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代双骄·落枫劫》 第1章 楔子 风,呼啸不停,在林中不停盘旋。无月的夜,四处都是一片诡异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看不清前方等待的到底会是什么。 江熠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枫林中打转,跟着风向踉跄着跌过,在林间留下一连串哗哗啦啦的响动。从山崖上滚下来,虽是一时保命的应急之策,却也是在以性命作赌注,毕竟那陡峭的山坡下被丛丛簇簇的红枫遮盖,谁也不知道下面有着什么样的危险。 北方的土地板结,石头一样坚硬,从高处跌下,难免一身伤患。追兵已近,接应的人却还没到,就算是摔断了腿,也得爬起来继续的逃命。虽然他不是第一次遇上土匪打劫,但却是第一次被逼至如此狼狈的地步。这天时,这地利,甚至这人和,对他来说皆是大大的不利,在跳下山崖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将自己身边所有的人全部怀疑了一遍。 表象亲和,永远只是为了他的钱财,如连枕边之人都信不过,这天下,又哪里还有他的亲人? 心,被秋风扫过,似连血也冻结。江熠渐渐失去了逃生的力气,一步步的向前挪去,没看天,更没看地。脚下痛得钻心,一高一低,晃晃悠悠,猛然绊到什么东西,嘭得一声,重重栽倒于地。 脚步声从前方传来,江熠却连眼皮也不带抬,就那么死气沉沉的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来人是谁已不重要,生死不过一线之间,一切,听天由命了。 脚步声轻轻缓缓,停于身边,有人在他脚边蹲下,冰凉的手按上脚踝的伤处,痛得他浑身猛然一颤,几乎当场破口大骂起来。 “你还能走吗?”孩子稚嫩的声音传进耳内,在这寒冷的黑夜,就像是点燃了一盏希望的明灯。江熠睁开眼,只看到一团小小的黑影缩在他脚边。 “你……是谁?”他艰难的挪动身躯,却只是撑起了半个身子。孩子沉稳的回答道:“山野人家,萍水相逢,不必问那么多。你的腿有点骨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前面不远有个柴棚,你若还能走,我扶你过去。” 江熠微微心惊,他不知道这孩子是从哪冒出来的,处事不惊,出口不凡,话语中透着隐隐的威严,让人不得不信服。他说他是山野人家,谁会相信?这孩子的父母,又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在被人追杀?”孩子从背后卸下一捆木柴,劈折了几根,一边撕下衣襟将他的断骨接好,一边平淡的问道:“你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江熠心中一跳,忙否认道:“不,不。我只是方才遇上了强盗,一时惊慌。对了,你半夜跑出来,就不害怕?” “怕?我一清二白,有什么可怕的?你现在也身无分文,更是无利可图。半夜出来拾柴是我的习惯,我家活多的干不完,今天还算是出来晚了。你若再不走,我可就不管你了。”说着,孩子站起身,继续背起了那捆柴火,转身径自朝着枫林深处走去。 江熠怔了怔,一咬牙,撑着地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扶着树跟在孩子身后,缓缓步入那猩红的枫叶之中。 叶落无息,风声空洞。火光在林间流窜,如同密密麻麻的萤火虫,晃动了一整夜,惊起远处村落隐约的犬吠,声声不停,直到天边透出朦胧的阳光,才渐渐平息。山谷中隐藏着的村落,在清晨苏醒,炊烟袅袅,平静更是平淡。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村中犬声鼎沸是到底为什么,更没有人知道在这桃源深处一般的安宁之外,又到底隐藏了些什么不同寻常的秘密。 人们依然如往常那般耕田,织布,依然如往常那般串门,喝酒。日子从来都是这样的过,以前如此,以后或许也将如此。 托这山路难寻的福,江熠躲在村外的柴棚里也安然平静了几天。几天之中,除了那个孩子会在每天夜里送点窝头咸菜,顺道给他看看腿伤,再没有其他生物光顾过这个茅草搭成的破棚子。 这样的日子对江熠来说,虽然是难得的清闲,却也相当无趣。因为腿不能动,他只能靠在门口看风景,而那家家户户和睦融融的暖意,却让他感到越发的孤独。他有家有口,有钱有势,他一直高高在上,一呼百应,看似什么都不缺,却好像唯独少了一份亲,一份情。家,看上去是个家,其中的冷清只有他自己知道。夫妻分居,女儿年幼,终日奔波劳苦,心力憔悴,却无人能够分担一二,这样的日子,是不是太累,太累? 这天夜里,江熠依然在黑暗中等待孩子的到来,这些时日相处虽不太多,相互也基本一直是摸着黑的交谈,谁也看不见谁,但他只要一听到那孩子的声音,就会觉得心里分外平静。 这孩子跟一般人很不一样,从救他至今,除了说说他伤处的情况,总是一声不响。他从不问江熠任何事,也基本从不回答江熠任何事,无论江熠怎么问,他总能很自然的将话题岔到伤患上。这个孩子的身上一定有着许多故事,他越不说,江熠就越好奇。想要与他谈心,想要了解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本打算这一夜再继续的尝试套他的口风,他却一直未曾到来。 江熠有些着急,挪到了门口,忽然发现山脚下某个方向,依稀有着隐隐的光点在闪烁。那些人找了这么久,终于还是找到这来了吗? 江熠冷笑一声,单手入怀,摸出一块白龙纹饰的玉佩,掂量了两下,又塞回了怀中,转身躺进草垛中,闭眼就睡。这一觉,并没有睡踏实,不过翻了两个身,孩子便来了。 “今日怎的这么晚?有事?”江熠面向着孩子,由着他蹲在脚边换药。 小孩子没有答话,麻利的换下了江熠脚上的草药,又重新给他包扎妥当,随即淡淡的应道:“你的腿已经好了,可以回家了。” “回家?”江熠一口气堵在了胸口,憋得嗓子发酸,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孩子将几锭碎银子塞在了江熠手中,说道:“明日天亮,你往西边走,上了大路,或许会安全些。保重吧。”话语落下,人既离去,黑暗之中,又只剩下江熠一人 。他安静的坐在黑暗之中,攥紧了手中尚有余温的银两,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就此融化。 “萍水相逢,何必多问。这恩,我记在心里,他朝再见,有求必应。” 这一天,江熠离开了枫林。 这一夜,一群陌生人侵入了枫林。 一夜之间,安宁被彻底的打破,人们的呼喊,人们的哭叫,人们的恐惧,人们的愤怒,最终全部消失在了林间的火光中。那熊熊腾腾的大火,几乎映红了半边天,绵绵炎炎烧了一整夜,直到天边现出同样艳丽的霞光,才逐渐趋于虚无。 江熠又回到了枫林,与他一起来的,还有很多人。他们带足了钱财,带够了布匹粮食牛羊牲畜,欢喜的到来,却只看到一片废墟和漫山的新坟。 孩子,依然活着。全村一百多口人,只留下了他一个。 江熠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坟场边刻石碑,稚嫩的小手,细瘦的双臂,挥舞着凿子石槌,一下又一下,在坚硬的石头上工整的刻下全村一百多个名字。 数十个大人围在他身边,默默的看着他,没人敢去惊动他,也没人知道该说些什么去安慰他。他就在哪里认真的刻字,面上一片平静,就像是无云的天空,云淡风轻,既不刺眼,也不阴沉。 江熠等他刻好了最后一个字,等他安静的将手里的工具放下,等他拍尽身上的灰尘,刚迈前一步,想要帮他做些什么,却见他后退一步,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说道:“你来了。” 江熠停下了脚步,眉头微皱。那孩子两眼漆黑,深不见底,目中光芒涌动,却又看不出那点点的微波中到底包含了些怎样的情绪。 家园被毁,他应该伤心。父母双亡,他应该痛苦。血海深仇,他应该愤怒。再见故人,他应该委屈。一个人应该有的情绪,应该有的反应,在这孩子身上却全然体现不出来。他到底是冷血无情?还是已被伤透了心? “你……为何不哭?”江熠蹲在了孩子面前,抬手摸上孩子的脸,擦干净他脸上的尘土,这才第一次瞧清楚了孩子的模样。 像是云过青天,像是月朗星稀,像是风过叶稍,像是水天一色。自然,却也深刻;飘逸,却也凝重;精致,却也悠然;安详,却也锋利。这样一张脸,怎会长在个凡夫俗子身上?他不哭不闹,是不是因为他本就没有凡人的感情?这世上,莫非真的有神仙存在? 江熠被自己的突如其来的怪想法吓了一跳,那孩子却很及时的回答道:“自从那天救了你,我便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有些事情是命里注定,逃不掉,反不了,那便只有应了。伤心有什么用?人总是要死的。” 江熠皱起眉,重新将这孩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他不知道这个六七岁的孩子到底遭遇了些什么,会让他的心跟他的外表如此的不符,那等老气横秋,就似一个历经百年风雨的老人,没有任何活力,只是认命的等死。小孩子,不应该是这样,他以后的路还长,怎能在起点就放弃?这不应该!起码对这个孩子来说,这是个绝对的错误。 江熠抓着孩子的肩膀,直视他的双眼,认真的说道:“也许,我没什么资格这样说。但是人生一辈子就这么短短几年,倘若从一生下来就开始等死,人又为什么还要那么努力的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要为活着的人做些什么,这样,你活的才会有价值。如果你不救我,如果你早些告诉你的父母家人,如果你们早些做出应对,你们村子还会被毁吗?” 孩子安静的看着他,眼里虽没什么波澜,依然安详的神情却仿佛是在嘲笑江熠,所说的全然是废话。 “是,你如不救我,我根本就不会在这里说风凉话。可我只想让你知道,你……”江熠的苦口婆心还没说完,孩子便淡淡一笑,打断了他的说,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的意思,你却并没弄清楚。其实,我救不救你,这一劫都在所难逃。要杀你的人是群强盗,他们怎可能理会老百姓有没有钱,是不是无辜。我曾跟村长说过附近有强盗出没,没人信我也没办法。毕竟我只是个小孩子,大人都不急,我就更没必要跟着参合了。你说是不是?” 江熠被抢白的无话可说,明知这小孩大有强词夺理的成份在内,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干咳两声,叹道:“可你的父母……” “我没什么父母。不过是被人拣来看祠堂的一个小打杂的,说句不好听的,从头到尾,我也就是一个路过打酱油的而已。”孩子依然在笑,只是那笑容少了几分沧桑,却多出几分顽皮,让江熠不由想到了还在家等待的小女儿。 孩子,终究还是孩子,再沉稳,再沧桑,也还是个爱玩爱闹的孩子。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识,待他长大之后,定是不可限量。 江熠定了心,牵住孩子的双手,察觉到那小手上密密麻麻的小伤痕以及厚实的老茧,他小心翼翼的掏出稠帕,轻轻的擦拭,温和道:“你若无处可去,就跟我走吧,我绝不会亏待你。” 孩子微笑不变,却轻轻摇头,说道:“你家太复杂,我只想过简单点的日子。” 江熠一皱眉,随即又展颜笑道:“简单还是复杂,全看过日子的人。你想简单,就算做了皇帝都能日日吃了睡睡了吃。你想复杂,就算是叫花子都得头疼上哪讨钱比较方便。你不是信命吗?难道你就不觉得,这一切都是命里注定的吗?” 孩子笑容微微收敛,只是两眼一眨不眨的看着江熠,那双灵炯的眼里像是思绪万千,缠绕在一起,如幽潭一般,似能将人吸进去。江熠屏息凝神,任他对视许久,而后听他悠悠笑道:“你说的有道理。” 江熠直觉浑身一松,欢畅得几乎当即跳了起来,一把抱住孩子,欢喜道:“以后,你就是我江熠的儿子了!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从今天起,你就是一个全新的人。这枫林,是你的出生地,今日就是你的生日。记好你的名字,枫!我江熠唯一的儿子,江枫!” 第2章 一 平淡居家 红梅娇艳欲滴,点点缀在雪上,便像是肤如凝脂,唇红齿白的绝色女子,在这腊月的风中,献上一段又一段逸如仙人的舞姿。塘中的水有些已然结冰,任雪粒在其上随风翻滚,偶尔发出擦擦的微声,静中带动,到与这首《阳春白雪》搭配的有那么几分韵味。 琴声并不十分连贯,虽有些生涩,但总归还没有走音,仔细听来,还算是悠扬动听。弹琴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身桃红的袄子,发边别着两朵桃红的绒花,衬得整个人如同个粉嘟嘟的绒球,煞是可爱。 我坐在石桌边看着她认真拨弄琴弦的样子,如此专心致志,导致其五官几乎团在了一起,瞪着眼,鼓着脸,就像只刚浮出水面的小青蛙,十分有趣。 “星儿,别紧张,弹琴要随性而动,心中怎么想,手上就怎么动,有意才会有境。你这曲调虽不错,可干巴巴的像个弹棉花的,这样可不行。”我在她一曲弹完长舒一口气时出声点拨,小丫头厥厥嘴,胡乱的拨起了琴弦,说道:“人家还不是怕弹错了,惹得娘亲和姐姐不高兴。” 我拿过桌上盘中的栗子,一粒粒的剥了给她,安慰道:“只要你有心,娘一定会开心的。马上就过年了,别成天愁眉苦脸的,该玩就玩,你快活,爹娘才会高兴,知道吗?” 星儿咬着栗子说道:“别人家过年,都是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聚在一起。可娘老不回来,我都忘记她长什么样了。哥哥,你还记得娘什么样不?” “我没见过她,不过可以猜一猜。”我微微一笑,揪揪星儿圆嘟嘟的小脸蛋,逗趣道:“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娘一定也是个世间少有的大美人,你说对不对?” 星儿小脸一红,疵着牙一笑,抓起桌上已经拨好的栗子往我嘴里一塞,笑道:“哥哥真坏。爹说过,女儿家不能随便让男子摸脸的!” “切!我是你哥哥,你不记得你小时候天天赖在我身上不肯下来,走哪都缠着要我抱了啊。现在跟我说这些话,晚了!”想起才来江家的时候,星儿才三岁,成天跟在我身后满地跑,嘴里哥哥哥哥的不停,就像只打滚的小毛球。眨眼之间,五年过去了,小毛球变成了大毛球,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怕是要不了多久,她就会长成天上最明亮的那颗星星,夺目璀璨,人间难求了吧。 这时间,过得未免也太快了。 我在这边感慨,毛球却在那边纠结,红着个脸咬着栗子,嘴里小声的嘟嘟囔囔,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我凑近了又凑近,没听清楚,不过想也能想到这丫头是在为自己曾经的“年幼无知”找借口。 星儿其实很可怜,因为江熠夫妻的关系似乎有点问题,所以这孩子基本没体会过母爱。她还有个姐姐叫做月儿,从小就被她们的母亲带走,只留下她跟着江熠生活。江熠是个生意人,最大爱好就是赚钱,一年到头都在外面跑生意,钱是越赚越多,与孩子的关系却越来越生疏。 江家是江南地区的名门大户,世世代代做生意,财产庞大的无人能计算得清楚。因为家族太大,关系盘根错节,难免跟官场黑道都有交道。江熠的父亲是个文人,接管了家族以后一心想与朝廷高官攀上关系,结果却得罪了不少江湖上的帮派,惹出不少大麻烦。 在那之后,江家的生意一落千丈,各方面的关系也渐渐的淡了,江熠的父亲病急乱投医,便将女儿嫁给了汉阳一户官宦世家,将儿子送去了昆明的一个大门派当入赘女婿。这些八卦,有的来自江熠本身,有的则是管家江廉偷偷告诉的。我估摸着,江熠的父亲可能是一时心急,忘记了江家得有个继承人这一茬。在老爷子归西之后,江熠理所当然的回到了江家,这便等于食言而肥,他那当家的老婆当然不会再给他好脸色。于是乎,江大老板这个光棍丈夫,一做就做了五六年之久,光我来的这五年,就见他年年过年去昆明接老婆,却年年都是垂头丧气孤身而归。 大人之间的斗气,有时候仔细想想,确实非常无聊。不就是一个名分的事吗?只要俩人真心相爱,这种事情还有必要计较这么清楚吗?冷战打了这么久,不光他们两口子年年怄气,还连累的孩子跟着一起倒霉。每到过年,星儿就会准备一大 堆礼物说要送给她没见过面的姐姐和母亲,可年年的希望,换来的都是惨淡的失望。 明日就是腊月二十三了,我们那个可怜的老爹也应该要继续空手而归了。看看回廊那边来来去去忙着打扫卫生的下人,再看看旁边这个希望饱满的妹妹,我真觉得有时候能自欺欺人,也算是一种不错的精神慰藉。 “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星儿偏过脑袋开始观察我的脸色,大概以为我许久的沉默,是因为在对她表示不满。 “哥哥……”她摇摇我的胳膊,我假装没听见,只想看看这小丫头会使出什么法子来劝人。 星儿摇了半天见无果,厥着小嘴想了想,直接抓着我的手放在脸上,虔诚的仰视着我,小心翼翼的说道:“那以后星儿只让哥哥摸脸好不好?不生气了好不好?” 我展颜一笑,揪住她的小脸蛋,说道:“你啊!真是个傻丫头。哥哥怎么会跟你生气?逗你玩的!” “哥哥,你坏……”丫头眼圈立即红了,嘴角撇着撇着就要开始往下垮,那委屈样,就像真被流氓轻薄了的小姑娘。 我连忙讨好一样的抓了一大把栗子塞在她手里,挪过琴拨弄了两下,嬉皮笑脸的说道:“星儿乖,哥哥坏。哥哥给你弹琴好不好?星儿不是娇气包,不会哭的对不对?” “我才没有哭呢!”小丫头一吸鼻子,恶狠狠的咬起了栗子,就像是在撒气。 我憋着笑,手指在琴弦上乱拨一气,居然弹出个河南名曲《编花篮》的调调。这个曲子那是相当淳朴,对于听惯了细水长流式江南小调的人来说,乍一听闻还有些搞笑的成分在内。 星儿侧着脑袋看着我,一脸奇怪,没等我弹完,便又抓着我的胳膊摇了起来,央求着要我教她。我拗不过她,把着她的手开始操练,那笨笨巴巴的调调才刚起了个头,管家大叔江廉便找来了。 “少爷,小姐,老爷回来了!” 这么一声高八度的吆喝,让我们这两个日日游手好闲的小不点立马开始向前厅大堂转移,一路上星儿跟吃了兴奋剂一样,拉着我跑的飞快,差点让我怀疑她是不是悄悄的练了什么轻功。 一路狂奔的猛冲到目的地,整个大堂里除了两个小丫鬟,就再没有其他女性,而陌生男子却多出了那么一个。我打量了一眼那个低头站在角落里的孩子,不知道此人是不是江熠又一次大发善心带回来的干儿子。星儿却压根无视此小孩,直接拽着江熠逼问娘亲在哪里。 因为每年都会被那丫头逼问相同的问题,江熠早已经是胸有成竹,左手一拍星儿的后脑,右手不知从哪变出两串冰糖葫芦,脸上笑得像是挂了一副太阳公公的面具,低声下气的说道:“你娘要闭关,今年不回来了。这是她让我带给你的,没吃过吧。可好吃了,你跟哥哥一人一个,快拿去吃吧。” 星儿一脸的兴奋没有任何过度的转变成了一脸沮丧,只是哦了一声,便接过糖葫芦,嘴里嘟囔道:“每年都是闭关,闭关到底有多好玩?” 我觉得有些好笑,却听江熠招呼道:“枫儿,荀夫子怎么也走了呢?你这一年换四五个夫子,明年可还有谁敢来教你?” “那个……这个……你不能怪我,是他们的问题。天天让我背书,背快了,他们说我故意跟他们捣乱,背慢了,又说我看不起他们。那四书五经翻来覆去就那么点内容,背一遍又一遍,傻子也能倒着念了吧。”这本来就不能怪我,是你江熠硬要逼着我念书的。武功可以从头来练,学问可是一直长在脑子里的,我可没那本事忘记。 江熠略有好笑的叹了口气,说道:“你呀,早该知道这世上没人能教得了你。罢了,往后你想学什么就自己去找夫子,自己找书念。那孩子就送给你当书童了,也算是今年过年的礼物吧。” 我一怔,再扭头看向角落里那个怯生生的小孩,见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马上低下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里恭敬的吐出一句话:“小的江琴,给少爷请安。” 第3章 二 家事难断 今年这个小年,过得很不寻常。其实也没什么不寻常,只不过是站在旁边伺候的,又多出了一个人而已。 我这人天生命贱,不习惯让人伺候,有关这个书童问题,当然也立即提出了反对意见。可江熠却说那小孩卖身葬父挺可怜,又还算是个读书人,聪明机灵挺讨人喜欢,放在我身边当书童养着,感情加深了以后直接给培养成管家,接江廉的班。 老爹既然目光如此远大,我这个当儿子的当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于是就由着那个江琴跟屁虫一样的跟进跟出,全当是提前习惯当老爷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多出了这么一个跟班,星儿开始觉得别扭了。不敢再跟我手拉手,不敢再跟我咬耳朵,不敢再跟我耍赖皮,当然更不敢再往我怀里钻着撒娇了。本来说好的带她悄悄出去赶集,也因为有个监视者而放弃,这样一来更加引起了星儿对江琴的不满,吃个饭也不好好吃,鼓着嘴瞪了江琴一晚上。 也正是因为星儿的闹别扭,这一顿饭吃的很压抑,以至于江熠还是迫不得已的把江琴赶了出去,气氛才终于恢复。 这天夜里,江熠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想起来要跟我聊天。于是,一老一小的缩在炭盆边,温了一壶酒,弄了一碟花生米慢慢悠悠的一边喝,一边家长里短的开始互相汇报情况。 大凡年终总结,基本都是全年的工作状况,财政状况之类。家庭内部的年终总结,自然也脱离不了这些条款。江熠跟我吹嘘他今年又赚了多少钱,我跟他报告星儿今年又闹了多少笑话,一条接一条,我说的兴起,他听的高兴,偶尔还打个岔,起个哄,出个馊主意,喷出两滴酒。 如此毫无顾忌的谈心,在这五年间是常有的事,所谓的家庭和睦,幸福安康,其实也并非遥不可及。平平淡淡的过日子挺好,早知道做个凡人能如此安逸,我当真觉得上几辈子的困苦麻烦完全是自找的。 “枫儿,我和我妻子花云岚的事,你知道吗?”也许是因为我暂时性的沉默,导致了话题卡壳,江熠在停顿了片刻之后,突然问出了这么一个突兀的问题。 我给他倒了一杯酒,说道:“知道一点。怎么了?” 江熠吞了一口酒,无谓道:“没什么。我想把她休了,问问你的意见。” 他轻描淡写的这么一说,我差点没把舌头咬破,抬头问道:“她是移花宫宫主,武功高深莫测,你就这么休了她,她怎可能同意?你就不怕?” 江熠双眼微眯,嘴角上挑,现出一丝冷笑,让那张本来挺俊的脸变换的居然有些邪魅。我及时的闭嘴,知道这家伙对他那名存实亡的老婆早已失去耐心,干脆也不说话了,开始当职业听众来听他倒苦水。 “当年与她成亲,全是我爹一手促成。虽有相互利用的成分在内,我们夫妻,也还算是恩爱。成亲之时,我们曾经约定,生有女儿,随她姓,接掌她的移花宫,若生男孩,随我姓,以后接掌江家。可是,她们移花宫向来重女轻男,我与她的第一个孩子,本是个男孩,如果活着,应该跟你差不多大。可那孩子还没满月,就不知什么原因夭折了。在那之后,我以父亲病重为理由,带着云岚回到江家,那段时间,或许是我这辈子最为快乐的日子。有妻,有女,一家和睦,人人称羡。我以为她也会喜欢这样的日子,便让她永远留在江家,可是她母亲坚决反对,没过多久,就将云岚和月儿一起带走。星儿那时还不到一岁,是我恳求了许久,才将她留了下来。” 江熠叹了口气,继续道:“云岚的母亲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她喜怒无常,却又没有正常人的表情,你根本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好像这个人已经没有了人的七情六欲。我连着几次去移花宫要见云岚和月儿,都被她挡在门外,说什么都不让我们夫妻见面。我年年月月的去求她,求了三年,她才答应让我们每年过年之时团聚一次。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 那一年吗?那时候,正是可以与她一起过年的第一年,我按她母亲给出的要求,四处去搜集她们移花宫需要的东西。她开出的单子,皆是世间稀有之物,我所行的目的,也及其的隐秘,无人知晓。可就是这么一次秘密的行动,却遇上了他们江湖中人的袭击,这让我怎能不怀疑?” “后来,我去移花宫找她理论,她却怪我没给她找齐东西,害她不能练成什么功,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和云岚算是彻底的分开了。”江熠冷哼一声,又是一杯酒吞下了肚,继续道:“七年了,只有我念着夫妻的情意一次又一次的去移花宫找她,每次都是自取其辱。而她,却从来没有露过面,哪怕找个人给我带封信,我也好知道她有没有在乎过我和星儿。我早该知道,移花宫的女人都不会有情,她们嫁人,只是为了能后继有人。既然她于我一分情意都没有,我又为何还要为她孤单一生?不如另外成家,也好过让星儿有个完整的家。你说是不是?”他似是一股脑的将多年来积攒的怨气一泄而尽,长串的责怨过后,又是一口气吞尽杯中的酒,转而开始盯着手中的酒杯愁眉不展。 我将一旁温好的酒灌进瓶中,问他道:“爹,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了?今年,你没有去移花宫,对吗?” 他淡淡一笑,说道:“你怎知道我没去移花宫?” “糖葫芦这东西,只有北方才有,算算时间,你怎么也不可能绕那么大一圈的吧。”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其实,我到不觉得云岚姑姑怎样的无情无义。她若真的只为了有个孩子,又为何会把星儿留给你?如果移花宫的规矩如此,她怕是也身不由己。你不如再等等,或许待她接掌了移花宫,事情会另有转机呢。” 江熠苦笑着摇头,说道:“不会的。去年我去接她之时,她便已经是宫主了。那一次到没把我拦在门外,本以为有希望,她们却说她正在闭关,紧要关头不能打扰。问她们能不能见见月儿,又说云岚吩咐过,不准月儿见任何外人。我是她的亲爹,居然成了外人。她们母女,到底将我当成了什么?” 说到这里,江熠显然恼火非常,声音一下高出七八度,几乎直接怒号了出来。我连忙把酒杯甄满递了给他,说道:“可能其中有什么误会,云岚姑姑在闭关,怎知你会去找她,她既不发话,其他人定然也拿捏不准。其实说来说去,还是规矩的问题。如果你真爱她,就应该尊重她们家的规矩,是吧。” 江熠牢骚满腹,一口气焖完了酒,啪得一声将酒杯重重的砸在桌上,激动道:“规矩规矩!我江熠的妻子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而不是那些冷冰冰的规矩!我要的只是一个可以陪我说话,可以帮我担担子,能够关心我的人,而不是那个活见鬼的冰块!枫儿,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当真受够了!对她们移花宫,我已经完全绝望了!” “爹,你喝醉了。我给你弄些热茶来啊。”见他情绪有些失控,我立即起身准备让江廉去弄点醒酒安神的热汤。刚站起来,江熠又一把将我重新拽回凳子上,说道:“我根本就没喝多少酒,只是去了趟姐姐家,心情有些不大好。” 他沉默了片刻,幽幽说道:“你们一天天的大了,我却一天天的老了,生意上的事情慢慢都要忙不过来了。”苦笑了一声,接着道:“这五年,星儿有你陪着,我放心。可如果让你去接管生意,星儿又该怎么办?” 我一惊,连忙说道:“你的生意连你都忙不过来,我又怎能接管?再说了,我又不是你亲生儿子,没必要让我参合你的生意家产什么的,只用帮你照顾好星儿就可以了吧。” 江熠一摸我的头,笑道:“什么亲生不亲生,你就是我儿子。我江家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不把生意交给你交给谁。不光是这江家,我的宝贝星儿也迟早得交给你。” “爹……我……”我被他的意思吓住了,待要继续解释,大门猛然被推开,一个女子冷冰冰的说道:“江熠!把你刚才的话都收回去!” 第5章 四 除夕之庆 云岚和邀月的忽然出现,对这个家来说,应该是个好事。毕竟缺少女主人的家,不是一个完整的家。夫妻之间的冷战,持续了六年之久,虽说调解起来有些难度,但若两人心里都还有着对方,旁边只要有人愿意打个气,鼓把劲,抹下了那层面子,也就是那么回事。 星儿去给云岚做思想工作了,江熠这边自然得本人亲自出马。好话坏话妙点子馊主意的出了一堆,此憋屈的老爹就是不合作。 让他带云岚赏雪看风景,共同回忆当年相爱时的美好时光。他说雪已经化了,没什么可赏的。 让他弄一桌云岚爱吃的酒菜,多说两句好话哄哄人家。他说云岚吃素,并且从不喝酒,没啥共同语言。 让他带云岚出去逛逛街,买点小花小草当礼物送人家。他说云岚不是三岁小孩,不吃这一套。 再后来出的点子,江熠连听都懒得听,直接无视,并且还把我这个出点子的人一起踹了出去,让我哪凉快哪呆着去。 当事人都这么抵触和好了,我这旁边煽风点火的再怎么努力,也煮不熟那一锅夹生的粥。抬头看天,依然见不到半点阳光,这一拍两散的结局,躲不掉了。 我垂头丧气的在院里胡乱晃悠,想去找星儿问问云岚那边的状况。还没走到她的小楼下,便被一群移花宫的少女拦了下来,说什么少宫主住的地方,男人与狗禁止入内。 我看着守在门口那些面无表情的女人,只觉得有股气在从胸口直蹿上脑门,如此嚣张的女人,今次可算是见识了。 不多说一句话,我转身就走,没走出几步,又被叫住。回头看看,月儿手上提了一把剑,慢悠悠的向我走来,面色不善的说道:“江枫,敢不敢再跟我比一场?” 我看看她手里那把跟她人差不多高的长剑,再看看她那一脸傲慢的表情,最后将目光移到她身后半隐在院内的小楼上,看到云岚正倚在栏边,目光低垂,面上像是是在赏院里的假山,实际上怕是想要试探下我到底会不会武功吧。 我轻叹一声,看回到月儿,摇头笑道:“那东西太危险了,可别伤着你,放回去吧。”话一说完,继续转身便走。 月儿似是追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大声道:“江枫,就你这样的缩头乌龟,还妄想当我哥哥?我看,你还是走吧,别给江家丢人现眼了!” 激将法……继续无视。 我装作没听见,继续走我的路,眼看着就要拐弯了,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吟,长剑出鞘,剑上寒意迅速蔓延开来,风声之中是伶俐无匹的剑气,直指后心要害。我微一停顿,立即弯腰下蹲,右手摸上鞋带,左手撑地,随时准备反弹一把。 月儿这一剑刺了个空,整个人居然扑到了我背上,直接被绊了个跟头,摔了个四脚朝天。我故意惊讶的大叫一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拍拍她身上的尘土,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对不起啊,我鞋带松了。没摔着你吧。” 月儿再次被气的两眼通红,小手一抬,从上到下使劲一甩,结结实实的在我脸上印了一个巴掌印。我揉揉被她打的半边脸,故意的逗笑着问道:“气顺了没?要觉得不解气,这边也给你打一巴掌。”说着,真把那半边脸也凑了过去。 月儿一咬嘴唇,手抬了抬,却没有打下来,而是使劲把我往边上一推,一揉眼睛,拖着剑冲回了院里。我抬起头,向着还在栏杆边瞪我的云岚一鞠躬,大声道:“云岚姑姑,别再让月儿玩那么危险的东西了,伤着自己可就不好了。” 云岚没说话,只是背转过身,回了屋。我微微一笑,两手一背,慢悠悠的拐了个弯,离开了移花宫的暂时根据地。 江家内部的消息传的总是很快,我前脚进屋,江熠后脚就跟了进来,盘问了我半天事情经过,见我依然活蹦乱跳,这才放下心来。临走时告诫了我一句话:“最好离云岚和邀月远一点,她们移花宫杀人,是从来不需要理由的。” 接下来的那几天,江家是异常的平静。原因其实也很简单,自打那次我跟邀月发生了正式冲突,江熠就开始对我实施了人身管制,走哪都要把我带在身边。于是,那几天我天天都跟着老爹到处乱跑,要么去看店铺生意慰问员工,要么去请客喝酒拉关系谈生意,什么高档酒楼,什么平民茶馆,甚至连风月场所都经常性的出出进进。 这几天下来,我别 的本事没学会,到把那酒场上的一套摸了个一清二楚。要说酒桌上的学问就是大啊,碰杯有讲究,说辞有讲究,劝酒有讲究,倒酒还有讲究,连喝酒喝多少用什么姿势喝都是一堆的讲究。我在旁边看的头昏脑胀,江熠却和他那堆奸商弟兄喝得兴高采烈,不喝到店铺打烊坚决不走。 可以看出,此人这段时间的心情那是相当不好,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即便回家,也根本不去跟他老婆打照面。今年这个年啊,不过也罢。 就这么晃晃荡荡的终于熬到了除夕,江熠今日居然破天荒的没有出门。我相当纳闷,却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按照自己小孩的本分,无条件的听从大人一切安排。而江熠的安排很有特色,他居然带着我大摇大摆昂首挺胸慢悠悠的走进了云岚她们三母女的小院,与云岚面对面,和颜悦色的提出一个我想都懒得想的要求:一起吃年饭。 那一刻,我震惊了。呆愣了半晌,继续被云岚的答案轰得目瞪口呆。她……她居然同意了。 这是我当小孩当的太久而猜不透大人的心,还是这两个大人又在对着使什么阴谋诡计?我左看看,我右看看,透过那俩人平静安详的表情,所看到的依旧是两半无法重圆的残镜。江熠不会退让,云岚也不会低头,他们之所以象征性的和好这么一时,莫非是想玩一次最后的晚餐? 看看旁边依然面无表情的月儿和欢欣鼓舞的星儿,我只能把那一声叹息噎回到心里。算了算了,想那么多干嘛,继续陪着大人们将这一出戏演到底吧。 这一天,江家终于有了一点喜气洋洋的模样,红灯高挂,爆竹轰鸣,不论是以移花宫为代表的江湖众人,还是以江家上下为代表的普通百姓,脸上都是一副轻松欢愉的申请,就连那冷战了多年的两口子都肩并肩的笑看闲庭落雪,我们这几个本来就应无忧无虑的小不点,当然更是欢畅到非常。 往年过年,基本都是我带着星儿到处乱窜,一会剪窗花到处贴,一会点鞭炮到处扔,一会提浆糊帖年画,一会捋袖子写对联。偌大的庭院,唯有两个小不点最勤快,里里外外风风火火到处乱跑,玩得痛快,更活得舒心。 今年过年,小不点二人组又多出了两个,一个是那个一直板着脸的月儿,还有一个,当然就是那个可以无视掉的跟屁虫江琴了。身后跟着这么两个讨债的主,再像以前那样撒欢当然行不通,但让孩子们过得开心又是本人职责所在,于是我这个业余保姆思前想后琢磨了许久,终于决定换个新花样来调节气氛。 今日的厨房很忙,大厨们忙得热火朝天,洋洋洒洒一屋的面粉将整个厨房装点的像个雪人国。我讨了面粉和肉馅,奔回屋,叫了江琴一起帮忙把面和开,然后开始教那俩大小姐包饺子。 星儿一向很乖巧,让她做什么她就乖乖做什么,包一个饺子无比认真,眼珠子几乎都对到了一起。 月儿一向对我有意见,让她做什么她就偏不做什么,让她赶面皮她跑去窗口看天,让她拌馅她跑去门口看书,真的不理她让她啥事都不干了吧,她又跑到星儿跟前鼓着嘴搓面团,不光一个饺子都没包,反而浪费了一大团面。 几个小不点虽不会干正事只会帮倒忙,却对这堆可以变换成各种形状的面粉表现出了空前兴趣,不过半天时间一大盆面就被她们糟蹋的一干二净。于是,星儿开始闹着还要包,我让江琴去厨房继续讨,江琴碰了一鼻子灰说厨房不给,月儿冷笑着开始指着江琴骂我没用,星儿立即开始为我辩解,月儿又被气得脸红脖子粗,说话一过分,我终于又摆出哥哥的架势来教育这群小屁孩,结果自然也可以想象了。 当江熠两口子一脸慈祥的进我们这战场来视察情况时,屋里四个小不点正纠缠在一起,吵得闹得哭得喊得打架的劝架的乱成一团,再加上满屋面粉飞扬,沾得人身上到处都是,各个灰头土脸看不清鼻子眼,还龇牙咧嘴横眉竖眼,愣是将本来挺像人样的脸蛋糟蹋成了石膏像,其戏剧效果令那俩家长当场捧腹,久久未能平息。 这个除夕,似乎是本人百年来过得最荒唐的一次,做梦都没想到身为百年老妖的我会真跟一个黄毛丫头较上劲。月儿瞪了我一晚上,我干脆的丢鞭炮吓唬她,每看到她吓得捂着耳朵直往云岚怀里蹿的时候,我这心里真是无比畅快。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许我是天天跟这群小家伙们泡在一起,情商完全退化,导致了本人真的成了个不伦不类的老顽童。 唉!老爹,从明年起,让我出去打工吧,再这么下去,我恐怕连智商都得退化成幼儿园小朋友了。丢人啊…… 第6章 五 元宵之变 除夕终究是过去了,那一夜玩的忒疯狂,大人小孩一起在花炮里乱蹦,月儿还曾经亲口喊了江熠一声“爹”,撒娇一样的要让他收拾我。那个冰块云岚虽然没像我们这样满院胡闹,身上的寒意却明显的消失无踪,那看着孩子玩闹的表情,温柔含笑,完全就是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 我很想知道这两个人表面上的团圆美满是真的想开了还是依旧的逢场作戏,想从星儿那里旁敲侧击的问问,她身边却总是有个月儿在跟着。不过从星儿对月儿和云岚态度一天一个样的转变看来,她们母女三人的感情完全有望近期内复合。至于江熠,从大年初一开始就到处去拜年,上至朝廷官员,下至地方龙头,整日跑的人影不见,甚至有时候还拐带上我一起满杭州的乱蹿。 我这人对交际应酬此项工作厌恶到了极致,百年来最讨厌做的事情就是陪着一群酒囊饭袋皮笑肉不笑的喝酒说话。虽然本人目前还小,跟着大人出去基本都是自己吃自己的,其他一概不管,可在自我封闭的时候被人心怀不轨的盘问这盘问那,这可就讨厌非常了。 我耐着性子一直陪江熠晃悠到了大年初六,实在是忍无可忍,直接宣布打死我也不出门的方针。再加上那夜两口子破天荒的同房而眠,江熠立即变了个人一样,整日喜笑颜开兴高采烈,再也不把我拴在身边了。 没人管的日子就是逍遥啊,我重新加入了小不点们的胡闹大军,每天都想着花样的找事做。这一年的雪下的非常大,从初四开始就一直没有停过,偶尔天色放晴,那满院落雪就成了小不点们最爱的玩具。或堆雪人,或打雪仗,或拿了开水在地上浇铸出各种各样的图案,总之花样繁多,数不胜数。 玩玩闹闹晃晃悠悠的到了元宵节,按往常的惯例都是江熠带着小不点们出去逛灯会玩,但今年他们夫妻要过二人世界,于是江府的管家江廉和移花宫的左护法秋意,就这么把我们一帮吃闲饭的捣蛋份子领出了大门。 江南这地方水道纵横,灯会一般都会在水上举行,而今年的灯会更是别具一格,居然直接将会场布置在了西湖。两大四小一票人马被一车拉到了灯会现场,看着湖边浅水中大大小小的花灯,几个小孩兴奋得连蹦带跳,那个月儿尤其闹得欢畅,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这个要摸一下,那个要碰一下,瞅见旁边有卖灯的,吵着闹着一定要买,买了一个又一个,自己手里拿不下就全都往秋意手里塞,而秋意大婶则面无表情的接过来就往旁边一递,其结果就是队伍中唯一的壮男江廉成了个卖灯笼的。 看到这位敬业的管家大叔提着十几个灯笼螃蟹一样在人缝里颤巍巍的挪动,好几次都差点被撞昏了头,我拉着星儿冲着一马当先的月儿打了个招呼,要她慢点。可那死丫头跟耳朵被挤掉了一样,丝毫没在意后面那群人的窘况,依然跑的飞快。秋意也没有理会我们,只是自顾自的跟在月儿身后,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我一声叹息,干脆也不去管那俩别扭的女人,转回头跟江琴一起帮忙分担江廉手中的灯笼。 月儿这丫头九成九的是被云岚管太严了,一放她自由,立即就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干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看她买的这些个玩意,提得举得乱七八糟足足十六只灯笼,内里点着蜡烛还得稳拿轻放,提溜起来难度非常。稍不留意就得燎着了纸糊的皮,引起一场小型火灾,实在危险。 我瞅着手里的四只兔子老虎等等造型的动物灯直皱眉,星儿却提着一只花篮灯高兴的直蹦,没有空出来的手拉住她,我只能大声提醒她拽着我的衣服角别跑丢了。 也许是人声太嘈杂淹没了我的声音,也许是这小丫头玩得太上瘾而忽略了我的提醒,本应是带着她到处跑,现下却成了跟着她到处跑。今年的灯会逛的真累,明年要再这么过,打死我也不出门了。 正腹诽中,穿流的人群中冷不防伸出了一双手,电光火石一般抓住了星儿,倏忽之间将其拽进了人流。我呼吸一摒,待要跟上去,一道黑影凭空出现,箭一般的跟了上去。 莫非这就是江熠用来对付云岚的资本?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周边猛然一阵寒气袭来,惊得浑身一紧,条件反射样的大步后退。人群骤然骚乱,横冲直撞的将我们一家彻底冲散。远远听到江廉的呼喊声,我却根本不敢相应,那刺骨的杀意一直不曾消失,我可以肯定这些人就是冲着我来的。 跟随着汹涌混乱的人群,我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提着手中唯一一根灯笼棍,径直往星儿被劫走的方向奔去。自己的性命,可以无所谓,但妹妹的平安,势必保之,今生好不容易有个像样的家,谁敢将之扰乱,我跟谁玩命! 胸中一口憋气沉闷在心,郁郁腾腾仿如压制不住的火焰,炙烤得整个人都焦躁不安。脚下凌波生风,在人缝中穿行,虽无内力支撑,却好歹还算是门绝顶步法,奔出没多久便看到了那两个在民房屋顶上你追我赶的黑影。 星儿的哭闹一直未停,声音响亮,应该是没受到什么伤害。我长舒一口气 ,当即停了下来,左右看看,想要找个法子先把她救下来。以前遇到这种状况好像很喜欢弹石子,可现在已经不是靠武力解决一切的时代了。 我摸遍全身没找到合适的武器,瞅瞅手里那根短短的竹竿,一咬牙,冲着那两人大喊道:“三步一顿,攻其左踝!” 被追的人影明显身形一滞,差点被紧跟上来的人一脚踹下屋顶。星儿见我出声,哭得更加卖力,我连忙安慰了一句,瞥见贼人招式之中又一重大破绽,即刻大喊道:“花影虚无,破风直入!” 这次却是攻击的一方略显呆滞,失掉了一举擒贼的机会,让那人带着星儿再次跑远。我无奈的在巷子里撒步狂奔,边跑还要边指点,气息一紊乱,立马岔了气,痛得腰都直不起来。 抬头看看还在玩猫捉老鼠的俩人,觉得江熠选的保镖实在是质量太过瑕疵,别人指点你就照着打,磨磨蹭蹭的是耍酷呢还是听不懂人话?我在心里将那人骂了一通,恨不得自己扑上去一人一拳解决问题。停顿下来稍作休息,夜幕之下又有两人加入了战圈,立即将那贼人围得无处再逃。 我擦擦额上的汗珠,大喘了两口气,不过是出声安慰了星儿一句,那锐利的杀气马上转移目标,又朝着我来了。 天哪,你们这群饭桶啊,抓也抓不住人是拦也拦不住人,靠你们来保家护院,这江家迟早得完蛋。回头就去跟江熠报告精简人员,把你们这群笨蛋全都炒了! 我万般无奈的在这空旷的黑巷子里也玩起了追逐战,那些蒙面的人前后左右到处包抄,把我追得比过街的耗子还要狼狈。好在江熠今晚派出的保镖大队人数上比较占优势,在我彻底被堵死之前全员赶到,就这么乒乒乓乓的动起手来。 近距离的观察比远远的指挥还是方便很多,看他们交手之间,我发现了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那些追杀我的人,居然清一色全是女人,并且武功路数跟月儿简直是如出一辙。我无语望天,不就是想赶我走吗?有必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吗?只要明白的说出来,我绝对不会死赖在江家白吃白喝,真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事情闹这么大,看你云岚还有什么理由再与江熠和好了。 “少爷啊,你没事就好!可把我吓死了!”江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挡在我前面,摆出一副御敌的架势,忧心忡忡的说道:“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老爷可得怎么办!以后千万别再一个人犯险了啊!” 我拍拍他的肩,往房顶上还在哭的星儿那边一指,说道:“看清楚了,小姐还在人手里呢!刚才那话给我吞回肚子里去,今日此事回去之后,万不可与我爹说,知道吗?” 江廉往星儿的方向看了看,说道:“小姐应当不会有事,这些人要对付可都是少爷你。不说与老爷听,那怎么成。” 我摇头叹道:“家务事,谁能理得清。等星儿救下来,再说吧。”抬起头,看向屋顶,被围攻的女子虽然一时冲不出去,却未曾落得下风。倒是围攻她的那些人,似乎是碍着星儿而缩手缩脚,不敢全力施为,逐渐失掉了先机。 我叹了口气,大声喝道:“先把小姐抢过来!” 那女子听后果然将星儿严密的护住,局势顿时逆转。保镖们发现了星儿成了对方的弱点,自然是争先恐后的抢了过去。所以,当哭声中加入了小丫头被拉扯而发出的惨叫后,我真想把那群王八蛋痛扁一顿,让你们抢你们就真的当成个包袱一样的抢起来了?都不知道出手轻点?那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心里恼火万分,嘴上却又不能有丝毫软弱,我看着房顶上混战的人影手心攥得全是汗,旁边江廉絮絮叨叨的说话声一句都听不到。眼中的四个交错的人影,全都是黑衣,在苍茫的夜色之中极难辨认,只能通过星儿的声音来区分。看那被包围在中的女子,身法轻盈如燕,姿态如飞天作舞,举手投足一派大家的贵气,应该是移花宫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云岚为了试探我派遣出如此精英,真让我是受宠若惊啊。 唏嘘一声,忽闻星儿的惊叫陡然高亢,那声哥哥刚刚响起,外围的战圈内便突射来一道流光若华的剑光。剑气锐利如丝,并不刚猛,却缠缠绕绕将人全然罩住,无处可避。我一挥手推开了挡在前面的江廉,举起手中的短棍迎了上去,迅捷之中划出无数圆环,将剑气织成的细线拧于一处,正正好好对上了一把银光短剑。 我没有内力,不可能硬碰硬,使剑的女子不知我的深浅,也不敢贸然接招。在剑尖与竹棍将要接触到的一刹那,房顶上的女子惊呼一声,我只觉心脏一抽,猛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手腕同时一抖,居然与执剑的女子就这么错身而过。 在同时站定的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自空中摔落,重重的砸在地上,我猛然回头,却已听不到星儿的声音。打斗声终于停息,所有人都像定格了一样盯着一个方向,我脑里轰得一下,不管不顾的冲向了被围观的中心,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只看到星儿安静的趟在天井正中,一动不动。 第7章 六 覆水难收 “星儿!”我失声大叫,扑了过去,见她呼吸微弱,当即抬头大喊道:“你们快回去告诉老爷夫人,留一个功力深厚的下来帮忙!” 房顶上几人面面相觑,倒是身后传来女人冷淡的一声:“怜星宫主怎么样了?” 我回过头,只看到了一个秋意,连忙小心的扶起星儿,说道:“护住她的心脉,不能让她体温下降,赶紧将她送到你们云岚宫主那去!” 秋意恩了一声,接过星儿,一个纵身,飞一般朝江家的方向赶去。我目送她们离开,忽觉有人在旁边拽我,回头一看,却见月儿皱眉问道:“刚才问你话你没听见吗?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拉她胳膊,快步奔了出去,正好遇上前来传话的江琴,听他气喘吁吁的说道:“少爷,大小姐,廉大叔已经去赶马车了,马上就来。” 我点了点头,这才对月儿说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大清楚,大人的事情咱们做小孩子的本就不该去参合。总之,这次是我连累了星儿,倘若她能安然无恙,我会给你娘一个交代。”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月儿不解,眉头锁得更深。 我没再开口,只是牵了她朝巷外走去,一直到坐上了马车,回到家中,才再次开口,要求她带我去见云岚。 月儿虽不明白我的意思,却还是带着我来到她们母女三人暂住的小院。这院里灯火通明,所有移花宫的女人排了满院,各个神色惶恐,低头不语,将这院里的气氛衬得如同山雨欲来。 我深吸了口气,做好一切心理准备,让旁边那个依然不明所以的月儿进去通报。不一会,二楼便传来云岚的声音,淡淡道:“江枫,你可知罪?” 那声音虽然不紧不慢,内里蕴含的怒意却是盛意空前。搬起了石头砸自己脚,云岚这一招棋走的得奇臭无比,她不憋火才怪。只是可怜了星儿,无端被牵连进去。那孩子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苦,这次摔这么重,她一定痛得受不了吧。有云岚在,我不担心她的性命问题,只是有些害怕那伤筋断骨的大患会影响她今后的生活。 想到此处,我轻叹一声,低下头,应了一声:“知罪。” “那好,你在江家也呆了不久了,江家的家法想必你是知道的。自己说,我该怎么处置你?”云岚的声音比刚才略高了几分,到显得有些激动。我抬起头,看着二楼紧闭的门窗,十分响亮的回答道:“杖责。” 云岚悠然道:“好,果然是个敢作敢当的好孩子,怪不得江熠如此的看重你。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顿了顿,那声音陡然冷酷下来,带着满腔愤恨,喝道:“行刑!星儿什么时候醒过来,什么时候停手!” 原来,星儿还没有醒啊。我失望的垂下头,自发的跪在了冰冷的碎石地上,由着那些女人扒下棉袄棉裤,举起手臂一般粗的木杖,使劲的往我背上臀上腿上招呼。 冬夜寒风刺骨的凉,穿着一身单衣跪在碎石地上本来是极冷的,可挨了几棍子,反倒疼得忘记冷了。臀上火辣辣的痛成一片,牵扯着全身都在冒汗。人人都以为打屁股不会很疼,实际上却正好相反,因为肉多,所以打得格外结实,一分一寸都避免不了。我被她们打得四肢着地,抬起头依然看着二楼窗中透出的烛光。 这样,算不算是一种赎罪?身为哥哥没有照顾好妹妹,大错铸成,无可挽回,也只能陪着她一起痛了。 天色,似乎是越来越暗了;天气,似乎也是越来越冷了。劈劈啪啪的响声一直没有停过,传进耳内有些像是催眠的鼓点。脑子时而清醒一下,想要抬头看看二楼的状况,却发现这个全身贴伏于地的姿势很难得动弹。背后痛得已经麻木,棍子再落下来只能感觉到明显的震动,然后就是克制不住的颤抖。 这都过了多久了?被打得昏过去,又疼醒过来,算算时辰该有一段时间了吧,可为什么星儿还是没有醒来?若是连云岚都没有办法,那么就算将我这条命赔给她都偿还不了我欠江家的情。 自责,愧疚,心疼,滚滚涌进心中,背后的伤像是忽然炸裂开来,疼得整个人一阵痉挛,不自觉得张嘴便是一口鲜血涌出。噼啪声终于稍作歇息,我以为是星儿终于醒来,挣扎着想要撑起来问问情况,费尽了力气不过也只能动动手指头。 楼上的云岚再度出声,“把他的手脚都给我打断!” 心下一凉,星儿莫非是被摔残了?她还这么小,往后的路还长,怎能就这样成了一个残废? & nbsp;脑里昏昏沉沉,全都是星儿缺胳膊断腿的凄惨模样,对旁边人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感觉。