遍。不过林淼重生回来差不多快有2个月,今天才见林国荣第一次去值班,想必老林应该是经常性找人顶班,这工作态度显然很有问题。而且话说你身为一个拖家带口的月光族,居然连单位白给的加班费都不要,这过日子的方式是不是潇洒得略微有点过分了? 林淼闻着熟悉的二手烟烟味,默默吐槽完毕,咳嗽两声,就转身回了屋。 过了一会儿,等林淼洗漱完,并以极大的毅力和非凡的勇气,在自家那个已经快一星期没处理过的粪桶上,捏着鼻子解决掉肠道的历史遗留问题,林国荣终于也从楼上下来了。 满身的烟味,把屋里那股浓郁的乡间地头的气息中和掉不少。 林国荣皱着眉头,心里其实也很别扭。 今天晚上又特么该去倒粪桶了,为什么粪坑会离家那么远?真是麻烦! 林国荣如是想着,一边弯腰穿好皮鞋,然后走到镜子前,看了看镜子里自己西装笔挺的样子,心中无比自恋地想,周闰发也就这水平了。 他整了下领带,转头却见林淼背着书包,也是一副要外出的样子。 林国荣不由问道:“天这么早,你要去找谁玩吗?” 林淼回答道:“去学校。” “不是说星期天没补课了吗?”林国荣奇怪道。单老师跟他打过招呼的,林淼星期天暂时先不补课了。等这星期区里的教练就位,少年宫那边会有后续的强化课程。也许是星期天补课,也可能要放在周六——因为像广场小学这些比较先进的学校,每个周六下午都已经不上课了。 林淼道:“去一个同学家,约好了在学校门口等。” “哦……”林国荣点了点头,说,“那爸爸送你去吧,反正也没几步路。” 林淼想想也行,就答应了。 林国荣拉着林淼,大手牵小手,一起出了门。 出了小巷,沿着笔直的连江路走到丁字路口,马路对面,有一家毫无装修痕迹的干净面馆。 父子俩直接穿过马路,来到面馆跟前,要了两碗鮸鱼鱼丸面。 这家店,就只单卖这一种面。做面的师傅是个五十岁出头的老阿姨,手艺十分高超,所以哪怕面条的价格不算便宜,可每天的生意依然相当不错。 稍等片刻,两碗热气腾腾的鱼丸面就端上了桌。 林淼从筷子筒里抽出洗得干干净净的竹筷,夹起一颗他曾经死都不肯吃一口,带着浓浓鱼味的鱼丸,咽着口水放进嘴里。他细嚼慢咽,细细品着只有在这些年才能吃到的鱼肉比面粉更多的上等货,那久违却熟悉的味道,差点把他吃哭。林淼就着煮鱼丸的新鲜原汤,哧溜哧溜地大口吃着面条,没一会儿,就将一大碗面条连汤带水都解决得干干净净。 老阿姨既是做面的师傅,也是店里的服务员。见父子俩吃完,笑着过来收了空碗,显得很稀奇地对林淼说道:“今天真是吃得又快又干净,怎么不把鱼丸给你爸爸吃了啊?” 林淼打了个饱嗝,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以前的我太傻了,是我对不起那些鱼丸……” 这一本正经的冷幽默,放在九四年根本就是核弹级的相声包袱。 老阿姨直接喷了,放下碗来狂笑不止。 而边上正抽着烟的林国荣听到,也差点被一口烟给呛死。 笑了老半天,林国荣终于缓过来,他无言以对地揉揉林淼的脑袋,然后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和两个钢镚,毫不心疼地往桌上一放。 一顿早饭12块钱,购买力大概相当于二十年后的四五十元。 这便是林淼幼年时的美好生活。 吃饱喝足,林国荣领着林淼走出面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百里坊小学门口。 林淼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早上7点40分出头,学校的大门自然关着,传达室里貌似也没人,只能干站着一边等许风帆,一边吹冷风。 “中午早点回家,你妈还等你回去吃饭的。”林国荣离开前叮嘱了一句。 