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从忽悠刘备开始》 第1章 我不想被灭口 中平四年187,二月初一,中山治所卢奴县。 朔日的夜晚,月球正运行在地球与太阳之间,自然是月黑风高。 本郡张督邮的宅院中,一个仆役小厮端着壶酒,正要送去书房。 仆役姓李,没有名字,大约十五岁年纪。因为怕打扰主人公务,他走路几乎没有声息。 走到书房墙角时,屋内忽然传出咕咚一声闷响。 多年伺候人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不该贸然进去,所以他就从窗缝往里偷窥。 结果就看见胡书掾口吐白沫栽倒在地,而张督邮表情冷厉无动于衷。 小李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无声拔腿就跑。 不该看见的事情绝对不能看 跑回仆役睡觉的柴房后不久,院子里就嘈杂起来“不好啦胡书掾急病暴毙啦快知会他婆娘来收尸” 小李内心忍不住恐惧什么暴毙明明是被暴毙估计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被灭口了吧 他越想越怕,咕咚一声晕了过去。 幸好柴房里就他一个人睡,这个混乱的夜晚倒也没人注意到他。 在北方的冬夜里随随便便吓晕的人,往往都会在后半夜凄凄惨惨冻醒。 几个时辰之后,李俗瑟瑟发抖地醒来时,体内已经换了个灵魂。 摸着自己瘦弱的新身体和褴褛的破衣,他赶忙摸黑扒拉几束柴草往身上盖。 随着寒意渐褪,他才有心思整理脑内混乱的记忆,过了几分钟,总算稍稍接受了“穿越”这个事实也算他运气好,夺舍的时候,还继承了一些肉身本尊被吓晕前的记忆碎片,所以好歹勉强知道现在的年代、地点、近况。 貌似这小厮也姓李,没有名字。正好方便了李俗将来取回本名、再自取个表字。 “日,老子明明只是加了个班,又通宵肝扶汉室,怎么就阿秋,真特么冷,也不知道几点了。” 昨天李俗还是个30多岁的佛系白领,职业是谈判专家。 他明明记得那是2019年5月23号,也就是全面战争三国的首发日。他原本想得好好的,一下班就回家匡扶汉室。 谁知傍晚遇到个突发案子,害得李俗不得不加班那是一个被老婆绿、同时生意破产的男人,想跟老婆同归于尽。 李俗赶到现场,用“兄弟这点挫折算啥,你看男足都踢成那样了,不照样吃得下睡得着活得有滋有味”的经典话术,让对方重新燃起求生欲,也为男足又积德了十四层浮屠。 就因为加班耽误,李俗回家已是深夜。他不甘心睡觉,就匡了一通宵。 天地良心,他本意是想灭了袁术就睡觉的 可惜,有些东西你一旦进入“下一回合”的魔咒之后,就出不来了。 最后咕咚一头栽倒,醒来就在这了。 接受现实之后,李俗不由一声长叹 “唉,穿越好像也没那么爽。再也没空调吹,没游戏打,没冰淇淋巧克力吃,不能天天泡温泉做马沙基,刚穿过来就差点儿特么冻死也不挑个锦衣玉食的身体穿” 与很多人意淫的“向往穿越”不同,李俗其实不是很想穿越。 主要是因为他对原先的生活挺满足。 就好比后世央视萨贝宁那个访谈节目上,问王石想不想重生一次、回到年轻,王石果断说不想因为王石这辈子就够成功了,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重生了未必还有这么好运气、再把万科做那么大,他干嘛要重生 如果每期彩票的号码都是真随机事件,那么中了大奖的人肯定是最不希望重生的。 李俗也算是高材生、社会精英了。他09年本科毕业于外交学院,博弈论的成绩全年级第一,口才又好,是同学们公认的老阴哔。 只因赶上次贷危机,没什么应届好工作,不得不留校读研,熬到12年被隔壁公安大学招去当讲师,后来又辗转到一线。 他的事业也挺成功,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当初教书时就因为表现好,才有资格参加公安大学出版社那套谈判专家话术的教材编写。昨晚那套用国足劝人找回求生意志的话术,也是他首先发明、并写进教材里的。 或许有人会奇怪这种高材生怎么会沉迷游戏不该一心拼事业吗 这就要说到李俗的脾气了,那就是他这人比较佛系,工作全凭兴趣,也就是典型的“聪明但不努力”。 他一直觉得,后世那个社会,其实对于低欲望的男人很友好。只要你不想繁殖,就不会被生孩子警告,也不会被逼彩礼和买房。 加上李俗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父母是那种早早签了遗体捐赠协议、连墓地都不买的开明人士。爹妈都不在乎传宗接代,他当然更轻松了。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穿越这个事实已经改不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李俗适应了一会儿,接受这些现实后,就开始思考建设性的问题来到这个汉末乱世,我该怎么办 反正天还没亮呢,柴房里黑漆漆的,闲着也是闲着。先瞎几把意淫规划一波。 “自己争霸立国算了,这个肉身出身太卑贱,一点资源都没有。关键是我既没有武艺也不会打仗啊,而且也不屑于花那么多心思笼络人心,还是给人当个谋士、混场名声富贵吧。” 略一思忖之后,本性佛系的他,就把争霸这个选项排除了。 前世越是有社会阅历,他就越知道,当大领导需要的驭人之术是很烦的。 别看李俗口才好,又能洞悉人心,可他是个孤高内向的人外向和内向,不是按是否擅长交际来判断的,而是看能不能从社交中得到快感和能量。 就算一个人交际手腕很差,但只要聚会能让他轻松愉悦,那他就是外向的人。 反之,就算一个人交际手腕很高明,但他把社交当成工作应酬。别人唱个ktv是休闲放松、他唱ktv后反而觉得更累更憔悴,那这种就是内向的人。 李俗就属于后者,他有严重的智力优越感,每次跟蠢人聊天都会让他烦躁,所以他非常有自知之明,不能亲自争霸。 要知道,曹刘那些开国之君,都得有礼贤下士、人尽其用的禀赋才行。 哪怕遇到个纯保镖型武将,武力值90多智力值个位数,曹刘也能耐心笼络,可李俗绝对没心思去哔哔赖赖。 而且当丞相能享受到的荣华富贵,跟皇帝也没差了,主要是亏在不能世袭。 但李俗昨天还是个连儿子都不想要的佛系男,所以这点劣势直接被他无视了。 不能争霸,剩下的就是辅曹辅刘选一个,争取高官显爵荣华富贵。 李俗在心中捋了一波“嗯,现在是中平四年,曹操都快升典军校尉了,跑去拍马屁也不一定被重视。还是刘备好,他现在应该还只是安喜县尉,咱正好可以雪中送炭。 辅刘还有两个关键好处,一个是刘备就在中山,离咱近。另一点就是不用担心君主因为血统自卑感而乱杀功臣光武帝刘秀就没有杀功臣,因为那时天下人都习惯皇帝姓刘了,刘秀不需要猜疑链。” 李俗觉得后面这点是最关键的。 当然他也不是说“曹操如果在生前就统一了天下,也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只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涉及个人安全的事情,他不能冒险试探假设,还是按最稳的来。 李俗就这么在寒夜中瑟瑟发抖地捋顺了未来的出路。 因为过于入神,也没意识到天色渐明。 直到一脚踹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李俗惊觉抬眼,便见一个壮汉应声晃进柴房,原来是督邮掾王二。 王二有些武艺,负责帮督邮缉捕抓人,是府上的红人,平时也没少欺压李俗等仆役。他跟昨晚死了的书掾,一武一文,算是督邮的左臂右膀。 李俗瞬间肾上腺素飙升,暗暗戒备糟糕,难道是我昨晚目睹灭口经过的事儿,被发现了 幸好,王二只是颐指气使地用皮靴踢了踢李俗“不知主公今天要奉使君之命出巡你这厮竟起这么晚跟俺过去,主公有事吩咐”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见不是东窗事发,李俗便揉了揉膝盖,酝酿个尽量谦卑的表情,赔笑道“让王哥劳心了。” 然后就跟着去了内堂,到门口时,王二先入内禀报“李三带到。” “你先下去吧。”督邮大腹便便地箕踞在席榻上,挥退了王二,然后眯缝着眼上下打量李俗,问道,“记得你跟胡茂学过识字” 胡茂便是昨晚被暴毙的书掾。李三在府中仆役里算是上进的,认得些字。 李俗小心地答应“某俺确实认得几字,多亏胡书掾这两年提携,没成想他竟然” 督邮思索了几秒“本官今日便要巡视郡南三县,胡茂这事儿来得突然,现在缺个书掾,你就暂时打理一下吧。” 李俗内心本能反感,不想身处危境。 但他也知道这事儿不能明着拒绝,心思迅捷地酝酿了一下反应,便演技颇佳地附和道“多谢老爷抬举只是某识字不多,怕误了事儿。” 督邮无所谓地摆摆手“无妨,急用的字认识就够了过来看看,这里有份朝廷文告,上面的字可认得” 说着,督邮就把一片木牍推了过来。 呵呵,居然觉得识字少是优点李俗心中愈发戒备,硬着头皮谨慎地拿起木牍。先扫了一眼,看看有没有不该认识的敏感字。 幸好没有。 这是一份冀州发到下属各郡国的文告、又附上了本郡长官的批示,一共提了两件事儿。 先是说去年年底、前任冀州刺史王芬在任内暴毙,近日朝廷新派了贾琮接任,让各郡配合贾刺史的工作。 然后,又传达了“冀州各郡,凡有因军功为长吏者,当沙汰”的朝廷文件精神,要把前几年因为讨黄巾得官的武将都撸掉。 读到这里,李俗心中闪过一念这不就是三国志上那道撤掉刘备官职的公文么 那么眼前这个督邮,也就是历史上被“怒鞭督邮”的那一个了 可是,督邮作为区区一个监察官员,身上到底能有什么大秘密需要隐瞒呢大到要杀害自己书掾灭口的程度难道昨晚猜错了胡书掾和督邮是另有恩怨比如胡书掾睡了督邮的小妾、督邮怕明着杀丢脸不成 李俗正在惊疑不定,他一眼瞥到了木牍末尾处的本郡长官公章,然后脑子里“轰”地就想起一件大事来。 “这个玺印是中山相张纯张纯” 第2章 先攒一波怒气值 李俗夺舍的这个肉身李三,原本并不知道现任“中山相”是张纯,所以李俗继承其记忆时也不知道。 这并不奇怪后世你拉个名牌大学生,他也不一定报的出本市市长是谁。 何况李三原本只是个仆役,大家平时聊天也不敢提及使君名讳,所以只知道使君姓张。 因此,直到看到印玺的那一刻,李俗才瞬间回忆起张纯是谁。 毕竟这人在汉末太有名,哪怕后世只读过三国演义的普通人都知道。 中平年间,天下最大的两股反贼,便是南边的区星,和北边的张举张纯。 长沙贼区星一年不到就被平定了,也因此成全了孙坚的功绩。让孙坚从县级跃升到郡级,被封为长沙太守,捞到了后来成为一方“诸侯”的资本。 张举、张纯之乱则厉害得多,前后蔓延了幽冀青三州之地,持续两年多,还导致了青州黄巾复燃。巅峰时张举称天子,张纯称大将军。 在平定举纯之乱的过程中,也崛起了两路诸侯,分别是幽州牧刘虞和奋武将军公孙瓒,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只是没想到,后来的大反贼张纯,如今还是根正苗红的朝廷命官、刘备的顶头上司。 想明白这点后,李俗也理解昨晚胡书掾的死因了估计他是看到了某些本该“阅后即焚”的谋反证据吧。 这些内心活动,看似复杂,但其实也就花了几秒钟。 一旁的督邮,见李俗读公文读着读着停下来了,有些不耐烦“怎的不读了可是有字不认得” 李俗立刻惊醒,意识到此刻不能耽误,连忙附和“是,俺别的还好说,只是这文末的印章,实在不会念。” 督邮听说只是不认识印文不,顿时满意地嘲笑 “印玺是篆文所刻,尔等粗鄙之人当然不认得了不过不打紧,只要认识些常用的隶书就够了,这次你便先客串几日书掾。 待此间事了,若确实表现卓异,就正式提拔你。去吧,把文告都整理好,辰时出发一会儿先去安喜县。” 督邮嘴上说得好听,内心其实已然把李俗当成了特殊时期权且一用的工具人、消耗品。 “是”李俗表面谦恭,连忙收拾那些木牍和蔡侯纸的卷宗,内心却是暗忖 你们这些反贼如今应该还没做好万全准备,处在预谋期吧 老子怎么可能跟着这些注定要灭亡的垃圾混而且督邮如此凶残,万一露出任何蛛丝马迹,说不定咱也有被灭口的风险。 如果督邮一直把他困在这卢奴县,李俗手无缚鸡之力,一时倒也无法逃脱。 可既然要去巡视安喜县,那当然要借刘备之手弃暗投明了 李俗一边收拾,内心一边觉得历史上刘备原本就把督邮怒鞭了个半死不活。现在自己只要设计吐露一些真相,让刘备杀督邮并不是难事。 这事关键在于如何快速取信于刘备、以及防止刘备跟督邮对质。 虽然有些复杂,但自忖以他前世金牌谈判专家的口才和智商,并不是想不出计谋。 而且这事儿也不是算计刘备,而是双赢。 刘备本来是应该丢官的,现在跟李俗一起告发谋反的话,不但不用丢掉县尉,还能反罪为功得到进一步的晋升。事后刘备会因此感激他的。 至于李俗自己,也能借此一举摆脱打杂仆役的卑贱身份,洗白捞个功名。 毕竟天下已经有点乱了,在这种乱世,不捞点身份还怎么自保混下去 而且,要告发郡守郡国相谋反,至少要找州级告发,也就是要去冀州州治邺城。 自己一个没有武力值的瘦弱少年,还没盘缠,兵荒马乱根本去不了邺城。但是跟刘备联手后,这些就不算事儿了。 他得抓紧这段时间,赶紧多读一些朝廷公文,以便掌握更多蛛丝马迹。 到时候才好倒果为因、把自己知道的历史结论,夹带私货掺杂在公开信息里。 真瓶装假酒,逆推得有鼻子有眼的,那样才好忽悠刘备不是。 毕竟,他总不能直接铁口直断“张纯要造反”,谁信啊。 半个时辰后,李俗虚与委蛇地帮督邮准备好了文案,一行人就出发了。 除了王二和李俗之外,督邮还带了十个类似衙役的护卫,都有弓箭佩刀。毕竟官员乱世出门,大多都会带点保安。 一路上,督邮还警告敲打了王二等人,说是此去不许收受好处门敬,凡是他称病不见的客人,一律不许放进来,连通报都不许通报。 王二不明所以,只能唯唯答应。李俗却知道,督邮这是不想给刘备求情的机会。 卢奴到安喜不过几十里,顺着恒水午后便到了。 进了县城后,督邮先把一份抄录的文告木牍递交到县衙,跟县令交割,表明了此行的来意。县令也招待了顿酒席,然后送督邮回驿馆歇息,明日才算正式办公。 不一会儿,“郡里要沙汰军功官员”的消息就在安喜县官场上传开了。那些靠军功爬上来的官员,便开始人人自危。 王二和李俗一直在驿馆门口闲逛观望,李俗望眼欲穿地等到接近申时,才看到三个大汉联袂走来。 当先之人大约一米七几,双耳垂肩,双手过膝,身着华丽的大红色绸袍,还绣了纹边。 身后一左一右,一个红面长髯身高两米。另一个则是钢针一样茂密的络腮短须,脸型跟晒黑了的古天乐差不多,身高一米八几。 走到近前,为首那人便朝王二和李俗拱手“两位上差,还请行个方便。便说安喜县尉刘备,求见督邮。” 李俗松了口气果然是刘备 唯一让李俗意外的是,刘备自报家门时居然没说“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 但随即一想也就释然了如今大家就在中山本地。你是汉室宗亲,那就意味着你所有堂亲戚都是汉室宗亲,有啥值得显摆的 估计全中山能找出几千个靖王之后。 一旁的王二反复搓了搓手,似乎是收孝敬的职业瘾犯了,不过路上督邮警告过他,他只能惋惜地拒绝“督邮身体不适,今日不能见客,三位请回吧。” “我大哥好心求见,你敢”张飞差点儿就怒了,幸亏关羽一把拉住。 李俗见状,连忙插手,假装劝说王二“王哥,虽然老爷有吩咐,但咱也不能得罪了地方官员。不如我跟他们分说解释,免得伤了和气。” 王二压低了声音呵斥“主公不许放人求见、不许收孝敬” 李俗不卑不亢地低声反呛“我又没收,我是帮主公维护官场关系这里是人家的地盘,闹破脸只怕你我都讨不到好吧 你要是不服,到时候我自会和主公分说我是书掾主公不方便的时候,官面上的事儿我说了算” 李俗最后这段话很嚣张,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为的就是激怒王二。让他去督邮那儿告状,最好激化矛盾、引起督邮心虚、胡乱脑补。 怀着奸谋的人,你就是要刺激他,他才会露出更多破绽,便于李俗乱中取势。 说着,李俗就不顾王二的阻挠,直接拉着刘备一行,借一步说话。 王二在背后恨得暗暗咬牙,却也没法直接阻止。因为他虽然资历深,可文武分工本来就是这样的,武掾只管抓人缉捕,书掾才负责官场迎来送往。 “这厮才做半天书掾,就如此猖狂小人得志好,且让你得意一时三刻,等主公晚上休息的时候,看我不告你个吃里扒外” 刘备并不知道李俗和督邮、王二暗地里的恩怨,他只见李俗帮他说话,心中便对这位上差颇有好感。 借一步走开之后,他立刻盛意拳拳地邀请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有何教我不如到舍下饮酒叙谈。” 刘备在挺礼贤下士这方面还是很厉害的,何况如今正有求于人。 汉朝市井商业不是很发达,北方小县城酒楼也少,茶肆更是不存在,请人喝酒都是回家喝的。 李俗也拱拱手“在下李俗素,表字伯雅,今年一十八岁。张督邮原先的书掾胡先生,最近急病暴毙,某因此得以补阙。” 表字是现编的,年龄也随口虚报了三岁。至于名字,“李俗”这名字放在后世那种开明的社会倒还不至于惊世骇俗,既然回到了汉末,他也考虑到社会压力,决定还是换个朴素些的近音字吧。 他怕太年轻让人觉得不靠谱,而且这次立功之后,如果要授官或者哪怕只是得到一些吏职,年纪太小也是个障碍。 刘备“原来是李先生,书掾虽非显职,但如此少年有为,异日前途不可限量。遥想备十八岁时,还在雒阳卢尚书门下求学,识字数恐怕还不如先生。” 李素“不敢当,某无缘拜访名师,不过是跟着胡书掾略习文字,自寻些书简攻读罢了。” 大家互相熟络一番,便叙谈着回县尉府。 李素注意到,刚才张飞在听说他只是打杂出身后,就有些不屑。 他心中不禁莞尔看来张飞果然是个“名士控”,看重名声和血统。历史上刘备入川后,张飞对刘巴等蜀中名士,可是巴结得不得了。这种人很容易错过寒门贤才,也很难跟普通士兵处好关系。 这一点上,关羽恰好相反。 听说李俗是自学成才后,关羽居然忍不住主动搭讪“不知先生自学、治何经典某研读春秋数年,如若有暇,可与先生交换。” 李素微微一笑,随口答应了关羽。 关羽要是晚生两千年,估计就是个“读书有用,文凭无用论”分子,觉得“什么清华大北大,不如胆子大”。 说不定此时此刻,关羽脑中就在这样心理暗示小李都能自学当上督邮书掾,我这种自学春秋的人,有朝一日当然也能成为名臣 一股“同为成教自考人”的戚戚共鸣,油然而生。 回府后,刘备谦让了一番,四人分宾主坐定。 张飞慢吞吞地起身拿酒,却被关羽抢先,亲自给刘备和李素斟满一大漆碗。 酒水清冽,这还是李素穿越后第一次喝到酒,入喉时觉得绵密细润,估计有接近二十度,心中微微赞叹。 这种清酒其实叫“中山冬酿”,在汉末是很有名的。当世大儒郑玄在注释周礼天官酒正时,解释什么是“清酒”,就以此举例“清酒,今中山冬酿接夏而成”。 其他郡产的浊酒、黄酒,酒精度数可能也就十度以下。在没有蒸馏的时代,中山冬酿已经算很好的高度酒了。蒸馏后估计就是衡水老白干 “好酒。”李素喝完,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刘备见他对酒很满意,也放下漆碗,趁机双手扶膝、郑重问道“先生,督邮此番托病、不许我等陈情,不知究竟何故备自问为官与民秋毫无犯,地方肃然。纵然是因军功得官,但到任两年、政绩已足以自明,心中实在不甘。” 第3章 什么?州郡两级领导都是反贼? 刘备的问题,李素心中当然早有答案。 但,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江湖是人情世故。 最忌讳的就是交浅言深。 否则你就是说了,别人也不信啊。 所以,李素必须先铺垫一下背景和情绪,让刘备自己潜移默化形成“张纯和督邮确实有对朝廷不满的动机”的印象。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玄德公,有些话,作为督邮书掾,本不当对外人讲。但我不忍见玄德公这样赤心忠于朝廷之人,被小人构陷,才不得不说。一会儿无论听见什么,还望玄德公为我保密。” “你我一见如故,先生高义,备岂有出卖朋友之理,出君之口,入备之耳,再无第五人知晓。”刘备理所当然地打包票。 出来混的,不能卖线人,这是基本职业操守。 刘备有此承诺,基本上也就堵住了他和督邮对质的可能性。 李素点点头,这才放心地继续说“那玄德公可知,此番朝廷沙汰冀州军功官员,起因为何为何贾刺史一到任就立刻动手去年暴毙的前刺史王芬,玄德公又有多少了解” 刘备还没接话,张飞已经有些不耐烦“别卖关子了,咱也就知道王刺史是个大名士,名列八厨。别的都不知道,先生直接说重点吧。” 汉末天下名士,以“三君”为首,其次八俊,其次八顾,其次八及,再次八厨。 厨者,本身才学德行不足,全靠慷慨疏财、急公好义而得名。 “翼德不得无礼你那毛病可改改吧。这些名士品级,本就不值细究。盖因党锢之年清流难以为官,缺乏朝廷认可,才退求其次互相标榜。如许劭之月旦评,若是早二十年,哪有人如此追捧” 刘备不由呵斥了张飞一番,才转向李素赔笑道,“舍弟喜欢巴结名士,让先生见笑了。恰才所问,备实不知,还请指教。” 李素微微点头,继续铺垫道“那就说来话长了,此番冀州官场的动荡,说到底,远因肇始于王芬他其实是谋反未遂,畏罪自尽的。而贾刺史接任之后,奉命沙汰冀州官场,也是为了清洗王芬党羽余毒、向朝廷表忠。” “什么王芬居然谋反”刘关张三人齐声大惊,连刘备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有些齁不住。 幸好刘备反应快,立刻吩咐“二弟三弟噤声听先生说” 张飞犹然有些不信,嘟囔道“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全无消息不会有假吧。” 关羽倒是冷静些,他捋着长须凝神思索,分析道“这么说来,倒也并非全无蛛丝马迹大哥,你可还记得,去年年底,曾有传言说今上要按例回河间郡潜邸省亲。 沿途各郡县,还为此肃清过一次盗贼,说是以免道路不靖,咱当时不也立功受赏了么。可后来省亲莫名其妙取消了,莫非就跟王刺史有关” 李素不由投去嘉许的目光,暗忖关羽果然智商还挺敏锐的。 关羽提到的这事儿,涉及到一个背景,那就是桓灵二帝,都不是先帝子嗣。东汉后期连续幼君继位,都是没生子就死了,所以只能找外藩入继大统。 桓灵分别是河间王刘开的孙子、曾孙桓灵之间为堂叔侄关系 因为是以河间王后人入继大统,灵帝在位期间,偶尔会北巡一下,从雒阳回河间老家玩玩。 王芬之所以敢动手,也是仗着河间在冀州,他计划以防备黑山贼为借口、调动冀州数郡的兵马,然后等灵帝北巡路上逼宫废帝。 但后来朝廷起疑取消了北巡,还招王芬进京,王芬就彻底抓瞎了,只能畏罪自尽。 朝廷也怕丢人,加上之前只是怀疑王芬不轨、并没有抓到真凭实据的铁证。见他自尽了,也就没公开死因,算是承认“任内暴毙”。导致冀州下面各郡的基层官员,其实是不知道王刺史死因真相的。 不过李素说出这些来,并不会惹人怀疑情报来源。因为他算是“郡守秘书的秘书”,知道这些也很正常。 他就把上述细节大致说了一下,最后总结道“确如云长所言,今上取消北狩,正是由于怀疑王芬谋反,想废帝另立合肥侯。” 刘备听了,颇为郁闷地叹道“诶,王芬这厮,也算是清流名士了,怎会如此大逆不道,他究竟图啥” 李素“无非是因为今上信任宦官罢了。王芬早年因党锢罢官,还是黄巾乱起之后,卢尚书谏言朝廷解除党锢、才重回仕途,因此深恨宦官、想借废立诛尽宦官。” 王芬其实就是个妄人,这事儿也完全是异想天开,所以聪明人都不会跟他干的。 历史上王芬试图找过三个朋友同谋,分别是曹操、华歆和许攸。 曹操严词拒绝,华歆委婉劝阻,只有许攸表示精神上支持他。 张飞在一旁听了这波分析,越想越气“王芬这贼厮鸟自死也就罢了,还连累那么多人对了,先生刚才说王芬事败之前,曾以备御黑山贼为由调集各郡兵。 那岂不是去年缴黑山出力越多的,反而越被朝廷猜忌么难道督邮就是因此才称病不容我等陈情、非要沙汰大哥的官职可我等确是忠心为国、保境安民才卖力剿贼,上官怎能不辨是非” 李素听了,心中暗喜本来他就想让刘备觉得张纯“赏罚不分、牺牲刘备摊派罢官指标”。 现在,张飞这暴脾气主动把这一点脑补出来,倒是省了一些口舌。 李素便跳过了原计划第二阶段的忽悠话术,直接摆出一副“同情忠良”的心有戚戚焉神态语气,叹道“其实还不止如此” “请先生尽言”连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刘备,闻言也嘴角法令纹微微抽动了一下,显然是怒气值攒到了一定程度。 “中山相张纯与督邮,此番之所以非要罢免玄德公,其实是因为他们也已经对朝廷的清洗寒心,因而想要叛汉。而张纯素知玄德公是汉室宗亲、绝不可能跟着他干、才想借着朝廷的名义欺上瞒下、在谋逆之前诛锄异己” “什么张使君也是剿黄巾立功累官的勇将,颇受国恩,怎么可能谋反”刘备闻言大惊,几乎跳了起来,下意识就去摸剑柄,显然在思考李素有没有可能是在诬告。 这实在是因为短短几分钟之内,听到的劲爆消息太多了,有些过于魔幻。 换了任何人,接连听说自己的两级顶头上司、州里和郡里的一把手,都是反贼,这谁接受得了呀 李素连忙安抚“玄德公勿惊且听我一言恰才你听说督邮非罢你官不可时,你内心难道没有不甘么你难道没有想过出一口恶气,然后弃官不做么” 刘备冷静了一下,嘴角肌肉犹然在微微抽搐“这某恰才确想狠狠痛打督邮一顿大不了弃官而去” 李素“张纯想谋反,心中愤懑也是与你一般。他见王刺史死后,朝廷猜忌冀州各郡军功派官员,看谁都像是王芬余毒,觉得前途无望,才铤而走险的” “这”刘备顿时语塞,对这事儿的采信程度,也提高到五五开。 这都是李素前世当谈判专家练出来的说话技巧,短短几个字,就激起了刘备换位思考的同理心。 就好比洪武大案上朱元璋问造反的农民“为何不告官”时,农民瞬间反呛“你造反时为何不告官呢”朱元璋肯定会秒懂,然后心有戚戚焉。 李素见刘备陷入了沉思,也不摸剑柄了,就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连忙换上貌似同情歹徒苦衷的职业化语气,循循善诱地说“玄德公可还知,上个月太尉张温来冀、幽点将,拟提拔一名中郎将,兼护乌桓校尉,领三千乌桓突骑去凉州助阵、讨伐北宫伯玉 张纯就向太尉毛遂自荐,但太尉却因他是冀州官员,弃之不用。当时,还有辽东郡长史公孙瓒竞争此位,张温最后便点了公孙瓒的将。 后来,朝廷又下了如今这道沙汰冀州军功官员的文告,这几件事相加,张纯揣测留在朝廷也没有好下场,就动了谋反之心。” 刘备眼神一亮“此事当然知道伯圭是我师兄啊月前他被张太尉重用、掌乌桓突骑,我还致书庆贺呢原来张使君生出二心的直接诱因,竟是与伯圭兄的争竞” 最后这个证据涉及到公孙瓒,而且跟刘备知道的情况完全一致,犹如草灰蛇线,伏行千里,终于让他对李素的信任度,进一步提高到了七八成。 当然,七成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涉及谋反,在没有铁证之前,谁都不敢说全信。 李素能在认识对方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就说服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天花乱坠地涌金莲。没有精妙的口才和心理揣摩能力,是不可能做到的。 刘备心中最后一块疙瘩,只是因为他还在怀疑李素的动机李素凭什么刚认识他,就跟他这样推心置腹、交浅言深 刘备深呼吸了一口,让自己稍稍冷静下来,而后平静地问道“备还有一事不明纵然一切属实,敢问先生为何要告发家主” 他这是潜意识里想考验李素这个人可不可信赖。 毕竟大家都喜欢既忠于朝廷、但最好也能兼顾护主的人才。 李素早就知道躲不过这一问,当下一脸义正辞严“某并非卖主求荣之人,但自古忠君大于事主,他们事涉谋反,某怎能坐视同流合污兵戈一起,又要枉死多少无辜 何况胡书掾与我虽无师徒之名,却有授业之实,督邮为灭口而杀我恩师,我早就跟他恩断义绝、想出首告发了。只是势单力孤,手无缚鸡之力,没有机缘逃脱,只好隐忍徐徐图之。” 刘备听了这三条理由,才肃然起敬“原来先生果是义士。 第4章 怒杀督邮 了解了李素告发督邮的动机后,刘备也基本上相信了李素这人的人品。 总的来说,距离最终的决策,只差最后临门一脚了 换位思考,刘备跟李素认识也才半个时辰。就算聊得再投机,也不可能根据一面之辞,决定事关自己前途的大事儿。 思前想后,刘备用商量的口吻说“若一切属实,备自当护先生去邺城出首,同诛逆贼、共作忠臣。只是,如今全凭一面之辞 不如这般,备本意就恨那督邮不辨是非,欺上害民。明日将其揪拿鞭笞,数落其罪,顺便逼问反情,先生以为如何请先生放心,纵然并无所获,备大不了弃官而去,而且一定会带上先生、护先生周全” 李素也理解,这已经是如今刘备决策的极限了。 抓住督邮拷打一顿、数落其害民之罪,这事儿所需的“怒气值”,刘备本来就攒得差不多了。而且不管打不打督邮,这个县尉估计都没得当了,逼问不过是顺手为之。 怒鞭督邮这事儿,正史上就是刘备亲自干的。如今的刘备,可不是什么老好人爱哭鬼,最多只能算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快意恩仇江湖大哥,真惹毛了也是相当危险的。 就像现实生活中,老实人一般不轻易爆发,但真要是把老实人逼急了,爆发威力绝对比轻言爆发的小混混要可怕得多。 如果李素肯答应,那就说明李素不心虚,刘备对他的信赖度自然会再拔高一层。 幸好,李素来之前,早就算好了,预埋的挑拨尺度也是恰到好处。 他知道,只要今晚不回去,督邮肯定会从王二那儿听说“李素跑了”的小报告。 督邮一定不敢冒这个险、任由李素失踪,他会想办法不择手段把李素抓回去。 这样,督邮就会自己心虚暴露出破绽。 所以,李素淡然坦荡地答应道“玄德公看来还是不信我,不过无所谓,悉听尊便不过我有一计,可助玄德公尽快辨明真相。只要玄德公今夜敢收留保护于我,督邮见我不归,定然会心虚主动来寻,到时候真假立辩” 刘备眉毛一挑,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他连忙吩咐“这有何难云长翼德,今晚可得警觉些,务要护住伯雅周全。” 关羽张飞立刻答应“大哥放心。” 李素继续关照了一句“玄德公如真心求证,不可在院外多驻亲兵,而当以兵法示敌以虚,免得督邮不敢上门要人。” 刘备点点头“确是此理,没想到先生还颇有急智,跟着督邮做书掾真是屈才了。” 这边正在窃窃议论,刘府门口忽然火光闪动,脚步纷沓,就有一队人夜行而来。 刘备心中一动这李伯雅,对人心的算计居然如此准确刚说没多久就有人来了 他连忙让张飞前去开门,卖个破绽示敌以虚。 张飞按着佩剑,单手把院门开了,然后闪身到侧门廊内。 几秒种后,身材高大的督邮掾王二当先推门入内,然后是十个随从护卫鱼贯而入,中间簇拥着督邮。 看到这个阵仗,刘备基本上已经完全相信李素了。 不过既然双方还没撕破脸,刘备也只是先冷笑敲打“督邮你不是托病不见人么,怎的还有闲心深夜到我府上。” 