左臂被人抬起,长棍猛然砸下,骨骼断裂的声音终于刺激进了大脑深处,剧烈的疼痛让我没有丝毫准备的闷哼出声,两眼一黑,干脆的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自己已经回到了温暖的床铺上,左臂上了夹板,横在床边,身上也没穿衣服,屁股朝天的趴在被窝里,从胳膊往下一直到膝盖上方全被缠上了布条,紧绷绷的就像个石膏人,丝毫动弹不得。 床帘垂下,看不到外面的情况,我稍稍动了动左臂,忍痛将帘账掀开一条缝隙,正好看到江熠负手站在窗边,久久没有移动。 “爹……”我轻唤了一声,见他迅速转身,大步奔了过来,将被子给我掖好,柔声问道:“还疼吗?” 我摇摇头,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问道:“你一夜没睡?” 他惨淡的一笑,说道:“前些天家里闹的惊天动地,也就只有我还能睡那么死。这一睡睡过了头,又怎还能睡着?枫儿,对不起。” “没什么,本就是我没照顾好星儿,受罚是应该的。星儿她怎么样了?”千万不要告诉我什么坏消息,那样我会非把自己掐死不可。 江熠叹了口气,说道:“被云岚带走了。” “带走了?”我一皱眉,问道:“带回移花宫疗伤?” 江熠又回到窗边,说道:“即便治得好,她也再不会回来了。我已经将云岚休了。” “你说什么!?”我猛得抬起身子,又猛地砸回床板,各处伤疼得厉害,让人龇牙咧嘴直吸气。 江熠象征性的扬扬嘴角,挤出一丝没有半点笑意的笑容,又给我掖好了被子,说道:“她这次回来,只是因为你。怕我将江家的财产都交给你,怕我将星儿也交给你,怕我因为有你而与她们移花宫彻底决裂,怕我因为有你而永远脱离她们的掌控。这群女人,以为自己是天,自己是地,以为天下间人人都得围着她们转。面上一套,背后一套,为取你性命,居然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这样的妻子,我要来何用?她想要女儿,我就把女儿给她,只愿以后她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爹,你这是气话吧。”我被他连珠炮一样的牢骚惊得咋舌,他却更加恼火的冷道:“那个女人,我早应该看透她。这几日日日伴我左右,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我放松戒备。幸亏我没有全然相信过她,元宵灯会,若不是我派人一路保护你们,你这条小命早就完了。我当真想不到,她怎会如此疯狂,不过为了对付个孩子,居然给我下迷药。那天夜里,若不是江廉一桶凉水把我泼醒,你就真让她活活打死了。” “但那是我没照顾好星儿,受罚也是应该的。”我小声的辩解,听他冷笑道:“没照顾好星儿?是她的人将星儿弄到那么高的地方,又不好好保护,要罚首先应该罚她移花宫的人才是,与你何干?” 他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脸,说道:“傻儿子,你真是糊涂啊,云岚本就对你动了杀机,又因为星儿的事窝了一肚子火,你愣头愣脑的自己送上门去,正应了她的意。我知道你一直在内疚,可你没想想,若是你真被云岚打死了,星儿醒来后又该怎么想?自己的娘杀了自己的哥哥,你是想让她疯掉吗?” “……”这个问题……没想那么多,我只能保持沉默。 “枫儿,男子汉确实应该敢作敢当,但你也要知道,欲保人,先保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命可是只有一条,如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珍惜,又怎能珍惜别人的生命?感情用事,实乃下下之策,你还是经见的太少了,等你伤好后,跟我去学生意吧。”江熠语重心长了一番,将星儿的事居然全部压了下去。 失去了女儿,他心里想必比我难过的多,既不愿再提,我也就没必要再说下去,他让我做什么,那就做什么吧。 “哦,对了,这个是月儿留给你的,说是对治内伤有好处。大夫查过了,确实是疗伤的药,一日一粒,你看着时辰自己吃吧。我先去忙别的,有什么事让江琴来找我。”江熠将一只白瓷瓶放在了我的枕边,转身绕出屏风,推门出去了。 我撑起身子,拿起那只瓷瓶,打开闻了闻,淡淡的花香沁入五脏六腑,舒适得能忘却周身不适。月儿这丫头,悄悄送我这么珍贵的一瓶药,是不是表示她已经承认我是有资格做她的哥哥了呢?若是没有元宵节那档子事,一家人和美的生活在一起肯定不会是空谈。唉!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得不偿失,何必呢?女人啊…… 第9章 八 唯命传承 古代的账本跟现代阿拉伯数字的账本完全是两个概念,虽说我在最早的时候也接触过术数之道,可像这样一本正经的翻账本却是头一次。钱庄的账本呢,写的很考究,某年月日,发生了哪几笔开支,一行行顺下来,一天就是一本。到了月底,还有单独的一本专门算利息的账,得回过头对应着逐条核对,一天看下来才不过清理完了一个月的账。 其实,这样的核对真不算难,拨算盘珠子谁不会,关键是这成堆的书看起来实在是痛苦,晚上回家时看什么都是黑黑白白一片昏花。怀疑要长年累月的干这一行,近视那是肯定,真不明白为什么古代人都不戴眼镜的,难道他们格外适应天天对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回到家,我揉着眼睛跟江熠汇报了一天的学习情况,这人居然还嫌我效率底下,要求我赶紧核算完了去参与记账工作。第二天,他去开封,我继续去上班,一天不说一句话,就将自己埋进了账本中,不停的算不停的算,算了一天,终于又搞定了两个月,结果胳膊却因为打算盘打得太拼命而抽筋。 咬牙坚持着把那一年的账本都算完,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由于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全,中途还休养了一段时间。当江熠在外地转了一圈回来之时,我已经在前面柜台记了十多天的账,订在一起足足一尺来高,可以当成板凳坐了。 本以为忙了这么多天,总算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可当给老爹汇报完工作,他居然慢条斯理的来了一句要检查检查。得,身为打工人员,老板的话就是圣旨,既然不可能再过回以前那种吃了睡睡了吃的美满日子,也只能摒弃掉自己的年龄因素,彻底把自己重新当成大人看待。 第二天,我老早的跑去了钱庄,准备好一切等待江熠的检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一直等到快晌午,实在觉得奇怪,就差了江琴回去看看情况。又等了许久,江琴一个人急急忙忙的跑回了钱庄,气喘吁吁的告诉我说,家里来了贵客,江熠准许我旷工一天,回家招呼客人。 托了这为素未谋面的贵客之福,我终于盼来了工作一个月之后第一个休息日,终于不用再死盯着本子记那些麻烦至极的数字,真算是心花怒放。一路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转回了家,先找到江廉想问下具体情况,没找到那老头,反见到一群下人在收拾某个空旷很久的院子,里里外外的搬东西。看这动静,那位贵客还真不是一般人,准备在这里常住了不是?那可真要看看是何方神圣了。 加快了脚步奔至前厅,在门口顿了顿,听到里面江熠江廉都在,一屋子人谈笑风生,气氛融洽,并不像是什么多尊贵的客人,到像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亲友。我整了整衣服,绕至门口,江熠立即顿了笑声,朝着坐在旁边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说道:“那就是你表弟,枫儿。” 表弟?我看向那锦袍的少年,发觉他眉目之间的英挺到与江熠有几分相似,心下盘算了一下,略猜了个大概,只见那少年起身拱手笑道:“表弟,我是你表哥,魏霖。” “他是我姐姐的独子,比你只大上了四岁,以后长住在我们家,你可得好好招呼人家。”江熠笑得满脸开花,两撇本是下垂的山羊胡都翘了起来。我连忙应景的点头称是,再看回到这位突然冒出的表哥那里,却忽而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从来到江家到现在,将近六年了。那个远嫁汉阳的姑母从未主动差人来过江家,只是江熠有时候到那边谈生意会顺便去看看那一家人。我一直以为那一家的亲戚已算是与江家断绝了关系,连江熠休妻送女这么大的事都没人出面劝说,可为什么星儿一走,这个魏霖就突然的出现了呢?如果只是平常的串门省亲,这位表哥面上亲和客气,眼底却弥漫着抹不去的敌意,又是为何?既不喜欢我,又跑来巴结我爹,难道是想来夺家产? 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唐,因为我这个莫名其妙捡来的孩子,害的江熠骨肉分离,他家的家业虽庞大,继承人却只有邀月和怜星。就算他放弃了那两个女儿,也还有他外甥在接班,关我什么事?事实上,真正打家劫舍的强盗是我自己。 心思恍惚的坐在一边听着那叔侄俩相互家常,一句嘴也插不上,感觉自己确实就是个外人。找了个借口说肚子疼,我离席而去,坐回到星儿的小楼上,趴在窗口看院中的桃花初开。 来到这里,是因为一时兴起。留在这里,是因为亲和美满。如今物是人非,什么都已改变,我是不是也该要离开了呢? 看着窗外庭院深深,那桃红柳绿,亭台楼阁,每一处都似乎还回荡着孩子们轻松无忧的笑声。百年历世,唯有今生像个普普通通的人,这回忆,我舍不得丢,这家园我舍不得弃,可当这家已分崩离析,庭院之中,可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回想起星儿一句又一句的哥哥,那稚嫩的声音和天真的容颜,遮挡不住孩子心中一切的感情。我是她的哥哥,是她可以依赖可以完全信任的哥哥,是她胜似血亲的哥哥。在这整个江家,只有她与我最为亲近,没有任何隔阂,不用猜疑算计,让我享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快乐。 说实话,我并不想长大,日日勾心斗角太累太累。如果魏霖的到 来标志着我无忧的童年正式中止,我宁愿自动退出,就让他们喜欢斗的斗去吧。 主意定下,满眼不舍顿收心底,膨胀于胸,酸涩异常,直想要找地方好好发泄发泄。瞥见旁边有琴,我揉揉左臂,确定不痛之后,席地而坐,运足了力气拨捻挑弹,几乎将这细细的琴弦当作钢刀铜剑,一曲一调皆如枪林弹雨,似飞花剑舞,凌厉绝伦。 琴曲远远的传了出去,连带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也一并逼了出去。翻腾的脑海随着琴曲时而澎湃□□,时而清晰平静。心思在琴声中逐渐安定,虑掉了所有的怀念,所有的不舍之后,留下的只有星儿那张无邪的笑脸。今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她一次,只要能确定她的平安,或许这辈子就足够了。 “枫儿……”身后突然传来某人的低喝,所有思绪全部中断,连带琴弦也啪啪啪断了数根。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江熠眉头紧皱,大步奔过来将我拎起,说道:“你胳膊还没好,用这么大劲的弹琴,不想要胳膊了吗?” 我正待说话,忽见魏霖出现在了门边,随即回身抱起琴,低头说道:“我先去把琴修好吧,这可是星儿最喜欢的一把琴。” 江熠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我抱着琴从魏霖身边走过,他忽然一把抓住我,刹那之间,一道真气迅捷无比的刺入体内,沿着经脉直攻心脏。我愣了愣,惊讶的看着魏霖,他却忽而收了力,关切道:“这琴太重,还是我帮你拿吧。”说着伸手欲将琴接过去。 我往旁边一避,回礼笑道:“表哥客气了,你是客人,怎好让你来动手?她走的时候我答应过她要帮她看好家里的一切东西,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又怎配做她哥哥。表哥尽管放心吧。” 看到魏霖的笑容僵在脸上,我在心里连续大笑了三声。本来是准备离开江家,不参与你们的家产抢夺大战,但你既如此猴急的一上来就较劲,想必也不是那些能念着亲情的孝子贤孙,把如此柔弱的老爹交给你还真像是把羊送进了虎口。为了江熠的安全着想,为了星儿的那一份继承权,为了整个江家不至于被败光,我跟你斗定了! 这就像是终于找到了留下的理由,我气定神闲昂首挺胸的下了楼,跺着方步沿那九曲八弯的回廊往回溜达,走到荷塘边的小亭时才想起来应该先去修修琴。回到书房,江琴不在,又自己亲自跑去马厩选马尾巴,折腾到了天黑,江琴才上气不接下气的找到了我,说江熠有事找我。 来到江熠房间,台上依旧是一碟花生一壶小酒,老爹斜靠在坐榻边,单手撑着脑袋,两眼望天不知在琢磨什么。我坐到另一边,看看自己面前的那个小酒杯,问道:“怎的突然想起来找我喝酒?” 江熠垂眼看我,笑道:“魏霖这孩子平日里是有些傲慢,我们都已是习惯了,却不知今日会怎的得罪了你,竟让你发那么大的脾气。我这还是头一次见你发脾气,整个杭州城怕是都要被你镇住了。” “我发脾气了?怎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寻思寻思白天的事,我好像就是弹了个曲子发泄吧,既没打架也没吵架,应该不算发脾气吧。 江熠给我倒了杯酒,我连忙接住,见他笑嘻嘻的说道:“你那曲子弹得比十面埋伏还有杀气,隔个大老远都能听见,急得让人喘不过气。那等手法,怕是琳琅雅舍的头牌听了,都自愧不如。你这年纪不大,本事倒是不小,你以前到底是谁家的小孩?我都憋了五年了,总该透漏点吧。” 我轻琢了一口小酒,说道:“你不是说不打听我过去的事吗?” 江熠笑道:“人,总归有好奇的时候,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我抬眼看他,他却低头又给我添酒,说道:“魏霖来我们家的目的,想必你是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他说他不想当官,只想跟我学学做生意,这话谁会相信。我姐姐当年远嫁汉阳,那是一万个不愿,江家嫁女,便如做生意一般。这生意做到底,江家成了我一个人的,而她却什么都没有。我知道她心里一直不甘心,这些年也一直在照顾着她,可人心不足怎能计量,去年去了她家,她还跟我提出来要给星儿和魏霖定亲。现如今星儿被云岚要走了,她干脆直接将儿子送到了我面前。她是欺我江家无后啊!” 看着江熠苦笑叹息,我小声安慰道:“爹啊,你还年轻,大可以再娶他十个八个老婆,生他几十个儿子,怎么能说你无后呢?” 江熠皮笑肉不笑的看了我一眼,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说道:“我这份家产,人人都想要。你以为云岚走了就不会惦记那横贯天下的生意了?血缘的关系是怎么都切不断的,等时机成熟,她还会带着女儿回来名正言顺的拿到整个江家。所以,你觉得她可能让我再娶妻生子吗?” “既然你不能再娶妻,又何必要休她?”我皱眉,十分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种荒唐到底的事情。 江熠一抬头饮尽了杯中酒,重重的放下,目光凝重的注视着我,说道:“因为我想把这家业交给你。只有你才能帮星儿月儿看好这个家,也只有你有这个能力接管这个家。” 第10章 九 风云变换 江熠确实是个谈生意的好手,五年来的朝夕相处,他已摸清了我所有的喜好,知道我这人重感情,知道我向来对钱财这些身外之物没什么兴趣,知道我属于那种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的傻子,于是乎便老早的给我安排好了往后的路。 他要把江家交给我,那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只是为了让我帮他看家,好确定在他归西之后还能有人把这大批量的财产看牢了,安全交给他女儿的手上。我早就知道他一直在打这个如意算盘,却没有想到他会挑这个时候毫无保留的亲口告诉我。也许,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魏霖的到来吧。 后来的日子,基本也没什么变化。我依然天天去钱庄上班,江熠也依然时不时出差去谈生意,剩下魏霖一个在家无所事事,有事没事的就跑到钱庄去瞎溜达。 钱庄后台属于重地,闲人免进,此条规矩严不可改,就算是魏霖的老妈大驾光临,那后台的小栅栏也不可能为他打开。所以,此人总喜欢在柜台前晃悠,或看人家客户存取款,或跟别人小姑娘搭讪,更有甚至还指手画脚的吆喝工作人员这里不对那里不行。 如此延续了一段时间,投诉一天比一天多,慕容明许是招架不住,让我想办法遣送那位魏老爷回府,别再来骚扰无辜百姓。我则趁着江熠偶尔在家的机会,将此话原封不动的传了上去,换来的却只是此人的哈哈一笑,话曰让我自己解决,紧接着这当家老板又消失不见了。 我终于明白了这个狡猾的老爹为什么天天不落屋了,魏霖是他的亲戚,却不是我的亲戚。我可以随便的得罪那个表哥,他却不能得罪这个外甥一分一毫,于是乎,这个黑脸的角色我是唱定了。 某天,此吊儿郎当的表哥又跑到铺子里调戏小姑娘,我于百忙之中看了一会热闹,觉得魏霖这人很有泡妞的潜质,随即灵光一闪,马上让慕容明去跟隶属江家的琳琅雅居通个气,说是让魏霖去跟那边的掌柜实习一段时间,如果表现突出,等江熠回来正式进行人事调动。 慕容明不愧是江熠的左膀右臂,那一出馊点子经过此人一加工,立即正规的比朝廷的榜文还要有说服力。魏霖兴奋的第二天就冲去了烟花一条街正式上班,连续几天没再来钱庄生事,我和慕容明这才心照不宣的长舒一口气。 江熠回来后,我率先报告了这一项安排,老爹不动声色的将这出戏继续唱了下去,先将魏霖夸奖一番,又借口他忙着出差,遂将调动一事无休止的拖延了下去。这一拖,就拖了一年之久,直到第二天开春,琳琅雅居的掌柜跑来递辞职信,说是魏霖抢了她的饭碗,江熠这才想起来调动一事,又随便的把他亲爱的侄子安排到了西湖边的一个客栈里去当掌柜。 这一年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魏霖经营的客栈一直处于良好发展态势,基本天天客满,财源滚滚,差点就数之不尽了。我去查过几次账,没见有什么蹊跷之处,再观魏霖态度,客气有佳,谦逊有甚,真跟他刚来的时候那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判若两人。话说社会是个大染缸,在哪里泡就会变成哪种颜色。真是庆幸把魏霖丢进了服务窗口,要把他放到工厂里当工头,只怕他现在已经带着一帮工人造反了。 十五岁的这年冬天,魏霖回汉阳过年,家中又只剩下了我和江熠两人。大户人家过年,通常都会弄上百十道菜以显示家中的富足,而江家虽然是杭州城内堪数第一的富翁,这过年却冷清的只有四菜一汤。 冷清的家,冷清的年,除夕之夜守着空旷的庭院听着远方的钟声,声声回荡,更险空旷。我和江熠又以一碟花生一壶小酒对饮了一夜,互相感叹着时间流逝岁月无情。从小回忆到大,嘴里念念的还是星儿。三年过去了,星儿应该长到多高了?学问学的怎么样了?武功练的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月儿欺负?有没有被云岚管教?无休止的猜测中,是停息不住的思念。无论远隔千山万水,还是历经沧海桑田,能永念不忘的,或许只有至亲的家人了。血缘之系,果然是永远都剪不断啊。 开了年,江熠说我在钱庄柜台上坐了三年,江家名下各个产业的掌柜已全部见过,出去正式打拼的时机成熟,该要实习上岗为接管江家所有生意做准备了,遂交给了我一大堆单子,让我挨个的办妥,而他自己则在家坐镇,享享清福。我把单子的地域时间顺了顺,排满了一年的计划,便开始了我的旅行生涯。 京城的首饰要用南海的珍珠,价钱太贵得再去商量商量。 往西域出口的丝绸订量太大,蚕丝不够,得再去找蚕农联系联系。 中原的陶瓷花色改变,得去寻找下相关的染料。 往辽东运送的纸张要求结实一点,还得过关东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 东南西北,跑遍全国,马不停蹄的一站接一站,走走停停,还得不停的继续拉生意,一单刚做完,下一单又至。那订单雪花一样在脑子里不停的飘,不停的飘,飘得我连做梦都在下雪。 做工作太拼命不是什么好事,问题是我不想这么拼命,江熠却强迫我这么拼命。那些单子,都是他以前联系的老底子,就算我什么都不做,那些老主顾也还是会照顾江家的生意,再加我这人长像比较亲和,说话比较委婉,见识比较广阔,又因在钱庄坐柜台的那三年里日日跟钱打交道,出手大方,思路清晰,在平等互惠的原则上三聊两聊的就把人绕进了话题,于是自己又给自己找了一堆事。 实在是恨自己为什么一定要以新时代的眼光去衡量古代的事物,宣纸就是这么煮出来的,景泰蓝就是这么贴出来的,珍珠吊坠就是这么穿出来的,蚕丝也就是这么养出来的。规矩已经定下就不能随便更改,改变的结果就是人人都想尝鲜,于是,随口说说的话得努力的去实现,所以,我不光得负责谈生意,还得兼顾着开发创新。唉,脑袋不够用了。 晕头转向的在外忙了一年,就过年的时候回家呆了三天,跟江熠汇报完了一年的工作,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各地的厂子去研发试验新产品。这一年我谨记千万不可找事的原则,没再吹嘘自己的见识,总算少了许多事,可订单依旧在梦里雪片一样的纷飞,撒了人满头满脸,几乎压得透不过气。 江家的资产啊,以翻番的速度猛烈增长,我的成绩有目共睹,再次回家的时间延长了些,总算是有时间跟老爹好好诉诉苦,不过是起了个头,江熠便以一番歌功颂德之语给我恶狠狠的砸了一顶高帽子,差点就把人哄的飘飘然找不到北了。 还好本人历经千锤百炼脑子里始终能保持一线清明,在最后关头退步再退步的强烈要求扩大招聘技术人才,江熠举双手赞同,转而又将人事调动大权交到了我手上。得,本想着让江熠多找点人来帮忙,没想到却又给自己增加了一堆负担。你让我去谈谈生意忽悠忽悠没见识的老百姓还成,让我搞内部管理那八成要乱套,那些纠错复杂的人事关系就跟树根一样,树有多高根就有多深,怎么去理?怎么去顺? 算了算了,慢慢来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间在混沌的状态中不觉流逝,每天从凌晨忙到深夜,总感觉一天的事情还没做完,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江家的生意实在太大,虽则摸清楚具体情况一年足矣,可要在这盘根错节混沌无底的深海中站稳脚跟,那可就得花大功夫了。 我并非江家血脉,这一点正是我的致命伤,只凭这一点,便有很多人对我的话爱理不理或阳奉阴违。我想找人来帮忙,来的人都是下面这样那样的关系,半点本事没有只会吃闲饭甚至帮倒忙。我想整顿下内部机构,活跃下工作氛围,那些要害部门只要一动,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或装死躲着我,或到处说我的坏话,或组织人员罢工示威,或消极怠工死也要拉一堆垫背。 如果说我十五岁那年刚出道是一帆风顺宏图万千,那么自打十七岁那年开始接触到内部管理,我就像掉进了沼泽,满脑混沌,费劲了力气都无法抽身。树大不易倒,可树大也难得整啊。 也许是我的苦恼全被江熠看在了眼里,在他潇洒的抽身度了数年大假之后,某天终于心血来潮主动要求跟我一起全国到处视察一遍。平日的奔波,总是我和江琴两人轻装上路,这一次的出游却是声势浩大,什么慕容明,江廉等等重量级人物不说,连那个一直放在杭州做摆设的魏霖也被列入随行人员之中。 这一次的□□很成功,有江熠这大老板撑腰,往年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全部迎刃而解。工资上调,机构精简,人员调动,管理变更,一系列的内部管理制度终于理顺查清,难以控制的老顽固们被以退休的名义遣送回乡养老,又提拔了一批平时比较听话的年轻人上去,一来二去的折腾了两年,我这个二老板的身份才正式得以确立。 说话一有人听,办事效率马上就不一样。各地的生意按照改革后的制度很快规范起来,我这当领导的也不用事事亲力亲为,只用呆在家里等待汇报就成了。忙碌了八年总算是闲了下来,本想着什么时候找机会到昆明去一趟,看能不能见见我那个八年没有音讯的妹妹,江熠那边却立即传了个消息过来,说是有个叫慕容影的人给云岚下了战书,相约三月二十七在峨眉金顶放手一搏。 机会不请自到,我无比崇拜江熠打听江湖小道消息的速度,不知这次能不能见到星儿,若是见到了,能不能再努一把力,将过去的恩怨全部消抹。倘若告诉云岚,只要星儿回家,我愿将一个理顺了的江家拱手奉上,这八年的思念,是不是可以彻底做一个了断了呢? 第11章 十 再入江湖 阳春三月,正是一年之中最为欣然的日子。草木新发,百花齐放,暖风中带着怡然的清香,混合进温和的阳光,洒将下来,令整个人通体舒爽,懒散得不愿动弹。这样的季节,坐车出游未免有些浪费满眼春色,一路往西而去,我骑马,江琴坐车,晃晃悠悠边考虑即将面临的形势,边给自己放个大假,当成是旅游。 根据江熠所说,移花宫一直被当作武林之中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移花宫的主人虽然深居简出,不怎么涉及武林,可她们一旦出山,必然会引发一连串的大风大浪。 原因之一,传言移花宫的女人都很美,美得令人无法想象,哪怕只是看一眼,都会被勾出魂魄,虽死无憾。 原因之二,每一个想去移花宫看女人的男人,无论武功有多高,只要进了绣玉谷,不出三天就会变成尸体被人发现在谷外某个山旮旯里。 原因之三,人们对于没见过的事物想象力总是出奇的丰富,联系一下前两个原因,再这么一传十十传百,移花宫自然而然的便成为江湖中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禁地。甚至有人传言,只要能打赢了移花宫的宫主,就能成为移花宫的主人,宫里成百上千的美女随便挑选,登峰造极的武学随便修炼,富可敌国的财富随便使用。 江湖之中的小道传言当然不可信,但云岚的武功之高却是不可造假的事实。江湖之中总喜欢分成黑白两道,成王败寇是流传已久的规则。云岚的武功虽高,却一直中立,黑道惧之,白道恶之,既无法拉拢,搁在那里绝对会成为两道共同的□□,找移花宫的麻烦那自然是迟早的事。 以前不知有多少人挑战过云岚,虽多半不应,可一应便是三两下解决对方。凡跟云岚决斗过的人,非死即残,以至于只要一提起云岚此人,无人不怕,都说她是江湖第一女魔头。 这些花边消息都是从江熠那里打听来的,这老头在家闲散了六七年,不干别的,尽把精力花在了江湖传言上。他关心移花宫我能理解,只是不大明白为什么八年之间移花宫战事不断,他一点消息都不肯透漏,却偏偏将此事告知于我。难道这次的挑战跟以前有什么不同?难道他是掌握了什么内部机密? 思了一路,想了一路,只要一停下来我就会找机会去窃听街头巷尾跟江湖有关的一切花边消息,可遗憾的是,相对广大群众百姓来说,江湖毕竟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不打进内部,根本无从知道任何消息。人说结婚像是围城,在我看来,这江湖更像是围城,不进去就看不到里面的风景,可一旦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想到前世游荡江湖时那些惨淡的经历,心头一阵寒意。虽说前生的事于今生来说就像是看了场电影,可那电影实在太过酸楚,想起来就惹人胸闷。我抬头闭眼迎着晌午温暖的阳光长吐一口气,甩掉脑子里那些阴暗晦涩的片段,转回头向那个正无精打采赶车的江琴问道:“那个慕容影到底是什么人?” 江琴甩甩鞭子,打了个哈欠,说道:“少爷,你都问了我一百遍了。你都不知道的事,我能知道吗?” 我叹了口气,无奈道:“我问你的意思是让你去打听,你不能什么事都让我冲在前面去问去想啊。” 江琴委屈的看了我一眼,低头道:“我问过啊,可你说我那叫找事,不让我问的。” 我微微摇头,教训道:“江湖中人不比普通百姓,向他们打听事情一定要讲究,都像你一样粗声粗气拍桌子砸椅子耀武扬威的,那还不打起来。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人,便是天王老子他们也不会放在眼里,到时候,是你给我收尸啊,还是我给你收尸啊?” 江琴道:“他们说话都那么大声,我声音小了他们听不见啊。” 我眼一抬,冷道:“你不会等他们能听见的时候再问。贸贸然跑去拍他们的桌子,你简直是在找死。” 江琴的头垂的更低,小声嘟囔道:“光天化日的,那么多人都看着,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武功再高还不得吃喝拉撒讲王法不是。” “你啊,真是不撞南墙不死心。”我叹了口气,左右看了一下,正好瞅到路边有个黑衣的汉子骑在马上,一边慢悠悠的溜达一边仰着脑袋喝酒。瞧这人风尘仆仆腰悬铁剑,应是江湖中人无疑,我便小声对江琴道:“你看好了,瞧瞧我是怎么打听的。” 江琴偏头看了那个喝酒的人一眼,哦了一声,一脸木然。我一提缰绳跑快几步,赶上了那人,客气的问道:“请问,前面还有多远才有地方歇脚?” 那人也不答话,依旧扬着脖子灌着他那破旧的酒葫芦。 我瞅了瞅他上下滚动的喉结,确定了此人是真的喝酒喝到忘我的程度后,干脆也不说话了,只是与他保持同样的速度慢悠悠的前行,一直等他把那一葫芦都灌完,抹袖子擦过了嘴,才继续拱手道:“这位兄台真是好酒量啊。” 那人塞上葫芦悬于腰间,看了我一眼,说道:“你是不是有事想问我?” “不错,请问……”我话刚开 了个头,他便一摆手,说道:“废话少说,江湖事有江湖的规矩,你想找我打听消息,那就得过得了我这一关。” “规矩?”我怔了怔,前思后想没想起来这打听情况还能有什么规矩,莫非我以前在江湖上混的还不够彻底? 那人嘴角微微上扬,不屑的轻笑一声,说道:“我看你不像是江湖中人,好好的日子不过,跑来参合这江湖上乱七八糟的事,莫非是嫌命长了吗?” 我无谓的笑道:“在我看来,江湖中人也好,普通老百姓也好,吃一样的饭,喝一样的水,没什么不同。我打听的事,只是因为有必要去知道,这和江湖不江湖没什么关系。” 他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这话说的有理,不管是大侠还是魔头,一样都得吃喝拉撒,只要是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果然没什么不同。有意思。” 我适时的补充道:“大侠既然已经知道我要打听的事,想必是知道的不少。因为此事跟我几个亲戚有关,还请大侠行个方便,告知一二。在下必定重谢。” “哎,不必。我的规矩那是不能改的,什么人都一样。你如真想知道,就得跟我比试一场,只要能赢了我,你想知道的我全部都告诉你。”他随手一摆,言语铿锵有力,不容半点质疑。 我疑惑道:“你想比什么?你应当看得出来我不懂武功吧。” “我知道。”他嘿嘿一笑,说道:“比武你比不过我,比文我肯定也不是你对手,要比,就比一个天下人都会的。就如你刚才说的那样,是人都得吃饭喝酒,那咱们就比喝酒。” “什么?喝酒?”我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么无赖的要求,不觉微微皱眉。 他双眉一扬,似笑非笑的说道:“怎么?你莫不是连喝酒都怕吧。” 我轻笑一声,回应道:“喝酒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他龇牙一笑,如同钓上了肥羊的恶狼一般兴奋,两眼绿光直闪,欢喜得连坐下的马也跟着四蹄乱跺。“一言为定。若是输了给我,酒钱你出!”他一句话便将狐狸尾巴全然暴露,接着更是兴奋的一甩缰绳当先冲了出去,嘴里还喊道:“还愣着干嘛!快跟上!” 我回头于江琴交代道:“我先走一步。”话音落下人已追了上去,远远只听到身后的江琴焦急的唤道:“哎!少爷,等等我啊!” 不好意思,实在没空,没见那家伙已经跑没影了吗?大话已经放出,那就势在必行,只准胜,不能败。轻功比不过你们江湖中人,我这马可不比你们的马差,要真赛起马来,你们未必是我的对手。 我俯身帖马,尽量让马跑出最好状态,不过片刻便已追上了前方那团黑影。那人对我的速度表现出无比惊讶,在我帖近他的同时,他两眼圆睁,接着龇牙咧嘴的大笑了两声,满脸兴奋得直甩鞭子,浑身紧张得绷成了一张弓,连脖子上的青筋都别了出来,好像此刻卖力奔跑的不是马而是他一般。 赛马这项活动,并不都是靠人来操作的,马的质量直接决定了比赛的成绩。江家的马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而他的马一看就是市级上随便买来凑合赶路用的,所以无论他怎样咬牙切齿拳打脚踢,我始终轻松的跟他保持在同一直线上。 两人齐头并进在这林间小道上飞驰而过,两旁树影层层叠动,颇有风驰电掣的感觉。很久没有跑得这么快这么疯了,一时之间还真有点热血上头。一路狂奔至林间一家小客栈旁,那人勒了马,扭头哈哈笑道:“看不出来,你一介书生,这骑术可还真不赖。” “哪里,不过是托了马儿的福。”我翻身下马,将马交给门口迎客的店小二,见他盯着我的马看了片刻,说道:“你这马确实是好马,没得说,就是不知道这骑马的人配不配的上这样的好马。” 看出来了,这家伙是纯粹的对我这种书生打扮的知识分子有意见,什么江湖,什么喝酒,什么赛马,不就是想嘲笑书生们的娘娘腔吗?虽然我也属于认识那么二两字的文化人,可却并不是那种只会咬文嚼字的酸秀才,这通讽刺,找错人了吧。 见他言语之中,皆是不屑,我只抱以轻松的微笑,并没有说什么。跟着他一同步进入店内,行至柜台,见他敲敲柜台桌面,毫不顾忌的大声道:“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拿出来,有多少上多少!” 那掌柜两眼骨碌直转,看看他,又看看我,然后殷切的回应道:“客官来的可真是时候,小店前几日才刚从泸州进回来了十坛百年老曲,本打算做个引子多放上几年,看两位风尘仆仆想是赶了不少的路,拿出来给二位一解劳苦也是应当,只不过这酒进价实在太贵……” 他话只说了一半,余下的半截全于眼中一览无遗,那汉子听后哈哈大笑,一指我说道:“你看这位公子的打扮,像是喝不起酒的人吗?只管端上来!” 这家伙是觉得自己已经赢定了吗?我略感可笑,与掌柜点头道:“尽管拿上来便是,钱,我出。” 第13章 十二 结拜兄弟 一觉睡醒,头重脚轻,胃里空空如也,伴随着阵阵抽搐,难受得头晕眼花。这次喝酒实在太猛,大概是吐了不少,弄得到现在身上还是一股酒味,口干舌燥浑身发虚。 “江琴。”我揉揉额头坐了起来,眼前有些发黑。 江琴在角落里哼唧了一声,含糊道:“少爷,你醒啦……” 我撑开床帘,他已端茶递了过来,一杯灌下像是杯水车薪,完全起不到任何解渴的作用,干脆拿过茶壶自己倒了大半壶下肚,这才长舒一口气,缓过劲来。 坐下休息了一会,让江琴找了衣服换下,想想喝酒的事,我略有心悸的问道:“我那天喝醉以后有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 江琴正在给我倒洗脸水,一听我发问,立刻停下,苦着脸说道:“少爷,你就别提那喝酒的事了,江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啊?怎么了?”我心里一紧,浑身寒毛直竖,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江琴诉苦道:“你们说去茅厕,结果却跑去了马厩。拉着你们进了茅厕,你们非说那是厨房,说马桶是灶台。你又吵又闹的回去马厩,那大块头说往锅里撒尿才痛快,你居然跟他一起起哄,还比大小……” “什么?我真的跟他比拉?”脑袋里哄得一声巨响,电闪雷鸣一般,伴随着冷汗点点沁上额头,我几乎有一头撞死在桌上的冲动。 江琴看了我一眼,说道:“不止比了,你还输了。然后那大块头就拉着你拜把子,对着马桶磕头,说他尺寸大他是老大,你输了一层皮你就是老二。” “老二……”我看着自己的下半截实在无语,搞不清楚为什么这次会闹得这么离谱。 江琴接着道:“幸亏你们那三个头磕得太猛,把酒劲都磕出来了,一跪下就再起不来。他是倒那就睡了,你却吐得稀里哗啦,我要不是硬把你拖进屋,你现在都还跟着那家伙一起抱着马桶睡呢。” “你是说,他现在还在茅厕里睡觉?”我揉揉太阳穴,小心的问道:“这事有多少人看到了?” 江琴道:“发酒疯有什么好看的,茅厕又臭烘烘的,谁愿意去凑那热闹。” 我如释重负,擦擦额上的冷汗,好好把脸洗了干净,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赶紧收拾东西,我去看看他就走。” “少爷,你就别管他了好不?”江琴在身后哀号一声,我没有理会。开了门,看看外面热闹的大厅,没见有谁注意到我,便调整好心情准备躲着柜台溜出去。不过才迈出了一步,打门口晃进来一个黑衣的人影,衣衫不整,头发蓬乱,两眼赤红,腰里悬把铁剑,一脸的疲倦,怎么看都是一副酒醉未醒的模样。 我琢磨着是转身就走,还是上去打个招呼,他却一眼就看到了我,打了个哈欠,手一扬,意思是要跟我打招呼。不过这声招呼还没打出来,门外又涌进来一群人,将门口堵的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一下就将他挤到了一边。 “谁是江枫!?”门口那堆人里钻出一个葛衣的汉子,神气活现的往队伍正前方一挺,两手一抱,宝刀在怀,鼻孔朝天,趾高气昂。 我瞧了瞧这帮人的架势,确定来者不善之后,开始飞速的思考应付对策。这一声回答,我迟迟没有应,到是突然从人堆里钻出来的一个八字胡的小胖子直接指向了我,积极的大喊道:“就是他,那个天青袍子的小白脸。” 我仔细瞅了瞅那小胖子,觉得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只好回应道:“我确是江枫,只是不知阁下是……” 那小胖子迈前了一步,脸上横肉不停抽动,大声嚷嚷道:“江老板,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砸了我们老李家的招牌,就马上不认人了?”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钱丰号的老板嘛。”搞了半天是来找我算账的,不过这荒山野岭,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呢? 随便想了想,也没在意,只是就着面前最近的一张桌子坐下,朝那小胖子招呼道:“李老板真是客气啊,我入川这事本来谁都没告诉,就是怕你们紧张。谁想还是惊动了你,让你这般大张旗鼓的来迎接,实在不好意思啊。这里人多口杂,生意上的事不方便说,不如坐下吃点喝点,等会改个地方再谈?” 小胖子一瞪眼,八字胡立即变成了一字胡,他一捋袖子,喝道:“你少在那给我装蒜。川中与江南向来进水不犯河水,你个江南的小白脸居然不按规矩的跑到川中撒野。你的钱庄开起来了又如何,有官府保你又如何?你知不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算钱丰号垮了,我们老李家照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趁早给我滚出川中!” “哎?李老板,这话可就不对了。江家在川中做生意不是一天两天了,成都、德阳、泸州哪里没有我江家的招牌,为何那里的商家与我们一团和气,而在绵阳也只有你一家于我们有些过节?据我所知,在我到绵阳之前,你们老李家的招牌就已经歪了。钱丰号倒闭,或许,怨不得我吧。”自己不会做生意就找垫背,以为外地人很好欺负?这种事情我见多了,还会怕你? 小胖子眉毛一横,走前两步,一拍桌子,大声喝道:“放屁!我们李家的招牌,那可是百年老字号。川中的钱票生意,向来都是我们在做,如不是你们勾结官府,让那帮当官的都帮你们说话,老百姓怎么会都被你们给骗了去?” 我微笑道:“自古官商不分家,要去哪做生意,当然要了解当地的情况。跟官府打招呼很正常, 跟官府合作也很正常,难道只准你们孝敬官府,而不准我们跟老爷们拉拉关系。至于那些老爷们为什么会给我做担保,老百姓们为什么会纷纷照顾我生意,这事怕是不该问我吧。” 小胖子胡须抽动,还要说话,一边的葛衣汉子已不耐烦的吭哧了一声,粗声粗气的喝道:“李老弟,你今天让我们过来,到底是看你吵架的,还是怎么着?” 小胖子一听,马上让到一边,冲那汉子赔笑道:“这小子实在太会磨嘴皮子了,我一见他就想骂他两句,没事没事,尽管教训。” 嘿,你是我爹还是我娘啊,尽管教训?就算江熠想要揍我也得看我乐不乐意,惹急了我照样跟他对着干,你又算老几? 我复又站起,满面微笑的看着那葛衣汉子,见他带着他的弟兄们围了过来,凶神恶煞的大声道:“小子,你听好了,李老弟是我刘山的把兄弟,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我,得罪了我们暴刀门。兄弟们,上!” “等等!”我一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行动,开门见山的问道:“你知不知道我的靠山是谁?” 葛衣汉子愣怔了一下,小胖子在旁边吹风道:“别听他胡说,他如在江湖上有靠山,还用得着给王三爷送保护费?” 葛衣汉子一点头,右手一挥,喝道:“别听他啰嗦,给我打!” 我马上后退一步,看好了门的方向准备开溜,只听门口传来一声暴喝,炸雷一般,震得人两耳发麻,立即将一室喧闹尽皆压下: “我燕南天的兄弟,谁敢动!?” 一切的嘈杂,暂时处于静止,屋内安静的似乎能听得见各自小心翼翼的呼吸。我揉揉鼻子,再次坐下,倒了茶水,准备看好戏。而那群江湖人物,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片刻,齐齐扭头望向门口,将那黑衣的汉子牢牢钉在了视线的焦点之上。 “你是燕南天?”刘山怀疑的问了一声,手已经按上了刀柄。 自称是燕南天的家伙一只脚翘在长凳上,一手端了茶杯,一手按着腰里悬着的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只是恩了一声,却只是喝茶,并没有抬头看人。 刘山戒备十足的走近那人两步,对着他瞧了又瞧,冷笑道:“天下第一神剑怎会是个穷酒鬼?你连把好点的剑都买不起,装什么大侠?” 天下第一神剑?我伸长脖子从人逢里望过去,上看下看怎么看都看不出来这家伙原来会这么的有名。难不成武功越高就越喜欢装穷? 燕南天没有理会对着他的嘲讽,一杯茶喝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悠悠的说道:“兄弟,多谢你昨日的美酒。” 我隔着人群回应道:“既是兄弟,何必客气,想喝只管来找我便是。江家的酒,随便你喝。” 燕南天放下茶杯,呵呵笑道:“好哇。你既当我是兄弟,日后再遇上这等杂事,只管报我的名字。” “喂喂,你这小子,偷了把破剑就真以为自己是大侠了?想替他出头,小心你自己的狗……哎哟……”刘山大概是对我们自顾自的招呼而不把他放在眼里表示不满,刚捋起袖子往燕南天那边走了两步,就吭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身后的喽啰也不知出了什么事,纷纷涌上前去七手八脚的把他拽了起来,不过人还没站稳,群体性又爆出一阵的哎哟声。一堆人就这么齐刷刷的扑到在地,有的跪着,有的爬着,有的侧着,有的仰着,或人挤人,或人堆人,叫的嚷的竟把刘山压在了最下方。 小胖子一见情况不对,拔腿先溜了,地上堆着的乱糟糟的一群人,只要能爬起来的也先后都跑了,剩下刘山一个最后爬起来,一看他兄弟全部消失无踪,再看看依旧喝茶不作声的燕南天,嘿嘿一笑,边往后退边躬身道:“燕大侠,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实在对不住,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会计较我这种无名无姓之人吧。” “滚……”燕南天放下茶杯,轻哼了一声,刘山像是得到了命令,眨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掌柜从柜台下面露出了头,小心的观察了一下局势,发现危险已过,遂咳嗽两声,向仍然坚持在店内就坐的其他客人热情的招呼,只不过没人买他的账,皆逃命一般作鸟兽散。不过片刻,偌大一个店内只剩了我和燕南天两个客人,他喝茶,我亦喝茶,一壶茶喝完,听他在那边说道:“你这奸商,得罪的人还真不少。” 我在这边回应道:“商场如战场,那里的刀光剑影腥风血雨可不比你们的江湖少。” 他颇有感慨的笑道:“江湖不江湖,其实都差不多。既拜了兄弟,就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丈夫言出必行,峨眉这一路,我与你一同去。” “是吗?那就多谢大哥了。”我颇感意外,起身拱手表示感谢。 他摆摆手,转移位置坐到了我这一桌,趴上桌面,一脸严肃的问道:“不过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的靠山到底是谁?” 我对着他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得喷出一笑,说道:“我这空城计,没能骗得了司马懿,到把你这赵子龙骗到了。为表歉意,小弟只好再请大哥共饮江家的女儿红了。”燕南天定定的看着我,目中光芒闪动,由最初的惊愕逐渐化为了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会心的相视下,两个人的笑声远远传了开去,回荡于清朗和丽的天地间,如同暖阳四射,不带有一分的阴霾。这个捡来的兄弟不错,一坛百年女儿红,值了。 第14章 十三 日出峨眉 峨眉山自古以来便是佛门圣地,传说金顶之上常有神佛显灵,与日同辉,将祥和之光赐向整座山峰,于群山之中独显佛门之金。因为有此传说,峨眉之中寺庙成群,檀香袅袅,倒与山中云雾溶于一体,似乎这连绵的群山,就是传说中的极乐净土。 来到峨眉已有些时日,比武之日渐近,山上来往的香客之中也时不时能看到一些江湖打扮之人。在寺庙借宿,有个讲究,佛门戒杀,不允许携杀气太重的兵器入内,是以提前上山的,多半都是些大门派的先头部队,派头一摆,好话一说,偌大一个寺庙就如客栈一般被全盘包下。 最接近金顶的庙是座很具规模的大庙,庙里的方丈据说是跟峨嵋派有点渊源,要想在这座庙里借宿,不仅要有身份,更得能讨得庙里和尚们的欢欣。很巧,这个和尚不喜欢那些舞刀弄剑的江湖中人,到对普通百姓十分大方,决战在即,其他大庙小庙都被包满,也唯有他这座庙依然香火旺盛。 庙里供人借宿的地方分作东厢与西厢,环境清幽,安静怡然,到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以百两黄金的香油钱和一尊金佛为筹码,包下了整个西厢,往功德箱里丢银票的时候,吓得燕南天直咋舌。 住的地方,总算有了着落,数数日子,还有六天,主角都没到,我们这些看热闹的干着急也不是办法,索性满山遍野的游玩起来。 峨眉山这地方吧,以前到也来过,当时心情不大好,自然也就没怎么注意这满山云雾迷蒙的美景。如今换了一种心情,反倒觉得这地方氤氲飘渺,仙灵奇幻,确实是个难得的旅游胜地,值得开发。 我和燕南天仔仔细细的把每一处景色都研究了个遍,只要找到一处奇景,就会在那呆上半天,聊天,喝酒,调侃,到也乐得轻松。 两天下来,峨眉山上有名的景色都已看得差不多,我们便相约着半夜爬到金顶去看日出。 峨眉的夜,清朗而幽静,白日的薄雾散去,夜空如洗,明月高悬于深暗的天幕上,令这宝相庄严的金顶多出了几分素净与自然。 我和燕南天坐在山崖边一颗树上把酒赏月,闲来无聊,不知不觉又说起了决斗的事。 “大哥,你说江湖之中为什么总有那么多无聊的人,为了一个虚名,搭上自己的性命,何必。”我靠在树杈上,看着天上的月,对尘世间那些争名逐利的事情,略感心烦。 燕南天一伸懒腰,躺在了树枝上,说道:“人活于世,不就图个开心。有些人为名开心,有些人为利开心,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又何必去管别人怎么活。” 我想了想,长吐一口气,说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我还是想不通,那个无名小卒为什么非要挑上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来出名,莫非他爹妈喜欢看到儿子被人大卸八块的模样?” 燕南天笑道:“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慕容影还不是仗着他师父是昔日的武林盟主,自以为有两下子。我反倒觉得云岚能应了他的战书,才是件怪事。” 我响应道:“云岚的心思,一般凡夫俗子哪能猜透。不过依你之见,那慕容影究竟有没有胜算?” 燕南天摇摇头,说道:“连他师父都不是云岚的对手,又何况是个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要真让我猜,恐怕云岚借机比武时假,另有目的才是真。” “管他呢,这江湖与我又无分毫关系,想多了头疼。”我两手伸长叠于脑后,继续的赏月。 燕南天在一旁笑道:“既然无关,你又为何会巴巴的跑来,还想方设法的打听那么多江湖上的事,莫非你入了赌局,想要买个冷门,赢上一大票?”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我朝下坐了坐,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些,闭上眼睛稍作休息。 燕南天嘿嘿笑道:“你们这些做生意的啊,还真是无孔不入,真不知道你……”话说了一半,他忽然一跃而起,拽着我蹿上了树梢,一起挤在浓密的枝叶当中。 夜,万籁俱静,细微的风声悄悄拂过,只余层层枝叶的轻摆,似平缓的波浪,余久不歇。燕南天屏住呼吸,双目敛光于一点,直直的盯着那条通向金顶的唯一山路。我亦掩住口鼻,随着他的目光朝那个方向看去。 月色虽亮,夜间的山林依然还是影影重重,看不真切。密林下的阴影中,似乎有两道人影逐渐凸显,一前一后缓缓上来,步入月光之下,居然是两个身着宫装长裙的女子。 燕南天扒在我肩上的手微微拍打了两下,我侧目看了看他,他略一点头,以眼神示意我继续仔细观察。再看回到山顶那片银亮的月光下,那两名女子已经立在了崖边,只给了我们两个婀娜摇曳的背影。 从她们的装束上看来,应该是主仆二人,小姐那身雪白的长裙,在月光下现出隐隐的萤光,用料应是相当名贵,接近于波斯那边的雪缎。能买的起这种布料的人,除了皇族,普天之下不超过百人,而这些人基本都跟江家有生意来往,可我就是怎样都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主仆二人。 