林淼点点头,很直接地伸出手道:“爸,给点钱。” 林国荣连问都没问林淼要钱干嘛,很干脆地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毛票。先是抽出3张一块钱的,但想想又怕儿子不够花,于是又放回去,直接抽了张5块的出来,递到林淼手里。 林淼收款无情,马上跟老爸挥手作别,然后目送林科长穿过马路,拐进了路对面的一条小巷子。 但其实他拿钱没什么用,主要就是兜里有粮,心里不慌。 林国荣走远后,许风帆却久久没来。 林淼跟个煞笔似的在学校门口等了将近快1个小时,等到8点半左右,才见到那个长得瘦长瘦长,跟个大竹竿子似的家伙,蹬着辆崭新的自行车,傻笑着出现他面前。 “大哥,说好的8点呢?”林淼不满地晃了晃手表。 许风帆无奈道:“我没办法啊,我妈硬要我吃完早饭再来接你,她动作又慢,我也快急死了,生怕你生气走了呢!” “走吧。”林淼没废话,直接爬上了自行车的后座,跟着又问了句,“你爸呢?在家吗?” “当然在家啊,他今天又不上班。”许风帆毫无心机地回答道,“你问我爸干嘛?” 林淼敷衍过去:“你说你妈,我问你爸,对仗工整,表现水平。” 许风帆切了一声,要不是竖中指这个动作还没传进东瓯市,他肯定就单手骑车了。 第三十九章 替父外交(中) 许风帆载着林淼从百里坊小学一直往西,骑行不到5分钟,在第一个路口向左一拐,便进入了西城街。而两个人老爹共同的工作单位——西城街道,其名称正是源自这条马路。 以西城街为中心的这片区域,是瓯城区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这段时间,第一次搞旧城改造的成果。马路两旁均是新式的商品楼小区,外观上要比pf区气派许多。街道把办公地设在这一带,显然是为了面子上更过得去一些,而且如果有领导下来视察,也好更直观地让人家看到瓯城区的城市发展成绩。 这些商品楼的价格,在当年并不算贵。2000年前后基本就在3000元每平方的价位上浮动,而95年之前,价格应该更低,一套80平方的新房,理论上最多十五六万就能拿下来。以林国荣的工资水平来计算,差不多也就是十年的收入。 而要是江萍也出去上班的话,夫妻俩稍微勤俭一些,甚至六七年就能攒出这笔钱。 可问题是,当年的房价如此合算,西城街这一片商品房的空置率,却达到了将近20%。10间商品房里,去掉居民回迁的一部分,剩下用于出售的,卖出率可能只有一半。 当年的房子没人买,原因多种多样,概括起来主要有三类人。 这三类人,林淼家周围全都能找到典型。 首当其冲第一类,就是林淼他们自己家。林国荣和江萍曾经属于双职工,一个是事业单位的职工,一个是国企的工人。像这样的家庭,往往根本就不存在买房的概念。因为在这个年代,房子通常都是单位分配的。只要达到一定的条件,多申请几次,等个五六年,总能把房子等下来。尤其像现在,林国荣好歹还有一点小职务在身,再加上已经结婚生子,而且报告也打了好多年了。在老林想来,房子根本就是唾手可得的东西,再花冤枉钱去买,那就太煞笔了。 再说第二部分的人群代表,应该是张淼他们家。张淼家这时已经相当有钱了,银行存款不说百万,但三五十万绝对是有的。买商品房的价钱是十六七万,一套房子80平方,而他们家自己在原址上把楼推到重建,再算上装修,顶天了也就这个价,而且是一次性盖4层楼,居住面积简直不要大太多。所以按这个思路,这年头的有钱人,多数还是选择自己动手。 除此之外,还有剩下最后一部分人,就是林淼家附近家庭条件普遍一般的其他邻居们了。 这些老住户在天机巷住了几十年,一方面他们本身就是依靠这附近的菜市场讨生活,根本没有去别处买房的必要;二来就算想买,也不见得能一次性掏出那么多钱来。 