督邮阴着脸“刘县尉,我是来抓捕自家逃奴李三,还请刘县尉不要庇护。” 刘备看了李素一眼,灵机一动,主动大包大揽地试探道“带他走也没用了他知道的那些事情,都已经说了” 李素闻言,也是暗暗赞叹刘备这种人,果然有当一个合格老大的气质,遇到对外的事儿,会亲自大包大揽扛下责任,不会轻易把手下推出去背锅。 跟老板就要跟这样的老板。 对内追责是公司内部管理的事儿,但面对客户和供应商、竞争对手这些外部实体时,就不能蝇营狗苟纠结内部责任了,家丑不可外扬嘛。 那些跟客户解释“我们公司这一单没做好,是因为我手下具体谁谁谁没做好”的老板,是最没有气量的,客户也不关心这些。 “什么”见刘备主动大包大揽,督邮果然脸色大变,然后一个眼神,暗示身边一个护卫立刻回身把院门关死、门闩搁上。 显然,他这是打算连刘关张一并灭口了。 虽然督邮也不想杀人,作为文官他也胆小怕事,可谋反这种事情一旦暴露,下场就太惨了。为了掩盖谋反,人什么事都是敢做的。 至于将来如何善后、如何确保自己手下的护卫不会多嘴,已经是后话,眼下顾不得了。 督邮提前锁门,也是怕一会儿杀不完刘关张、万一留下个活口逃出去报信。 张飞看似人畜无害地站在门廊侧面,他虽然有机会阻止,但大哥没发话,他也乐见其成,所以动都没动。 确保从容锁死院门后,督邮这才变了一个狰狞的表情“刘备这就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了既然什么都知道了,只好送你们全部归天你虽是本县县尉,可此刻这院中,你们不过三人,还被我们包围了,王二还不动手” 王二立刻抽出佩刀,带着一队手下,自信满满地朝关羽张飞冲杀而去。 呵呵,咱有十几个人还杀不掉对面三人么 至于李素,督邮和王二都没把他当人,因为一贯知道他没有武力值。 李素连忙退后两步躲进屋内,冷笑着打击督邮一方士气“督邮,谁找死还不知道呢,你们才被云长翼德包围了” 而后关羽就一个闪身,堵住屋门把李素护在身后,随手抄过刚才放在门边的刀,眼神一眯。 王二本来还在内心嗤笑李素算学不好、居然说出“十二个人被三个人包围了”这种可笑的话。 但当他看到关羽眯眼时,王二没来由地就觉得浑身凉飕飕的,神思一个恍惚。 等他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飞起来了,还有另外两个护卫也跟他一起飞起来了。 然后王二就看到自己胸腔以下的部分,还直挺挺站在原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督邮也是一脸懵逼,直到被刘备亲手刺翻在地,他也没反应过来不是说好了刘备府上就三个人我们有十二个人啊怎么会被三个人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十几个人已经被三个人包围了,然后团灭了。 刘备倒是考虑过留活口,但督邮一开始就被刘备亲手一剑杀了,混乱中也没人带头投降,一时不好收手,只能全杀。 刘备心思缜密,他知道这时候要劝降,就得大吼大叫。黑夜中容易惊动邻居,不利于保密。 既然已经知道张纯在谋反,谁敢确定本县有多少人已经是张纯的心腹万一县令也是张纯的人、知道刘备杀了督邮后也陷害刘备呢这种险不能冒。 李素在屋里躲了半晌,听外面没动静了,才偷偷走出来,捡起一把剑,颤巍巍地试探着补刀。 “先生这是为何”刘备若无其事的问,显然杀人并没有让他惊慌。 “怕还有人没死透,万一走漏风声。”李素随口应付。 但他内心其实在想正好把这些欺负过我的家伙统统彻底补刀,将来就不会有人知道我李素是仆役小厮出身了。 今天督邮带他出门公干时,他的身份是书掾,之前认识他的人都死了,那他从此就是“书掾起步”了。 汉朝又没有严格的户籍和身份证,换个落魄书生的出身还不容易么。 杀光之后,刘备休息了一会儿,开始思索长远对策。 关羽擦了擦刀,率先劝谏“大哥,荆棘丛中,非栖鸾凤之所。谁知这中山有多少张纯的心腹,咱还是尽快去邺城出首吧。” 刘备目光游移,找到李素,叹道“罢了,事到如今,备不再怀疑张纯谋反之心,只可惜没有抓到活口铁证先生,不知督邮的往来书信中,可有谋反书证” 李素当机立断地劝说“玄德公,督邮都狗急跳墙了,还要什么铁证谋反这种事情朝廷都是先宁可信其有的。唐周告发马元义、张角时,可有铁证只要贾刺史派人来抓捕张纯,张纯必然武力反抗,到时一切自然坐实,大伙也能因此功加官进爵。” “是备一时心乱不察,受教了,”刘备连忙认错,立刻吩咐 “二弟,你把这些人的首级割了单独藏起来,找些石灰腌制带走,然后整顿人马。三弟,把尸体处理了,把地洗干净,准备行粮盘缠,我等明早一开门就出城,去邺城找贾刺史出首 伯雅,咱商议一下此去邺城的行程,看看可有什么违碍先生放心,在这安喜县内,备还颇有势力,驿馆的守卫也都是某之心腹,两三日内外人不会知道督邮死讯。” 邺城在魏郡,是冀州最南边的郡,而中山在冀州最北,此去至少要穿过三个郡。 如果刘备已经跟官方彻底撕破脸皮,要武装突围,那当然不用费那么多心思。 但他要尽量多保密几天、潜行到邺城,那就得好好做功课了。 之所以要潜行,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更是为了此次告密的成功率和效果张纯越晚知道督邮被杀、越晚知道刘备已经知道他谋反并且出首告发,那么张纯就会越晚做准备。 到时候,刘备带着贾刺史的兵马回来抓捕张纯,效果才会越突然。 就算后面实在藏不住督邮死讯了,也要先装作是“刘备跟督邮有私仇,发生了仇杀,然后刘备弃官逃跑”,这样才能尽可能多稳住张纯一些日子。 所以,明天出城必须假装成什么事都没发生,另找借口。 第5章 水到渠成 汉朝出远门需要符传,“传”是用剖开的竹节做成,晒干后涂写上内容,相当于后世的“路引”、“通关文牒”。 庶民得临时申请路传,而官员则有长期有效的传。但根据发传衙门的级别不同,官传能去的范围也不同。 刘备是县尉,他的官传是本县发的,按例不能用于离开中山郡。 事出突然,刘备毫无准备,也只能虚心请教“不知先生以为,此去邺城走哪条路为好” 李素却是早就想好逃跑路线了,便对答如流“此去邺城,正南巨鹿郡有大泽,无法通行。所以要么走西南陆路、近路,要么走东南远路、水路。 我建议走陆路水路要过安平、下博,由白马渠入漳水、溯流至邺,一路津关城隘都要验明符传,过几天要是督邮死讯走漏,郡县行文追查,难免多生枝节。 而陆路由无极县入常山郡、而后沿太行山南下,快马加鞭两三日可到邺城。这条路的好处是太行山麓黑山贼猖獗、官府无力盘查。但缺点也是万一遇到贼兵会很棘手” 中平年间,整个并州除了南面的河东郡以外,其余整个太行山区都是黑山贼的地盘,对于普通行人而言,是个不小的威胁。 刘备闻言却不惊反喜“还是先生想得周到,那便走常山吧,备兄弟三人略有武艺,小股黑山贼不在话下。一会儿让云长挑选心腹从骑,一并护送便是。” 李素又提醒道“那符传该如何处置而且得另想一个出城理由掩人耳目。从中山到常山,要渡过滹沱河,沿河各渡多有巡哨军士防备黑山贼入境,那些人可是张纯的兵马。” 这个问题着实让刘备棘手了一会儿,好半晌他才用商量的口吻说“符传与出城的理由我看不如找个庆吊之事作借口,按惯例官府也会通融。 想起来了无极县豪族甄家的家主,曾任上蔡令的甄逸,不是去年腊月过世了么备与甄兄也算有数面之缘,一直无暇前去吊丧,算日子还不满断七,明日正好借此出城,见机行事。如此哪怕数日不归,县令也不会立刻怀疑。” 大汉以孝治天下,高门大户的有钱人家死了家主,白事不摆满七七四十九天到断七,你好意思 所以人死了一个半月之后才去吊丧,也没什么问题,毕竟古代信息传递慢嘛。 李素只是对刘备的人缘颇感意外“没想到玄德公还跟甄家有交情。” 刘备“也谈不上交情。备当年带着苏双、张世平去雒阳贩过马。所以,本郡贩马的豪商,好歹都有一面之缘,甄家也是本郡豪商,货通辽东。只是他们家大业大,不一定记得我。” 不记得也无所谓,反正甄逸都死了。本来就是邻县,官场上混的人相互应该都认识。 刘备跟他儿子说我跟你爹熟,所以来看看,顺便请你帮点小忙。 甄逸的儿子还能反驳逐客不成想不想举孝廉了 汉朝人在老爹丧礼上不给客人面子,那可比西西里马飞亚教父在女儿婚礼上不给客人面子,要更加严重。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次日卯时刚过,晨光熹微。 一行人已做好准备工作,等候出城。 李素也换上了普通骑兵的衣甲,伪装成刘备的亲兵。 他必须隐瞒身份,因为如果守城的人知道督邮的书掾居然跑了,那肯定会去驿馆查验,到时候就穿帮了。好在督邮昨天就装病不见客了,这方面帮李素省了很多事。 关羽也带着十五名骑卒,还有额外的一批战马,确保一人双马。把兵刃甲胄都偷偷收拾在行李里驮出城,毕竟在城里就全副武装实在太显眼了。 三年前刘备讨黄巾时,凑了四五百乡勇。还依靠两个贩马的朋友张世平、苏双赞助,组织了五十人的骑兵。 做了县尉之后,常年养那么多人也养不起。如今麾下只剩两百步卒、三十骑兵,其余不是战死了就是给钱遣散了。就这两百人,也并非全是私兵,有些是吃朝廷编制钱粮的。 这次为了赶路,要一人双马,所以刘备只能让关羽挑十五名骑卒,其余的人留下、把马腾出来。 张飞则让庄客连夜杀了一只羊一口猪,剔骨取肉卤煮了,还烫了几斛粟、粱面饼子作为行粮。 汉代的猪和狗一样,都是养在厕所里所以秦汉六畜一贯以猪狗为最贱,骂人都骂“猪狗”不骂“牛羊”。因为猪狗完全靠排泄物和湿垃圾养活,导致猪肉的气味非常腥骚。 张飞准备的时候,下意识装了三胃囊的羊肉、其余猪肉则放在一口口麻布褡裢里、分给手下骑卒。 看来张飞那看不起平民和小兵的毛病,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了。 刘备心细,见状不由埋怨“翼德,怎可如此轻慢贤士该给伯雅准备羊肉才是。何况我等为将者,饮食当与士卒最下者同。” 说着,刘备就把自己那个羊肚递给李素“先生是读书人,吃不惯猪肉,路上吃这份好了。” 虽然知道这是笼络人心,李素还是觉得颇有好感。 但他也不能显得太娇贵,便谦虚了一句“某出身贫寒,岂敢忘本。” 说着,他当众从麻布褡裢里拿出一小块猪肉吃下。 “日,这猪骚味儿比后世重太多了尼玛这气味很上头啊,以后得多整花椒大料。”李素内心吐槽,咬牙平复了一下情绪,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 刘备打量了他两眼,拍拍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刘备的亲兵们也看在眼里,也觉得这先生倒是没有其他文官谋士的架子,居然亲自吃猪肉。 一行人策马缓缓奔驰,很快到安喜县西门。 守城门吏遥遥望见,连符传都没验看,只是陪着笑脸随口询问“县尉何往” 李素开始还小紧张了一下。见门吏那么客气,随即释然这才是正常反应嘛。刘备是县尉,守城的门吏按说也算他的下属,在督邮被杀之事泄漏前,门吏当然不敢跟刘备较真。 法度是法度,人情是人情。 刘备也很沉着,把早已想好的台词说了“某昨日跟一个马商聊起,方知无极县的甄兄去年腊月过世了。算算日子马上要断七,所以赶着去吊丧。若是明日县令问起,代为解释一二。” 门吏连忙放行“庆吊之事,本不待期,县尉请便。” 一行人从容出城,望着城墙消失在地平线上,心情这才放松下来,开始策马加速。 李素还是第一次独自骑战马,开始稍微有些不适应。刘备注意到了,便跟他并辔而行,偶尔帮他控制一下缰辔,顺便闲聊 “此次立功之后,伯雅作何打算你我意气相投,又都有忠义报国之心,备若能因功升为县令,便请伯雅当我主簿,不知意下如何” 李素也是一愣,他本有辅刘之心,但也不想自己显得太掉价“我与玄德公一见如故,如蒙不弃,自当相助。不过职务还当以朝廷处断为准,岂可私相授受” 刘备揣摩了一下,内心居然有些羞愧“言之有理,还是先看朝廷安排吧。” “多谢玄德公体谅。”李素也松了口气。 穿越到汉末三天了,李素对如今的时代氛围也有了更多的认识。之前他因为演义的惯性,把黄巾之乱后的天下,想象成“谁拳头大谁有理”。 但几天接触下来,包括亲身体验了“杀督邮后还得安排借口、符传、走官场程序”这一套流程。李素总算是认识到,朝廷的权威,至少在灵帝驾崩前还是很有用的。 在此之前,大家讲的还是官场规则的逻辑。文官没有私相投效的习俗,连荀彧投曹都要等到191年。 在此之后,才切换到诸侯争霸、有兵马就说了算的时代。 关羽张飞能跟着刘备跑,那是因为他们是武夫。只有基层军官和小吏,才能在中平年间私自则主。 而如果关张在190年之前就做到比“别部司马”还大的武官,那他们照样得听从朝廷调遣。要想继续违抗任命追随刘备,除非是辞官不受。 李素刚才那番话,一来是显示他尊奉朝廷、注重汉室。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刘备心中埋下一个种子这李伯雅可不能当小吏招揽,未来说不定是“客卿”、“大贤”。 大家都是同朝为官、匡扶汉室嘛,分什么彼此呢 当然刘备要是真在朝廷任命的框架下,成为了李素的上官,那李素喊他主公倒也是可以的。 就像关羽暂居曹营那样,说明白“降汉不降曹”,对方反而会更加敬重你。 李素也正好趁着灵帝死前这几年,尽快把自己的拔高。 第6章 赴常山 李素一直坚信,只要把“张纯谋反”这事儿了断了。凭着自己的才学和先知,让自己和刘备在灵帝末年快速爬升,应该是没什么难度的。 也不用多说,就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灵帝西园卖官的事儿,那是众所周知的吧 当然了,公开买官肯定会被清流士人鄙视,不利于将来笼络人心。 所以最好是立功加买官结合着来,宁可多加点钱额外求个保密,在功劳允许的授官自由裁量权范围内,使钱顶格拿好处。 其次,灵帝时买官,号称四百石的小县长卖四百万钱,两千石的郡守卖两千万钱。可这些官任期也就一年半载。名为“买”,实为“租”。 真要按官位的实际使用价值算买断价格,十倍的价钱都不够。 比如曹操的老爹曹嵩为了过过三公的瘾,花五千万买个太尉,也就做了个月。 可是,李素知道灵帝什么时候会驾崩、诸侯什么时候会讨董。也就是说,李素是可以“租”到灵帝驾崩前的最后一个任期的。 这就相当于你本来是个租房北漂,明明只交了付三押一。结果刚住进去房东就暴毙了。 还是一户口本死绝、法定继承人都找不到那种,也没关于分配房产的遗嘱。 然后你居然就租成了房东,世上还有特么比这更爽的事情么 李素未来两三年的大方针,就是一边立功,一边尽量“变买为租”,放大自己和刘备的立功效果收益,而且要在房东暴毙之前的那个时间差出手,让自己利益最大化。 这才不枉自己上辈子读了那么多国际关系和博弈论嘛。 从安喜到无极,不过九十里地。 李素骑术不太好,所以一行人骑了将近两个时辰。 为了养恤马力,中途还换了一次马。 这一路上,李素跟刘备纵论天下,内心也差不多把上述的战略布局想明白了。 大约午时三刻,无极县的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张飞一马当先,从马脖子上摘下一个皮囊,吨吨吨灌了半皮囊的中山冬酿下去,就跟喝水似的,喝完后还吐槽了一句 “大哥,到甄家吊丧只是个借口罢了。反正我们带够了干粮和毡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绕过无极多赶些路也不打紧。” 刘备闻言不由哂笑“怎能如此鲁莽咱出城时跟门吏过要去甄家。明日县令见我等未归,必然会查问。到时候万一派人来无极核验,却发现我等并未来过,之前的隐瞒岂不都白费了 而且我记得,甄兄的夫人张氏,似乎是常山真定人士。跟甄家处好关系,才能助我们偷渡滹沱河去常山,也不差这半天的时间了。” 关羽听了,在旁连连点头“大哥所虑甚是稳妥,三弟,我们只管听安排便是。” 言语之间,就到了无极县东城门。 无极的守兵,显然不如安喜县那么好说话。尤其是看到刘备清一色的骑兵,隔着百余米就紧张起来,纷纷抽刀架矛戒备。 “尔等何人速速出示符传”门吏握着刀盾的手都出汗了,唯恐对方是小股深入的黑山贼、漏过了在常山郡和中山郡边界巡逻的官军,潜至此处。 “仆乃安喜县尉刘备,近日方闻故友甄逸病故,特兼程前来吊丧。”刘备没有耍大牌,远远就把官传举在手上,并且示意关张约束手下等候,他单骑上前答话。 门吏接过官传仔细看了,确认是邻县的官员,才松了口气,但依然补问道“既是吊丧,为何带恁多兵马” 这行人共有一十九骑,近四十匹马。 而且因为刘备起兵涿郡,手下的嫡系骑兵都是胡汉杂处。尤其这次太仓促,汉骑还得安顿家小,所以带的大多是乌桓突骑。 这支人马看起来就很精锐,难怪对方害怕。 刘备不卑不亢地回答“黑山贼猖獗,道路不靖,作为朝廷武官,出行怎能不做戒备你们吕县尉不也如此么你叫什么名字,倒也勤谨可嘉。” 这几句话说得很巧妙。 首先是传达了他和无极的吕县尉份属同僚。其次又夸赞吕县尉治军跟他不相上下,还顺带嘉许了门吏。 颇有几分巴顿将军对严于执法的勤务兵说“我晋升你为上士,加利福尼亚男孩”的意味。 门吏终于换了个态度,陪着笑恭送“刘县尉所言甚是,请入城可要带路” “不必了。”刘备做戏做全套,假装认真地问了对方名字,就好像真心会到吕县尉那儿给他美言几句似的,然后才策马入城。 一行人很快到了甄府,刘备当先下马,然后陈清来意,自有人通报引入。 那些骑兵就在门廊下歇脚。 走到正院第三进,就看到两个头缠灰黄色葛巾、身着白色生绢袍服的少年人降阶而迎。 汉代对丧服的要求是不许染色,也就是保留织物天然的本色。头巾只能是葛布或者麻料,不能用丝绢,所以很少有纯白的。 但衣服不限材质。有钱人的生绢孝服就是纯白的;穷人才穿麻、葛。后来曹操专权时,打击厚葬之风、简化孝服等级,才在礼法上强行统一了孝服材质。 所以看少年的打扮,就知道他们是甄逸的儿子。 刘备礼貌拱手,说明来意“二位少君节哀,仆安喜县尉刘备,早年与令尊略有薄交,近日方闻故友仙逝,来晚一步。这几位是我二弟、三弟、书掾李先生。” “原来是刘县尉,休如此说,阁下兼程而来,阖门上下,俱感厚意。”少年也回礼作揖,然后相互介绍了一下。 左边那个年长的名叫甄俨,十五岁,右边的叫甄尧,才十三岁。 毕竟甄逸死的时候也才三十几岁,家中男丁自然都比较年少。看甄俨兄弟俩说话都不是很成熟,接待客人时也不敢托大。 这倒正好方便了见机行事。 一行人被甄俨引到灵堂,刘备在甄逸灵前行了礼,说了些“甄兄慢走,小弟来迟一步”之类的套话,便算祭拜完毕。 白事已经摆了一个半月,该来祭吊的早就来过了,所以今天就他们这一伙客人,没那么多讲究。 刘备祭拜的时候,李素一直在旁边好奇地暗中观察。 府邸很奢华,他也知道甄宓就是这家的,不过小姑娘现在才四五岁吧,见到了估计也看不出美丑。哪怕是她四个姐姐,也得服丧三年才能考虑那事儿,所以李素也就性致全无。 “今天是来求人帮忙的,瞎几把想那些作甚。”李素内心暗暗告诫自己,这才收回心神。 另一旁,甄俨已经回完礼,随口问道“刘县尉旅途劳顿,实在是怠慢了。小侄年幼无知,很多事情先父也没来得及交代,不知刘县尉与先父因何相识,还要请教。” 看得出来,甄俨也有点怀疑这些人是来打秋风套交情的。只不过身为世家子,还是要讲究体面,所以刚才祭拜时没有流露出来。 不过,刘备路上早就想好了“甄家执掌辽东商路,本郡谁人不知涿郡张世平、苏双等贩卖乌桓战马的豪商,你们应该也多有往来吧 备早年游学雒阳,曾为张、苏向导,贩马至司隶。三年前,苏双自辽西得了一批乌桓好马,归途中与甄兄偶遇同行。甄兄看上了其中一匹,本想买下,苏双也答应回来之后奉上。 只是归途时便遇上黄巾乱起,备仓促于乡里合徒众、起义兵讨贼,苏双便将那批马赠予备。备念在勤于国难为先,便暂且挪用了。没想到一拖数年,疏于查访,竟让备失信于甄兄。此番前来,当将此马奉上。” 李素在旁边,听到刘备这番话,也是颇为佩服。幸亏他涵养好,没有流露出惊讶的表情。 刘备这人,交朋友的情商是真的厉害。 果然,甄俨闻言后立刻正色感谢“世叔如此高义,堪比季札挂剑,小侄惭愧。” 季札挂剑的典故,说的是春秋时吴国公子季札拜访徐国君时,徐君看上了他佩的宝剑,季札因为还有出使他国的任务,不便立刻赠剑,就承诺等他回来时再送。 可等季札回来时,徐君已经病死,季札就把宝剑挂在徐君坟前的树上,因此被世人作为重然诺、守信义的道德典范。 现在甄俨都没听亡父提过刘备欠他马的事,刘备却主动“遵守诺言”,确实当得此誉。 甄俨略一思索,便盛意邀请道“不知世叔军务是否倥偬,若是有暇,不如在寒舍多住几日,也好让小侄略尽地主之谊。四天之后,就是先父断七之日,届时还会有不少其他的贵客来访,世叔正好与大家一叙。” 刘备脸色不变,但举止明显犹豫了下来。 估计他内心也有些后悔演过了,导致甄家人太感动,反而留客过于殷勤弄巧成拙。 留下来参加甄逸的断七大礼当然是不可能的,到时候督邮的尸体都臭了,他们这一行还不得被捉拿归案呢。 李素见状,知道这时候需要他帮忙解围了,连忙开口“主公,您不是说最近跟张督邮、庞县令不睦,此间事了,还要去邺城申诉么” “伯雅这是我等私事,何必烦扰他人。”刘备非常心领神会地接话,然后转向甄俨,“让贤侄见笑了,李书掾也是怕备留的久了,到时候跟那些有龃龉的同僚在此相见,反而让你们难做。” 甄俨本来就是随口一提,见状也就不再坚持“无妨,李兄也是好意。这事是小侄冒昧了,既然叔父另有公干,不敢强留。” 刘备趁机请求道“其实,备原本打算此间事了,便要去邺城申诉一些事务。但今日出门仓促,不及去卢奴请取符传,因此难以通过关防查验。不知贤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送我等去常山也省了备往返卢奴之劳。” “这有何难,一会儿让张叔带你们一起。有我们甄家商队的旗号,真定渡的巡哨司马,想来不敢造次。”甄俨满口答应,这点帮忙对甄家而言完全是小事一桩。 “那就多谢了。”刘备拱手示意。 第7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 甄家的生意做得很大,这两天本来就有一支商队要启程。 正好刘备急着去常山郡,甄俨也就吩咐管事提前出发。 商队的管事姓张,名叫张权,是个四五十岁的老者。是甄逸的未亡人张氏、从真定娘家带来的老仆,待客和气。 出发前,他还按主人的吩咐,把刘备坐骑的钱付了刘备刚才演了出“季札挂剑”、留下了自己的坐骑,甄家不想欠人情,非要坚持给钱,推辞都推不掉。 刘备不得已,收了张权四块马蹄金饼,当一百万钱。 李素听说这个马价时,也是颇为吃惊“如今马贵到这种地步了” 刘备解释道“甄家兄弟都是信人呐,他们是按雒阳的马价付的。今年有风声说,陛下想在西园另筹新军,京师极为缺马,价钱暴涨数倍。” 黄巾之乱前,顶级好马也就二三十万钱,去年也才六七十万,上涨实在是太快了。 汉制流通货币只有铜钱,也就是汉五铢。白银没有官方流通价,黄金是朝廷赏赐功臣用的,极为稀少,民间罕有流通。 官方定下的黄金汇率,从西汉初年就没变过,强行锁定在每金兑一万钱。 只是随着几百年来铜钱铸造量越来越大、币质越来越差,如今黑市汇率已经达到了一万七到一万八。 所以“一百万钱”马价,实际折成黄金才60两。 朝廷定制的赏赐用马蹄金麟趾金多为15两一饼,可不就才四个饼么。就是海昏侯墓和中山靖王墓里挖出来那种金饼 李素胡思乱想地算着账,一行人走出四十里地,抵达了滹沱河边的真定渡。 对岸就是常山郡了。 渡口有一支五百人规模的郡兵把守,统兵的是一位军司马。还有好几个曲军侯、屯将之类的中低级武官,带队沿河巡哨,这些部队都受中山相张纯的辖制。 刘备看到这阵仗,微微有些意外,忍不住跟李素探讨“去年滹沱河畔还没有这么多兵力巡哨,莫非是最近常山郡境内的黑山贼更猖獗了” 李俗本来就不知道往年的行情,只好报喜不报忧地分析“说不定就是张纯举事在即,所以心虚呢。” 刘备蹙着眉点点头“但愿如此。” 幸好,戒备虽然加强了,过河时却没有节外生枝。 守卫渡口的军司马远远看到甄家商队的旗子,查都没查,很随和地跟张权攀谈了几句,就直接放行,刘备一行也跟着顺利上船。 上船后,天色已经黑了。 考虑到渡河后就要分道扬镳,李素忽然想起些问题,只有本地人能回答,他就就找了个机会跟张权私聊 “老丈,不知这真定县内姓赵的村落可多有没有什么勇武之士” 可惜,张权想了想,说“赵是常山大姓,周边姓赵村落不少,老朽可以指给你们,只是没听过什么勇士。” 李素有些失望。 作为穿越者,都路过真定了,本意自然是想找出赵云。 可能赵云还太年轻吧,没机会脱颖而出。 不过,历史上赵云和刘备本来就很投契。李素唯一要提防的,是刘备因为他的助推、发展太快,还没在燕赵之地混出名堂,就已经转战他乡了,那倒是有可能错过赵云。 所以,只要在刘备换地图之前把赵云挖到,都不算晚。 张权见李素失望,也没多想,很客气地请他一起吃晚饭“小郎君,想那些作甚,不如一起吃点。” 说着,就递给李素几个烤制的死面饼,还夹了一些卤肉。 死面就是没发酵过的硬面。但如今小麦本就是上流人吃的谷物,所以硬面也不错了。 对比一下,张飞昨晚准备的行路粮,仅仅只是高粱和粟面糜子面饼。 至于馒头等发酵面食,要等诸葛亮南征孟获时发明。饺子则要等南阳张机写出伤寒论的时候。 李素拿着饼闻了一下,没闻出是什么肉,试探性咬了一口,才被意外的美味惊喜到“这是驴肉” 张权“怎的小郎君吃不惯驴肉” 李素“不不不,鲜香美味,着实不凡。” 张权“既不嫌弃,一会儿带上几斗我们主家正在服丧,主母与少爷怕物议,严令阖府上下不许杀羊。而猪肉又过于腥臊,连老朽都不想吃,便弄了这些驴肉。驴肉也是贩夫走卒之食,家中商队的驮畜又多,杀几头瘸驴够吃很久。” 原来还是为举孝廉而演的戏。 大户人家如果杀羊,那外人都会认为是主人要吃肉。服丧期间这点都忍不了,那就太不孝了。 但猪驴这些贱畜就没问题了,那都是给下人吃的。虽然会让家奴背上“不义”之名,但不影响主人的孝廉。 穿越后还能吃到驴肉火烧,让人心情爽快不少。 “咱中山郡的驴肉火烧就是正宗,卤肉还放丁香,河间郡估计做不出这味道。” 这一点,其实是李素误会了。卤驴肉放不放丁香,跟地域其实没关系,只能说甄家人有钱豪横丁香可是上流社会拿来防口臭的高级香料,大臣上朝奏事都以含一片为风雅。 换作穷人,管你中山还是河间,都舍不得这么搞。 一伙人吃完饭,船队也到了滹沱河南岸。 张权很慷慨地送了刘备一行几袋火烧和卤驴肉。 “多谢老丈厚意,备就此别过” 刘备在马上拱拱手,一行人挥鞭西去。 真定县城已经关门了,一行人就绕过县城,又往西走了二十里地,夜色渐深,才抵达了一处张权之前介绍的赵姓村落。 这村落已经靠近真定县与井陉县的边界。前面的井陉县是太行山区,也就是黑山贼的势力范围。 从这里折向正南,只要沿着太行山的边缘再走两天、大约三百多里路程,就可以抵达漳水边的邺城。 “大哥,张老指的路果然没错,咱便进村过夜吧,也好过在野外露宿。”负责探路的关羽回马建议。 如今是二月初,北方夜里还是很冷的。 “也好,说不定明天会遇见黑山贼,养足精力才好对敌,明日天不亮就要启程。” 刘备也算知兵之人,他的原则就是尽量选择贼区边缘扎营、然后一鼓作气冲过去,减少在贼军腹地过夜的日子。 一行人打马到了村口,但迎接他们的却不是热情好客的村民。 嗯,口胡了,其实也算热情好客,只不过是亚楠人民那种热情好客。 “不好黑山贼来啦” 村子里很快传出一片鸡飞狗跳,远远可以看到很多老弱妇人都躲进村中几座大院落里,而男人则在村口零散的土墙间瑟瑟发抖地戒备。 北地山区民风彪悍,每村都有猎户,所以除了竹枪铁锄之外,还有人拿了猎弓竹箭。 关羽丹凤眼一眯“大哥小心,这些村民有弓箭不如待某持符传上前喊话。” 张飞也自告奋勇“大哥还是俺去吧,俺嗓门比二哥大。” “翼德小心。”刘备从谏如流地把符传递给张飞。 张飞绰枪戒备,策马近前,约离一箭之地,就在敌方射程外,扯开嗓门大吼“我等乃中山郡兵,并非黑山贼,有符传在此此番前来乃是为探查贼情,尔等良人勿惊” 村子周遭本是一大片麦田,刚抽芽的冬小麦上,还覆着薄薄的瑞雪没有融尽。 被这一声暴吼,半径三百步内,冬雪全部簌簌而落,露出了麦苗。 趁着隐约的火光,可以看到周遭的颜色,清一色的由白转绿,似乎瞬间春回大地。 刘备关羽习以为常。 一旁的李素却脑瓜子“嗡”地一下,晕眩了好一会儿“沃日要是明天行军到太行山深处,让张飞这般暴吼,非特么引来雪崩不可” 李素都这样了,村里那些亚楠人民自然也毫不意外地被震得瑟瑟发抖,竹枪锄头落了一地。 原本拉满猎弓戒备的猎手们,有些因为紧张直接拉断了弓弦,甩飞在手臂上抽出道道血痕,纷纷吃痛坠弓于地。 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村民依然以为张飞是黑山贼,也不敢抵抗。 这声波攻击的射程范围比弓箭还远,拿弓有屁用啊。 张飞便很顺利地策马来到村口。村中一位长者瑟瑟发抖过来搭话,应该是村长。 张飞倒也敬老,主动把符传给对方看,对方半信半疑,松了口气,让一行人进村。 “使君远来探查贼情不易,老朽为阖村乡亲谢过了,请使君用热汤。”安顿好之后,那位村长就谨小慎微地煮了一锅热水,放点盐巴齑菜,就算是汤了,恭敬地请刘备等人喝。 刘备只是个县尉,被称使君有些不够格。 但乡野百姓不懂官场,见官就喊使君,也算是一种拍马屁,刘备便不跟他们计较。 喝着热汤,刘备也拿出几个驴肉火烧,和气地请村长吃“老丈可是姓赵此去赵郡还有多少路程” 赵村长见居然有肉饼吃,顿时有些惶恐,愈发掏心掏肺地说心里话“老朽姓赵,此去赵郡不远,明日往南再走四五十里便到。” 李素瞅了个空档,插话问村里有没有叫赵云的,可惜并没有。 刘备又问道“恰才进村时,你们戒备如此森严,可是黑山贼情又有反复难道比往年更猖獗了” s:今天早上起来,发现已经变成签约状态了,所以还没新书投资的同学,再投就已经比昨天之前的早期用户少回本25了。还想投的随手点点免费的就行。 第8章 进击的黑山贼 赵村长似乎被勾动了伤心事,叹道“使君,您是好人呐,这般率兵深入险地探查贼情,便知您心怀百姓。咱村若是能度过今年这一劫,定然四处传说恩德。 有些话涉及朝廷上官,老朽本不当讲今年正月以来,贼情比去年猖獗了不知多少原本防卫黑山贼的郡兵,全部都撤走了 老朽去县里打听,最后却听说,是新来的贾刺史,要撤走常山、赵郡、广平郡等处备御黑山贼的郡兵,将来再择机派人换防。可眼下这常山、赵郡各县,城外是一点官军都没有了此间百姓,恨贾刺史都恨得牙痒” 听到这儿,本来在旁边安静喝汤的关羽怒道“你说的是冀州刺史贾琮他为何要这样” 不等赵村长回答,张飞也转向刘备,恨恨地诟骂“大哥没想到那贾刺史是如此狼心狗行的害民贼咱去拜见那等狗官申诉,真能有用么不会反而自投罗网,逮了我们问督邮之事吧” “二弟三弟稍安勿躁”刘备毕竟沉稳,“我不信贾刺史刚刚上任,就会不顾官声、无端做此害民贼之行径,其中必然事出有因。” 而李素心中一亮,已然想明白了,便推演道“依我之见,多半还是王芬的遗祸可还记得王芬图谋废立之前,曾上书朝廷,借口防备黑山贼,要调动常山、赵郡、广平郡兵。 