小姐的背影,极其纤秀,细腰盈盈一握,好似杨柳般柔软。这样的一个背影,就如月光之下的幻象,深深刻进脑中,不知不觉与记忆之中一个遥远而模糊的影子重合。 桃花落雨,她浅浅一笑,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孤单的背影。那背影纤细落寞,从脑海 深处翻腾至眼前,逼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我很想长叹一声,苦于目前情况特殊,只能闭了眼将那些陈年旧事再压回到心底。 “月宫主,先找个地方歇息吧。那紫玉蟾蜍乃罕有之物,慕容影没带在身上,也算合情合理,宫主明日就要上山了,得先将她们安顿好才是啊。”丫鬟垂首立于小姐身后,声音柔软,带有浓郁的江南水气。 小姐恩了一声,淡淡道:“此事,你去办吧。”这种薄冰似的语气,怎的跟云岚那么一样?月宫主?该不会是邀月吧! 我小心的拨开遮挡于身前的枝叶,想要看清楚那小姐的长相。燕南天却抓紧了我的胳膊,轻微摇头,示意我不要轻举妄动。 一瞬间的动静,似乎并没有惊扰到树下的主仆,那丫鬟领命而去,留下小姐一人立于崖边,静静看着垂悬于山边的月。 风辗转于山顶之上,不时的牵动满山葱郁,微波静浪般的涌动。潮诵之声渐起渐落,云淡而飘散,月明而西垂,天下万物似乎都在动,唯有山上的三个人一直的静止。 静默良久,观月的小姐忽然开口,朗声道:“鬼鬼祟祟的,还想藏多久?” 我浑身一僵,差点没从树上栽下去,燕南天反倒拉了我一把,大笑出声,待我扶稳树干后,一跃而下,与那小姐面对面站定,抱拳道:“邀月宫主好耳力,燕某佩服。” 邀月!她真是邀月!心脏再次震颤,蹦到了嗓子眼,我深吸一口气,硬是保持住了完全静止的状态,继续仔细看着下面两人的对话。 邀月盯着燕南天看了一会,问道:“你就是那个天下第一神剑燕南天?” 燕南天笑道:“那不过是江湖上的朋友开的玩笑,这天下第一的名头,燕某实在愧不敢当。” 邀月冷道:“既当不了,就别出来招摇撞骗,让你这等人与我母亲齐名,实在是污了移花宫的名声。” 燕南天到也不生气,笑道:“旁人爱怎么说,那是他们的自由,我做人向来只求问心无愧。” 邀月冷笑一声,说道:“好一个问心无愧,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的听人讲话,也算是正大光明之道?” 燕南天道:“我不过是坐在树上等日出,恰巧碰上了你们,若是我真想偷听,还会被你发现?” 邀月没有接话,沉默了片刻,别过头,转身往山下走去,幽幽说道:“我不想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也别来插手移花宫的事,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好自为之。” 东边一线金光自天与山的接口处挤出,迎向邀月,在她的身后拖下一道长长的影子。我目送着她下山,直至日头圆圆整整跳出了群山的束缚,这才听到树下的燕南天咳嗽一声,说道:“别再看了,走远了。下来吧。” 我遵照他的吩咐,笨手笨脚的攀着树干爬了下来,一落地既被他皮笑肉不笑的讥讽道:“一看到漂亮姑娘,魂都飞了?” 我尴尬的笑笑,说道:“哪有的事,只是觉得她眼熟,想看看清楚。” 燕南天了然得笑道:“怎么?像你的娘子啊,还是像你的老相好?” 我回应道:“大哥,别开玩笑了,我哪有那胆子去对移花宫的人想入非非。” “你知道就好。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移花宫的女人,你最好离她们远点,否则,就算是大哥,也救不了你。”他语重心长的一拍我肩膀,目光凝重的盯着我,好像是在等我的承诺。 我淡然的笑道:“你放心,我就算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想到她们的。” “这就难说了。”燕南天显然对我的回答十分不放心,却也没再继续纠缠,只是轻叹一声,转变了话题,问道:“对了,刚刚她们说的紫玉蟾蜍,那是个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我摸着下巴回忆了一下,老实的答道:“那是一种紫晶样的奇物,生于玄冰之中,状如蟾蜍,据说是集天地灵气生成的灵物。” 燕南天奇道:“这么玄的东西你也知道?” 我点头笑道:“我爹喜欢收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玩意,我家有好多,自然知道。” 燕南天嘴唇紧闭,停顿了片刻,而后似是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场比斗有古怪。慕容影到底跟移花宫是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反正这事也与你无关,旁观就好,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我伸了个懒腰,朝山下走去,说道:“树上蜷了一夜,累死了,回去睡觉吧。” 燕南天没有动,仍旧雕像一般的立在初升的阳光之下,恰似一尊金色的佛像。我扭转头继续走自己的路,心内对这比斗之后暗藏的一切风云都已了然。 慕容影,慕容明。 江熠策划了这场声势浩大的比斗,为了只是以紫玉蟾蜍要挟云岚?既然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那么我作为一颗棋子,所起的作用又是什么? 爹啊,我不介意为你铺路,但你可否不要让我猜得这么辛苦。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如果你连我都不相信,又还能相信谁?活到这份上,你累不累? 算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第15章 十四 兄妹再叙 回到寺庙,天色已完全大明,蒙头睡下,不停的催眠自己不该管的事别管,效果还不错,好歹是又睡去了两个时辰。接近晌午,江琴来喊我吃饭,斋饭虽香,今日尝来却觉得苦涩无味。 出了门,准备喊上燕南天出去弄点野味打打牙祭,此人却不在房间。寺庙里胡乱溜达溜达,路过西厢,猛然发现很不对劲。 因为比武的原因,峨眉山上各大寺庙基本已经全部被江湖门派占据,老百姓摄于刀光剑影的威势,不敢再随便上山,就算一定要拜佛烧香,也只选定这唯一一所没有接纳江湖人物的寺庙。平日里这寺庙总能看到善男信女虔诚求神的身影,香火缭绕,四处一片熙熙攘攘。而今,偌大一个寺庙除了和尚,居然连一个老百姓都看不到,唯有西厢那边不时传来女子的莺语燕歌。 我站在西厢门口略有疑惑,想到邀月说的那些不清不楚的话,便差了江琴去跟和尚打听情况。等了一会,江琴未归,猜想是碰了钉子,我在门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来,没多久,便有女子从门里出来。 宫装,白裙,一身装束全然是移花宫的打扮。怪不得这平日里祥和的寺庙变得诡静肃穆,有移花宫入住,还有谁敢跑来找死? 感慨之间,江琴一脸沮丧的奔了过来,委屈的说道:“少爷,那些和尚不肯说。” “我知道。”朝着旁边的门框看了看,我站起身来,欲回东厢,走出两步,忽闻西厢门口传来女子的话声:“月奴那小妮子,太过无礼了,宫主你也别老让着月宫主,她手底下的奴才,怎的也不能目无尊长吧。” 我回头去瞧,只看到一位姿容绝色的少女垂头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噘嘴皱眉的丫鬟,满面愤然。 我朝旁边让了让,本想装成若无其事的模样,却实在是按耐不住,在她们走过身边的时候对着那少女的脸仔细瞧了两眼,那眉眼确与小时的怜星是一个模样,只是脸蛋瘦了些,鼻子高了些,比以前更漂亮了些,真切的继承了云岚国色天香的不凡美貌。 当年的小绒球,居然摇身一变,蜕变成了如此璀璨耀眼的一颗明星,江家祖上积德,我这做哥哥也总算可以放心了。 “你这登徒浪子,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耳边猛然的一声冷喝,顿时将我满脑童年时的美好回忆驱散。回了神,往旁边一瞧,只见那丫鬟恼怒得直瞪着我,恨不得真将我眼睛挖出来踩两脚。 我尴尬的赔笑,低了头继续后退,只听一个柔软的声音说道:“算了,星奴,别惹事,由他去吧。” 眼底的两片裙角相继飘离那方地面,我再次抬头,看着怜星略显颠簸的步伐,八年前的元宵血光闪过脑海,激起层层细浪。轻叹了一口气,正欲离去,怜星悠然转头,视线正好在空中接触,她嫣然一笑,腮边淡然红晕,随即又低头回转,身影逐渐消失于庭院之中。 “少爷!少爷!……人走远啦!”江琴举手在我眼前晃了半天,又轻轻在我肩上推了一把。 我收回视线,扭头向江琴道:“去把从家带来的那串风铃找出来。” 江琴不解,到也没问,只是哦了一声,转身跑进东厢的院门。我围着东厢的院墙转了一圈,目测最适合悬挂的地方,确定了贴近后墙景窗的一扇窗后,立即回屋开始栓绳子挂风铃。 连串的贝壳悬于风中,在这安静肃穆的寺庙里确乎有些显得格格不入,于是景窗外来来去去的光头,听到清脆的响声,都会驻足片刻,对着那串做工粗糙的风铃愣上一愣。偶尔有一两个移花宫的女子路过,也会偏着头多看上两眼。 日落月升,风铃的响声不曾停歇,听在耳里,荡起一层又一层回忆的波动。我摆琴于窗下,焚香于案,回想小时候教怜星弹琴时曾经用过的曲谱,眼前不觉又出现了那个梅花树下脸蛋圆圆的小绒球。 手指于琴弦上来回滑动,一挑一拨,皆如当年教她弹琴时一样。一曲阳春白雪,乘风荡去,声声回旋于窗外月下,余韵久未平散。我抬头看着月下的风铃,叮叮咚咚,在曲中来回轻摆,如伴奏,似起舞。 这些年一直的东奔西走,少有时间拨弄这些风雅之事,一时兴起,有些收不住手。曲越弹越急,调亦越来越高,及至峰顶浪尖的那一刹那,门口突然传来很不客气的敲门声。 我陡然停手,按住震颤不断的琴弦,接着一跃而起,满心欢喜的将门打开,本以为门外站着的是怜星,谁知却是一个面容陌生的女子。 “寺庙乃是清净之地,旁人都已休息,还望公子自重。”那女子肃着一张清冷的容貌,毫不避讳的看着我,眼里满是挑衅的味道。 听她的声音,有些耳熟,我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点头答应道:“扰了姑娘的休息,对不住了。” 她恩了一声,垂下眉眼,扭头就走,背影与月色交相辉映,让我猛然记起,那日夜间,跟在邀月身后的丫鬟。 如果怜星的丫鬟叫做星奴,那么这个小丫头,便就是星奴嘴里很是嚣张的月奴了吧。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我这个大妹子,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像个女儿家一样的温柔 些呢? 关上门,在屋里转了一圈,被月奴一打岔,琴也没法弹了。熄灯睡觉,半天无法入眠,总是在不断的注意着窗口的动静,一直折腾到了大半夜,才实在扛不住小睡了一会。 第二日起床,一切都还是原样,窗口的风铃仍然在荡,叮叮咚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孤单。我一个人晃悠到了西厢门口,转过来,转过去,被来往的和尚以异样的眼神审视了无数次,自我感觉都像个登徒浪子。 由于害怕被移花宫的女人当色狼随便料理后仍进山旮旯里喂狼,我最终还是远离了西厢,喊上了江琴去金顶找明日看热闹时合适的地方。 这半天,过得有些恍惚,用过午饭,慢悠悠的晃回东厢,趴在桌前晒了会太阳,干脆的就埋头于桌上午休。迷糊之中,窗口叮叮咚咚的声音忽然变了调,我耳朵一竖,连忙抬头正好看到一只纤秀白皙的玉手,在拨弄着那串风铃。 站起身,我迈前几步,看着窗外那个面泛桃红的少女,心底涌上浓浓的暖意,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温吞了半天,终于开口,问道:“这些年,还好吗?” 怜星垂下头,轻叹了一声,说道:“娘和姐姐都待我很好。”顿了顿,又问道:“爹呢?” “他很好,就是一直都在想你。什么时候,回家看看他?”我靠在了窗边,开始认真仔细的看着我这个分别了八年的妹妹。 怜星面上浮现一丝苦笑,摇头道:“她们一直都跟我在一起的。” 我轻叹一声,抬手拍拍她单薄的肩膀,却被她微微侧身,躲了过去。一时尴尬,我只能变换了动作,继续抬手解开那串风铃,递给了她,说道:“我也不会为难你,只要你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这风铃你拿着吧,如果还想爹,就拿出来看看吧。” 她接过那串风铃,低头不语,只是有滴泪珠,直接砸落在手背上。我以手帕拭去她手背上的泪痕,轻声道:“别哭。咱们八年没见了,理当高兴才是。我的星儿一哭就不漂亮了,像个花脸猫一样,会被人笑话的。” 她扬袖掩上了口鼻,深吸了口气,擦了擦眼角,抬起头,微笑道:“哥哥,星儿不哭。” 我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将手帕递给她,笑道:“这就对了。还记得小时候,你一哭就会跑来找我撒娇,问我要糖吃吗?哥哥这次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粽子糖,我去拿给你啊。”说完,跑到床头翻找出一包从杭州带来的糖果,递到过去。 怜星左手一直拢于袖中,右手又抓了手帕不方便接,我便自行打开,拿出一块递到了她嘴边。她看了看我,脸上一红,低头道:“小时候的事,我已有些记不清了。这糖,我拿回去慢慢吃吧。谢谢。” 献出去的诚意再次被泼一瓢冷水,我无奈,只能又将纸包包好,说道:“这糖本就是为你买的,什么谢不谢。若是还想吃,我便在你们移花宫门外专门开个糖果店,一年四季,向你免费供应,如何?” “瞧你说的,好像我很爱吃一样。”她脸蛋微红,小嘴微微翘起,与小时候假装不高兴时一模一样。 我跟着笑道:“不管你长多大,始终还是我的宝贝妹妹,你喜欢什么,我一直都记着。在哥哥面前,不用那么拘谨,想要什么尽管说,就像以前那样不好吗?” 怜星目中星光闪烁,眼角又有泪光涌出。她立即低头擦净,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一直记着不忘?我如今已是花怜星了,是移花宫的星宫主,跟江家早已没什么瓜葛,你也,不用再来找我了。” “你这是什么话?姓氏能改,身份能变,唯有血缘不可变。你是云岚的女儿,更是江熠的女儿,这不是云岚能改变得了的,更不是分别八年就能淡忘的。星儿,我知道这不是你本来的意思,也不是要为难你,我只是想让你有个完整的家,想让你一生能平安喜乐。你放心,这事会有个妥善的解决方法的,整个江家一直都为你和你姐姐而留,不用担心什么,也不要多想,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好吗?”我握住她的手,陡然惊觉她的温度居然这样的冰凉。 我认真的看着她的眼,手掌收紧,想要以此温暖她冷颤不断的手,她却避开了我的视线,抽回了自己的右手,再次拢回到袖中,低头道:“我不能出来太久,明日比武结束,就要回移花宫了。再见不知何时,哥,你多保重。” 话语落下,人即转身奔走,我撑在窗前对着窗棱上丢落的风铃与糖果静默良久。思念了八年的妹妹终于见面,理当是拥抱在一起抱头痛哭相互诉说别离之苦的吧。可是为什么她却一直的躲闪,一直的回避,让我根本找不回当年那份亲密无间的感觉? 难道,真的是分别太久,亲已然淡漠了吗? 胸中有股气憋在心中,压得整个人沉甸甸,每吸一口气,都有些喘息不过来的痛。闷着不知该干些什么,一个人跑到山下喝闷酒,看到街边卖玩具的小摊前围满的小孩,不自觉的又开始比较起来八年前的怜星和八年后的怜星。越比较,越觉得不甘心。 我就不信时间真能冲断曾经的亲缘,就算她真的已与这江家断绝了关系,也得要让她明白江熠对她的一片苦心。 第17章 十六 紫玉蟾蜍 夜,深了。 峨眉山重新恢复了平日的宁静,祥和。白日里那些浮华嘈杂,杀机喧嚣,已随着落日余晖的淡漠而消失。大批的江湖人物跟着慕容影一道离去,山中寺庙人影寥落,一路走来,竟看不到一星灯火。 回到寺庙,这里一如往常,和尚们早早休息,只在门廊留着一盏小灯。 我提着灯笼独自在偌大的寺庙中缓步而行,黑暗当中,昏黄的光只能照亮脚下那一方小小的土地。今夜的天气并不太好,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唯一能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一直四处流淌着的夜风,居然一并消失无踪。 本想跟着慕容影看看他跟移花宫到底订下了什么交易,结果那人被一群大门派的掌门簇拥进酒楼,一坐就是大半天,还闲杂人等谁都不可接近。燕南天再次失踪,江琴又还在庙里等我,想走走不了,也只能再回去等一宿。 我可以预见回屋之后江琴会怎样的与我报告江熠接下来的安排,虽知道忤逆父亲没什么意义,心底却还是抵触。 摇摇晃晃路过西厢,透过圆月小门,里面还是一片灯火辉煌,仔细听听,还有女子说话的声音。 移花宫的人还没走吗? 我在西厢门口立了一会,没瞧出什么动静,只能怏怏的回到东厢。一进门,守了一天的江琴果然迎了上来,递给我一只长条的小木匣,说道:“少爷,今个一大早你出去后,有人就来找你,看你不在,就把这个留了下来。” 我晃了晃木匣,抽掉匣盖,只见里面正正好好装着一把折扇,黑玉为骨,蚕丝为面,上以纯墨绘制了一副断桥残雪,下坠一枚琥珀吊坠,犀利的金黄之中正是一点紫色的玉蟾蜍。 “来的人还说了什么没有?”我合上折扇,坐到窗边,抬头一看,却发现本应挂在窗楞上的风铃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眉微微皱起,我略显心烦,却听江琴小心翼翼的说道:“他说这是苏州送来的样品,老爷觉得不错,专门递过来让你拿着,打打招牌。” “哼,打招牌?”我拿着那块琥珀看了又看,说道:“我知道了,你去睡吧。” 江琴应了一声,问道:“那我去给你打水来?” “不必。”我随手将扇子往桌上一扔,把江琴吓了一跳,连忙关上门出去了。 烛光因门的突然开阖而剧烈的跳动,明灭不定,我闭了眼横在椅子上,动也懒得动一下。窗外细微的风溢进屋内,带有一缕清淡的花香,少女轻柔的声音响起在头顶,柔软之中有着解不开的忧愁: “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睁开眼,看到站在窗外的怜星,叹了口气,费劲的撑了起来,理理衣服,挑挑灯芯,说道:“有话进来说。” 窗边轻纱拂动,幽香更加浓郁,不过一个转头的时间,怜星已稳稳的站在了我旁边,偏着头,皱着眉,眼眸微眯,盯着桌上摊开了一半的折扇出神。 “怎么?你喜欢?”我倒了一杯茶,轻闻了片刻,确定是从家里带来的茉莉,便又倒了一杯递给她。 怜星回了神,接过茶杯小品了一口,闭眼回味良久,叹道:“很久没有喝过茉莉花茶了。” “要不要带一些回去喝?”我热情的询问,招呼她坐下,她放下杯子,并不答话,只是看着折扇,说道:“今日的比武,我娘输了。如不是她受了伤,功力大损,慕容影本不是她对手。” 我苦笑一声,说道:“我只是个本分胆小怕死老实的奸商,除了会往酒里掺水米里掺沙再不会干别的了。你们江湖之上那些个打打杀杀成王败寇说于我听又有什么意义?” 怜星偏着头看了我两眼,神色惊奇而好笑,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我大惊小怪的回看了她一眼,端起茶杯泯下一口,说道:“现在不是听你话家常的时候,有事直说,跟我不必顾虑什么。” 怜星面上挤出一丝欣慰的苦笑,低下头,说道:“将紫玉蟾蜍送我好吗?” 我放下茶杯,将折扇推至她面前,说道:“拿去吧。” 怜星右手伸出,接触到折扇,却又缩了回来,抬眼看我,问道:“你就这么将之交于我?你不问我要拿去做什么用?” 我轻轻摇头,闭了眼靠上椅背,说道:“此物是药不是毒,除了救人,你还能做什么?拿去吧。” 怜星在一旁静默良久,而后听到她衣袍拂动的声音,人似已站了起来,接着香味远离,她的声音从窗边传来。说道:“不论如何,谢谢你。” 窗楞咯吱一响,将略显阴寒的夜风全部阻挡于外,更将满屋花香全部留存下来。没有了风的撩拨,烛火燃得笔直,明晃晃耀得眼前如同白昼。我端了灯烛,开门出去,浓重的黑暗扑面而来,寒夜风起,瞬间将手中的光明压抑成一点 虚弱的星。 沿着台阶而下,独自来到大雄宝殿之前,将门推开一条缝,就着满殿的檀香味端坐于佛像之下。大殿很大,一点灯光也只能照亮我身周不足三尺见方,庄严的佛像高高在上,细长的双眼低垂,面目说是安详,在我看来,确是笑看凡人蝼蚁一般的困苦,挣扎。 神总觉人心繁复,不懂为何会有这么多的恩怨,这么多的烦恼。 等到真正成了人,才明白这世上无奈的事情太多太多。 这一夜,我没有合眼,一个人在黑暗的大殿里坐到天明,直至和尚们前来做早课,才起身离开。不愿再见到移花宫的人,亦不愿再见到江家的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向哪里去,恍恍惚惚居然又来到金顶。 今日的天气不算太好,云厚雾重,将太阳完全遮起,只在天边留有一线微弱的金光。我迎着清晨微寒的风,深吸了口气,想像以前那样继续催眠自己不该管的事别管,可惜效果欠佳。 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方向,想找点别的事情转移下注意力,目光随意往旁一扫,居然看到一角柔白的轻纱。 我急忙转身,只见怜星静静的立在台阶前,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眼中凛冽成冰,寒意化作流动的风,漫进肌肤,透心的凉。 发生了什么事?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解,疑惑得看着她,以示求证。她很聪明,当即领会,以一种十分平缓的声调说道:“移花宫的明玉功至阴至寒,练功之时,寒毒会沉积于体,功力越高,反噬的便越是厉害。欲练成此功,必须要有灵物来吸取体内的寒毒,所以,我娘才会受制于慕容影。所以,我才会深夜来求你,讨取紫玉蟾蜍。我以为,你还是以前的哥哥,疼我护我,永远不会骗我。可你跟爹一样,跟他们都一样……” 寒意顺着脊柱攀爬,脑里的一切瞬间被凝结,我双拳握紧,闭了双眼,仔细的回忆那只紫玉蟾蜍,思虑再三,沉静道:“我没有骗你,那紫玉蟾蜍,是真的。” “是啊,我也愿意相信那是真的。是我亲手将之从琥珀中取出,又亲手安置于药材之中,可我娘就是因此伤势加重。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如此,这样对你有好处吗?”她的声调依然平缓,话语冷淡的如同跟一个随便的路人说话。 我平息了心中满满的怀疑,凝神静气的说道:“正因为这样对我,对爹都没有好处,所以我才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没有骗你。你当真确定你娘服用的,正是我给你的那一枚紫玉蟾蜍吗?” 怜星凛冽了许久的双眼,终于产生了一瞬间的松散,目光低垂了片刻,说道:“除了爹,又还有谁会知道明玉功的弱点?” 我摇头道:“我不知道。爹与这江湖的关系,爹在这江湖中所做的一切,我统统都不知道。这些年,我所做的,只是东南西北的到处跑生意。家里的事,我从不过问,爹不让我知道的事,我也不可能知道。我只是他的养子,只是一个帮他看家的外人,你还不明白吗?” 怜星双眉皱起,神色复杂,略显激动的说道:“不可能。当年爹为了保你,亲手将我交于了娘,还说他此生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从没有过怜星邀月这两个女儿。你现在却又说你是个外人,以为谁会相信?” 我苦笑一声,说道:“当年你我都还小,大人之间的口角,又怎是我们那个年龄所能理解的。家务事就是如此,公也有理,婆也有理,谁又能断得清楚?别的话我不想多说,只问你一句,在你小时候,爹是怎么疼你的,你还记得吗?” 怜星抿了唇,低头不语,我缓步走近,在她身前停下,放轻了声音,说道:“我虽不理江湖事,但不代表我真的什么都猜不出来。以爹如今在江湖中的实力,想要害你娘,只要在你娘寒毒发作的时候派人去一趟移花宫,就什么都解决了。还用得着废这么多事?再说了,我把假的紫玉蟾蜍给你,明知出了事你会来找我算账,我还赖这不走,你觉得我是傻子,还是活腻味了?你若能找出个理由证明这事一定是我做的,我这就把脑袋切下来,给你娘赔罪。” 怜星忽然抓住我胳膊,用力握紧,摇头道:“别说了,我信你。”她紧张得深吸了口气,又放下了手,抬头认真的看着我,问道:“是不是有人要害你?是不是有人要害爹?你能猜出是谁吗?” 我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这是我们的事了,你不用担心。现在要解决的,应该是你们移花宫的内奸吧。” “内奸?”怜星一怔,眼里怀疑之意一闪,抽回右手,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拍拍她肩膀,说道:“别紧张,我的意思是……”话还未说完,只听旁边传来女子一声冷喝道:“怜星!” 我刚一扭头,一股巨力排山倒海一般猛然压过来,卷起一片激风残叶。眼前白光一闪,怜星一把将我推至一旁,还没站稳,浓郁的香气裹着寒风已至近前。我只看清了眼前那张清素绝尘的容颜,接着胸口猛然一痛,两眼一黑,耳边传来怜星撕心裂肺得大喊: “哥……” 第18章 十七 自欺欺人 某一个瞬间,我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一个漆黑的地底洞穴。身下坚硬冰冷的地,体内四处流窜似能将人撕裂一般的痛,身旁倚着着不停哭喊的女子,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相似。 头脑由混沌转回清晰,眼前恢复了清明,所能看清楚的第一幕,竟然是两个人正激烈得打作一团,生死相搏,不可开交。 “住手!”我伏在地上,全身没有半点力气,声音一出,胸腔里本来四处冲撞的那股寒意跟着爆射出来,带出了一大滩的鲜红。 怜星自背后抱紧了我,双手环在我胸前,掌心虽带有暖意,护住了我受伤的内腑,却依然紧张得直颤。 “哥,你别说话……姐姐,你们别打了!姐姐!!”她的话语有些凌乱,声音含着嘶哑的颤抖,又是气恼,又是担忧。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撑着坐了起来,耗费的力气太大,牵动了伤处,顿时又是一连串压抑不住的咳嗽,越咳越厉害,越咳吐出的血越多。 怜星腾出一只手来捂住我的嘴,好像这样就能阻止伤势不再加重。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强忍着体内翻天倒海的剧痛,再次深吸了口气,朝着依然打得兴起的两人喊道:“大哥,她是我妹妹,你住手!” 气息太过虚弱,这句话喊出来跟喘了口气没什么区别,倒是喊完之后那一口血喷的动静太大,将那两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来。 “二弟!”燕南天一拳刚打出一半,立即收回,双眼圆睁,目中血丝乍现,再不理会邀月向他拍来的那一掌,一个纵跃落在我身边,扶着我紧张道:“别说话,大哥这就带你去疗伤。” “他被明玉功所伤,寒毒侵体,硬逼只能让他死的更快。你若想杀他,就带他走吧。”邀月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眼里没有丝毫的情绪与波澜,跟那庙里的佛像相似到了极点。 我轻咳一声,微笑道:“月儿,你当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邀月的眉心微微皱起,我还待说些缓和气氛的话,一直扶着我的怜星忽然站了起来,拉着邀月哀求道:“姐姐,你救救他,这事跟他没关系,他是我们的哥哥啊。” “他是江熠的儿子,怎会无关?”邀月目不转睛的盯着我,自始至终,眼里始终平淡如昔。 “我……”刚想说话,又是一阵寒意上涌,血腥味冲上喉咙,差点再次喷发出来。我只能捂嘴闭口沉下气息尽量稳住一直在不断恶化的伤势。 怜星见状,又要过来扶我,却被燕南天一把掀到一边。我阻拦不及,想解释一下,话未出口,整个人便被燕南天拎了起来,半拖半拽的往山下走去。 “你的伤,我自会给你治,不必求她们。”他阴沉着脸色,看来是积了一肚子气。我浑身无力,又因突然的震动而头脑发晕,不过走了几步,便已听不清怜星一直没有停过的呼喊和燕南天在耳旁的絮叨声。 眼前逐渐成了一片惨白,白到最后即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我没做任何挣扎的昏了过去,放任自己暂时的忘却所有疼痛,总算是好好的睡了一觉。但从昏迷中转醒,接下来将要处理的一大堆麻烦事又让我烦得恨不得一睡不起。 移花宫的内奸,江家的内线,谁在明谁在暗,谁又是受了谁的指示,我一概搞不清楚。江熠的探子到底在为多少人办事?又是谁在暗中使坏,想要借刀杀人取我的性命?刚从昏迷中清醒的大脑还有些迟钝,只想了几个细节,就已开始头痛。 伤已经不算太痛,只是偶尔会觉得浑身发冷。身上盖了几床棉被,还是觉得不够用,打了几个冷战,稍稍侧了一下身,触动了胸口断裂的骨,不免倒抽一口凉气。 “醒了?”低沉的声音响起在不远处,我侧过头看了一眼,只见燕南天坐在桌边看着我,沉着脸,瞪着眼,手里端了茶壶一边倒水一边说道:“别乱动。寒毒可以清,骨折可没那么容易好,你那个妹子出手也太重了。” 我轻轻摸上胸口伤处,想要说话,嗓子却干得冒烟,只能咳嗽两下发不出声音。 燕南天扶了我起来,喂下了两口水,问道:“怎样?好点没?还冷不冷?” 我摇摇头,哑着嗓子说道:“我没事,怜星邀月呢?” 燕南天哼了一声,重新坐回到桌边,说道:“一睁开眼就问她们,你怎的不先关心关心你自己?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没命了。” 我轻喘一口气,闭了眼一边估量身体状况,一边说道:“月儿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我的身份,出手重点理所当然。一切都是误会,计较无益,算了吧。” “我能计较什么?差点被她打死的又不是我。”燕南天似乎还没消气,话语之中全都是讽刺挖苦。 我侧着头看了一眼这个孩子脾气的大侠,好笑道:“亏你还算是个成名人物,跟这些个小丫头较什么真?” 燕南天沉着脸色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是看在兄弟的份上才出手帮你,你却一个劲的数落我不对。她们是你的妹妹,我难道就不是你的大哥?早知道这比武是你们的家务事,我才不跑来凑这个热闹。” 我干笑了两声,说道:“我也是在他们比武过后才知道这事跟我爹有关。其实说白了,我也不过是颗棋子,什么都不知道。有些事啊,越想的多越麻烦,还不如不去想,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了。人生在世就这么短短几十年,快活都来不及,哪还有功夫去操心那些个不该操心的事。” 燕南天道:“ 兄弟,我真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明显是被人给算计了,怎的还不自觉点。你若再这么稀里糊涂的任人摆布,恐怕你还没回江家这小命就得丢在峨眉了。” 我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人有时候糊涂点,可以少受很多的苦,何乐而不为?” 燕南天冷笑道:“笑话,你那是自欺欺人。明知道是火坑还往里跳,这天下也就只有你一个笨蛋才会干这种事。老天给你眼睛是让你看路的,不是让你当睁眼瞎的,你若觉得长脑子多余,不如现在就去一头撞死,还省了我天天给你灌药喝。” 我抱歉地笑道:“那还真是兄弟的不是了,对不住了。对了,江琴呢?” “熬药去了。”燕南天叹了口气,说道:“你那人精的老爹,确实厉害,不动声色的把整个江湖玩弄于手,耍得咱们跟傻子似的团团转。早该知道,敢跟云岚叫板的,也只有你们江家了。” “我爹他……也并非什么江湖中人。在我们眼里,任何事都是一笔生意,所不同的,只是需要用什么代价去换取什么结果。钱对他来说,并非什么大事,最重要的,只怕就是他那两个女儿。为了怜星邀月,他可以不择手段作出任何事情,骨肉分离近十年,空有天下财富却找不到可以继承的人,那等心情,旁人又怎能理解?”我深吸了一口气,想到这几年江熠郁郁寡欢的样子,渐渐的到也不觉得这安排有多过分了。 燕南天奇怪道:“什么叫没有继承人?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淡淡一笑,说道:“我是他的养子,跟江家没有半分血系之亲,这事实无论过多久,怎样去努力,都改变不了。我迟早是要离开的,怜星邀月也迟早是要回来的。” 燕南天道:“这么说来,你的处境不是很危险?” “习惯了,横竖都是亲戚,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毕竟,我只是个外人。”我长叹一口气,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燕南天摇头苦笑,起身坐到我身边,说道:“你到是大度,想得开,问题是,有些人眼里只有钱,什么亲什么情全部统统靠边站。我说,你还是小心点为好,等好点,大哥教你两招功夫防身,有什么危险也好自救一下。” 我皱眉道:“我不是江湖中人,学什么武功。” 燕南天扬眉道:“你看你看,又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吧。你家人明里暗里哪个不是江湖中人,只有你,傻子一个。骗自己很好玩?不怕玩出火来?” 我闭了眼睛,不悦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不想跟这江湖牵扯上任何关系。” “你……唉……”燕南天长叹一口气,说道:“不知道你受了什么刺激,不学就不学吧。其实我看得出来,你懂的武功,恐怕不在我之下,以前遇到过什么事让你这么恨这江湖,我也不想多问,只望你想想将来的路,那恐怕不是以你这副文弱的身板就能解决得了的。” 他从袖里摸出一把黑绿的短剑,筷子一般,竖于空中,竟能被风吹得前后晃动,显然极是柔韧。 “这把剑还是我师父送我的,叫做碧血照丹青,乃是人间罕有的宝物,锋利无比。我的剑法使不上这把剑,就送于你防身用吧。”他将剑柄递了给我,我只是皱眉看着那柔韧的剑尖,越看越觉得剑气犀利,逼得连眼都睁不开。 燕南天不耐烦,直接将剑柄塞到我手中,说道:“就当是我们结拜兄弟交换的信物行不行?你怎么就那么死脑筋呢?” 我无奈,只能将剑暂时压于床边,说道:“既然如此,唯有多谢大哥了。小弟没什么可以交换的,不如……” 燕南天一摆手,说道:“谁说你没交换的?那坛女儿红,你不是早就给我了吗?” “……”我睁大眼睛看了他半天,瞧着他本来挺严肃的一张脸,逐渐颤动,最后化作止不住的笑意,与我对视着大笑起来。 前些天的那些不愉快,好像皆在笑中消散不见,心情忽然大好,一不小心笑岔了气,咳嗽止不住得自胸口闷出,痛得浑身发颤。燕南天连忙在我背后顺了两下,以和暖的真气压住了阴寒之力的冲击,说道:“你慢点,你那大妹子说你没有内功,寒毒已经渗得太深,一时半会清不干净,得慢慢喝药调理。你说你要是懂点内功,至于弄成这样吗?” 咳嗽稍稍平息,我立即反驳道:“是祸躲不过,跟会不会武功没什么关系,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的,我有什么办法。” 燕南天好笑道:“你这小子还真够迷信。”顿了顿,看看门口,嘀咕道:“江琴都去了那么久,怎么还没回来。这药耽误不得,我去看看去。你躺好,别乱动,等我回来啊。” 我点点头,平躺在床闭目养神,听到门开了又关,关了没多久又开,以为是他们回来了,睁眼一看,却是星奴。 “公子,你醒啦!燕大侠他们呢?”她端着一堆药膏来到床前,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就开始动手解我缠在胸口的绷带。 这辈子活了二十多年,没被女人这样大方的对待过,不免有些不习惯,却又不能不随她折腾,于是只有闭眼不看,回答道:“他去找江琴了。” “哦。”星奴应了一声,再不说话,三下两下把布条解开,下手稍重,痛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她这是看护病人应有的态度吗? 我非常不满,睁眼想提醒她两句,却见她双眼犀利如剑,直直盯着我胸口那一处淤青,手掌抬高,寒气拢于掌心,一掌直击而下。 第19章 十八 利剑出鞘 剑光,闪电一般,擦亮了眼中蒸腾的火焰。 血光,顺着墨绿的气雾一道散射,在洁白的床单上印下一条醒目的红。 我稳稳的握住手中的剑,迅捷的直起身子,再次以奇快的速度递出。星奴捂住右臂,面泛不可思议的惊骇,疾步后退,躲过了这一剑。接着没做任何停留,从门口逃了出去。 我松了一口气,浑身颤抖得厉害,连剑也拿不稳,又一头栽在床上,痛得蜷成一团,再没有了丝毫力气。 那一掌虽然被我及时挡住,掌风却还是渗进了体内,没有内功在这江湖之中确实什么都做不了,拼出全身的力气挥出两剑,结果就是本来差不多的伤势再次全面爆发。寒意,自胸腔内蒸腾而起,片刻之间顺着血脉融进四肢百骸。刺骨的痛,就如冰锥不停划过,呼吸由急促变得缓慢,渐渐趋于无力,眼前的光明完全消失之前,视线当中却忽然出现了邀月的面容。 平静的容颜陡然现出涟漪,如同石子打乱了镜般的湖面。 原来,她也会紧张,也会担心;原来,我的妹妹还没有练明玉功练傻,没有被云岚同化;原来,这八年分别,兄妹之情却一直没断,这样就好…… 心满意足的睡去,梦里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江家的花园里,红梅点缀着白雪,香气扑鼻。小怜星一身绒球打扮,站在皑皑雪地里,像只圆滚滚的雪人。她堆雪球,她打雪仗,她唱着歌,她开心得笑,她抓着我的衣角让我带她放花炮,一只炮竹点燃,扔进雪地,却将不知何时出现的邀月吓了一跳。 小时候的邀月面目模糊,只有一个隐约的影子,待到走近去看,她却已是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一身素纱立于雪中,神情清冷,如同冰雪仙子,无暇,神圣,便连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江枫,我不是你妹妹,也不愿做你妹妹,不要将我当作江怜星,我是花邀月……”她冷冰冰的开口,声音无比清晰的传进耳内,像是在梦境中,却更像是在现实当中。 白雪的天地中,怜星早已不见,只余下孩子无邪天真的笑声,邀月一直安静的看着我,直到覆雪的花园变幻成一片飘零的桃花林,片片花瓣零落而下,如雨似帘。此情此景在哪里见过?是不是很久很久以前,这一幕就已经出现在了我的梦中? 对面的女子,被花雨阻隔,缓缓转身,只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心中有什么猛然涌出,想要开口喊住逐渐离去的人,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花瓣在天地间飞舞,越发的密集,遮云蔽日,逐渐湮没了梦境中的一切光明,浓郁的香气冲进脑中,带有些许的眩晕。 脑中,迷糊了片刻,微弱的光亮朦胧的透进来,我听到一个女子在耳边轻唤:“公子,听得到吗?公子?” 手指微微动弹两下,眼皮使劲的往两边翻开,挣扎许久,在眼前一直晃动的人影终于清晰起来。弯弯的眉,弯弯的眼,月牙一样的秀丽,月影一样的淡漠。 眼,再次合了起来,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有些略微的失望。屋里除了月奴,再没有别人,我垂死的这么些天,那些哥哥妹妹们是不是都在忙着找星奴?唉,江湖人,到底还是以江湖为重啊。 “公子,你可好些了?哪里还痛?”月奴倒是很会体贴人,问话虽然温柔表情却总是保持淡然,看起来就像是戴了张面具。 我摇摇头,张嘴说话,又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看茶杯,再看看她,以眼神示意。月奴当即领会,到了杯茶扶我喝下,安静的守在一旁等我的再次示意。 “你家两位少宫主呢?”我酝酿了半天才憋出这一句话,声音哑得跟吃了口沙子一样。 月奴道:“她们昨天就随宫主一道回移花宫了。” “回去了?那你怎的没走?”我惊讶,对月奴留下的动机万分怀疑。 月奴道:“月宫主要去找星奴,让我守在你这,以防万一。” 原来如此……我长吐一口气,虽然安下了心,孤寂的失落却又进了一层。 “我大哥呢?”随意的开口询问,本也不打算追到底,月奴却回答道:“他在厨房熬药。” “熬药?江琴呢?这怎么回事?”我差点没跳起来,堂堂天下第一神剑蹲在灶台前给我熬药?那情形光想想就觉得戏剧。 月奴道:“那日星奴来袭后,江琴便失踪了,我们找遍了整个峨眉山也没有找到两人的踪迹。大概,他是被星奴劫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觉睡醒全乱套了呢?你们这不是在逼我出手吗? 脑子里乱糟糟的糊成一团,胸中郁结成团,堵得难受,我按上额头不停的咳嗽,几乎抽筋。月奴连忙抚上我胸口帮忙顺气,劝慰道:“公子别急,星奴受了伤,应该走不远,没找到江琴的尸体,他定然还活着,等等定能找到他。”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我咳得更凶了,想说话也说不出,想好好理理目前这混乱的局势也无暇整理,抽了半天咳没了力气,这才半死不活得安静下来。 “劳烦姑娘去山下找顶轿子上来,我要赶紧回江家。”死鱼一样了喘了半天气,我这才找回身体的支配权,撑着床板爬了起来。 月奴扶着我说道:“公子尚未康复,受不得凉,不如再多歇息几日?” 我摇头拒绝道:“再耽误下去,还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回了江家,才算是安全。” 月奴眉心微微一动,扶了我靠好,说道:“既然如此,待燕大侠回来我就去办。” “有劳姑娘。”我左右看看,在床头边挂着的衣袍内翻出了钱包,摸出几张钱票,刚要递给月奴,她立即后退一步 ,说道:“公子不必客气,你需要什么,我自会去办,但你的钱,我万万不能接受。” “为什么?”我拿着钱僵在当场,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忌讳。 月奴一本正经道:“宫主有令,凡江家的东西,都不能要。” “……”我彻底无语,对云岚这一条非常孩子气的规矩哭笑不得。看着满面严肃的月奴,我清咳一声,正打算解释一下给钱的目的,房门忽然被推开,燕南天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冲了进来,脸色涨红,好像是憋足了一口气半天没呼吸一般。 我对他这一神奇的举动感到好奇,他看到我竖在床头,惊讶得睁大两眼,喊道:“你怎么醒了?”话一出口,表情立变,脸色由红变紫,就像是吞进了一口苍蝇。 “给你给你,我是受不了这药味,太难闻了。”他将药碗迅速的塞到月奴手中,眨眼之间已退至门口,脑袋伸到外面大喘了两口气,又缩回来问道:“你好点没?这药闻起来跟狗屎一样,你喝得都不觉得恶心?” 我正端了药碗憋足一口气的开灌,听他如此说道,又一口喷了出来。药水呛进气管,热辣辣的疼,我咳了半天,边咳边笑,听他又在旁边大喊大叫道:“喂喂,你可别浪费啊,知不知道为给你熬这碗汤药,我憋了多久的气吗?看看,又洒了!” “燕大侠,你少说两句。公子,你慢点,小心伤。”月奴一直的帮我顺气,手掌抚在胸口,轻而柔,很像小猫挠痒,让我不自觉得伸手抓住,结果换来的是此女浑身一紧,使劲一甩,把我一下推到了床角。 “喂,丫头,使那么大力气做什么?”燕南天也不顾屋内药味刺鼻,快步冲到床边扶稳了我,抬起大手在我背后一阵乱按,痛得我浑身几乎散了架,边躲边咳边抽空说道:“停……停……别……别再按了……” “嘿,看来那药不错啊,你刚醒过来就这么精神,估摸着明日就不用我再熬药了吧。”他三句话不离熬药,显然是对熬药这项运动深恶痛绝到了极点。 我好笑道:“你既不愿,就别勉强,让寺里的师傅们帮忙就行了,何必一定要亲自动手。” 他长叹一声,一摆手,摇头道:“别提了,那小丫头说什么也不肯离开你半步,又说怕人再在药里动什么手脚,一定让我去看着……” “大哥……”这种无礼的话怎么能当着人家的面说出口?我连忙制止住他,往旁边一瞧,月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燕南天靠在床架边,抄着手笑道:“怎么?你怕她听到?” 我长舒一口气,说道:“女儿家面皮薄,移花宫的女人尤其如此,能让且让。” 他呵呵笑道:“你当我傻的?得罪谁都比得罪移花宫的女人强。话说回来,你妹妹为了救你的命,居然把紫玉蟾蜍都找了来,真看不出那个邀月冷冰冰的,认真起来还真是一根筋,不愧是你们江家的人。” 我一惊,抓着他胳膊问道:“你说什么?紫玉蟾蜍?” 燕南天点头道:“是啊,你不是说那东西你家有很多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顿了顿,松开了他,靠回到床头,苦笑道:“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燕南天愣怔道:“又出什么事了?” 我摇头道:“没什么,你帮下忙,扶我起来。把东西收拾收拾,今日就下山吧。” 他皱眉道:“下山?就你这模样?你行吗?” “为什么不行?你别总把人看这么扁。”我穿起了衣服,缓慢的下床,一站起来,腿直发软。躺的时间太长,浑身发虚,养伤不能老窝在床上,生命总是在于运动。 我摇摇晃晃的撑到桌边喝了口水,看看屋里的东西,开门出去又看了看江琴房间的东西,算了算,想了想,直接让燕南天扶去寻到寺庙的方丈,跟那老和尚说了些好话,把一些零碎东西暂时寄存在庙里。 值钱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只有一个小包,和燕南天坐在院里说些无聊的话,晒晒太阳还挺舒服。时值正午,月奴才喊了轿子上来,然后也没什么废话,直接上去就走。颠颠簸簸的下了山,一路无语,气氛十分沉闷,在酒楼里随便吃了点饭喝了点粥,又喊了马车在天黑之前赶到了成都,住进了江家在川中的总部。 因为这一路赶得很急,不免对伤势有点影响,咳嗽一直不停,让川中的总管老孟忧心不已,一个劲的劝我多呆几天。权衡一夜,我还是向自己的身体状况妥协,决定慢慢赶路,让老孟派人先去给江熠报信。 时间缓了下来,我终于得出空闲来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前前后后串联起来,幕后的主谋嫌疑人列出了十来个名字。看着纸上那一连串熟悉的人名,无一不是江家的核心人物,尤其是像慕容明这样重量级的老大,如真要跟江熠对着干,老爹一定会难过吧。几十年的老朋友,原可以肝胆相照,谁想说翻脸就翻脸,人情淡薄至此,谁又能真正接受?只希望我是杞人忧天,但愿这纸上的名字,都是我的无端猜想吧。 心事渐重,睡意全无,对烛长叹,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小时候的怜星,长大后的邀月。如果对于当下的事一筹莫展烦恼重重,想想那些简单的快乐,也许是个逃避的好方法。历世太久,让我养成了这个不好的习惯,虽知逃不是解决方法,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逃。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生,美好的回忆过后,该解决的还是得解决。 我再次看向桌上的名单,一声叹息,将那张薄薄的纸张递上了火烛。墨染的人名化为一道青烟,门外月奴一声娇喝,风声顿起,接着便是老孟惊魂未定的呼喊:“别打,都是自己人,姑娘,这是表少爷!” 这魏霖,来得好快!不愧是黑名单上榜第一名。看来接下去的这段时间,不会再无聊了。 第21章 二十 冰封心结 一夜辗转难眠,又是咳嗽,又是头痛,吹风吹了大半夜,直接导致第二日身体十分不适。本来说是要在成都休息两天,但事出突然,我已经没心思再耽搁,一大早就要求老孟去准备东西回杭州。 这一天走路有些不稳,东倒西歪,说话也底气不足,一个劲咳嗽,咳嗽的狠了,还能吐出点血丝,如此景象让周围所有人都表示担忧。每个人都劝我先把身体养好,均遭到我无情的拒绝,冷着脸一通命令,终究还是在晌午之前踏上了回家的征程。 燕南天和月奴依旧跟在我身边,老孟也派人随行护送,一路北上准备走水路,刚到德阳,本人不幸伤寒发作,发烧烧的迷糊,结果又耽误下来。这一耽误,居然把魏霖也招惹来了,无视我任何要求,直接将我关在房间,隔离治疗了四天才允许出门。 这几天的折腾,让我安静下来好好想了想有关亲事的问题。江熠早有预谋,就是怕我不同意,才把我赶出家门,那么就表示不管我同不同意,这门亲事肯定是已经定下了。 其实结婚这种事,每个人都得经历,不就是娶个老婆养个儿子吗,有什么可怕的。我这辈子已经是个普通人了,再怎么蹦跶也到不了逆天的地步,还担心什么? 怕没经过恋爱就直接洞房从而影响夫妻关系? 怕娶个丑八怪一掀盖头把人吓得半死让我后半辈子抬不起头? 最痛苦的事情早已经经历过了,再怎么不济也不会有上辈子那么绝望,有没有感情那是其次,能不能长久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我愿意好好过日子,她愿意好好过日子,眼一睁一闭,后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稀里糊涂的算了吧。 情想开了,心情也没那么急躁,身体顿时跟着好了起来,客栈里憋了几天,全身都不对劲。吃过早饭,在后院里溜达了一圈,回到前院,瞥见燕南天在练剑,直来直去,简单利落,剑法的路数跟他的性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相似。 一般剑走刚猛,路数大气的人,手中的剑多半宽厚且笨重,适合劈砍,而非刺。燕南天的剑,当然也一样。我并没有研究过他的剑有多重,单看那剑身上黑黝黝的一层锈,看似铁,实非铁,便知其又是一件不起眼的宝物。 这家伙年纪轻轻剑法倒是不赖,身上又有那么多宝剑,想来传他剑法之人定然来头不小。不过本人目前对江湖一无所知,他师父是谁跟我关系也不大,闲着没事欣赏一下,权当是看耍猴了。 我抄着手靠在院角,就着早上不算太大的阳光,边晒身上的霉气,边看燕南天现场表演。他那把剑,舞得极具气势,虎虎生风。一剑扫过,不光满地树叶乱飞,连搭在树上的衣服被褥都跟着上下直颤。 黑色的铁剑在阳光下并不反光,却因舞得极快,而拖出一道又一道残影,深墨的青色,厚重且霸气,在眼里排成一面密不透风的屏障,像是敛聚了所有的风,随时都会散射出致命的一击,石破天惊。 