所以与其主动买房,还不如耐心等待拆迁。 这年头不少阿公阿婆都对拆迁政策充满乐观,而后来事实也证明,天机巷这一带的拆迁补偿确实不少。因为从天机巷出来,往北直线距离不到200米就是瓯江。市里对沿江地带的规划,是要打造成城市景观带和cbd商务中心。因此老人们虽没读过什么书,甚至好多人根本就不识字,但单凭江湖经验,他们就不会贸然搬走。至于额外花钱买房这种事,更是想都不会去想。 西城街的商品房,在很大一段时间里受到了冷落,直到98年之后,东瓯市经济大跨步向前发展,城市外来人口激增,那时才开始慢慢有了房地产投资。 在这方面,林淼家最有超前目光的是就是他小叔,林国华。 在林国荣苦苦等待单位分房的时候,林国华已经闻到资本的气味。97年的时候,林国华就胆子很肥地借钱买了一套房子,然后拿出租掉,用收来的房租还钱。再后来他老婆,也就是林淼的婶婶叶慧芳,干脆从单位辞职,自己搞起了房屋中介。 二十年后,林国华和叶慧芳一家靠着炒房卖楼,家产起码已经超过一个亿。当然,为了防止林淼找他们家借钱,林国华从不透露自己到底有多少存款。 所以要不是小叔为人自私、小气、势利、阴险、虚伪、贪财、善妒、冷血、薄情、寡义,等等等等,林淼心底里其实还是挺佩服他的。 林淼刚重生回来的前几天,也有想过要不要劝江萍早点去搞个房产中介。 但后来想想,还是放弃了。 且不说江萍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单就说他自己今年才6岁,过年连个压岁钱都保不住,像家庭投资这么要紧的事情,就更不可能有发言权。只能等日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在林淼的心里,赚钱这件事,归根到底关键还是看命。 就像江萍的弟弟,林淼他亲舅舅江洋,初中毕业后在家啃老两年,然后去当了兵,等他当兵回来,根本没人觉得这小子能干出什么名堂。可是谁又能想到,就在那之后才几年的光景,江洋就靠着各种不能外传的偏门狂赚数百万,后来更是财运高照到逆天,炒股买什么都涨,开店卖什么都赚。当年林国荣垮掉之后,林淼家要不是靠着江洋资助,可能真的连饭都吃不上。 林淼坐在许风帆身后,看着一路倒退过的还未被私家车包围的西城街旧景,思维无限发散着。 随着车子剧烈一磕,许风帆把车骑上了马路牙子,林淼终于回过了神。 紧接着,两人就进了小区的大门。 这年头的新式小区,连保安都不存在,所谓的大门,其实就是一个空荡荡的谁都能随便进的大门洞。过了门洞,里面就是成片的商品房。 林淼往前骑了十几米就停了下来,然后哈哈大笑着把下车无力的林淼,从后座上抱了下来,一边吐槽道:“我弟弟上幼儿园都比你长得高!” “你还真以为炎黄子孙是一家,大家基因都一样啊?”林淼下了车,仰头看着小学还没毕业,身高就已经突破160的竹竿精,无奈地叹道,“我爸165都不到,你爸170多,先天就不一样的好不好?” “那你还是长得太矮了,按基因来说你都不该只有这么丁点大。”许风帆很不厚道地比划了一下。 林淼用死鱼眼的眼神看他。 许风帆哈哈一笑,推着自行车,进了小区的停车场。 几分钟后,许风帆带着林淼,走到了一幢6层高楼前。楼下紧锁的大门,是这年头的民居中还相当少见的电子锁,不但安装了门铃,还自带通话器。 许风帆按响602室的门铃键,门铃响了2声,然后话筒被人接起,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谁啊?” “妈!是我,我带神童回来了!” 那头直接挂了话筒,紧接着楼下的门锁就发出一声很响亮的声音,铁门弹了开来。 这就是新房子的好了,开个门都能有这么大的动静,在穷人面前装逼装得响亮。 