所以朝廷如今必然忌惮,贾琮接任刺史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几郡兵马换防撤编、重新整顿,想必是为了让朝廷安心,相信他已经控制住冀州的局势。 至于因为兵马撤编后、导致黑山贼势再次猖獗,恐怕贾琮也是顾不上了。对他而言,几郡乡间百姓的死活,也是比不上朝廷的信任重要。就算有难言之隐,他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刘关张听着,不免长吁短叹,感慨百姓受苦,同时也对李素的见识愈发钦佩。 “伯雅真是机变之士,未见贾琮,便能猜出他的心思。张纯和督邮实在是有眼不识贤才,竟让屈居书掾。备若为一郡太守,至少也得让伯雅出任长史、从事之职。” 李素谦虚叹道“有见识又如何,我纵然洞若观火、猜透贾琮所思所想。可人微言轻,又何来救民之力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三人若有所思,随后愈发肃然起敬“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说得太好了,真是字字珠玑但有我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加上先生辅佐之才,定然终能救天下百姓于水火” 感慨叙谈一会,四人便在村长屋里的火塘边,打地铺抵足而眠。 虽然是住在村中,刘备也没放松警惕,依然如行军时那般,把手下的十五名骑卒分五批、轮流哨望值夜,堪称军纪严明。 平均下来,每批骑卒中间都要熬夜三刻钟的时间,然后才能回去睡回笼觉,而刘关张可以睡满七个半小时,养足精力确保明日的战斗。 李素并不懂军阵之事,这些都和他无关,他只管呼呼大睡养足精神。 毕竟今天骑马跑了将近两百里地,饶是他前世作为都市精英白领,到京郊马场学过一些马术,但今天这样猛骑,还是把大腿都磨破了,急需休养。 半夜无话,所有人都约莫睡了三个时辰,眼看到了寅时,值夜的哨兵也换到了最后一批。 “杨飞,阿贵,回去睡吧,我们来替了。”一个刘备手下的乌桓突骑队率,披挂好皮甲,带着下属,绰刀持弓爬上村中最高的木楼,挥手吩咐手下的骑卒回去睡觉。 被替换的骑卒自然是满心欢喜地收队“多谢刘哥,这里还有些清酒没喝完,哥几个接着喝提提神吧。” 交班的骑卒一边说,一边把个葫芦交给队率,那队率也不推辞,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中山冬酿御寒,然后开始执勤。 这突骑队率名叫刘盾,涿郡人。这当然不是本名,因为乌桓平民取名的时候,父母本来就只取个读音,连对应的文字都没有。 乌桓名惯用那些“嘟噜嘟噜”的音节,跟阿三唱“我在东北玩泥巴”差不多。比如著名的冒顿音du单于,还有后来的乌桓蹋顿。 刘盾本来也是只有发音没文字。但三年前他十六岁的时候,赶上了刘备募集乡勇,他就跟着投军了。刘备看他作战忠勇,便赐他姓刘,还给他的音名配了汉字。 刘盾对于能被赐姓刘这事儿非常感动,决定死心塌地跟着刘备混。 汉末北方胡人,也并不都是跟汉人对着干的。当时的胡汉形势与后世宋、明的情况截然不同,因为汉末有五胡,所以胡人也分生熟。 最排斥汉化、坚持武力为敌的,主要是鲜卑人和氐人。尤其是前些年鲜卑大人檀石槐在世时,把鲜卑势力扩张到最大,号称东西一万五千里,对汉地威胁非常大。 后来五胡乱华的历史也证明了,鲜卑人和氐人都建立了北魏、前秦等统一北方的大王朝。 羌人相比于前面两个民族稍好一些,但也经常反叛,只是没有灭汉的野心,只想烧杀掠夺,属于第二梯队。 而乌桓和南匈奴,大部分是西汉末年到东汉初年内附的,熟化程度最高。 东汉朝廷也经常花钱征调乌桓骑兵攻打其他更死硬的胡族,有些后来就彻底汉化消失了。 当然,乌桓人叛变的时候也有,尤其是黄巾之乱后这两年渐渐变多。但主要原因还是中央财政崩溃,再也拿不出钱雇乌桓突骑为朝廷打仗。 很多乌桓人世代给东汉朝廷当雇佣军已经习惯了,没别的谋生技能,失业领不到军饷就渐渐败坏,没饭吃就化身为贼开始掠夺。 但以刘备手下一直稳稳养着几十个非常忠心的乌桓突骑主要是刘备发工资一向很准时。 胡人那么多,也是要分化利用的,以胡杀胡有何不可。 闲言休絮,且说这刘盾喝了些中山冬酿,觉得暖和了些,便抖擞精神忠于职守。 在木楼上瞭望了约莫半个时辰,大约寅时二刻凌晨四点,他忽然注意到南面有火把的微光。 刘盾立刻眯起了眼睛,死死盯着那方向确认,但不久之后,随着火光渐近,忽然就熄灭了,随之而来是轻微的异响。 “黑子,立刻去通报主公小四,准备弓箭”刘盾果断地低声喝令,同时攀着木楼的梯子滑到地面,趴在地上侧过脑袋,用一边耳朵贴着地面聆听。 “南边有马蹄声应该是贼人发现村庄在望,这才熄灭的火把。”刘盾立刻判断了出来,十有七八就是黑山贼了 汉人贫民饮食粗粝,没有肉食和动物肝脏,本来夜盲症就比吃牛杂羊杂的胡人严重,所以赶夜路偷袭不易,不打火把很容易自相践踏。 只能是发现目标后再临时熄灭火把,悄咪咪摸过接敌前最后一段距离。 刘关张和剩余的骑卒倒也警觉,本就是和衣而卧,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起身披挂整齐了。 黑山贼也悄咪咪摸到了村口,这才突然发喊、摸黑往村子里猛冲。 不过,他们的呐喊如同被掐住了脖子,随着“嘣嘣”几声弓弦响,和锋镝入肉的闷声,气势瞬间就压了回去。 “不好,是射声锐士,莫非有精兵调防来了” “不可能兄弟们不要慌,给俺继续冲,啊” 黑暗嘈杂之中,一个黑山贼小头目想稳定贼心,被一箭射中,痛苦惨叫着倒下。黑暗中并未射中要害,但那戛然而止的惨叫,对于黑山贼士气的打击是很严重的。 “跑啊,真的有射声锐士”那些本就只想洗劫些财物、打打顺风仗的小贼,瞬间就乱了。 所谓“射声锐士”,是京师北军八营之一的“射声校尉”麾下精兵。 两汉作为禁军的北军八校尉,许多都是以兵种特征命名的,诸如屯骑校尉、越骑校尉、胡骑校尉,那都是骑兵营,虎贲校尉是弓车兵。 而射声校尉麾下,顾名思义就是精锐的弓箭兵,取“冥冥中循声而射”之意。这些弓箭手不但要箭法好,更要听觉灵敏,能够听声辨位。 刘盾的武艺其实不算好,但作为乌桓突骑,他的种族天赋点得不错,骑射之术在刘备麾下能排到数一数二。那是从小在草原上游猎练出来的,能做到黑夜之中、三十步内射声而中。 三十步命中,在白天靠眼睛瞄准的情况下,当然不算高手,高手都追求百步穿杨。但在黑漆漆的晚上就比较逆天了。 即使是汉武帝那种严苛的年代,射声营选拔标准也只是听声辨位二十步中。更何况几百年来北军武备废弛,如今京师射声营的士兵,能做到黑夜二十步中的,恐怕最多只占十之二三。 这样的大环境,也难怪这些运气不佳的黑山贼,误以为撞上了射声营,士气也瞬间崩溃了。 不过这股黑山贼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前面都是开胃菜。 第9章 市义 趁着群贼混乱,刘关张已然带着骑兵队从侧翼包抄杀来。 “云长翼德,一个都不要走漏会给村子招灾的”刘备果断喝令,要求除恶务尽。 就算不全杀,也要确保俘虏,不能留活口回去通风报信。 “大哥放心”关张暴吼着各带五个骑兵从两翼包抄,砍瓜切菜一样背刺冲锋那伙贼人。 这伙黑山贼也就十人。只有十来个骑驴、马,其余都是徒步。 以黑山贼的贫穷程度,估计是负责劫掠的斥候部队,才有这么多马匹。 黑暗中只听关羽的刀呼呼生风上下翻飞,周遭惨叫连连。 最后几个黑山骑兵,黑暗中听到刘备指挥,狗急跳墙地循声杀来,想擒贼擒王“冲过去杀了那个喊话的他是官军的首领” 刘备身边还有两名骑卒护卫,立刻持着刀盾迎上去格挡牵制。刘备觑准机会,迂回反手一剑,割伤一名黑山贼的臂膀大动脉,一时血如泉涌。 另一名黑山贼猝不及防,似乎完全没料到刘备能突然从那么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手攻击,也被刘备斩落马下。 李素躲在后面观望,这才注意到刘备骑战的武艺果然也不错。 主要是“双手过膝”的长臂、“目能顾耳”的视野范围,在这种一沾即走的游斗场合下,真是占尽了便宜。 当然了,刘备这种人,其实哪怕眼睛长得平平无奇,也能做到目能顾耳谁让他同时还“双耳垂肩”呢,把耳垂拎起来盖在眼睛上不就顾到了 刘备亲自手刃二骑贼后,远处也渐渐安静下来。 十几个俘虏跪地投降,其余都被关张杀了。 “我军有没有死伤”刘备关心了一句。 “只有两三个轻伤,这么点贼人,我和翼德就够了,怎么可能死人。”关羽满脸通红地兴奋显摆。 在他看来,手下的小兵都是顺风仗捡人头的,轻松得很。 “没有阵亡就好,给轻伤的弟兄包扎一下。”刘备点头嘉许。 一地受伤投降的贼兵,看出刘备是首脑,纷纷跪地求饶 “将军饶命啊我等原先也是百姓,是被掳从贼的呀那些骑马的头领才是积年悍匪,我等都是被逼的 他们打听到最近郡兵撤走了,才来掳掠的。往年我们都只敢在井陉活动,不敢来真定的。” 刘备要打听贼情,倒也不好立刻都杀了,便拷问道“若真有诚意弃暗投明,便说说此去邺城,一路有几家贼头、多少人马” 俘虏不敢违抗,竹筒倒豆一样全招了“俺们什么都说俺是本县褚燕手下,褚头领算上老弱总计有万余之众。 再往南是褚头领盟兄张牛角的地盘,兵民总计数万人。过了郡界往南,一路还有郭大贤、张白骑、丈八髭、雷公、白雀、五鹿、李大目,起码七八路头目,才能到邺城。势力大的划地万户,小的数千户。” 中平四年的黑山贼,还没有形成拧成一股绳的庞大力量,而是几十家小头目各自为政、划地盘劫掠种田的格局。 听俘虏报出那么多头领的名字,刘备倒不觉得什么,但旁听的李素却有些头皮发麻。 他知道,所谓褚燕,就是后世最有名的黑山大头目张燕,但眼下还没改姓他如今尊奉张牛角,后来张牛角战死,褚燕为了笼络人心继承地盘,才改姓张。后来利用袁绍、公孙瓒争霸幽冀的机会,才左右逢源彻底统一黑山军,成为并州霸主,号称拥兵十万,雄踞太行。 另外,张燕跟赵云一样,是常山真定县人,所以在这遇上张燕的人马很正常。 刘备并不知道这些,他眼下的当务之急,只是弄清贼军是否会有援兵,于是他继续厉声逼问“你们既是褚燕的人马,那此来可有使命有没有援军等着你们回报” 降贼瑟瑟发抖道“我等只是受命来周边村寨征粮,目标不定。若是得了钱粮便要回报,如今既是被擒,两三日内也不会有同伙来搜索。” 刘备微微松了口气,心中暗忖“万幸没遇到褚燕的大部队。不过前面的张牛角也算一股强势力,今天要趁早全速冲出去,最好一天之内通过赵郡,到广平再歇息。这样就能避过黑山军中最扎手的硬茬子。” 刘备正思索对策,关羽却已经在担心如何处理俘虏,他忍不住问道“大哥,这些降卒如何处置” 刘备微微皱眉,他现在急着赶路,没法收编精壮,统统杀了又有些不忍。 略一思索,刘备便把赵村长揪到一边悄悄商量“老丈,这些黑山贼若是贸然放走,怕是会通风报信、带人马回来屠村。 不如收缴了兵刃衣甲、密押去县城请功,你们怕被记恨,只管留某的名字,说是安喜县尉刘备擒获的便可。” “多谢使君赏赐。”赵村长觉得没什么风险,说不定还能那到点官府赏金,便答应了。 另一边关张打扫完了战场,缴获了十几匹驴马、四十几套衣甲兵器,都比较简陋陈旧。 刘备吩咐把战利品一并折价卖给村人这些农民要了驴马兵器也用不上,但他们可以趁过两天送战俘去县城献功的时候,一并卖掉。 相当于是让村民们当中间商赚一笔差价。 赵村长跟村中其他长者一商量,觉得也有利可图,就答应了。 只是村子贫弱,村长带着人卖力说合、把村里的硬通货刮干净了,也只有数百斤铜钱、几十匹布帛,远远不够这批战利品的价钱。 这时,刚才一直打酱油的李素,终于逮到了发挥天赋的机会,连忙附耳劝谏“主公,古有冯谖为孟尝君市义。今日咱无暇处置战利,不如也效法市义之计,让村人代为在此处乡间传颂主公仁德。 如此一来,若是将来朝廷授给主公官职、令主公一并参与讨伐张纯叛乱,主公也便于在这常山乡间多募义勇。” 李素的目的其实很直观今天来到这个姓赵的村子,没遇到赵云。但是没关系,真定县就那么几个姓赵的村子,只要刘备仁德爱民的名声在乡间传播开去,何愁将来招募不到赵云这样的勇士。 这番浅显的道理,刘备很容易接受,虽然他还不知道真定有赵云。 只是,对于李素依然急于备战的心态,刘备有些不理解“莫非伯雅以为、此番我们告发张纯之后,他还有机会揭竿做大 我们行动如此迅捷,贾刺史派兵回来抓捕时,张纯定然猝不及防、就算不死也要元气大伤,怎么可能还有绵延的战乱” 李素却知道,历史上张举、张纯之乱中,中山相张纯只能算是二号人物毕竟后来他只是称大将军,前泰山太守张举才是自称天子的。 所以,这次就算是实现了最好的结果,真把张纯势力扼杀于襁褓之中,那也不过是把叛乱的前期主力砍掉一半左右,想彻底不战而扑灭叛乱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些理由,他没法跟刘备说,只能修饰一下“主公,我们到邺城,前后要花三天,等见到贾刺史,督邮的死讯多半已经被发现了。就算张纯误判督邮是因为利益之争、被你仇杀,他也多半会警觉。 而贾刺史如果要调兵来捉拿,大股人马行军不可能如我们这般每日二百余里奔袭。到时候消息迁延,能重创张纯、削弱其势力,已经很不错了。而张纯只要往北突围,进入幽州涿郡地界,贾刺史没有朝廷授权,根本不敢追击。” 虽然自黄巾之乱后,朝廷允许各处自行备御,但越州追击这种事情,手续还是很麻烦的。对于刺史来说,遇到贼乱,只要逐出本州地界就好了。贸然乱追说不定还会被朝廷猜忌,认为你扩张地盘。 这也是后来宗室重臣刘焉,要谏言灵帝“废史改牧”的重要原因之一。 刘备听了李素的分析,眉头顿时深锁。 不得不承认,一开始他还真没做好“告发张纯成功后,还要打硬仗”的心理准备 “伯雅所见甚是深远。既如此,从今日起,我等就要做好将来被朝廷派遣讨贼的准备。此行途中再有杀贼所得财物,便低价处置,权市民义吧。” 想明白之后,刘备内心居然有些跃跃欲试。 时隔三年,又要再招募乡勇,为国剿贼了么。 于是,他也就不再纠结于价钱,以极低的价格,把大部分杀贼缴获处理掉了。 刘备只留下了五匹状态还不错的马匹,用于驮运物资。 然后把剩下的马和全部的驴、几十套破旧兵器衣甲都留给村民,换回三四百斤铜钱大约七八万钱和四五十匹布帛。 这些东西拿去常山县城慢慢卖的话,起码能卖二三十万钱,所以起码打了对折都不止。 为此,赵村长千恩万谢地感戴“使君真是爱民如子,我等在此一辈子,还没见过杀贼的官军将缴获让利于民的,咱全村永感将军仁德。” 毕竟,刘备不光是把战利品便宜处理了,他还帮村子度过了一劫如果昨晚他们不住这儿,这就被黑山贼洗劫成功了。哪怕刘备什么都没缴获,村人也该给孝敬劳军感恩。 李素见人心可用,在旁劝道“老丈若是有心,可在本县邻近各村,传颂我家主公恩德,记清楚了,我主是安喜刘玄德。” 赵村长“一定一定,老朽当亲率子弟,各处传颂。” 李素心中暗忖但愿这番仁德,能传到赵云等人耳朵里吧。 第10章 邺则邺城水漳水 处理完战利品,一行人重新上路。 他们要在两天内赶五百里路,才能抵达邺城,幸好有一人双马,倒也能够坚持。 上路后不久,刘备就显得比昨日更加忧心忡忡。 几天相处下来,李素跟刘备也混熟了,偶尔能开开玩笑,便打趣道“主公可是为前路可能遇到更多黑山贼担忧前日主公不还说黑山贼不足为惧么。” 刘备忍不住笑骂“此一时,彼一时,以云长翼德武艺,小股黑山贼确实不在话下。可当时我怎知贾琮会撤走常山、赵郡的巡哨兵马、黑山贼也会比往年活跃那么多” 在刘备原本的估计里,赶三天路,遇到一两波小股黑山贼,已经算运气很差了。 可昨晚就在村子里睡了一夜,就被袭击了,这让他不得不调高对遇敌概率的评估。 李素微笑“原来主公也有怕的时候。” 刘备一愣,狠狠在李素肩膀上拍了一掌,差点把骑术不佳的李素拍下来,幸亏刘备眼疾手快,又扶住了对方“你这厮莫不是又想到了什么避敌的诡计,还不快快说知” 李素抱着马脖子重新起稳,这才揉着肩膀回答“倒也算不上什么计谋,只是顺势而为我们原先计划的路线,要继续往西,过了井陉县城,然后沿着井陉、石邑、房子、襄国各县以西的荒郊之地南下,几乎是贴着太行山了。 按近日黑山贼愈发猖獗的形势来看,走这条路遇到黑山贼大军的危险,已然大增。我看,不如提前折向正南,从上述各县的东部郊野通过,一来可以省掉一些折返的路程,少走至少五十里,二来也能避过贼军。” “可如果走井陉、房子以东,万一遇到官军巡哨查验符传”刘备下意识就反驳,说到一半,他自己也醒悟过来,原先顾虑的问题已经不存在了, 刘备恍然一拍大腿“妙计咱一时疏忽了,怎就没想到就依伯雅,咱立刻折向正南避开大股贼军” 原先不敢走偏东的路线,是怕官军查验,现在都被刺史贾琮撤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与此同时,刘备把路线往东收缩后,黑山军大部队一般就不敢过来了黑山军绕过官府控制的一个个县城,目的只是掠夺,不需要太多兵力。 如果派出大部队,不拔掉官军的钉子县城,就贸然深入敌后,万一被坚壁清野、阻断归路,那不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么 大部队深入,是必须考虑后勤和军粮的。 只有小股掠夺的斥候,才不用考虑后勤,可以因粮于敌自给自足,遇到断后路也可以轻松发挥机动性逃脱。 但现在,刘备就恰好可以利用贾琮示给黑山贼的“虚”,逆而“实”之。大概率确保自己游走在官军实控区和黑山贼实控区的边缘,游刃有余。 关羽张飞一开始不明所以,听了刘备的分析后,也是深以为然,严格听从号令变更了路线。 连张飞这个名士控,对李素也真心佩服起来“李先生,不拜名师都能学出真本事的人,俺老张这辈子就没服过几个,二哥是第一个,你便是第二个。你这些兵法都哪学来的那督邮也不掌兵呐。” 李素微微一笑“有些人,天生擅长举一反三那些写出公羊传、谷梁传的先贤,哪个不是研读孔夫子那区区一万八千字里的春秋,就能注出十几万字的传。擅读书者,可把书越读越厚,而后越读越薄。” 张飞一阵无语,暗忖这李伯雅口气倒是够大。 不过,后续的行程很快就证明了李素的判断。 第一天上午,大伙儿非常安全,一点贼兵都没遇到,快傍晚的时候才遇到第一股小贼。 也就几十人规模,被刘备一行依照清晨时的模板,无伤灭了,斩获首级接近二十个。 因为是在野外遇的敌,所以也不用担心“留下活口会导致黑山贼报复当地村民”的事儿,把那些家伙杀散就行,没必要确保全歼。 当天傍晚,一行人就穿过了赵郡全境,到了广平郡北境的襄国县以东,照例找个村子扎营。 半夜时分,又遇到了一次黑山贼,同样人数很少,是来掠夺的小股斥候部队。不过刘备安排的巡夜士卒很警觉,提前预警杀散了对方。 次日天明,行了不多远,照例找个村子把战利品打折一卖,留名市义,然后上路,继续复制前一天的辉煌。 虽然刘关张和手下的乌桓突骑杀敌果敢,但大伙儿心里都清楚这次能够顺利抵达邺城,最大的功劳还是李伯雅的定策之功。 要不是他临时换路线换得好,碰上了十几倍甚至几十倍规模的大队黑山军,那可就惨了。 捏破软柿子的功劳,当然比不上找出软柿子。 二月初五傍晚,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漳水北岸。 三天的时间里,刘备亲自手刃了七八个黑山贼,关张更是各自累计斩杀数十人。击退的三伙贼兵,分属黑山贼中的丈八髭、张白骑、李大目三路人马。 看着邺城出现在地平线上,一行人心中颇为感慨。 刘备在心中默默盘点了一下,没想到一路上就靠着杀黑山贼,都能有这么多缴获,加起来获钱帛百万,还多出来三四十匹驴马,到邺城一卖又是一大笔。 当然损失也有,因为连续作战,他带来的乌桓突骑战死了三人,只剩十二个,还有几个带点伤。 这些都是跟了刘备数年的心腹精锐骑兵,所以抚恤也比寻常士兵要重得多,平均一条人命刘备会给家人分十万钱。没有娶妻的就分给他们的兄弟或者父母,实在没家人 另外战争中的缴获,刘备也不能全吞,要拿出至少三分之一分给活着的士兵作为赏赐。 这些钱看似好赚,但如果没有李素临机应变、重新选择路线,恐怕也只是泡影。 不过,分赃和处理战利品都是后话了,眼下得先办正事儿。 大伙刚抵达邺城北门,守城的门吏军士比中山那边更为严密,老远就张弓搭箭,还派出一队哨骑远远截住刘备一行,各种查验。 刘备拿出无效的官传,一边应付查验,一边解释说有要事求见贾刺史禀报。 即使如此,还是给此刻北门门口的守城士兵,每人上百枚铜钱“见者有份”,才得以入城,一共花掉了上万钱。 而且只有刘关张李四人可以直接进城,其他骑兵只能在瓮城侧面找地方歇着,由守城士兵看着,免得他们是黑山贼乔装、放进内城惹出麻烦。 为此,刘备喊过心腹骑兵队率刘顿,吩咐道“若是守门军士贪婪,可分些酒肉与他们,实在不济,还可拿出十匹布帛分润,就当是入城行商缴税了,别让弟兄们受刁难。” 汉末各地物价差异那么大,也不光是商业运输困难,更重要的是商税复杂重复,每过州郡关隘,收税不轻。 就算想办法避税了,也要各处给好处,否则雒阳的马价怎么可能比幽州贵三四倍之多。 刘顿感激地允诺“主公放心。” 花钱开路之下,刘备一行总算在傍晚时分,借口求见到了刺史贾琮。 关羽张飞被挡在刺史府的正堂外,只有刘备和李素被允许入内。 行礼之后,李素也偷偷观察了一下贾琮,那是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相貌清瘦,看上去倒是一脸正气,跟之前传说的“阉党”身份似乎有些对不上号。 贾琮这人,也是中平元年、黄巾之乱爆发后才成为刺史一级高官的。184年他最初被任命为交州刺史,去劝降交趾的民乱,据说挺有官声。 之前历任交州刺史,都被指责贪婪财货、搜刮岭南特产的香料、珍珠、犀角,导致当地土著民怨沸腾。贾琮到任后,号称三年内没有私掠过上述土特产,平息了乱局。 所以这次王芬在冀州案发后,朝廷火速从交州把他调来。因为路途遥远,导致王芬死后一个多月贾琮才赶到、至今上任还不到十天。已经是快马加鞭单骑上任了,否则从岭南跑到河北,一个多月都不够 不过,贾琮身上也有汉末能吏复杂性的一面,那就是他阿附宦官,也没少给十常侍上供这也可以说是没办法,当时不少想要有所作为的官员,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宦官送钱,连早年帮助大汉平定凉州羌乱的太尉段颎,不也得跟宦官处好关系么。 而贾琮身上“阿附宦官”的属性,如今对他是一种加持,可以让他在危急时刻更受朝廷信任。但历史上等十常侍覆灭后,他也因此迎来清算,被董卓拿掉换上韩馥,算是讨好清流。 这就注定了李素对贾琮的态度公事公办可以,但是没必要下注讨好,这艘船也快沉了。 此时此刻,贾琮端坐堂中,严肃拷问“刘备,你身为安喜县尉,有何事非得到邺城上告难道不该逐级申诉,先找中山相张纯吗” 刘备深呼吸了一口,沉着答道“回禀刺史,此事重大,且正是涉及张纯” 第11章 取信贾琮 “你们想告发中山相张纯谋反” 果不其然,贾琮听说这个消息时的第一反应,也是大惊不信。 没办法,消息实在有些魔幻这年头谋反的人都这么扎堆一块儿出现的么 不过,幸好李素已经说服过一次了,所以再来一遍,业务足够纯熟。 刘备立刻就把李素推了出来“敢教使君得知,这位李书掾,原本便是中山督邮张善的书掾,他目睹了督邮张善杀害原先的书掾胡茂灭口,还见过张善与张纯往来的书信,故而自危,伺机出首报效朝廷。其中细节问他便知。” 贾琮便转向李素,照例也是先质疑了李素的人品,拷问李素是否背主之人。 李素也照例烘托了一番他与已死的胡书掾的“授业之实、师徒之情”,贾琮听说他出首的主要动机还是为恩师报仇,总算觉得他人品可信。 然后,贾琮才开始问细节,李素就把跟刘备说过的分析全部说了一遍。 贾琮听完暗暗点头,摸着颌下的山羊胡子,反复思量了一会儿,最后一拍桌案,拷问道 “某还有一事不明,你既是新晋督邮书掾,原本不曾出远门,又如何知道安喜刘县尉可以助你逃脱督邮摆布尔等难道有事先通谋” 刘备听了,微微一惊这问题他之前没问过李素。 因为他自己当然知道自己没有跟李素事先通谋,所以没必要问,也就压根没想到。 但是站在贾琮的角度,他是置身事外的第三方,不能不往“李素和刘备有没有串通陷害上官”的可能性上想。 可以说,在“说服刘备”和“说服贾琮”这两件事上,关键的核心难度差异,就在于这个问题,其他都可以抄答案照搬。 刘备很担心李素回答不上来,或者至少答不得体。 “伯雅这可要靠你了,可千万别出错啊”饶是刘备喜怒不形于色,也不免在心中暗暗默祷,一边用眼神的余光偷看旁边李素的反应。 幸好刘备“目能顾耳”,视野范围很好,所以偷窥都不用扭头,坐在上位的贾琮也看不出丝毫异样。 不过,刘备显然小看李素了。 他前世可是金牌谈判专家 只见他还是那么沉着,诚恳地拱手答道“小子只知一个朴素的道理凡是反贼处心积虑想要陷害的人,必然是对朝廷忠心耿耿之人。 在从卢奴县出发之前,小子看了督邮拟定的非沙汰不可的官员名单,上面将刘县尉列为张纯起事之前非诛锄不可的异己。 因此小子冒昧以为,张纯定然是素知刘县尉对朝廷忠义无双、绝不可能从贼。而小子既然想与督邮相抗,唯有将此事托付与刘县尉,才有可能成功事实也证明,刘县尉亲冒矢石,沿途击杀黑山贼百余,我等才得以到此。” 贾琮坐在案前,闻言微微一动,挺直了身子。 刘备听了,心中也不禁大喜。 这番话实在是说得太好了 李素居然将他之所以看好刘备的理由,解释为“反贼处心积虑非除掉不可的祸害,定然是对朝廷最为忠义的楷模”。 这不就是简单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逻辑么,短短几句话,就给刘备的忠义属性加了一个大大的背书。 “原来如此,这倒也说得过去,看来刘县尉忠义之名,布于中山呐。”贾琮嘉许地捻须微笑,自言自语。 很快,他就想出了处置意见“若此事最终确凿无疑,凭此功,便是赏赐尔等金五十斤、另表官职也不为过。不过眼下还需求证,赏赐便先记下。来人,传潘都尉。” 汉末都尉负责一个郡或者一处关隘的守备,兵马不超过两千人。 刺史按理不能直接调动郡兵,但贾琮是来快刀斩乱麻、处理冀州烂摊子的,又有十常侍信任,这才能破例。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武官被招来。 李素暗中观察那人,倒也雄壮高阔,像个橄榄球运动员,居然还是穿着盔甲来见上官的。 那都尉走到堂前,抱拳行礼“末将潘凤,拜见使君。” 贾琮点点头,转向刘备和李素“这位便是魏郡都尉潘凤,我派他带本部兵马,随尔等去中山查问。” 然后他又跟潘凤说了这次的大致任务、前因后果,叮嘱道“若是张纯肯来邺城对质,便以礼相待,如若果然敢举兵抗拒,便以武擒之。” 潘凤虎吼应诺“末将领命,不知何时启程可要今夜星夜出城” 贾琮“不可鲁莽,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趋利者军半至。你回去先整顿本部兵马,明日一早出城。可分出骑兵先行,免得大军惊动了张纯。具体行军细节可与刘备商议。” 一行人这便告退。 刘备和李俗趁着在邺城这种大都市的机会,连夜处理掉了战利品,还把手头那些笨重的钱物,尽量换成马蹄金便于携带,哪怕汇率稍微吃点亏也无所谓了。 甚至连来时“一人双马”多出来的那一半战马,也卖掉了因为邺城马价比幽州贵,卖掉后回北方买新的可以赚一笔差价,大约能有本金的三成。 正常商旅南下贩马,一路上缴税都要缴很多,他们这次走官军和黑山军控制区边缘南下,其实相当于是顺带逃个税。 这一切,李素甚至都没机会插话,就在旁边看着刘备亲自基操勿六,很麻溜处理干净了,找买家谈价钱都非常轻车熟路,一个时辰搞定。 事后聊起,才知道刘备偶尔客串卖马中介,都已经有十几年经验了当年游学雒阳的时候,他不就给中山马商张世平、苏双当向导么。 李素听说后,内心也是暗暗感慨什么织席贩履那只是刘备未成年之前的谋生手段好吧 只怪演义形象太深入人心,其实人家十五岁起就改卖马不卖鞋了。卖鞋才几个破钱哪有卖马赚不然哪来的钱招募小弟、又哪来的钱“养鹰犬、美衣服”,享受生活。 处理生意折腾到深夜,一共换回几十枚马蹄金饼,然后又是一晚抵足而眠。 第二天一大早,天都还没亮,他们就又早早起来,依约赶到了潘凤那里,一并取齐准备返程。 在贾琮面前,潘凤对刘备还比较客气,但是到了军营里,一切就完全是他自己说了算,压根就没打算请教刘备行军路线。 潘凤直接吩咐道“刘县尉,你与我帐下的骑兵别部司马一起、引五百骑先行开路。我率一千五百步卒随后。五日后务必抵达卢奴,我率步军走一段漳水水路,稍慢一些,会晚你们一两日抵达。” 步兵如果靠两条腿走路的话,七八百里的路程十天都到不了。但顺水而下就能快很多,因为船可以昼夜行驶、不用考虑睡觉的问题。 “谨遵都尉将令。”刘备不想跟潘凤计较,直接选择了领命。 他只是县尉,掌一县防务,潘凤是都尉,掌一郡防务,一个副县级一个副郡级,整整高了一轮。连潘凤的别部司马,那也相当于潘凤的副职、正县级,还比刘备高半级。 潘凤这边正在调度,不一会儿就有一个骑兵军官进帐,潘凤就指着介绍“这便是本郡别部司马张郃,你们跟着他先行。” 刘备依然按照官场级别,不卑不亢跟张郃示好,说了些路上请指教的场面话。 李素在旁观察,如今的张郃年纪应该比刘备关羽略小一两岁,比张飞略大。25岁能做到别部司马,也算不错了。 然后一行人就拔营出发,张郃率领五百骑兵,加上刘备一行十六人,按照当初刘备南下的原路返回。 因为这次有足足五百精锐骑兵,黑山贼当然不敢造次,肯定会提前逃跑绕开,回去的路上估计是遇不到战斗了。 数日无话,部队每日行百余里,四天后重新渡过滹沱河,进入了中山地界。 一路上,李素内心也是颇为感慨刘备的是真低啊,如今不但潘凤官位级别比他高,连张郃都比他高 张郃一路上还比较严肃,也是过了滹沱河,才变得轻松起来“如此轻易便进了中山郡界,看来张纯还未露出异心嘛,刘县尉,到时候看你作何解释。” 第12章 一鱼三吃,一功三立 时间线回溯到二月初六。 也就是刘备杀死督邮后第四天、也是刘备与张郃从邺城出兵的第一天。 中山郡治卢奴县,太守府邸之中,张纯终于收到了一条让他不安的讯息。 这天一早,他手下的从事许艺前来禀报“府君,据安喜县、魏昌县回报,张善巡视郡南三县,但是忽然失踪了他四天前就到了安喜县,此后一直托病不见客,后来连安喜庞县令都为之诧异,强行到驿馆查验,才知道张善失踪了。 而魏昌县郭县令和无极县王县令,也都表示没有见张善巡视到他们辖区。昨日是无极甄家已故家主、前上蔡令甄逸断七大礼之日,各县官员都去祭吊,在无极相遇,才说起此事。” 张纯听了,左眼一跳,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查明原因了么” 从事许艺回奏“还不知详情,不过目前最大的嫌疑,是安喜县尉刘备作案张善此去安喜,便是去沙汰刘备官职的。可巧张善托病谢客后的次日,刘备就离开了安喜,四日未归。 我查问了安喜庞县令,说是那天一早,刘备就借口祭吊甄逸、未及请取符传便去了无极。后来无极甄家的人也证实刘备确实去祭拜过,但祭拜后当天就离开了无极,不知去向 现在看来,刘备极有可能是假借祭拜,金蝉脱壳了。或许张善就是跟他起了冲突,为他秘密所害,而后刘备假托借口潜逃。” 张纯听完,彻底坐不住了,从案前一下子直起身,挺着膝盖站起来,手也下意识去摸剑柄。 