许是被燕南天威势的剑气所感,我居然不由自主的拍了两下巴掌,为他精彩的表演鼓掌。青墨的剑影稍稍淡去,燕南天剑势停顿了片刻,冲我笑道:“怎样?一起练练?” 许久没有好好的活动活动,偶尔练练剑到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左右看看,没瞧见相熟的人,便点头应道:“好啊,练练就练练。” 他走近几步摇摇手中的剑,问道:“你的剑呢?” 我一甩袖,青碧的一束当即现于半空,剑尖微颤,于阳光下激起一片粼粼的影。 燕南天面上神色由惊转喜,开怀大笑,说道:“对,剑不离身,当该如此。我不用内力,你也不必顾忌,咱们兄弟俩今日就来好好比试一场。若是让我打不痛快,你自当罚酒三杯!” “行啊,一切但凭大哥做主。”我握紧了细致的剑柄,横划两下,揉身而上,并未怎么注意,只是随意的刺了过去。 燕南天兴奋异常,一剑横过,到像模像样的回了一招。他嘴上说不用内力,但以他那臂力,就算不用力气也能像扫一堆垃圾一样将我推多远,又怎能跟他硬碰。于是我改变了剑路,脚下步法变幻,开始在他身边游走,也不忙着攻击,就当是纯粹的跑步锻炼身体。 有关武功,我这二十多年确实一点都没练,只不过拜了这副特殊的身子骨,随便的活动活动就能很轻松的到达巅峰状态。腿脚跑开了,人即如风如影,捉摸不到,并非速度有多快,只是这凌波微步实在精妙,便连燕南天也被我诡异的行动路线所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出剑。 围着他不停的转圈,只为寻找他周身的破绽,但他一直蓄势待发,双眼盯着我一眨不眨,让我也很难得出手。又是两圈绕了过去,大病初愈的身体略微有些发虚,额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我脚步陡然停顿,手指用力一弹,短剑脱手而飞,自燕南天颈下划过。 燕南天身形稍稍后撤,铁剑斜劈,将短剑拨开,跟着劈下,欲斩我左肩。我身子一矮,自他身前绕过,刚好避开他的剑锋,右手抬起,整整好好接住了被他拨开的短剑,随即下滑,刺向他右腿。 燕南天一个跟头跃起,于空中再次一剑劈下,我看准方向,急速推进,连人带剑刺向他即将降落的位置。他于空中无处可避,连忙调整方向以剑指地,虽躲过我这一击,却忘记了自己的承诺,空出一掌袭向我面门。 罡烈的掌风铺面扫来,我呼吸一滞,大步后退,又开始咳嗽起来。燕南天见状,收剑奔来,急道:“怎么样?有没有伤着你?” 我摆摆手,待咳嗽平息下来,摇头道:“没事,很久没有活动了,歇歇就好了。” 燕南天捏着我的手腕查探了一番脉搏,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我也是很久没有活动了,一打起来就收不住。你那剑法,实在太狠太快,大哥实在招架不来,情不得已忘记了,二弟勿怪 啊。” “明明是你让我在先,不然我连一招都还不出吧。”我收剑入袖,整整衣衫,听他笑道:“你这是受了功力的限制,只能走巧劲,所以才会对我有所顾忌。若是有那么十年二十年的内功,剑未至气先到,我就真的没有还手之力了。到那一天,这天下第一神剑的虚名,怕是就是易主了。” 我摇头道:“剑法这东西,情不得已惑人保命还算是有点用处,但内功伤人太重,我是说什么都不会练的。” 燕南天皱眉道:“剑法这么难练的你都练了,区区内功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吃饭睡觉顺便练练,又不碍着什么事,你又不用来打架,强身健体总可以吧。” 我笑道:“你不必再劝了,剑法是小时候练的忘不掉,早已生疏了十多年了,而内功一开始就没有学,现在就更不必学了。你且看看我,哪像是练过剑的人?” 燕南天半信半疑,抓着我的手平摊开手掌,除了指尖有经常拿笔留下的痕迹,一点也没有练剑人应有的老茧。 “你当真只是小时候学过?这十多年一点也没练?”他惊讶得两眼瞪得溜圆,活脱脱就是俩龙眼。 我收回手,笑道:“我若是想练,不早就练了。” 他定定的看了我半天,随后一甩手,叹道:“算你厉害。不学就不学,你那剑法,也足够自保了。” “人这一辈子,悲欢喜乐都是老天安排好的,纵使你有通天彻地之能,阎王让你三更死,你便活不到五更。以武自保不过是个心理安慰,遇到危急,亲人有难,又真的有用吗?”我似感慨,又似疑问的叹了这么一句,却让燕南天皱着眉半天说不出话来。 阳光虽大,照在身上已不似先前那么温暖,心中有股寒意,始终萦绕不断,一直不曾被抹去。我们俩相对立于晌午的日头下,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心事满腹,却谁也没有出声。 隔了一层墙,便是前厅柜台,里面来往的客商喧哗不断,红尘喧嚣,环绕于身周,心却似乎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段绝望的日子,生不如死的活着,如同行尸走肉,看不到,听不到,不知自己到底为什么还要活着。 人死了又生,不过是重复着一个死局,能力有用吗?既然无用,要来何用?不如就这么心安理得的等死,那便不会再绝望了。 时隔良久,燕南天忽然长叹一声,拍拍我的肩,像是准备了长篇大论,要跟我好好谈谈。不过是刚说了个二弟,便听到魏霖的声音大老远从院门那边传来。 魂在前世飞了一圈,终于又落回到今生,看到魏霖撑着阳伞与月奴一道走来,我与燕南天相视一眼,了然了对方眼中同样的惊奇与疑惑。 魏霖一直低着头小声的在月奴旁边说着笑着,而月奴则一直冷着脸,虽没有搭理他,却也没有排斥他。根据本人多年有限的经验,这尊移花宫的冰山基本上已经被魏霖这个风月高手轻松攻陷了。 眼瞅那俩人十分大无畏的从我们眼前闪过,说着笑着眼里根本没有我们的存在,我不禁开始为月奴今后的日子担忧,却也不便提醒。燕南天则十分直接的大声咳嗽一声,惊醒了那对沉浸在二人世界中的男女,然后便见月奴脸色一变,红中透青,两眼闪过一阵慌乱,如同撞了老虎的小白兔,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头一低,飞快的跑了。 魏霖举着伞追了几步,被我拦住,肃容低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移花宫的女人你也敢招惹?” 魏霖收了伞,笑道:“表弟,你想哪去了。我就是因为不想得罪移花宫,才一个劲找机会给她赔礼道歉的。” “赔礼道歉?”我十分怀疑,看看他手中那把书绘精致的花伞,问道:“道歉需要给人家打伞,在人家耳朵边上吹风吗?你知不知道轻薄二字怎么写?” 魏霖收敛了笑容,皱眉道:“你这话怎的说这么难听?女子的名节事关重大,岂容你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你既能做得出,就别怕人说!”这人有没有脸皮?自己的轻薄有目共睹,居然还反咬我一口。 魏霖阴沉了脸色,低喝道:“我做什么了?若是走得近点就叫做轻薄,那你日日坦胸露背的由她摸上摸下,又算是什么?” “魏霖!你……”我被气得一口气没接上来,又弯腰咳嗽起来。 燕南天扶住了我,在一边劝解道:“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都不是孩子了,爱干什么干什么,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我……”我想说话,指着魏霖却只能咳嗽,越咳越凶,越凶又越想要说话。 魏霖冷哼一声,说道:“有这闲心,先操心操心你自己吧,我的事,你少管。” 他大袖一拂,潇洒的离去,我却在原地咳得直不起腰。燕南天一边给我顺气一边感慨,说道:“行了行了,别气了,都这么大人了,你替他操心?他说的也是,你自己都成这样了,还管那么多闲事干嘛。别想了。” “我只是怕……”话说一半,又被咳嗽淹没。 燕南天道:“你表哥不是笨蛋,月奴姑娘也不是傻子,你又不是他们爹妈,操的什么闲心?就说你这人一天从头愁到晚,岁数不大想的到挺多,其实都是些根本没必要管的闲事。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拿出点气魄来行不行?别总是婆婆妈妈像个女人。” “你……”我又被他激得说不出话,手指颤巍巍的指着他鼻子,真想一拳把他眼窝捶青。 他拨开我的手指,扶了我往房间走去,说道:“人活着,就得要自己舒坦,你舒坦了,那些真正对你重要的人才会跟着舒坦。连你死活都不操心的人,你还紧着他们干嘛。二弟啊,你这没事瞎操心的臭毛病,该要改改了。” 第22章 二十一 命运之争 从德阳到杭州,走水路虽然平稳,用时却十分惊人,中间还要经过三峡天险,更得耽误不少功夫。自打那次因为月奴的事被魏霖气得差点犯病,往后的路上,我听从燕南天连续的几次谈心,再也懒得理会那两个人的感情问题。 自己的事尚且操心不过来,又哪还有那心思去管别人? 我果然是个婆婆妈妈的娘娘腔啊。 船行水上,风大太阳也大,我时常都呆在舱里看风景,对于船头那一对日渐亲密的男女,基本完全无视。这一路也许是保驾护航的人太多,而一直的风平浪静,待到出了川中,过了洞庭,进到江南,燕南天忽然跟我告辞,只一句后会有期便跑得没影了。 在杭州上岸,码头上老早就有人等候,见了我如同见到了出巡回京的王孙,一番热烈的簇拥欢迎,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回家,而是携带大批粮食慰问灾区的领导。 在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吱吱喳喳的汇报声中,江家的迎接车队缓缓行驶进城,离开数月,已是盛夏,江南垂柳成荫,荷花映日,青青红红,到是一番好风景。本想带燕南天去西湖边品一品江家的招牌女儿红,可那家伙却死活不肯进江家大门,这臭脾气,跟我以前真是一模一样。 总以为大户人家眼中只有名利不存情意,真的融进这个圈子,才发现这也不过是一群挺普通的老百姓。如不是为了支撑一个家,谁愿意起早贪黑那么拼命的工作。只是不知,我那劳苦了一辈子的爹,耗尽心力摆出的局,最终的胜利是否真的掌握在他手中。 天意,总是不可预测的。 江家还跟以前一样,仆役丫头匆匆忙忙的身影到处都是,唯独主子遍寻不到。一大群人坐在正厅休息了一会,月奴忽然提出要告辞,理由是我已经完好无损的回到了家,她的任务已经大功告成,该回去复命了。 移花宫的命令当然不能不重视,魏霖自告奋勇的跑去送客,我难得清静的回屋准备洗澡。痛快得将自己清理干净,又马上出门去了钱庄,果然不出我所料,江熠正将自己埋在账本堆里趴在桌上一条一条看得无比认真,不知又在算计什么。 “爹。”我轻唤一声,掩上了门立于桌边。 “回来啦。”江熠一看到我,立即起身,问道:“听说你受伤了,伤在哪里?要不要紧?” 我摇头道:“没什么,一点小伤,已经好了。” 江熠拉着我上下看了一下,确定没事,这才叹道:“如不是怕惹麻烦,我应当派些人去保护你……” 我低头道:“该是命中的劫,怎样都逃不掉,与你无关。” 他皱眉道:“你怎的这样说话?是在气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我无畏的笑笑,说道:“在你的棋局里,我不过是一颗听话的棋子,该怎么走,完全是你一手在安排,就算你告诉了我,还不是一样得走,有什么可气的。” “看来,你果然是在气我。好吧,我就全都告诉你……”他呵呵笑了一声,重新坐下,指指桌对面的一张椅子,示意我去坐。我没有动,只是看着他桌上的账册,只见那上面一条一条,皆是这些年恒丰号的往来记事。 “怎么?学会跟爹使性子?小时候不使,搁着现在这么大了跑来使,你还真是越活越出息了。”江熠开玩笑一般,一指椅子道:“快坐下,这么大个子,杵这跟块树桩一样,尽遮光。” 我往旁边站了站,仍是不坐。江熠这才认了真,问道:“怎么搞的?出去了一趟,怎么回来像变了个人。你在外面,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我随意翻了翻桌边摞成一摞的账册,说道:“表哥说,你在家给我订了一门亲事,趁我不在,就让明叔去提亲了?对不对?” 江熠眉梢抖动,呵呵笑道:“你已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我当然要给你挑一个万中无一的娘子。看你日理万机忙的不着家门,我也就没告诉你,怕你分心。怎的?你不愿意爹操心你的婚事?还是你已经有相好的姑娘了?” 我抬头看他,说道:“我的终身大事,你为何不与我商量?你就不觉得太唐突了吗?” 江熠道:“这有什么唐突的,男大当婚,早晚都有这么一天。你自己不张罗,那不只有我来给你张罗。” 我紧接着他的话大声道:“我不需要你操心!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 江熠一怔,瞪着我道:“你怎么回事,翅膀硬了,敢跟爹这么说话!这谁教你的?是不是你在外面结识的那些江湖人?” 我一皱眉,说道:“我听你的话,本就不代表我的一切都得由你来安排。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好,就不要插手我的私事,那婚事要是能退,就退了吧。” 江熠低喝道:“胡说八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此等大事,怎能容你率性而行?聘礼已经送出去了,此事势在必行,容不得你胡闹。你就给我安心的呆在家里等着订日子吧。” 早知反抗无效,我只能叹气,说道:“既然如此,你总得告诉我是哪家的姑娘吧。” 江熠收敛了些许怒意,又低头看起了账本,说道:“除了怜星,还有谁有资格进我江家的门?” “怜星?”就像是被五雷轰顶,我只觉整个大脑都是懵的。 血泪,哭喊,用尽全力伸出去却什么都没能抓住的手,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到眼前,以为可以忘却的一切又如刚刚经历过一般不停在心里徘徊。痛,从骨骼深处渗出,沿着血肉攀爬,捆住了整个人 ,无法呼吸。 我闭了闭眼,握紧拳头,努力克制住心内的痛,深吸了口气,说道:“不行!” 江熠放下账册抬起头,本已缓和的神色又阴沉下来,说道:“为什么?” 我郑重地摇头道:“我是个不祥之人,你不能把怜星也搭进去。” 江熠皱眉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满嘴疯话。什么不祥之人,都是狗屁。我问你,你这些年来时时日日都在想着她,一听说可以在峨眉看到她,跑得比兔子还欢,是不是假的?” 我双拳紧握,汗湿了手心,微微颤抖道:“不假。但我只是当她妹妹。” 江熠冷笑道:“妹妹?她早已随了云岚姓花,又与你没有半分血缘,时隔八年,便连长相也不同了,又怎会是妹妹?你敢说你们在峨眉相处的还与以前一样?没有半分男女之意?” “可我不能娶她!我不能害了她!”几乎是破口吼出,我撑在桌上,与江熠四目相对,盯着他眼中逐渐盛放的怒意,显示出自己心内由痛而生的惧。 江熠微微停顿了片刻,问道:“什么叫害了她?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她那个混账的娘随便送给哪个江湖上的粗人?还是宁愿她在移花宫那个冰窖内孤苦一生?你疼她爱她,只为了看着她痛苦?这就是你所谓的为了她好?” 我无言以对,只能摇头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只要不跟我牵扯在一起,她定能寻到她自己的幸福。” 江熠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喝道:“你这完全是在胡扯。移花宫宫规甚严,即便云岚同意她嫁人,也不会真正放她自由。最终的结果,就是她变成第二个云岚,她的丈夫变成第二个我!”说到此处,他的声音明显的颤抖起来,带着悲苦的酸涩,竟让我一时间愣住了。 “枫儿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人盯着我的钱?有多少人在等我归西之后来分一杯羹?你这些年虽然已经稳住了根基,但在那些根深蒂固的老家伙面前,还是太嫩。我如不将你的根扎牢了,一旦我不在了,又有谁能保护你?保护这个家?倘若江家落在了外人手中,他们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你。你可知你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他抓着我的胳膊百感交集,手掌不住的颤抖,似乎当真是在为我的前途堪忧。 我拿开他的手,冷道:“你只是想要保住你的家产,何必找那么多理由?什么为我好,为星儿好,全部都是你一己之私的借口。如果我不是那么听话,你当真会把你的宝贝女儿许配给我?算了吧,我不稀罕!” 他怔了怔,脸色由红转青,愤而抬手,重重得赏了我一耳光。这一掌,很重,脸上火辣辣得,只觉口中甜丝丝,满是血腥。来到江家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动手打我,原因只是我忤逆了他这个极为自私无理的命令。 擦擦嘴角的血迹,我平静的看着他,见他伸长了手臂,指着我的鼻尖,怒目而视,颤声道:“大胆!你这个不孝子,怎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我这些年做的一切,都捂不暖你吗?你这畜生,到底有没有心?” 我后退一步,摇头笑道:“早在十三年前,你就应当知道,你捡回家的是一个怪物。你自想想,我到你家后,接二连三发生多少变故,怎的你到现在才幡然悔悟?” “你这小兔崽子!”他气得破口大骂,随手抓住桌上的一本账册砸了过来,骂道:“我当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多年。日日为你操心,疼你护你,你却还要这般气我。我当初真是瞎了眼,就算养只猫养只狗也比你强!” 我胸中憋气,不客气得回应道:“你本就瞎了眼,捡了个瘟神回家,活该你妻离子散,倒霉一辈子!” 江熠气得怒发冲冠,抱起一摞账册砸了过来,口中喝道:“你个小兔崽子,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再也别让我看到你!滚!” 我被他枪林弹雨的一番猛砸给赶出了门,只见门口两旁已堆满了看热闹的人,顿觉不妥。江熠还在找东西砸我,嘴里骂骂咧咧,气得整张脸都红如猪肝。眼见这架势,已将他完全激怒,一时半刻怕是缓和不下来,就算认错也没什么用,我只能选择暂避。 一大摞书卷再次砸到身上,我也没有躲,看到他已砸光了整张书桌,又气又累,捂着胸口靠在桌边气喘吁吁得瞪着我,口中还在呼喝:“你摸着良心问问,我江熠哪点待你不薄?为了你,我连家都散了,你怎的就一点都不带感动?让你做生意是利用你,让你出去玩是利用你,给你提亲是利用你,我做什么都是利用你,那你还干嘛要给我利用?你赶紧滚出这个家门,从今往后再也不要回来!滚!” 我低下头,叹了口气,斜过眼,从旁边看热闹的人脸上一一撇过,目中警告意味十足,将那些本来乐呵呵的混球全部吓得退回到各自的门内。人的劣根性啊,总是唯恐天下不乱。父子吵架有什么好看的,一群没见过世面的白痴。 我把心里憋的气全部迁怒到旁观者身上,在心里骂了个遍,而后整整衣袍,对着江熠扑通跪下,三个响头一磕,说道:“一日为父,终身为父。你让我滚,我这就滚。除非退婚,否则我永远不会再回江家。你保重。” 江熠随手抓起身旁的砚台砸了过来,哐当一声,溅了我一身墨。 “滚!”他拖长了音大吼一声。 我站了起来,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爹,对不起了。 并非是我不孝,而是我当真不想再给这个家带来灾祸了。 你就当这十多年,养了一头没有心的畜生吧。 保重。 第23章 二十二 织网如棋 雨,密密蒙蒙,从天而降,在檐外织成了一层又一层珠穿的网,将这天地全然罩住,云烟重重,分不清哪是天上,哪是人间。阁楼下,雨滴汇入池中,团团涟漪将白莲圈起,洁如洗,惹不上些许尘埃,一点都看不出这里会是杭州城内最大的一所青楼。 本来被赶出家门,我应当十分有骨气的一走了之,可回头想想,经历了峨眉之险,知道了江熠正在参与一场什么样的争斗,虽然气话当中我俩相互中伤,谁都不让谁,但毕竟相处了十多年,说不担心不可能。 面子有时候是个很无聊但很要命的东西,既担心,又不肯承认错误放低姿态回家,那便只有暂时找地方躲着静观其变。 重重珠帘之内,一个杏黄衫子的女人正在煮茶,清泉新茶,淡雅扑鼻,合着雨中的水气,陶冶在心,令人神清气爽。 我靠在栏下,闭了眼品味,赞叹了一句道:“慧娘,你的手艺,又有长进了啊。这茶是哪来的,不像是你经常喝的龙井啊。” 黄衫的女子在屋内笑道:“你鼻子真尖,昨个明大掌柜跟魏公子过来喝酒,送给我的。说是从云南那边带来的,叫什么百花蜜,美容养颜,让我喝着试试。” 我笑道:“明叔回来了这么多天,也没张罗着要找我?” 慧娘道:“明掌柜可是巴不得你走得远远的。自打你接了生意,他的老部下是接二连三的被你遣送回乡,要不是有老爷撑腰,你还真当他那笑嘻嘻的脸皮是对着你的?” 我无谓得笑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那群老东西实在太顽固,不听话。我开店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养老爷,要他们无用,还一直添乱,就算是我爹的亲戚,也得一刀切了。” 慧娘咯咯一笑,砌好了茶,掀起珠帘给我端了过来,说道:“话是没错,可就是太得罪人了。” 我接过茶杯,说道:“我不得罪人,怎会有你的今天?” 慧娘一个万福打过,笑道:“那是,多谢少爷赏识了。” “不说这些了,好不容得个清闲,别再老提让我心烦的事。”我拍拍身旁的空地,说道:“来,坐下,给我说说这些天又有什么新鲜事。” 慧娘听话的坐下,笑道:“新鲜事那可是多,不过什么事都比不上江家的少爷跟老爷吵架,离家出走这件事新鲜哪。” “这都多少天了,你们整天说这事都不觉得腻得荒?”我埋头喝茶,对于这个每天都要重复十次的话题感到无比厌恶。 慧娘笑道:“你要知道,这可是关系到我们以后的主子是谁,那可是头等大事,怎么说都不会腻。” “哦?那讨论出来了没?”我继续喝茶,随口问了一句。 慧娘立即掩口笑道:“说来说去,还是你做我们主子好。那个魏霖魏公子啊,太过好色,而好色的男人,多是靠不住的。” 我将茶杯递还给她,笑道:“你认人到还挺有一套。” 慧娘站了起来,笑道:“在这种地方呆的太久,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见多了男人,自然连男人背后的女人也一道认识了。我慧娘可以拍胸脯跟你保证,老爷是真心待你好,他安排的事不会有错,你也就别犟了,吵也吵了,闹也闹了,性子也使过了,回去吧。” 我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别提这事了。我自有分寸,你先去忙吧。” 慧娘道:“那个魏公子成天在老爷面前说你的不是,听说他还自告奋勇要娶你那未过门的媳妇,你若再不回去认个错,只怕老爷就真赌气应了。”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回到池中淡雅的莲,摇头道:“爹不会把怜星嫁给魏霖的。” 慧娘笑道:“你们男人那,就是这么口是心非。嘴上说的不愿意娶人家,还不是担心的要死。如果这婚事真的退了,我只怕你会后悔一辈子。光守在家门口打听消息算什么,如真抹不下那层面子,我去帮你说说。” 我连忙道:“不必了,你先下去,容我想想。” “行行,我不烦你了,你好好想想啊。”她将茶杯放回帘后的几上,转身下楼,奔去前院继续招呼她的客人。我调整了个姿势,靠在了栏上,抬起头看着阴霾的天空,长叹了口气。 雨霖霖,风淅淅,前院后院一墙之隔,隔去的不仅是红尘喧嚣,还有人心中的悲苦喜乐。一连安静了许多天,对江熠擅自提亲这件事想了又想,逐渐也理解了。想让怜星回来,又要留下我保护这个家,保护怜星,将我们俩捆到一起,确实是最为合适的一条路。作为父亲,他安排的确实没错,我若没有前世的记忆,心安理得的娶了怜星,或许也是此生最大的福分。只可惜我这属于江枫的躯壳内,装载的并不仅仅是江枫的魂。 若能遗忘,该有多好。 天色转暗,细雨渐舒。是夜用过晚饭,慧娘没有回来。她的名号太响,人脉广博,总是从早忙到晚,在那些各色的男人之间周旋,打探生意上的情报。作为我亲手提拔上来的年轻一代领导,慧娘的办 事是让我最放心的一个。躲在她这这么些天,虽不敢保证没人知道,却当真清静得无人打扰,也算是另一种度假养生了。 洗澡,看书,睡觉,一切进行的一如往常。安稳的睡到半夜,只觉前院吵闹异常,猜想着又是谁家的女人前来捉奸,只是翻个身又继续入睡。第二天早起,慧娘依然不在,问问前来送早饭的丫头,得到答案是,昨天夜里出了点事,慧娘被江熠慕容明喊去问话了。 什么大事能惊动了那两位阁老?难不成昨夜的喧闹是知府大人跑来捉逃犯了? 等了一天,在晚上,才又听到慧娘大方而响亮的笑声。 这个女人只要还能笑得出来,就表示绝对没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发生。我忐忑了一天的心放了下来,趴在了栏边等她回来给我汇报情况。 不多时,笑声从前院传到后院,小门从外推开,慧娘摇着扇子笑嘻嘻的走进,一看到我,又忍不住得笑了起来,捂住了肚子弯下了腰,笑得缩成一团,如同被点了笑穴。 我趴在二楼问道:“笑什么呢?当心岔气。” 慧娘憋了半天,奔上楼来,往我边上一坐,笑道:“昨天夜里啊,可把我笑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来了兴趣,看她笑得没功夫说话,便主动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慧娘连忙接过茶,笑道:“昨晚上啊,你那表哥魏公子跑我这来开了间房。然后不知怎么的明大掌柜带着老爷他们也来了,足足几十号人呢,可把我这姑娘们吓着了。我还以为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就按他们的吩咐打开了魏公子的房门。谁知道啊……”她说到这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吭哧了半天才续上气,继续道:“你猜怎么着。一开门,灯一亮,居然捉到魏公子和明大掌柜的五姨太赤条条的躺在一起。哎哟,这奸捉的啊,真叫个准。想起来明大掌柜那会的表情,我就想笑。真比活吞了一只老鼠还难看。哈哈。” 她边笑边说,还带学着点表情动作,其夸张程度把我也感染得笑了起来,说道:“明叔捉自己姨太的奸,为什么还要带那么多人去?这关我爹什么事啊。” 慧娘笑道:“我怎么知道,或许那老家伙老糊涂了呗。今天一天都在你家看明掌柜和魏公子对质,那架吵得,比隔壁街茶楼里说书的还精彩。你没在家看,真是可惜了。” 我笑着摇摇头,说道:“事出在你这,你就不怕明叔和表哥拿你撒气?” 慧娘喝了一口茶,冷哼道:“我若是怕他们,也不敢揽下这趟活了!” “你啊!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我想想当时那一群人捉奸的情形,定然混乱的一塌糊涂,没有看成,确实有些可惜。不过这事闹得人尽皆知,慕容明和魏霖威信大跌,江熠这一次可是拣了个大便宜了。那老头恐怕正在家乐翻天吧。 “慧娘,我爹他……没有说什么吗?”以他那阴险的生意手段,应该会抓紧时机落井下石,如果慕容明和魏霖双双被他攻破,下一个被收拾的对象大概就是我这个逃婚的不孝子了。 慧娘平息了因笑得太过头而紊乱了气息,抚着心口说道:“老爷到是没说什么。面上好像是在劝明掌柜不要跟魏公子那小孩子一般见识,说什么女人如衣服,小孩子不懂事借来穿下没什么大不了,为件衣服伤和气不值。唉,这话说的,我听着都刺耳。这哪是劝人的话,明显是火上浇油。依我看那,老爷肯定背地里高兴坏了,巴不得那两个人打起来才好。” 我摸摸鼻子,又问道:“那他们俩的反应呢?” 慧娘道:“还有能有什么反应。看在老爷面上,明掌柜说是不追究了,可他看魏公子那眼神,真恨不得吃人一样。魏公子也是,自己做了对不起人的事情,还那么嘴硬,跟明掌柜对着骂,像是别人欠了他十万八千两银子一样。我敢说啊,这两人的事没完,私下里,肯定还是要动手吧。” “他们俩怎么闹那是他们俩的事,我们只管看热闹就行了。对了,他们要通奸的话,为什么会选在你这?那不是明摆着让人知道吗?自己的姨太与人通奸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怎的还带那么多人去捉?慧娘啊,你不觉得里面有什么古怪?他们没问你什么?”对于这件事情,虽说好笑,可中间令人怀疑的环节太多,总感觉有些不妥。 慧娘笑道:“上面的事,那不是我这种小人物该去管的。话说回来,你不是说永远不再踏进江家的门了吗?又为什么还这么关心老爷呢?” 我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慧娘接着道:“少爷,你就听姐姐一言,回去认个错,跟老爷和好了吧。” 我站了起来,背着手晃回了屋,说道:“明天再说吧,天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关上门,听到慧娘在外面似是叹了口气,然后便是她离去的声音。我无意识的挑弄着微微跳动的烛火,心里是一重又一重的波澜。 爹,这场闹剧又是你一手策划的吧。须知狗急跳墙,你若将他们逼急了,难保他们会不会做些过激的举动。 爹,但愿这局棋,你能成功将之下到最后,这样,我便能走得安心了。 第25章 二十四 棋乱迷局 素白的帘幕,垂满整个屋檐,入眼的一切,皆是了无生气的惨白。江家偌大的庭院,人来人往,本应热闹而蓬勃,如今不过隔了半日,竟全变了。昔日的粉墙黛瓦,桃红柳绿,全然成了肃穆的黑与白,好像这世界上只剩了两种颜色,压抑得就像这头上的天,低沉而阴冷,仿佛随时都会坍塌下来。 “少爷,信已经发出去了。知府大人说马上就过来。”我正给父亲擦身换衣服,听到江廉如此汇报,恩了一声,问道:“慕容明来了没?” 江廉道:“派去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已经又派人去了。” “魏霖有没有消息?”我拿起父亲的手,开始小心的为他剪指甲。 江廉支吾了一声,低头道:“还没找到,我已经飞鸽传书去了汉阳,应该马上就会传消息过来。” 我停顿了一下,将左手剪完,抬头看了江廉一眼,又低头开始继续剪右手,问道:“棺木备好了没有?” 江廉连忙道:“老爷生前已经定做了,我已经派人去办了。” 手上再次停顿,我看了父亲一眼,苦涩的一笑,叹道:“行了,你先去招呼客人吧。” 江廉应了一声,退出了房间,我拿起崭新的衣袍开始为父亲更换。那碗毒还放在桌上,我没让任何人去动。父亲的仇要报,仇人却到现在都没出现,光靠这一碗毒,当真能作为证据为父亲讨回公道吗? 扣好父亲的衣扣,将他的头发梳理好,一切收拾如他往常那般整洁气派,我披麻戴孝,跪在床头,开始守灵。 前来吊唁的亲友逐渐增多,该要准备的礼仪也在一直不停的进行,江家的重担如今只剩了我一人来挑,大事小事皆要经过我审核,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忙碌不停,连想问题的时间也没有。 盆中的火,一直未曾熄灭,眼被火光炙烤得酸涩异常,却也干涸得疼痛异常。跪了一天,腿已麻木,与那些心怀各异前来吊唁的人察言观色言语相交,更是伤神。偶尔闲暇,看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父亲,在难过的同时,更有些羡慕。 你两腿一登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却把所有的烂摊子交给我来收拾,不过是想要过一世安宁的日子,为什么总是不让我如愿? 恨意在心里盘旋不去,我趁着晚上没人的时候把江廉叫进屋进行再次的问话。 “你老实告诉我,我爹背着我都干了些什么?他在江湖上靠什么立足?跟他来往的江湖人都有谁?我不在的这些天,家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我把心里的疑惑,全然问出,江廉立在一边,低头答道:“老爷的事,我们做下人的不敢多问,江湖不江湖,老奴也分辨不出什么。在老奴眼里,老爷的朋友其实都算不上朋友,全都是相互利用,逢场作戏。与他来往的人,都没有多深的交情,通常只是来那么一次两次,就再也没有来过,我也记不住。只记得有一个老头每年都会来找老爷喝一次酒,听老爷称呼他,叫什么博弈兄,其他的就没什么人了。至于这几天,好像也就是明掌柜提亲回来的第五天,突然过来说有人看到你在琳琅雅舍厮混,硬是让老爷前去拿人,结果却捉到魏少爷和他的五姨太通奸。为这事,明掌柜跟魏少爷大吵了好多次,要不是老爷一直拦着,还指不定那两人会怎么样。老爷出事的前一天,明掌柜又来与老爷交涉,让老爷还他个公道,只不过魏少爷已走,明掌柜也只能空手而归。以前明掌柜和老爷总是兄弟相称,在那之后,他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僵了……” “等等。”我听闻他话中透出的一点信息,问道:“你说慕容明本来打算带爹去琳琅雅舍捉我的奸?” 江廉点头道:“是啊。当时老爷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带了一群人说要将你捆回来,老奴当时也在场。” 我看着盆中火焰,又往里面添了几张纸,皱眉道:“慕容明当时看到房内是魏霖,有没有说什么?魏霖有没有说什么?” 江廉道:“明掌柜当时脸都白了,魏少爷也慌了,本来还说要解释,但明掌柜上去抓着他就动手,他也就跟明掌柜打了起来,把明掌柜的胳膊都打脱臼了。老爷看不过眼,拉开了他们,魏少爷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明掌柜骂了几句,带着他那五姨太也走了。然后老爷就把慧娘留下,问了一夜的话,第二日又将那两人找到一起说要劝他们和解。谁知那架没劝成,反倒让两人差点又打起来。那一架一打,明掌柜当即扔出一本账说魏少爷贪污亏空,而魏少爷把那账本抢过来一撕,就不知所踪了。” 我继续问道:“那后来慕容明又来找爹,有没有再呈上什么证据?” 江廉摇头道:“这我实在不知道。明掌柜后来就来了那一次,神神秘秘说有话单独跟老爷讲,老爷就把我们全差出来了。明掌柜走后,老爷也什么都没说,在书房呆了没多久,就睡下了。” 我叹了口气,问道:“慕容明一天都没现身,你派去的人怎的都不来回个话?” 江廉道:“我已经派去了五批人,都被他老婆打发回来了,说他不在家。跟他府里的下人打听后,才知道他一直都没出门,却不知为何要躲起来。” “还能为什么?做贼心虚。”我冷哼一声,又问道:“魏霖呢?汉阳应该有消息了吧。” 江廉道:“魏少爷已经回汉阳了。” &n bsp;“什么时候到的?你确定是他?”我抬眼看着江廉,对魏霖的速度表示怀疑。 江廉点头道:“经过确认,魏少爷确实是回汉阳了,说是昨夜才到的家。” 我继续往盆里递纸,把从江廉那得到的信息好好整理了一遍,将嫌疑重点放在了慕容明的身上,说道:“再去一次慕容府,如果他还是不在,就把他的妻儿请来。主子暴毙,身为下属连看都不看一眼,还有何资格继续呆在江家?他若不在半个时辰内表示一下,往后,也不用在生意道上混了。” 江廉一点头,说道:“是,我这就派人过去。” 我一摆手,说道:“这事,你亲自去。记得多带点人。” 江廉毫不迟疑的弯腰一应,退了出去。没多久,有丫头端了饭菜过来,白菜豆腐,虽然清单,却也颇有颜色。我将饭菜置于江熠床头,捻去他身上飘落的些许纸灰,转而端起那碗毒,晃了晃,闻了闻,从记忆当中搜索类似的□□暗器。 父亲只是个不懂武功的百姓,真要杀他,有必要动用这么精巧的器具吗?杀他的人如不是同样的不会武功,那便就是忌惮他身周有高手藏于暗处保护。能躲过众人耳目的,能有谁? 慕容明?魏霖? 除他们两人,我想不出第二个。但眼下的状况,却当真令人迷惑。魏霖已回汉阳,理当不在场,加之他声名已臭,权势已失,又还有谁会助他?可慕容明为何要动手?就算是他动的手,这样躲起来不是等于昭告世人吗?那不是他老奸巨猾的作风。难道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父亲布的局其实不过是让自己完全成为被鹬蚌相争的那条鱼,真正的渔夫另有其人? 是谁?到底是谁? 很想前去书房翻翻找找查个清楚,但守灵三天不得随意乱跑,只能暂时作罢。差人前来准备了一些物品,趁着夜深人静无人打扰,我再次细细观察了一番父亲与那一碗毒。这种毒无色无味,却刺激性极大,倾入人体,血液迅速升温导致血管肿胀,疼痛异常,与古墓的玉蜂极为相似。如若此毒当真是提炼于毒蜂,那么产毒的地方,肯定会饲养数量相当庞大的毒蜂,应当比较容易找到。 想到此处,我立即下令动员全国的商号一道追寻毒蜂出处,消息刚发布出去,江廉便带着人回来,面色铁青的汇报道:“明掌柜自尽了。” “什么!?”我猛然一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江廉道:“不知道,听他夫人说,两个时辰前还跟他说过话。” “替我守好,我过去一趟。”放下手中的一切事物,起身便走,如此紧急的事也顾不得孝与不孝了,我就不信敢贪污谋主的家伙真的能放弃荣华富贵畏罪自杀。 骑了快马狂奔至慕容府,慕容家还没有开始准备丧事,一群女人堆在慕容明的房间哭哭啼啼,吵得我耳朵直发麻。 “夫人,江少爷来了。”领我进门的管家凑到慕容夫人跟前汇报,那妇人连忙迎出来,跪于我脚下,哭道:“江少爷,我们老爷为你们江家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看在江老爷的份上,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老爷他定是被人逼死的!” “被谁逼死的?”我朝屋里看了看,找到了被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围在榻上的慕容明,刚迈过门槛,又被慕容夫人拦住,听她哭道:“外面风言风语都说是我家老爷害死了江老爷,这都是冤枉啊,我家老爷的为人,江少爷难道你不清楚吗?他和江老爷情同手足,怎会害死江老爷?江少爷,你一定要查清楚啊!” “我知道,你们先让一让!”摆脱了慕容夫人的纠缠,我又被她的一群女儿缠住,哭得实在让人心烦,难免控制不住自己的态度,冷喝出声。 女人们终于让出了一条道,我顺利来到慕容明榻前,见他脖子上有一条明显的勒痕,呈现出青紫的痕迹。这人是上吊死的? 我抬头看看屋梁,找到了一段腰带,再转一下慕容明的脖子,发现他的颈椎居然断了。真正要死的人,上吊不会挣扎,怎么也不至于把脖子坠断,而且这断裂的感觉,不是拉断的,却是掰断的。 唉!早就猜到是这样的情况,这一环扣一环,让人应接不暇,实在头疼。 我转而问慕容夫人道:“今日我一大早就差人前来,你为什么说他不在?” 慕容夫人脸色顿窘,结结巴巴的说道:“老爷这么吩咐的。” “他今天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我继续追问,希望能找到线索,可那糊涂的女人却答道:“老爷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都不见,便连我敲门,他都连吼带骂。我……我不知道啊。” “唉!糊涂!”我恨恨得一声长叹,又检查了一下慕容明,没什么新的发现,转而围着屋子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任何线索,只能放弃。 “你们报官吧,希望知府大人能还你们一个公道。”我放下这一句话,比以来时更快的速度奔了出去,急匆匆赶回江家。 敌暗我明,太过被动,杀慕容的目的如是为了将这一切暂时终结,这是不是表示,接下来一段时间会风平浪静了? 这样也好,等我将父亲的后事处理完毕,再来慢慢的,算这笔账吧。 第26章 二十五 尘星当空 三日守灵,风平浪静,监视汉阳的人传消息说,魏霖一家已经上路,奔江南而来。监视慕容家的人说,慕容家忙着给慕容明办理后事,也没有什么怪异的举动。杭州城面上虽然平和安宁,每个人却都对父亲和慕容明的死议论纷纷。就连知府也暗地里套我的口风,怀疑慕容明是杀害父亲的真凶。 慕容家势一落千丈,连着江家的生意也受到了不少的影响。不少生意上经常往来的老板前来吊唁的时候,曾对江家的前途表示过担忧,不停的试探我的意向,言语之中稍稍有一丝破绽,就会影响波及到一大票人。 商场如战场,到处都是敌人,为了一个利字,那些人什么都可以出卖。虽任何人都不相信,却还是得耐着性子前去拉关系,皮笑肉不笑的挣扎了三天,待到父亲出殡那一日,我已累得连哭与笑都无力去装了。 法事做毕,棺盖既合,刚虚掩上一半,外面忽然冲进一行人,当先一个男子扑通一声扑倒与棺前,抓住我的衣袍,抬头哭道:“少爷,我回来了。” “江琴……”我惊呼出声,拉着他站了起来,惊喜之中上下看了他许久,叹道:“你让我好找啊。” 江琴也顾不得满脸眼泪鼻涕,抱住我大哭起来,说道:“我想你啊,少爷,有人要害你,你没事就好……” “行了行了,今天是爹出殡的日子,有话等忙完了再说,你一路辛苦,先回去休息。”我拍拍他的后背,柔声安慰,他却使劲摇头,说道:“老爷的事我听说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在耳边,我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白衣少女立在厅前,在这满目的沉闷之中,清如朝露,似极了池中带着滴水的白莲。 “星儿……”我有些茫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怜星垂眼看着父亲的棺木,面色有些淡淡的感伤,缓缓走近,低头默然立了半晌,再抬起头时,双眼已有些微微泛红。 “哥,告诉我,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她的声音带了些鼻音,眼角已有清泪溢出。我只觉对不起她,低头不忍看她的泪眼,说道:“对不起。” 怜星摇摇头,说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深吸了口气,转身跪在了棺前,随她一起前来的一众白衣少女,也都随着跪在了院中,三炷香上完,只听她说道:“爹,对不起,我来晚了……” “娘已经答应了婚事,你……放心吧……”她闭起双眼,似要忍住满溢的泪水,接着磕头下去,久久未能起身。 “少爷……”江廉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凑过来小声要向我请示。我一摆手,低声道:“去给怜星小姐准备一下,爹该要出殡了。” 江廉一惊,对着怜星上上下下连看几遍,既是欢喜,又是悲哀,想上去说话,又踌躇了一番,最后叹了口气,接过一身孝服递给怜星面前,说道:“小姐,回来就好,送老爷最后一程吧。” 怜星看了看我,一句话没说,接过孝服套在身上,站起身立在了我身边。我一摆手,棺盖立即合拢,随着钉子的一下一下的深入,父亲的一切亦随之远离,皆封印在了不见天日的黑暗中。 一路行过,我一句话不说,身边的怜星也一直的沉默,从下葬,一直到竖碑,我们始终安静的跪在一边,机械的按照程序进行仪式。她既没有哭,我亦没有再装笑,各自的悲哀写在脸上,烧纸的时候相互碰撞,手皆是一样的冰凉。 看着她安静却也哀伤的脸庞,心又在乱抽。旁边相干不相干的亲戚们哭得稀里哗啦,嚎声震天,我们两个最应该哭的人却一直无动于衷。 人已死,哭又有什么用?除了显示自己的懦弱和虚伪,那些眼泪当真不值一钱。 我心中的冷,或许和怜星心中的凉,交相呼应。不由自主,两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似是在相互的安慰,也似是在相互的承诺。 我会努力给你一个安宁的生活,你可愿与我一起来守护这个家? 手掌逐渐收紧,指尖虽仍冰凉,手心却有股暖意燃起。即便不看她,我也了然了她心中的答案。 “爹,你安心吧……” 同样的话语由不同的人说出,步调完全一致。我们在父亲的坟前达成了共识,心心相通,作下了一生最为坚定的承诺。 这个家,我们会为你永远的守护下去! 不管是你的儿子,还是女婿。不管是你的女儿,还是儿媳。你永远都是我们最亲的爹。放心吧。 日落西山,月上中天,夜晚的到来,也许标志着连续几日的忙碌终于告一段落。父亲已经安葬好,一件事忙完,千百件事又接踵而来。报仇也好,生意也好,婚事也好,都挤在了 一堆,虽没心情吃饭,晚上招呼客人还是多喝了几杯酒,算是借酒消了下愁,结果胃疼一晚上睡不着觉。 黑与白的肃穆还没有除去,守着明月当空,只是更显孤寂。一个人坐在书房整理父亲生前的遗物,那层层叠叠的账册里皆是他以朱砂圈点的标记。一笔一笔算下来,起码有几百万两白银出现问题。 账册当中夹有江家各地的人员花名册,翻来看看,竟是十多年前的老名单。被朱砂划过的那些人,都是被我以各种理由辞退或是遣乡的老顽固。在名字下划线的,则是与慕容明亲近的党羽,其中有几个人被圈了起来,一一数去,似乎都跟那些账册上的怪账有关。 对着算了一会,翻到名册的最后一页,上面以朱砂写了一句话:“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不明白他是说慕容明还是魏霖,撑着额头想了一会,胃又开始痛了起来。 三天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基本一直处于空腹饮酒状态,再加劳碌过度,睡眠不足,身上出个这疼那痒的毛病也算是正常。 我趴在桌上歇了一会,门外忽然又人敲门,不知是谁也有当夜猫子的嗜好,门一打开,外面竟然站着怜星。 “哥,这是燕窝莲子羹,趁热喝点吧。”她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羹走了进来,眼睛尤红,显然刚刚哭了一场。 我接了过来,柔声道:“你们赶路辛苦,怎的不好好休息?有事明日再说,快回去睡觉。” 怜星摇头道:“睡不着。一闭眼,就梦到爹,怎还能睡。” 我叹了口气,说道:“爹这一辈子活的太累,就当是他的解脱吧。我们活着的人,伤心痛苦,于他无用,不如留着力气为他做些什么,你说是不是?” 怜星道:“我明白,只是觉得爹他……”话未说完,泪珠滚滚而下,滴落在她如玉般的手背上,溅落满桌碎玉。 “星儿,不要想那么多,你能快乐无忧,就是对爹最大的安慰。我知你今天忍耐了一天,辛苦了,如想哭,就痛快的哭吧。只望你哭过之后,能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笑。要知道,爹最喜欢看的,就是你的笑。”我握住她的手,抹去之上的泪痕,对着她柔和的一笑,缓缓将她揽入怀中。 怜星并没有抵触,只是靠在我怀中默默的流泪。我一如当年哄她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听她轻声道:“能不能告诉我,爹是怎么死的?” 我低下头,看到她目中的疑惑与坚定,略一思虑,牵住她的手说道:“随我来。” 怜星恩了一声,也没有问去哪里,只是由我牵着,在黑夜当中的庭院奔走。 江家的后院,有一处冰窖,平时用来存放冰块供夏季三伏之时解暑降温,顺便还能当成仓库,堆上一点粮食。我牵着怜星进入冰窖,行至最中央,从众多的碎冰当中拿出了那碗还算新鲜的毒,说道:“你当也看出来了,爹是中毒而死。我与江湖没什么交道,也查不出什么,只能大概猜出这毒取自毒蜂。眼下你来的正好,这个查毒的任务,便交给你了。” 怜星接过碗,皱眉看了片刻,凑近鼻子闻了闻,说道:“这种毒很少见,我不常出宫,不太清楚,大概姐姐会知道此毒出自何方吧。” “月儿?”我微微皱眉,说道:“移花宫离江南十万八千里,转去问她,只怕时间来不及。况且,她愿意帮忙吗?” 怜星道:“你放心,娘既已应了婚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更何况,爹不止是你我的爹,也是她的爹。姐姐不像你想的那么冷血绝情,自当帮忙查探。而且,爹过世的消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也该要传信回去了。” 我点点头,拿过碗,说道:“既然这样,我这就去准备。” “不用那么麻烦。”她拉住了我,取下颈上的一串吊坠,手指在珠串上一弹,宝珠立即分成两半,露出中间空心的一个圆。 “这冰珠乃千年寒玉制成,本就是宫里用来盛放药粉所用,用它应该可以。”她说着,拢于袖中的左手忽然极快得贴上瓷碗,一声细微的敲击过后,碗正中弹出一滴墨色的水珠,迸上半空,才跌落下来,不偏不斜正好掉进她右手中的冰珠之中。 “我这就派人去办这件事,你大可放心。这太冷了,出去吧。”她牵了我的手,朝门口走去。我低下头,看着我们握紧的手,只觉掌心之中,暖意不断传了过来,柔软而温和,如春风一般似能将这一仓库的冰全部融化。 肚子不知怎么的突然饿了起来,我想起她刚才端来的那碗羹,心在肠胃的抗议中痒得直颤,恨不得立即跑去灌上三大碗。在关上冰窖大门之后,我一牵怜星的手,露出一个十分抱歉的笑容,说道:“你那碗羹,我好像还没喝。” 怜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也饿了,回去热一热,我陪你一起喝。” 第27章 二十六 星相之谜 今日是慕容明出殡的日子,照规矩来说,我理当前去送上一程。但事情一直没查清楚,知府也判定慕容明是畏罪自尽,慕容家与江家关系彻底决裂,我再跑去,难免有兔死狐悲之嫌。可不去,又有太多的谜题难以解决,跟怜星商量了一下,还是派了江廉过去作作样子继续从慕容明家人那里套口风,待到出殡之后,府中没人,我和怜星悄悄的溜了进去,开始四处寻找线索。 慕容明死前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谁都不见,那定然是在与人商讨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他在书房里被人勒死,不可能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进去从房梁开始,一直搜寻到地板,又确实找不到什么有利的信息。 翻翻他的书桌,不是字就是画,打开它的抽屉,只找到五只青铜的动物雕像。 “这是什么?”我拿起一只兔子雕像,翻来覆去看了看,朝房梁上的怜星一声招呼,虚心求教。 怜星跃下地面,凑近雕像,偏着头微一皱眉,又拿起一只猪,说道:“这好像是十二生肖啊。” “那怎会只有五只?”我放下兔子,又拿起马看了看,忽见桌上砚台边摆了一只一样材料的龙,不免有些奇怪慕容明的审美眼光。慕容府里的摆设,多以瓷器为主,就连书房也摆满了精美的瓷盘子瓷瓶,于是乎这几个小小的黑青雕像就显得格外显眼。 “这东西,该不会是古董吧。”怜星将几只雕像都看了一遍,大概也是觉得这些雕像与这里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我摇头道:“这雕刻手法,明显就是当朝的,若没有猜错,理当产自楚都。” 怜星奇怪道:“他那么有钱,好端端的弄几个这么丑的雕像做什么?” “所以才可疑啊。”