林淼跟着许风帆进去,随手把本就会自动关上的铁门一带,身后又是砰的一声巨响。 许风帆道:“这门就是这点不好,声音太大。晚上楼里有人稍微晚点回来,整栋楼的人都会被吵醒。幸好我家住得高,影响稍微小一点。” 林淼点点头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你这个心态相当好。” “啊?”许风帆显然没听过前半句,一头雾水,接不上话了。 林淼体力差,爬到6楼,已经气喘吁吁。 许风帆家的房门就在楼梯口,房门早就打开,许风帆脱了鞋子进屋,顺便给林淼拿了双小一号的拖鞋。 林淼换上拖鞋进去,先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时厨房里走出一个看年纪大概四十岁左右、略微有点发福的中年妇女,见到林淼,马上露出和蔼的笑容,问道:“你是国荣家的吧?” “嗯。”林淼马上装乖卖萌,故意奶声奶气地说道,“阿姨你好,我叫林淼,打扰你了。” “诶,别装蒜啊!你平时说话没这么嗲的!”许风帆受不了,直接拆穿道。 林淼理都不理他,走到许风帆他妈妈跟前,摘下书包,打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两包从家里偷摸出来的茶叶,说道:“阿姨,这是我爸爸让我给你带的伴手,他说第一次上门要送见面礼的。” “哎哟,你爸是不是逗啊!”许风帆的妈哈哈大笑,心里一边在想,这个林国荣,也没她家老许说得那么不堪啊,还知道让儿子带点见面礼过来,做人不是还挺客气的吗? “不用,不用,阿姨家里的茶叶多得是。”许风帆的妈妈又把茶叶塞回林淼的书包里。 林淼却很坚持道:“阿姨,你全都让我拿回去,我爸该骂我了,你要就不拿一包就好了,我带一包回去,这样我爸爸也不会说我。” 许风帆的妈妈拿起茶叶,看了看包装,确定并不是什么好的茶叶,才点头道:“好好,既然你爸爸这么有心,阿姨就拿一包,谢谢你爸爸啊!” 林淼马上道:“该我爸爸谢谢你们才对,我爸爸老跟我说,阿帆的爸爸在单位里很照顾他的。” “啊?”许风帆的妈妈看着林淼真挚的表情,不由得一脸懵逼。 这事儿不对吧…… 听自家老许说,他和林国荣早就已经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了啊…… 而且老许这一年来,每天回家后就只有三件事是固定的:吃饭,看新闻联播,骂林国荣,连和她啪啪啪都没这么勤快…… 都这态度了,林国荣还能念他好? 该不会是这孩子胡说八道的吧? 不对,不对,这么小的小孩,就算拿了全区奥数一等奖,也不可能这么早熟啊。 会不会是林国荣自己的意思? 许风帆的妈妈一想到这儿,马上问道:“孩子,这话是你爸爸让你跟我们说的,还是你自己想到的啊?” 林淼恨不能把食指含进嘴里装天真,只是这么干实在太恶心了,他真的做不到,于是把语气稍微变正常点,收敛嗲声嗲气的感觉,正色道:“我爸爸让我说的,他还特别认真地说,一定要把话带到。” “哦,好好好,阿姨知道了……”许风帆的妈妈开心了。这斗了大半年,还是她家老许赢了对吧?林国荣服软了就好,不过能想到让儿子来带话,这办法还真是挺不错的。大家都有台阶下,面子上都过得去。她继续道:“你回去跟你爸爸说,以前的事情,阿帆的爸爸就当它全都过去了,以后大家好好相处……” “谁说过去了啊?”一个瘦长的身影,从屋内的主卧走出来。 许佳昌穿着件睡衣,打断了他老婆的话,然后面色很严肃地对林淼说道:“孩子,你来我家里玩,叔叔很欢迎。你是个好孩子,叔叔知道。但是叔叔和你爸爸的事情,你小孩子就不要多管。你爸爸要是想和叔叔说话,你回去告诉他,让他自己过来。不是面对面说话,叔叔不会理他。不管他让你带什么话,叔叔都当没听见。” 