一个正在联络谋反的人,精神是极度紧张的,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敏感。 历史上,他要再过两三个月才举兵,眼下的准备工作当然是非常不充分的。 不过,或许等不了那么久了 他来回踱步了一会儿,立刻吩咐“让王都尉立刻巡视郡北各县,借口防备黑山贼,把各个县尉的兵力集中起来,筛选一遍,以备不虞。 另外,把滹沱河沿岸巡哨的士卒,也逐步收拢,集中到北平、唐县,靠近幽州地界。还有,立刻把阎柔找来,我要他提前联络乌桓难峭王,准备接应” 许艺精神一凛“府君,刘备杀张善,可能只是仇杀,未必事涉泄密若是提前举动,恐怕郡南四县兵马,便不能为我所用了,还有那些之前派出去置办军需的眼线,也会来不及赶回” 张纯“一切求稳为上钱财辎重、裹挟人马,那都是小事” 许艺连忙答允“是卑职立刻去办。” 中山郡下辖十二县,在郡治卢奴以南有四县,那些县都靠近冀州其他郡,之前张纯怕惊动了邻郡,所以未敢轻动。 包括卢奴在内的其他八县,则靠近幽州的代郡和涿郡,本来就常年处于相对戒备的状态。 张纯的打算,显然是万一提前被发现,就突围逃到幽州,利用冀州刺史贾琮不敢轻易追击到幽州境内的顾虑,打个时间差夹缝求存。 另外只要到了幽州地界,就容易勾结鲜卑、乌桓等蛮族了。 话分两头,三天之后,二月初九,滹沱河北岸的无极县。 张郃、刘备带着五百骑兵,在此略作停留。 这是他们进入中山郡界后途径的第一个县城。因为张郃、潘凤从贾琮那儿得到的命令,是要先试探张纯是否有异心,所以进入中山后,要先暗访盘查一番,不可能直奔卢奴县武力解决。 张郃就驻军城外、还接管了一座城门,而后带着刘备等几十骑进入县城,召王县令与本县几个头面人物叙谈。 “张司马远来劳顿,不知使君有何要事,我等必然配合。”王县令并不是张纯的心腹,所以毫不知情,对张郃、刘备很是礼貌。 张郃见状,对刘备愈发怀疑起来不是说张纯已经把中山郡各县诛锄异己、清理了一遍么怎的在无极一点动静都没有还安然允许我等控制城门、入城随便查看 张郃便旁敲侧击问道“近日本县或者周边各县,可有什么贼情异状、兵马调动” 王县令一愣,稍微想了想“滹沱河沿岸的巡哨兵马,倒是在这两日撤走了府君原先说是要防备常山的黑山贼入境,可近日听说北边靠近幽州边界,又有乌桓人活动,所以撤了防备黑山的人马去防乌桓。” 听了这个消息,张郃又犹豫起来了。 刘备和李素在旁边听了这番交谈,也知道张郃是在怀疑告发的真实性。 李素觉得眼下需要快刀斩乱麻,环视了在场的本县要人,发现甄家的甄俨也在场,就决定从甄俨下手。 他灵机一动,问道“甄兄,还记得在下与刘县尉吧七天前,我们还来吊唁过令尊。” 甄俨这才注意到李素站在张郃身后,连忙还礼“当然记得,李兄有何见教” 李素“最近几日,张府君可有派人来无极,查问过刘县尉动向问得细么” 张郃在旁边听着,不明所以,也就静观其变。 甄俨快速扫了一眼其他人,如实回答“前天本郡从事许艺来过,专门问了刘县尉行踪,查得还挺细,哦,他还说还说刘县尉可能是,畏罪潜逃。” “不是畏罪潜逃是去邺城讨个公道”李素当机立断定了对话的基调,并立刻转向张郃,分析道, “张司马,显然张纯是害怕惊动邻郡,所以未曾拉拢无极县官吏兵马,他们并未从贼,也就不明就里。 而张纯急于追查刘县尉行踪,便是心虚的表现。幸好有这位甄公子急公好义,帮助我们掾转,才得以晚惊动张纯几日” 这时候,李素正需要和甄俨相互利用,当然要卖对方一个好了。 甄俨只要帮他说话,张郃的行动就能更加果断,给张纯反应的时间也就越短,到时候斩获擒拿到的战功也就能更大一些。 而同时,甄俨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也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因为他只要陈述一些“事实判断”就行了,比如张纯有没有追查刘备、如何追查。 但这些行为代表着什么、如何解读,那个背后的“价值判断”是不需要甄俨去判断的。 所以甄俨并不用承担什么“诬告”的风险。 失败了不算诬告,成功了却能算“协助告发谋反、帮助告发者隐秘逃脱”。 甄俨虽然年轻,也算是出自官员世家,基本的官场阅历还是有的,所以立刻就知道怎么选了。 听了李素的暗示,甄俨也估摸出张纯可能是有什么劣迹被刘备告发、被贾刺史猜忌了,连忙把有利于刘备、能证明刘备被追查被排挤的事实细节,都说了出来。 “看来张纯确实有紧急调动兵马,并且严查刘备不能再犹豫了,直奔卢奴县吧,只要张纯不敢让我们全军入城、有所推阻,那就立刻动武” 张郃心中立刻定计。 他相信,只要张纯没有集结整个郡的兵马严防卢奴县,靠着他手头的五百骑兵,从张纯手中夺取卢奴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如果张纯要跑,或者公然集结各县人马,靠他的五百骑兵还是不敢追击的,至少要多等一两天,等潘凤的两千大军到齐才行。 张郃便拱手谢道“多谢甄少君协助,若果真张纯所犯属实,某定然将此间细节上报潘都尉,潘都尉自会向刺史表明尔等协助之功。” 说完之后,骑兵也算休息够了,张郃立刻严令全军全速,当天傍晚之前必须冲进卢奴县。 王县令和甄俨等人目送骑兵远去,心中也是剧震。 王县令在担心站队,甄俨则是盘算着没想到帮刘备遮掩了一番行踪,似乎还能捞到一份协助的功劳。 只是不知张纯究竟犯了多大的事儿,这份协助的功劳又能有多值钱。 如果结果真的不错,刘备这个潜力股倒是可以好好投资结交一下。 一想到七天前,自己还把刘备当成一个打秋风的,甄俨便很惭愧。 第13章 屁股决定立场 八月初十,傍晚时分,残阳如血。 离开无极县后,五百骑兵又奔驰了一百里地,终于来到了卢奴县西南方的一处平缓的山丘上。而且,他们一早是从常山真定出发的,因此全天的行程已经超过一百五十里,称得上人困马乏。 张郃带着刘备等人,登上高坂瞭望县城,顺便喝点水歇口气,进行战前最后的修整。 李素穿越已经十天,这十天他每天白天几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从卢奴到邺城往返一周,整整跑了一千五百里路。 就算这个肉身的身体底子再差,骑术也算是彻底练出来了。加上这十天每天都有肉食补充,他感觉自己浑身筋肉都紧实了不少,也变黑了一些。 当然这身体素质跟武将还是远远不能比的。今天一天狂奔下来,他觉得自己大腿内侧那些已经结了老茧的皮肉,又有些二次磨破了,火辣辣地疼。 张郃瞭望了一下动静,吩咐道“看起来城中并无准备,别歇了,喝口水,全速冲下去,靠近时再呐喊亮明身份,先控制住城门和主街、直奔太守府。万一守军自始至终不抵抗,我们也不可妄杀。” 他这番吩咐,显然还对“张纯并未反叛”这种可能性,抱有最后的希望。 刘备也不觉得这种安排有什么不妥,没有吭声,准备配合执行。 但李素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张司马,出行前潘都尉吩咐过,要我军配合潘都尉行动。何不四门围定,然后分出一曲骑军喊门入内控制。 如果张纯据城死守抵抗,我们有五百骑兵巡哨,纵然无力攻城,也可防止敌军弃城突围,将其困死。至于攻城,可等一两日后,潘都尉的大队步兵赶到,再攻不迟。” 张郃闻言,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哂笑“区区书生,你在教我打仗” 李素“不敢教司马阵战,只是怕仓促抢城,难免不够严密,使张纯突围逃脱。” 张郃脸色一变,厉声道“你当咱袍泽兄弟的命不是命明明可以偷袭少死些兵士拿下城门,为何要迁延时日先围后打、错失奇袭良机兵法云下政攻城,那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口口声声说张纯要跑,可他身为中山相,若是连中山老巢都放弃了,逃走也不过是失了根基的浮萍,能有多大作为” 凭心而论,张郃这番话从军事角度也不算错,他作为军司马,必须笼络士卒军心,鼓舞士气,不能草菅人命。 偷袭抢城的机会是转瞬即逝的,如果迂回分兵、四门围定,城里的人真有反意的话早就反应过来了。 每个人都是屁股决定脑袋,站在张郃的立场上,他只能这么决策。 李素叹了口气,他知道张郃是没法说服了,便最后提醒道“张司马,我虽然没有抓到铁证,但凭我之前见到的张纯与督邮的往来书函提及、张纯多半还是有外援的。 否则,他仅靠中山一郡之地,怎么可能背叛朝廷若是让他走脱,得以联络外援,恐怕为害之大,就不是一个冀州能堵得住了” 李素说的,便是历史上如今已经逃到幽州渔阳的张举,乃至在幽州各地活动的鲜卑、乌桓。 但是,他没法直接报答案,强行告诉张郃“张纯跑了的危害有多大”,所以只好假借分析,先预测一波,立帖为证,也把他和刘备的责任摘干净。 就好比一个律师已经提醒了老板某某法律风险,还形成了会议纪要立帖为证,最后你还是采坑了,那这个锅就不是法务顾问的事儿了。 说到底,还是他和刘备眼下官位太低,说了不算,改变不了什么。只能靠同行衬托先往上爬了。 爬到高位,才有资格谈匡扶汉室。如果始终在区区一个书掾和县尉的位置上挣扎,空有雄心和报国之志,也无法施展呐。 不过,说出这番话时,李素心中也明白,这个张郃是不可能拉拢了给刘备当过一次反面教材例证之后,张郃这辈子还有脸投刘么 更何况,这世上没人会甘心给自己曾经的下属、或者是之前地位更低的同僚打工的。 就好比历史上的刘备哪怕笼络人心再强,也不可能说服公孙瓒或者陶谦给他当小弟。那些人再穷途末路也不可能给曾经的直属小弟当小弟的。 可惜了。 张郃果然没有听出李素话中的甩锅玄机,他还在一心一意以军事视角看待如何拿下卢奴县的问题,所以等士兵们喝完水之后,他立刻吩咐全军全速,突击南门。 “杀呀捉拿反贼张纯余者不问” “放下兵器,胁从不问张纯背叛朝廷、勾结鲜卑,我等是朝廷官军,再有抗拒者以反贼论处” 半刻钟后,卢奴县城内外已然乱作一团,张郃带来的五百骑兵,与张纯麾下的中山本地郡兵,绞杀作一团,场面混乱不堪。城中南北向的中央主街上,战马往来冲杀驰骋,血溅盈街。 张郃的偷袭抢城计划还是挺成功的。 因为张纯尚未正式举起反旗,消息封锁,城中官吏军士并非全部都跟他一条心,在张郃打着朝廷旗号突然抵达城下时,自然有心向朝廷的人帮着带路开门。 张纯组织起反抗时,双方已经打成了一锅粥的巷战。 张纯的亲兵战力不弱,但关键是士气低落,没有大义名分。 张郃也略懂兵法,一边猛攻一边攻心,让士兵们鼓噪呐喊,强调后面还有潘都尉大军即将来援。 一听说还有数千朝廷精兵援军,中山本地的郡兵士气终于撑持不住,彻底崩溃了。 “张纯在哪里可曾捉拿到了张纯”几十个骑兵冲进太守府,张郃逮着人就问,可惜并没有收获。 混乱稍歇之后,刘备才带着几十骑出现在院门口,一边高声大喊“张司马,还在这里作甚速去北门追杀张纯突围跑了,这里只是弃子” 张郃扶了一下头盔,脑中“嗡”地一下,暗恨居然真的让李素不幸言中了 他恨恨对着府门前的拴马石抽了一鞭,然后吩咐手下一名曲军侯把守好太守府、继续搜索,他自己带着几十骑亲兵,立刻迎上了刘备 “张纯从北门跑了刘县尉看到他往哪儿跑的速速带某去追” 被张纯跑了,张郃也是挺担心的,贾琮给潘凤和他的指令是活捉或者擒杀,跑了贼首功劳可就大打折扣了。 而且李素还提醒过他,如果事后复盘,被认定为是因为他们行动迟缓、决策失误才导致张纯逃脱,并且张纯后续危害依然很大,那就可能还要略受处分。 还是犹豫了呀不够无条件信任告发者,也不够重视张纯可能的外援。不过现在说也晚了,只求努力追杀混个苦劳吧。 看在大家奋力血战的份上,好歹能拿点辛苦钱。但只要抓不到张纯,升官肯定是别想了。 李素虽然早已料到,也只能跟着刘关张一起奔驰追敌。 大伙儿追了一刻钟左右,天色渐暗,张纯也已经遥遥不知去向。 李素大腿上磨破的伤口愈发疼痛,湿漉漉地流血不止,跑得不由慢下来。刘备关心下属,也跟着放慢了速度,还亲自跟李素并辔而行,偶尔帮他控制缰绳。 张郃心急火燎,见刘备的人越跑越慢,不由焦躁“刘县尉何故迟缓追贼如火,岂容迟误我等可不知张纯逃跑方向” 他倒也不是针对刘备,只是身为武将,在军令压力下急了,潜意识就希望“追不上张纯”的锅能和刘备分摊一下。否则看着刘备“告发有功”,他却“追捕无功”,心里实在不好受。 刘备下意识环视一眼,爱兵如子地委婉劝道“张司马,张纯的骑兵都是生力,白日里歇足了气力。我等却是交战之前已奔袭一百五十里。 刚才城中交战,所需奔驰程途不长,马力还可支持,如今要穷追不舍,不知要追多远,如何赶得上” 张郃正在焦躁中,听了这话立刻挥着马鞭甩锅“既如此追不上张纯的责任,有你一半” 关羽张飞闻言,立刻大怒,要不是看在张郃是上官,几乎就要跟他“好好讲道理”了。 “这厮好不晓事前几天还跟那潘凤一般、怀疑我等诬告。恰才伯雅教他计策他又不听现在却来怪我们延误”张飞把丈八蛇矛的矛杆捏得摩擦作响,就想狠狠捅过去。 幸好关羽识大体,再次拉住了张飞。 李素缓了口气,建议道“张司马,现在不是推诿的时候,依我看,你若想弥补,也别指着张纯追了,还是尽快勘察一下中山与幽州交界的地形,明日分兵堵口、迂回把守住通往幽州的各个隘口,说不定还能截获一些乱军。” 张郃不甘心地反问“张纯都跑了,堵截州界隘口又有何用” 李素“张纯的亲兵都是轻骑,马力蓄养充足,你这样追肯定是追不上的。但张纯要举事,定然不可能只指望身边的亲兵,他定然还有提前集结卢奴以北各县郡兵、随时视情况而动。 只要我军把守与幽州的州界,多少还能堵截住一些被裹挟的乱兵,减少被动从贼的人数规模那些被张纯裹挟的郡兵,未必没有心向朝廷的,只是朝廷没有派人来时,他们不敢自行反抗张纯。若是能截住这些人,此消彼长,也算是些功绩了。” 张郃眼珠子乱转了几秒,沉吟道“罢了,也只有如此,明日我将五百骑兵分为两股,分别堵截易水渡与郎山隘,使贼兵不得过,也就是了。” 然而,这个安排听在刘备张飞耳中,瞬间就引起了他们的不满。 第14章 以邻为壑奈若何 刘备对张郃的分兵堵截规划颇为不满,立刻就质疑道“张司马如此分兵,广昌县、涞水河谷道如何处置只堵了南边的两条路,如若张纯裹挟的乱兵顺涞水东下,岂不是能安然走脱” 原来,华北大平原上的地形是一马平川的,谈不上堵截。但中山郡与幽州之间的边界,却已经进入了燕山余脉,这才有可能把守重要道路。 这里一共有三条道路可以通往涿郡。 最大的路就是易水渡,也就是战国时太子丹送荆轲刺秦时那个“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易水。易水有很长一段都是幽州和冀州的州界,好几个地方可以渡河。 其次就是郎山隘,也就是后世保定的狼牙山景区,有山谷可以通行。 最北面还有一条,是从中山的广昌县后世的保定涞源,从涞水源头顺流而下,可以直达涿郡郡治涿县在保定与京城交界 刘备张飞都是涿郡本地人、后来到中山做官,所以对周边地理是很熟的。因此他们一听张郃的安排,就知道张郃放弃了北面的涞水,只注重防止叛军渡易水。 这一点刘备是不能接受的,因为他老家是涿郡涿县的,张郃这样分兵,叛军就有可能顺着涞水直通涿县。 古人都有很重的乡土情结,何况刘备的亲人都在老家涿县,他怎么可能坐视兵灾再次波及自己的故乡 所以才不顾张郃如今官位还比他高,坚持要据理力争。 张郃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他见刘备反应如此激烈,也有些恼火“刘县尉我们只有五百骑兵,分两处巡哨把守已经捉襟见肘,而广昌远在北方两百里外。我若分出孤军再去把守,被张纯歼灭怎么办 而易水渡与郎山隘好歹离卢奴近,后日潘都尉的步军大队也能赶到驰援。若是分守广昌,潘都尉的步军赶到那边起码多走三天岂不是百余骑兵就要多孤军独战三天” 张郃这波分析,从军事的角度来说,是非常正确的,他兵力不足,要以五百人堵几千被裹挟的乱兵,本来就没有把握,他只想抓大放小。 而且说句难听的,堵截乱兵只是为了弥补之前没抓住张纯本人的惋惜,所以抓点小鱼小虾凑凑数,回去好向刺史贾琮表功。 这些小鱼小虾究竟是抓到了五成还是七八成,其实不重要了,对于张郃与潘凤的功劳没有影响。 张郃见刘备还是不服,一不做二不休,森然说出一句打开天窗的亮话“刘县尉,说句难听的,我们堵截了被裹挟的乱兵,也就仁至义尽了。至于张纯余党逃到幽州之后,为害多大,与我等无关甚至与贾刺史也无关那是幽州刺史陶谦该担心的事儿 我们越境追击也好、主动为朝廷分忧也好,就现在这朝廷,会感恩我等么恐怕还会怀疑贾刺史割据吧反正我只堵易水渡与郎山隘,剩余你要堵你自己带兵去堵” 刘备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李素见状不对,连忙一把拉住刘备“主公不可鲁莽啊张司马毕竟是友军不是督邮,咱从长计议某定有计策救出主公家眷” 怒杀督邮,那是有功无罪的,但要是跟张郃火并,可就真的官做到头了。 李素好歹暂时劝住了刘备,把刘备拉到一旁,问了其中原委。 刘备也耐心解说,说是担心故乡的伯叔兄弟 “现在张纯还不知是你我出首告发了他,而且他应该自己忙着逃跑收拢残兵,还不至于报复我家人。可若是迁延时日,回过味儿来,拿我家人泄愤,这可如何是好” 李素听完,这才意识到事情紧急,也忍不住扼腕叹息 “唉朝廷法度,也确实不公。扁鹊言上医治未病,可天下哪有那么多肯为治未病论功行赏的明君察臣” 大汉朝的ki考核制度有问题啊 就知道逼着下面的将领完成平叛的指标,却不能给“防患于未然”的地方官员以更大的功劳和赏赐额度,唯恐地方官员“卡bug刷分”这就是自古“上医治未病”最难执行的地方,因为统治者不懂你是不是真的治了个严重的未病。 这不,就导致了现在以邻为壑、把贼乱驱赶到别人辖区再烂一会儿、经验值赏金变多了再收割军功的怪圈。 刘备也跟着感慨朝廷不明,随后强行把话题拉回正事“伯雅,眼下还是先想想如何护我家眷乡亲,备实在不忍故乡涿县被兵灾荼毒。 不如咱就弃官吧大不了跟三年前平黄巾一样,带着本部人马、再募集些乡勇,守卫家园” 李素差点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都做了那么多事,帮刘备把杀督邮的事儿返罪为功了,刘备绕了一大圈居然又生出了弃官的念头。 他连忙阻止“不可弃官事关重大,岂可轻言容某细细思之。” 他虽然阻止了刘备,但不得不说,刘备的想法还是帮他打开了思路、便于找更多应对策略。因为这至少让他了解了刘备的决心。 在可以“不计代价、欲扬先抑”的大思路框架下,李素很快想出了别的可行奸计。 他立刻跟刘备商量道“既然玄德公连弃官的代价都肯付出,咱可以选的办法也就多了,我有一计” 刘备立刻抓住李素的手“请伯雅速速言之” 李素便分析道“若是直接弃官,无声无息,这官恐怕就真的白弃了。所以要弃官,也要先做些别的准备。 依我之见,咱不如兵分两路。让翼德留在本地,召拢安喜县的嫡系兵马,并且在中山收拾溃兵、到邻郡募集乡勇。顺便再分出一些人潜入涿县,先把主公与翼德的家小救出。 或者就在翼德曾经的故庄筑坞堡自守,以免叛军侵扰。至于涿县乡亲,只能先放一放了,相信张纯就算知道主公和翼德是涿县人,也不至于拿无辜的全县百姓屠城出气。” 刘备立刻追问“我等兄弟自起兵以来,未曾抛下过谁,怎能让翼德独自承担那我和云长又该作甚” 李素连忙解释安抚“主公稍安勿躁你们另有要事要办,我也没让你们抛弃翼德,只是要翼德先留在这儿预做准备、守卫上十天半个月的。” 说罢,他怕刘备再反驳,连忙转向张飞用激将法“翼德,让你守护大哥家小亲眷,以及你自己的家小亲眷,至少坚守半月,可有信心大哥的兵马都留给你” 张飞瞬间就被挑起了荣誉心“大哥放心,先生放心休说是半个月,便是一个月,只要大哥的家眷少了一根手指头,我提头来见你们另有要事就放心去办吧” 刘备这才作罢,继续问道“那我等有何安排” 李素“眼下当务之急,是先与张司马形成默契,捐弃前嫌,共拟一份陈清张纯反情及初步战果的文表,我与大哥星夜送去邺城,交贾刺史定夺,先把咱之前所做的一切功过,有个定论。 然后,因为贼乱已经蔓延到幽州,不再是冀州一地可以处置的,贾刺史必然要派遣使者进京上奏,请朝廷统一调度。大哥早年曾于雒阳卢尚书门下求学,对进京道路、规例应该也熟,可自告奋勇向贾刺史请缨,担任进京奏报的使者。 待到朝廷知晓贼情与其中告首、追剿的原委之后,大哥再以身为冀州官员,无法去幽州平叛为理由,飘然弃官、回乡募集乡勇、去涿县守护乡亲尊长,必然可得天下孝义之名” 李素的计划,那就是“弃官可以弃”,但是要弃得轰轰烈烈,天下闻名,而且最好可以撬动一些大佬,成为他人引用的漩涡,这样才能让弃官弃出最大的价值,甚至以退为进 在大汉朝混,名声很重要有了名声,就算弃官了,依然会被人直接征辟回来,直接空降高位。 怕就怕做好事不留名,义举不被书面记载下来,那就白做了。 刘备原先没做过这种事情,一时有些没想明白,不由问道“如此说来,四弟不还是支持我弃官去了京城再弃,有多大差异” 李素“大哥我既然如此说,进京之后定然会设法左右逢源,为大哥的义举扬名大哥可知道东莱刘繇大名” 刘备想了想“略有耳闻,东莱刘正礼,据说齐王刘肥后裔,算是最偏远的汉室宗亲了。他早年曾先后举孝廉、茂才,如今是郎官还是侍御史来着。” 李素便循循善诱分析“刘正礼便是十九岁就举孝廉,他当年的孝行,听说是因为其叔父为贼人所获,他亲自率十余宾客乔装潜入贼巢,杀贼就叔,故而在东莱乃至青州闻名。 大哥也曾说,你十五岁与堂弟德然一起至京师游学、全仗德然之父、令叔元起资助。如此,叔父对你有养育之恩,你为救叔而弃官之名,只要在京师传播,还怕不名扬天下” 刘繇救叔,那是人家还有亲爹活着的。 刘备可是少年早孤,他爸刚举孝廉还没来得及当官、不到三十岁就死了。叔父刘元起给刘备出了进京读书的学费和盘缠,待遇跟他亲儿子刘德然一样,这就等于是有养父之恩了。 刘备没有亲爹可以孝敬来得到孝廉,但如果抓住“为救养育之恩的叔父而弃官救难”,绝对是大汉朝的道德楷模了。 刘备眼珠子乱转,思前想后,最后死死握住张飞的手“翼德收拢人马、募集乡勇护住你我家眷,死守半月半月之内,我必然从京城回返实在不行,带着他们退回安喜也无妨” 张飞“大哥放心” 刘备“走,二弟四弟,我们这就去找张郃,联名上奏贾刺史的文表” 第15章 这不是讹诈,是友好协商 天地良心,李素真没想刻意跟人称兄道弟。作为后世之人,他对结拜这种事情还是很有距离感的。 只是刚才激将张飞的时候,为了表述方便,所以他借用了张飞视角的第三人称称谓,用了几次“大哥”这个词。 谁知聊着聊着,刘备见计策可行,一时欣喜,也稀里糊涂喊他“贤弟”了。 这事儿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李素回头想想,觉得刘备或许是感激他出谋救叔,所以顺势笼络人心。 刘备毕竟是个孝顺之人,而且刘元起对他的恩德不仅仅是普通的叔侄关系,还是在刘备亲爹死了之后供他读书游学的叔父。你助他救刘元起一家,人家还好意思拿你当下属对待么 没正式结拜过的喊几声贤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后来在徐州那阵子,刘备和吕布都能互相乱喊贤弟呢。 另外,李素之所以建议让张飞留守,一方面是考虑到张飞是涿郡本地土豪出身,在这儿有人脉有势力,有地头蛇光环,容易开展工作。 如果留下关羽这种外来户,关羽此前几年在本地的威望都是建立在刘备的支持上的,刘备这个有官职身份的正主走了,本地人不一定买关羽的账,无法令行禁止。 至于张飞在历史上看护刘备家眷时的弗莱格劣迹光环,李素不是没考虑到,但他觉得问题不大。 首先是张纯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想到来对付刘备家人。而且张飞在本地是要招兵买马训练部队的,有这点时间差,李素有把握把赵云挖地三尺找出来 上次刘备南下邺城的时候,在常山真定、井陉一代乡间钓鱼杀了几波黑山贼的掠夺斥候,还沽恩市义地低价处理战利品、换取当地乡民传颂刘县尉功德。 虽然那次并没有找到赵云,但真定就那么大,李素觉得这种传颂都经过七八天的发酵了,应该已经传遍真定全部赵姓村落。这次张飞再打出刘备的旗号募集乡勇,肯定可以把赵云挖出来。 有了赵云之后,让赵云直接看护家眷、张飞负责统领和训练留下的部队,各有分工,就不怕了原本历史上,张飞弄丢刘备家眷,那是发生在刘备在徐州、被袁术和吕布夹击偷袭的时候,那时赵云还在公孙瓒那儿呢。 说句有点神秘主义的吐槽有赵云这个“天下第一保镖”的buff光环加成,绝对可以抵消掉张飞的“丢嫂子”debuff弗莱格,看人家长坂坡的时候不就合作得好好的 这些都不计较,可以归途中从长计议,眼下先处理给贾琮的奏文才是正事。 几分钟后,一行人就火急火燎找上了正在安排兵马堵截的张郃。 “你们急着回奏使君、想要某与你们一并联名表章” 听说刘备不再坚持分清“延误追贼”的责任,而是想急着回奏贾琮时,张郃的情绪也是着实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追击张纯这事儿,他做得确实不够细。 虽然杀伤交换比看起来很漂亮,战场上的成果不错,可政治账着实是没算明白,导致了张纯走脱。 刘备既然肯和稀泥,他也就乐得顺水推舟。 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是刘备在公文里动手脚。 于是,张郃略一思索,便问道“能让我看看,你们准备怎么写么” “草稿在此,张司马自便。”书掾出身的李素立刻把已经拟好的公文递给他。 李素前世在外交学院念书时,就习惯了各种公文撰写,有这方面的专业课。 从“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流”到“请xx悬崖勒马,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一直到“是可忍孰不可忍”、“勿谓言之不预也”,各种文体用在什么场合,那都是了然于胸。 哥是经过专业训练的。 穿越后好歹继承了肉身被夺舍前那段记忆,加上给督邮当书掾那两天抓紧看了很多这个时代的公文,了解如今奏事的文体,所以写写应用型的公文已经非常得心应手了。 刚才跟刘备商量好了计谋之后,李素几乎就是让关羽打着火把帮他照亮、他自己就在马背上一挥而就把这份奏文写完了。 这文章的速度,着实让刘关张都惊讶了一把。 没想到伯雅贤弟不但博览群书,见识不凡,文笔也如此流畅便给,真是文坛奇才啊。 张郃见了草稿,也是大吃一惊“这是你刚才在马背上写完的呃倒也措辞公允。” 浏览一遍之后,确认刘备没有甩锅说他的坏话,通篇只强调张纯确实谋反、而且蓄谋已久佣兵不少,张郃与刘备分离杀贼,俘获斩杀从贼数百云云,最后把张纯逃脱的理由也归纳为张纯兵力太强大,而且有鲜卑乌桓人接应。 说实话,张郃是真没遇到乌桓和鲜卑人接应,但李素肯这么吹牛,夸大敌情,他也乐见其成。 “没什么问题吧没问题就签名用印吧。”李素提醒了一句。 张郃这才醒悟,接过笔在末尾的署名栏添上了自己的名字,算是他跟刘备、李素联署。 而关羽和张飞,连签名的资格都没有。 拿到了张郃联署的奏文后,刘备一行飞快地收拾了一下,第二天就踏上了“往返跑”的归途。 这次因为有朝廷的使命,他们跑得更快,而且专挑大路走,一路还设法找地方换马。 李素也不得不再忍忍这种悲催的生活穿越后前十天,从卢奴到邺城打了个来回,后面二十天,估计要到雒阳打一个来回 大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得垫个比女人的姨妈巾还厚实的护垫才能保住腿有木有 髀肉磨尽啊 第二天中午,他们就再次赶到了滹沱河畔的无极县。 连张飞也来了,因为按照刘备商议的计划,张飞并不是立刻就去涿郡接两家的家眷。 他得先花几天时间初步募集一些人马、顺便收拢一点被官军打散后的中山郡兵,有了一定兵力后才能去救人。 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反正张纯现在也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都没工夫查问和报复刘备。 既然要募兵,肯定需要大笔的钱粮,更需要供应商光有钱,如果找不到大商人卖给你大笔物资,那也是白瞎。 所以大家一合计,决定让张飞顺路护着大哥二哥一起到无极县,跟甄家借点钱、分点功劳,让甄家人帮忙筹措物资。 刘备再次出现在无极的时候,本县的王县令和甄俨、甄尧也都是挺懵逼的。 这不昨天上午刚见过、还火急火燎往北赶、这才一天多点功夫,今儿下午又回来了 不过,刘备一开口,他们瞬间就跟鹌鹑似地服帖了。 “张纯勾结鲜卑、乌桓谋反了已经被我等与张司马杀散夺回了卢奴县,但张纯余党逃窜向幽州,已然糜烂我们急着回邺城回禀贾刺史、还要上奏朝廷” “张张纯谋反”王县令和甄俨吓得根本不敢质疑。 同时,甄俨也有些庆幸自己之前帮助了刘备。 刘备也不想吓他们,立刻拿出他和张郃联名的奏文,那是写在一块绢帛上的,在王县令和甄俨面前晃了晃。 “二位勿惊我与张司马都知郡南四县人马并未从贼,你们都是无辜的。其中甄少君协助我等出首、避免了过早惊动叛贼,还略有功劳我与张司马都是明断之人,已经在这份给贾刺史的奏文中写明了。” 刘备这句话,显然是跟李素商量过之后,才决定如此说的。 果然此言一出,王县令和甄俨愈发噤若寒蝉。 张纯谋反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但关键是整个中山郡官场上,留下的这些人,哪些会被判定为之前跟张纯有所暧昧哪些才是坚决忠于朝廷、不接受张纯私下笼络的 这些问题,慢慢查肯定查得清,但一时半会儿仓促之间,就说不准了。 万一兵戈混乱之中,某个官员或者某个富商被划定的成分划得不好,当成了“从贼”者 朝廷来平叛的大军先一顿兵过如篦的掠夺,就算事后给你昭雪冤情,已经被抢走的东西说不定也就算了。 王县令和甄俨连忙对刘备拱手“刘县尉明鉴啊幸好刘县尉知我等忠心,不曾与张纯同流合污来来来,刘县尉原来奔波劳苦,还不敬他几碗,再送几匹好马路上换着骑,助他尽快赶到邺城” 一伙人手忙脚乱把刘备引到甄府,当上宾款待,好酒好肉端出来,还送盘缠华服名马。 他们都知道,刘备目前暂时掌握了一个隐性权力那就是可以在贾琮那儿美言几句,暂时保住某些中山本地官商的定性,把他们定位为忠于朝廷的一方,至少躲过因为张纯逃走后这段权力真空期的混乱世间。 不光刘备被这样热情招待,连李素和关羽张飞,也是得到了甄家人的热情款待。 “贤侄不必如此,我与张司马的奏文中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你们都是忠于朝廷,还有协助之功的。诶诶,酒够了,真够了。” 刘备被甄俨甄尧兄弟俩轮流敬了七八杯最上品的中山冬酿之后,连连谦逊推拒,还拿着那份表文借着酒劲解读。 甄家兄弟看了表文上的美言,这才停手不再敬酒,但送东西依旧。 刘备几次想按计划开口打秋风,但酒后容易流露真性情,那些敲诈的话便不好意思说出口。 