我拿起那只龙的塑像,掂量一下,说道:“这几年我一直在忙生意,对爹参与江湖纷争的事一无所知。可想,他一个不懂武功的生意人,如想真的玩转江湖,身边必然得有听他话的高手作保。要跟那些人联系,绝对不可能直来直去,定然会有负责传话的中间人。这些人,或许慕容明会知道,毕竟他的事是近几年才被发现,在这之前,爹一直拿他当心腹看待。你猜,这些雕像,有没有可能就是指代的那些中间人?” “不可能!”一个耳熟的声音忽然在窗外爆炸,惊得我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怜星已经一掌拍向窗外。 嘭得一声巨响,怜星这掌被人接住,震得她踉跄后退。我扶稳了她,只见窗外闪出一个敦实的身影,那个满脸胡渣子的落魄汉子哈哈笑道:“二弟,你这妹子怎的还是这么大火气,说打就打。若不是我这身子板结实,早被她拍碎了。” 我又惊又喜,迎了上去,唤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燕南天呵呵笑道:“我来查点事,顺道来看看你。你我兄弟好久没见,找个地方喝两杯去?” “好!”我干脆的答应,回头向怜星道:“星儿,一起去吧。” 怜星看了燕南天一眼,低头轻声道:“你们去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好,月儿那边如有消息,赶紧通知我。”我与她交代了一声,即随燕南天离开,听到她在身后嘱咐道:“少喝点,注意身体。” 我应了一声,只听燕南天取笑道:“还没过门,就已经开始管着你喝酒了,这要真成了亲,那还了得?二弟啊,你真是想不开,好端端的成亲做什么。” “你打哪听说的?”对他的八卦消息,我深表奇怪。 燕南天笑道:“峨眉山那一战之后,我就开始对你们江家感兴趣了,你家有什么事,我自然都会去打听打听。” 我苦笑了一声,说道:“那我爹的事,你也应该知道了?” “恩,知道一点。回头慢慢跟你说,先喝酒要紧。你家开的酒馆在哪?我要喝上次的女儿红哦!”他一提到喝酒两眼泛光,浑不似什么大侠,完全就是头恶狼。 我看着他那手舞足蹈的兴奋样,万分感慨得长叹一声,领着他来到江家在江南的招牌酒楼江湖一家。 进了雅座,点好酒菜,掌柜手脚麻利,很快上完。酒坛封泥一开,燕南天口水都滴了下来,什么开场白都没有,直接往肚里倒了一碗,而后一抹嘴,无比兴奋地赞叹道:“好酒!你要知道,这几个月我做梦都在喝你家的女儿红,那味道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当真是好酒啊。” “酒有的是,你若想喝,随时来喝便是,不用这么急。先吃点菜,别醉了。”我给他夹了一条鱼,说道:“江家可不止是酒香,尝尝我们这的招牌菜,西湖醋鱼。” “这道菜满杭州都是,怎又成了你们的招牌?”他夹了一筷子扔进嘴里,嚼了嚼,点头道:“好吃是好吃,就是不够辣。恩,还是这酒够劲!来,一起喝!” 我叹了口气,给自己的酒杯斟满,端起来与他碰杯,他却鄙夷道:“怎么?陪大哥喝酒只用这么点个小杯子?你当我不知道你酒量?去换大的来!” “换大的?可以。不过你得先告诉我那几只铜像的意义,还有你来此的目的。不然,我可安不下心来陪你喝。”我放下酒杯,抄着手靠在椅子上,等待他的坦白。 &nb sp;燕南天呵呵一笑,也放下了碗,说道:“看来,你还真的挺在乎慕容明。” 我摇头道:“我不是在乎他,而是他跟我爹的死关联太大了。” “世人都传说你爹是慕容明害死的,你信不信?”他挑了几口菜,抬眼看我。我轻轻摇头,说道:“是他害死的,到也未必,但必与他脱不了干系。” 燕南天放下筷子,说道:“我听说,你爹死于中毒,对不对。” 我点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这消息,传的真快。” 燕南天又道:“像你们这等名门望族,本就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所在。一有风吹草动,定然传得比什么都快。” “那又如何?制毒的未必就是下毒的,就算查到,又能怎样?”我叹了口气,转而望向窗外的天。 燕南天道:“这到不一定。江湖事,你接触的少,自然感觉有心无力。但是你不要忘记了,你们家已经涉身江湖之内。而你,在你爹去了之后,自然也就成为了江湖之中的一方霸主。” 我冷笑一声,说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那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江山,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到现在连他有哪些江湖上的朋友都不知道,还什么霸主?可笑!” 燕南天道:“你现在不知道,只是因为时候未到。你爹的江山,是建立在你们家的财势之上,现在整个江家已归你所有,江湖上本属于你家的势力,在合适的时候,自然也会交托到你手上。” 我又倒了一杯酒,一口吞下,问道:“你知道的如此清楚,莫非你也是我爹麾下的一员大将?” 燕南天笑道:“这到没有,你爹到底还是个秘密的存在,我也不过查出了一点而已。比如,慕容明手中的六只青铜雕像。” 他捧起碗,大灌了一口,继续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十二星相?”我很老实的摇头,安静得听他继续讲解。 “近些年,江湖上突然多出了一群很奇怪的人。他们有时偷盗抢劫杀人越货,有时又治病救人施财善粮。这些人行踪隐秘,没有人知道他们从何而来,也没有人见过他们的真面目,只知道他们共属一个组织,叫做十二星相。”燕南天说完,看了我一眼,说道:“而这个十二星相,以龙潜江为首,也以龙潜江最为神秘。自十二星相出道以来,龙潜江从未露过面,如不是十二星相自己放话说他们还有个龙老大,只怕人人都会以为他们只有十一星相。” “龙潜江?”我晃晃手中的酒杯,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十二星相跟慕容明有关,跟江家有关?” 燕南天喝完了一碗,笑道:“我只是猜测。十二星相之中的虎山君前些日子作了一起大案,正巧被我撞上,一路尾随而来,就在杭州城失去了他的踪迹。我查出,他失踪的那家赌坊,实际上由慕容明在主持,本想来好好查探一番,结果被你们占了先机。话说回来,你们查到什么没有?” 我摇头道:“什么都没有。不过慕容明是被人先勒断脖子,再悬上房梁。我觉得,杀他的应该与杀我爹的是同一个人,至于为什么要杀慕容明,或许是为了栽赃嫁祸。” 燕南天摇头表示不赞同,说道:“如果慕容明就是龙潜江的话,我到觉得他就是杀你爹的主谋,而他的死,则是因为人心贪婪,分赃不均。” “你不要总是把人往歪处想。”我对他的观点表示怀疑,他端着碗反驳道:“江湖凶险,永远做最坏的打算,才是保身之道。” 我追问道:“你又怎知道他就是龙潜江?难道仅凭那几只雕像?要做强盗头,他是那块材料吗?” 燕南天笑道:“十二星相之中,只有一部分人是强盗。如果他们当真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又为何从没人去真正的与他们为敌?江湖之中,成王败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像他们那种亦正亦邪的人,白道不理他们,黑道也不管他们,若不是像移花宫那样自身实力超群,那便就是黑白通杀,两边都吃得开了。你明白没有?” 我闭了眼,认真的研究了一番,问道:“你说十二星相当中,只有一部分是强盗。你可知那些强盗,都是哪些?” 燕南天笑道:“仅我知道的,只有虎蛇鸡经常作案,而兔与狗,则经常做些好事。而且,次次好事,都会带上龙潜江的名字。” 我撑着额头越想越乱,始终想不通一个家财万贯的大掌柜怎会突然变成了强盗头。 “我还是无法相信。我从小就与他学生意,他怎可能跟那些奇奇怪怪的人扯上关系?”我向燕南天求教,燕南天笑道:“那有什么奇怪的。你爹不照样也培养出了一个慕容影,建成了一个唯一能与移花宫匹敌的势力?” 我长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只觉头痛欲裂。燕南天把我的小杯子一扔,换过一只大碗,倒满了酒递给我,说道:“别头疼了,有大哥帮你,十二星相的事就交给我了,你安心做你的生意吧。把酒干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喝!” 我看着他,轻笑一声,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今朝有酒今朝醉,烦心的事,就留到明天吧。或许等到月儿消息传回来的那一天,真相,便就大白了。 第29章 二十八 君子一诺 剑风当头压下,我已无处可避,挺剑刺出,沿着他的剑攀上,在手腕处轻轻一划,接着横剑隔在了他的剑下。 他的剑因手腕的受伤而气势锐减,虽然力道与准心皆失,却还是足以将我毙命。那一剑的格挡,我拼出了全部的力气,手臂被震得酸麻不已,连剑也险些脱手。 “江枫……为何要杀我大哥……”他咬牙切齿的问话,双手握住剑柄,用力下压。我吃力得支撑,他的剑锋却还是一分一寸缓缓压在了我肩上。 肩头上传来的痛,令我本来就没什么用的抵抗更加无力,剑锋一寸寸深入肌肤,连着人也一寸寸被压得帖服于地面。我不知道解释于此时还有没有用,对于一个怒火中烧被恨字蒙蔽了一切视听的顶尖高手来说,他剑下一切的抵抗都属于垂死挣扎,不会有丝毫作用。 不过瞬间,脑里已闪过无数画面,是我被人利用了,还是慕容影成为了杀人的刀,还是这中间,只是存在一些小小的误会? 肩上的痛,猛然深入,血腥味扑鼻而来,手臂再也无法蓄力,他的双眼已溢满胜利的激切。我一咬牙,低声喝道:“杀了我,你永远都报不了仇!” 他冷笑一声,剑上的力道继续增大,压得我一半身子几乎麻木。 “我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我慕容家为你们江家做了那么多,你不光不记恩情,将他逼死,还诋毁他的声誉。你这等奸邪小人,我真恨不得千刀万剐!”他怒吼出声,剑锋略带一丝颤抖,我察觉到了他的激动,反问道:“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他握着剑激动道:“不用谁告诉我!满城风雨,难道我便猜不出这背后的因果吗?你如不是做贼心虚,又为何要派人偷偷潜入我大哥房间?你说啊!” “就是因为你大哥死的蹊跷,我才要查个清楚!”燕南天你个白痴,跑去偷东西居然被人抓个现行,又拖累到我了吧,回头再去找你算账。 我在心里咒骂了一通,看他不再乱吼,剑上的力道也没有继续加重,连忙继续道:“你大哥是被人杀死后作出的自尽假象,为的就是这满城风。这样一来,你我两家彻底敌对,对谁有好处?要么,我为报仇将你一家赶尽杀绝。要么你为报仇将我家闹得鸡飞狗跳,最终谁都没有赢。我自认不笨,你也不蠢,怎的就没有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人在你我之间挑拨离间?而这个中间人,或许就是你我共同的仇人!” 剑身猛然一震,抬起了些许,我缓缓退离剑下,见他没有追过来,撑着地爬了起来,捂住肩头,只觉一手湿腻。怜星若是知道我被慕容影所伤,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这事如果闹大了,该要如何收场? 愁怨刚起,脖子上又是一凉,慕容影以剑顶着我的喉咙,冷然问道:“你相信你爹不是我大哥杀的?” 我叹了口气,说道:“这位兄台,你大哥在江家的地位举足轻重,连我都不敢动他,如要造反,谁人能挡?他如果有心要杀我爹,怎会将这消息流通到我耳中?直接一不做二不休把我也干掉,江家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不是贬低他,以他这么贪生怕死贪图享乐的性子,怎么可能就这么把自己逼上死路?好歹他也是你大哥,你应该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你……”他剑尖往前一顶,随后又撤了剑,不情愿的说道:“算你说的对。只是,你想要查,为何不光明正大的查?偷偷摸摸,像什么样?” 我按着肩上的伤,摸索着捡起地上的蜡烛,点着了,说道:“你们全家都当是我逼死了慕容明,可能让我去动他的东西吗?更何况,凶手一直潜藏在暗处,说不定就隐藏在你我身边,动作过大,难保不会节外生枝,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提着剑,双眉紧皱,说道:“江家权势倾天,又有谁敢去动?” “动,自然是不敢直接动的,所以就来了个借刀杀人。先除我爹,让人以为是你大哥做的。再除你大哥,挑起江家与慕容家之间的矛盾。接着再借你手前来杀我,如果今日我当真被你杀了,那么明日,身败名裂的恐怕就是你了。”我看看碎成一地的那把结实的檀木椅,揉揉脑门,开始思考处理办法。 慕容影神色一僵,问道:“那你……查出什么来没有?” 我坐到榻上,伸手一指桌上的那几只雕像,说道:“就那些。” 慕容影拿起那只龙像,皱眉道:“你说十二星相?这怎么可能?” 我扶着肩靠于榻上,闭眼道:“你居 然知道这些东西指代的就是十二星相?” 咯得一声响,他手中的雕像掉落于桌上,我喘了口气,睁眼看他,见他神色略显尴尬,笑道:“你大哥和十二星相的关系,我已经查出来了,没什么必要隐瞒的。我爹暴毙,来不及安排江湖上的事,我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不想介入,却不能不介入……毕竟,这事跟我爹的死有关。” 慕容影低头沉默了片刻,尴尬道:“你是不是应该先去疗伤?有些事,一时半刻说不清楚。” 我往肩上看了一眼,半边身子几乎都已晕红,遂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必须要现在就弄明白,这十二星相,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慕容影看看我的伤,伸手入怀摸出一只瓷瓶丢了过来,说道:“你先随便处理一下,我慢慢跟你说。” 听从他的吩咐,我一边给自己裹伤,一边听他说到:“十二星相本都是江家的人,当年大哥送我拜至前任武林盟主邵棋门下,派了十人前来相助。这些人有些是江家的探子,有些是江家的保镖护院,还有些其他的人,虽其貌不惊,却都是身怀绝技之辈。那段时期,江家初涉江湖,为栓牢邵棋这个靠山,无所不用其极。那十二星相,不光是传信之人,更是探查之人,邵棋的一切喜好均被你爹掌握,很快就与邵棋达成了协议。有江家在幕后做支持,邵棋得以放心的招兵买马,数年之间威逼利诱,将白道各大门派均归拢于旗下。在这之后,江家建立了专门的情报网,十二星相功却因为犯下的事件太多而被江家除名,成了我大哥的私属。” 他停顿了一下,看我自己给自己裹伤比较艰难,又主动凑过来帮忙。我道了一声谢,听他继续道:“我大哥归拢十二星相,只是因为这些人都是经过他的手千挑万选出来的,不能就这么放弃。你爹也是知道的,并没有加以阻拦。而在这之后,十二星相在江湖上走动渐少,偶有现身,也多是抢劫偷盗一类的小案子,不再涉及人命。毕竟这些人习惯已经养成,难以更改。不过,他们顾念旧情,对大哥惟命是从,怎可能突然反戈?” “人活于世,不过为了利这个字。你也说了,那些人性格如此,更改不掉,就算一时记恩听从你大哥的吩咐,又能保证哪天不被人收买去?毕竟,你大哥不是江湖中人,对他们一再不听话出去胡来定有不满。让一群强盗改邪归正?我不觉得你大哥有这个本事。”听他说了半天,只觉得我那老爹有些太不顾道义,以对付生意的方式去行走江湖,早晚有一天会赔得一塌糊涂。 慕容影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不是我常年在外跑江湖,多留在他身边劝劝他,或许就不会出这等事了。” 伤口裹好,我穿好衣服,站起身拍拍他的肩,安慰道:“算了,事都过去了,再怎么懊悔也没用。江家在江湖上的事,你比我清楚。我想爹能选中你,让你去打败云岚,也是为了给你创个声势,让你能在江湖上站稳脚跟。我们都是只会做生意的人,处理江湖事难免会有不顾道义的情况,如果说我爹培养起来的势力都是他算计来的,这样的江山我宁愿不要。你若喜欢,就拿去,不然,随它去吧。” 回到桌边扒拉了一下那几只铜像,我认真的考虑了许久,说道:“按辈分,我应该喊你一声影叔。家中接连出事,难以应付,你可还愿意像以前帮我爹那样的帮我?” 慕容影认真的看着我,说道:“少爷,只要能为我大哥报仇,你尽管吩咐。” 我摇摇头,微笑道:“我想让你帮我的,只有一件事。” 他走近桌前,问道:“何事?” 我提笔在纸上写了一封信,取出那块掌家信物,左右沾了印泥,在纸上分两下盖出一个清晰的龙纹图案,缠绕盘旋,构成了一个篆体的江字。 “你哥哥原本就是恒丰号的掌柜,如今他不在了,这掌柜一职理应由你来接承。明日起,恒丰号便交给你了。”我将任命状递给了慕容影,他手一抖却没有接,抬头看了我一眼,面色青红不定,说道:“交给我,你就不怕?” “那钱庄运营稳定,只要你不擅自变更规矩,就不会有问题,有什么可怕的?至于怎么经营,你大哥那里应是有笔录,你回去好好找找,应该不难。”我看着手上的任命书,继续道:“况且,挑起事端的人只为江家的财富,倘若你我联手,合保江家,谣言不攻自破,人心稳定,他耐不住,定会现身。到时,一切不就水落石出了。” 慕容影皱眉凝视于我,沉默良久,接过任命书,仔细看了数遍,而后小心折叠起来,一抱拳,铿锵道:“你放心,这江山,我定帮你守下去。” 第30章 二十九 星之心愿 一觉睡醒,已过了午饭时间。昨夜跟慕容影聊得太晚,又忙着偷偷摸摸收拾屋子,直接导致了今日的昏睡不起。想起昨天答应了江熙她们,今日要去给父亲扫墓,我一个翻身从床上骨碌下来,来不及穿好衣服便冲出了门。 门外太阳很大,江琴正坐在门口打瞌睡,见我冲出来,连忙起身,说道:“少爷,起来了?我去给你把饭端来。” “等等。姑姑她们呢?”头有些昏,身子有些无力,扶着墙还在往下打滑,大概跟受伤有关。一时跑不动,只能先问个清楚,实在不行,只能改天再去。 江琴答道:“小姐已经带他们去看老爷了。小姐临走的时候嘱咐,让你多睡一会。今日没什么事,要不,你再去睡会?” “哦,已经去了……”我撑着额头回到屋内,又瘫回到床上,懒散的不愿动弹。 江琴打了水进来,说道:“少爷,你是先起床,还是先吃饭?” 我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摸摸肚子,没感觉很饿,说道:“先歇会,又不出门,急什么。” “是。”他低头念了一句,转身便要出门,我一声招呼,喊住了他,说道:“对了,你回来这么多天,我也一直没跟你好好谈谈。那日你被绑去之后,都遇到些什么事?怎么跟星儿她们遇上的?” 江琴垂首站在门边,老实的答道:“那小魔女受了伤,带着我一直钻在林子里。后来移花宫的人找到了我们,她敌不过,就自己跑了。” “就这么简单?”这也太简单了些,有必要耽误那么久吗? 江琴点头道:“确实就这么简单。” 我叹了口气,摸上额头,说道:“自你失踪后,我就一直在忙,整日焦头烂额,也没顾得上催促他们找你,让你受苦了。” 江琴没说话,只是一直的低着头站在门口。我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偏过头问道:“怎么了?不说话呢?” 他忽然抬头问道:“少爷,我若是被那小魔女杀了,你会不会给我报仇?” 我莫名其妙道:“事都已经过去了,还问这个干吗?你放心,没人会杀你的。” 他面色趋于落寞,又低下了头,说道:“没事了,我去给你盛饭来。” 看着他匆匆出门,只觉得这家伙今天格外奇怪,莫非是在外面受什么委屈了?算了,以后还是不要再提这事了,免得再刺激他。 我翻个身,在被子里翻腾半天,找到那一身被揉成一团的衣服,展开来看看有没有修补的必要。前后检查了一下,直接丢进水里开始搓,随便的将血迹清理了一下,揉成一团又丢回到屏风边。 肩膀不动不痛,一动浑身都在痛,扯开衣服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包得太过随便,不利于伤口愈合。慕容影这一剑砍得太深,难怪他一个劲的过意不去要给我疗伤。这样深的伤口,要调养到完全不碍事,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不行吧。 唉,只望怜星不要发现就好。 倒了水,等江琴回来,随便扒了两口饭,便独自出了门。一路行过,寻到一家小药铺,让郎中帮我又处理了一下伤口,随即来到了恒丰号。慕容影还没有来,钱庄里没有了慕容明,也显得有些忙乱。地面许是没人打扫,沾了一地的泥土。柜台上灰长三尺,随便摸去都能画出一幅画来。对外的窗口,还有几个位置空缺,整个的钱庄都萧条不已,死气沉沉。 这种局面,令人看来十分恼火,我一拍桌子,发出狠话让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全部出来听我训话。这一场工作会,一开就开了一下午,不光厉声厉色批评他们消极怠工,还制定了一条新的规章制度,不管有没有掌柜,只要钱庄生意好,就每人都有分红。 宣布了新任掌柜已经定下,择日上班,得到了全体工作人员豪迈的保证,看到他们将柜台例外收拾的整整齐齐,我心满意足的去找燕南天,打算再跟他合计合计十二星相的问题,可等找到了客栈,那里已是人去楼空。我这个义兄太过高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寻他实属不易,还是回家等他来找我吧。 晃晃悠悠的回了家,一进屋,便见那件还染晕着些许淡色血迹的衣服大大咧咧躺在桌上,肩上的那条破口,尤其显眼。怜星面无表情的坐在一边,直直的盯着我,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拿起衣服看了下,编造说道:“昨天晚上熬得太晚,睡着了,一不小心打翻了蜡烛,吓我一跳,结果把椅子也撞烂了,衣服也挂破了。”见她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我凑近了陪上笑脸,说道:“怎么?你以为是怎么回事?” 怜星压抑着怒意,说道:“是不是慕容影找来了?” 我一皱眉,问道:“谁告诉你的?” 怜星站了起来,小手轻扬,柔纱的衣袖在我眼前晃了两下,只觉衣领一紧,已被她扯开。 “哥……你……”她扯着我的衣领看着肩上层层叠叠缠绕的白布,两眼一红,扭头就往外跑。 我一把拉住她,问道:“你干嘛去?” 她一甩手,挣脱了我,说道:“去找慕容影算账。” “你昏了头了!”我再次拉住她,使劲一扯,将她拽回屋内,关上门挡在门口,说道:“此事谁都不准说,别乱来。” “哥!你有没有想过,慕容家在江家根深蒂固,除去你和爹,他们就是唯一能掌控江家的人了。慕容明一死,得益人只有他慕容影,或许,他就是杀害爹的凶手啊!”怜星气红了眼,跺着脚又喊又叫。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将她按坐到椅子上,说道:“别这么大声。你还嫌家里不够乱是不是?” 她拿开我的手,使劲推开我,又要冲出门去。我拦腰将她抱住,两手一抽把她打横着抱起来往桌上一丢,双手撑于她两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此事与慕容影无关,你若再要闹事,我就把你送回移花宫!” “哥!”她哭泣出声,满脸委屈,像极了小时候。 我心里一软,如以前那样摸摸她的脸,擦去她的泪,柔声安慰道:“江家在江湖上的势力现在全由慕容影掌握,能不能为爹报仇,保住这个家,全得靠他。他来找我,只是听信传言,误会是我逼死了慕容明。以我对慕容明的了解,以慕容影在江湖上的地位,他们兄弟断不可能对爹起异心。就算在中间动些手脚,或许也只是为了将我赶出江家,毕竟我以前得罪他不少,又非江家血脉,合情合理,没什么可争的。” “可是……他差点杀了你!”怜星眼角不停淌出泪水,忽然抬手搂住我脖子,一跃而起,紧紧抱住我,哭道:“我已经没有爹了,不能再没有你了。哥,以后不论去哪,都带上星儿吧。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星儿乖,不哭了。这次只是意外,哥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下一次了,好不好?”我拍着她的后背柔声轻哄,心中暖融融,像是被什么突然填满。小时候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终于又找了回来,此刻怀中的怜星才像是记忆当中那个一直赖在我怀中撒娇的小绒球。 脑海一时之间被回忆占据,抱着怜星,就像是抱住了今生拥有的一切。冷不防脸上忽然一痒,我下意识的偏头躲过,再看怜星,她已将脸埋在了我怀中,两手攥紧我的衣服,力气之大简直要将其扯坏。 我摸摸脸,感受了片刻,察觉到那好像是她轻轻的一吻,顿时两耳发烫,心跳连连。匆忙的后退脱离她的拥抱,背转过身想要出门,却听到她在身后轻声道:“枫……哥哥……你的伤不要紧吧,我帮你看一下,可好?” 我扶在门上,深呼吸再深呼吸,调整好心跳,摸摸脸以求迅速降温,而后鼓足勇气,转回去,尴尬的傻笑一声,说道:“不必了,我已经看过大夫了……” 怜星低着头,小声道:“移花宫的药比寻常草药起效快,你近来事多,休息总是不够,该注意身体才是。平日里我帮不上什么忙,这次,就让我帮你一回吧。” “这……不大方便吧……”我往后缩了缩,小声问道:“你不再去找慕容影算账了?” 怜星摇头道:“你我已然定亲,你的话于我来说,就是圣旨。你不让我去,我便不去。你不让我告诉别人,我便不告诉别人。谁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被爹娘许给了你,那便唯有相信你了。” 她这话说到后来,声音已小的听不清楚,我只觉眉头自然而然的皱在了一起,对她突然从妹妹转变成未婚妻万分不适应,尴尬道:“星儿,爹才刚下葬,现在说这个,不合适吧。就算成亲,起码也要等到三年后,在这三年中,谈情说爱视为不孝,所以……” 怜星走近两步,握住我的手,说道:“我知道,可是疗伤跟谈情说爱有什么关系?莫非,你是不愿?” “没有……没有……”我心虚的辩解,无奈的坐回桌边,解开衣服,说道:“总得给个时间让我习惯吧。这么多年没见了……” 怜星掩口轻笑了一声,立至我身后,纤手轻柔的解开捆绑伤口的布条,说道:“往后时间还多,我会等。你若不习惯,暂且还是先当我妹妹吧。妹妹帮哥哥换药,总还是应该的吧。” 我看了她一眼,摇头苦笑道:“鬼丫头,真拿你没办法。” “对了,姐姐已经传信回来,说那蜂毒乃是取自一种花尾毒蜂,这种毒蜂非常少见,喜食蜜蜂,且毒性猛烈,只在巴蜀一代的峡谷有过出没。姐姐已经亲自赶过去查探了。”怜星解开绷带,端了清水,小心的帮我清理伤口,比她以前串珠子还要仔细。 我回头一笑,逗趣道:“你姐姐这次怎的这么积极?你娘还在闭关,她就这么擅自跑出宫去,不怕你娘出来收拾她?” 怜星道:“娘对姐姐是很好的,姐姐也一直很疼我,每次只要娘一骂我,姐姐都会出来帮我。有时候被娘骂哭了,都是姐姐安慰我。她还经常下山,给我带好多山下的东西回来,她说,她答应过你,要好好照顾我。怎么你们做过这样的约定吗?”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按着脑门想半天没想出来什么时候跟邀月做的这个约定,到是肩膀上的突然一痛,让我猛然一震,回头再看怜星,她那眼泪滴滴答答的居然全都滴在了伤口中。 “好了好了,我又没死,不过就是条疤,有什么可伤心的。”我拿过湿布按上伤口,擦出了一布的血红。 怜星从怀里摸出了一只瓷瓶,外带一卷针线,穿好了说道:“这么深的伤,那郎中怎的也不给你缝一缝?就这么裂着,何时才能长好?我不要你身上留疤,那样,就不好看了。” “他是要给我缝,我没让,这不没时间吗。这么点疤,衣服一套不就行了,管他好看不好看。”看她那寒光直闪的针,我浑身发冷,扭过头不去看,自我催眠只是在针灸,却还是被那穿过皮肉的刺激疼出一身冷汗。 怜星一边缝合,一边说道:“别人看不到,可是我……”她声音一低,柔柔的说道:“一看到这伤,就想起你现在这样子,多让人心疼。这样的记忆,我不要。” 我轻咳一声,笑道:“傻丫头。” 怜星红着脸回应道:“傻丫头以后要保护你,谁再敢动你一下,我十分百倍奉还!” 第31章 三十 夜半惊风 晚上,当然又是晚上。 每当万籁俱静所有人等都进入梦乡的时候,我才能得出空来处理白天突发的麻烦事件。 晚饭时候被江熙数落了一通,说我缺乏组织纪律性,让我有问题一定要说出来,好让大家开会讨论,一块解决。看她那关怀备至的模样,总觉得是猫哭耗子假惺惺,提不起一点好感,于是对于她在江家指手画脚的举动,我是反感到非常,却又不能说什么,只好找点别的事情以求发泄。 书房的椅子换了把新的,虽然材料质地与以前那把一样,却跟桌子完全不配套。我坐在上面左摇右摆,写了几份人事调动函,打算将父亲画圈的那些人彻底清理一遍。调整了三五个人,暂时再找不出空缺,把笔一扔,又开始思考十二星相的问题。 慕容影说,十二星相之中,只有鼠无牙他没有见过,而收于慕容明处的雕像,只有六只。分析的结果有三,一是是慕容明派出了其余六个人去执行什么任务;二是那六个人以鼠无牙为首;三是那六个人跟慕容明产生分歧脱离了他的掌控。 不论是怎样的情况,鼠无牙都与这两件命案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慕容影虽然表示会尽全力追查那只耗子的行踪,我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燕南天说那只老鼠行踪诡秘身份可疑擅长摆弄机关手下可能还有一群小耗子,极是难以应付。我又可以肯定那只耗子工于心计,无论是拉拢人还是挑拨离间都属于一流好手,连魏霖和慕容明都栽在他手中,难保这个侠味极重的慕容影不会着他的道。 想到慕容影,不免又想到了怜星白日里的那些举动,结果脸又开始发烧。 视线随意的转移,想分散下精力,无意间撇到虚掩着的门下那团恍惚的黑影。燕南天说一直有人时不时跟踪我,今日看来,还真是确有其事。 我一皱眉,冷喝道:“谁!?” 门吱呀一声响,缓缓打开,江琴低着头挨着门缝溜了进来,小声道:“少爷。” 我眉头锁得更深,问道:“你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的,想干嘛?” 江琴道:“昨天夜里你遭人偷袭,小姐骂我没用,所以……” “这个星儿……”我苦笑一声,问道:“你们到底听谁说的我被人偷袭了?昨天晚上,我这好像没别人在场吧。” 江琴低头委屈道:“我也是听小姐说的。” 我奇怪道:“那她又是听谁说的?” 江琴捏着自己的衣服角,小声哼哼道:“下午青巧过来收拾屋子,拿你的衣服去洗,正好碰上小姐来找你。她一看那衣服就拿起来问我上面血迹怎么回事,我说不知道,她就气冲冲的拿着衣服出去了。然后……然后……” “好了好了。”我按着脑门叹了口气,明明记得那些血迹处理干净的,怎的还是被怜星一眼就发现了?难道是我已经老眼昏花了? 江琴走近几步,小声道:“少爷,老爷去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也别总这样折腾自己啊。这几日你一直没怎么休息,昨晚上又出了那么大的事,府里上下这么多人,你连喊都不喊一声,末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万一出个好歹,让咱们这么大一家子人怎么办?” “江琴那!”我把书桌收拾了一下,将刚写出的字折叠好压至旁边的书卷下,向江琴招招手让他靠近,说道:“还记得你进江家的第一天,爹教你的规矩吗?” 江琴看了我一眼,头垂的更低,说道:“记得。” 我往前趴了一点,问道:“既然记得,那你应当知道,我没交代的事,你应该怎么做吧。” 江琴小声道:“少爷没交代的事,做下人的不该过问,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只尽自己做下人的本分。” “很好。”我点头表示满意,接着道:“自你回来后,我又交代你什么了?你可还记得?” 江琴一抽鼻子,说道:“你让我好好休息,以前的事不要去想了。” 我双手抄怀,靠在椅上,问道:“江家的规矩,我交代你的事,你都做到了吗?” 江琴猛吸鼻子,沉默了片刻,忽然抬头,声泪俱下的哭道:“少爷,我是担心你啊。”他一抹眼泪,忽然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抓着我的衣摆哭道:“我从小没爹没娘,少爷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那。自从在峨眉山出了那档子事,我就怕得夜夜睡不着觉,害怕一觉睡醒,你也像我爹娘,像老爷那样被人害死。少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做什么都有我陪在你身边,为什么这次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却一句也不跟我提?从我回来到现在,你整日忙的不见人影,天天愁得眉毛都连在一起,连与我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就好像我江琴已经成了个外人。我虽然别的本事没有,大忙也帮不上什么,可总能听听你说话,总能给你磨墨送信啊。少爷,别把苦憋在心里,这家不是你一个人的,也是我的。家里的事,也不应该只有你一个人来抗,天塌下来,我帮你顶!” 我看他哭得一塌糊涂,有些心疼被他抓在手中的衣摆,遂找出手帕递到他面前,说道:“就你这样,动不动就哭,还敢吹这么大的牛?别说天塌下来,就算是房顶上掉下来个砖头都能把你砸躺下了。行了行了,大老爷们的,也不嫌丢人。给我起来。” 江琴没接手帕,干脆抱住我的腿,耍赖一样的说道:“你不答应让我帮忙,我就跪着不起来了!” 我使劲的把衣摆抽出来,擦擦上面的鼻涕眼泪,皱眉道:“你越活越出息了是不是?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谁教你的?快给我起来!” “我不起来!要活一块活,要死一起死!”他抱紧了我的腿死不松手,大有将地板坐穿的架势。 我头疼的揉揉太阳穴,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道:“好了好了,算我怕你了,先起来。” 江琴哦了一声,连忙擦擦眼睛站了起来,一本正经的拍拍胸脯,慷慨道:“少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江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我整整衣服,斜扫了他一眼,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能成大器担重任的人,真怀疑我那死鬼老爹的眼光。他当初是不是害了眼疾,居然想要把这个长不大的家伙培养成管家?不给我添乱都烧香拜佛了,还帮忙?免谈! “那个……江琴啊。”我强憋出一张慈祥的笑脸,万分和蔼的说道:“你说起帮忙,我这还真有个很重要的大事要你帮忙。” “没问题,少爷尽管吩咐!”他一捋袖子,昂首挺胸,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笑。 我抓过旁边的凉茶喝了一口,将已经到喉咙眼的笑声给憋了回去,深吸一口气,继续调整出一个严肃认真的表情,对他说到:“你看,家里最近不太平,天天都有刺客小偷往屋里蹿。又适逢小姐,姑姑她们都在,万一吓到她们可就不好了。所以呢……” “少爷……你不会是想让我去抓刺客吧……”他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样,刚蓄满的气立即泄了一大截,连说话声音都小得几乎听不见。 我站起身,安慰式的拍拍他的肩,笑道:“你放心,太过危险的事情不会让你做的。” “少爷,你别瞧不起人,我现在就去捉给你看!”他一鼓气,大步迈出,看准了门的方向直奔而去。 我及时揪住他的脖领子,笑道:“抓刺客的事我已经派人去办了,你就不用操心了,眼下有件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他由我提着脖领子,奇怪道:“那是什么事?” 我嘿嘿一笑,松了手,说道:“当然是保护姑姑她们一家了!” “啊!?”他惊讶而又失望的大喊了一声,我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解释道:“江家自上而下,辈分最长的就是姑姑了。而且她远道是客,家里又跟朝廷诸多关联,谁的命也没有他们一家值钱。倘若他们在我们家出了什么闪失,魏家随便哪个亲戚一生气,找个理由告上朝廷,把我们全家抄斩株连九族,你说这罪重不重?” 江琴一脸苦恼,点点头,说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只要保住了姑姑他们一家,就等于是保住了你少爷我一家,府里上下百八号人都有吃有喝安居乐业,这才是正事。如此重要的事,你说该不该找个我最信赖的人去做?”我边说边把江琴拎到门边,打开了门将他推攘出去,外带命令道:“从今天起,你一定要寸步不离的守候在姑姑他们一家的旁边,若是被我捉出一次擅离职守,有你好看!” “可是,少爷,那些人要害的不是你吗?我守着他们有什么用啊!”江琴十分不甘心,撑在门边就是不离开。 我一正脸色,说道:“你怎知道那些人要害谁?莫非你跟他们串通了?” “没有!没有!”他神色一窘,忙摆手否认,解释道:“这些时日出的事,都是冲着你来的,我只是怕啊。” “你少爷我命大的很,邀月慕容影都杀我不死,你还怕什么?”我随口的应付,又推了他一把,说道:“你若不想帮这个忙,就回去睡你的大觉,从今往后不准再插手我的事。” “……是……”他见我话语坚决,也不再坚持,低头委屈而又无奈的应了一声,慢悠悠的转过身即要离开。 我长舒一口气,刚要关门,腰间忽然一扎,接着似被蚊虫叮咬,微微一阵麻痒。手按上腰间,又是一扎,心里一惊,抬眼四望,大喊一声道:“来人!” 刚走不远的江琴身板一挺,忙奔了过来,问道:“什么事?” 我还未答话,忽见对角屋檐下猛然射起一道白影,闪烁之间扑向院门后一个角落。兵器的碰撞声陡然响起,魏霖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什么人!”接着就见一团黑影从房顶上飘跃过来,跟着加入了门后的战圈。 乒乒乓乓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打的很激烈,很奇怪居然有人连魏霖和怜星联手都奈何不得。往院门口奔了两步,腰上的如同被火忽然烫了一下,细微的痒陡然剧烈,迅速向上延伸。封不住自己的穴道止不了毒性的蔓延,只能暗叫一声苦,扭头问旁边几乎被吓没了魂的江琴道:“带针没有?” 江琴哦了一声,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一卷针线,我一把抢过线卷上插着的缝衣针,连着线头一起猛然扎进肋下。 “少爷!你要干嘛!”江琴大惊,连忙要抢针,我没理会他,换个穴道又是一针刺下。待要刺最后一个穴道时,遍布全身的痒已转换成火烧火燎一样的痛,轻碰一下,就像是掉了一层皮一般。 手指捏不住细小的针,浑身痛得缩成一团,倒伏于地。江琴大惊,哭得又是眼泪鼻涕一塌糊涂,拉着扯着喊着要让我起来,反倒把拽得更是疼痛。 门口那边的打斗不知什么时候已转移的地方,声音远远从几面墙外传来,夹杂了被惊醒的人们惊呼的声音,更是乱七八糟。 “江琴啊……最后一针,你来刺……”我努力的把针塞到他手里,指着胸口一处穴道,说道:“看准了……少爷的命就捏在你手里了……” “少爷……我……”他捏着针手足无措,比划半天还是不敢刺。 我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说道:“你这么没用……我怎敢把重要的事……交给你呢……” “少爷,你别瞧不起人!”他一抹脸,双眼圆瞪,咬牙切齿的一针戳了下来,动作干净利落,简直就像是在戳一个刻骨仇人。 刺痛与止不住的笑同时涌上,我躺在地上咳嗽了两声,闭了眼,说道:“好了,多谢。我没事了,先休息会。你去看看小姐那边怎么样了……记得……留活口……” “我……这……少爷……”江琴的声音渐渐远去,眼一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也许,我是真累了,连睡觉都得找个这种危险的理由。 家门不幸,厄运连连,等睡醒了,再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群敢来江家捣乱的王八蛋! 第33章 三十二 恶人出世 今天的夜,星很亮,终于有了一夜卧床的休息,却怎么都睡不着觉。 白天本已扩散至胸口的毒,被怜星费劲的逼了大半天,终于又缩回到腰间。那一处的皮肤水泡更加明亮,稍微碰一下,便就是火烧火燎的痛。痒已经完全不痒了,痛却令人难以忍受,穿不了衣服下不了床,只能敞着怀靠在床头发呆。 怜星不愿离去,自告奋勇的搬到了我隔壁。江琴一直小心翼翼嘘寒问暖,其殷勤程度让我十分不适应,将之赶出去,他却搬了张小凉床隔在门口,自顾自的就睡在我眼皮底下,还美其名曰是怜星命令他这么做,让我更是无法安静入睡。 对于子鼠的事,还有很多的谜题让人难以理解。针上的毒,是一种十分猛烈的慢性毒,而强盗杀人,无不是以快为要求。用这种毒来杀人,恐怕只是为了混淆视听,让人以为是不小心被毒虫所咬致死,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不了了之了? 以这样的理由去杀父亲,我可以理解,但他用同样的手段来现身杀我,是不是就有些愚蠢的过头了?子鼠可能这么没大脑吗? 通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我虽没见过子鼠,却也知道他应当是个做事干净利落的人,而死去的那个家伙,动起手来乒乒乓乓纠缠良久,确乎并非是一个合格的刺客。燕南天说子鼠擅长制作机关,而那家伙…… 想到此处,我忽然记起那具尸体的手,五指粗壮,指上覆有老茧,明显是常年抓握兵器所致。这双手虽有力,灵巧却未免不足,用来做机关,简直是天方夜谭。 假如他真的不是子鼠,被派来杀我的意图会不会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莫非是我做了什么事已经触及到子鼠的秘密,他才会送出这一张王牌,来丢车保帅? 思前想后,把近来所做的一切联系起来,无非只有一件事:彻查十二星相。参与其内的人,本来只有一个燕南天,后来加入了一个移花宫,直至那一晚与慕容影会面,好像江湖之上有点势力的全都参与了进去。十二星相现下的处境,怕是成了过街老鼠,被围追堵截成这样,总会有人将子鼠其人出卖,所以他就干脆来了一招金蝉脱壳,想用诈死来终结对十二星相的讨伐? 我低头看看腰间那一大串水泡,扯过布条将疮口整个覆盖,牢牢绑住,痛得几乎抽筋。勉强穿好了衣服,蹑手蹑脚绕过江琴,推门出屋,看看漫天星斗,独自朝地窖方向走去。 移花宫的人依然守在门口,见我半夜造访,也没问什么,只是开了门放我进去。半夜的冰窖缺少日里的暖意,寒气有些刺骨。我将烛台置于尸体旁边,往手上哈了口气,拿起尸体的手细细查看,再度确认这双手并非做精细活的料。 子鼠另有其人,并且还一直潜伏在我身边。想要将之引出,得要再设一个怎样的局?那只老鼠,实在是太狡猾了。 搜索完毕,腰上一扎一扎的疼进内腑,我坐到台阶上稍稍休息,拿着从尸体上搜索出来的几块碎银子,翻来覆去,只觉得近在眼前的线,被什么人一剪刀全部切断。 这个人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物品,干净的过了头,仅凭一只雕像无法证明他就是子鼠,当然也无法证明他就不是子鼠。本以为这具无名尸会是条鲜美的大鱼,原来不过是一根鸡肋,眼下唯有发动一切能发动的力量,去寻找此人的真实身份了。 我叹了口气,撑在台阶上艰难的爬起来,把那些碎银子又塞回到尸体怀中。转身踏上台阶准备离开,外面忽然闪进一个人影。 灯光太暗,看不清他的脸,我后退一步,考虑是否需要喊人。 阶上那人掩上了冰窖大门,回身说道:“别怕,是我。” “是你……”我悬着的一颗心放下,长吐一口气,说道:“你怎的总这么喜欢半夜三更偷偷摸摸跑来找我?白天大大方方的拜访不行吗?” 慕容影走下台阶,说道:“偷偷摸摸的才方便计划,即使被人发现,也会以为我们在密谋而乱了阵脚。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无奈的一笑,说道:“你这个名字,还真是合你的身份。” 慕容影笑道:“我以前,就是专门负责帮你爹搜集江湖情报的。” 我让开道路,指指冰台上的尸体,问道:“你既是搜集情报的,应当会认得此人吧。” 慕容影走近尸体,看了一眼,说道:“昨夜前来行刺你的人,就是他?” 我点点头,说道:“当时隔的太远,也没看清楚。只知他武功很高,怜星和魏霖联手才能将他拿下。只不过后来出了点事,只留了魏霖一人对付他,出了点差错,没能留下活口。据怜星说,此人使的是崆峒派的武功,你可知道他是谁?” 慕容影皱眉道:“崆峒派有实力与移花宫一较高下的,只有一个人。那人名叫狄青,乃是当今崆峒掌门的师叔。据说此人贪图功利,投靠了朝廷,本是皇帝身边的护卫,后来不知何故偷窃了大内的一件宝物,从此销声匿迹。曾听传言,此人为躲 避朝廷追杀,藏进了昆仑的恶人谷,倘若怜星所说属实,按年龄来看,应该就是狄青无疑。” “恶人谷?”我看看那具尸体的面像,眉宽唇厚,确实有几分凶恶,嘴里随口问道:“那与十二星相又有什么关系?” 慕容影道:“恶人谷乃是一位奇人所创,本意原是要给天下恶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不过,这位奇人恶人收了不少,效果却不大。历经百年风雨,传承至今,恶人谷成了一个天下大恶的聚集地,因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故被恶人们当作逍遥自在的天堂。在世不论多恶的恶人,只要进了恶人谷,并且有本事活下来,外人就不可能进谷追杀。那地方,到确实是一个避难的好场所。” 我奇怪道:“你说了这么多,跟十二星相有关吗?” 慕容影老实的摇头道:“无关。” “那你说来有什么用?”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怎样,你最好还是先去查一查这个人的身份。倘若他真的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狄青,能请他出谷的人一定跟他有莫大的关联,熊掌也好,鸡肋也好,顺藤摸瓜总没错。” 慕容影点头道:“我这次来,正是为了此事。”他顿了顿,将那张任命书又摸了出来,说道:“另外就是,这个东西,你能不能再另外想想办法?大哥那的账本,我一看就头晕,生意这种事我做不来,你另请高明吧。” “你什么意思?我都安排好了你临时给我说干不了?”我将拿着书信的手推回他怀里,说道:“掌家大印都盖上了你让我怎好收回?总之,恒丰号非你慕容家管不可,自己想办法。” “江枫,你不能强人所难啊。当年可是你爹亲自做的安排,让我大哥管生意我去跑江湖的,我在江湖上吃得开,不表示我会管钱庄。就算我慕容影欠你家的情要一辈子为奴偿还,你也不能赶鸭子上架啊。”他这话说的满含委屈,好像我真的在以身份压他,将他欺负的抬不起头了一般。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扶着台阶坐了下来,说道:“影叔叔,什么家臣什么为奴什么的,那都是我爷爷跟你爹开的玩笑。我们又不是什么没落王孙,没必要搞那么严肃。我把恒丰号交给你,完全是因为我们两家关系非比寻常。江家的生意,有我们的一份,更有你们的一份,少了谁都不行。恒丰号历来由慕容家掌管,这条规矩不可更改,一旦换了姓氏,牵连有多大你知道吗?小则损失些主顾,大则人心涣散,怕是会动摇江家的根基啊。需知砍树容易养树难,这么大的家业建立起来花费多少代的心血,如想将之毁于一旦,瞬息之间即可完成。到时不光江家破产,连你慕容家也得跟着完蛋。” 慕容影怔了怔,拿着手里的书信收也不好递也不好,感慨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我行走江湖以来,身份一直对外保密,少有人知道我与江家的关系。若是公然接掌恒丰号,只怕给江家招来的麻烦会更多。而且,江家在江湖上的势力,一直由我打理,现下忽然又要我去管生意,只怕无暇分身。如果一定要慕容家的人去打理恒丰号,你看我大哥的长女慕容嫣怎样?” “慕容嫣?”我回忆了一下,问道:“就是那个被誉为杭州第一才女的慕容嫣?” 慕容影点头道:“不错。别看她一介女流,那才学可是不一般。昨日我看了一天账本,头昏眼花,全靠她在一边提点才勉强弄明白了江家现下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大哥膝下无子,只有九个女儿,有什么教什么,恨不得把她们当儿子来养,本事可不一定比你差。” “行,你既说可以,就按你说的办吧。最好帮她们找些个能干的相公,那样我可就真是清闲咯。”我一伸懒腰,本来对前景无限看好,结果却触动腰上的伤,痛得人一阵痉挛,躺在台阶上差点起不来。 慕容影拉了我直起身子,问道:“你怎的了?我听他们说你中毒了,难不成是真的?” “我有那个闲情逸致去编谎话咒自己吗?”我撑着台阶抓着慕容影挺着腰硬邦邦的站起来,晃晃悠悠的转身往台阶上走去。 慕容影跟上两步,扶着我说道:“那你还真能折腾,中着毒还能到处乱跑,说这么长时间的话你也不吭一声,我还以为这又是你的什么计谋。” 我苦笑道:“影叔啊,你太抬举我了。我那完全是跟你说话说的忘记疼了,没见我现在路都走不了了,跟老太婆一个样,何来的什么计谋。本以为这一次遇袭之后要安全一段时间了,结果你半夜溜达跑来跟我密谋,如果被他的眼线看到,只怕又得要被折腾一次。” 慕容影笑道:“那你正好放线钓鱼,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一时的皮肉之痛换一个仇人的首级,值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你就说风凉话吧。万一我没抗住,两腿一蹬死了,你要记得给我报仇啊。” 慕容影笑道:“与其给你报仇,还不如教你两招防身之术让你得以自保。我看你根骨不错,不如……” “停!”我一摆手,打断他的言语,说道:“想让我练武?下辈子吧!” 第34章 三十三 毒深入心 经过了一夜折腾,我本来就被毒的七荤八素的身体彻底垮掉,这边的毒还没逼出去,那边又开始感冒发烧。本来小小一场风寒硬是被扩大成了要命的高烧不断,大夫天天来,药方天天换,迷迷糊糊不知道喝了多少药,偶尔清醒一下,都能再被浑身的药味给熏晕过去。 