林淼嘟起了嘴,露出一脸粉嫩嫩的小委屈。 “许佳昌,你干嘛呢?”许风帆的妈妈一看林淼这可爱又可怜的小模样,立马就母爱泛滥了,不乐意了地说道,“孩子这么小,你吓唬他干嘛?” 许佳昌没说话,转身回了屋里。 许风帆的妈妈笑着摸了摸林淼的头,一脸慈爱道:“孩子,阿姨做了点绿豆糕,你先和阿帆去他房间里玩,阿姨把点心给你们端进去。” 林淼装乖点头,跟着许风帆,进了他的卧室。 许风帆的妈妈,很快就把糕点拿了进来,然后房门一关,许风帆就迫不及待地拿出红白机来,问林淼道:“会玩吗?” 林淼对这东西已经有点陌生了,点点头道:“稍微会一点。” “稍微会一点就行。”许风帆笑着插线,动作很熟练,不一会儿,小电视的屏幕上就跳出了超级玛丽的画面。他很有东道风范地把手柄递给林淼,介绍道,“喏,按这个是跳,看到怪来了可以跳起来踩死,但是被怪碰到了你也会死,天上的石头可以撞碎的,这边就是上下左右,我们一个人一条命,你先来试试,你死了就换我来……” 林淼接过手柄,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英文,很熟稔地调到start上面,轻轻一按。 许风帆不由转头看了看表情淡定的林淼,眯着眼问道:“诶,其实你家里也有对不对?这么熟练,还跟我说只会一点……” “大哥,我又不是文盲,这种小学级别的英文,我当然能看懂的啊。”林淼道。 “说什么鬼话呢,小学哪来的英文?你当我六年级是白上的吗?”许风帆当然不信,很肯定道,“你家里绝对有游戏机!不然你告诉我,那个英文是什么读的?” 林淼淡淡道:“死大特。” 许风帆不信了,起身就冲出门去,大喊道:“爸!你来一下,我问你个事情!” 第四十章 替父外交(下) “怎么了?”许佳昌抱着个保温杯,不疾不徐地从自己的房间里踱出来。 许风帆却着急得很,上前就拉住许佳昌的衣袖,把老爸往自己的房间里拉,一边说道:“林淼说他会英语,你来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林淼坐在许风帆的房间里,听到这货这么来了句,瞬间就蛋疼了。 会说一个英语单词就是会英语,那我国各年龄段的英雄好汉们看了那么多的“yamiedie”、“kimoji”和“yiku”,岂不是要号称全民日语八级了? 没这么说话的啊! 林淼无语间,许佳昌和许风帆这父子俩就已经进来了。 许佳昌大专毕业,在他这个年龄段当中,可以勉强算得上是知识分子,英语水平虽不见得能高到哪里去,但绝对要比林国荣那种中专的二把刀好上几个档次。 听到儿子的话,许佳昌相当不以为意。 这年头英语教育还没普及,一般孩子都是到初中才开始接触26个字母,然后一点点把拼音和英语区别开来。而哪怕是家庭条件比较可以的孩子,就算提前报了英文的学习班——好一点的地方,诸如瓯城区少年宫的英语基础班,但基本也就是学点“what's-your-name”这样的简单常用语。 一个学年补习下来,孩子如果能学会现在进行时这种初级的时态应用,差不多就是全市小学生中的战斗鸡水准了。但如果再想继续学,不好意思,少年宫不教了。因为人家少年宫只收五、六两个年级段的孩子,一旦学完指定的课程,就马上颁发结业证书。而之所以不收更小一点的孩子,人家是怕孩子会把拼音和英文字母搞混,到时候学成个四不像,反而要被家长抱怨。 许佳昌也曾想过要给许风帆报一个英语班,后来看了看少年宫的教材,觉得也没什么值得学的内容,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因此在许佳昌想来,林淼估计又是被林国荣送到哪个课外机构拔苗助长去了。 