第16章 高考移民举孝廉 刘备挣扎了几番,最后还是给李素使了个眼神,然后说道“不胜酒力,且去更衣。” “来人呐,伺候世叔更衣”甄俨有眼色,连忙努努嘴,示意家中两名美婢去服侍刘备。 “诶,不可不可”刘备连忙推阻。 李素见状,上前扶着刘备去厕所,压低声问“大哥为何不依计行事” “唉,喝多了容易说真话,那些要钱要粮的话,不好意思说出口啊”刘备拍了拍李素的手,羞愧地低声回答。 李素也是无语“那大哥一会儿便假借酒醉昏睡,我来开口吧。” “有劳四弟了”刘备要脸,这种厚脸皮的活只好找卖嘴皮子的李素解决。 然后,刘备上完厕所回来又喝了两杯,就假装呼呼大睡。 李素见状,清了清嗓子“甄兄待客真是殷勤,我大哥醉了,有些话他没来得及说,还是我代劳吧。” 甄俨眉毛一挑,已经做好了出点血的准备。 看来这位李兄,短短几天,就比当初更受刘县尉信任了,几乎已经是干脏活的代理人。 “甄兄,不瞒你说,我大哥是至孝之人,且重然诺。他早年丧父,是叔父出钱供他游学京师、摆大儒卢植为师。如今张纯作乱,流窜幽州、祸害涿郡。然他身为冀州属官,无法回乡效力。 因此,我大哥欲先为朝廷尽忠、替贾刺史进京通禀反情。而后便弃官归乡、募集乡勇保境安民,北却张纯、西拒黑山,护涿郡百姓安宁。但募兵自保所需钱粮颇多,还想向甄兄借用一二” 李素洋洋洒洒,慷慨陈词,把他和刘备的计谋中、可以拿来说的部分,都说了一遍。 当然了,那些不能说的部分,比如“弃官也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做官、被朝廷更加重视地征辟、弃官期间要如何宣传造势” 那就没必要说了。这种东西干脏活的人心里知道就好,说出来有损刘备的声誉。 甄俨也懂官场规矩,自己很快脑补出来了。 他立刻秒懂,而后心生佩服这刘县尉,刷孝义之名的格局,果然别致啊,几乎可与东莱刘正礼相提并论 咱这种“老爹死了多给点陪葬、老爹白事期间对客人尊重一点、急公好义有求必应”之类的基本操作,跟刘县尉的借势大手笔一比,简直就是小儿科啊 不用说,刘县尉这个大招放完,绝对孝义之名布于天下 说不定,还能搅动起各方势力,各为己利、利用这个事件炒作呢 想明白因果,甄俨非常上道地直接问“不知需要多少” 李素作势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渣子“某不曾经商,也不懂军需耗费。只是曾听大哥说过,三年前他募集乡勇讨伐黄巾时,张世平、苏双两位恩人,送了他良马五十匹、镔铁千斤,钱粮若干,当时总得值钱五百万吧。这次张纯之乱” “那便赠刘县尉一千万钱助军,也不用说借了。”甄俨立刻做了决断。 李素暗暗点头,觉得对方的开价中正平和,非常上道。 历史上,刘备就拿过两笔富商赞助,一笔就是刚才提到的、讨黄巾时的天使轮。 第二笔,就是后来在徐州,被袁术和吕布夹击偷袭、丢了下邳逃到广陵。东海郡巨富糜竺给了他两千万、仆僮两千人,让刘备重新组织起部队。 现在甄俨这笔钱,规模刚好介于苏双和糜竺之间,也很符合刘备现在的地位。 你事成之后能当县级,别人才会投你五百万。 事成能当郡级,就投一千万。 事成能当徐州牧,糜竺才投两千万。 不是甄家给不起更多的钱,而是刘备现在的级别,只适合拿这么多。 a轮融资就给b轮c轮的钱,那不是好事,有可能会揠苗助长,也有可能在估值低位就让出太多股份、提前欠了太多人情。 马云当年港股第一次上市,融钱融多了还知道让蔡重信先去存掉17亿美元呢。 “如此,就多谢甄老弟盛意了。”李素抱拳谢礼,然后给旁边的王县令使了个眼色。 王县令知道甄俨跟李素有undertabe的交易要谈,非常上道地也假借醉酒更衣起身离席。 “咳咳,”李素清了清嗓子,“此番张纯出事之后,中山相之位空缺,朝廷一时也不及任命,肯定是贾刺史表谁就是谁了。我大哥虽不能左右贾刺史决策,但我等此次掀了整个中山官场的台面,新来的府君无论是谁,为了安抚人心,我看今年本郡的孝廉指标,甄老弟应该争取一下。” 甄俨闻言,瞬间大喜。 其实吧,以甄家的势力,就算没有官场上外援帮衬,多等几年也是能举到孝廉的,早晚而已。但是现在能借着今年的乱局,乱中取利,那就最好不过了。 汉制内地各郡凡人口满20万税龄男丁的,岁举孝廉一人。不满20万但超过10万的,两年举一人,10万都不满的三年举一人。 中山在冀州算是中等偏小的郡,没到40万男丁,所以每年只能举1个。最大的郡是后来袁绍当过太守的渤海郡,有70万户、近300万人口,税龄男丁也远超120万,但每年也只能举6个孝廉因为法律上写死了无论人口再多,120万举6人就封顶了。 所以渤海郡才是汉末第一大高考地狱难度郡。 另外,东汉后期因为边患加重,为了鼓励国防,所以给予北部边防的幽、并、凉三州额外优惠,举孝廉所需的户口指标减半,跟后世的边防穷困省份给高考优惠差不多。 这也是李素之前建议刘备弃官回涿郡老家剿贼救叔的重要理由之一因为中山属于冀州,是内地郡,没有录取率翻倍的优惠。 而过了一条易水之隔,到了涿郡,那就属于幽州,属于优惠地区,这就等于让刘备当了一次孝廉的高考移民。 当然严格来说刘备也不算高考移民,因为他本来就是原籍涿郡,是当地人。他只能算“到了大城市当北漂打工求学,但始终坚持不放弃值钱的原籍农村户口,举前回原籍”。 扯得有点远,幽州的优惠跟甄家没屁关系,他们还是得按土生土长的冀州竞争率来混。 竞争激烈,考虑到孝廉后普遍被授三百到六百石的官职,所以各地孝廉的均价,都是要给太守四百万钱的。 可往年就算你想给钱,也还得排队,张纯那儿那么多关系户,都是四百万四百万提前拍好了,甄俨太年轻,也插不进去。 等不及的人,那就只能直接四百万买个小官,但那就没有孝廉的出身了,名声不好。 李素现在却是借着把张纯彻底掀桌子掀了,那些在张纯那边花过定金挂过号的关系户也就不存在了。 摇号作废,重新排队。 新太守要感谢刘备和李素,还要考虑贾琮的态度,往后那些年可以自主,但新来第一年,总的给点面子吧 把这里面的弯弯绕琢磨明白后,甄俨彻底心服口服“李兄,到时候新府君上任,该多少还是多少,钱粮自然有我们自行处置,您能帮我们插个队,已经是深感厚意了。那一千万助军钱粮,你们尽管支用不必客气。 另外,其实我们这里还有好几笔军需物资,之前也是有人给了一些定金,让我等才买的。但是没来提货,不如咱折得便宜些,到时候直接处理给刘县尉、助他保护乡亲吧。” 李素眼神一眯,连忙追问详情。 甄俨也有些尴尬,低声隐晦地解释了一番,但言语中丝毫不落把柄。 李素便知道,这批货,可能是反贼张纯为了举事、托其他人出面扮演皮包公司买的。 最终用途,应该是经过一番摆账过桥、关联交易的掩饰,还会流到张纯手上。 只不过,张纯出事了,所以给了定金来不及提货,甄家白赚了一个定金。 既然甄家这么合作,李素也不会非要究根问底把话挑明,那样双方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说难听点,真把甄家认定成“从贼”,哪怕公事公办抄家了,钱也到不了李素和刘备手上啊 还不如现在拿一千万助军捐纳、再买便宜军需物资呢。 “成交,跟甄老弟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李素端起青铜酒爵,跟甄俨皆大欢喜地碰了一杯。 第17章 来将可留姓名 刘备一行终究还有重任在肩,要急着赶路去邺城和京师。 所以,在甄家耽误半个下午、喝喝酒小憩一会儿,再过个夜,已经是极限了。 酒宴是午后未时开始的,刘备恰到好处地再次酒醒时,大约是申时末刻,也就是四点多。 李素已经跟甄俨把幕后交易都谈妥了,所以刘备什么脏话都没听到。 “大哥你终于醒了,一切已经谈妥。”李素悄咪咪地附耳说道。 刘备懵逼微楞,随后佩服地叹道“真妥了诶,本意只是装睡,没想到喝多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伯雅就是利落啊,你做事我放心。甄家人答应给多少” 李素一边汇报,一边把了一盏茱萸酸辣醒酒汤,端到刘备嘴边“捐一千万钱助军而且,还可以把一批军需物资以低价处理给咱。甄俨没明说,但我估计就是张纯下了定金没来得及提走货,便宜我们了。” 刘备彻底震惊了“这么多怎么说服的伯雅你这可真是仪、秦之舌啊” 废话,外交学院的高材生,可不就是仪秦之舌么。论讨价还价讹人,李素是专业的。 李素微微一笑“不但钱多,而且付得快,大哥刚才酒醉未睡的工夫,二哥三哥已经在城外,找了处甄家人借的庄子,竖起旗来,招兵买马了。 我算了一下,有甄家这笔钱,加上之前咱在安喜县的嫡系人马、这几天能够收拢的郡兵溃军,一共拉起两千兵力不在话下。” 刘备黄巾起兵时有五百乡勇,三年过去了,伤亡流散,还养着两三百人。 甄家这笔钱,正常价位大概可以扩军千人。但因为有打折价的张纯来不及提走的军需物资,所以起码能多募几百人。 同时,张纯作乱逃走后,中山郡各县被裹挟的郡兵,有的被张郃击溃后重新俘虏了、反正重归朝廷。这里面也有不少操作空间,昨天刘备的几十个亲兵就抓了上百个俘虏。这几天扫清郡内张纯余毒,起码还能再抓几百个被裹挟的郡兵俘虏。 全算起来,可不就得有两千人马了么。 而且后世多年的历史经验早已验证,预备役扩充为正规军时,要想快速以老带新形成战斗力,最多只能按三三制扩充。 比如和平年代一个营的正规军,遇到动员时补充进两个营的预备役新兵,扩编成一个团,这种部队素质才是有保证的。 刘备只有那么多嫡系老兵和俘虏郡兵,也就只能招两倍于此的新丁乡勇,再多的话部队素质会崩的。 等这两千人都在讨伐张纯的战斗中,经过血战的磨练洗礼,再考虑下一步。 步子迈太大,容易扯着蛋。 听说自己有可能拉起两千人马、其中三分之一是老兵,刘备一下子就觉得很满足。 不过一想到他师兄公孙瓒,如今已经从太尉张温那儿领到了三千乌桓突骑、百战精兵,刘备脑中那种小富即安的幻觉很快就消退了。 “咱也终于要崛起了,可不能骄傲自满。我手头的老兵,充其量只是伯圭兄的两成,质量也远不如伯圭兄的清一色突骑。”刘备如是暗示自己。 一番心理建设之后,醒酒的茱萸鱼汤也喝完了,刘备起身掸掸衣服“走,伯雅,与我去看看云长翼德干得如何。” 两人策马离开甄府,又出了无极城门,往西走不多远,就到了一处郊外的庄子。 这座田庄是甄家的产业,不过因为甄俨送了刘备一千万钱消灾助军,这处田庄暂时也一并借了。 刘备到的时候,庄子里已经一片热火朝天,关羽和张飞正在熟门熟路地招募乡勇。 他们还带了几十个老兵,一起帮着传帮带、甄别考核新兵素质。 一看到刘备,张飞就欣喜地凑过来显摆“大哥,俺的号召力也不错吧有那么多人来应征。我准备在这儿募一天,无极、真定都是小地方,能招三四百精壮就不错了。然后稍作整顿,就拉去涿郡,再一路拉人,到涿县老家差不多就满两千人了。” 李素听了有些担忧,怕错过了赵云,提醒道“一天不够吧真定那边说不定都还没得到募兵的消息。” 张飞不服反驳“军旅之事,四弟你就别操心了,那不是你们白面书生管的。刚才已经招到两伙从真定渡河赶来的乡勇了,咱挑了些精壮的。 别说甄老弟还挺够意思的,你刚才酒桌上跟他说要募集真定乡勇,他就派了甄家的信使,骑快马到真定各处乡间散布消息。 别说,咱上次在赵家村剿的那股黑山贼,还真是在真定十里八乡给咱涨名声了,好多都愿意跟着大哥干。” 刘备闻言,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李素上次劝他“市义”,总算是看到疗效了。 他欣慰地吩咐“那咱今晚也不急,就在这庄上过夜吧,不回甄府了。咱兄弟分别在即,走之前,最后再一起做点事。” 兄弟一伙,便亲自投入到了募兵的工作中去。 李素不懂军旅生活,百无聊赖地找了个瓦房,在门廊下闲坐歇息。 眼瞅着那边热火朝天的招兵,天色渐晚,庄子上支起了一些大锅,刘备吩咐给所有来应募的人,无论有没有被选中,都能蹭一顿饱饭。 因为要供几百人吃饭,质量当然谈不上好,有比较浓稠的黍米粥和腌菘菜吃就不错了,没肉没油。 荤菜只有十几尾刚从滹沱河里捞上来的鱼,草草宰杀后加了足足几百斤河水,再略撒些盐,煮成寡淡的鱼汤。 不过就是这样比后世食堂免费汤还稀薄的鱼汤,照样被应征的乡勇抢着喝了个精光,偶尔分汤时遇到汤里有一点煮烂了的碎鱼肉的,还能高兴上好一会儿。 为了鼓舞士气、彰显“为将者饮食与士卒最下者同”,刘备和李素四人也一样吃这种廉价粗劣的晚饭。 幸好李素午后在甄家已经用过了酒肉,晚上吃点清淡的倒也无所谓。 这边一边放饭,那边还源源不断有新人来应募。 似乎是因为“应募不上也能混顿饭吃”的利好消息扩散开去了,临近傍晚,来的人居然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了。 刘备不得不打着火把连夜继续招人。 饭不够吃了,也吩咐甄家的庄客再取几麻袋粮食来,全都煮上。 李素吃过晚饭,见天色黑了,觉得无聊,就在门廊下跟刘备聊聊天,聊了一会儿就眯过去了。 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才被一阵打闹声吵醒。 “怎么回事”刘备和李素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张军侯的人跟两伙应募的人闹起来了好像是放饭起的冲突。” 嘈杂混乱之间,刘备和李素连忙挤过去,吩咐亲兵维持秩序,把旁边的人推远一些。 人群之中,就看到一个壮汉在那儿据理力争“刘县尉此前勇战黑山贼,在咱真定名声多好,你这般言而无信,岂不是坏了刘县尉名声 我听邻村长者都说,刘县尉将杀贼缴获分于乡亲们时,慷慨仁义,让利于民不下十万钱。今儿这里就算有千把人吃饭,每人不过黍饭腌菜,能吃掉你多少为何还要来投者展示气力才有饭吃人家走十几里路来容易么” 李素暗中观察,期待地想这壮汉莫不是赵云么不过不太像啊,这长得也太雄壮狂野了。 嗯,倒是壮汉身边还有个同行的年轻人,在那儿劝架,看起来比较秀气英俊,似乎也会点武艺,难道他才是赵云 李素还没鉴定出结论,就看到张飞拿着鞭子,气咻咻地跟对方对骂,搅扰了他的思路。 刘备在侧,连忙环视扫了一眼,看到他的亲兵刘顿就在旁边,连忙问这位乌桓突骑队率“怎么吵起来的” 刘顿便解释“张军侯也不是不放饭,就是听说白吃的人越来越多,好多都是明显当不了兵的老弱幼童。 庄客来不及煮,张军侯焦躁,便随手指了旁边那块坐着吃饭用的石墩子,说能举起此墩的才有资格白吃一餐,举不起来的就先晾在一边。” 李素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场中那块石墩子,大约也就汉尺一尺见方,按石头的密度大概有四十几斤重。 成年男人拿起来确实能做到,也就比后世的大桶桶装水再大一些。而且就举一次,也消耗不了多少卡路里,不至于举完又饿了。 只是汉朝很多人营养不良,那些十几岁的少年和五十岁以上的老者,身体差的可能真举不起来。 李素只是奇怪“看那壮汉,也是身高八尺不止,不会连这都举不起来吧” 刘顿“好教先生得知,那壮汉并不是自己举不起来,他之前就已经通过了选拔,这是给后来混饭的人不平呢。” 刘备闻言点点头,当下排开众人走到场地中央,非常礼贤下士地拱拱手“这位壮士,你所言甚是,备并非吝啬之人,舍弟也不是不放饭。我恰才已经问了,只是人数之多出乎意料,来不及煮,所以要排个先来后到。” 说到这儿,刘备提高了嗓门,对着在场千余人大吼“大家放心我刘备说到做到,今日所有人都有饭吃只是要等晚一些。大家也看到了,这几口锅一直都没停过,你们等得到多晚,咱就煮到多晚。” 听刘备这么表态了,所有看热闹的人也就彻底放下了心。极少数不是很差这一顿饭钱的,懒得等也就走了。留下非蹭不可的,多半也是实在家里揭不开锅的。 刘备这才走过去,礼贤下士地跟闹事壮汉打招呼“敢问壮士姓名,备如此处置,你以为如何” “在下赵云,邻县人士,听闻刘县尉仁义之名,在此募集乡勇,特带人前来投奔。某并非闹事,只是觉得美名来之不易,不该因小失大。” 李素在旁边暗中观察,尽管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意外,甚至有些微微失望。 你这至少是胡军版的赵云了吧怎么长得这么雄壮狂野那胡子,那粗糙的皮肤,说你是萧峰都有人信吧 还以为赵云是个小白脸呢,有点毁三观。 那他旁边那个瘦削的小白脸又是谁 李素想到就忍不住问“赵壮士,你身边这位同伴,不介绍一下么” 那小白脸连忙拱手“在下夏侯兰,与赵兄同乡。” 切,原来是个n卡啊,连sr都不是。 果然人不可貌相。 第18章 你丫开自瞄挂了吧 李素为了帮刘备提前挖掘到赵云,着实是做了不少暗中准备工作的。 他对于赵云最终被发现的那一刻,也是脑补了各种场景。 没想到最后事到临头,却是这么平平淡淡地一副图景。 只是几句耿直之言、都没机会跟张飞打起来、充分展现武艺然后惺惺相惜一下。 连刘备都没觉得这年轻壮汉有什么非常特别的地方,只是把他当成一个“仗义执言、有点见识的勇士”。 交谈了几句之后,吩咐让赵云继续统领他同村的几十人,再给他补了几十人,临时任命他当个屯长。名义上的屯长,实际上因为是义军,所以没有朝廷编制 至于跟赵云一起的夏侯兰,更是只捞到个队率。 李素怕明天刘备走了之后,赵云就得不到展露本事、被张飞提拔的机会,所以只能亲自操心,连忙为赵云创造机会。 李素就舍下脸皮提醒“大哥,我看这位姓赵的壮士,跟你一样生就猿臂,想来也是擅射之人,武艺应该不凡,不如考校他一下,免得埋没了将才。” 刘备听了,还在捻须不语,一旁的张飞却先忍不住了。 张飞脾气爽快,直来直去地拍了拍赵云“将才这小子就是会较真,看起来个大,武艺么可敢跟我走两招” “张军侯的武艺,某在乡里也曾闻名,据说曾一声大喝,使方圆数百步积雪尽落,我怎敢与军侯较技。” 赵云初来乍到,性情谨慎,只想就事论事,不想私怨得罪人。他还没摸清张飞的脾气是真豪爽还是装的,便决定先稳一手。 毕竟听说刘备马上就要南下,未来一段时间这些兵都要受张飞节制。如果张飞记仇给穿小鞋,那不是跟自己前途过不去么 赵云心中暗忖就算要炫技,怎么也得熬到刘县尉回来了再说,不能急于一时。 张飞看他推阻,心中有气,还以为赵云是看不起他,就抄起一旁的丈八蛇矛,倒提在手,拿矛杆挥打,想逼赵云出手。 赵云连连腾挪闪避,没到三招,刘备看不下去了,厉声喝止了张飞“翼德他们新来投效,不可如此” 说罢还跟赵云歉意道“我三弟好武成痴,并无恶意。看来,子龙也是深谙武艺,刚才倒是小看了你。好好干,若是作战果敢,等我回程,便也升你为军侯。” 张飞不尽兴,嚷嚷道“小赵,你这就不地道了,便露一手又何妨” 赵云见刘备赏识,再敝帚自珍也有点说不过去,就决定稍微露一手“多谢刘县尉赏识,只是我的兵刃只适骑战,不适步战,不便与张军侯较技。要观我武艺,不如就展示一下射技,请刘县尉品评。” 赵云已经看出,这群人里,应该只有长臂的刘备本人最擅射。 汉朝射箭还属于君子六艺,儒生都会射箭。所以射箭是读书人或者北边的游牧比较擅长的技术。 关羽张飞都不以弓箭闻名,就是从小缺乏这方面的系统专业教育。 展示一下弓箭,不跟人直接对打比试,应该是最不伤人面子的炫技方法了。 刘备也有些惊喜“哦子龙竟还对射术有信心倒要见识。不过如今天色已晚,可敢演射声之法” “悉听尊便。”赵云依然沉稳地答应。 刘备点点头,就逮过旁边的刘顿,也就是刚才问话的那个乌桓突骑队率,吩咐“顿儿,你跟这位赵屯长比比黑夜射声。来人呐,取两个铜铃来,再找两头庄上捉住未宰的小兽。” 很快就有甄家的庄客,送来一头獐子和一头麂,还拿了两个赤铜的铃铛,轻车熟路挂在小兽的脖子上。 这是如今大户人家玩夜间围猎游戏的标准操作,也就是给小兽挂上铃铛,趁着其逃跑的时候响铃,听声辨位摸黑射箭。 有把握的人,就会等猎物逃远一点,铃声越来越轻再下手。没把握的,就跑出十几二十步便立刻放箭。 最后比拼谁射得晚、射得远获胜。因为玩法风雅,在公卿之间很流行,不但能显示射艺,还能显示“淡定、沉稳”的心理素质 诶说你不行吧那么沉不住气,一上来就射了 看哥多淡定,能憋那么久不射。但是只要哥一射,就射得比你远,还比你准说好了能射40步就妥妥让兔子先跑39步 废话少说,大家都是老司机哦不是老射手了,规矩都懂,庄客立刻按刘备的要求全部布置好。 “谁先射”刘备随口一问。 “不如让刘顿先射吧。”李素在旁建议了一句。 刘顿不是穿越者,他当然不知道“中华小当家先吃必输定律”,所以也就没看穿李军师的恶意,非常耿直地先射了。 庄客放出那只獐子,铜铃丁零当啷响了起来,声音渐远。刘顿闭上眼睛凝神细听,估摸着声音已经有三十步远了,但他要在刘备面前卖弄,冒险又多屏息了一两秒,这才松手。 “嗡”一声,箭矢没入黑暗中,刘顿这才睁开眼睛。 近处有火把,远处是黑漆漆的一片,夜里从有火光的地方看向黑暗处,更加无法看清,所以还不如闭着眼射免除干扰。 但随着箭矢声,铜铃也戛然而止,大家就知道射中了。 “到底是乌桓突骑,射声锐士。”旁边就有人在那儿瞎赞叹。 刘备一个眼色,一个甄家的庄客便从刘顿站的位置,一步步丈量,走向猎物的方向,很快就报出了成绩。 “三十七步” 刘顿松了口气,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他的平均水平也就三十步左右,今天是超常发挥长脸了。便把弓箭轻松地递给赵云。 赵云接过,深呼吸了两口,麂很快被放出去,随着铃声渐远,赵云也屏住了呼吸,同时闭眼。 “怎么还不射再跑就听不见了吧”张飞和刘备在旁边观察,不由有些奇怪。 连李素都觉得,赵云的技能前摇似乎太长了,你特么需要出减吟唱装减cd装啊 终于,在李素都快听不到铃铛的时候,赵云“嗡”地一箭出手了。 “射中了没好像没铃声了,可是,本来射之前铃声就已经很微弱了,到底是射死了没铃声还是跑远了听不见了”大伙儿都是一脸懵逼,不知道如何判断。 “去找呀”李素拍了拍那些庄客的肩膀,那些家伙才朝刚才铃声的方向搜索。 找了好一会儿,就在不少人以为是猎物跑掉了的时候,他们终于呐喊起来“找到了,在我这里,等等,我重新走回来丈量一下步数。” 因为搜索了好一会儿,找到猎物的庄客并不是径直走过去找到的,所以步数已经乱了。 去的路上的步数不能做数,要从猎物点走回到赵云站的地方,重新计步。 “四十九,五十五十四走到赵屯长这儿,一共五十四步” “什么闭着眼射五十四步这怕是射声校尉都没那么准吧。” 围观者瞬间大惊失色,议论纷纷。 连刘备都禁不住肃然起敬。 他手下从来不缺武艺一流的猛将,二弟三弟有多可靠,他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 不过这种敏锐的神射手,倒是从未见过,连那些乌桓突骑中的精锐,都远远比不上。 “哎呀,子龙,真是没想到,就凭这一箭,等扩军完毕,立刻便可授你军侯之职,来来来,别站这儿了,进屋喝酒,咱今日彻夜畅饮叙谈” 刘备说着,自然而然就拉了赵云的手往屋里跑。 而且他还很会做人,很注意细节,另一只手还拉了夏侯兰一起夏侯兰虽然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不过既然是跟赵云结伴而来的同乡,为了给赵云长脸,也得一并给面子。 “大哥,明早还要赶路呢,少喝一点。”李素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随后趁机劝谏,“大哥,我等走后,此间募兵整训事务繁忙,翼德光做这些,只怕已忙不过来。 保护大哥家眷之事,正好在军中挑选敏锐之士具体负责。我看子龙射术精锐,耳目聪明,性情警觉,倒是正当其用。如此也好让翼德腾出精力,总览大局。” 刘备结交赵云,兴致也正在兴头上,对李素这个建议立刻就顺水推舟,吩咐张飞 “此议甚好,翼德,你寻常脾气暴躁,训练士卒时多喜鞭挝健儿。那些需要细心处置的事务,正好让子龙助你,我看他谦退谨慎,正好试试他带兵之能,说不定假以时日,也是个将才呢。” “就依大哥便是。”张飞嗡声嗡气地哼唧了两声,算是答应。 他其实也不喜欢处理那些细节琐事,还巴不得分一些琐碎的事情出去。只是又被刘备当面揭老底,面子有点难受。 一边答应,张飞心中一边已经埋下一个念头“等大哥走了,明儿个咱就找机会跟那个叫子龙的家伙对练几十回合 要是只有弓箭厉害耳聪目明,搏斗武艺不行,咱哪怕抗命也不能让这小子保护家眷。要是他真能在俺蛇矛下走二十合不败,便乖乖听大哥的。” 第19章 咱也是官了 刘关张与赵云喝了整整半夜,说些武人感兴趣的话题,非常投机,相见恨晚。 李素只是稍微陪着喝了杯,就扛不住早早去睡了。 没办法,谁让他体质差呢。 刘关张那些牲口一样的老司机体质,属于骑在马背上都可以睡着觉的,所以晚上少休息没什么影响。 但李素不行啊,他的骑术,尽管比刚穿越时已经熟能生巧了好多倍,但也只是相当于驾照刚过实习期。 得跟新手上路一样全神贯注,一旦疲劳驾驶就有坠马的风险。 不过早睡也有早睡的好处,那就是李素可以单独睡,清净。不用跟那四个武夫那样喝多了抵足而眠。 次日起来,略用些酒食,刘备关羽和李素,就带着二十几个突骑亲兵上路了,而且是一人三骑,确保每天可以赶三百里以上。 “翼德,子龙,你们自己保重,遇事小心处置,商量着来。就此别过了。” “大哥二哥伯雅,一路顺风。”张飞一直把刘备送到滹沱河畔,这才告别回去。 甄家还是派了当初那个老管家张权,带了几条船,渡刘备一行过河,到真定上岸才分别。 张权看着刘备带了这么多马匹,跟李素闲聊时也是感慨万千“刘县尉真是干大事的人,距离上次渡你们南下,不过旬日,便已如此人强马壮。” 李素笑笑“还是多亏甄贤弟帮衬,我们才能这么短时间内买到那么多马匹。这趟要急着去京城,所以配了一人三马。” 原来,这也是李素昨天和刘备商量好的。 大家都已经知道,今年京城马价暴涨,贩马南下肯定可以大捞一笔。所以每次名正言顺南下公干的机会,都不能浪费了,要稍微带点货。 因此,刘备只是把甄家刚给的一千万钱,就地留下招兵买马购置军械。而把刘备原有的本钱,包括最近剿灭黑山贼的战利、上次私贩战马到邺城时的得利、这几笔钱都凑拢来,准备这次再干一票大的。 这属于合法合理代购,不算偷税漏税。 而刘备的本金,大约是40几块马蹄金饼上次在邺城出货,卖了20几块金饼,再加上前述另外两笔进项,手头所有的钱就是40几块饼。 按照正常商人的做法,最多拿出25块饼买马,剩下的饼要用来缴纳到雒阳这一路上各种过关的商税。最后卖到雒阳,即使按照雒阳马价比幽州贵三倍,也就换回75块饼。 40几块变75,还要考虑路上的风险、要给商队请保镖防止被黑山贼或者别的贼抢走,赚得也不算很多。 但刘备这次是“给朝廷汇报军情的加急特使”,他多带一点马当然是属于为了让护卫换着骑,名义上不是为了卖的,也就不用交税了。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40块饼全拿来进货,到雒阳卖光就能变成120饼。 不过,这种生意也没法多做,因为今年是马价最后的辉煌了,等汉灵帝组建完西园八校尉的新军后,整个大汉朝都找不到那么舍得花高价当冤大头的人了 如今的雒阳,还是积攒了东汉150多年积蓄的皇都。等董卓洗过一遍之后,全国的高档货物价都会迎来一波重挫,因为“雒阳豪门”这个阶级被彻底洗掉了,整个世界的上流社会消费力都会急剧萎缩。 所以,这钱看似容易赚,但也只剩这最后一锤子买卖了,很可惜不能多跑几趟。 “雒阳那些有钱人的钱,现在不狠狠赚他几笔,最后也不过是便宜了董卓,哼,所以捞他们的钱不用手软”李素在马背上,如此给自己完成了心理建设。 两天之后的傍晚时分,大伙如期先抵达邺城,然后直入刺史府,先把刘备、李素与张郃、潘凤联署的奏文,报到了刺史贾琮那儿 潘凤带领的步兵,本来行军速度就比张郃的骑兵慢了将近整整两天。但因为刘备到了卢奴后立刻南下返回了,所以回到无极的时候,刚好撞上了带兵北上的潘凤。 当时刘备就把前线的情况跟潘凤汇报了,潘凤听说张纯果然反了、而且还因为官军部署不严密让张纯跑了,内心也是有些惴惴的。为了弥补自己的心虚,他看了刘备和张郃的奏文没有问题后,也就联署了自己的名字,免得贾琮到时候觉得潘凤行动迟缓、不知前线情况。 这种事儿只能说大家各有各的利益,刚好一拍即合。署名之后,潘凤第二天就领兵北上、严密沿着中山郡与涿郡之间的易水布防巡哨,如同来迟了的港片条子,做些扫尾的工作,抓抓跑得慢的张纯溃兵。这些细节,自不必提。 贾琮接到奏文,仔细看了一遍,最初的惊讶自不必说张纯居然真的谋反了而且怎么还勾结了鲜卑人和乌桓人 为了确认真相,他非常详细地亲口询问刘备和李素,而且是分别单独召见这两个人,出其不意地问。 但奏文中本来85以上都是事实,仅有的关于“胡人接应”的那些夸张叙述,李素也早就跟刘备对过口供了,刘备也理解为什么要这么说。 所以贾琮这点汉朝人的朦胧朴素“隔离审查”操作,在李素这种的老阴哔面前,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 老子上辈子可是在公安大学教过书的诶 虽然教的是谈判专家课程,不是刑侦,但每天食堂吃饭听同事聊到的那一星半点刑侦常识,也比你牛逼百倍了吧 论反侦察水平,李素简直是贾琮的祖宗,贾琮自然没看出任何破绽。 “原来张纯真的有勾结幽州胡人作乱,那这事儿倒是不用急着自行镇压、把事情压下去再上报朝廷了,反而应该尽快通报朝廷” 贾琮在弄明白情况后,心中瞬间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作为冀州刺史,本州的郡级官员谋反,他还没能扑灭于萌芽,这本来是贾琮的极大失职,政绩会因此暴跌。 所以,刚看到奏文的时候,他内心是很悲凉的,虽然不至于觉得自己官做到头了,但肯定也是前途无望 之所以说不是“官做到头”了,那还是因为他好歹可以推卸说自己上任不久、张纯的事儿是前任王芬埋下的雷。他只是奉朝廷之命来清除王芬余毒、“排雷”的过程中,手法不当,导致地雷直接爆炸了。 但是,看到鲜卑和乌桓与张纯勾结这个描述时,他内心就生气了一股希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鲜卑人和乌桓人,那都不是冀州的是幽州的 所以,这次逆案不是完全冀州本地人干的,而是冀州的一小撮阴谋分子和幽州的一群武装乱贼,勾结起来干的 要追责也是冀州官场和幽州官场各一半 张纯跑了,也不是冀州官场平叛不利,而是冀州这边派去杀贼的都尉、别部司马,全部奋力奋战了,效果也很好,但猝不及防被没料到的幽州胡人接应了张纯,才导致了张纯没抓住 所以,首先发现逆情的功劳,是冀州的 首先出兵平叛的功劳,也是冀州的 导致平叛没能彻底完成的罪过,是幽州的 贾琮这个老官僚,内心瞬间就总结出了他该向朝廷重点陈述的三项要害。 咱贾某人可没有罪,还是非常尽忠职守的 朝廷要追究,也该追究幽州刺史陶谦 想到这儿,贾琮也不避着李素,就当着他面吩咐手下“来人呐,请仲治来。” 不多时,就有一个文官服饰的属吏趋步而来“使君有何吩咐” 原来,他就是刺史的文学从事辛评。 贾琮头也不抬地吩咐“你照着这个,帮我拟定一道给朝廷上奏的表章,要强调幽州胡人与张纯的暗中勾结你懂我的意思吧” 辛评连忙点头“属下明白,就在这里写么” 作为常年给刺史代写奏表的笔杆子,辛评当然知道如何揣摩领会领导的意思。 “你就在旁边写,明早就要送去京城的。” 贾琮最后交代了一句之后,重新转向李素,摸了摸胡子,斟酌着说“既然贼情已经清楚,当初许诺尔等的封赏,也该兑现了。 刘备是安喜县尉,是朝廷授予的官职,我不适直接调动,还是等上奏之后,看朝廷如何任命。你原先是中山督邮张善的书掾对吧现在既然已经无职,我便征辟你为书佐。” 这是命令式的口吻,由不得李素拒绝。 但李素也不想拒绝,因为他知道,这只意味着一个起步官职,重要的不是什么职务,而是得到了任命后,依然可以为贾琮去雒阳上表。 比官职更重要的,是眼下的差使。 只要有差使,李素相信凭借着他的本事到了京城之后,肯定可以很快换官职的,到时候只要有人赏识他,给他更高的征辟,贾琮也没法不放手。 “谢使君大恩”所以李素非常干脆利落地行礼感恩。 贾琮捻须思索,扭头问辛评“仲治,功曹、簿曹等曹,何处有书佐空缺” 辛评心中一凛,谨慎答道“功曹有空缺,但功曹掌人事考评” 贾琮摆摆手“没关系,只是先放一放。某手头,比三百石的掾属,也没几个,再高也不合适。” 辛评也就不再坚持,只是心中暗忖这家伙,只是靠告密起家,居然也能跟咱只差半级了 辛评是刺史的从事,是正三百石的官,刺史手下其他那些“曹”的从事官,也是正三百石。而李素被任命为“曹”的书佐,相当于是曹从事的副手,是比三百石的。 注汉朝从万石、两千石,一直到最低的二百石、一百石,一共有九级,每一级又有正的和“比”的,正往往省略。大家可以把“比”多少石简化理解为后世的“从”几品。 真是走运的佞幸小人啊告密就告到比三百石了。 第20章 汉朝也有价格双轨制 除了官职之外,赏金肯定也是有的。 原本派兵去查张纯之前,贾琮就说过了,这事儿如果属实,就该赏黄金五十斤。 现在李素和刘备帮他把事儿办得挺漂亮,也能对外推卸责任、让张纯这事儿冀州方面担的过失尽量减小,贾琮当然也会公事公办。 这种事情,价码都是有成例的,朝廷事后也会给报销。基本上是比照七八年前的会稽贼许昌许劭,或者最近的长沙贼区星的价码,不需要讨价还价。 贾琮当面宣布了赏格之后,李素再次谢恩,然后贾琮就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去领钱了。 李素本想谏言几句、毛遂自荐担任去朝廷的信使。 但是看贾琮逐客的态度比较明显、而且急着跟辛评讨论奏表的措辞。李素就知道,自己还没充分取得贾琮的信任,冒进的话说不定反而会让对方讨厌。 还是先稳一手,去领钱吧。等辛评出来,再塞好处套话、处好表面同僚关系,谋取这个差使。 李素便拿着贾琮的批文,退出了刺史府。 刘备早就被问完了话,一直在门口等着,见李素出来,连忙迎上去“如何” 李素“大哥,你的官职,还要等朝廷改任,不过也正好便于咱的弃官计划,免得朝廷都给您升职了您再弃官。” 刘备对后一阶段计划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听说这个消息当然不会难受,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追问“那伯雅你呢” 李素“使君暂授我刺史功曹书佐一职,秩比三百石,不过还没有具体差使。另外,按朝廷成例,赏赐你我共黄金五十斤,咱现在便去领赏吧。” 听说果然有几十斤黄金可以白拿,刘备也挺开心,谁会不喜欢钱呢。 做大事需要很多钱,更何况刘备是个很喜欢“美衣服,养犬马”的人。 “走走走,那便先去领钱今晚好生痛饮一顿,找这邺城最奢华的酒肆”刘备几乎瞬间就进入了享受生活的生物钟节奏。 接着奏乐接着舞 俩人拉上关羽,有说有笑地上马,直奔簿曹领钱。 到了地方之后,一名负责接待的簿曹掾弄清楚情况,就领着李素和刘备到钱库办理交割手续。 刘、李被拉到一处钱库,那簿曹掾“哗”地拉开大门,走形式地让他们虚晃了一眼,公事公办地说“这几箱,加起来就有五百万钱,搬走吧” 李素瞬间有些无语。 卧槽不是说好了五十斤黄金的吗怎么变成五百万铜钱了 五百万铜钱,折合后世的重量单位,有12吨重,这谁特么拿得动啊 “这位曹掾大哥可是本州钱库缺黄金么所以”李素有些为难地说。 谁知对方反应很快“那就按朝廷惯例,折金吧。” 说着,那簿曹掾就带着刘、李来到另一间守卫森严的库房,一番手续,然后提出一盘20个的马蹄金饼,一共30斤。 “这这这说好了50斤黄金,这就变成30斤了”李素瞬间对汉末朝廷的黑暗,有了更生动的认识。 而刘备似乎这方面社会经验比李素丰富不少,不动声色地把交割手续办完。 背着三十斤金饼离开簿曹衙门后,刘备才问李素“伯雅,你也是书掾出身,竟不知其中陋规都多少年了,朝廷名义上赏赐黄金,都是要先官价折现成铜钱、你非要坚持拿金饼,还要再折回来的。” 李素懵逼了一两秒,才接受了这个现实。 原来,汉朝人就已经用“计划内价与计划外价汇率双轨制”盘剥立功的人了 官方汇率,从西汉至今都是一两黄金一万钱。 民间汇率,实际贬到一两兑一万七。 所以,他们什么都没干,就已经被打了个六折 还别不服气,看看人家平黄巾三杰之一的朱儁,当年协助剿灭会稽贼许昌的时候,朱儁的五十斤黄金赏金,也是这样到手就贬值成三十斤的 这还不是管钱的人贪污,而是朝廷直接就少发。 非常符合桓灵二帝悭啬的特色啊 “别想了,这世道就这样,三十斤也不错,本来就是意外之财,去好好喝顿好的吧”刘备拍了李素两下,让他别瞎几把想了。 “大哥,我还有点事儿,你们先去找地方喝吧,明天担任信使的事儿,我还没说服使君呢。我想回刺史府门口蹲辛从事,请他一起喝一顿,给点好处,看看能不能在使君面前美言几句,讨到这个差使使君如今还不知我的口才,对我办事不信任呢。” 李素原本以为,贾琮会直接让他当信使,都没想过其中会有曲折。 不过回头想想也正常,一个原先只给督邮当过书掾的人,堂堂刺史怎么会放心你独自代表他去向朝廷汇报工作呢 充其量,也就是把李素当成一个证人,但另外肯定要选别的可靠的人当正使。 如果不讲究一点,直接就把他这个证人和最初告发者晾在一边了,李素和刘备的事儿,说不定只能在奏表上、以文字形式被朝廷读到。 也怪李素当初没铁证,只能先到贾琮这儿告发。他要是跟唐周那样有书证的话,那就也学唐周“直入禁中告变”。 到不了雒阳,如何攀龙附凤结交权贵、扬名天下 现在没办法,只好塞钱给好处,请人美言几句。 “这是正事,那就有劳贤弟了。”刘备也知道轻重缓急,握着李素的手,摆出一副委以重任的姿态。 李素“大哥,不过,我可能会需要使些钱,才能促成此事。不但这次,将来到了京城,恐怕也有一些关节大哥你是正直之人,不会想知道其中细节的。” 刘备一愣“原来是刚到手,就要花出去了,罢了罢了,早该想到的。呐,尽管拿去使。贤弟乃吾之良、平。昔高祖闻陈平受金盗嫂而不罪,授陈平万金而不疑,你我兄弟,怎会信不过你。” 说着,刘备从金袋里抓了一把,大约几斤的马蹄金,拿去跟关羽喝酒购物享乐,剩下的居然就全交给李素了。 二十几斤重的黄金,就缠在李素的腰上,差点儿让李素走路都觉得别扭了。 不过,听刘备把他比作陈平,李素还是挺得意的。 做陈平多好啊哪怕遇到刘邦那样的君主,陈平都比张良萧何活得更久,而且经过吕后和汉文帝两朝反复洗牌,依然屹立不倒。连周勃都罢相了陈平还照样独相,而且一直做到寿终正寝。 做人嘛,要想不被君主猜忌,就得有点小毛病,“我们撒谎,欺骗,偷窃,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这些脏水往身上一泼,才是开国功臣中的不倒翁。 刘备刚才提到的那个例子,讲的是楚汉争霸时,项羽刘邦在荥阳对峙。刘邦已经快撑不住了,有人向他举荐陈平,说这人可以使反间计让项羽退兵。 陈平人品不好,贪财好色,但刘邦人尽其用。陈平要“万金”上下打点,刘邦眼睛都不眨就给了,花完之后再要,前后一共花掉了四万金。但陈平也终于把项羽身边的人都腐蚀了,挑拨项羽跟亚父范增翻脸,最终气死范增。 谁都知道,这四万金陈平自己肯定捞了不少。但跟除掉范增相比,刘邦才懒得计较呢。 刘备这人,如今虽然还没有夺取天下的野心,但他从小以高祖皇帝为榜样,这点脾气还是有的。 他跟李素的交情已经到了这个火候,潜意识里自然把李素视为自己的陈平。 高祖皇帝连四万金都能给陈平不问用途,咱还给不起四弟二十金么 弄砸了就当二十金买个教训么,又不是玩不起 得到了刘备对用钱方面的充分信任后,李素也彻底放得开手脚了。 他回到刺史府门口堵着,过了不一会儿,就等到从事辛评出来了。 李素连忙上去套近乎“辛兄小弟初来乍到,并无在使君面前争宠之意,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辛评跟膝跳反射似地往后嫌弃地一缩,上下打量,似乎压根儿不稀罕跟李素打交道。 不过,李素的下一个动作,立刻就让辛评感受到了他的善意。 李素大大方方伸出手去,握住了辛评的双手。辛评刚要推开,却感受到了左右手手掌中各塞进了一个沉甸甸的空心马蹄状物体。 刚见面,直接就给三斤黄金 辛评自己也不过是正三百石的小官,立刻感受到了巨大的善意和被尊重,顺手把东西往袖子里一揣,表情也瞬间笑得如同一朵灿烂的菊花 “大家份数同僚,互相提携是应该的。有什么不明白的,以后就问我,大家多多亲近。” “小弟初来乍到,我义兄在鹿鸣楼设了酒席,还请辛从事赏光。我也实不相瞒,我们无意长留邺城,只是想请辛兄帮忙美言几句,助我向使君讨个脱身的差使。” “好说,好说。” 听说李素无意在贾琮手下一直干下去,辛评对李素就更加友好了。 第21章 说服沮授-上 邺城最繁华的酒肆鹿鸣楼,也不过是一座两层的木质小楼罢了。 受时代的建筑技术所限,民用建筑只能靠“摊大饼”来扩大面积。 不过,鹿鸣楼的主人显然还是非常想凸显自家生意的档次的,所以楼底的地基部分,是一层堆筑到三尺高的实心夯土基台,最外层还包砌了气派的石垣。 同样是两层的楼,他家看起来就比隔壁阔气不少。 李素领着辛评来到酒楼二楼、找到刘备和关羽的时候,也着实被刘备的声色犬马状态惊到了 刘备居然还喊了歌女陪酒 这这这跟他一贯的形象不符啊 后来李素才知道,刘备这人还是很喜欢享受生活及时行乐的。 刘备之前死过一个老婆,是讨黄巾期间,他带着关羽张飞在外奔波征战,老家被黄巾贼洗过一遍,就跟老婆失散了,应该是死了。后来刘备觉得天下也不太平,作为基层武官经常要颠沛流离征战,暂时还没再娶老婆。 注历史上刘备后来还死过一个或两个老婆,但应该是当下密县丞、高唐县尉的时候,跟青州黄巾军交战,所守城池被攻破才死的。现在还没发生 在卢奴和安喜的时候,刘备之所以还很收敛,是因为中山是穷地方,没那么多享乐资源。可是到了邺城,情况就不一样了。 邺城虽不如雒阳和长安,但也排得上整个大汉朝繁华程度前五名的大都市了。在这里,有钱就能买到声色犬马。 这次难得连续捞了大笔外快、又持续征战奔波神经紧张,好不容易来一次邺城,刘备也就敞开了花钱。 “伯雅,仲治先生,来来来,不要客气。久仰仲治先生大名,听说是使君最信重的笔杆子。今日咱不醉不归。” 刘备很有礼貌地先推开歌女,然后亲自过来拉住辛评的手入席,还推了一个最漂亮的歌女坐辛评旁边。 刘备此前的安喜县尉,就是三百石的级别,所以他跟辛评算是平级。这次贾琮说了奏报朝廷,肯定还会给刘备稍微升一升官,所以事后刘备的级别肯定是比辛评要高的,辛评也就不敢造次推辞。 人家笑脸相迎,多个官场朋友总是好的。 桌上的酒,还是中山冬酿,只不过比在中山本地喝到的还要好,极为清冽绵柔。显然中山商人都把本地最好的酒卖到州治邺城来了。 满桌的菜肴,有在青瓦上炙烤的新鲜鹿脯肉、鹿肝,以及其他种野味的肉类。 李素来到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高端奢华的饮食享受,也是食指大动,唾液腺疯狂分泌。 其实,哪怕是之前那个被他夺舍的肉身本尊,活到十五岁,也没吃过烤鹿肉呀。 李素见状,也有些疑惑“不是说汉朝没有铁锅所以不能炒菜,没有食用油所以也没法做铁板烧么大哥面前那块烤得吱吱冒油的鹿脯肉,是哪来的那么多油鹿肉本身挺瘦的,肯定没那么多油。” 不过他的疑惑很快就解开了,因为服侍他陪酒烤肉的歌女,也动手帮他烤了一块。 他暗中观察歌女的操作,才发现,原来是旁边放了一个瓦罐,里面有白白的狗的肠系膜也就是相当于猪的“网油”部位,在烤鹿脯之前,歌女用竹片夹子把狗网油包裹在上面,稍微烤一会儿后网油就化掉了,变成了刘备面前那块肉的样子。 李素心中暗忖“这看起来有点像是后世越南人的瓦片烤肉了。记得上辈子去越南旅游时,导游还说这种烤肉法是南越王赵佗时代流传下来的古风,没想到真是,汉朝也这么烤。” 他闻着香味,食指大动,夹了一块鹿脯,有一股淡淡的花椒和丁香的气味,一口咬下,差点儿好吃到舌头都掉了。 难怪周礼里面,把“馐”列入周天子的“八珍”,看来狗狗的油烤菜确是有奇效。注“珍馐美味”中的这个“馐”字,最初的意思是用狗油包裹烤的狗肝 李素吃了一会儿,看到一旁的辛评也是匕箸翻飞,就知道对方非常满意。 看来今天这顿饭,刘备是下了血本请客了,花费应该不斐。 酒过三巡,刘备主动提起“仲治,备有一事相请,舍弟刚才应该也跟你提过了。舍弟想出任代表使君上洛奏报的信使,备也想作为护卫和证人,一起上洛见见世面,得到一个在朝廷公卿面前露脸的机会,还请仲治帮忙美言几句。” 辛评来之前,已经有点心理准备了,知道对方又给金饼又请吃上等宴席、请歌女陪侍,肯定是要帮忙办事的。 不过,也是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是想求为使者。 他心中盘算了一下,这事儿其实有难度,但金饼也拿了,吃喝玩也弄过了,不好推辞。 “这事,稍许有些麻烦,咱也不是不肯帮忙,只是不知刘县尉为何要上洛就是为了见见世面,没有别的理由”他决定先试探一下对方的理由是否坚定。 刘备跟李素对视一眼,李素便接过话茬,决定再吐露一些半真半假的理由“其实,也不止于此,仲治兄或许不知,我大哥出仕之前,曾经贩过马,知道去京师的商路,如果能跟随递表的信使,可以免除沿途关隘津渡的商税,也能多获利一二十金” 这个理由,是不太敏感的,所以在非说一个理由取信对方时,李素取舍之下,就说了这条。 辛评一听原来是想带私货捞一票,倒也觉得很正常人家能逃税20金,所以送你3金牵线搭桥、再请吃喝玩,说得过去。 辛评捋了一下思路,就想好了说辞“既然有这方面的考虑,咱也给你指点条明路此番,伯雅贤弟想当正使,是不太可能的。使君并不知贤弟的口才和应变才能,上洛奏对这种大事,怎么可能放心 所以,正使必然是使君身边的别驾从事。你们要想随团,最多只能为副,或者只是当一个证人,以备朝廷到时垂询。而且,你们得赢得别驾从事的信任,让他觉得你们还算可靠、能对此行有所裨益。” 听了辛评这番内幕消息,李素才恍然。 一开始确实把问题想简单了。 贾琮要给朝廷上奏,这事儿是很正式的,跟告密谋反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当然要找口才和随机应变能力都深受贾琮信任的心腹主持才行。 而汉末的官场惯例,刺史在做这种事情时,最信任的肯定是别驾从事。 别驾二字,本意就是“刺史出行时,另有一车随行”,后引申为当刺史分身乏术时,出使代表刺史比如三国演义上,益州牧刘璋派人朝见曹操,乃至后来联络刘备,派的都是别驾从事张松。 李素和刘备只能退求其次,继续追问“不知使君身边的别驾是能否请仲治请来,一起畅饮叙谈” 辛评闻言,整个人条件反射似的往后微微一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难缠的家伙“你们想给沮别驾送钱千万别,他这人不像总之这厮秉公行事,很是难缠你们还是得有真才实学,让他相信带上你们,有助于完成使君的使命,他才会帮你们美言。” 辛评差点儿想说“这家伙不像我那么好说话,肯收钱”,话到嘴边才意识到贪婪不是什么好事儿,才硬生生收住。 李素一听“沮”这个姓很罕见,心中一动,连忙问“本州别驾,可是渔阳沮授” 辛评尴尬一笑“原来伯雅也听过这个名字,可知此人难缠了吧。” 李素微微点头,确实有点难缠,不过幸好不是“刚而犯上”的田丰。 如今贾琮在位,贾琮属于“阉党”,所以田丰应该还处在“气愤宦官当道”的状态,弃官在家呢。沮授虽然也公事公办,眼光也跟田丰差不多强,但情商比田丰高一些,倒是相对容易应付。 李素盘算了一下,就正色请求“如此,有劳仲治兄了,只求仲治兄帮我们引见沮别驾,某自当以才学道理动之。无论事情成与不成,都不会再劳烦仲治兄。” 听说收了钱和好处,只要帮忙引见门路,辛评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那就祝你们顺利了,使君那儿,我有机会自然还会为你们美言。” 看起来,辛评这人好歹还算拿了钱就肯办事儿的。 因为还要谈事,李素忍住了喝酒的度量,只是稍微喝了几杯,鹿脯和别的烤肉倒是没少吃。 酒宴结束后,他就在辛评的带路下,夤夜登门拜访沮授。 至于刘备关羽,已经喝多回去歇下了,见沮授这事儿不需要他们出面。 沮授接到家人通报,出来迎候时,还有些诧异“仲治深夜来访莫非是使君有要事吩咐” “确实也跟使君的正事有关这位是使君新征辟的功曹书佐,李素李伯雅。他此前为中山督邮书掾,出首张纯反情有功。明日使君可能就要派你上洛为使,奏表我刚刚连夜帮使君拟好。 不过,怕你不懂其中关窍,所以引伯雅与你结实一番,上洛所奏事务,如有不明的,你可与伯雅磋商。若是没有把握,需要带他为副使,我也会在使君面前帮衬说和的。” 沮授上下打量了李素两眼这小子看起来也太年轻了吧办事儿牢不牢靠 辛评这厮,收新人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回这么热心,不会是拿了个草包的好处吧 沮授便不马上表态“此事,容我先看了使君奏表,从长计议。” 第22章 说服沮授-下 辛评本来就是个牵线搭桥的,在沮授家稍微坐了一会儿,表明态度之后,就告辞了。 只留下李素和沮授商谈。 沮授仔细读完辛评写的奏表,觉得这趟上洛似乎没什么难度,也没有必要带副使,就决定先敲打一下李素。 “如此小事,我自行处断即可。仲治说带你为副、可大有裨益于使君的大事,我怎么没看出来” 这是在拷问,带上李素,对贾琮的正事儿,能有多大的额外好处。 如果换了一个只靠花钱开路的关系户,遇到这种公事公办的硬茬子,说不定就会退缩。 但幸好,李素是金钱与才华并举的存在。 他给辛评钱,并不代表他只有钱。 哥可是有真本事的,两手都要硬 加上刚才察言观色、对沮授品性的揣摩,李素决定说点快刀斩乱麻的“别驾若肯带我为副使,我可令使君此番绝不受朝廷责难,有功无过。” 沮授表情没有丝毫波动“我一个人去,也做得到就凭这份奏表上所言,花团锦簇,处处可见使君接任王芬之后,雷厉风行,处事果决,逐张纯于未燃,扫余毒如迅雷。纵白璧微瑕,也是幽州同僚见事不明,以至于此。” 李素沉住气,同样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极为平静“是么那如果别驾上洛之后,才发现所谓的幽州鲜卑、乌桓与张纯勾结的贼情,细节处与你所知不同、到时候被朝廷盘问、应对失拒呢” “何以至此”沮授下意识就不信,随后才像是想起了一种可能性,脸色一变,下意识反问,“难道你们所报的鲜卑贼情有假不是说,有潘都尉和张司马,与你们联署么你还敢捏造贼情不成” 李素很满意,终究还是沮授先打破了古井无波的状态,有了表情的波动。 这样,就建立起了心理优势。 李素知道,沮授这人是比较大公无私的,喜欢对事不对人,不然后世袁绍也不会让他做监军了。而对付公允的人,一定要说话坦诚,并且有道理,才能赢得对方的好感。 所以,李素很快就想好了措辞的节奏“谈不上捏造,只是有些修饰,以及我们的判断但这些判断,绝对是为国为民,为了天下百姓,是为了让朝廷尽快警觉、认真应对。” 沮授脸色一沉“且细言之,若是不能让我信服,我立刻便去使君那儿揭发你们冒功” 李素“我们在追剿张纯时,确实遇到了张纯麾下有少量鲜卑骑兵。但并没有见到鲜卑与乌桓的重要首领、亲自领兵接应张纯。 但我们根据前线的情报揣摩,这种情况是必然存在的,只是当时还没出现罢了。如若我们不报,因此导致朝廷不重视,那才是害了幽州百姓,甚至幽州糜烂之后,还会反噬冀州、青州。孰轻孰重,别驾应当想得明白。” 李素的话,关键就一个我实话告诉你,我稍微夸大了一点敌情,但我的夸大,是为了百姓和天下,是在帮助朝廷。 沮授是个以天下和百姓为重的人,不可能为了拘泥小节而导致大事糜烂。所以问题就变成了李素能不能证明他的战略判断,能不能证明“乌桓人这次肯定会大规模叛变。” 沮授分得清轻重缓急,也就暂时按捺住情绪,耐心问道“你为何觉得乌桓人必然会跟随张纯而反乌桓人连年为朝廷尽忠,从中平二年起,朝廷就屡屡征调乌桓突骑去凉州协助平定羌乱。 虽然近年乌桓突骑战力下降、士气低落,远途征发者多有逃亡,但也不至于背叛朝廷吧如若你所言是污蔑,岂非反而逼反了忠良” 李素智珠在握地摇摇头“只凭笼统经验是没用的,凡事都要仔细算计敢问别驾,你可知往年朝廷为了养乌桓突骑,每年要从冀州调拨多少钱粮给幽州” 沮授一愣,居然被问住了,不过他觉得这事儿不重要“我只是别驾,又不是簿曹,如何能记得住每一笔钱粮” 李素却是自从汇报张纯贼情时,就开始了解周边情况了、也尽量用一切渠道搜集,看朝廷的相关公文、历史文档,所以他是做足了功课来的。 李素信口拈来地叙述“熹平年间,朝廷每年划拨给幽州的佣兵军饷,平均为两亿钱,冀州出一亿两千万钱,青州出八千万钱。 光和年间,进一步上涨到每年两亿七千万钱。多出来的七千万钱,由徐州摊派” 李素大致把数据报了一遍。 原来,汉末也是存在“中央财政转移支付”的,就跟后世让沿海经济发达省份多收税、然后去养老少边穷省份扶贫,一个道理。 只不过汉末的“财政转移支付”,是为了国防需要,让内地的、富庶的农业州,出钱给对口的边州养兵。 他刚才提到的那笔每年两亿多钱的支出,还是专款专用的,用于雇佣幽州的内附乌桓骑兵服役,作为他们的军需开支和军饷。 并州也有同样的专项经费,只不过是给并州的南匈奴雇佣兵的。汉末对内附的汉化游牧雇佣兵,需求其实一直很旺盛。 乌桓和南匈奴两族,也是真心给大汉拿钱卖命的,这一点跟羌、氐、鲜卑截然不同。只是发钱少的年份,雇佣兵士气就会低落,逃亡很多。 最典型的就是去年也就是186年,朝廷其实已经征调过一批乌桓突骑去凉州,但就因为才发了两三成的军饷,所以骑兵都不肯卖命死战,稍微打一打装装样子,就都当逃兵了。 而且,也别看每年两亿多钱,似乎挺多,但凭良心说,这点钱其实不算贵,因为大规模讨伐羌乱的花费更大熹平初年,当时的太尉段颎攻打羌人,前后延续一年多,一共花了44亿钱的军费,朝廷国库几乎为之一空。东汉末年,全国一年的正常赋税,大约也就30几亿钱,卖官收入不算。 后来汉灵帝不得不几千万一个职位地卖官,也跟段颎花光了国库有关。 沮授平时对钱粮数字没什么概念,听李素说得这么细,他也有些沉默,虚心等李素慢慢说完。 李素看对方反应,就知道这事儿有七八成把握了,他继续说道“可是,从前年开始,据我所查的朝廷文告,冀州给幽州的那一亿两千万钱,就断了。去年,连青州的钱,也因为黄巾余孽的蔓延而断了,如今只剩徐州还在给这笔钱。 那些乌桓突骑,常年给朝廷打仗吃粮,不会耕作经商,没有别的谋生技能。第一年拿一半钱,勉强还能求存,大不了吃往年的积蓄。可是第二年再如此,而且只有三成的军饷,能不反么 我做督邮书掾时,曾看过张纯的某些文书,只恨没有拿到书证,都被烧了,上面就有张纯问计于幕僚,要如何笼络乌桓突骑为他所用,而对策也很明白只要允许乌桓突骑掠夺便是。别驾,换做你是乌桓难峭王或者丘力居,你会响应张纯么” 现代人跟古代人思维模式上最大的差别,就是现代人会加入科学思维和数学的定量分析。 水门事件中的“深喉”,给追查者们爆料的那句最关键的话,不也是“跟着钱查”。 这世上,很多表面上看不透的东西,只要跟着钱的脉络走,都容易真相大白。 沮授虽然也是文人,但他不管钱粮,只管大局,让他算账他还真没这个敏感性。 李素这番头头是道的分析,就正好击中了沮授的短处。 “你你不是书掾出身么怎得见你算账,比簿曹从事还了得而且能如此触类旁通,见微知著,着实难得,使君应该调你去簿曹才对,怎么能放在功曹呢”沮授说着说着,竟然忍不住有些佩服。 当然了,只是某些角度的佩服。 沮授自问自己也算明断远见的大贤。 这李素,充其量只是寸有所长,刚好有个长处略微超过自己。 “所以,还请别驾决断,我此番绝对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让朝廷平叛能够更加雷厉风行。相信你带上我,定然对使命有所裨益,我也不会抢你的功劳。” 沮授闻言,像是受了什么侮辱,傲然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沮某岂是嫉贤妒能之人你若真有实学,我自当向使君明言。若是真能立下大功,哪怕求使君今年举你茂才也无不可 不过,我还有一言问你你来之前,是不是给了辛仲治好处不然他为何如此帮你他这人,我太了解了。” 李素“确实给了一些,但是不多,主要是吃喝玩乐而已。这也是为了正事,只要我本心是为了帮助朝廷,又有何不可如今这世道,如果不花钱,八成的事情,恐怕都做不成吧谋大事者,不拘小节。” 李素就差把马基雅维利那句“只要动机正确,可以不择手段”的台词,给搬出来了。幸亏他考虑到了汉朝人的道德接受度,硬生生还是忍住了。 “唉”沮授也知道李素说的都是实情。 寒门子弟,没有名望,要想报国,不使点手段,连表现机会都没有。 “罢了,看在你确实对正事有所裨益,我会向使君力求带你为副的。”沮授挣扎再三,还是决定以平叛大业为重。 第二天一早,沮授就被贾琮叫去,安排了差事。 沮授巧妙措辞,力陈带上李素、刘备等当事人人证同行的好处。 贾琮一开始还有所疑惑,怕带的人多了,说错话的风险反而增加,不利于“统一口供”。 但沮授说他已经盘问过李素了,力陈李素口才,还为李素上洛期间的言行作保,贾琮这才改变主意,授李素为副使,一并上洛。 一路无话,一行人舟马轮换,不过三四日,在孟津渡南渡黄河,抵达雒阳。 第23章 这点破事也想见陛下? 二月十八,午后时分。 冀州朝觐使团,在沮授的带领下,经过三天多的跋涉,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看着至少有六丈高的巍峨城墙,出现在眼前而且是绵延完整的那种、不是后世旅游景点那种短短一段李素的心情,也是颇有些激荡的。 来到这个世界后,终于第一次来到了雒阳城。 相比之下,倒是沮授和刘备原先就来过,所以没那么惊讶。 “这便是煌煌帝都雒阳了么真是幸运,来到这个时代,居然还能赶上雒阳城被毁之前,见识一下回光返照烈火烹油的盛景。可惜,只有两年了,一点基础都没有,恐怕是来不及发展出足够的势力阻止董贼了。 能够从雒阳多救出一些文化瑰宝、保护文明传承,就算很不错了。如今的西凉军,是天下第一强军,根本刚不过他们。估计就算是董卓逃到长安后,如果其他联军诸侯不给力,我就算给刘备开挂,也依然单挑不了董卓。 如果能在李傕郭汜内讧的时候,提前结果了李郭二贼,拯救朝廷,就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吧,而且还要看地理环境,能不能劳师远征够到李郭二贼的地盘。算了,不想那么远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从遥望见城楼,到穿过城楼,短短几里路,李素内心如是瞎几把乱想了一通。 前世他也看过不少b站的纪录片,比如假如国宝会说话,里面有一集提到的“熹平石经”,便是熹平年间议郎蔡邕奏请汉灵帝出钱刻的、放在雒阳太学门口的广场上,一共46块大石碑,正反面都刻,总计刻了20多万字,囊括儒家七部经典五经加上公羊、论语。 目的是使寒门子弟可以有一个经典书籍的正规抄写出处,传播文化、勘误通假。缓解世家门阀把书藏起来不让穷人抄的社会矛盾。 虽然熹平石经只存世了短短七年,就遭遇董卓焚城而毁,但它象征的“打破门阀知识垄断”的意义还是非常重大的。 虽然惠及的人数不一定够多,好歹你得有钱来一趟雒阳,你才有机会抄。 熹平石经在这个时代,当然还没有文物价值,但是被董卓毁掉的文化古籍又何止石经呢这只是个代表,因为是石头的,好歹两千年后还能留点残片后世博物馆里全加起来只留下八千多字。那些纸质的和竹简、绢帛,连残片都不存在了。 就算力有不逮,救不了雒阳城,至少拯救一些文化传承吧。 “伯雅,想什么呢刚才看到城楼起就没听你说话,咱聊天也不搭理,莫不是第一次来雒阳,被这规模震到了” 刘备看李素出神许久,忍不住拿马鞭的鞭梢捅了捅他。 “哦,没什么,我确是没见过这等世面,一时失态。”李素也不以为耻,顺势承认了。 一旁的沮授闻言,也摆出长者姿态点评“伯雅,你这人见识不错,才学也广博。不过光读书是不行的,也要阅历天下,方成大贤。幸好你年轻,还有的是时间。” “多谢别驾指点。”李素应承了一句。 路上这三天里,沮授对刘备和李素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李素自己自忖没那么强的结交朋友手腕,他只会公事公办当说客搞外交,所以交朋友这儿,完全要归功于刘备。 刘备的交友情商是真的高,关键是李素也看得出来,如今的刘备,确实还没发展出多大野心,他就是真心匡扶汉室,所以在真诚推心置腹、仗义疏财之下,沮授对他们的印象才渐渐变好。 后世袁绍手下那些谋士,大多数是只注重世家门阀利益、不太注重汉室的,不然也不会一门心思跟着袁绍走了。但田丰和沮授这两人,算是比较兼顾世家门阀和尊重汉室的 官渡之战前,只有田丰和沮授,对袁绍劝谏了战争的正义性问题,认为直接讨伐曹操师出无名,而应该先派遣使者向朝廷表奏“终于灭了逆贼公孙瓒”这个功绩,等曹操从中阻挠时,抓住曹操“租塞言路”的罪证,证明曹操是“挟天子”而非“奉天子”,这才好大举进攻曹操。 只可惜,袁绍自己不尊奉汉室,也不在乎大义名分,没听田丰沮授的。 所以,这几天接触下来,李素也开始考虑一种可能性沮授如今地位比刘备还高,到底有没有可能利用他的尊奉汉室,最终把沮授拉拢过来呢 难度很大,但仔细想想,好歹没有之前拉张郃那么难,毕竟算是有一线希望。 关键在于,沮授并没有当过刘备的直属领导,哪怕沮授目前官职级别高,但双方也是份数同僚。 这有点像一家大公司里,刘备好比是个研发部副经理,而张郃眼下是正职经理。如果刘备立下奇功,研发出一个能够挽救公司的新技术,最终一步步爬到总监、总裁、董事长,那么张郃肯定是待不下去要跳槽的。 因为研发部副经理靠研发出头一路当到董事长,那就意味着正职经理无能,是踩着人家脸爬上去的。 但是,沮授就好比一个销售部经理,虽然目前级别比刘备高,但双方属于不同系统。一个销售老总,当然更有可能接受研发线的草莽英雄崛起、最后当到董事长。 沮授这条线,还是要继续花功夫结交才对,不该放弃。 一行人缓缓策马又走出百十米,沮授忽然想起个事儿,追问道 “不对伯雅,你说你是第一次来雒阳不可能吧,我见过你写的文书,那字明显是蔡伯喈的体。你若是没来过雒阳,又从何处抄学到太学石经上的字体” 李素听了这个问题,心中也是微微一凛,没想到这点小事,也会留下破绽。 