就在这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下,慕容嫣正式接掌了恒丰号,江家与慕容家的关系更进一步的亲密无间,连慕容明的二女儿慕容双都放弃了练武的宝贵时间,披挂上阵帮忙处理生意。 修养了一个多月,毒虽仍未清除干净,感冒已好了很多,因为不能出门,所以生意上的事情基本全权交给了慕容家的闺女。而慕容嫣也不负厚望,谈起生意来丝毫不逊于须眉,除了价钱上太大的变动会来请示一下,其他的事情一概自行处理,效果很不错。 江熙一家被接二连三的刺客事件吓回了汉阳,只留下了一个魏霖说是打个照应,有事方便照顾。 怜星这段时间当真是寸步不离的守在我身边,迷糊的时候给我说些不着边的趣事权当逗我开心,清醒的时候就开始汇报我最为关心的调查进度问题。邀月已经查到了蜂毒的来源,却因为晚了一步而没抓到人。十二星相中的兔捣药既热衷于救人,也很喜欢杀人,毒虫毒草养了一堆,据说都以人来做毒性的试验。 有关解药这个问题,不是我没考虑过,而是觉得没必要。被一只蜂子蛰一下是蛰,被一群蜂子蛰一下也是蛰,被一群蜂子在同样的一个地方蛰很多下,其区别也不算太大,时间长了自然就慢慢消了,浪费那个时间研究解药还不如多去调查几个地方。但是,我不关心解药,不代表怜星也不关心,没找到兔捣药她一点也不沮丧,反而还兴高采烈的告诉我,邀月找到了蜂毒的解药。 早该知道女人们就喜欢喧宾夺主,不该对她们报有太大的希望。 找机会跟慕容影继续的“密谋”了几次,确定了往我身上戳针的那混蛋真的就是潜藏进恶人谷的狄青。藤已经抓住,摸出的瓜却令人眼花缭乱。狄青此人在江湖上朝廷里都混过,无论是受人恩惠还是与人结仇,那都得要用算盘去计量,挨个排查的工程量十分浩大,而潜入恶人谷又太过危险,生怕一个不好打草惊蛇,于是只有暂时作罢。 两边的线索同时打结,唯有燕南天那边还没有消息。按照常规推测,那家伙肯定是找到了新的线索,正想方设法的从酒鬼们的嘴里套话。等他套完了话,自然会过来跟我交换意见,不急,不急。 又过了半个月,腰上那处皮肤几乎已经溃烂,换了多种解毒药物收效甚微,我这才发觉这种毒发作慢,解除更是麻烦。当初没有认真的去理会,等想要理会的时候为时已晚。不知道体内埋藏的毒气什么时候会攀爬进心脏,对人生本就没有太多的依恋,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怜星。 盛夏已到尽头,池中的莲叶已呈现出微弱的黄,坐在廊外晒着太阳赏着莲花,微微眯眼,已有枯败的树叶飘落于手中。 手指抚过叶片上干枯的脉络,心内虽然平静无澜,却依然阻止不了那一声叹息。不过月余,已是一劫连着一劫,我这条命,只怕已拖不了几年了。 “哥!”在不远处与属下咬耳朵完毕的怜星愉快奔来,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轻声笑道:“姐姐就要来了,你的毒终于可以解了,高兴吗?” 我握住她的手,笑道:“怎的你看起来比我还要高兴?” 怜星笑道:“当然了,下个月就是你的生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北方看枫叶好不好?” 我看着她带笑的脸,微笑道:“你怎的忽然想起来要看枫叶了?” 她看着满院的杨柳,憧憬道:“我听说,枫叶红的时候,比任何一种花都要美。我想知道,能用来做你名字的枫,究竟会有多美。” 我轻轻摸上她光滑的脸,叹道:“傻丫头,不过是个名字,是个字而已,哪有那么多想法。” 她握住我的手,笑道:“我喜欢啊,一起去好不好?” “好,好!你想去哪,我都陪你。”我应付一样的答应,她居然高兴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正亲昵间,一名移花宫的女子急急忙忙的奔了过来,我偏头去看,赫然惊讶,拍拍怜星的手,说道:“月奴来了。” “月奴?”怜星一怔,直起身子,由着月奴奔近,问道:“你们怎的来这么快?我姐姐呢?” 月奴喘了口气,一抹额上的汗,皱眉道:“月宫主跟随在宫主身边,还要晚些时候到。她让我先把这个送来,让你们赶紧准备准备,宫主大概明日就要到了。”说完,她从怀里拿出一只黑瓷的瓶子,双手奉给了怜星。 怜星接过瓶子,皱眉道:“我娘也来了?她不是还在闭关吗?” 月奴道:“本来月宫主一拿到解药就准备过来,却被宫主一纸传书招了回去。宫主要提前出关,月宫主得在宫里准备,没得命令任何人不可私自出宫,直到今日才有机会让我先送解药来。宫主知道江老爷的事,好像很不开心,月宫主让你们小心点。” 怜星脸色骤白,轻咬住下唇,看了看手中的瓷瓶,低头向我道:“不管怎样,还是先解毒吧。” 我没有拒绝,由着她喂我吞了药丸,完全咽下之后,问月奴道:“云岚宫主知道我爹的事后,有没有说过什么?” 月奴低头道:“我不知道。如果没有别的事了,我就先走了。月宫主还在等我的消息。” 我点点头,怜星 应道:“那你就先回去吧。” 月奴低头告退,迅速的离开了莲池,我让人找来了江廉,让他赶紧去准备迎接云岚的事宜。江家办事效率之高自是不用提,一个命令下来,上上下下近百号人都战战兢兢的开始忙碌。 回头看看愁眉不展的怜星,我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别怕,你娘已经应了我们的婚事,就算她心有不甘,也不可能自己抽自己嘴巴,大不了就是提点苛刻的条件刁难我。没事的。” 怜星愁容未退,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我娘的脾气,你不了解。当初她答应爹的提亲,我当真觉得好像做梦一样。她恨了爹那么多年,怎可能就凭那些紫玉蟾蜍便将女儿送出去?可她就真的答应了。说实话,我这心里从来没有踏实过,总觉得娘不会这么轻易的答应这件事。” “不管怎样,她已经答应了,全江湖的人大概也都已知道了,背信弃义的事,我相信你娘做不出来。移花宫在峨眉一役之后,已经不再是不可战胜的神话,你娘应当知道事情的利害性。这点你不用担心。至于她的来意,一切等明天见到她再说吧。”我安慰了她两句,闭上双眼。头忽然有些晕,倦意随之涌上,午后的风吹得太久,许是又着凉了吧。 怜星还在一旁担忧,细柔的声音,虽然诉说着云岚对父亲的恨,听在耳中却像是泉水叮咚的声音,宁静而美妙。有关仇恨的内容一字也没听进去,反被她唱歌一样的低语哄得渐渐沉睡,睡梦之中不痛也不痒,只是体内有着一阵接一阵的冰凉。 这一个多月来,不论何时,体内总能感觉到火烧火燎的痛,有时轻微,有时剧烈,睡觉无法安然,吃饭难以下咽,身体被拖得越来越差。虽然内火旺盛,却极是畏寒,肌肤变得异常敏感,一丝风划过,都如针扎一样。我以为自己中毒已深,就算有解药也未必能解干净,今日看来,或许事情也没我想的那么糟。 一觉醒来,也不知过了多久,精神好了很多,看看腰间创口,本已蔓延至胸腹的红肿已然消退,心情顿时大好。动动胳膊腿,不再似以前那样酸痛难忍,自己穿好了衣服下了床,扶墙出门,没看到怜星没看到江琴,只有一个小丫头守在门外不远绣花。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云岚该不会已经来了吧。 “小姐她们人呢?”我扶着墙冲着那丫头就是一声大喊。小丫头吓了一跳,急忙回头,一见我面色阴沉,利马跳了起来,慌张得指指前堂方向,说道:“移花宫的宫主来了,把人都叫到堂里问话去了。” 我看看前堂的方向,皱眉追问道:“她何时来的?” 丫头道:“今日里一早就来了。” 我抬头看看天色,明显已是夕阳西下,这一觉睡过了头,耽误了这么重要的事,麻烦应该不小。 一路磕磕绊绊的冲到前堂,屋里院外满满当当站的到处都是人,魏霖、江廉和父亲原先身边的仆从都在院外,站的站跪的跪,更有人已经倒在一边,臀上背后一片血红。正堂门口立着两名移花宫的女人,手执棍棒一脸神气,俨然让我想到了多年前被打的一幕。 江家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她还有什么资格来打我的人? “少爷……”跪在台阶一旁的江廉见我进来,满脸焦急的唤了一声,有话欲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往屋里看了一眼,接着长叹一口气低下了头。 魏霖立在门边,神色颇为复杂,只是看了我一眼,便不再看,眼里思绪乱七八糟,一时还看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我挺直了腰杆,拂去衣袍上的灰尘,从大门迈进去,正好看到江琴端正的跪在堂正中,哆嗦成一团,五体投地。 云岚端坐正位,一如往年初次见面那般,面无表情,目中无人,自顾自的喝自己的茶。怜星和邀月各立一旁,屋内满是移花宫的女人,怎么看怎么像女儿国私设的公堂。 “云岚宫主远道而来,未曾远迎,恕小侄失礼。”我恭敬的行礼,云岚却没有搭理我。见她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悠悠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星奴为何没有杀你。” 江琴小心翼翼的偏过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哆嗦两下,支吾道:“不……不知道……” “不知道?你与她一道躲在巴蜀十万大山之中,日夜相对,她既不杀你,你也不逃跑,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蹊跷的事?江家的人没长脑子,莫非你还想骗过我移花宫?”云岚一抬眼,从我脸上扫过,目中清冷,犀利如剑,一瞬间的对视,滚滚的恨意已全然流露于外。 我心里打了个突,预感事情不妙。旁边的江琴更是浑身发抖,半天没接上话来。 云岚提高了声音,慢悠悠的说道:“说啊。”她话音虽慢,语调却异常冰冷,听在耳内,如同冰锥刺过,心中泛起一层寒意。 江琴身子一阵猛颤,哆嗦道:“我……我真的不知道啊……” 云岚冷哼了一声,整整自己的衣袖,垂下眼帘,说道:“好一个嘴硬的奴才。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来人!” 门口手执棍棒的女子立即上前应道:“在!” “拖出去,打到他说实话为止!”云岚眼也不抬一下,随意的下了命令,完全无视我这个主人的存在。 那两个女人应了一声,抓住江琴的双臂便要将他拖出门去,我连忙阻拦,向云岚道:“宫主这是什么意思?江琴好歹算是我江家的人,即便要罚,也得由我江家的人来罚吧。” 第35章 三十四 夜沉星暗 “江家的人?”云岚嘴角泛起一丝凄楚的笑意,两眼上抬,牢牢盯在我身上,冷笑道:“你何时成了江家的人了?你不是沂蒙山沟里枫林村守祠堂的野小子吗?无父无母,怎又跟远在江南的江家挂上关系了?” 我平息下心里隐隐的怒意,学她的语气,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的身份天下皆知,就算我的生父不是江熠,多年养育,多年陪伴,也足够让我有资格来为他守灵尽孝了。江家的掌家白龙纹玉佩,现在就在我手中,江家上下所有的事,都有我来全权处理。不管我江家的人犯了什么错,惹了什么人,那也是我江家的人。要打要罚,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请问宫主,你与江家又是什么关系?” 这句问话明显触及云岚的痛处,令她本来苍白的脸色猛然一青,眼中杀气顿现。 “江枫,你这是在羞辱我吗?”她低沉的问话,握着茶杯的手用力收紧,只听咔咔嚓嚓几声轻响,白瓷已被捏出了裂纹。 我呵呵一笑,说道:“不敢。宫主德高望重,下人们有冒犯的地方,教训也是应当。只不过这些事,交给我就行了。毕竟家中人多口杂,传了出去,不大好听。” 云岚冷然一笑,放下了茶杯,站了起来,缓缓走近我身边,说道:“不错,你说的对。你养出来的废物,我没必要帮你管教。口口声声说自己孝顺,却让你爹死不瞑目含恨九泉。你既这么能当家,怎的还能让江家夜夜遭刺客?你爹被暗器刺死,你居然也着了同样的道。你们父子俩还真不愧是父子俩,一样的愚蠢!” 她话一说完,忽然出手,掌上未带内力,却准确无误的按上了腰间创口,抓了一把又使劲一转,接着将我推至一边,冷道:“看在你爹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明日带我去看他。” 她长袖一拂,带着满堂女人离开,我捂着腰浑身发颤,直接缩在了地上。这个死女人,不必下手这么狠吧。 “哥,你怎么样了?”怜星终于有机会说话,扑过来握住我按在腰间的手,一见血已印出衣衫,两眼顿时红了。 邀月在旁皱眉道:“你们这一个多月究竟在做什么?怎的弄成这样?” 我抬头向她道:“这毒本就难解,又恰巧一直在忙,怎有时间去理会。解药的事,多谢你了。你娘那边……还请多帮下忙,今日之事,我恐怕……” “行了,我知道,你先把身体养好再说。”她恩了一声,又说道:“怜星,你若真是为他好,这段时间最好不要与他离的太近。你知道娘的脾气。跟我走。” 怜星擦擦通红的眼,点点头,于我说道:“哥,对不起,我……” “行了,你们先去吧。你娘见不得我,我也就不去烦她了。你算江家半个主人,代我好生招待她。”我拍拍她的手,目送她跟在邀月身后依依不舍的离开后,长舒一口气,腿一软瘫倒在地。 江廉与江琴同时奔过来,其他相关的人也都凑了过来,七手八脚将我扶回了房间,忙忙碌碌的开始处理被云岚抓出来的伤。 也许算是因祸得福吧,那一处的肌肤被毒侵蚀,早已坏死,被云岚这么一抓,直接将烂掉的皮扒了下来,痛当然不用说,但好歹制止了继续向深处腐烂的趋势,上了点药一包扎,人居然还就精神了。 晚上吃饭,没敢喊云岚一起,摆了一大堆的菜送过去,全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她不吃饭是她的事,我饿了一天胃口极佳,吃得饱饱再去问江廉状况,忽然发现魏霖没了踪影。 据江廉报告,云岚进门的时候,我和怜星都在睡觉,魏霖一人跟前跟后的献殷勤,好像对邀月别样的热情。本来云岚的火气还没有那么大,在被带到我房间,目睹到怜星趴在我床头睡觉的情形后,那个气氛立即就不对劲了。 她喊我没喊醒,直接把下人们拉了去当出气筒。先是问父亲遇袭的事,责怪几个人未尽职责保护不力,不由分说的把人揍了一顿。责问我中毒的事,逼问江琴了许久,却被怜星不住劝解,没能打成人,于是又将话题岔到移花宫的星奴身上,目的就是为了把江琴揍一顿解气。 这女人面上虽答应了我和怜星的婚事,心里只怕是一千万个不愿,从邀月的为数不多的话语里分析,假如怜星真的对我好,云岚只怕会想方设法的悔婚。这种状况不是爹希望看到的,更不是怜星能接受得了的,得要事先琢磨好应付云岚耍赖的策略才是。 夜深人静,我琢磨着去找邀月问清楚云岚的情况,沿着长廊来到后院花园,恍然看到荷塘桥边,一个白色的身影对月而立。间隔太远看不清楚,悄悄躲到月桂树下,只能大概看出她是移花宫的人。 风,轻微的撩动,点点月白自她身周飘散,随风卷至桂花树下,伸手接住,竟是些干枯已久的花瓣。我轻轻嗅了下那些花瓣,微甜的香,似极了春日里,父亲房前种着的那两株树上缀满的梨花。 云岚的心里,还在想着父亲吗? 我相当疑惑,静默于树下,看着远处那个背影在桥边缓缓坐下,手中拿 着什么东西,一动不动的望着满堂残荷,寂寥而悲哀的感觉自她身上散出,充盈至院内每一个角落,让我很想长叹一声,来感慨这一对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夫妻。 微风在身后划过,忽然转变了方向,香气扑鼻过后,纤柔的手指已点中了我肋下。斜过眼,看到邀月面无表情的脸,既是惊讶,又是疑惑,却无法询问,只能由着她将我拖离了花园。 一路飞驰,却是来到邀月的房间,被她勒了一路,腰间的伤又开始火辣辣的痛。她将我置于椅上,也不说话,只是从床头找出一只红木盒,打开来取出一堆瓶瓶罐罐,堆在桌上,打过一盆清水就开始解我衣服。 “你干嘛?”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对她的举动产生质疑,而她却只是看了我一眼,手上依旧不停的解,解完衣服又将腰间包扎的布也一层一层的取了下来。 看到我腰上那一大片血肉模糊的伤,邀月眉心只是微微一动,便继续恢复了没有任何表情的表情。她以柔软的丝帕沾了水,细细擦去伤口表面的污垢,说道:“你这伤,寻常的药是治不好的,得用蜂毒的解药冷敷才行。” 说完,也没管我的反应,径自取了解药和着冰块碾碎贴于干净的布上,一巴掌拍上伤口。强烈的刺激令我一阵抽动,不由得开口喝道:“你轻点不行?” 邀月瞪了我一眼,将冷敷的布固定好,又倒了一枚解药塞进我嘴里,说道:“你中毒已深,光靠解药无法驱除干净。现在,我要以明玉功助你驱毒,你忍着点,如被人知道,你当知道会怎样。” “你……”我只说了一个字,她已经一掌拍上我心口,寒意源源不绝自她掌中灌入体内,顺着血脉迅速蔓延至全身,不停流动。穴道在她的功力催化下自动解除,身体却已被她阴寒的真气冻僵,以她这种方式来疗毒,就算解了毒,人也得被冻死。真闹不明白她到底是想要救我,还是要杀我。 “江枫,你切记,无论如何都要保持清醒,如果你连这点冰寒之气都忍受不了,就不配做江家的掌家。”她冰冷的声音传进耳内,本来被冻迷糊的意识不得不战栗着清醒过来。看了她一眼,面容不甚清晰,动动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编排着鼓点,企图学关二哥那样以集中精力来麻痹自己,只是敲两下,就会不由自主的哆嗦一下,而后将先前的节奏全部打乱。 一次又一次的想要凑出一首完整的乐曲,却总功亏一篑,摸出哆嗦的频率,尝试着将其利用融进鼓点,搜遍脑中所有曲目,居然以琴点完成了一首高难度的《笑傲江湖曲》。 “这曲子……”冰晶样的声音又打断了手中的节拍,睁开眼,目中的邀月白衣盛雪,漂浮于身周,好像云雾之中的幻影。我不知道此时是梦是真,虽身处冰天雪地之中,眼中的一切却化为连片飘零的桃花。她就在对面立定,手执一杆清翠的竹箫,在迷幻之间,与我的节拍全然呼应,就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达成了默契。 “你……”我猛然挣动,想问她为何也懂这首江湖绝响,她手心中传来的寒意陡然混乱,带动体内血脉翻腾逆转。血气上涌,一口喷出,溅上她雪白的衣裙,亦如幻像当中连天的桃花。 “你有没有怎么样?”她迅速撤掌,双手捧上我的脸,眉心当中深深的褶皱打碎了本来的平静,让她忽然从不食烟火的神跌落进这数不尽的红尘。 我垂下眼,轻轻摇头,抬手擦净唇边的血迹,说道:“没事。” 邀月没有接话,转身将桌上的解药和另一只白瓷瓶递给了我,帮我系好衣衫,低头道:“你体内的毒,我已经帮你逼出大半。解药可以不用服用了,但这伤还是要敷的。” 她顿了顿,又问道:“适才运功,发觉你体内经脉畅通,以前是不是练过内功?” “没有。”我深吸了口气,发觉丹田之内居然还有气息沉积,疑惑之下正准备发问,邀月已背转过身,淡然道:“若是回去还觉得冷,就按我说的去做。我只说一遍,你要听好。” “不必了。”我站起身,打断她的话,说道:“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轻贱如纸,不值你冒此大险。今日的事,我不会说,如你真的还念着往昔的兄妹之情,不如代我多陪陪怜星。你娘对我成见太深,以后会出什么意外我也不能保证,与她和好我不敢奢望,只愿你代我转告她,江家会交到你们姐妹手上,但请给我一点时间,找出凶手,为爹尽最后一点孝道,好吗?” 她默立不动,并未答话,我道了一声告辞,直接开门出去。屋外的风,带有秋天的凉意,灌进衣领,冰寒之感与刚才并无太大区别。我看看手中两瓶药,轻叹了口气,收进怀中,几乎是逃跑一样的奔下楼。 不知跑了多久,拐了多少道弯,下意识的回头去看,邀月所在的小楼,印于月下,在重重屋顶之中显得格外突兀。月下屋脊上的黑影,转瞬即逝,我奔近几步,睁大眼睛,只余偌大一轮孤月盈满整个视野。 心凉得如同被冰冻住,我抬头看着月,像是沉进了刺骨的深潭。 那个人影,是谁? 第37章 三十六 穿针之引 今日的这趟祖坟,当真不应该去。本想着她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不搭理她,她自然而然就觉得没意思,可以回她的移花宫去继续闭关了,谁知居然会闹出这么一档子事。 云岚是被我得罪惨了,中间还夹了一个魏霖。早知道这混蛋巴结云岚就没好事,本来再清楚不过的事,他不光不帮着解释,还把我越描越黑。这下好了,我不光不孝,还成了杀害爹的凶手。这群白痴们的想象力可真是够丰富。 俗话说,公道自在人心,云岚正在气头上,我说什么都等于是火上浇油,许久没去管生意,这几日就先出外避一避,等她冷静下来再慢慢跟她说有关爹的事。 我当晚就去了慕容家,找慕容嫣她们了解这些时日的生意情况,而后抱了近期的一摞账本,跑去了慧娘那里躲清静。 江廉每天都会来给我报告家中的情况,说云岚跟魏霖两人整日都在大肆数落我的不是,明里暗里到处找下人问话,似乎不得到我是凶手的这个答案就绝不会罢休。这一天两天折腾过去了,三天四天又闹腾过去了,江家里外的下人被问了个遍,两人又将目标锁定去了慕容家。 慕容明虽然死了,慕容影虽然还在外忙着查子鼠的事,可慕容嫣慕容双却并非好惹的主。云岚她们不能动粗,欺负孤儿寡妇说出去太难听,但光论磨嘴皮子,她们又哪里会是那慕容嫣的对手? 我既能放心将生意交给慕容嫣,自然就不会对她的实力产生怀疑。移花宫的人只不过到慕容家闹腾了一天,就全线溃败。据前来汇报情况的慕容双形容,她那个能言善辩的姐姐对慕容明的死只字不提,从头到尾一直在感慨我爹辛劳命苦,硬是将那个奸商歌颂成了神佛再世,说得是声泪俱下令不少人惭愧难当。当云岚问起生意的事时,慕容嫣更是吐苦水一样把算账谈生意那一套管理程序说得千难万险,简直比上刀山下火海还要痛苦,顺便飞速的报出长串的数字举例,结果把移花宫那群只懂舞刀弄枪的女人吓得连连逃离。 钱这东西,谁都喜欢,可说到赚钱,那等辛苦可不一定人人都能承受。云岚也好,魏霖也好,统统都是只知享用的纯贵族阶级,从我这里夺权容易,但也要先考虑一下,夺过来以后又能持有多久?江家偌大的家业,掌管起来,可没那么简单。 每年的秋收前后,都是江家最为忙碌的时节。下一年运程的好坏,全得在这几天推算出来。预算是个很重要的工程,出不得一点马虎,慕容嫣刚刚接触生意,难免信心不足,于是明年的预算,还得我手把手的教她怎么去估量。 在慕容家呆了些天,霸占了他们的书房当作办公室,下面各地的掌柜纷纷前来报送预算,每日这屋里都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白天跟慕容嫣两个轮流审阅计划,晚上即一个人埋头一条一条的写批复,因为不想在她们家耽误太久,有时甚至是通宵达旦赶工加班。 今夜已是第五天,手头上这些批复一下完,明年度的预算工作就算是完成了。我揉揉酸涩的眼,准备好了一堆蜡烛,开始继续通宵夜班。也许是因为连续两天没睡觉,头总有些晕,写字不是很顺畅,手腕一抖,纸上顿时一坨墨黑。 放下笔,想拿纸擦一擦,又一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我叹了口气,拣起砚台,看看满地的墨,只能揉揉眼取了布来擦。慕容家的墨皆是上品,浸在桌上,一擦能黑一大片。我把桌子里里外外擦了一遍,将蜡烛拿下来,看看桌子底下的青石,考虑要不要喊人来水洗一下。 不知是烛光的问题还是我眼睛的问题,桌脚所在的那两块青石缝中,似乎卡着一颗亮晶晶的东西。我摸出把钥匙小心的将那东西从石缝里抠出来,擦去上面的灰烬,对着烛光一照,发现是颗珍珠的纽扣。 拿着扣子掂量了一下,估摸着是很久以前就卡在缝隙当中,按大小结构来看,应该是男子服饰所用,但印象当中,慕容明不是一个爱好奢华喜欢打扮的人啊。这珍珠纽扣,属于谁? 一夜的时间,都被这颗纽扣所困扰,写一写看一看,看一看又写一写。坚持到凌晨,终于将所有的预算做完,待到慕容嫣过来接班时,与她交代了一些秘密事项,便往家赶去。 这颗纽扣我应该见过,江家上下这么多人,只有一人喜欢在衣服上做这样的装饰。倘若能将这件意外得来的小东西当作指路明灯,笼罩在家中的雾,马上就可以散尽了。 一段时间没回家,家里的人都被云岚问怕了,大清早一起床就见我回来,个个都停下手里的活交头接耳,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不过是转了几个弯,江廉已迎了出来,拉着我欢喜道:“少爷啊,你可回来了。” “这几天一直在忙,也没工夫找你问问家里的事。云岚宫主她们没有再为难你们吧。”我向书房方向走去,盘算着怎样让慕容影速度前来。听江廉小声道:“她到是没有为难我,却把江琴关了起来,非要让他作证说是你杀的老爷……唉……” “疯婆子!”我小声嘀咕了一句,说道:“赶紧把人放出来,带到书房来见我。” 江廉应了一声,又小声道:“少爷,你可得看着两位小姐点。最近魏少爷可是跟邀月小姐走的很近那。” 脚步一下停顿,我皱眉道:“你说什么?” 江廉低头道:“没什么没什么,我这就去带江琴过来。”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所有人都离我很远,抬起头,无意识的望向层层的屋顶,那一夜月下的黑影再度浮现,清晰的放大,居然长着一张与魏霖一模一样的脸。不自觉的冷哼一声,我两手一背,带着略微的怒意冲进书房,一把将桌上的杂物扫至一边,重重的坐下,掏出纽扣甩到桌上,弹着手指开始琢磨怎么收拾魏霖这混蛋。 心里很乱,想了许久没想出什么好主意,揉揉额头,纠结于自己还是太过君子。门外脚步渐近,江廉敲门进来,一摆手,一个灰溜溜的人影直接扑倒在地,半死不活的哭道:“少爷……” 我示意江廉 把门关上,上前扶起江琴,见他就是衣服脸脏了些,估摸着云岚也没怎么着他,便微笑着劝慰道:“少爷这几天不在家,让你受委屈了。饿了没有?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 江琴抓着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道:“我没事,他们只是把我关在柴房,一顿三餐也没少我的,就是不停问我你跟老爷的事,我什么都没说。” “他们问什么你老实说就是了,怎么?你少爷我当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被他们问出来?”我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摆至椅上,说道:“下次记得,云岚再问你话,只管答就是,她不过想找我麻烦而已,你没必要拦着。” 江琴低头道:“可是,他们不是想害你吗?” “害我?”我一声冷笑,坐回到桌后,捻着纽扣把玩起来,说道:“要害我的人多了,随口都能给你报出十多个名字,你能拦得住几个?听话,先去洗洗睡,云岚再要为难你,你告诉她,有事直接冲我来。” “少爷……”江琴忧虑的轻唤一声,停顿了片刻,问道:“你手上那是什么东西?” “扣子。”我随口答了一句,抬眼道:“怎么还不去。” “是。”江琴一低头,顺着门溜了出去,我朝江廉一招手,将纽扣举到他眼前,问道:“廉叔,你可看到过这颗纽扣?” 江廉就着我的手看了许久,皱眉道:“很眼熟,应该在哪见过。” 我点点头,说道:“这么贵重的扣子怎能随地乱丢,你去问问底下的人,是谁丢的。” 江廉奇怪的看了我一眼,点头应道:“是,我这就去办。” “等等。”我叫住了他,又问道:“这些天,魏霖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江廉哼了一声,说道:“他呀,还不是成天都跟那云岚宫主呆在一起,说你的坏话。他要哪天胳膊肘不朝外拐,那才算是邪门。” “算了,由他去吧。”我一摆手,懒得再提那混蛋,继续问道:“那邀月怜星呢?” 江廉道:“两位小姐啊,整日都与云岚宫主在一起的,母女三人都拉长个脸,好生怕人。唉,怜星小姐以前多乐呵个孩子,怎的现在成了这样?老爷要泉下有知,只怕会心疼坏了。” “有什么样的娘,自然就有什么样的女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唏嘘一声,敲敲额头,再度问道:“云岚有没有说,她们什么时候回移花宫?” “没有。我也在盼着她们回去呢!不过来了几天,把这个家搞得乌烟瘴气,幸亏老爷当年没把家交给她,让这些人来掌家,江家迟早完蛋。”江廉定是这些时日对云岚的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 我拍拍他的肩,呵呵笑道:“行了,廉叔,被相公下了休书,对女子来说本就不算是光彩的事,她会恨我们江家,皆在情理之中,不必管她。闹不起什么风雨,她自然就觉得没意思了。衣服的事,你先去办,我去看看魏霖跟云岚说了我多少坏话去。” 放下话,我与江廉先后离开书房。他往魏霖所住的方向而去,我则直接来到了云岚所在的小院。这所建在花园当中的独立院落,本是赏景纳凉用的景楼,因为环境条件不错,也多半被作为女士专用的客房,所以移花宫的人一来,基本全部都安置在这所小小的院落中,当然,邀月怜星除外。 本来云岚此次前来,也给她备有专门的房间,她拒不接受,硬要跟一群人挤在这,我也没办法。来到院门前,又瞧见一群女人看门,不过这一次,我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就像我老爹当年那样,直接两手一背,昂首挺胸的踱了进去,无一人阻拦。 成功的来到云岚房前,敲敲门,无人应答。再敲敲门,旁边有女前来,解释说她家宫主还没起床,让我别来打扰。 我瞅瞅天色,都这么亮堂了,她一介武林宗师难不成还有赖床的习惯?不知这女人又在搞什么名堂,不想见我,那我也只好走人了。刚刚抬腿离开两步,门里忽然传来哗啦一阵响动,有点像茶杯摔落在地,明摆着有人在内。 我不顾旁边女子的阻拦,大声喊道:“云岚宫主,你如再不出声,我就直接进去了!”没得到她的回答,到是听到比刚才更响的一声,意识到情况不妙,我一脚踹开了门,奔过屏风一看,云岚正蜷在地上,浑身发颤。 “宫主!”随我进来的两个女子惊呼一声,连忙的扶起了云岚,但见她面无血色,嘴唇发紫,额上青筋暴出,怎么看怎么像是走火入魔。我按上她的脉搏,着手冰凉,像是摸在一块坚冰之上,探了片刻,那紊乱的内息四处冲撞,不难想象她此时承受的痛苦。 我敬佩的看了她一眼,见她双眉紧皱,虽然痛得说不出话,却依然不肯示弱。那双眼睛一如往常那样冰冷,默默瞪着我,咬牙切齿,恨不得以眼神将我立毙在她眼前。 “宫主,省点力气,等会再瞪我,先帮你把这走火入魔给处理了再说。”我一回头,向一女说道:“快去请你们邀月怜星两位宫主过来。” 那女子一答应,连忙就要向外奔,还没到门口,云岚忽然拍出一掌,微弱无声之间,那女子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已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这件事……谁也不准说出去!”她冷冷的瞪着我,颤抖着挤出这么一句话,手一抬,另一个女子保持着惊骇的表情,亦委顿在地。 “你真是不可理喻!”我低声喝骂了一句,指尖自袖中挑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她向我出手之前,瞬间将其没入她肋下。 “你既不愿让人知道,那么请恕在下得罪了。”看着她没有任何抗争得倒了下去,我一展袖,滑出一包银针。针尖晶亮,印在她眼中,好像一根根燃着的引线,只要片刻,就会将压抑在心底的恨与痛,尽皆点燃,把一切全部炸毁。 第38章 三十七 冰心之伤 走火入魔这种现象,只要是修炼高级内功的人,基本或多或少都能见识到。内功这东西,基础支架就是内力,内力越深厚,走火入魔现象越不容易出现,但也有少部分比较极端的内功,功力越深,走火的也就越厉害。 有关移花宫的明玉功,听说也算是一门奇功。初成之时,内力源源不绝,阴寒之性足可以当做剧毒来使用。但随着功力的增高,寒气也就越大,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反噬其主,再要往深处修习,如不将寒毒这一关过去,那就铁定的会引发走火入魔了。 治疗这种症状,现在的我本来有心无力,但云岚坚持不肯让旁人知道,虽不明她有什么顾虑,也只能按她的要求来。最近情况特殊,我能够使用的武器除了剑就只有针了,反正有大夫的手艺走哪都不吃亏,这一包防身用的银针居然还派上了用场。 针刺进云岚的穴道,渐渐止住了她紊乱的内息,我一边看她的脸色,一边小心的施针,对她的走火现象相当奇怪,却不敢打扰她随我下针的进度所进行的专心调息。 在床边抄着手站了片刻,待她脸色好转,这才将针取下,刚将她自僵硬状态下恢复,她就反手按住了我的脉门。 “江枫,你回来的真是巧啊。你说我该谢谢你呢?还是该让你永远的闭口呢?”她缓缓坐起身,手上的力度不停增大,捏得我浑身发软,渐渐顺着床边坐倒在地。 “我对你来说,不过是只蚂蚁,你随时都可以取我的性命。如真想杀我,就不会留我到今天,对吗?”我抬眼看她,打赌这女人暂时不敢动我。 她没有松手,也没有要杀我的迹象,只是冷冰冰的说道:“你别以为我真不敢动你。留你一条性命,只是因为不想让江熠死的不明不白。我要你亲口承认,你是江家的罪人。我要让江熠知道,他到底收养了一个怎样狼心狗肺的畜生。” “我不明白,为何你非要一口咬定是我干的呢?你有何凭据?你又是听谁说的?我如不承认,你莫非还想屈打成招不成?”事情拖了这么久,满以为她只是看我不顺眼而瞎猜着玩的,时间久了自然就能清楚了,结果她还是死咬着我不放,她是不是钻牛角尖里不知道怎么挑头了? 云岚冷笑道:“江熠明明已将你赶出大门,人人皆知,本来他如身死,慕容明会理所应当的成为江家实际掌权之人,可惜的是,他们兄弟俩居然差不多同年同月同日死。而你,一个本被逐出家门的逆子,忽然的就成了唯一的继承人,家族上下居然也没有一人反对,这难道还不可疑吗?” 我叹了口气,说道:“宫主,你不要因为对我有成见,就觉得好像全天下人都对我有成见好吗?我在江家呆了十多年,比你,比你女儿陪在他身边的时日都要长。我从十二岁起就接掌了生意,江家现下的掌柜,基本都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便连生意内部的那一套规矩,都是由我制定的。他们不听我的话,难道听你的话?再者来说,父子之间吵架事很平常的事,他一时生气把我赶出大门,这天下间哪个家里没出过这事?就连你移花宫,恐怕母女争吵也是常有的事,难道你说不认怜星这个女儿,她就真的不是你女儿了吗?” “你住口!”云岚面现怒意,手上猛一使力,冰寒的真气顿时刺进血脉,针扎一般。我胳膊一颤,抓住了床边,继续道:“我江枫为人怎么样,相信你这些天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如果是因为魏霖你才坚持认为是我杀了爹,那么我也可以给你推算出这一切都是他魏霖干的。你是因为讨厌我而相信他,还是会为了我爹而相信我?” “够了!”她甩开我的手,面容已不再镇静。刚刚的内息紊乱大概将她的心也一同冲乱,我揉着手腕站了起来,看着她紧皱的眉,说道:“眼下没有旁人,我也不想跟你绕弯子。你这遭提前出关,令驱除寒毒之事功亏一篑,伤势更加严重,是不是为了我爹?你心里还有他对吗?” “不要再说了!”她眼中血丝乍现,却掩藏不住即出的泪,嘶哑的声音之中全然是被人戳穿心事的惶恐。 “不要再跟我提那个负心人!我不会原谅他!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她的泪最终还是没能止住,顺着苍白的脸庞滑下,绝望,亦是崩溃。明明心已经随着泪的消没而碎裂,嘴上却依然不肯示弱,移花宫的女人,骨子里都是这般倔强吗?女人,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样不好吗? 我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她,她许是很久没有哭过,这一哭居然不能自己。那眼泪不间断的从眼里溢出来,没多久她面前的衣衫已经湿了一大片。不过云岚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依然还在努力的哭,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抽抽噎噎,吭吭唧唧,一下子就哭去了大半个时辰。 我站得太累,干脆坐在了她对面抄着手看她哭,光看着她那俩通红的眼泡也实在无趣,又站起来靠到窗口吹风,吹了一会风听她还在哼哼唧唧的哭,一声叹息,向她说道:“宫主,我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你了……慢哭……” “站住!”她一声令下,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冰冷。我听话的站住,见她连神色都已冰冷化,不由得更加佩服这个女人对情感的控制力。 & nbsp;云岚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依然通红的眼,压低了声音说道:“今日之事,倘若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必灭你全家!”又来这一套,这个死要面子的女人。 我在心内腹诽,面上却还要装作严肃的模样,低头应道:“是,宫主尽管放心。” 云岚瞪了我一眼,伸袖擦净面上泪痕,一吸鼻子,转过脸在床上找出手帕擦了擦,又一本正经的转过来,说道:“江枫,你表哥跟我说,你跟你爹吵架,是因为不同意他给你安排的婚事对吗?” 我一窘,尴尬的解释道:“当时,我还没什么准备,只是单纯的不想这么早成家。况且,那时我还一直把星儿当妹妹,所以……” “好了,你不用多说了。”她斜过眼,继续道:“我听星儿说,你一直在查你爹过世的事,还说跟那十二星相有关,是吗?” “不错。我还查到我爹的死,还有慕容明的死,都与子鼠有莫大的关联。”我看了一眼她的神色,发现她确乎有些心不在焉,不明白她又在盘算什么,只能静观其变。 云岚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子鼠不是已经被星儿和魏霖除去了吗?” 我解释道:“那人名狄青,并非子鼠。” “这么说,你是见过子鼠本人咯?”她理理衣袖,满不在乎的等我回答。 我顿了一下,说道:“没有。” “没有?”她一声轻笑,抬眼看我,问道:“那你又怎知狄青不是子鼠?” “我……”这个问题确实有点难以回答,仅凭他常驻恶人谷和身上那点蛛丝马迹怎能让云岚信服? 云岚继续道:“你刚才说我是因为对你有成见,才一口咬定你是凶手。那么你有没有问问自己,是不是因为对某个人有成见,才一直盯着他不放?” 我微微皱眉,问道:“魏霖,对你说了什么?” 云岚道:“也没说什么,不过是一直把责任往他自己身上揽。” “恩?”我有些愕然,云岚又是瞪了我一眼,摇头叹道:“兄弟兄弟,到底兄还是排在前头。你们父子连起来排挤人家这么多年,他居然会回过头来为你说话,江枫,你这心眼是不是也太小了些?” “宫主,你不了解,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我想要认真的解释一下,云岚却随手一挥,打断我的话,说道:“有些事情其实很简单,只看人怎么想。十二星相之首乃是龙潜江,而武功最高当属子鼠。这两人各自为营,好事坏事分工处之,本就是对头。既然慕容明能是龙潜江,那鼠无牙又为何不能是恶人谷的狄青?” 我对云岚的逻辑相当无语,觉得跟她讲证据完全是对牛弹琴。云岚本人却对她的观点非常满意,见我不说话,立即来了劲,追加讲解道:“十二星相除了慕容明,本就是一群强盗土匪乌合之众,做事往往不经过大脑,全由慕容明在幕后指挥。子鼠会跟慕容明起内讧,这不奇怪,他要杀你,更是顺理成章,又还有什么理由去找替身?难道让你接掌江家动用整个江湖的势力将他们逼上绝路,比杀你更有用?你自己好好想一想,狄青一死,是不是什么事都没了?” 我摇头道:“宫主,实不相瞒,我对魏霖确实一直不能放心。当年你离开之后,他立即赶来江家,第一次见面即无礼试探我懂不懂武功。有时候,一件事就能反应出人心善恶,他即一来就将我当做敌人,我难道就不能出招自保?这些年一再的冷落他,也是不想等他真的动手争夺江家之时,伤了亲戚的和气,可峨眉山那件事,却还是发生了。那时我仅仅只是有点怀疑他,也并未将他当做真正的对头来看,可他和慕容明串通起来欲坏我声誉,被爹破坏后,江家就接二连三出事。我是想怀疑慕容明,可他死了,与爹与慕容明有过争执的只有他魏霖一人,我便是想找出另一个人来抗,也难如登天了。” 云岚冷笑道:“好一番合理推算啊,只不过你爹死的那天,魏霖正在回汉阳的路上。你的人也查探过了,这件事又怎么解释?” 我应答道:“子鼠身份隐秘,擅长机关,精于易容,找寻替身那还不简单?” 云岚冷道:“你既这么肯定,那还查什么?直接派人杀了他啊。” 我低头道:“没有证据令他认罪,我怎好动他?” 云岚冷哼道:“这么说,你还是拿不准咯。” 我静默了片刻,说道:“想要为爹报仇,必得将真相大白于世。就算我杀了魏霖,爹还是死的不明不白。凡事得讲求证据,等我把握了足够的证据,他自会认罪伏法。” “你打哪学来的这一套官腔?”云岚一声嘲讽,双眼微眯,说道:“江湖中人,快意恩仇,你认定他是你仇人,却又迟迟不肯动手,优柔寡断实在靠不住。原先听你爹把你吹得天花乱坠,我还以为你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好汉,现今看来,你不过是个不敢担当的窝囊废。聘礼我会退给你,这婚事就此作罢。” 第39章 三十八 一吻定情 一路沿着荷塘走过,穿越亭台溪山,风中有着水的湿气,贴上额头,刺得头有些隐隐作痛。在湖心的小亭中坐下,我按着额头,无论怎么用力都驱不散那些闷闷的痛。 云岚回去了,邀月怜星也被再次带走了。她要悔婚,我却没理由争取,字字句句虽然刺耳,却令我当真惭愧。父亲去了这么久,报仇的事还是毫无进展,这几个月里,我到底一直在干吗? 头疼的厉害,连同两眼也开始发黑,强打精神送她们出门,对怜星,不敢再多看一眼。 父亲已经布置好的棋局,被我下的一团糟,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又还有何面目去继承他这庞大的家业?云岚说的对,我确实是个一事无成的窝囊废。 “少爷……”江廉的声音响起在身后,我略有迟钝的回过头,见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丫头,眯起眼仔细看了看,才看清楚那是魏霖身边的丫头琦云。 江廉往旁让了让,命琦云上前,说道:“把你刚说的话给少爷说一遍。” 琦云低了头,小心翼翼的说道:“少爷,那扣子是魏少爷衣服上的,他回汉阳前就穿的那件衣服,我也不知道这扣子什么时候掉的。好像,之前他跟明掌柜动了一次手,大概是那时候被扯掉的吧……之后,他就走了,回来也没再穿那件衣服,这当真不怪我啊。” 头昏的厉害,她的话语在耳内时起时伏,虽知很重要,却压根没有心思听。阳光刺进眼里相当刺眼,本应是白茫茫一片,却忽然幻化成深沉的黑暗。怜星的声音柔柔的响起,好像在笑,亦好像在哭,她笑着约我去北方看枫叶,她哭着说我没用不能让她摆脱那个冰冷诡异的移花宫。我想辩解,却不知该说什么,我想拉她的手,却不知她在何方。 拳紧紧握住,指甲陷入掌心,用力捏紧,终于感觉到些许的痛。 “你这个窝囊废,死了算了!”云岚冷淡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低沉了下来,像是父亲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又似魏霖得意的冷笑。 眼瞳陡然睁开,江琴正在桌旁凉药。我撑着坐了起来,头还是痛得不行。 “少爷,你不多睡一会?大夫说你操劳过度,要多休息。这有些凝神的药,刚好能喝,给。”他端了药碗奔过来,我挥手将之推到一边。什么操劳过度,一事无成还敢说自己操劳过度?可笑。 起身下床,披上衣服欲推门而出。江琴慌忙拦住我,问道:“你要去哪啊,外面还在下雨啊。” “下雨?我睡了多久?”揉揉额头,我趴到窗口望天,淅淅沥沥的雨不停滴落,地面湿透,应该已经下了一段时间。 江琴把药又递了过来,说道:“两天吧。” 我回头惊道:“这么久?” 江琴点头道:“大夫说你本来身体就虚,又连着几天不睡觉,太过危险,所以给你开了些药,让你好好休息几天。” “休息……”我苦笑一声,说道:“仇不能报,妻不能保,我还休息什么!?”心中苦闷,一挥手将他手中的药打落在地。瓷片迸裂,声响巨大,吓得江琴目瞪口呆立,半天没说话。 按上依然发昏的头,我跌坐于椅上,长叹道:“我是个窝囊废啊,没用的窝囊废……” 门嘎吱一响,江廉迈步进来,看看地上的瓷片,朝江琴摆摆手,让他出去。而后,他弯下腰,把瓷片收拾了一下,说道:“少爷,魏少爷已经去了移花宫。你也赶紧去吧。” “他去移花宫做什么?”心情低落,懒得再去考虑这些复杂的事情,随口一问,也不打算深究。 江廉道:“魏少爷对邀月小姐有意思,自然要跟去把人追回来。少爷,你是不是也该去把怜星小姐带回来呢?” 我抬眼看他,苦笑一声,摇头道:“云岚已经悔婚了,就算我去,又能有什么用?不过是自讨羞辱罢了。” 江廉笑道:“少爷啊,你当真是没经过儿女之事,不了解这其中的奥秘啊。云岚悔婚那是她的事,聘礼还没退,事就没算定。而且,女人气头上的话,当不得真,只要哄哄,关系说不定还能更近一层。在讨女人欢心上,你却是比不上魏少爷,所以才要多跟他学学。赶紧去移花宫把人追回来吧,说不准怜星小姐现在正等着你呢。” “可是,父亲大仇未报,我哪有脸去见她们?”云岚正为了这事生气,我不在家乖乖报仇反而跑去移花宫找老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我压根没把报仇的事放心里吗? 江廉叹了口气,说道:“老爷最大的心愿是怜星小姐能回来江家,你们两个人恩恩爱爱百子千孙。那报仇有什么用?杀了仇人老爷能活过来吗?别再傻了,赶紧去吧,别为了死人耽误了活人,机会可是一去不复返那。” 脑子里有点糊,好像有什么要拨开满脑迷雾,却不知该从哪下手。我木呆呆的看着江廉,以茫然的眼神寻求解惑。江廉忽然摸摸我的头,呵呵笑道:“廉叔看着你长大,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自老爷去了,家里一切大小的事都由你来抗,这辛苦,我都看在眼里。老爷把家交给你,不是让你为它鞠躬尽瘁,而是想保护你,让你过得开心。他这么些年殚精竭虑的布了那么大的局,都是为了你们。如果小姐过的不好,你过的不好,即便为他报了仇,他也不会安心。天下父母都一样 ,我想云岚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整日难过吧。这仇你可以先放一放,但老爷的心愿却不能不理,只要你去向云岚表个态,去跟她道个歉,服个软,就什么事都没了。她跟老爷斗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那步退让吗?女人啊,有时候真的很简单,只看你愿不愿去低头了。” “可是……”我撑着额头,虽觉他的话万分有道理,却还是放不下报仇的事。 江廉道:“别什么可是了,老爷的仇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可怜星小姐却是你一个人的媳妇。你不去追她,难道还指望谁能帮你?赶紧去吧,别让那姓魏的小子又占了先机。你可以不在乎他说你坏话,但有时候,一句话真的可以毁一段姻缘。快去吧!” “那我去了!”我一跃而起,冲出门就朝库房而去。江廉说的对,眼下最重要的事并不是报仇,而是怜星。只要保住了她,不论是父亲,还是我,所作的一切就有意义了。 要讨好云岚,疗伤的药材是必不可少的,蛤蟆已经送去了一堆,雪莲灵芝什么的也不知道她们缺不缺。在库房里翻找出一大堆稀有药材,打了个包,又呼啦了些宝石夜明珠揣上,琢磨着女人应当喜欢那些亮晶晶的玩意,便也没再带别的,直接揣足了钱出发走人。 这一次出远门因为赶时间,并没有带任何人,挑了最好的马冒雨冲出城,狂奔了一天,才停下来休息。走走停停的过了十多天,进昆明的那天恰巧又在下雨,浑身湿淋淋的冲进绣玉谷,被谷里终年不散的迷雾一呛,本就持续了一路的咳嗽又止不住的爆发。 从小到大一直很少生病,自打那次中毒后,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熬了几天夜就昏倒,淋了几天雨就发烧,这凡人的身体果然不能像以前那样随性子的用,如此病歪歪的去见云岚,只怕是不大合适吧。 我放慢了速度想找个地方先避下雨等衣服干,在雾里转悠了半天,只觉得头越来越昏。下了马查看地面上的痕迹,跟随林木倒伏的方向总算绕出了浓雾,一出谷,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大片艳红的花地毯般铺满视野中每一个角落。 我牵着马缓缓步入花海,脑子迷迷糊糊,也看不清楚那些是什么花。鼻翼之中的甜香好像能醉人,吸了两口,头重脚轻的感觉竟瞬间减轻。抬起头,在花海尽头好像已能看到移花宫的大门,停下脚步又开始琢磨需不需要现在就过去敲门。 眼前有些发黑,咳嗽两声,嗓子生疼,一口腥甜溅上手心。我怔了怔,摸上咽喉,喘不过气的感觉并没有那么强烈。这些花到底是什么花? 俯下身想要看个清楚,却一头载倒下去,红艳艳的色彩遮盖了天空,满目缤纷当中怜星的面容恍然出现,虽然模糊,那关切的神情却是一模一样。我喜出望外,抓住了她欲扶起我的手,一边咳嗽,一边说道:“星儿,你不会怪我吧,我来接你回家了。” “……我是邀月……”她的手,比我的手还要冰凉,静默良久说出的话,让我心里猛然一阵乱跳。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又很不争气的晕了过去,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却是怜星在身边。 “哥,你也太莽撞了,生着病还跑这么远的路,就不怕得肺痨啊。”她拿下我额上敷的湿巾,满口埋怨,眼中像蒙着一层水雾,楚楚可怜,极是动人。 我无谓的笑笑,说道:“哥哥没用,又让你担心了。”扭头看看房间,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人在,邀月呢?” 怜星叹了口气,说道:“娘最近情况很不对,姐姐要照看她。那个魏霖也像个牛皮糖一样,一有空有缠着她,真不知道娘怎么会让他与我们同行,还住在宫里。” “听说魏霖喜欢你姐姐,要跟你娘提亲,你知道吗?”云岚跟魏霖走的这么近,一旦答应这事,给爹报仇那不是更难了?苦恼啊。 怜星惊奇道:“有这事?我从没听他们提起过啊。而且姐姐对他早不耐烦了,她又怎会答应嫁给他?” 我无奈道:“你们姐妹纵有天大的本事,成亲婚配还不是得听你娘的。她若是答应了魏霖,邀月再不愿也得乖乖的下嫁,这有什么办法。” 怜星皱眉道:“不行,我得赶紧跟姐姐说说去。” “你等会。”我拉住她,撑着坐了起来,说道:“先不急着说这事,你娘的身体比较重要。我带的包袱呢?” 怜星从床头柜上拿了包袱过来递给我,打开将那一包药材塞到她手里,说道:“你娘近来身体不大好,这些药应当能起点作用,你拿去给邀月吧。” “这些都是给娘的?”怜星又惊又喜,拿出那朵天山雪莲,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正缺这一味药?