林国荣那个死文盲,难得走狗屎运生了个聪明儿子,可就冲他这教育水平,这个林淼将来的发展可能好不到哪里去啊…… 许佳昌心里带着三分惋惜和七分幸灾乐祸,跟着儿子走到林淼身前,就听许风帆大声道:“林淼,你再把刚才那个英文跟我爸说一次,看看说得对不对!” “阿帆,你都六年级了,不要这么小孩子气好不好。你跟我一个6岁的有什么好争的呢?我前天才被苗校长把我的红领巾给收回去了,我已经在人生的关键时期输给你了啊!”林淼苦口婆心。 “啥?”许风帆完全没听明白林淼在说个鬼,只是单纯地被转移了注意力,问道,“苗校长干嘛把你的红领巾收回去?” 林淼惆怅地叹道:“这事说来话长……那是1994年的第一个国庆节,要比我曾经经历过的稍微无聊一些……” 许佳昌打断了林淼的扯蛋,很干脆地问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红领巾早晚会还给你的。我家阿帆说你会读哪个单词啊?读给我听听。” “哦,对对,差点被你给带跑了。”许风帆急忙蹲下来,指着摆在地上的小电视机上的画面道,“爸,就是这个,意思应该是‘开始’的这个英文。” 许佳昌瞥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我儿子就是聪明,从来也没学过什么英语,玩玩游戏就能搞清楚“start”的意思了。 他嘴角含着微笑,表情很骄傲。 许风帆又催促林淼道:“林淼,别磨蹭啊,快读啊!” 林淼没办法了,只能读了一遍,然后又扯蛋道:“你们知道吗,我的红领巾被苗校长拿走这件事,直接导致了隔壁十八中的校长被免职了。” “胡说八道。”许佳昌倒是对十八中的某人被干掉这件事有所耳闻,但他死都不会相信这件事会和林淼的红领巾有什么关系,心中不由得对林淼又多了一分厌恶。这么小的孩子,就能这么满嘴爬跑火车了,以后要是不好好教育,长大了指不定多少人会被他骗。 许风帆倒没这么多念头,只是问他爸道:“爸,他说得对不对?” “对倒是对了,不过也没什么,比你早学个几天而已。等你明年上了初中,这些单词的读写都是最基础的。”许佳昌淡淡说道,然后转身就要走。 这时却听许风帆问道:“林淼,你英语跟谁学的啊?” 林淼跟随意地回答:“自学的。” 话音一落,许佳昌立马就站住了。 林国荣啊林国荣,看你教的什么儿子,6岁的孩子自学英语,你当我们的智商都是摆设吗? 许佳昌干多了纪检工作,最是听不得别人胡说八道。他眼里容不得沙子,回过来身,就阴沉着脸问林淼,一副要打脸的气势:“自学?怎么个自学法啊?” 林淼一看许佳昌似乎是脾气上来了,赶紧使出前世应付领导的终极杀招——【您说什么都对!】——装出彻底认怂的架势,连忙道:“叔叔,我胡说的,我根本不会英语,就是会说几个简单的单词。” 伸手不打笑脸人,许佳昌攒得满满的怒气值,居然就这样卡住了。 他看着林淼那谦卑温良的小模样,愣是再也提不起打脸的心情,狠话到了嘴边,直接就变成了这样的:“你也别这么谦虚嘛,像你这个年龄,能学会一点外语的单词也算很不简单了。” 这话说完,许佳昌都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 夸他干嘛?夸他干嘛?林国荣的儿子,有什么好夸的! 但许风帆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却是当真了,显得挺羡慕的样子,对林淼道:“对啊,我都六年级了,除了谢谢、你好,别的一个词都不会说呢。林淼,你到底是跟谁学的啊?要不我跟你报一个班吧,反正我接下来也不用去市里比赛,时间多得很。” 报班?报班不用交学费的啊?你当是免费的啊?还有,去不了市里的比赛,这种事有什么好得瑟的?而且还是跟打败你的6岁小孩说!脑子被门板夹了吧?