原来,他后世对于汉朝隶书的字体,也是有所认识的,所以穿越后重新熟悉写字,难免往后世见过的汉隶规矩上靠。而后世流传的汉隶,其实无一例外都是从熹平石经等出处来的,其他的汉隶早就湮灭不存在了。 但是,在这中平年间,天下其实是有好多家字体的,这些体不仅仅是笔锋、美术上的不同,连通假字都不一样熹平石经刻印时,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在校准通假字,很多字都有六七个版本。 这就等于说,自从秦始皇“车同轨书同文”之后四百多年,其实又有很多民间流传的古字通假写法复苏了,还有很多是这四百年里以讹传讹再生造出来的。 汉灵帝刻石经,其实又一次起到了“书同文”的作用,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官方刻碑认定正版文字的校准。只是历史意义远不如秦始皇重大。 李素的书法水平,当然远不如蔡邕,他的字至今还有点歪歪扭扭。 但因为他写的字所有通假法则都是蔡邕这一脉的,所以沮授只是看他选通假字的规则,就看出他是学过熹平石经的,这才怀疑他到过雒阳。 李素急中生智,连忙编造理由“是中山督邮的前任书掾,我的授业恩师、胡茂胡先生,生前曾来过雒阳,抄写过太学石碑的体,所以我是跟他学的。” 沮授闻言,这才没有继续质疑,只是有些起敬“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督邮书掾了,也能如此治学严谨,自备盘缠来一趟京师,只为抄书,花费可是不斐呢。 可惜了,若是没有遇害,说不定也有机会成为贤良方正之士。既是如此,公事办妥之后,伯雅,你可自行去太学门前瞻仰补正,也算是告慰你恩师在天之灵了。你的字,虽然得了蔡议郎通假之正宗,但笔画实在是太丑了” “小子谨记教诲。”这个建议李素倒是很乐于接受,没办法,谁让他上辈子练书法练得少呢。 抄肯定是来不及的,二十多万字呢,而且抄也不一定抄得美观。但他是后世之人,完全可以用拓印之法,把碑文偷偷拓下来嘛。 虽然目前还发明不了活字印刷,但发明一下雕版,甚至只是拓印,还是挺轻松的。 一行人聊着聊着,就到了鸿胪寺。 鸿胪寺是九卿中掌管封国、地方使者觐见奏事的衙门,属于九卿之一。沮授被贾琮派来,负责接待的衙门就是鸿胪寺。 沮授先行入内,把手续办了、递上表章,走程序,这些李素和刘备都是没资格进去的。他们得等到朝廷上具体掌管军事和平叛的主官,需要勘问的时候,才有资格面见奏对。 刘李等了好一会儿,沮授才办完手续,出来后还一边摇头叹息 “陛下不理朝政,一至于此事涉叛乱,居然都不亲自查问。估计这事儿暂时只能报到中常侍蹇硕,与大将军何进处。咱等着他们召见,勘问详情吧,面君估计是没机会了。” 刘备闻言大惊,他原先也没资格接触那么高层,也是第一次听说汉灵帝不管事儿居然到了这种程度。 那估计对于出首者和使者的封赏,也不是皇帝亲自知情的,可能就何进或者十常侍随便商量一下,就决定了。 真是憋屈啊,算了,等何进召见吧。十常侍刘备是完全不想见。 今天第二更会比较晚,白天要出门,抱歉,但每天两更始终不会少大家的 第24章 洛阳纸贵 因为一时等不到召见,沮授在那儿前后奔走的同时,刘备和李素便暂时闲了下来,有了那么一两天的窗口期可以自由活动。 刘备想到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把随行亲兵们多达“一人三马”的战马卖了,换回了120个马蹄金饼。 然后,刘备就在雒阳,开始了短暂的放松和享受生活,其中细节自不必表。 而卖马的渠道,刘备本来就认识不少雒阳收马的商人,加上甄家也常年做这个生意,所以正好找甄家的人帮忙居间,多卖了一些价钱。 刘备和李素出发之前,甄俨可是给了他们一些信物和文刺,让他们生意上有需求要合作,可以随时找在雒阳的甄家分号的人。 所谓文刺,就是这个时代的介绍信,是写在木牍上的就好比“名刺”就是的名片,也是用木板刻字防止损坏,谁让这个时代的纸张太脆弱了呢。 而卖马得来的钱,除了这几天享受生活所需之外,其余部分刘备都非常放心地交给了李素。 显然,刘备也是懂一点如今官场规矩的,知道做什么都得使钱。既然李素这方面那么有能耐,当然要用人不疑了。 这没什么好讳言的因为汉灵帝一朝,不光是买官的人需要给钱,连朝廷因为工作需要主动任命的官员,也是要给“上任钱”的,所以是人人给钱。 按照后汉书,唯一一次有明文记载的例外,是大宗正刘虞改任幽州牧、去主持平叛张举张纯之乱时,汉灵帝亲自下诏,说素知刘虞清廉无财,明令十常侍不许勒索刘虞的钱财。 除了刘虞,其他灵帝朝的官员,再没见记载能不给钱就上任。 倒是因为确实清廉、拿不出钱,无法上任而自尽的官员,时有发生。可惜这些真清官没有刘虞的威望,没法让皇帝专门特赦。 因为刘备的信任,李素手头的钱,加上之前的赏金,膨胀到了200多斤黄金,他一个人根本背不动。刘备就把关羽也派给李素一起行动,客串一下搬运工,顺便保护这些钱。 这一天,是他们抵达雒阳的第二天,一大早,沮授来通知他们,说是明日大将军何进要召见,询问张纯贼情,让他们预做准备,但今天还可以自由活动一天。 李素就准备出门。关羽关心地问“伯雅何往我护你一起。” 李素婉言推辞“不必了,我今日抽空去太学拓碑,二哥你留下看着钱就行。” 说着,他只是从行礼中略微拿了块金饼零花,就出门了。 昨天卖马的时候,他也随手在甄家人的商号里,买了一些大张的纸,还有笔墨刷子等物,准备今日趁着一大早,去太学门口的广场,拓几块石经的经文试试手。 毕竟沮授的教导,他还是准备尊重一下的,这不但对自己有好处,也能跟沮授拉近交情。 他后世也见过拓碑,所以大致知道怎么操作。 如今的石碑石头就是黑色的,刻的时候,阴文的字是白色的。 这样一来,只要上墨的时候足够小心,用已经全部浸润了墨的墨绢先贴一遍后揭掉,确保墨不粘在凹下去的字上,就不会影响碑文本身的阅读。 至于本来就是黑色的石头,多沾点墨完全看不出来,管理太学的人应该也不会介意和制止。 李素去得早,加上如今宦官当道,太学生看不到什么出头之日,读书也多有荒废,太学门口竟然没什么人往来。 李素弄了一大盆墨,先把几张绢帛浸在里面,彻底浸饱了墨,然后稍微晾晾干,往一块石碑上小心地贴了一下。 然后把墨绢揭掉,再拿一张纯白的白纸盖在同一个地方,石碑上的墨就重新转印到纸上了。 但是,纸张似乎过于脆弱和易渗,石碑上的阴文字迹笔画又太细。不一会儿,纸上那些白色的字迹部分,就被旁边的黑墨渗透过来,变成了整张纸都是纯黑色,一点字都看不清了。 又过了几秒钟,因为浸墨太多,整张纸都直接浸烂了。 “糟糕,这蔡侯纸太差了,拓碑都拓不了。”李素心中暗暗叫遭。 这种破渔网和烂麻破布造出来的纸,纤维渗漏太过明显了。用毛笔往上写的话,墨量少,稍微渗一下也无所谓,但拓碑时纸面大部分都是染墨的,一下子就渗烂了。 “对了,昨日在甄家商号拿纸的时候,甄家的管事不是还给了我几张稀罕好纸么,不如试试那个。”李素是个遇到问题解决问题的脾气,所以也没颓废多久,立刻就开始想替代办法。 原来,昨天甄家管事还给了他几张名叫左伯纸的好纸,据说是青州东莱郡那边传过来的。 蔡侯纸的发明,距今已经七十多年了,大汉各地都有生产。而左伯纸是十年前才被一个叫左伯的东莱人发明的,至今还只有青州生产。 这种纸比蔡侯纸进化的地方在于,其原料更加讲究,必须用相当比例的桑树皮造纸,也就是类似于后世的桑皮纸80后应该都见过,小时候早餐店用来包馒头的那种黄黄的纸。 所以左伯纸比蔡侯纸要强韧很多,不容易因为浸水浸墨过多而糜烂,价钱也昂贵不少。 而且因为汉末只有山东和蜀地是丝织业大州,会大量种植桑树。其他蚕桑丝织业不够发达的州,就算想学造左伯纸也没有足够的原材料。如果不养蚕的话,单纯为了获取桑皮造纸而种桑树,是很亏的 像刘备如今所在的冀州,就几乎没有丝织业,也没人养蚕,有了桑皮纸技术也没法在冀州推广。 李素一番操作之后,也没有重新上墨,就靠着第一次沾在石碑上的余墨,重新拓了一张左伯纸上去。 观望了一会儿,他发现这次纸倒是没有浸烂,但墨汁顺着桑树皮纤维的方向渗漏延展的问题,依然没法解决。 拓出来的字体,虽然依稀能看见,但就跟龟裂了一样,看得出一道道树皮纤维纹路都吸到了墨。 “不行,看来汉朝所有的纸都没法拓印,难怪历史上的碑拓印刷,起于魏晋呢。我记得后世普通的宣纸都能随便做拓碑了,宣纸跟左伯纸的配方有什么差距呢 具体好像记不清了,倒是去宣州的宣纸博物馆看过,说各种宣纸都是有楮树皮作为原料的。难道后世最基本款的宣纸,跟现在的左伯纸的差距,就在于造纸选的树皮不一样” 李素心中如是默默盘算着。 他穿越前只是个百无一用文科生,技术的东西都不太懂,连火药都只知道简单的“一硫二硝三木炭”口诀。对于造纸和印刷术,他的理解也都是文科生的理解。 无非因为外交学院时,有很多附庸风雅贵族艺术的选修课,所以他挺喜欢去各种古文化博物馆晃悠,这些知识也都是在宣纸博物馆看来的。 “没办法了,要想拓碑,乃至将来搞印刷,帮主公做宣传工作,首先得解决纸的问题。刻印倒是方便,搞不了阳文雕版,就先弄阴文的拓碑雕版好了。一会儿想办法找渠道买楮树皮,再找甄家的商号工坊想办法试造新的纸。” 心中如此计议已定,李素就决定先收摊回去了。 今天的拓碑,暂且以失败告终。 他刚收拾东西,才注意到身后已经围了几个太学生,在那儿指指点点“哼,真是有辱斯文太懒了” “天下读书人到此朝圣,都是亲手抄写的,居然还有人想要弄虚作假、投机取巧,直接把字迹印回去” 李素也不跟他们计较,非常诚恳地道歉“是小子学识不精,写字太丑,又没有时间久留京城,因此想把蔡议郎的字原样印回去慢慢习学,见笑了。” “你这家伙,把碑洗干净不然今天别想走” “我马上洗干净。”李素也不觉得尝试新技术有什么丢人的,大大方方把石头重新洗干净。 那几个太学生看他态度那么好,一时倒也没了继续找茬的借口,顿时觉得无趣,就径自走了。 当天回来之后,他就狡兔三窟地在雒阳城里找了几家卖木料等为主的商号,想看看有没有楮树因为直接买树皮肯定是买不到的,这年头楮树皮的作用根本就没人发现。 幸亏楮树本身也是不错的建筑木料,所以找了几家之后,就在一家专门贩售秦陇大木的商号问到了。 听说只要树皮、不要木头,对方直接把他领到商号后面的堆料场,指着一堆加工梁柱时刨下来的树皮,给了个很低廉的价钱,就让他拉走了。 “能把树皮碾碎么我加钱。”李素怕拉到甄家商号时,还能被认出来是楮树皮,所以坚持花钱把树皮充分粉碎。 正好那家木料行的匠人也没活闲着,掌柜就让他们粉碎加工,多收了李素一些加工费。 当天傍晚,李素拉着几大车的楮树皮,倒腾了好几次车,回到甄家商号,找到那儿的管事。 “李少君有何吩咐”甄家管事也认识他了,非常客气的招待。 “我希望在你们家的造纸工坊造一批左伯纸,该多少工费我会照付,还会额外加钱,但是,你们得用我带来的桑树皮。” “这有何难,三日之后,李少君便可来提货了。”甄家管事非常爽快。 雒阳本就是天下文化中心,造纸的生意,如今最兴盛的就是在雒阳,供应链响应是很快的。 第25章 本初以为如何 后世制造宣纸耗费的时间还是挺久的,动辄一两个月才能出货。 不过最主要的耗时环节,还是原料的浸泡。充分浸泡的目的,是尽量去除干净原料中的蛋白质和淀粉、尽量只留下纤维素。 因为淀粉类多糖和蛋白质是很容易腐败变质的,不除干净就影响纸张的寿命。而纤维素的化学性质就要稳定得多,只要不遇到蛀虫、白蚁和专门分解纤维素的微生物菌群,就不用怕。 如果把充分浸泡的环节省略一些,整体生产时间就能缩短一大半,因为粉碎打浆摊纸其实花不了多久。 而汉朝的造纸,浸泡时间本来就比较随性,如今是纸张的萌芽期,这个时代造出来的纸寿命本来就不长。蔡侯纸那种杂七杂八的原料来源,每次用的料都不一样,也没法统一浸泡时长。 后世经典的宣纸,号称保存得当可以做到“纸寿千年”,所以故宫博物院里可以看到的最古老的纸质书法藏品,基本上也就到唐朝。而汉朝的纸根据运气,就算干燥、妥善保存,差的几十年就彻底烂透了,好的也不过百年。 甄家的工坊敢跟李素报十天半个月就出货,也是基于这个时代的一般工艺经验。这样造出来的纸,耐久度肯定也会比较短。 但是,纸张是否容易渗水渗墨、能不能用来印刷,这方面的性能,跟浸泡时间是不影响的。所以这种纸依然可以拿来雕阴文版印书,只是印出来的书寿命短点。 而第一批的试产品,李素本来就没打算用来印那些传家的经典书籍,而是给刘备搞宣传用。 比如,李素打算等刘备“弃官救叔”之后,就刻印一批孝行录或者叫孝义录,记载一些本朝的经典名人孝廉事迹,然后在雒阳廉价卖一卖。 这种类似于传单广告的作品,只要卖得便宜,纸差一点、看几年就烂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宣传效果也达到了。 趁着印这批作品的过程,把用楮树皮的新式造纸术再完善磨合一下、总结出一套工艺,将来印其他传世经典时再用真正耐用的好纸,也来得及。 至于这套孝义录怎么写,比如可以先把如今已经名满天下的刘繇刘正礼“乔装潜入贼巢、杀贼救叔”的事迹,就摆在前面。刘繇在光和年间就已经先后举了孝廉和茂才,如今已经是朝中比两千石的清流高官了,担任“侍御史”。 然后再列一堆其他各郡的侠义孝行典范,也都要是已经被朝廷表彰过、当事人已经举过孝廉,甚至后来也因为为官政绩卓著又举过茂才的。 最后,再把刘备即将要做的好人好事蹭热度摆在最后,跟那些本朝先贤义举摆在一起,蹭一波流量。 这扬名的事儿,可不就办成了么 当然了,实际操作过程中,肯定没那么简单。你还得想办法找名人大v、公知名士帮你吹捧卖书。得以利诱之,让那些名士也意识到推广这书对他们也有好处,但李素相信,只要先把书弄出来,后面的发行环节他肯定有办法搞定。 搞宣发工作,汉朝的人怎么跟后世的人比后世那些写书的拍网剧的拍电影的,发行工作经验那么多,李素上辈子好歹也算卖嘴皮子谋生的人,稍微见识一点娱乐圈发行炒作的经验,就够汉朝人喝一壶了。 搞定了造楮皮纸的订单后,李素回到家就开始琢磨后续的“项目时间表”。 造出来的纸要用于印刷,那至少是半个月之后的事儿了。 这半个月里,他首先需要弄一批适合雕刻的木板,然后在上面把要宣传的故事都写好,再找木匠雕刻出来。 雕刻的方法,就直接用阴文雕刻,也就是把他写字的部分刻掉,刻凹下去。到时候印出来就是黑底白字。 阴文雕刻的好处是方便,要刻掉的木头部分比较少,刻起来也就快。另外,不需要复杂的倒模操作,直接写直接刻,不用木匠识字。 至于将来雕版印刷真要是成熟了,再搞成白底黑字的阳文当然更好,但目前这两年犯不着这么折腾,先解决从无到有的问题再说。 那些完善的攀科技,等将来汉灵帝驾崩了,自己也跟着刘备找到了一块根据地,天下进入争霸模式,再攀也不迟。 这也避免了早年就乱攀科技、结果立功后被朝廷调来调去,增加技术泄密的风险 就比如,现在要是刘备回到幽州后,李素就攀出几项牛逼科技,在当地也培养人才、建造工坊。可要是将来因为立功太快,被朝廷猜忌,灵帝死前又把刘备调离幽州呢 你把幽州那些不能搬走的工坊再彻底拆了那吃相多难看。如果有培养出来的匠人安土重迁不肯跟着刘备搬走,也不能全部把人杀了灭口呀。 毕竟如今朝廷还是有威望的,要是为了技术保密而滥杀无辜,肯定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所以最稳的做法,还是等朝廷无法再把军阀调离后,找一块雷打不动的根据地苟起来,再慢慢攀那些永久性科技,而目前只攀一些过渡性科技。 过渡性科技只要吃到螃蟹,稍微沾两三年便宜,也就赚够了。哪怕将来扩散了,就当是造福全人类呗,也犯不着吃相太难看永远敝帚自珍。 “造纸晾纸算它半个月,我同期把书写了木板刻好,算20天后开印倒也来得及。找朝廷述职、让刘备在京城名人面前露个脸,这至少还要三四天的时间。 按目前朝廷的办事效率,对刘备的封赏敕命下来,至少是五六天之后了。到时候,我让刘备在混完脸熟汇报完工作、但封赏敕命还没下来的时间差里,弃官回去率领乡勇杀贼,这样的话,算上赶路回涿郡的时间,起码七天,那就是12天后回到涿郡带兵。 哪怕立刻跟张纯打出一点小战功小名声,那也是15天或者20天之后了。那些小捷报要传回雒阳、并且有一定的知名度,起码再加10天,那就是一个月之后要开始卖书 我现在要做的是,在这几天里,也尽量跟京城的名人要人混一些脸熟,最好找到一个肯征辟我的,七天之内就把我从贾琮的下属征成京官,这样我才好有借口在京城滞留一个月以上,居中处理这些宣传工作。 不然的话,最多十天之后,我就得跟着沮授回邺城了,那就得继续给贾琮打工,没法实施我的计划了。” 李素心中细细盘算,把整个时间表要求大致算明白了。 千头万绪,形势还真是紧迫啊。 明天就要跟刘备一起,被何进召见了,按说今晚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可他却连觉都有点睡不着。 “晚点再睡吧,写点东西,让心里踏实一下。”李素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决定用前世养成的习惯,睡前写点东西,把注意力分散一下,有助睡眠。 于是他翻身下床,在屋里找了块木质适合雕刻的木牍,决定今晚就先把孝义录里的第一章故事、也就是刘繇潜入贼巢杀贼救叔的事儿,给写成杂记故事。 “伯雅,怎得都二更天了还不睡”隔壁的关羽看他把油灯灯芯重新挑亮了些,迷迷糊糊中被明暗反差晃到了,不由有些起床气。 “二哥你自己睡吧,我想起还有封书函急着写,可能对大哥有用。”李素一边舔着笔一边解释。 听说是刘备要用,关羽立刻闭嘴了,转身朝里继续睡。 李素便洋洋洒洒,把他记得的故事写了下来,还略微润色了一些惊心动魄的捏造细节,都是想当然的。写完之后,对自己的故事还挺满意。 汉朝人写杂记都是很简略的,因为竹简木牍刻写困难,抄写也慢,要惜字如金。如果一个故事字太多,别人就懒得抄了。 但李素本来就是打算印刷的,所以不怕细节丰富不愿抄,故事的可读性可精彩性就比同时代的作品高多了。 不过,他审视了一遍之后,还是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己的书法还是太丑了要是直接让木雕师傅按他的字迹雕刻,印出来恐怕也卖不出去。 “做点事真是麻烦啊,看来只能是我先把故事写出来,然后花钱找个书法好的人帮我抄一遍,再让木雕师傅按照那个书法好的版本刻。罢了,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搞定的,还是先睡觉吧。明天觐见何进之后,再从长计议慢慢找书法名家。” 一夜忐忑无话。 第二天清晨,卯时三刻。 距离李素、刘备等人被召见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 不过大将军府上,已经忙碌起来了。 在召见外使之前,何进的几个心腹幕僚,已经被提前招来议事,准备就幽州新爆发的贼乱,商讨出一个初步的对策来。 受邀的宾客一共有四人确切地说,是袁绍、曹操、鲍鸿等三个宾客,加上一个自己人,大将军主簿陈琳。 何进位居中枢,他当然知道皇帝如今身体已经有些不好,开始谋划筹建西园八校尉、以分外戚何氏兵权,好给并非何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刘协铺路。 西园八校尉的大致人选,何进也参与了博弈,基本上能料到。 设立西园军何进是没法阻止的,但往八校尉里掺沙子还是做得到的。 今天请来的袁鲍曹三人,加上因为昨晚喝醉酒没请到的淳于琼,就是内定八校尉中亲何的一派。 其中曹操的“亲何”属性还比较隐蔽,因为他是宦官之后,汉灵帝如今还不知道曹操亲何,以为他是宦官派,至少是中间派。 而另一排反何的四校尉,自然是以宦官蹇硕为首,另有宦官曹节的女婿冯芳,还有与何进不太对付的赵融、夏牟。 所以,从年初八校尉的风声传出开始,何进就开始有意笼络袁鲍曹淳于,有军事方面的决策,都跟他们四人商量。 此时此刻,众人分宾主坐定后,何进就开口了 “本初,河北乱起,蔓延二州,你以为当如何处置该全力进剿,还是剿、抚并用对于牵扯其中的胡人,又该如何申斥惩戒” 第26章 谈笑袁本初,往来曹孟德 何进手下这几个心腹,很显然以袁绍地位最尊,毕竟四世三公的家世摆在那儿。 何进作为“屠沽之辈”,纵然因为外戚的缘故,当上了“官场暴发户”,也还是要给豪门面子的。 每次问起军政大事,无一例外都先听袁绍的意见。 袁绍也习惯了这种节奏,丝毫没有谦让就侃侃而谈起来“大将军,我以为此次张纯之乱,原本完全是可以彻底压制住的张纯只有区区一郡之兵,能有多大能耐兴风作浪 之所以贼势糜烂,在于鲜卑、乌桓与张纯通谋。所以眼下关键,对于幽州那些此前失职、没有安抚好乌桓的地方官员,及其弊政,应当下重手公开严查,并且由朝廷调遣大军进剿。 另一方面,要示好于乌桓,分化乌桓与鲜卑。乌桓人素来为朝廷所用,是近年来朝廷因钱粮不济、屡屡拖欠乌桓突骑军饷,还征发无度,才把这支精兵逼到了张纯那边。 咱反正要严惩几个幽州污吏,不如便借那些人的首级,广为传说,说前些年朝廷拖欠乌桓军饷,都是这些人上下其手贪墨了,朝廷如今将其抄家,所得钱财可以重新笼络乌桓。 最好再任命素来在北境有威名的大宗正刘虞,重新担任幽州刺史,让其出面花钱安抚乌桓,只要乌桓反正,与朝廷并力同心击杀张纯、鲜卑,则何愁张纯不平” 袁绍这番话,是典型的“杀贪谢罪、把之前欠饷的责任推到死人头上,给双方都有一个台阶下,好保住朝廷和乌桓人双方的面子,再谈重新劝降”。 这种招数,后人都玩得很溜了。比如明末辽东欠饷哗变、乱兵抓了关宁巡抚毕自肃,最后明廷的操作也跟袁绍差不多。 也难怪后来的历史上,袁绍能和亲招抚蹋顿为他所用了。 “嗯,本初之言,正合我意”何进是个没主见的,听袁绍这么一二三洋洋洒洒的宏论,瞬间就觉得很有条理。 “大将军不可啊” 可惜,他话音没落两秒,反对意见立刻来了。 何进有些扫兴,循声看去,耐着性子追问“孟德又有何高见” 曹操谦卑地拱拱手,诚恳谏言“张纯之乱,说到底就是因为王芬暴毙后,朝廷疑神疑鬼、派贾琮去肃清王芬余党,闹得冀州官场人人自危。 如果今天因为幽州官员对乌桓、鲜卑怀柔不利、欠饷不报导致胡兵从贼,就拿他们开刀塞责,难道就不怕在幽州官场上也逼出更多的张纯么此事万万不可行不但不能劝陛下追究幽州官员,还要好生安抚,让他们安心剿贼为先。” 何进一听,似乎也很有道理,连忙又看向袁绍“这孟德直言,本初以为如何” 袁绍斜乜了曹操一眼,心中盘算数秒,随后忽然大笑“呵呵,孟德此言,怕不是有私心吧大将军,我有一言,请屏退左右” 何进有些尴尬,旁边本来就没有仆役婢女服侍,屋里就五个人,屏退左右的话岂不是专门防着鲍鸿、陈琳不成 何进大包大揽地说“本初但说无妨,四位都是机密之士,不该乱说的事儿,自然会守口如瓶。” 见何进坚持,袁绍也就大咧咧说了“孟德,你口口声声把张纯之乱归结为追查王芬余党逼反所致、还阻止在幽州官场比照王芬案惩处几个典型,怕不是因为你当年也被王芬劝诱过、还知情不报吧” “你你何以知之”此言一出,曹操脸色大变,也瞬间没了反驳的勇气。哪怕曹操觉得自己的观点是对的,也只能闭嘴。 如前所述,前任冀州刺史王芬谋反暴毙之前,是试图勾结过三个同谋的,分别是曹操,华歆,许攸,曹操和华歆都拒绝了,只有许攸跟王芬出谋划策了一下。 但是,虽然曹操拒绝了,也劝阻了,但他也没出首告发王芬呀所以这事儿真闹大了追究起来,曹操一个“知情不报”的罪过还是免不了的。 你知道有人谋反还不举报,这罪名也不轻了。 此事曹操一直觉得很隐秘,却被发小袁绍在这时候点破,瞬间就懵逼了。 只听袁绍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傲然表情,坦然说道“我当然知道,是子远弃官逃往之前,告诉我的。” 袁绍,曹操,许攸,这三人相互之间都是发小,怪不得许攸畏罪逃亡之前,把其中因果都跟袁绍说了。可能许攸也觉得袁曹关系那么好,说了也无妨。 谁让许攸这逼一贯是藏不住话很爱显摆的大喷子呢,不然后来临死前也不至于一口一个阿瞒不知收敛了。 此刻袁绍也是心高气傲,见不得小老弟曹操驳他的意见,所以直接出大招让对方闭嘴。 此情此景,简直就是两年后议诛宦官的翻版曹操那句“当诛元恶,一狱吏足以,何必引外兵进京”还没说完,就被“孟德亦宦官之后,欲怀私耶”堵回去了。 只能说,两次曹操都是计策不错,可惜屁股不干净,被人釜底抽薪、直接质疑了立场和动机。 曹操哑口无言,再也不敢献计。 何进见场面已经一边倒,便顺水推舟做了决断“那便依本初之计,我明日就上奏陛下,对于幽州官场,咱剿抚并用、裁撤几个典型,然后派遣威望之士与名将执掌幽州局面、兼抚乌桓。” 聊完大战略后,差不多也是辰时过半了,何进便跟袁绍商议“本初,前日有冀州急报军情的使者前来,是贾琮的别驾。今日你我既已议定方略,我想召对他们,也好多了解些前线的近况细节,本初以为如何” 袁绍拱手“蒙大将军信任,绍自当尽力。” 何进“来人呐召冀州信使入见。” 沮授、刘备和李素,今天一早就在大将军府门口候着了。 没办法,通知他们的时间就是卯时三刻,哪怕明知道何进动作比较慢,要跟心腹先商量完了才会召见,冀州使者也只能白白干等。 谁让如今大家都官微言轻呢,只能他们等,不能让何进等。 如今又没有凳子,在门房里跪坐在席子上,还不好箕踞,坐久了腿都麻了。 李素起身的时候,差点儿晃了个趔趄,幸好刘备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三人很珍惜这次露脸的机会,小心谨慎地依次步入内堂。 何进倨傲地箕踞坐在正堂中间,竖着一条腿,把胳膊肘搁在翘起的膝盖上,看到来使,也只是随便挥挥手“沮别驾,把前线军情细节,凡是表章上没有写到的,细细叙述一遍。本初、孟德,你们有什么想问的,也随便问,不必拘束。” “谢大将军”袁绍与曹操齐齐拱手。 李素听到“本初、孟德”这几个字,心中微微一凛,没敢抬头,只是把眼神往斜上方瞟,看到何进左右各坐着一人。 左边那人高大威猛,仪容气质不俗,着实算得上帅气中年。 右边那人,坐姿都起码比左边矮一个头,站起来就更不知道要矮多少了。样貌微胖,皮肤粗糙,略有几分黢黑。不过一副胡须倒是修饰得非常精致,显然是用心打理了,遮掩了一大半面容缺陷,所以脸看起来倒是不丑。 李素根据三国志的记载,略微一算,就判断出长得帅的是袁绍。 而沮授和刘备,在听何进提到袁绍、曹操时,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显然他们并不觉得这两个武官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过人之处。 然后,沮授就例行公事,把冀州战场的情况细节,叙述了一遍。 口述问对,能说的东西肯定比奏表上要多得多。因为奏表是要以文字形式固定下来的、朝廷收走之后会留档,所以那些不是很有把握的揣测、猜想,是绝对不敢往表文里写的。 但是当面问对、尤其是私下问对时,这些就都能说了。 所以何进袁绍稍微听了一会儿之后,便觉得颇有收获,对冀州、幽州的贼请更了解了。 袁绍因为刚才提了“找几个幽州官员的反面典型推卸责任”的建议,此刻正急于在何进面前表现自己的才华谋略,便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 “沮别驾,你可知如今张纯已经陷落幽州哪些郡县有哪些朝廷要臣讨贼不力、或者可能已经殉职的” 这个问题,典型就跟崇祯问“兵变地那些负责官员有谁死了哦,毕自肃死了那兵变的锅就让他背”一个道理。 沮授一时语塞。 他完全不知道何进和袁绍刚才之前聊过什么,这种刁钻的问题他怎么能乱说 这袁本初怎么老是想找替罪羊来安抚交战双方呢 幸好这时,李素在旁边,他偷偷给刘备使了个眼色,然后主动奏报“禀大将军,沮别驾并未亲临战阵,故而不知。卑职曾任张纯督邮书掾,与刘县尉一起参与过抓捕张纯,此问我与刘县尉可以回答。” 何进一听李素地位卑微,脸色瞬间就有些难看,但袁绍正好需要套话,也就耐心追问“请试言之” 袁绍毕竟还是有涵养的,哪怕是装得礼贤下士一点,他好歹比何进愿意装。 李素拱手回禀“我等抓捕张纯时,曾抓获一些张纯的心腹亲兵,据说他们逃出冀州地界时,曾得张纯之令,说是要突围途径涿郡、前往渔阳,与渔阳的乌桓难峭王合兵。 只因此事并无铁证,为恐诬及无辜,贾刺史并未写入奏表。但以卑职看来,张纯既然敢穿过涿郡向渔阳郡方向突围,定然是有所把握,不会是去送死的。 因此,渔阳乌桓是乌桓诸部中最有可能率先从贼的,以此度之,如若渔阳乌桓与张纯里应外合,此刻渔阳郡守、及驻防渔阳的护乌桓校尉公綦稠,恐怕均已遭遇不测。” 沮授和刘备在旁边,听李素这么敢说,也是微微失色。 刘备稍好一些,因为他在前线看到的贼请确实跟李素说的差不多,只是刘备没敢妄加擅自分析罢了。 这种话,都是根据前线情况的蛛丝马迹,做的进一步推演,没有实打实的凭据之前,肯定是不敢写进奏表里的,也就敢启发性地提一句。 至于李素为什么敢说,倒也不是他推演多严密,而是因为后汉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张纯作乱之初,渔阳郡守、及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双双殉职。另有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众等人,为张举及丘力居击杀。 倒也不是李素上辈子做学问多好、能熟读后汉书。而是他前世也喜欢在b站看一些历史地理类的沙盘解说视频,恰巧看了一个叫“信息素”的b站u主的三国解说视频,寓教于乐记住了这些典故,现在就趁机拿来用用。 袁绍听了这个推演后,却是眼前瞬间一亮。 第27章 好战略也要有好执行 袁绍对于公綦稠这么一个反面典型忽然冒出来,内心是颇为欣喜的,他连忙给何进提了一个具体的平叛方略 “大将军,依我之见,既然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已经凶多吉少了,而且他确实对渔阳乌桓对张纯的暗中勾结没有察觉,一个失察之罪是免不了的。咱不如就上奏朝廷,将此前幽州各部乌桓的欠饷、朝廷拨付钱粮不足等罪过,都推到公綦稠身上。 对于从贼的乌桓、鲜卑,咱要一边武力进剿,一边尽可能暗中宣讲前两年之所以欠饷的理由,把乌桓人对朝廷的怨气转移到公綦稠为代表的欺上瞒下之辈身上。” 李素在下面,听了袁绍这番话,都差点儿生出幻觉了你丫居然是袁绍要是不看你这张帅脸只听声音,我还以为你是跟王垕说“汝故行小斛分粮,借汝项上人头一用”那货呢 歹毒啊,这不是曹操才想得出来的计策么把朝廷欠饷的罪过,都推到一个死人身上,给双方都有一个台阶下。尽管这个死人,或许死前是忠于朝廷的,被乌桓人突袭时,说不定还努力反抗过,是力战而死 但不得不承认,在快刀斩乱麻的时候,这种招数虽然道义上卑鄙了点,但对于平息事态确实是有效果的。 “袁绍年轻的时候智商居然还挺高呢难道历史上官渡之战前后,他屡屡昏招迭出,只是因为天寿将尽、老年痴呆了”李素内心不由升起这么一股念头,顿时觉得三国志也好,三国演义也好,对那些名人的定性,也不能全信。 