太好了。” 我笑道:“我也不知道,觉得有用就拿来了。” “哥!谢谢你!”她一个飞扑抱住了我,双唇在我脸上结结实实印了个香印,我搂住她的腰,打开那个装宝石的袋子,柔声道:“这个,是送给你的。” 怜星睁大双眼,看着袋中光华烨烨的璀璨,整张脸都似被照亮。 “好美……”她握住我的手,抬起眼,目中的清亮比任何一颗宝石都要晶莹。像是激动的泪,像是感慨的华,她紧紧拥住我,轻轻贴上我的唇,微微擦过,温柔的如同鹅毛飘落。 “枫……谢谢你……” 第41章 四十 冰之深渊 云岚体内的寒毒,据怜星说足足用了五十七只紫玉蟾蜍才拔除干净。那些换下来的小□□,各个都跟石灰捏得一般,色泽灰白,一敲即碎。先前她还嘴硬说要将聘礼还我,现在一半都已融入她体内,看她再怎么提悔婚这件事。 我心安理得的继续赖在移花宫等待云岚康复,时常也问起怜星魏霖的动向。本以为戳穿这事后,那家伙至少会有一点紧张,谁知他赏花遛鸟,泡妞写字,一切活动照常进行。这人那,脸皮厚了果然天下无敌,回头就让慕容影从他那废物老爹嘴里套话去。 邀月还是成天守在云岚身边,人影不见,每次问起那母女,怜星都会苦着脸说什么都不知道。有时我真怀疑,她是云岚的亲生女儿吗? 时日渐远,谷外一天比一天冷,而谷内却依然百花齐放,香飘万里,俨然一副仙境之景。在我的怂恿下,怜星把聘礼当中的那些珍惜药材全部拿去给云岚养身体,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与怜星说话的次数却也一天比一天少。 在某天有关聘礼问题被怜星无意却又故意的揭露之后,云岚终于再度显露山水,传唤我前去听她训话。 移花宫的具体格局,与皇家宫殿大致相同,后宫前殿标志分明,就连那议事大殿也仿照朝廷建得博大恢弘。 神志恢复的云岚终于又还原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冰冷仙子,只不过比起以前,她鬓边的头发白了不少。从她瞧我的眼神看来,已经完全如我设想的那般成为吃了黄连的哑巴,交不出聘礼,不管她有能从我身上挑出多少刺,都改变不了这定亲的事实了。 大殿之上无人说话,数来数去其实不过就五个人。云岚一人坐在高台,邀月怜星分边而立,我和魏霖规规矩矩的站在底下,低眉顺眼比谁老实,只不过背地里还是会互相瞪两眼,那拳头捏得噼噼啪啪,怎样的比试他都要跟我争一个高下。 许是我们俩在下面暗自较劲没人开腔有些不给云岚面子,她在上面轻咳一声,慢悠悠的说道:“江枫,魏霖,前些时日我在闭关之时出了点差错,多亏你们及时施以援手,才未能筑成大错。我花云岚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为表谢意,我可以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准你们一个要求。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我和魏霖同时开口,他却在我出声之前隔空戳了我一指,到嘴边的话被迫吞回肚内,我只能无奈的看他表演。听他慷慨激昂的向云岚躬身行礼道:“宫主言重了。这么多年来,宫主与家母一直互通书信,以姐妹相称,既是一家人,何必分彼此?宫主的事就是晚辈的事,举手之劳,又哪里还有什么要求?这不是太过见外了?” 云岚恩了一声,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 我看了魏霖一眼,见他脸色一青,神情颇为不甘,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恶狠狠的瞪我一眼。这等情形,倒很是戏剧,看来拍马屁拍得太过确实没什么好处。 “江枫,你呢?”云岚将目光移了过来,我一拱手,坦言道:“请宫主将婚期定下,我好回去着手准别。” 云岚悠悠道:“婚期?你爹才刚刚入土几天,你就忙着跑来逼婚了。怎么?不给你爹报仇了?” 我抬头道:“仇当然要报,但比起报仇,我相信爹会更愿意看到他的女儿尽快成家,安居乐业。” 云岚嘴角微微上扬,两眼微眯,缓缓道:“江枫,你是真的开窍了?还是怕我为难你,想要尽快生米煮成熟饭?” 我跟着微微一笑,反问道:“宫主以为呢?” 云岚冷哼一声,视线在邀月脸上扫过,又落至怜星脸上,问道:“星儿,你说,这日子,该不该定?” 怜星身子轻轻一颤,低着头小声道:“一切……全凭娘做主。” 云岚问道:“我说什么,你都听?” 怜星脖子缩了缩,迟疑着点下了头,说道:“是。” “那好。”云岚又看回到了我,叹道:“人老了,也该是要到让位的时候了。江枫,我可以把女儿交给你,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背叛她。你……能不能做到?” “能!”我答应的无比响亮,转过视线看看怜星,见她双眼微微湿润,面颊呈现出桃粉样的色彩,娇羞之意溢于言表,心神明显微微一荡。 云岚恩了一声,大声宣布道:“江枫,我现在正式将邀月许配于你,两年之后,待你父孝期尽,即刻完婚。” “邀月!?”脑袋轰得一下,瞬间空白,怔了片刻,茫然的望向云岚,以为是我听错了,追问道:“宫主,你刚才说……将谁许配于我?” 云岚眼角轻斜,朝邀月那边一瞥,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的大女儿,移花宫的邀月宫主,你的邀月妹妹。怎样?清楚了吗?” “你有没有搞错?我爹下聘的明明是怜星啊!”我顾不得什么规矩风度,上前两步大吼出声。 &n bsp;云岚理理袖子,不紧不慢的说道:“你爹只是说要向我女儿提亲,并没有直接说明是大女儿还是小女儿。况且,星儿年岁尚幼,谈婚论嫁为时过早。当然,你若不愿娶邀月,我也不会勉强,但怜星,我是绝对不会将她嫁给你的。” “云岚!!”我又惊又怒,拳头握紧,一指她鼻子,怒喝道:“你休要欺人太甚!” 云岚不气反笑,悠然道:“江枫,你不是一直当怜星是妹妹,还为这事跟你爹大闹了一场吗?你既不爱她,又何必要委屈自己娶她?你爹的话,就当真这么重要吗?” 一旁的怜星,忽然掩面奔走,每一声脚步,都仿佛践踏在她渐渐碎裂的心上。我胸口一阵窒闷,追上两步,云岚忽然哈哈的尖笑起来,得意非凡的说道:“怎么?心疼了?你可以来要求退婚那,不过这聘礼可是一样都不会还你。你爹一定没有想到,他这局棋走到最后,竟然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江枫,我当真有点喜欢你了呢。” 我一转身怒视于她,冷道:“这婚我不会退,你也别得意,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咱们就看看最后到底是谁输谁赢!” 拂袖离开了大殿,身后传来魏霖争执的声音,难得这对狗男女会窝里反,我冷笑一声,开始四处寻找怜星。 移花宫里里外外四处找遍,并没有怜星的身影。问了一个又一个人,只得到了她似乎下山的消息。 策马追出了移花宫,花海、迷雾、丛林、溪水,一一走过,喊到嗓子嘶哑,还是没见她一根头发。想起她离开的那个瞬间,步履踉跄,跌跌撞撞,显然受的刺激不轻,她们移花宫的内功最忌情绪大动,稍有不慎便会伤身,云岚作为母亲难道就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吗?那女人是不是真的疯了? 心,随着逐渐的失望而越来越痛,这么多日的相处,那么坚决的誓言,居然比不过云岚随便的一句挑拨。她心里的痛,我能体会,所以才更加的不忍。本想让她快乐,让她幸福,结果却令她如此伤心。我当真是该死! 东南西北四处找过,天色渐暗,逐渐不辨道路。不知该向哪去,只有松了缰绳让马自行认路。颠簸得钻进林深处,穿越重重迷雾,却来到一处敞亮的山崖边。马儿停住脚步,轻微嘶鸣,我抬起头,眯着眼望向天边云霞,赫然看到一个白衣的背影高高立在山崖边,孤独而绝望,好像随时都会决然跃下,埋葬进崖下那一望无际的云雾间。 “怜星!”我吓得几乎魂飞魄散,跳下马来迅速冲上,一把将她拽离崖边。她挣脱我的手,再度后退,踩落几块碎石,滚滚落下,好似在心上划出了一道沟壑。 我不敢再动,焦急劝慰道:“星儿,别这样,你该知道你娘说的话当不得真,她只是不愿承认自己输了,耍赖而已。” 怜星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两眼通红,目中却无半点泪水,倒是胸前衣襟湿了一大片。 她不说话,我也不知该怎么劝,紧张的看着她,说道:“平日我待你如何,你难道感觉不到吗?我爱不爱你,你自己就不清楚吗?为何非要听信一个一直恨我的人?你娘做梦都想把我们拆开,难道你不知道吗?” “那么,你现在就告诉我,你到底爱不爱我?”她终于开口,神色冷淡,两眼灼灼的直盯着我,不容许我有丝毫闪躲。 “我……”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却说不出来,心砰砰直跳,竟不敢与她冷淡的眼对视。 “原来……我一直觉得难以心安,不是因为娘,而是因为你……”她苦笑着顿了一下,悠悠叹息道:“……不爱我。” “早该知道,我生就不会有那么好的命。你怎可能爱上一个半残的废人,我如此卑微,又怎配的上你。你和姐姐,才是天生一对,娘的安排没错,这样才是皆大欢喜,不是吗?哥哥,我祝你幸福……”她毫无起伏的说完,又转过身去,面向悬崖。 我愣了愣,心在腔内猛烈冲撞,见她身体微微前倾,耳中顿时听到什么东西的碎裂声。脑里又那么一瞬的空白,又在下个一瞬清醒,身体没有听从任何指挥,径直的扑上去,结实得抱紧了她,牢牢箍住,再不放手。 “不对,怜星,你说的不对!”我将她紧紧圈在怀中,握住她的双手,在她耳边强调道:“我不愿娶你,是希望你能自由的寻找自己的幸福。我答应娶你,是因为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你的一举一动,都已跟我牵扯到了一起,你快乐,我会觉得什么苦难都不值一提,你幸福,我就会觉得这一辈子并没有白活。人说爱一个人会心心念念都是她,如果我这样都不算是爱,那你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样才能让你觉得,我爱你?” 她身子一颤,冰凉的手反握住我的手,慢慢回头,目中恢复了晶莹,颤声道:“放弃江家,忘记你的身份,带我离开移花宫,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就我们俩,好不好?” 我略微一怔,还没想清楚怎么回答,邀月的声音忽然从天而降,冰封肆虐当中,俨然还有一丝杀气,威严而犀利地说道:“怜星,跟我回移花宫!” 第42章 四十一 连子于棋 经常在书中看到,某对真心相爱可父母又不同意的苦命鸳鸯在私奔的时候被人逼上绝路从而幽怨的跳崖化蝶。比照今天我和怜星的所处位置,竟然会跟那些茶余饭后的小话本出奇的相似。 邀月和移花宫众人将这个小小的悬崖团团围住,各个面无表情,丝毫不理会崖边的我们会不会故意失足摔落下去。 我和怜星抱成一团,惊慌失措得就像被人捉了奸。看看眼前面无表情的邀月,再看看怀里瑟瑟发抖小兔一样的怜星,我忽然发觉此情此景戏剧到了可笑的地步。 温柔的拍拍怜星肩头,哄孩子一般说道:“别怕。”抬起眼,看看邀月,微笑道:“你们来了。” 邀月恩了一声,看也不看我一眼,直接冲怜星道:“刚才那些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但是从今往后,你不得再私自出宫,更不得再与他见面。” 怜星紧往我怀里缩了缩,颤抖着央求道:“姐姐,你放过我们吧。” 邀月冷道:“放你们一时,可能放你们一世?你以为,你们能逃得到哪去?难道你想害死他才甘心吗?” “不!姐姐!”怜星忽然跪倒在地,恳切道:“你替我劝劝娘好不好?她平生最听你的话。我真的爱他,你就成全我们吧。我求你!”她说着,两手撑地,竟要行磕头大礼。 我连忙把她拽起来,说道:“你别这样,事情又不是没办法解决。你姐姐现在也被牵扯进来,可想你娘根本就是头脑发晕一时气急了胡说八道。等她气消了,说不定就没事了。对吧,月儿。” 我向邀月求证,故意把月儿俩字喊的很亲切用以套近乎。谁知邀月根本不吃这套,偏过头躲开我的视线,说道:“从头到尾,这一直都是你们俩的事。想要解决,该当你们俩想办法才是。与我何干?” 我心里一磕碜,忙提醒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怎能这么儿戏的交给你那个神志不清的娘来处置?你就这么甘心的任她摆布?” 邀月冷道:“你在说我的时候,为何不先看清楚自己?我任我娘摆布,你又何尝不是任你爹摆布?” 她顿了顿,眼角瞥过,直直盯着我,说道:“其实,你我都是同一类的人。都不过是被人摆布的棋子,又哪里还有幸福,还有自由可言?” “月儿……”胸口一阵窒闷,似乎是埋藏许久的委屈被人挖掘了出来,我悠悠一叹,说道:“你与我不同,我的命,生来就已经注定了。而你,只要有机会,随时都可以摆脱牢笼展翅高飞。为什么不试一试?你娘并非神,她只是给了你生命,却无权干涉你的人生,你的幸福。” “我的幸福?”邀月冷笑一声,说道:“你若真的为我着想,为何不试着……爱上我?” 我一怔,她已再次移开视线,说道:“男人果然只有一张嘴。你想娶怜星,就自己去想办法。先提醒你一句,娘对江熠恨之入骨,他一死,这恨意就全然转移到了你和怜星身上。或者,等你不再爱她,甚至恨她讨厌她的时候,娘就会非常乐意促成你们的好事了。她的目的,无非是要让你们痛苦一辈子而已。” 话音落下,她上前一步拉过了怜星,冷道:“怜星我要带走,你也别在来移花宫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全看你们的造化了。” “枫……”怜星一声哀号,却拗不过邀月,被拽着拖着一路远离。 我立在崖边,默默注视着她们的身影,直至消失于视野当中,方才一声轻叹,说道:“等我来接你回家……等我……” 夜幕渐重,世间万物皆静默无息,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漫步,除了风声,只有孤寂响亮的马蹄声做伴。云岚已经摆明了立场,我们越是想要在一起,她就越是要让我们天各一方。难道真的要如邀月说的那样,装模作样反目成仇? 无意识的抬头望天,云雾将月光星光尽皆遮掩,看不见天,亦看不见地。伸出手,不见五指,有路没路已全然毫无意义。 我想不通,好好一局稳赢的棋,怎会被下成这副模样。如果父亲还在,他又该将如何面对? 脑里一幅幅的画面闪过,从我来到江家,一直到先前与怜星的暂别,摸不清楚的状况太多,都是因为跟江湖挂上了密不可分的钩。因为不想涉足江湖,所以尽可能的逃离那个江湖,结果失了太多的先机,而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有些事,果然是不能不去面对的啊。 我苦笑一声,开始盘算怎样跟慕容影商量有关重返江湖的事情。寂寥当中,居然有马蹄声加入夜半演奏的行列。听到那声音急如密雨,越来越近,我往道旁边让了让,继续思考棋局的摆设问题。 当那马蹄声已近在咫尺,夹带起一阵猛烈的寒风时,忽听铿得一声,有兵器被拔出鞘,接着脑后脖颈突然一凉。我迅速的侧身贴马,只感觉银光闪电样在眼前掠过,接着,坐下的马儿陡然嘶鸣,两腿高抬,直直竖起,将我甩了下来,直接滚进了道旁的林中。 头被摔得有点发昏,隐隐听到那马受惊离去的声音。倚着树干坐起,握住袖中的剑,稍稍往那边看了一眼,只见一人手握钢刀,正一步一步的往我藏身之处而来。 强盗?仇家?杀错人? 脑里转了几转,没猜出来人是谁。天 色实在过于阴霾,只能大致看出那人身着长袍,不似普通江湖中人打扮。 “江枫!你给我滚出来!”这声音暴出,无比耳熟。我一惊,心内顿时了然,碧莹的剑已完全出鞘,我缓缓站了起来,在树后问道:“魏霖,你现在才想起来杀我,不嫌太迟了吗?” 魏霖停顿住脚步,提刀对准了我所在的方向,说道:“不错,我早就应该杀了你,如不是怕舅舅难过,焉能留你到今天?” “你还会在乎他难过不难过?”我从树后站出来,与他面对面站好,说道:“在你杀他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他会难过?别再假惺惺装好人了,你和慕容明勾结的事,我和爹早就知道了。” 魏霖提着刀缓缓走近,说道:“我是与他走得近,因为只有他念着我娘的那份薄面对我处处照顾。而我那个血缘之亲的舅舅,却一直在围着你团团转。你知不知道,自从你出现,我的一切全部都被你夺走了。这江家的财富,本该有我的一份,却被你全抢了去。舅舅对我,本该全盘信任,却还是被你夺了去。现在,我什么都不争了,可你,却连我爱的女人都不放过。我自问没有哪点会输给你,可为什么本该属于我的一切,现在全然归你所有?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你说!” 他暴喝一声,一刀猛劈了过来。我连忙闪身于树后,脚下生风,在黑暗的林间绕了半圈,藏于他身后的树丛中,说道:“你从一开始就视我为敌,自然我做什么对你而言都是在挑衅。邀月之事并非我挑起,你若想理论当去找云岚才对。就算你杀了我,云岚也未必会将邀月许配于你。你以为,只凭你魏家一介中落的在野小官,就能配的上移花宫的未来宫主吗?别把自己想得太值钱了。” 他猛然转身,怒道:“你住口!只要杀了你,夺回白龙纹玉佩,将你弑父夺权的事公布天下,这江家还不是会成为我魏家的财富?到时整个江湖尽在我手,一个云岚又算的了什么?” 我再度换了方向,又绕至他身后,说道:“这便是你的野心?好一个弑父夺权,你在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爹就在你背后看着你?” 魏霖大喝一声,一刀劈向身后。我已再度变了方向,见他那一刀威势十足,居然将那比腰还粗的大树砍得不住摇晃。落叶片片飞舞,如骤雨连绵,他在原地又一个转身,再度横劈一刀,又砍上了他身后一颗大树。 “别给我东躲西藏,是男人,就出来与我光明正大的较量一场!江枫!你个只会缩在女人身后的孬种,给我滚出来!”魏霖毫无风度的破口大骂,刀在落叶的空隙当中挥舞,眨眼之间又砍中了数棵树。 我藏身于树后,好几次感觉他的刀风从身边擦过,掠起的树叶落至身上,刀割一般锋利。这样对峙下去不是办法,我只要稍稍一动,他就会一刀猛劈过来,虽然未必砍得中,但被那刀风带一下也不好受。只要我的行动有一点停顿,那便是必死无疑了。 落叶仍然铺天盖地的落下,我抬头望向树梢,想找一条脱身之路。身后的树干再次被他砍中,溅起的木屑四处迸射,弹至我身上,又反弹回地面。只这一丝些微的差异,已足够魏霖掌握住方向,这一刀不劈改刺,刀尖从树干旁转个角度,划圆一挑,差点将我捅成个透心凉。 险险避开这一刀,身形即被魏霖纠缠住。他一刀跟着一刀的又是劈又是砍,速度快如流风,根本不给我机会再度躲藏。脚下被他凌厉的攻势逼得不住后退,直至撞到树上,退无可退。短剑在指尖划过一个圆圈,左右交换,在他眼前虚划而过,碧光闪烁,终于暂时摄退了他密不透风的攻势。 气还没喘一口,他手腕一扬,瞬间劈出数刀,上下左右,将我全身都笼罩了进去。我手臂伸直了递出,短剑自他手臂挥舞的空隙中缠绕而进,待他横刀斩下,我忽然剑势下坠,哧得一声,割破了他的衣袍。 一剑得手,却没能伤他,我暗道不妙,眼珠左右瞥过,已开始寻找退路。魏霖扯扯衣袍上那道尺余长的破口,面上浮出一丝冷笑,大喝一声,双手握刀,再度朝我当头劈下。这一刀蓄足了力道,势如破竹,我盯着他的刀光,在刀锋已近头顶时忽然往旁边一纵,总算再次拣了一条命。 由于这一刀力度十足,刀锋陷入树干之内,一时难以拔出。我就着下扑的趋势回手往他脚踝上就是一划。魏霖松刀跃起避过,仅这一瞬,我又躲藏进了林间的黑暗之中。 再度失去我的踪迹,魏霖往地上猛啐了一口,拔刀出来,喝骂道:“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你这般不敢见人,还有什么面目自称一家之主?干脆学你爹一样,入赘移花宫,一辈子给女人做奴才吧!” 我缓缓举起剑,看着剑上凌冽的碧光,恨不得把他舌头给割了。探出头看看他的动静,见他正提着刀小心翼翼挨个树后走过。心中定了主意,手在袖中一抹,指尖抬起,已捻住一根银针,运起邀月留在我体内那点为数不多的内力,我瞅准了他后心要穴,刚准备施针。忽见一条人影穿越重重落叶,直直坠落于地。 一时间,寒风卷着满地落叶自他脚下挥散,魏霖转过身,惊讶得以刀指向他,问道:“来者何人?” “燕南天!”那人影声如洪钟,音色浑厚,响亮得传了开去,在林间久久盘旋不断,如雷鸣一般,直惊得鸟雀哀鸣四散。 他怎会来此?我一惊,连忙探出头去看,只见燕南天缓缓抽出腰间铁剑,低沉地说道:“敢动我兄弟,你在找死吗!?” 第43章 四十二 夜半相谋 “以后你若再敢接近他,休怪燕某剑下无情!” 燕南天威风凛凛的站在林间,铁剑指向地面,整个人如同一尊牢不可破的宝塔。云层于此时散去,月光耀下地面,将林中的一切照的清清楚楚。 魏霖面上的表情很难看,既像是不甘,又像是惧怕,立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见我从树后晃悠出来,他明显大颤了一下,好像是想要挥刀砍过来,又硬生生的止住。 燕南天看似随意的一挥剑,狂风卷动落叶将眼前一切彻底弥漫,只听铿得一声响,有人踉跄后退数步,然后便见燕南天以剑指着手无寸铁的魏霖,冷喝道:“还杵这做什么?还不快滚!?” 魏霖冷哼一声,略显狼狈得隐入了林深处。燕南天重新将铁剑插进腰带,转回头朝我招招手,笑道:“怎样,被那疯狗咬到没?” 我收剑回袖,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说道:“还行,差点。亏得你救驾及时,是不是肚里的酒虫又在叫唤了?” 燕南天大步走过来,一拍我肩膀,笑道:“你当大哥我脑里都是酒糟吗?除了找你喝酒,我就不能有别的事了?” “哦?你会有别的事?这可真是难得啊。”我口中奚落,心中还是存有一份暖意,他能从江南找到这边陲的移花宫,大概是十二星相的事情有了什么眉目。这下应该不愁治不了姓魏的那混蛋了。 “你这叫什么话?枉我为了帮你查那子鼠的事跑的腿都要断了,你就是这么感谢你大哥的?”他假装不悦,一把提了我衣领,毫不客气的将我往林外拽去,口中忿忿道:“有你这样不省事的兄弟真让人头疼,赶紧拿点女儿红来给我赔罪,不然跟你没完!” 我好笑得跟在他身后,回应道:“想要酒喝就直说,反正你那点斤两我早就明了,别不好意思。” 他一顿,忽然跑前几步,看着空荡荡的大路,喝骂道:“刚才真应该一剑砍了那小子,居然敢放我的马,实在太过小人了!” 我跟了上来,拍拍他肩膀,无奈道:“你没听说过吗?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得罪了小人,你就等着倒霉吧。” 他一瞪眼,说道:“我生平专门得罪小人,还会怕了他?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上,我早剁了那家伙了。” 我随着他一道沿路往前走去,说道:“何必看我的面?想剁随便剁就是。” 他奇怪道:“你不是说气话吧。兄弟打架常有的事,有什么误会能让你们性命相搏?” 我平静道:“你可能跟一个一直视你为敌的奸邪小人称兄道弟吗?更何况,他跟我爹的死和慕容明的死都脱不开关系,我巴不得他早点死。” 燕南天沉重得一拍我肩膀,说道:“二弟啊,你怎么就是不开窍呢?对待江湖中人,怎能用你那普通老百姓的一套?要等到官府破案,怕是你一辈子都报不了仇。要我说,你不如直接杀到他家去,刀架在脖子上,还怕他不招供?” 我好笑道:“那你这跟屈打成招有什么区别?” 燕南天道:“江湖之中,成王败寇,只要你手腕硬,才有可能赢。与贼讲理,相当对牛弹琴。别说你不承认自己是江湖中人,事实摆在眼前,光骗自己没用,清醒点吧。” 我皱眉道:“可他毕竟是我爹亲姐姐的独生子,没有足够的理由,怎能擅动?” 燕南天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这些有钱人家,事情就是麻烦,别说了,说起来就心烦。对了,往后我得要在你家呆上一段时间,你可得备足了酒啊。” 我奇怪的看他,问道:“你想干嘛?你不是最讨厌我们这些有钱人家吗?” 他无奈道:“子鼠已对你动了杀机,只凭你家那些酒囊饭袋,想保住你这只绣花枕头可是难那。” 我惊疑道:“你要来保护我?” 他叹道:“如果真让那只老鼠杀了你,我燕南天往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就为了你的面子?”我好笑道:“那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差点就死在个假子鼠手里了?” 燕南天一惊,问道:“怎么回事?” 我拍拍腰,说道:“没什么,不小心中了根毒针而已。” 燕南天追问道:“可是那日你给我看的那枚毒针?” 我点头道:“正是。” 他啧啧摇头道:“那你居然还没死,真是奇了。” 我抄手道:“怎么,你很想我死吗?” 燕南天笑道:“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该要走运了。对了,话说回来,你看到子鼠的模样了吗?” 我摇头道:“子鼠根本没出手,不过是找了个替死鬼而已。那人名狄青,据说一直藏于恶人谷中,其他的事,查起来太过麻烦,现在还没有什么头绪。” 燕南天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子鼠的人会出现在昆仑山,原来如此。” /> 我奇怪道:“你说什么?这些天,你跑去恶人谷玩去了?” 燕南天正色道:“什么叫玩?为了查十二星相,我特地找到那只猴子,一路跟踪到昆仑的。他去找兔捣药治眼睛,同在的居然还有个子鼠的门下,看情形是去讨毒药的,然后,我就跟他到了苏州,居然截获到子鼠传来的消息,说要在十日之内取你性命,一击不成即刻转移。这老鼠当真是够狡猾,我跟着那小老鼠去了你家,以防万一,结果他没寻到你,立马跑了。我不敢擅离,直接堵住他查问子鼠的事,他却一直喊着什么无牙门下可杀不可辱,然后服毒自尽了。我怕你出什么意外,跟你家的管家打听到你来了移花宫,一路紧赶慢赶寻过来,还好这边没有子鼠的踪迹,虚惊一场。” 我一笑,说道:“谁说这里没有子鼠的踪迹?” 燕南天惊道:“莫非你已与他打过照面了?” 我一仰头,望天叹道:“魏霖,大概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子鼠了。” 燕南天怔了怔,忽然转身即走,口中说道:“等我回去剁了他,问个清楚。” 我拉住他,说道:“你问不出什么的。这些天我一有空就去试探他,他还是守口如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反咬我一口。此人太难对付,得要从长计议。” 燕南天一甩手,说道:“不过是只小老鼠,你怕什么?走,跟我一起去,有什么话,当面问个清楚。” 我被他拖出几步,解释道:“我不是怕他,而是怕他背后的势力。江熙虽然已经嫁出江家,但地位依然举足轻重。魏家几代在朝为官,即便他们当今失势,朝中势力依然不可小觑。这事你急不来。” 燕南天重重一叹,说道:“你已找到了仇人,却日日见他在眼前逍遥快活,不仅不能动他,还得时刻防着他害你。这口气,你当真能忍啊。” 我无奈的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也不过是在等机会。” 燕南天不屑道:“只怕机会没等到,你先死在他手上。” 我呵呵笑道:“我等的,正是要让他亲自动手来杀我。只要被我抓了现行,他就逃不掉了。” 燕南天一怔,随即摇头叹道:“你当真是不要命了。” “以前,或许无所谓生死,但现在……我还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得做。”想到怜星那一声哀切的呼唤,我深吸了口气,说道:“死者已矣,生者可追。保不住父亲的性命,再不可对不起怜星的期望了。” 燕南天奇怪道:“你们小两口不是已经定亲了吗?又闹什么别扭了?” 我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云岚欲悔婚,却赔不出聘礼,所以就在聘书上做文章,改将邀月许配给了我。” 燕南天连忙拱手道:“那可真要恭喜你了。” 我一皱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燕南天笑道:“那邀月资质超凡,武功名列江湖前十,人又生得漂亮,不论哪点都比她妹妹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憋气道:“你别拿我开涮了行不行?我要娶的是怜星,不是她邀月!” 燕南天笑道:“到底是你爹让你娶怜星,还是你自己非要娶怜星?” “这有什么区别?”对他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我深感无聊。他和声道:“如果是你爹要你娶怜星,那我帮不了。若是你自己想娶她,那便简单了。” “恩?”我疑惑得求教。 他呵呵笑道:“反正现在江湖上都传言的是你与怜星的婚事,趁着和邀月的事还没多少人知道,你赶紧把怜星拐出来,拜堂成亲,生个大胖小子,生米煮成熟饭,她云岚肯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言论为什么这么耳熟?我小心问道:“这样,当真可行?” 燕南天连连点头道:“自然可行。要成亲的是你跟怜星,又不是云岚,关她什么事。只要你定了主意,那还怕什么?只要能成亲就行,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我为难道:“可是,她被云岚关了起来,现在我也进不了移花宫,要带她出来,谈何容易。” 燕南天恨铁不成钢得说道:“我说吧,早让你学点内功,以后要派上用场的地方多。现在开始愁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了吧。认了你这兄弟,我还真成了你的保姆了,连娶媳妇这种事都得要我出马。记着啊,你欠我一顿酒啊!” 他说完,一捋袖子转身即走,我一把拽住他,问道:“你不会真的要去移花宫吧。” 他回头反问道:“怎么?我不去,难道你自己去?” 我抓抓头,不好意思道:“不是,我是想说,速去速回,我在前面的酒馆摆好了酒等你。” 他一怔,接着哈哈大笑起来,身形纵然跃起,人已不见,而笑声仍在。 “我要上品的女儿红,接到人,赶紧回家摆喜酒吧!” 第45章 四十四 复仇之语 绣玉谷,移花宫,云雾连年,花海无边。 一路行来,没看到一个人,心情亦随着这不同寻常的宁静而沉重。跟随在怜星身后,穿越这片艳丽的罂粟,未近大门,已看到邀月率领众多白衣女子立在门口,面无表情,雕像一般。 怜星脚步一顿,拉住我的手便要后退。我拦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去跟你姐姐打声招呼,说声对不起。” “哥……”怜星为难的回头看了一眼,脚步却怎么都不肯迈出。 我牵住她的手,大步走近邀月,无法读出她目中蕴藏的感情,只能冒昧的问道:“月儿,你娘呢?” 邀月看了怜星一眼,说道:“你们两个私奔在先,背着我娘成亲在后,心里眼里根本就没有她的存在,还有脸来问她?” “姐姐,我们没有……”怜星红着脸想要争辩,我一拽她的手,止住了后半句话,向邀月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能不能带我们先去见云岚宫主一面?” 邀月冷哼道:“江枫,你还想装傻到什么时候?” 我一皱眉,问道:“你们说的,难道都是真的?” 邀月没有理会我,转而对怜星道:“怜星,你可知道娘是怎么死的?” “什么?娘她……”怜星身子一颤,晃了两晃。我连忙扶住她,却听邀月冷冰冰的说道:“她是被你和燕南天气死的!” 怜星一僵,双眼一阵失神,我拥紧了她,向邀月道:“你别胡说八道。你娘体内寒毒已经尽数排除,就算生气发怒也不再可能会走火入魔,又怎会被气死?这么些天,你难道都没有查一查,是不是有人暗中捣鬼?” 邀月道:“移花宫的明玉功最忌情绪大动,功力越深,越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娘的寒毒虽已经无碍,但她毕竟已经练到了第八重。这一关最为凶险,情绪也最易失控,她先前接连走火入魔,你们当是知道。明知激怒她会要她的命,却还是一意孤行,甚至还找来了那个燕南天对她口出狂言,当着众人羞辱于她。这结果你们早就该料到了,不是吗?” “姐姐,你别说了……”怜星擦擦眼角的泪,低头问道:“娘在哪?让我去见见她。” 邀月冷道:“人已死,现在哭有什么用?” 我在一旁劝道:“月儿,诱拐星儿是我的错,现在我既站在你面前,自会给你个交代,但不论怎样,死者为大。你好歹也要让星儿尽下孝道,让你娘能泉下安心吧。” “姐姐……”怜星忽然跪在了邀月的面前,垂首道:“至少能让我见娘最后一面,要杀要罚,任凭处置。” 我紧跟着她说道:“月儿,现在移花宫以你为首,孰轻孰重,你当明白吧。” 邀月冷哼一声,让开了身子,说道:“娘还在冰宫,等你来上过最后一炷香,才能入土。自己去吧。” “谢谢姐姐!”怜星颤声一呼,爬起来便冲进门去,一路飞跃,眨眼之间就没了踪影。邀月看了我一眼,一转身,带着众多丫头亦跟了过去。我见她没有要阻拦的意思,跟在她的身后,不快不慢的走了一段路,实在觉得不对劲,跑快几步,小声问道:“月儿,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脚步不停,目不斜视,冷道:“这是我们的家事,外人不便插手,你请回吧。” “月儿!”我一伸臂,拦在了她身前,说道:“别再任性了,江家和移花宫何时分过彼此?我们的父母当年为这事白白浪费了多少时光,到死都天各一方,难道你还想将这错误一直延续下去?” “江枫。”她抬起头,直视我双眼,说道:“真正横在移花宫和江家之间的,不是我娘和江熠,而是……你……” 我愣了愣,她已绕过去继续走远。回过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多年来压在心底的伤痛又被剥裂开来。手指不经意的轻颤,摸上自己的指节,眼前又浮现出那片枯败的落叶。只要我还活着,错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即便娶了怜星,恐怕也会闹得姐妹分离,家不成家。父亲希望的结果,不会是如此,也许,该到放弃的时候了。 云岚身亡的消息,移花宫封锁的相当严密。直到怜星回来,她们才将消息放出去。再过一夜,昔日叱咤风云的一方霸主就要下葬了,移花宫内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皆在忙碌准备,只有我一个像个碍手碍脚的石头堵在冰宫门口,不住给来往人员让道。 邀月和怜星已经呆在里面了好几个时辰,不知在谈些什么。门口守着的两个丫头一脸戒备,简直像是把我当成了刻骨仇人,四只眼珠子一眨不眨的钉在我身上,哪怕只是挠挠耳朵扣扣鼻子,都要被审视半天。 木桩一样的在冰宫洞口杵了大半天,夕阳落山的时候,邀月才从里面出来。见我仍然僵直在门口,柳眉微挑,问道:“你在这站了一天?” 我低头道:“云岚宫主怎么说也算得我的挂名母亲,出了此等大事,我怎能一走了之?” “不是岳母吗?”邀月冷冰冰的表演了一把幽默,转而向那两个盯了我一天的丫头道:“去给江公 子准备房间,别怠慢了你们未来的姑爷。” 听着她话中有话,酸味十足,我待那两个丫头离开后,说道:“月儿,那日的事,对不起。” 邀月道:“我娘的安排,一向与我无关。本来她将我们姐妹谁嫁与你,我都不会在意。但既然现在娘已去世,移花宫由我做主,那便得对怜星的往后负责。” 她平静的看着我,淡淡道:“我只想再问你一句,你要娶怜星,是不是真的因为,你爱她?” “是。”我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邀月偏过视线,冷笑一声,酸溜溜的说道:“答得这么快,还当真不像你一贯的风格。” 我赔笑了一声,说道:“你也知道,我和她青梅竹马,怎可能骗她。况且,我江枫是那种口不择言,背信弃义的人吗?” 邀月冷道:“那可未必。你若真像你说的那么老实,又何必让江廉编谎话来骗我们?” 我揉揉鼻子,解释道:“这个,还不是想给你娘施点压,让她别再乱来。” “用怜星的名节来向我娘施压?哼,你以为我娘会理会?别说这不过是江廉的一面之词,就算你们当真私下苟且,生儿育女,娘也能照样会将你们斩尽杀绝。移花宫,是不允许背叛的。”她言语森森,目光冰冷,极富杀气。 我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这事,是我不对。不论带她私逃,还是怂恿江廉胡说八道,都是我的主意,怜星毫不知情。看在她是你亲妹妹的份上,不用这么认真的计较吧,你们若有什么宫规,罚我便是。” 邀月瞥了我一眼,冷笑道:“你江公子背后靠山那么多,我们小小的移花宫,又能拿你怎样?你既然敢放消息说你们已成夫妻,我们又怎还敢阻拦你们的事?” 她背转过身,捻拨了两下一旁树枝上的花,说道:“要娶怜星可以,但你须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我一笑,问道:“只要我做得到,你尽管开口。” 她摘下一朵花,一边把玩,一边说道:“我要你江家的一切,皆并入移花宫之下,你可愿意?” 我无谓的笑笑,说道:“你也算是江家的继承人,把那份家产还你,自然说得过去。待我和怜星成亲后,隶属江家的那一部分,当尽数奉还。” 她轻哼一声,说道:“你先别答应的这么痛快,我还有第二个条件,即是我要你们的女儿。” 我一怔,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随手扔掉零落的花瓣,掰断几支树杈,说道:“你们的女儿,需得送入移花宫,终生不可再与之相认。不论生死,皆由我掌管。” 我皱眉道:“你不觉得这条件太过分了吗?” 她拍拍手上的残留的花瓣,说道:“怜星本就是移花宫的继承人,她的女儿自然也就是移花宫的传人。觉得过分,你可以不接受,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邀月!”我绕至她身前想要与她好好理论,她却回转身再次背向我走开,口中冷冰冰的说道:“我给你一夜的时间,你或许该好好想想,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看着她的背影,我攥紧了拳。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三生三世,一直的寻找。从无知,到茫然;从空虚,到失落。追寻过,任性过,偏执过,绝望过。到今生终于能感受到心中满满的充实,却为何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状况横加干预? “我不过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想要我的亲人,我的爱人都幸福安康,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为难我?邀月!你到底想要怎样?”我对着她的背影破吼出声,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只有风声空洞的呜咽。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牵住了我的手,怜星柔弱得在我身后唤道:“哥……” 我低下头,轻声问道:“你都听到了?” 怜星红着眼,点了点头,说道:“这是移花宫女人的命,你若是不愿,就退婚吧。” “为什么连你也这么说?我只是想一家人在一起,过上安稳的日子,哪怕顿顿粗茶淡饭都没关系。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都这么难得达成。怜星,你娘当初答应我们的婚事,她是不是,只是为了报复?”我叹了口气,眼里直发黑,只觉得很累。 怜星垂下头,说道:“娘什么都没跟我说,这些年来,她与我说话极少,就算说话,也都是说些爹和你的坏话。我知道她一直在恨爹,恨你。本来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应了婚事,现在终于知道了,她只是想让爹,让你,尽尝这骨肉分离之苦。” “她做梦!”我一拂袖,怒吼出声,咬牙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绝不会让任何人动我家人一根汗毛!” “哥……”怜星后退一步,神情颇为惊骇。我扶着她的双肩,认真的问道:“星儿,我问你一句。跟着我,是不是不论过怎样的日子,你都不会后悔?” 怜星愣愣得看了我半天,而后轻柔的贴进我怀中,说道:“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听你的,永不言悔。” 第46章 四十五 月夜逼婚 因为移花宫在江湖上地位比较特殊,跟各大门派都少有交道。这次云岚下葬,除了我一个外人,里里外外全都是移花宫的女人。 处在这样一堆冰块里,看着她们将云岚合进土中,感慨间却看不到她们之中有一人面上会有表情。这一个冰冷的宫殿,没有欢乐,没有悲伤,没有亲,更没有情。移花宫,明玉功,摒弃了自己的情,人又怎还能算人?逆天而行,终遭天谴,让我的亲人跟着这堆冰块一起沉沦?办不到! 风,轻拂而过,吹落满树银花,霰雪一般。从花海间穿过,踏着清冷的月光,跟随那若隐若现的琴声,一路来到邀月的门前。 看着映在窗上的人影,我默立良久,待她弹完了最后一个音,扣响房门,说道:“邀月,我有话跟你说。” 邀月在屋内淡淡道:“这么晚了,有话明天说吧。” 我回应道:“这是你我之间的私事,明天说,怕是不方便。” 屋里静默了片刻,门被推开,邀月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向旁让了让,说道:“进来吧。” 我迈步进门,眼波随意扫过,瞥到她琴边摆放着一枚小小的珠花,像是小孩用的,非常眼熟。记忆里有什么松动,我走近了两步,邀月却忽然拦在身前,毫不避讳得看着我,问道:“有什么话,说吧。” 我往珠花那方向看了一眼,和声道:“小时候的东西,现在还留着呢?” 邀月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慌乱,眼珠向旁滑动,说道:“我的事,你别管。” 我一笑,向前走了两步,距离一下拉近,反倒把她吓得眉心微皱,雪白的脸上现出桃粉的晕色,连退了两步,撞上身后的琴台。 我贴近了她,双手撑上她身后的墙壁,将她圈在身前那方狭小的空间,在她耳边柔声道:“你莫忘记了,你娘当初可是将你许配给我的,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怎么能这么说呢?” 她脸朝一旁侧开,放小了声音,说道:“你不是要娶怜星的吗?” 我在她耳边轻叹了口气,掂着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双眼柔声道:“爹当初是说要我娶怜星,可我没想到本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会这么难达成。你们既都不让我娶她,那我唯有顺你们的意思,娶你了。” 她双眼一阵慌乱,居然蒙上了一层雾色,而后挣扎着脱离我的掌控,背向着我,双肩耸动,说道:“你这么说什么意思?你不怕你的怜星妹妹伤心了吗?” 我跟了过去,低下头,继续贴近她微微泛红的耳边,轻声道:“娶了她,我不光会一无所有,还会断子绝孙。而娶了你邀月宫主,我不光什么都不会少,反而还能将整个移花宫据为己有,到时你们这些女人全部都得听我的,别说娶一个怜星,就算将你身边的女人都娶进门,都没问题。你说是不是?” 她身子一震,猛然转身,我及时后退一步,对着她泛红的双眼,无谓的一笑,说道:“反正你们移花宫的女人嫁人,只是为了延续这鬼地方的香火,有没有感情都无所谓。你放心,我会履行自己的责任,让你能有个继承人,然后你尽可以带着你的女儿爱去哪去哪,我绝不阻拦。不过,你练明玉功可以不食人间烟火,我却只是个凡夫俗子。我不干涉你练功你杀人放火,你也别管我再娶几个老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江枫!你把我当做什么了?”她的表情失去了往日的从容,怒火中烧,悲愤交加,全然写在了脸上。 我很满意她此时的表现,笑道:“女人咯,不然,你真以为自己是神吗?” “放肆!”她怒喝出声,迈前一步,抬手便是一掌直击过来。 我一声冷笑,不闪不避,挺直了腰让她打,她那一掌却挨着我胸口停了下来。我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怎么?还没过门,就想要谋杀亲夫了?我若死了,你就不怕你们移花宫就此断送在你手中?” 她一咬牙,抽回了手,恨道:“就算天下男子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哎呀,你这是要反悔啊。那我的聘礼怎么办?骗婚的名声可不好听啊,邀月宫主!”我得寸进尺得又抬手摸摸她的脸,她转头躲过,拍开我的手,皱眉冷道:“你不就是想激我收回那两个条件吗?” 我笑道:“聘礼,你们移花宫是赔不出来的,大家都清楚。你们姐妹二人,一定会有一人嫁进江家。若进门的是你,我可以以江家掌家的名义发誓,刚才说的那些,一定会成为现实。你当知道,我若是认真起来,你们移花宫根本不会是江家的对手。” 邀月冷哼一声,说道:“你这是在要挟我?” 我摇头笑道:“这不是要挟,而是谈生意。邀月,我知道,你一心都以移花宫为重。你娘会答应这门亲事,当然也是因为今夕不同往日。如今云岚已死,你们姐妹明玉功又尚未练成,该要怎样重振旗鼓,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吧。” 邀月冷道:“江枫,我没想到,你居然跟你爹一样卑鄙!” 我一拱手,笑道:“承蒙夸奖。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道理怎么你不懂?” 她双眼微眯,冷然道:“移花宫上下皆已知道我娘将我许配于你,如 要换人,你需得给我一个交代。不然,你就一直等下去,看看你的怜星妹妹有多少时间陪你耗。” 我背过手,笑道:“你忘记了一点,你娘当初可是说的两年后成亲。到了时间你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只有当你们移花宫欺人太甚,到时可别怪我翻脸。” “你居然说我欺人太甚!?”她睁大眼睛,怒不可遏,声音带上了颤抖的尖锐,大喊道:“你们父子将我们害至如此田地,如今我娘尸骨未寒,你就如此咄咄逼人,到底是谁欺人太甚?” 我平静的微笑道:“你要知道,人都是有脾气的。我可以忍你们一时三刻,却忍不了一辈子。你们母女当年是怎么对我们父子的,你不会忘了吧。对你们来说,父母手足子女算什么狗屁,所以你娘带走了怜星,你还要用同样的方法来对我。但是抱歉,别的什么都可以忍让,但这一点,我绝对不会让步。” 她冷笑了一声,犀利道:“只因为那是你和怜星的孩子?” 我回应道:“你怎么说都行,总之,三年之后,我一定要娶她过门。如果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我会让你们整个移花宫,从世上消失!我说道做到,你尽管试试。” 她正视于我,冷道:“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杀了我?”我迈前一步,抬起手,又掂上了她的下巴,柔声道:“你舍得吗?” “你放肆!”她怒喝一声,掌中蓄力,刚抬起一半,便又停下。我本是掂着她下巴的手,已移至她眼前,指尖捻着一枚银针,正好对准了她眉心,针尖已有部分刺进皮肉,只要再轻轻向里一推,就什么都结束了。 她面色涨红,怒道:“江枫,你敢!” 我捻着针笑道:“以你的本事,我本来不可能这么容易得手。是什么影响了你,难道你就没有察觉吗?” 她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面上的表情由盛怒,逐渐成了惊惶,我拔下了针,缓缓道:“云岚只将明玉功传给了你,你们姐妹之中,唯有你不可动情。而你一再刁难我,已是心魔入侵,如果再这么陷下去,你娘的现在,就是将来的你。认清现实吧,邀月,我们俩注定无缘,就此放手,断绝自己的执念。你不要逼我练武,这江湖我是真的不想插手,大家各退一步,我依旧把江家给你,而且以后再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但你不可再找我和怜星的麻烦,如何?” 邀月转过身,双肩直颤,低沉了声音,说道:“好……你现在就把她带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不要让我看到你们……” “一言为定,三年之后,我和怜星成亲之时,江家的一切,皆会交到你手上。我不打扰你练功了,如果那紫玉蟾蜍分量不够,可以写信给我。你保重。”我迈出房门,随手将之掩上。下了台阶,听到屋里传来乒乓的响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碎裂一地。 对月轻叹了一声,觉得这样对待邀月,确实有点过分,但人生就是如此,有得必有失。但愿她能解开心结,放弃这段没有头绪的感情吧。 缓步回到自己的房间,远远瞧见一团白影缩在门边,我走上前去,弯下腰,看看她面前散落的一地花瓣,柔声微笑道:“星儿,半夜不睡觉,缩在这做什么?” 怜星恩了一声,拿花柄随意的扫着花瓣,低头道:“你去哪了?” 我老实的答道:“找你姐姐理论去了。” 她轻笑了一声,扔了花柄,说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那明明是在逼婚。” 我搂着她的肩,一道坐在了门口,笑道:“哦,你居然偷听。” 她往我怀里依靠,说道:“我还不是担心你,怕你惹恼了姐姐。” 我点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姐姐救我都来不及,又怎会杀我?” 怜星叹道:“我从不知道,原来姐姐竟也会喜欢你,你那样对她,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我无奈道:“她跟你娘一样,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爱。我如果不点破,不敲醒她,她很可能越陷越深,最终步上你娘的后尘。明玉功本就大忌七情六欲,她现在能很轻易的被我挑动情绪,出手之间,不光准心全无,连真气都散乱不堪。连我都能轻易的破了她的攻击,何况那些本就想找你们麻烦的高手。我这,也算是在救她吧。” 怜星抬头看着我,问道:“倘若姐姐本就是因为喜欢你,才一定要嫁给你,你会不会真的娶她?” 我偏着头想了想,捏捏她的下巴,笑道:“如果我说会,你吃不吃醋?” 