许佳昌的内心活动非常剧烈,要不是林淼在这儿,他可能会抽出皮带,让许风帆知道一下什么叫父亲热烈的爱。 林淼也很纠结。 这事该怎么解释呢? 老爷爷那套鬼话,估计整个东瓯市也就林国荣会相信他啊…… 林淼摸着下巴,脑子飞快地运转着,搜肠刮肚了好几秒,终于想到个证据充分却又无法现场证明的理由:“嗯……我这个法子,你学不了。我爸有个朋友,也姓林,我叫他叔叔,现在是住在美国的。林叔叔有时候过年偶尔会回来,去年他回来的时候,教了我英语的音标发音,还教我怎么拼这些发音,我学会了之后,他就给了买了本英汉词典,我平时没事就翻翻,翻着翻着,就自学了几个单词……” 林叔叔,确实是真实存在的人物。 林叔叔是林国荣的朋友也不假。 林叔叔移民去了美国,也是确凿的事情。 但是林叔叔教他音标,纯属妈逼的扯蛋…… 一个好的谎话,就是八分真三分假,林淼对自己这次的急中生智,感到十分满意。 老许,有种的你飞到美国去问啊~ 然而就在林淼正以为自己已经把这件事应付过去之时,许佳昌却突然冷下脸来,鼻子里喷出冷冷的一声:“哼!” 叔叔教了音标就能读字典了,这话比刚才的自学还特么欠抽呢! 真当自己是神童啊?这牛逼都吹到天上去了啊! “你这么一说,叔叔倒想考考你了。”许佳昌决定了,今天一定要让林国荣家的这个小鬼哭着回去。敢这么胆大包天地侮辱你许伯伯的智商,今天不让你长长记性,将来还得了? 许佳昌风风火火跑回自己房里,然后过了半天,才拿出来一本貌似已经许久没用过的英汉词典。 许风帆的妈妈一听老许居然要考一考林淼的英语水平,赶紧把做午饭的工作都放下了,兴冲冲跟着许佳昌进了许风帆的房间,一家三口对林淼摆出三堂会审的姿势。 林淼心里默默地说老子只是来替我爹示好的啊,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你们就用《新华英汉词典》这么残暴的工具来对付一个不满7周岁的幼童? 你妈妈个蛋!已经涉嫌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了好不好! “来,这个词,你给我读一下看看。”许佳昌其实自己也不懂音标怎么拼,他们那时候的英语教学,水平甚至还比不上眼下的初三毕业考。 许佳昌只是翻出一个他自己还记得的,自认为发音难度够高的单词,觉得用来让林淼难堪,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林淼无奈地拿过词典,一看上头那个连大学四级程度都够不上的初中级单词,瞄都没多瞄一眼,直接脱口而出道:“environment,环境。” 许佳昌懵逼了,脸上那表情有点死都不能信的意思,道:“你再读一次?” 林淼重复了一遍。 许风帆赶紧问他爸:“爸,对吗?” 许佳昌说不出话。 旁边许风帆的妈妈却开口了:“对的,是这么读的,而且这个发音听起来很舒服啊,好像就是外国人在说话一样。” 许风帆的妈妈,以前是师范大学毕业的,当过五六年的初中英语老师。 生了许风帆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就提前办了病退。 许风帆虽然从没让他母亲教过他英语,却知道妈妈在外语这件事上,是比他爸更有发言权的。 “这孩子,数学天分这么好,想不到语言天分也这么厉害。”许风帆的妈妈越看林淼越喜欢,忍不住弯下身来,摸了摸林淼的头,叹道,“真是神童啊,名不虚传。” “什么名不虚传!”许佳昌略微有点失态地喝了一声,但马上就又忍住脾气,显得十分不服道,“再来几个,林淼,你跟叔叔说,方法这个词该怎么讲?” 林淼也算看出许佳昌这老小子是什么意思了,但到了这份上,他就算再认继续怂,显然也毫无什么意义,他干脆不怂了了,装逼装到底,笑着说道:“叔叔,这个词可有好多种说法,书面上常用到的,way,method,approach,在不用的语境下,这些词都可以表示方法的意思。还有平时一般口语上能用到的,idea也不是不能这么翻译,i-have-no-idea,可以翻译成我不知道,也可以翻译成我没办法,反正怎么灵活怎么用,还有一些稍微冷僻一点的一词多义,比方mean这个词,变成复数形式也可以是方法的意思。我现在水平有限,词汇还量不够,大概就只能说这几,别的也想不出来了。” 房间里另外三个人听林淼这么一大通白话下来,精神状态全都有点崩溃。 神童,你赢了…… 我们全家的智商可能真的是被狗吃了…… 许佳昌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对许风帆说了句“以后要向林淼好好学习”,就怔怔出神地出了房间。差距太大了,许风帆和林淼之间,甚至有可能差了个水木大学的本科毕业生。素来以有文化在亲属中间广受赞誉的许佳昌,第一次在家族智力这件事上,感到了恐慌。 连林国荣那种货色的儿子都干不过,还有什么脸说自己聪明? 许风帆的妈妈陪着许佳昌,走出了房间。 他们夫妻俩关了卧室的门,在里头窃窃私语了良久,直到临近中午,快要吃饭了,林淼表示要回家的时候,两人才从房间里又走了出来。 许佳昌和许风帆,父子俩一起把林淼送到楼下。 等许风帆去停车场拿自行车时,林淼突然对许佳昌道:“伯伯,我爸那个人,其实就是虚荣好面子,您是有文化的,读过的书,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他没文化还硬要有装文化,平时不懂装懂、胡说八道,我其实看着也挺烦的,就是忍着不说。他要是有什么地方说错话,让您觉得不舒服了,您就当是遇到不讲理的文盲,真的,和我爸计较长短,不是一点意思都没有,而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您就当他说话是放屁,随他放吧,反正他那点屁量,也污染不了西城街道的空气。” 许佳昌听得有点愣神。 如果换作是一般的小孩,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笑笑也就算了,顶多就是认为孩子是在模仿大人说话,或者是把电视剧里的台词给背下来了。 但他亲眼所见林淼的水平,这些话,就不能不再认真想想。 林佳昌低头看着那满脸胶原蛋白皮肤嫩得能掐出水的小家伙,当真无语问青天,老子怎么就生不出这样的? “大人的事,你小孩子不用操心。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知道吧?”许佳昌既不表态也不正面回答,摸摸林淼的头,跟之前相比,动作简直不要太温柔。 这时许风帆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飘到两人跟前,许佳昌抱起林淼,轻手轻脚地放在后座上,然后嘱咐儿子道:“路上慢点骑,小心着点后面的同学!” “知道,知道,我这技术你还不放心吗?人称我西城街自行车小王子,什么时候出过车祸……”许风帆大白天立flag,也不怕出门就被人拿一血。 许佳昌没好气道:“胡说八道什么呢!送林淼到家后,马上就给我回来吃饭,别在人家家里吃,知道吗?” “知道,知道,话真多,我又不是6岁小孩……”许风帆说着,就蹬着踏板,呼呼骑出了小区。 许佳昌站在原地,怅然叹道:“唉,你要是6岁就有这水平,老子拼了命也要把你送到京城去读书啊……林国荣,呵!真是傻人有傻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