她双眼一暗,抱住我的腰,侧耳贴上我心口,说道:“姐姐也是个可怜人,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爱。如果她没有练明玉功,一定比我合适做你的娘子。若是我们都能嫁给你,那该多好……” “傻丫头。”我在她额上亲吻了一口,搂紧她说道:“人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我既决意要娶你,就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等我们成亲后,就一起找一处世外桃源隐居,管他什么生意什么江湖,让谁都找不到我们,只有我们俩,好不好?” 怜星更紧的抱住了我,恩了一声,说道:“你说什么都好。我的哥哥……我的枫……” 第47章 四十六 酒中乾坤 叶落尽,冬天居然已经到了。在移花宫时不觉得四时变化,一路北上,察觉到周围连绵险峻的山顶之上,已是皑皑白雪,我忽然意识到,又快过年了。 紧拉住身旁的怜星,心中满是充实的圆满。折腾了二十年,一家总算团聚,不知爹在天有灵,会不会感慨这一天来的太晚。 “星儿,你还记不记得,以前过年,咱们都会在一起剪窗花,把家里每一扇窗户都贴满,然后多余的,还要挂到花园的枯树上,挂得满院子都是,害的廉叔总是跟在我们身后唠叨。”临到家门,下了马车,看到墙后那些高出来的树枝上,枯叶耷拉下来,随风摆动,不知不觉想起年幼时的轻松愉快。 怜星牵着我的手,抬头看着那些枯叶,眼中满是温柔,笑道:“是啊。我还记得,那时候,爹很忙,为了他的生意,总是天南海北的到处跑,但每到过年时,他都会给我们带回来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我拉着她继续往门口走去,继续的回忆道:“爹是最疼你的了,每年就算再忙,也不会忘记给你带礼物。从小到大,每年的都不一样,有时候还会为了你的一句话一个要求,专程去给你寻你想要的东西。记得那年你说想养只小猫,他嘴里说不同意,到过年还是专门给你带了一只西域的波斯猫,你没见过,还一直说他骗你,给你找了只妖怪吓唬你。” 怜星低头笑道:“那时候不懂事,你怎么就记得这些丑事。” 我迈上台阶,笑道:“因为那只猫被你养死的时候,你一连哭了一夜,闹得我一夜没睡,头都被你吵大了。” “枫哥哥……”她不好意思得摇摇我的手,说道:“我都不记得的事,你怎么都记那么清楚。” “因为我是你哥。”我一笑,敲开了门,在门子那句少爷回来的欢呼声中,拉着怜星迈进了大门。 终于回来了,活人的事可算是圆满,先好好睡一觉,开始继续忙活死人的事了。 我万分感慨的唏嘘了一声,刚打算问问怜星想吃点什么,就见江廉远远奔来,激动道:“少爷,小姐,你们可算回来了。” “廉叔。”我抬手打了个招呼,拉着怜星迎了上去,说道:“我们的事,让您老操心了。” 江廉拉着我的胳膊,欢喜道:“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定了就好,定了就好。老爷在天有灵,一定也放心了。我这就去烧香告诉他去。” 我与怜星相视一笑,跟在他身后进了后堂,边走边问道:“我不在的这几天,家里没有出什么事吧。” 江廉本来欢快的脚步一顿,眉毛立时耷拉了下来,长叹一口气,摇摇头,说道:“少爷,小姐,我……我没能保住老爷留下的东西,我没用……唉……”他又是一叹,连腰也跟着弯了下去。 我一怔,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移花宫……” 江廉摇头道:“到不是移花宫。自从你传信过来后,移花宫只来了一位月奴姑娘。我按你的吩咐胡说八道了一番,她也没说什么,只是传了个信就走了。只是那位紧跟而来的燕大爷,他……” “我大哥?他又怎么了?”什么事啊,怎么会跟燕南天扯上关系?那家伙什么时候跑来江家了? 江廉小心的看了我一眼,放低了声音,略带苦闷的说道:“那位燕大爷,一来就直冲酒窖而去,谁都拦不住他呀。那窖里上百坛的酒,他几乎尝了个遍。就这还不满足,拿着张你签着有酒随便喝的金票挨个屋里找酒,便连老爷生前在他房门前梨花树下埋着的,给怜星小姐出嫁用的女儿红,都挖走了。” 我抓抓脑袋,皱眉道:“他不会这么过分吧。” 怜星在一旁笑道:“燕大哥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喝酒。人谁没个喜好,只不过他的喜好全都集中到了酒上,能干出这种事,也不奇怪。由他去吧。” 江廉立即肃容道:“这怎么能行?那可是老爷亲手酿造的。他老人家去的早,不能亲眼看到你们百年好和,好歹还有这酒能代表他参加那婚宴啊。洞房花烛,合卺美满,本该羡煞鸳鸯,怎能由他这么胡闹?” “行了行了,廉叔,我知道了,他人呢?”害怕这老头再继续罗嗦下去,我只有按他的意思去装装样子。 江廉一听,果然喜上眉梢,立即挺直了腰杆,扬眉吐气道:“就在酒窖呢。” 他一摆手,带我们往酒窖而去,一路絮絮叨叨的说道:“你这位把兄弟啊,着实是个怪人,给他备好了房间不睡,非要去住那酒窖。无论怎么请都不出来,还不准人靠近,一挨近了他,那凶样,简直跟要杀人一般。少爷啊,你是从哪认识的这种人啊。老爷说过,江湖中人靠不住,你趁早跟他断了关系吧。” 我与怜星无奈的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微微一笑,到也没有反驳,只是听着老人家吐苦水。来到酒窖所在,屋内通下地的台阶旁正守着一人,时不时望下瞄一眼,就好像那下面关着什么毒蛇猛兽一般。 “江琴。”我率先进门,招呼了一声。江琴抬头一看,欢喜的奔了过来,说道:“少爷,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来到地窖门口,往里看了看,说道:“大哥的事我来处理,你们先去给小姐准备晚饭吧。” 江廉应了一声 ,江琴也跟着走了。怜星向我使了个不必在意的眼色,转身出门。我看到他们都已走远,这才捧了油灯沿台阶下去。一层层摞有半人高的酒坛数过,果然发现不少的封泥都已开启。沿路一直寻到最里层,只见几只从西域运来盛放葡萄酒的木桶上,四平八稳的躺着一团黑影,时起时伏,还伴随阵阵轻微的鼾声。 我将油灯放下,走近推了他两下,他没有任何反应。 我换了种方法,捏住他的鼻子,他抬手拍开我的手,吧唧了两下嘴,翻个身继续睡。 我捏着下巴考虑了一下,见他怀中紧抱着一只略小的酒坛,便要将之取走。谁知这家伙抱得死紧,我怎么用力都取不出来,只好换了一样东西,转而去解他腰间的铁剑。 手不过刚按上剑柄,他便紧紧扣住我的手腕,双目陡然睁开,红光暴射,大喝道:“什么人?” “大哥,几天不见,你怎么变兔子了?”我对着他那俩血红的眼睛研究了一番,故意惊奇的询问。 他松了我的手,揉揉眼睛,含糊道:“是你啊。你还好意思问我。说了让你们赶紧回家成亲,我都到了你们却还没到。你是不是怕我喝了你家藏的美酒,故意不招待我?” 我坐到他身旁的酒桶上,看看边上横七竖八的空坛,说道:“你是酒神,我怎敢拦你的酒。知道你找酒本事一流,我家的藏酒,有没有我指引,都能被你找到,所以我在不在都一样。如何?这的酒味道不错吧。” 他舔舔嘴唇,拍拍身下的桶,回味无穷的说道:“恩,不错,早知道你家有这么多好酒,我就住你这不走了。当真羡慕你啊。” 他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又重新躺了下去。我随手拿过他放在一旁的那只小酒坛,说道:“既然这一窖的酒都能让你随便喝,你又为什么还要去挖我爹树下的那两坛女儿红?” 他眼一瞪,说道:“怎么?是你说的,江家的酒我可以随便喝,那树下的酒难道就不是你江家的酒了?” “是,那酒本也算是为你准备的,只是你却选错了时候。”我扭头看着他,说道:“那是怜星出生时,爹亲手酿造,埋在树下的。要等怜星出嫁时,才能拿出来。你提前喝了,本也不算什么,但那毕竟是我爹的遗物,你总得给我个交代吧。” 燕南天两眼一挤,一拍额头,又坐了起来,长吐一口气,说道:“你爹也是,闺女出嫁用的酒,好端端埋那做什么。害得我还以为有什么宝贝,起出来尝了尝,也不过如此。你想要交代是吧,这个算不算呢?” 他敲敲我手里的空坛,说道:“里面的东西,可是压在那两坛女儿红下面的,你拿出来看看吧。” 我依言倒过酒坛,摇了摇,到真从坛口掉下一只长方的青石匣。拿起匣子,看看燕南天,我微微皱眉,寻找打开的机关,摸到匣底有个熟悉的记号,便掏出了那块白龙纹玉佩当作钥匙。 一按一拧又一转,石匣轻易的开启,抽掉盖子,里面竟然还有一只木匣。匣上没有钥匙孔,只有一行数字,盒盖上雕满了枫叶,恰似四年前父亲托我做的那只密码匣。我按当时依他吩咐所定的密码,小心按了下去,果然顺利的开启了木匣。匣中什么金银财宝都没有,只有一卷帐册静静的躺在正中,好像专门等我前来一般。 父亲摆明了是要将这东西秘密的交给我,里面究竟有些什么? “你爹搞什么这么神秘,这东西,不会是你们的黑账吧。”燕南天又拿了坛酒躺着灌了起来,我忙着翻帐册,没有搭理他。 这帐册其实不算帐册,上面没有什么过多的数字,有的皆是那些江湖上的大人物近些年来与江家所有的交易。 某年月日,提供某大侠多少钱多少人,助其杀了多少仇家,铲除多少异己。 某年月日,提供某掌门多少钱多少人,助其霸占谁家的老婆,谁家的闺女。 某年月日,提供某帮派多少钱多少人,助其挑起对头多少纷争,剿灭多少帮会。 …… 一条一条的数下去,几乎涉及了我所知道的大半江湖,时间地点人证物证,一条条写的详细无比,直让我看得冷汗顺脊背而下。 这本帐册,就是一本定时炸弹,一旦公开,必定会颠覆整个江湖。父亲这些年,不会就是以此来掌控那些人那些事的吧。 我耐着性子翻到了最后一页,更被此章内容所惊,那一章虽然只写了一个人,一件事,却比前面那些人和事加起来都要震撼。 慕容影的师父,昔日的武林盟主,父亲的好朋友,邵棋邵博弈。他居然曾经向江熙提过亲,甚至这些年一直没有间断联系。 怪不得慕容影和魏霖的武功路数有些接近,原来这两人根本就是师兄弟。 我这些时候,究竟都在做什么?是信错了人?还是一开始就错漏了这颗棋子? 慕容影,我以德待之,以恩感之,希望你不要像你大哥一样背叛江家,这两败俱伤的局面,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只望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将你也纳入我的仇人名单。 胆叛江家者,虽远必诛! 第49章 四十八 落子黑白 “星儿,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怜星从进门一直到坐下跟我一起喝汤,一直当我手中的包袱是透明,看都不带看一眼。对她的举动,我十分不安,喝了两勺汤,实在忍不住,自己问了出来。 怜星一笑,说道:“我若问了,你当真会老实的回答?” 我尴尬的一笑,马上埋头喝汤,听她继续道:“枫哥哥,虽然我们还未成亲,但我已经把你视作丈夫了。身为妻子,一切皆以夫为重,我知道你做什么都有你的理由,你做什么,也都是为我好,所以我不介意你会有什么隐瞒我。不过,你也要明白,我如今能够依靠的只有你,望你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之前,先想想我,想想我们的将来。夫妻同命,你我永远都是一体的,我对你的心意,就如你对我一样。” 她顿了顿,又转了话头,柔声道:“汤快凉了,先喝完,有什么事情都先放一放,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说。你身体不好,该要多注意才是。” “哦……”我拿起勺子继续喝汤,埋头迅速的填满肚子,她收碗的时候又轻描淡写的说道:“家里的事,你不用太操心,我帮你盯着。从今晚起,我就住在前面的院子里,只隔了一堵墙,有什么事方便照应。你早点休息。” 门轻轻的合拢,我盯着门框上的雕花久久没有回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似乎是有点甜的发腻。家中有个如此善解人意的娘子,还当真是我这辈子做梦都梦不来的福分,头一次想要感谢父亲给我定的这门亲事,如能尽早了解了这些麻烦的恩怨,带着怜星隐姓埋名藏于市集,做一对最为普通的夫妻,今生就别无所求了。 暖意浮上心头,所有烦恼皆一扫而空。我打开包袱,搬出四卷账簿,随便翻了翻,又轻轻合上。星儿说要我保重身体好好休息,那便要改掉熬夜这个臭毛病,慕容姐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齐这些证据,不如就将这件事还是交给他们吧。 我满意的早早上了床,略略思索了一下接下来的布局,便沉沉睡去。第二日一早,我拿了那四卷账簿去了钱庄,巡视了一圈生意,来到二楼账房,一推门,便看到慕容嫣正在认真的拨着算盘算账。 “嫣儿。”我轻唤一声,掩上门,将账册放置于她面前。 慕容嫣站立起身,看看账册,面现疑惑,问道:“江公子,你这是……” 我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她对面,摆手道:“别叫公子这么见外,我比你大不了几岁,直接喊哥哥吧。” 慕容嫣面上一红,低头道:“嫣儿为江家做事,公子就是我的老板,怎能越界。” 我翻开账册,说道:“你弄错了。我让你所做的一切,并不止是为了江家,也是为了你们慕容家。” 慕容嫣低头道:“我明白。江老爷,和我爹都是被奸人所害,嫣儿虽想为父报仇,怎奈我们姐妹皆是一介女流,有心无力。公子不计前嫌,肯为慕容家撑腰,我们姐妹已是感激不尽,更何况,公子一直在为报仇之事奔走,千难万险,我们姐妹都看在眼里,这等大恩大德,只怕我们慕容家一辈子都还不起。所以还请公子不必顾虑,有话但讲,只要公子吩咐一声,即便上刀山下火海,我们姐妹也绝不会皱下眉头。” 我捏着下巴考虑了片刻,指指账本,问道:“你们姐妹都是聪明人,知道我为什么会让你们查这个人吗?” 慕容嫣看了我一眼,小声道:“莫非是公子已经找到了杀害我爹的真凶?” 我点点头,说道:“差不多,就算没找到,也抓到那条线了。” 慕容嫣身子一颤,两眼睁大,激动道:“公子此话当真?” 我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道:“倘若你当真想给你爹报仇,就按我说的去做。此事只准你们姐妹知道,不准透漏给任何人,连你们影叔叔都不能说,明白吗?” 慕容嫣连连点头,问道:“嫣儿一定谨守秘密,还请公子明示。” 我点点账本,说道:“你们姐妹办事,我放心,这些人是你们查出来的,具体细节你们也最清楚。这些账本你拿回去,交到当地官府手中,让他们查办这些人的贪污倾吞之罪,无论如何,一定要让这些人交代出他们的主子。必要的时候,使些手段,我只要一个准确的结果,其他的,你们看着办。” 慕容嫣略一思考,小声问道:“公子的意思是,要从这些亏空的账目上,钓出幕后的凶手?如此,当真可行?” 我站起身,说道:“这点小小的数目当然没什么用,我所要的只是一个声势。你去办吧,往后该怎么做,我会告诉你。记住,不要让慕容影知道此事。” 慕容嫣微 微皱眉,却还是一低头,应了声是。我推门出去,在街边一个其貌不扬的小茶馆寻了个角落,独自思考接下来的安排。 棋局已经布下,只是不知棋子会不会按我的安排去走。等待的日子里,怜星当真如她说的那样管起了江家内务,第一件事,就是人事变动。辞退了一部分人,调动了一部分人,可以说整个江家,除了江廉和江琴没有动,其他的人基本都被打散成了松碎的沙砾,而后,眼线们便就这么浮出水面了。 以前我也想过江家的眼线问题,但由于怕打草惊蛇,也就一直没能明目张胆的查。怜星此举正好应了当下我迫切需要营造的声势,对于那些被举报出来的眼线,我很顺理成章的将之全部送进了官府大牢,一威逼一利诱,再加那些已经被关进大牢的贪污犯们口供笔录,魏霖贪污亏空结党营私的罪名立即成立。 棋局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终于被启动。魏家那边传来消息,说江熙给魏源戴了二十多年的绿帽子,惹得魏家大乱,一直惊动到了京城。魏家官多势大,为保名声京官地官一起出面,硬是将那母子俩赶出了魏家。而事发之时,又恰巧碰上魏霖贪污之事败露,官府去魏家查案,魏源正好一肚子气没处使,被人三言两语这么一挑,两口酒下肚,直接口不择言把魏霖谋杀江熙包庇的事全部抖搂了出来。 人证物证都已掌握在手,我很是高兴得再度使出撒钱大法,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将满天下都贴上了魏霖的头像作通缉,于是乎这倒霉的两母子,忽然之间便失踪了。 “爹,你的仇,孩儿就快为你报了。公道自在人心,我不管什么江湖,什么血缘,欠了命就得还。等到最后那个人现身,我定会将他们一并送上断头台,用这些背叛者的血,以祭你在天之灵。”香插入炉中,青烟笔直竖起,畅通无阻。 我从父亲的灵位前站起,转身出了房门,伸出手,接住空中落下的那一小片冰晶,看着它无声无息的融化。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下来了。年关将近,或许,我该要陪着怜星一道忙和忙和过年的事,家中内务不好打理,想必她这些天已忙坏了。 陪着怜星一趟一趟的出去逛街,虽然没什么要买的,每次回家却总能提一大堆东西,一一数来,全是小孩玩的玩意。我们对过年的回忆,全部都停留在她八岁以前。自从她离开了江家,我与她,皆没有再过过一次快活年。 拣起小时候玩的那些东西,一道在屋里画年画编春联,暂时忘记了一些麻烦的事,整日的开心,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只是这开心,并没有维持多久,大人世界当中的沉重,便主动找上门来了。 “少爷,那位跟老爷下棋的故交来了。”江廉小心翼翼的前来报告时,我正忙着跟怜星一起做鞭炮。听他说完,手一顿,□□撒出来,落了几星至炭盆上,爆出几点炫亮的火花。 怜星接过我手上的活,问道:“是不是那位邵棋?” 我恩了一声,向江廉道:“你先去招呼,我随后就来。” 怜星待江廉走后,轻声道:“邵棋当年与我娘比武,只输了三招。论功力,他不比我娘差,你要小心。” 我答应了一声,洗了个手便出外迎客。来到前厅,只见侧椅上坐着一位白袍长者,须长三尺,面若冠玉,仿若画中之人,那份品茶时的气定神闲,到真不愧了昔日武林盟主的气度。 “前辈,晚辈江枫,让您久等了。”作为主人,我当先过去打招呼,邵棋亦将客套延续下去,起身拱手道:“贤侄不必客气,我与你父亲向来都以兄弟相称,你直接喊我邵伯伯便是,不必这么拘礼。” 我含笑回应道:“前辈身份非比寻常,晚辈怎敢随便高攀。眼见年关将近,前辈于此时南下,不知是有何急事?” 邵棋双目垂下,轻叹一声,苦笑道:“昔日我与你爹,与你姑母,可算得上至交好友。从少年时,就一直联系未断,虽不能说情同手足,也算得上肝胆想照了。你爹去世,我没来得及送行,心中有愧,一直为此耿耿于怀。你也知道,江湖上的事,瞬息万变,总让人应接不暇,直到年关将近,我才抽出空来到你家看看你爹。贤侄你不会怪我吧。” “前辈这是说哪里话,您还能记得我爹这个朋友,肯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他,晚辈已经感激不尽了。如不嫌弃,不妨在此多留几日,您喜欢吃什么,尽管说,我这就去让他们准备。”为表自己的诚意,我立即吩咐江廉去准备客房和饭菜。 邵棋却客气的拦了一下,说道:“不必这么客气,其实,我来此还有另一件事情相求。”他眉心微微一皱,向旁边看了看,低声道:“事关你姑母的安危,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50章 四十九 君子之争 邵棋的来意,我早已经猜到了。不过在局势对他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他还能谈笑自若的跟我拉关系,这份忍劲,倒是颇令人佩服。 我从了他的意,将他领到书房说话。所有人等皆退下,只留了怜星在一旁端茶应对。 也许是因为怜星在场的关系,邵棋显得有些不自在,在数次以眼神暗示未果的情况下,他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放下已被他喝得底朝天的茶杯,朝着跟怜星探讨茶道的我说道:“贤侄啊,你姑母江熙的事,你应当知道吧。” “您说的是哪件事啊?我跟姑母往来很少,也就是在爹出殡那会见了她一次,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我故意的询问,见邵棋叹了口气,说道:“此事在汉阳一代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说你姑母她……她与人私通,并且还育有一子。” “哦?真的假的?还有这等事?我还以为他们魏家出了魏霖这个败类已经是家门不幸了,没想到那龟孙子居然还不是魏家的人。这到有意思了。”我幸灾乐祸得骂了一句,惹得怜星在旁边掩嘴直笑。 邵棋本是温和的脸色变了变,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怎能这样说你表兄?不管他如何得罪了你,始终还是你的兄长啊。” 我轻声冷笑,说道:“兄长?前辈,你是不是还没看到城门口贴出的那份通缉令吧。我怎么可能有这么一个杀父仇人的兄长?” 邵棋叹了口气,说道:“你果然还是听信了朝廷的那些鬼话。贤侄啊,你可知这一切都是魏家在背后搞鬼?他们这是想借刀杀人啊。” “前辈,不对吧。那会他们来江南的时候,一家人还和和美美的,怎的没过半年,就开始自相残杀了?就算姑父姑母夫妻之间吵吵闹闹,也不至于要杀人吧。”怜星在一旁恳切的提问。 邵棋看了她一眼,答道:“怜星宫主,你有所不知,你们姑母性子十分要强,嫁入魏家之后,即刻成了掌家主母,一切大小事皆要有她来打理,自然会得罪不少魏家的人。那魏源性子懒散,又爱花天酒地惹些风流债,他们夫妻关系也一直不大好。所以,那红杏出墙的谣言一起,魏家人群起而攻之,她一介弱女怎能抵抗?魏霖护母心切,跟魏家的几位长辈动了手,再加那谣言里将他也牵连了进去,魏家人怎可能不恨?所谓官官相护,只要他们动了杀机,这几分通缉令又算得上什么?” 我摇头道:“前辈许是在江湖呆久了,不大明白咱们民间的规矩了。须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谣言不过是嘴上传传而已,但如真要让官府定罪,须得要有确凿的证据。倘若魏家人只是想要二人的性命,大可派私家的杀手去将之绑了回来。如此大张旗鼓的下通缉,必得上报天听,若是真的为诬陷,中间如有半分差错,那便是欺君之罪,要株连九族的。魏家的人世代为官,怎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就算他们自信能瞒得过皇上,又有几个官敢顶着欺君的危险替他们办事?前辈可别把官场那些事,想的太简单了。” 邵棋一顿,又说道:“即便如此,他们魏家也有足够的能力伪造证据,传言魏霖杀了你爹,不过是想让你与他们结盟,想借你的手杀掉你姑母他们母子。你现在不就完全相信了那些通缉令,而对你姑母的事情袖手旁观了吗?贤侄,你可千万不要中了奸人的计啊。” 怜星冷哼一声,说道:“前辈,爹是我们的爹,仇人亦是我们的仇人,该找谁报仇,怎么报仇,那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你一个局外人,什么都不知道,仅凭只言片语就想让我们相信你?黑白不过一线之隔,你觉得你眼前一片光明,但实际上,你什么都看不到,又有何资格来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我看,你不如就安安分分的做个观棋不语的局外人,小心别被人拉下了局,那可就没法脱身了。” “这……这又是什么话?”邵棋一皱眉,站了起来,说道:“老夫是看在与你爹多年故交的份上前来劝你,怕你一失足成千古恨那。倘若你当真中了魏家的奸计,害了你姑母一家,你可怎么对的起你泉下的父亲?此等大事,糊涂不得啊。” 我笑道:“前辈多虑了。您也知道,晚辈只是个做生意的,而生意人,最讲究利益二字。无利可图的蠢事,我当然不会随便插手。就像你说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谁都不知道魏霖到底是不是真杀了我爹。但官府罪名已定,我身为人子,理当敲锣打鼓送块牌匾给知府大人,不过是碍于姑母的面子,才没有亲自找上魏家去要人。我能按至今日,自以为是仁至义尽了,利我半分没有捞着,还得顶着慕容家的压力,如果你还要让我向他们母子伸出援手,在外人眼里,我不就成了杀父的帮凶,后果你能想象吗?此等亏本的买卖,是你的话,你会做吗?” 邵棋低头叹了一声,说道:“我知道,让你出面为她们母子伸冤,确实有些为难,但整件事只有你说话最为份量。如果能证明魏霖不是杀你爹的凶手,魏家也就不敢这么肆无忌惮了。你姑母的命就捏在你手上,你可得考虑清楚啊。” 我喝了一口茶,说道:“前辈,我 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我没理由帮。除非,你现在就给我找出证据,证明杀我爹的另有其人。否则,你如再要帮着他们母子说话,这江家恐怕就不会再欢迎你了。” 邵棋住了口,又坐回到了椅上,低头看了半天的地,沉沉问道:“你当真不愿给老夫这个面子?” 我好笑道:“你可能会为了一个没什么意义的面子,而放过自己的杀父仇人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地面沉默了片刻,说道:“江枫,你以为仅凭官府那些酒囊饭袋的能耐,能捉得住魏霖母子吗?就算是朝廷下了通缉,江湖中人也未必会买他们这个账。你就当真这么相信官府?” 我淡淡回应道:“我当然不信官府真有那个能耐能捉得住人。不过,既然他的罪行已经昭然天下,我为报仇,无论花多少钱都在理。江湖中人也是人,也得吃饭穿衣养家糊口,他们不给朝廷面子,不代表不给江家面子,不给钱面子,你说是不是?” 邵棋抬眼看我,低沉的问道:“你已经派人去杀他了?” 我抄着怀笑道:“我跟江湖是什么关系?哪有那能耐找杀手?只不过传了个口信给底下的生意,说谁能帮我报仇,他要多少钱我给他多少钱而已。” “好……好……”他闭了眼,连连点头,说道:“这天下,果然是财能通神那。”顿了顿,又说道:“倘若老夫要保他们,又自认不是钱的对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摸着下巴认真考虑了一下,说道:“当然是捉了我,吞了我的钱,再用钱去砸掉官府的通缉,堵住悠悠众生之口了。” “不错!”他猛然站起,手臂暴长,眨眼之间已至近前,五指成抓直指向我的颈项。怜星反应迅捷,长袖挥出,桌上的茶杯飞弹而起,不偏不斜正好跳进了他的掌中。茶水飞溅之中,我被怜星推到了门口,顺势打开大门,大声道:“来人!” 邵棋一掌拍至半途又收了回去,低声道:“你想喊人?” 我回头笑道:“江家的家丁都是平头百姓,对您来说,就是一群只会咩咩叫的肥羊,您怕什么?想走,我不会留你。想杀,我伸长脖子等你来割。只是,我这地方,好歹也是杭州城的名门望族,上下百十号人,只要还有一个活口,您的事迹就会在一天之内传遍杭州城的大街小巷。事关您的一世英名,可要考虑清楚。” 邵棋冷视了旁边的怜星一眼,说道:“有移花宫在你身后撑腰,你当然是有恃无恐。但你以为随便说说,老夫就会怕你吗?只要你在我手上,你们家的人谁敢胡说八道轻举妄动?” 怜星在一旁冷道:“邵棋,你不要以为这江家就是你的博弈山庄,跟一群平民百姓讲江湖规矩,你是老糊涂了吧。只要你敢动手,他们就敢胡说八道,我劝你最好老实点。” “你这黄毛丫头,有什么资格在此大呼小叫?”邵棋满面寒霜,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怜星,说道:“江家的人不是江湖中人,那么我教训你移花宫的人,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应当不会再有人横加阻拦了吧!” “你敢!”怜星柳眉一竖,寒意顿时自周身蔓延开来,我一见情况不对,连忙阻拦道:“前辈,你是保他们母子保定了对吗?” “不错!”邵棋咬牙坚决的应答,拳头捏的噼啪直响。我微微一笑,说道:“你要保他们,我要杀他们,火拼起来对谁都没好处。我死了,你的名声也坏了,结果一样要被江湖正派追杀,你又能保得了他们多久?” “……保不了……也要保……”他坚决的沉吟,目光凝重得望向我,说道:“为父报仇是你的责任,保护她们母子亦是我应该做的。我欠阿熙太多,一辈子都还不起,只要能保住她们母子的性命,赔上我这条老命又怎样?即便魏霖真的杀了你爹,我也得保他一命,就算是我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了。” 我轻叹一声,说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逆天而行,终不是办法。魏霖的命,究竟是归你还是归我,咱们只能看老天的安排,赌一局如何?” 他双目一亮,问道:“怎样赌?” 我一指门边的棋盘,说道:“咱们就以棋局为战场,你若能胜得了我,官府的事情我来协商,魏家那边我也来平定。魏霖的性命交给你,我可以不杀他,但是你须得让他在我爹灵前磕头认罪。” “好!”他点头道:“我若败了给你,江熙也好,魏霖也好,我会当即将他二人交至你手,要杀要剐,任凭你处置。” “一言为定!”我伸出手掌,欲与他击掌为誓,他亦举起手掌,响亮得与我击掌三次。在江廉慌慌张张带着人前来壮势的时候,邵棋撩起衣袍大步迈出门去,从众人中间走过,身形消失之时,只听他朗声说道:“明夜子时,再来拜会!” 第51章 五十 局定乾坤 邵棋与江熙的事情,江家上下,或许除了我父亲和我父亲的父亲,其他人并不知情。听江廉说,江熙年少的时候,是个呆不住家的主,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疯颠颠的像个男人一样在外到处乱跑,说那叫什么行走江湖,只不过每次离家出走个一个月,就会被家里的人押解回来,再关上大半年。 江熙骨子里的野劲,跟爹完全不同。我猜想,爷爷只怕就是为了断绝她的胡思乱想,才会把她嫁入那一户里里外外皆满溢势利之气的人家。 人的命运啊,真是可笑,越想要什么,却偏偏越得不到什么。她的江湖之梦破灭,便将希望加诸到儿子身上,只可惜她那儿子却将一身的本事用错了地方。 一天的时间,确实很短,向江廉了解完了江熙和邵棋的事情,我转而开始研究晚上的作战计划。 单论下棋而言,邵棋未必是我的对手,怕就怕他玩阴招,以武力来操控整盘棋局。人被逼至绝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只要能赢,或许我们各自都不会在乎过程之中的小小手段。 棋盘端正的摆在书房正中,茶叶是年初的龙井,余香清淡,很是润口。我看看天色,点燃了炉中的熏香,置于棋盘一旁,坐了下来,等待邵棋的光临。 家中上下已经打了招呼,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院,便连怜星,也只能在院外守候。孤注一掷的一战,自当要万无一失,决斗向来都得是公平合理的。 月上中天,子时已至,房门没有任何征兆的被推开,我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拨弄火盆中的碳火,说道:“既来了,那便开始吧。” 邵棋没有答话,关上了房门,踱至棋盘另一边坐下,良久,才说道:“你明知我今晚要来,怎的这院里院外一个人都没有安排?” 我放下了火钳,笑道:“您是前辈长者,江湖当中的神话,如果被人瞧见你吃败仗的惨状,那不是掉您的面子?” 邵棋呵呵一笑,说道:“你难道不知道老夫的外号吗?你就这么有信心一定会赢?” 我拂袖抹过光滑的棋盘,说道:“下棋与赌博差不多,七分运气三分手段,如今这局面,天时地利人和都于我有利,可说气势上,我已经赢了。” 邵棋笑道:“老夫虽是江湖粗人,却也知道骄兵必败这一说,江公子书读的比老夫多,难道就不怕大意失荆州吗?” 我轻轻点点棋盒,说道:“是输是赢,还是过过招再说。前辈是客,黑子白子由您定,请。” 邵棋一捻胡须,拿过黑子,毫不客气道:“既是如此,老夫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当下一子落定,抬眼看我,目中尽是慎重的敌意。 我无谓的一笑,轻落一子,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见他神色凝重,拈着棋子思索片刻,居然直接将黑子落至白子旁。 我看看邵棋,觉得这老头这一步很是奇怪,咬这么紧,他以为这是下五子棋呢? “前辈,别这么紧张,下棋乃是休闲雅事,放松点。”我无视他的路数,开始四面八方布局。他一句话不说,跟着我满棋盘的落子,神色越发凝重,每一步都会考虑许久。 炉中的香燃得正旺,门窗封闭,满屋皆是浓重的花香。只是这浓郁的香味,邵棋并没有注意,眼见满目黑白已交错至一起,似是拼杀得难解难分,他竟忽然改变了路数,不再紧跟我的步伐,开始在些不起眼的角落做文章。 我撑上棋盘,细致的观察了一下局势,然后不得不赞叹这个邵棋,确实有两把刷子。他之前咬我咬得那么紧,居然是在惑人而布阵。针对我的路数,而布下各种埋伏,到不失为一条简单的守城之计。只不过,需要守的是我,却并不是他,我没有堵他的路,他亦没有追杀我的心,再这么走下去,只怕得和棋了事,到时输的还是他。 我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前辈,这棋已下了大半,到此还未分出胜负,若是一直这么僵持下去,只怕通缉的赏钱,又要往上抬了。” 邵棋顿了顿,落下一子,说道:“布棋在精而不在快,时辰还早,急什么。” “是啊,你都不急,我又急什么。”说着,我落下一子,不偏不斜挤进了他的埋伏当中。邵棋一捻胡须,立即合围了阵势,杀掉我的一片棋子,笑道:“年轻人,棋道戒骄戒躁,你这慌不择路的,可是大忌啊。” 我无谓的一笑,说道:“我只是嫌那一片死棋太过碍眼,您帮我除去了,正好算作替我清了路。”手指携着白子落下棋盘,在包围圈外将星星点点的白连成了一堵不透风的墙。里面一片黑子冲不出,外面的援兵更是各自为营,难以相助。 邵棋面上笑容一僵,皱眉看了半天,说道:“你是故意的?” 我继续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说道:“下棋讲的是纵观全局,而非鼠目寸光。您跟了我一路,以为我不知道您在打什么主意?” 他脸色一白,抓着棋盘看了又看,而后一闭眼,撑上额头,说道:“我竟会被你牵着鼻子走了这么久!” 我笑道:“我早说了,下棋不用这么紧张,太过在意我的路数,您又怎能搏出自己的一片天 地?” “好,好!”他咬牙切齿的挤出了这么两个字,手指重重落下,几乎是将棋砸进了棋盘。黑子的埋伏圈,开始主动出击,想要将我的路切断,却被我弯弯绕绕看似零散的一条线,圈在了其内,如同如来佛手中的孙猴子,所有挣扎都似已无意义。 看着阻隔在白线当中的黑子一颗一颗被我除去,邵棋额上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手捻黑子在棋盘上空划了一圈又一圈,不知该动用哪路伏兵才能暂解窘困。 我慢悠悠的品着茶等他落子,正待出声催促,忽闻门外依稀传来怜星的呼喝声。侧耳细听,声音换成了一名男子,微微皱眉,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状况,但听碰的一声,风声猛然大作,激伐之意从门缝窗缝透进来,激得桌上烛火一阵荡漾,险些熄灭。 我起身护住蜡烛,身后的邵棋忽然扑通一声倒于地面。我回过头,一看他泛青的脸色,便已知道怎么回事,轻轻一笑,端了烛台回到棋盘边,蹲在他身旁,问道:“前辈,下不过棋,你也不用动武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你……你好卑鄙……居然下毒……”他瘫软在地无法动弹,只剩了一张嘴还能快活。瞧他那眼神,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我只能委屈的解释道:“前辈,你这可是冤枉我了。下棋这等风雅之事,理当焚香助兴,我只是怕半夜没精神,所以在炉里加了一些宁心香,谁知您居然连下棋也会妄动内息。这香本来无毒,只是你一动真力,即会如此,若是你安安分分的只是动脑子下棋,又怎会闹成这样?” “你下毒在先,竟还怨起我来了!江枫,枉我之前还对你存有三分敬意三分愧疚,事已至此,什么也不用说了。我不会把江熙魏霖交给你,想取他们的头,除非先取下我的头,你动手吧!”他大无畏的扬高了脑袋,怒目而视,等我动手。 我摇摇头,叹道:“枉你活了这么大岁数,怎的还会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那母子俩明明狼狈为奸,犯下此等罪孽,天理不容,怎的你还要替他们出头?我敬你是前辈,一再以礼相让,但你不能因为你跟江熙的私情,就让全天下人跟你一起当睁眼瞎。” “我只是相信阿熙,她不会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绝对不会!”他两眼圆睁,声音发颤,脸色青中泛着红,显然不是一般的激动。 我顿了顿,刚要说话,大门忽然被一股大力撞开,一个女人惊呼一声,跌了进来,揉身一滚,正好停在我脚下。 我扫了一眼地上的女子,惊讶的发现她居然是江熙,再抬起头时,门口的慕容影刚好与怜星对了一掌,巨响之下,两人亦被这股力道逼了进来。 我不明慕容影的来意,任由那两人在屋里上蹿下跳。瞥了一眼已经簇拥到一起的邵棋和江熙,眉心微微一皱,挨着墙绕过仍打的难舍难分的两人,悄悄将门再度合上。 “慕容小心,屋内有毒!”邵棋眼尖,连忙出声提醒。 慕容影和怜星同时一怔,居然就此停了下来,面上的惊骇之色,竟是出奇的一致。 我靠着门扬扬手,解释道:“没事,不过是点化功的迷药,这棋局赌的这么大,我总得采取点手段,以求完全的公平吧。” “棋局?”慕容影踉跄了两步,靠在桌边,撑着身子,迷惑道:“你们是在下棋?我师父……不是来杀你的?” 怜星靠着墙喘了口气,说道:“他如没有动杀机,怎会被迷倒?你们师徒俩都是一样,口口声声的江湖道义替天行道,行的就是这种道?为钱为权,你们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哥,真相已经大白,你现在就可以为爹报仇了!” 我抄着手说道:“真相早就大白了,我只是不明白,一家人有什么仇怨,竟然能闹到此等地步。我爹,究竟有什么可恨之处,让你们一个个处心积虑的要置他于死地。你们明知道,即便他死了,这江家也不可能会成为你们的囊中之物,又为何还要如此?我当真想不明白。姑母,你说呢?” 江熙扶着邵棋轻咬下唇,并不答话。邵棋亦紧皱双眉看着她,一言不发。屋里一时沉闷的有些过头,到是怜星撑到椅子边坐了下来,恶狠狠的瞪了慕容影一眼,说道:“你现在问他们有用吗?他们如能想通这个道理,又怎会向爹下手?亲缘血脉算得了什么?摊上了利益二字,所有人都会是生死大敌。” “怜星!你说够了没有!江老爷不是我杀的,你不要事事总是针对我!你应知道,我大哥也被牵连在内,如果不能为大哥洗脱冤屈,报仇雪恨,我们慕容家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慕容影怒吼了一声,转向地上的邵棋,问道:“师父,我最后再叫你一次师父。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我大哥?为什么?” 邵棋闭了眼,咬牙道:“我没有杀人。” “没有杀人?”我呵呵一笑,说道:“眼下各种证据都在证明,魏霖就是凶手,你却一直为他辩护,无论我怎么劝解,你都不听。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没有参与在内?” 邵棋不再言语,我又将目光转向了江熙,一再的逼视下,这个狼狈的女人终于开口,冷笑一声道:“行那,你们各个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欺负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当真是威风那。行,我认了,一切都是我干的,你们满意了吗?来啊,杀我啊!老娘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江家的人!” 第53章 五十二 人心难测 我用帕子包好了煮熟的鸡蛋,敷上已经高高肿起的半边脸,斜过眼,看看仍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燕南天,抢过他手中的酒壶塞给一旁垂首而立的江琴,说道:“谁让你给他酒的?拿走!” “是。”江琴听话的拿了酒便转出门去。燕南天这才止了笑,一拍桌子,瞪眼道:“我说二弟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总不能连口酒都不让我喝吧。” 我揉着脸说道:“昨晚上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情喝酒?好好一件事情弄成这样,这年还怎么过?” 燕南天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的说道:“要我说,你报了仇,理当摆酒庆祝才是。死的那个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何必为了她闷闷不乐。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叹了口气,说道:“她可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不论怎样,她总归是我的姑母,虽于我有杀父之仇,我却不能以晚辈之身而冒犯于她,即便要取她性命,我也不能亲自动手,只能交由官府发落。” 燕南天指着我道:“你看你看,迂腐不是。她都没拿你当江家的人,对你来说,她只是个仇人,杀了便杀了,谁能说你什么?你这性子啊,真是婆婆妈妈,我真懒得跟你们这些读书人打交道,烦!” 我苦笑一声,说道:“天生万物自有因果,谁欠了谁,只能由规则而定。跳过了规则,即直接纠缠在一起,理不清是非,只能令恩怨更加混乱。只要她认了罪,就算官府将她凌迟,也与我无关,公道在我,可以抵消她家人的一切仇恨。现如今她死在邀月手上,不论怎样,这账都还得挂在我头上,由主动陷为了被动,我就很难得再把握住魏霖了。” 燕南天神色古怪的看了我半天,而后摇头,满眼迷茫道:“我听不懂。”顿了顿,又问向坐在一旁一直低头不语的慕容影道:“喂,慕容兄,你听得懂不?” 慕容影轻叹了一声,说道:“不知道师父会怎样。” 我拍拍他的肩,安慰道:“邀月不会杀他,你放心。” 慕容影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如要来找你报仇,你准备怎么应付?” 我一皱眉,没有说话,燕南天在另一边接口道:“他还好意思来报仇?如果不是我二弟迂腐的放了他一条生路,他哪还有命回去?明明是他那老相好犯了事,还不明是非,硬是跑来护短,这可好了吧!唉,这女人那……真是英雄气短啊……” 我叹了口气,想起慕容影离开时,抱着依然僵硬的江熙,一步一步的挪动,踉跄不稳,好像已失去了前进的力气。他来的时候,风度翩翩,走的时候,落魄苍凉。不过一夜,人仿佛老了三十岁,那等折磨,我清楚的明白。 他既然爱她爱的如此之深,却为何不带她离开?对江熙来说,名利当真这么重要吗?抛弃了爱情,放弃的亲情,就算她拿到了江家的一切,又有什么意思? “影叔,你师父和江熙的事,你知道吗?”一想到邵棋看我时,眼底的恨,便不由得联想起前世的那些疯狂,血海蔓延至眼前,惨叫不绝于耳,心绪开始不宁,甚至怀有了一丝愧疚。 慕容影道:“师父一辈子都没有娶亲,身边也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就连我这个徒弟,也很少说话。他只是教我武功,只是告诉我应该去做些什么,对他的私事,我当真一点都不了解。当初听说了他和江熙的关系,我确实吓了一跳,怎么也不相信我一向尊敬的师父,居然可能会是我的仇人。我想要回去找师父问个明白,却在他家里找到了江熙,当时脑子一热,真想烧了那个博弈山庄。我真的不明白,以师父的为人,怎会被一个女人摆弄的团团转,连起码的江湖道义都扔到了一边。他能有今天,全是江家一手扶植,可他却真的恩将仇报,不光要杀老爷,还会来杀你……” 我轻叹道:“人心难测,皆看执念。他会成为今天的邵棋,说起来是江家一手促成,实际上只怕是他想要江熙的执念在作怪。如果因为无权无势才令他与江熙失之交臂,那他想要摆脱江家的掌控,自然也在情理之中。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江熙,只要江熙想要,杀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慕容影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放他走?” 我苦笑一声,说道:“人生最大的痛苦,并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支撑他一切的女人没了,你当他还能继续逍遥自在?看他那样子,或许不用我动手,他自己就会把自己了结了。人生在世,难得有情,生离死别,已算是最大的惩罚了,随他去吧。” 慕容影接着问道:“那魏霖怎么办?” 我放下鸡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他靠山已失,再加丧母之恨,不出多久,定会现身来找我报仇。对付他可比对付他老娘要简单许多。只要他敢出现,我就敢拿了他的人头去撤榜,说实在话,我还真有点舍不得用那么多钱,去换他一颗难看的人头。” 慕容影低下头,沉思片刻,问道:“那魏家怎么办?” “魏家……”我微 一皱眉,说道:“继续监视吧,尤其是那个魏源。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就不信他老婆儿子相继出事,他会真的无动于衷。” 慕容影叹了口气,站起身,说道:“或许真被你猜中了,他确实还在花天酒地,没一点动静。依我看,这个人若不是真的没心没肺,那就是深藏不露,想要牺牲他老婆儿子,令他自己置身事外了。” 我点点头,说道:“不管怎样,都不能对他掉以轻心。你先去吧,一有消息,即刻通知我。” 慕容影抱拳告辞,我起身送他出门。门一开,寒风直灌进领中,天色灰暗,似有一场大雪在酿。江熙已死,邵棋已经成不了气候,剩下一个魏霖也如同没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报仇的事可以说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心里却一点也不痛快。 摸摸还没消肿的脸,脑里跃出邀月通红的眼,我关上了门,一转身,只见燕南天正仰着脖子灌茶,而他的面前,正是一堆凌乱的鸡蛋壳。 我一皱眉,靠在门口嚷道:“喂,你饿鬼投胎啊,我敷脸的鸡蛋你也拿来吃!” 燕南天一口茶喝完,说道:“我是饿了,为了帮你报这个仇,我可是好些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要知道,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好不容易把江熙和邵棋逼出来了,你居然就这么算了。早知道你的仇是这么个报法,我就不去帮你传那些缺德话了。” “你以为我愿意就这么算了?如果不是邀月出手,那两人现在已经双双被押进死牢等着秋后问斩了。”再度摸上脸,总觉得还是火辣辣的疼,这个死丫头,臭毛病一点都没改,打人还是这么喜欢打脸。 燕南天道:“你把他们送交官府,不也一样是要他们的命吗?早点晚点,有什么区别?更何况,邀月如果不出手,你那条小命早就玩完了,还报仇?你报哪门子的仇?我真搞不清楚你那脑袋里究竟在盘算什么。你那大妹子大老远从云南赶过来,救你一命,你不光不谢谢人家,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人家吼了一通。这委屈,换了谁都受不了啊。邀月只赏了你一巴掌,还算轻的,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次算你走运,下次指不定那一巴掌就拍你天灵盖上去了。” 我皱眉道:“你怎么光帮着她说话?现在挨打的人是我!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燕南天道:“谁有理我就站在谁那一边。你啊,该打!” 我奇怪道:“我怎么该打了?明明是她胡闹在先,坏了我的事。我教训她两句不应该吗?” 燕南天道:“那叫胡闹吗?如果不是她先到一步,我也会出手,一时情急杀了人,莫非你还要跟我翻脸不成?” 我无奈道:“大哥,那不一样!你要知道,她杀的不是别人,是她的亲姑姑啊!不论对错,这本就是忤逆之罪。弄成这样,你教我以后怎么放心把江家交给她?” 燕南天两眼一瞪,蹭得站了起来,问道:“你要把江家交给她?你糊涂了?” 我一拍额头,当真后悔自己情急说漏了嘴,一声叹息,说道:“不错。等到一切麻烦事都解决完,我就带怜星离开,把江家还给她。” 燕南天怔了怔,走近两步,问道:“这是她主动要求的?你当真就这么答应了?” 我点点头,说道:“这家业,本就不是我的,迟早都得还给她。我不答应,难道还真的霸占一辈子不成?” 燕南天皱眉道:“二弟,你好糊涂啊。移花宫虽暂时被慕容影压制,根基仍在。你把这么大一笔财富给了邀月,那不是在助她风云再起,称霸江湖吗?到时候这江湖之中,又得打的昏天黑地,你这完全是在助纣为虐!不行!” 我奇怪道:“你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把本就属于她的东西还给她,怎么还跟江湖武林扯上关系了。你想得太多了吧。以邀月那事不关己的性子,怎么可能称霸武林?你太高看她了。” 燕南天一瞪眼,说道:“怎么不可能?江湖之中,弱肉强食,她得了那么一笔钱,如果不扩充自己的势力,就马上会被别人吞并。论野心,或许她确实没多少,但你看看历代移花宫的行事作风,横冲直撞的,如果不成为一方霸主,谁买她的账?” 我抓抓脑袋,说道:“我就算不给她钱,她也一样横冲直撞,影响不大吧。” 燕南天正色道:“你是见多了钱,所以不在乎。但江湖之上,像你大哥我这样的穷光蛋那多了去了,谁人见了钱不眼红?这件事不能这么着,走,现在就去跟邀月说清楚。”他不由分说,拉了我便走。 我跟着他走出几步,无奈道:“她昨夜就被我气跑了,你上哪找她去?算了,管那么多干嘛。你不过是个酒鬼,江湖安危跟你有什么关系,有酒喝不就行了。” 燕南天头也不回道:“谁说与我无关。身在江湖,就得以武林安危为己任。你不管的事,我得管。找不到邀月,找怜星说也一样!总之,你这份家业,绝对不能给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