史书和演义,有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喜欢“盖棺定论”,也就是拿一个人最终的巅峰成就或者巅峰罪行,来评判一个人的能力。 史书过于简略,看不出一个人才的成长性。 如果只是为了知道这人最终是个什么样的人、做成了什么事、如何历史评价,看史书是没问题的。不是史书不想写细,而是要记的人太多,必须惜字如金,只能以这个人的“终极形态”来定性。 就像打光荣的三国志,诸葛亮登场就写着“智力100”,赵云登场就写着“武力98”。 但是,既然是穿越过来,跟这些活生生的人打交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 就好比很多小白,拿一个“诸侯讨董时徐荣先后击败了曹操和孙坚”就妄下“所以徐荣才是三国第一军神”的结论来博眼球。 拜托,人是会成长的。战争和军事素养,更是需要实战经验堆出来的。 讨董之初,西凉军是常年讨伐羌乱、已经打了小二十年仗的成熟军事机器。而关东诸侯都是刚刚要开始战乱的新兵蛋子,就算将领有经验,基层军官指挥体系也还没有经验。 徐荣击败了刚出道没几年的曹操和孙坚,只能说他确实比30多岁时的曹孙更强,算是一代名将,但未必就是空前绝后。 同理,袁绍六十多岁的时候老年痴呆昏招迭出,不代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老年痴呆了。 李素细心聆听,暗中观察,不由对袁绍多了几分戒备。 可不能被为了突出人物特征而专门塑造的文学形象给骗了自己面对的是一群真实的人 还是稳健一点,苟一点,先躲在暗处观察仔细了。 随后,袁绍又洋洋洒洒稍微说了几条执行方略,期间也问了李素和沮授几个问题,补充些素材来完善他的方案。 这种讨论,李素和沮授本来是没资格在堂下旁听的,只是因为袁绍不时有前线情况需要向他们了解,他们才能破例多露一会儿脸。 何进听得连连点头。 连李素都有些奇怪如果何进真按袁绍的做法干,那恐怕张举张纯之乱,也没有将近两年可拖了吧按这么明断的执行力,最多一年零点儿,张纯就该被灭了啊 自己的蝴蝶效应,应该没这么大吧 咱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最多只影响到刘备、沮授、张郃这一级别的小人物,不至于会波及到袁绍何进这样的高层才对。 就在李素狐疑的时候,他终于陡然听到了一条袁绍在执行层面的疑似昏招。 原来,是袁绍聊到了“哪些官员应该裁撤背锅、哪些官员可以留用”时,曹操提出了不同意见,引出了后面的争论。 只听曹操反驳道“本初你说的抚剿并用之法,纵然可行,但如此裁撤官员,恐怕会给胡人留下我大汉吏治混乱、赏罚不明的印象,导致胡人愈发轻视我大汉。 比如,你把责任都推给护乌桓校尉公綦稠等人,那幽州刺史陶谦呢陶谦本就肩负监察整个幽州之责,是公綦稠的上司,如果对外宣布公綦稠上下其手连续两年将朝廷给乌桓各部的军饷中饱私囊,陶谦却毫不知情,也不闻不问,朝廷也不加责罚,胡人岂不会觉得朝廷昏庸 可如果连刺史陶谦一并责罚,那影响就大了,恐怕冀州整个官场震动,一如贾琮顶替王芬之时,到时候人心更乱,难免不会出现第二个张纯” 袁绍听了这一问,也不得不稍微收敛一点。 他的赏罚,其实也是有私心的。陶谦好歹是清流名士、天下知名。如今的袁绍跟陶谦并未交恶,他在找地方上的替罪羊时,也想专注于找草莽和阉党的人当替罪羊,不想波及清流名士。 毕竟清流名士才是袁绍的基本盘。 而且曹操提出的问题也确实严峻,要想推卸塞责,现任幽州刺史陶谦是个绕不过去的坎儿。不处理就无法塞责,处理了又会人心惶惶。 袁绍想到麻烦处,竟忍不住自行站起来,来回踱步,旁若无人,也不管何进还在那儿坐着呢。 而何进居然也不责怪袁绍闲逛失礼,就那么耐心的等着袁绍静静想。 李素暗中窥探到这一幕,也不得不感慨四世三公的招牌到底好用,何进明明官位比袁绍高那么多,还照样对袁绍如此尊敬。 逛了好一会儿,袁绍终于拿出了一条跟历史上差不多的建议“此事也不是不可绕过。大不了,追究公綦稠的旨意,晚两三个月再请。如今幽州新乱,陶谦之位确实不宜轻动,还需要他部署各郡自行守御、先稳住阵脚。 眼下已经是二月末,我看不如让陶谦戴罪立功、安分干到四月份。然后让太尉张温将其调到凉州军前张太尉之前不是一直说要在幽州点将,率乌桓突骑去凉州平羌乱、讨北宫伯玉么 领突骑的校尉,他倒是点了公孙瓒,但一直还欠缺一名足够名望的参军,我看不如到时候就让陶谦担任张太尉的参军,也不提他的功过,就悄悄调离幽州。然后,咱再公开处置那些幽州失职官员,免得牵连过多人心惶惶。 而且此法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把公孙瓒已经募集起来的三千辽东乌桓突骑调离幽州就算目前辽东乌桓尚无从贼迹象,我们也不能指望靠辽东乌桓去平渔阳乌桓,因为他们毕竟都是乌桓,同气连枝,让乌桓人自相攻伐,说不定只会让从贼之人越来越多。” 李素在旁边偷偷听了这个观点,心中暗忖倒是有点像历史原本的轨迹靠拢了 莫非,这袁绍的计策,都是高开低走,一开始大战略侃侃而谈谈得很好,到了执行层却各种“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招式走样 不过,李素记得,历史上幽州刺史陶谦,确实是185年左右上任前一位幽州刺史郭勋在184年被黄巾军杀了、然后在187年被张温作为平羌参军调走了。 参军这种职务,级别是没有定数的,关键看给谁做参军。因为张温是太尉,所以找个刺史当参军也不算辱没刺史。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后世诸葛亮的参军是马谡,但马谡生前在蜀汉的地位是不低的,因为他的参谋对象是丞相。 曹操听说准备把陶谦冷处理调走,倒也没有反驳,目前看来,这似乎是对稳定人心最好的办法了,关键是要找个比陶谦威望得多的继任者。 但是,想把陶谦和辽东乌桓都调走,必然会导致幽州武力进一步空虚。 曹操是个素来相信“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的家伙,他觉得这样一来,怀柔难度就更大了。 于是他再次诚恳地探讨“本初,汝计固可安定人心,但必然会导致幽州在一段时间内武备空虚、暂时示敌以弱,导致后续怀柔更难实施。” 曹操此言一出,不仅袁绍再次陷入深思,连堂下三人当中,都有一人稍稍紧张了起来。 那人便是刘备。 刘备是最担心“在执行袁绍的计划过程中,导致幽州军力出现短暂空虚的真空期”的,因为他老家就在涿郡 任何在朝堂上衮衮诸公看来可以置换牺牲掉的小利益,在刘备看来,那都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或者是他的亲人,或者是他的同乡。 刘备一忍再忍,几乎就要僭越出声抗辩。 但是李素眼明手快,偷偷拉了一下刘备的手,用压低到只有他和刘备听得见、连沮授都听不见的超低音量安抚 “大哥稍安勿躁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现在不是开口的时机,反正你也要弃官回去组织乡勇自保,等最后再开口吧。” 刘备深呼吸了两口,这才暂时压住了劝谏的冲动。 谁让他现在还只是个县尉呢说了那些大人物也不会听的,只是表个姿态罢了。 刘备刚沉住气,袁绍终于像是想明白了如何解决曹操提到的问题,再次抛出了一条计策。 第28章 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 曹操以“如果调走刺史陶谦及其嫡系,难免导致交接期间幽州军力出现真空,给张纯和渔阳乌桓趁虚扩大地盘的破绽”为由,劝谏了袁绍的提案。 袁绍要坚持自己的意见,当然必须就这一点做出反驳。 他又旁若无人地在何进面前来回踱步思索,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从脑中榨出一条计策“陶谦是必须要调走的,公孙瓒麾下新募乌桓突骑,也不宜留在幽州。若是担心交接空虚,不如再调遣外州胡兵到幽州补充,震慑乌桓此驱虎吞狼之计也” 袁绍说到这儿,场内无一人质疑,都是在全神贯注地听他具体有何高见。 但李素心中却是“突”地嘀咕了一下,闪过一个不详的预感。 “驱虎吞狼”这四个字,出袁绍之口,入何进之耳,似乎从来就不会有好事发生吧这弗莱格也立得太大了。 你丫明明是那种连董卓都想借来“驱虎吞狼”的家伙,每次一驱都会酿成更大的祸患 就在李素担忧的时候,袁绍揭开了谜底“我觉得,不如请陛下降诏南匈奴羌渠单于,勒令羌渠单于派匈奴大将率云中、定襄、西河等处骑兵,前去幽州平叛。 如此,定然可以以胡制胡驾驭胡人之关键,便在于不能用本地胡人镇压本地胡乱,而要异地调防,使其不能相互勾结。以幽州乌桓击凉州羌人、再以并州匈奴击幽州乌桓,岂有不谐之理” “哎呀,此计甚妙我怎么没想到云中还有羌渠单于可用呢此人素来忠于朝廷,定然愿意出兵。”何进闻言大喜,简直是一边拍着大腿一边赞叹袁绍的计谋。 李素在堂下,心中却是咯噔一下。 他终于知道袁绍的问题出在哪儿了 也知道为什么历史上袁绍定的这个大战略方向明明是对的,但最后实施下来,张举张纯之乱却绵延了两年才讨平。 因为,在原本的历史上,羌渠单于确实对大汉朝足够忠心。袁绍让灵帝下诏之后,羌渠单于也立刻派出了自己的长子、左贤王于夫罗亲自率领匈奴骑兵去幽州帮忙平叛。 但是,朝廷这次征发匈奴骑兵时,犯了跟前两年征发乌桓骑兵时一样的错误,那就是根本没给军饷只是象征性地给了点赏赐。 然后么,就触发了连锁反应南匈奴内部本来就有一些不服羌渠单于的反对势力,见状后立刻开始散播“朝廷原先每年都是征发乌桓人给朝廷卖命,但因为这两年没给钱,乌桓被逼反了,所以朝廷才想起来征发我们。我们要是不反,就要顶替乌桓的角色,帮乌桓人给朝廷打白工了”之类的不利言论。 然后,左贤王于夫罗刚带着单于的嫡系兵力南下绕过太行山、走到河东郡,留在云中的反对势力就发动兵变,杀害了亲汉的羌渠单于,另立了一个反汉的单于。 本来相当于单于接班人的于夫罗,只好滞留河东郡进退两难,请求河东地方供应军需,并且希望汉庭帮他一起回去云中复国、恢复亲汉的南匈奴政权。 可惜于夫罗遭遇这些事儿的时候,已经赶上了汉灵帝病入膏肓,汉庭内部很混乱,根本没空搭理他,于夫罗只好常年在河东郡驻扎下来。 后来为了供给这批南匈奴骑兵的军需,河东郡本地财政越来越恶化,连锁反应又崛起了白波贼郭泰。 只能说,汉末一堆的贼乱,都是拆东墙补西墙拆出来的,越拆越乱。 为了镇压黑山贼,引出了张纯;为了镇压张纯,引出了青州黄巾军和南匈奴反羌渠势力;为了养羌渠的儿子于夫罗的人马,又引出了白波贼 说到底,核心就是一句话朝廷征兵不给钱 这就形成了“谁还听汉庭的话,愿意帮助大汉平叛,谁就吃亏。要是反了,就不用承担不拿钱白帮朝廷打其他叛军的义务了”的恶性循环。 李素之所以对羌渠单于和于夫罗的经历也这么清楚,倒不是因为他前世读史时关心这种小角色他前世看书,关心的其实是蔡邕的女儿蔡琰。 历史上蔡琰是在蔡邕被董卓召回朝廷后不久,嫁给了河东郡的卫仲道。但卫仲道是个虚得不行的短命鬼,蔡琰嫁过去不久就暴毙了。而南匈奴左贤王于夫罗因为复国无望常年滞留驻扎河东,这才有了后来文姬被胡人带走的历史。 李素对这段历史的细节了解,完全是因为他对蔡文姬的兴趣,才顺带读到的。 此时此刻,见袁绍终于在执行层面出了馊主意,李素不能不起劝说的念头。 只是他人微言轻,不适合开口,只好轻轻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前面的沮授 “沮别驾,袁公战略深远,看大事眼光不错,但他出身纨绔,不知民间疾苦,不会算账。如此轻言征发匈奴,却不谈军饷、赏赐。我看他恐怕是想像用乌桓人那样,白白让匈奴为他效力,如此行事,只怕会酿出更大的祸乱。 此刻堂上诸人,皆不知民间疾苦,若无人明言,岂不是坐视朝廷自乱阵脚我与刘县尉人微言轻,说了也白说。阁下初举孝廉入仕、复得李邵荐为茂才,难道不该出一言而救朝廷” 注李邵,黄巾之乱爆发前的冀州刺史,任期年。 沮授闻言,对李素竟微微有些刮目相看。 “此子见识,倒是不凡,居然还会看人袁绍雅望非常,眼光深远,不过多半确有世家纨绔的毛病,不知民间疾苦,不察民情。具体施政落到实处,确实容易出乱子不行,这事儿我必须犯颜直谏,才对得起朝廷给我的孝廉和茂才” 沮授心中如是盘算了一番,正义感升起,决定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提醒一下。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僭越问道“大将军、袁公,我等久在边地,素知近年胡人之心,最恐朝廷征发无度。若要征发并州南匈奴至幽州讨贼,不知朝廷军饷赏赐可有齐备若是欠饷,恐怕不但不能为朝廷所用,反受其害” 李素在旁边,听沮授耿直阐明下情,也是微微捏了把汗,唯恐袁绍直接发飙。 不过,他们稍微等了几秒钟,并没有等来袁绍的愤怒,看样子如今的袁绍,好歹还是听得进去道理的。 只见袁绍在那儿尴尬地踱步了两秒,耐心和蔼地问“若要军饷赏赐,至少要多少钱,才能让羌渠单于甘心为朝廷所用” 沮授想了想,居然答不上来。 他之前在邺城,跟李素讨论乌桓乱情的时候,算账就算不过李素。 毕竟术业有专攻,沮授在谋略和吏治方面都有大才,可他不擅钱粮,数学就更不如李素了。 沮授连忙给李素使了个眼色,让他表现,李素便拱手上奏“熹平、光和年间,朝廷用乌桓突骑,年军费两亿钱至两亿七千万钱。如今征发羌渠单于,至少出五千匈奴骑兵。 骑兵耗费巨大,累计所需军费赏赐,恐怕至少一亿钱。这还得半年之内能够结束征战,若是迁延日久,还得年年给钱。” 袁绍不由一愣“区区胡人,竟然需要这么多钱这怎么能给” 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毛病,彻底显露出来了。 袁绍想了一会儿之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下意识的拒绝有问题,为了表现自己的“礼贤下士”形象,他又耐心补救了几句解释 “尔等久居边郡,不知朝廷艰难年初西园失火,温明园十余处楼台受损。陛下为此要扩建南宫、在城南增筑毕圭苑。 为此,今年新晋官员的上任钱都加派了,名为助工,朝廷窘迫至此,哪里还有那么多钱赏赐南匈奴依我看,赏赐还是要赏的,稍微给点意思意思就好了,关键是要派遣一位舌辩之士,对羌渠单于晓之以理,让他知道如今挺身而出的好处、让南匈奴可以从此取代乌桓人在朝廷中深受信任的地位 所谓君子言义不言利,胡人本就逐水草而居,要那么多钱干嘛一时钱粮的多寡,难道不能晓以大义、暂时克服一下么” 袁绍都这么说了,沮授再劝,但也没有效果。 倒是旁边的曹操,虽然也是富家子弟出身,但毕竟因为宦官之后被人看不起,他好歹接触过一些穷人,知道疾苦,因此也帮着沮授、李素一起劝说 “本初,你这未免想得简单了,胡人虽然花钱的地方不多,但他们粗鄙不知礼义,更要以财帛接纳其心。否则,纵然羌渠单于可以晓之以理,下面的诸部粗鄙头人,难道也晓之以理我看若是钱粮不足,还是别动南匈奴骑兵了,否则恐怕反而为害” 李素在旁,听了曹操这番话,也是暗暗点赞曹操到底是知道穷人和粗鄙之人需要些什么,竟然能猜出“哪怕羌渠单于答应了,下面各部头人也有可能因此叛乱”,这简直就是开了透视知道历史啊 曹操这智商,着实有点东西 可惜,这番劝谏,最后还是被袁绍反驳了。 关键是大将军何进也没想到更好的解法,他也知道让皇帝在这种财政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再每年拿出至少一亿钱给南匈奴发工资,是不可能的。 他跟袁绍心里想的,恐怕是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那么不识抬举、不珍惜忠于朝廷的表现机会,给朝廷立功还斤斤计较要给足钱吧 “此事休要再议便依本初之谋,稍微给点钱意思意思得了,其他困难让羌渠单于自己克服” “大将军”曹操联合沮授、刘备、李素一起苦谏再三,也拉不回何进。 第29章 省亲救难 在大将军府上的这一番直言敢谏之举,最终也让李素大致看明白了这段史书原本未载的平叛决策,为何最终还是出了那么大的纰漏。 袁绍这人,大战略其实是没问题的,眼光也是真的不错。 但亏就亏在不知最底层民间疾苦,不知道穷人和“小人”的想法,这方面缺乏同理心。 包括后来曹操给袁绍的那句“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的评语,说到底其实也是这个原因袁绍其实知道什么是大事,也知道什么是该干的。 但到了要下注的时候,他又舍不得下那么大的本钱,觉得赔率有问题。然后就被更豪爽更果断的曹操抢走了投资机会。 眼下本该果断想办法勒紧裤腰带筹钱,要不就别征发南匈奴。 但他却把心思花在“如何不给钱,咱跟羌渠单于谈谈效忠大汉的企业文化,谈谈996福报,谈谈使命愿景价值观”上面。 不是说不能谈使命愿景价值观,而是愿景只能说服单于这种拿分红的人,这些人有远志,能够管理自己的欲望,延迟满足。 而南匈奴底层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三和大神”,你给他拿月薪他都觉得你黑厂呢,恨不能只接工资日结的活,谈愿景那就更是黑厂中的黑厂了。 当然袁绍的礼贤下士、仗义助人,这些都不是假的。 但关键在于,你首先得是个“士”。寒士好歹也是士啊,得识字。 跟“士”打交道打多了,就容易产生“君子言义不言利”的思维惯性、路径依赖,觉得对付所有人都能跟对付“士”一样招数。 而贫苦农民、大头兵要什么,想什么,就触及到他的知识盲区了。 离开大将军府,李素心中也是有些惆怅。 说到底,还是现在地位太卑微,他跟刘备一个比三百石一个正三百石,说啥也没人听啊。 不过好在话已经说过了,直言敢谏的印象也在这几个大人物之间传开了。 加上袁绍虽然不纳忠言,但好歹还讲究“礼贤下士”的面子,所以对刘备和李素表面上还是挺客气的,大伙儿也就没有受到责难。 而且,等到将来,事实的发展证明了征发南匈奴这一决策的失误,李素的正确性也能得到进一步的背书。 这样一来,刘备会更相信李素的智商。 而沮授对袁绍的好感,也会提前留下一道裂痕,对李素和刘备的好感度却会略微此消彼长。 收获了这几点好处,今天这顿舌战就算没白扯。 一行人惆怅地走到街上,离开大将军府门已经走出三四十步了,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沮先生请留步。” 沮授三人回头看去,原来是曹操。 曹操如今跟何进的关系也算比较心腹,所以事儿谈完之后,他比沮授、刘备要晚退场一会儿。应付完了那些繁文缛节之后,才匆忙追赶出来的。 “原来是曹兄,不知有何指教”沮授三人都礼貌拱手。 曹操也回礼“大将军不纳忠言,我对讨贼之事,也是颇感隐忧。三位似乎见识不凡,请到舍下饮酒叙谈。” 李素皱了皱眉曹操这是觉得大家“所见略同”,对他和刘备有了结纳之心 不过,只是喝顿酒,倒是没什么,反正现在天下还没进入争霸节奏,大家没有阵营矛盾,能多交点有地位的朋友并没坏处。 于是一行人就搭了曹操的马车,去了曹府。 到了门口,李素和刘备看着曹府的气派,也是暗暗心惊。而一旦走到里面,装饰之奢华,更是让刘备目瞪口呆这也太有钱了吧起码比大将军何进的府邸都奢华呀 李素这才反应过来如今的曹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富之家 曹操的老爹曹嵩,现在还位列九卿,这几年里历任了鸿胪寺卿和大司农,那都是肥差啊。 尤其是大司农,管国家的粮食储备交易和其他官方贸易这种贸易理论上是为了平抑物价,类似于宏观调控,这得特么多肥 所有这些官职,都是曹嵩买来的,加上曹嵩这人本来就贪,当大司农任内每年捞到的钱肯定海量估计每年拿出三四千万买官,至少多贪一倍回来。 因为做大司农赚钱太多,历史上曹嵩就是在这两年,花了一亿买个太尉当当 如今的太尉还是张温,历史上张温会因为几个月后没能阻止“韩遂杀北宫伯玉后自立”的理由被罢免。 然后轮到崔烈买太尉,崔烈又因为张纯崛起被罢免, 再轮到曹嵩买,最后曹嵩又因为明年初的葛陂黄巾军爆发被罢免。 反正灵帝末年的太尉就是花一个亿就能当,当几个月后,只要国内有任何新的乱贼出现,这个太尉就会被借口撤职,然后再卖一遍。 从这个角度来说,买太尉相比买其他官,随机性因素比较多,任期也不固定。 有点像拆盲盒,贼吉儿刺激。 李素进了曹府,在主人家的带领下略微赏玩一番,便心中暗忖 “现在曹嵩还没买太尉,但随时都能买,那就意味着曹家的地窖里,至少窖藏了一个亿的铜钱或者等值的黄金。真特么有钱啊,要是这些钱不买太尉亏掉,说不定曹操后来讨董所需的五千人马,都不需要卫兹赞助了。” 李素走马观花地瞎想了一会儿,曹家的仆役已经端上美酒佳肴。 曹操请三位客人坐定,亲自一一把酒叙谈。 沮授地位最尊,曹操便先跟沮授拉拉家常,问他后续安排。 沮授肯定得马上回去找贾琮复命,曹操也就不再纠缠。 然后,又问到刘备和李素的安排 “刘县尉,此间事了,不知尔等有何安排我看你也是公忠体国,讨过黄巾,有些将才。在敌方上屈居县尉,岂不可惜说出来也不怕见笑,操虽不才,在京师颇有门路,若是刘县尉有心报效朝廷,介绍你一个别部司马之位,却是不在话下。” 曹操并不知道,刘备此前斩杀黑山贼、护送李素出首、跟随张郃追捕张纯等功绩,都还未论功升职,所以才只提别部司马之职试探。 而等这些功劳都升赏之后,刘备哪怕不靠人情,至少也能自行做到别部司马。当然上任钱还是要给的,灵帝死前,走朝廷正常军功晋升渠道,也要别部司马五百万,都尉至少一千万 所以这种程度的劝诱,本身就没有吸引力。 何况刘备急着回去救叔叔和乡亲们呢。 只见刘备把樽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婉言推辞“多谢曹兄厚意,不过备在上洛之前,就已打定主意此番快马兼程、将张纯反情汇报给朝廷,咱也算尽忠职守、善始善终了。 即日起,备便打算弃官归乡里、组织乡勇,守卫亲长、护佑乡邻。朝廷授我冀州官职,但我祖籍幽州涿郡,眼见张纯为害备之故乡,却因职守在身无法保护亲长。生而为人与禽兽何异 更何况,刚才听那袁本初之意,竟是丝毫不顾及陶谦被裁撤之时,朝廷在幽州的军力,会有短暂的空虚在他看来,牺牲个别小民、让张纯暂且猖獗数日,或许都是为了天下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可于我们涿郡百姓而言,多空虚一天,便是一天的危如累卵,备岂能坐视” 说到悲愤之处,刘备亲自拿起旁边酒瓮里的错金铜质提角。也不用酒樽,就直接往面前一个原本用于装肉、此刻肉吃完后空着的大碗,打了整整三角酒,然后一饮而尽,长叹一声。 李素在旁边,连忙帮刘备捧哏解释“刘县尉的叔父元起公,居于涿县老家。刘县尉早年丧父,十年前是靠着叔父资助,才有盘缠上洛求学于卢尚书门下,因此视之如父。 若非有紧急军情需要上报朝廷,耽搁不得。刘县尉几乎恨不能肋生双翅,弃官飞回涿县,领兵救叔。” “反正大将军召见也召过了,该问的都问了,某今日便出城,回涿郡去”刘备喝多了,本来就豪气顿生,于是就放下酒碗,借着酒劲直接高声宣示。 他说话声音很突兀,着实有些失礼,让附近院落的曹府下人都不禁往这里张望。 但曹操却是毫不介意,反而觉得刘备是个快意性情之人 “没想到刘贤弟也是如此豪爽孝义之人,受叔之恩,自当不惜代价省亲救难,区区官职何足道哉来来来,我再敬你三杯,为贤弟壮行” “喝”刘备酒到杯干,喝完之后就先起身告辞了,只是对李素撂下了一句话, “伯雅你不会武艺,也不明阵战,去了涿县也是无益。我省亲救难,不能再为朝廷效力,你便留下,万一大将军与袁公还有其他军情要问,你帮我应对,也不至于误了大事你就当是代替我,为朝廷尽忠吧。” “公私分明,忠孝两全,真义士也。”曹操看了看刘备,又看了看李素,琢磨了一下他俩的分工,不由赞叹。 李素拱拱手“曹公,刘县尉醉了,我与他一同来,也当为他送行,今日便喝到这里,失礼少陪了。” 曹操“无妨,我自当派车,送你们到孟津渡。来人呐,速速备车” 然后,曹府上就派了两辆车,邀请李素和刘备同车,顺便路上让刘备稍微醒醒酒,等从孟津渡过了黄河,再骑马赶路不迟。 至于刘备带来雒阳的亲兵,自然是骑马跟着车队。而关羽则得了刘备吩咐,继续留在雒阳,帮助李素一起打点朝廷这边的事务。 毕竟李素毫无武力值,身边没个猛将搭档,很多事情不方便,哪怕是出远门都怕遇到盗贼。 第30章 原来大吃大喝也是在为大哥办事 送刘备在孟津渡上船之后,曹操礼贤下士地请李素一起同车回城。 李素象征性地客气了一下,半推半就地上车了。 一路上闲着也是闲着,曹操随口问道“刘县尉去后,汝有何打算” “我能有何打算,但凭朝廷差遣罢了。”李素把话说得很稳,丝毫滴水不漏。 俺是朝廷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曹操呵呵一笑,傲然教导“不肯尽言,看来是对朝廷处事有怨气呐。也难怪,我弱冠之时任雒阳北部尉,见豪强不法,也是眼中揉不得沙子。不过天下不如意事十有七八,官可以弃,做人修身却不能怨天尤人。” 李素本意只是怕言多有失,却没想到曹操是这样解读的,还进攻性地点破。 还真是敢说话啊,一点都不客气。 李素下意识调动了上辈子的职业习惯,对曹操心理分析了一波曹操言语中先对朝廷有所怨言,这种语境,明显是想示人坦诚,希望对方也放下戒备说一些真心话。 因为就算对方也说出什么怨言,只要尺度不比曹操出格太多,那曹操就不可能去做告密的事情。何况李素如今地位那么低微,也不配被曹操算计。 于是,李素便将计就计说道“卑职不敢怨谤朝廷,只是刘县尉待我,恩若兄弟,我颇为他的遭际不平罢了 他不得不弃官,说到底,还是朝廷严禁地方官员越境追击乱贼这条法度太过昏庸。形同将忠臣良将捆起来、任由反贼先动手。难不成张纯不杀回中山郡境内,中山都尉便不能主动出击、到涿郡追杀张纯么天下焉有是理 中平元年,黄巾贼初起之时,大将军请陛下降诏、允许地方自行募兵备御。可这天下乱贼越来越多,那条善政为什么就不能再进一步、允许官员越境剿贼呢” 曹操不由被李素这番看似热血上头的话逗笑了“这想法很危险啊朝廷自有朝廷的考量。越境击贼、给地方刺史主动出击的调兵之权,这种事儿,牵扯太多,岂是尔等小子想得明白的” “卑职年轻识浅,见事不能通观全局,只见眼前利害,让曹公见笑了。”李素假装人畜无害。 李素说这番话,那也是经过话术精心设计的。一来是向曹操展示自己的胸无城府、好让曹操将来一直觉得他是个直来直去的人。 另一方面,也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想把“哥就是支持朝廷允许地方官员越境击贼,我目前手头的相关事迹、素材,也能有助于推动这个目的”的人设,在小圈子里慢慢扩散出去。 曹操知道这一点,或许没什么用,但曹操也有他志同道合的朋友,和认识的人脉圈子。 万一曹操圈子里,还有别的朝廷大佬,如今也在谋划这事儿,然后一拍即合、想把刘备和李素当成马前卒棋子利用呢当然李素和刘备肯定不会白白给人当棋子,他们是要各取所需得到好处回报的。 多个中介渠道多条路嘛。 李素的功课果然没有白做。 一路上,两人青梅煮酒骂朝廷,有一搭没一搭瞎扯淡。 扯着扯着,曹操忽然冒出一句“你刚才那种想法,倒是跟朝中某些耆宿老臣颇有暗合之处。” 李素微微有些期待,表情语气不变地反问“哦还请曹公教我。” 他本想说“愿闻其详”,但愿闻其详就显得太过于淡定了,反而容易漏出破绽曹操的地位比他高那么多,跟他说点事儿,哪怕是出于尊敬的捧哏,李素也该表现得积极一些对吧 双方尊卑有别,可不是谈判专家与歹徒的平等闲聊。 曹操便爽朗教训道“我说的是太常卿刘焉。刘君朗可是跟陛下提过一次了,说天下贼情蔓延至此,让各地被动守御根本守不过来,而应该废史改牧,设立州牧之职,给地方更大的主动调兵之权。只是陛下一直忌惮地方失控,迟迟不肯准奏嗨,这些天下大事,跟尔等小辈说了也不懂。” 李素谦卑道“那还真是荣幸,真没想到卑职一时义愤而成的热血浅见,竟然也能跟朝廷重臣暗合。此生若是有幸,真想向太常卿请教其中道理。” 曹操大笑“这有何难回去我给你一道文刺,过几日你自去太常卿府上拜见即可,刘君朗肯不肯折节下交,便不关我事了。” 李素愕然。 所谓文刺,就是这个时代的“介绍信”,引荐人脉用的。就好比“名刺”是本人自己作的名片,而“文刺”是别人给你开的。 曹操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了不至于吧。 大家虽然因为在何进府上讨论军机、观点相合,所以一起喝了顿酒乘了次车。 但这种交情,还远远不配让曹操开一封向太常卿刘焉介绍李素的介绍信。 这年头开介绍信那可是大人情,很多有钱人想求官,却找不到门路花钱,缺的就是一个介绍信人脉。 不过,李素短暂地震惊了几秒曹操的慷慨后,终于回过神来卧槽曹操这哪里是送人情给他李素他明明是想送人情给刘焉 棋子想找到棋手,固然会让棋子欠介绍人一个人情。 但对于棋手而言,如果找到一颗刚好合用的关键棋子,也一样会欠介绍人一个人情。 所以,曹操重视的并非让李素欠他人情,而是想让刘焉欠他人情 此时此刻,刘焉和刘备李素,是相互需求相互利用的关系。 刘备需要刘焉帮他宣传事迹扬孝廉忠义之名, 刘焉也需要通过渲染刘备的事迹,来佐证“朝廷不允许越境击贼造就了多少人伦悲剧”,从而为他“废史立牧”的劝谏计划添砖加瓦、增加论据。 想明白这一切,李素的心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假装什么都没想通,一脸的欢天喜地感恩戴德,就在车上对曹操作揖行礼“曹公慷慨,令人感佩素若能求教于太常,皆曹公举荐之义也。” “诶,区区一道文刺,又花不了多少时间,何必见外,说不定,以后大家还要同朝为官呢。” 曹操微笑捻须虚扶,心中得意诶,到底是少年人没见过世面,这就感动成这样。某这道文刺,两头卖人情,让这小子和刘君朗都感谢于我,真是妙哉。 曹操这就在心里,给李素这人打下了“有些小聪明,精于计算账目,但看问题不全面不成熟”的印象。 四十里路很快走完,傍晚时分,马车从孟津渡重回雒阳城。 李素跟着到了曹府,略等片刻,取了曹操临时写就的介绍信。又被曹府留着吃了点酒肉饭食,这才礼貌地感谢离去。 回到住处,李素就看到关羽一个人在那儿吃饭,就简单一大碗蒸麦饭,一条煮狗腿。 嗯,确切地说,是带着一条腿的半爿狗。很简单的水煮,蘸着含盐的韭菜酱吃。 谁让曹操只留了李素吃饭呢。如今的关羽,完全是低调的普通亲兵打扮,曹操也不知道他本事,也就不会刻意去礼遇。 李素有些不好意思“二哥,曹操留我应酬,耽搁了。好在明日开始便没有公务应酬了,难得来一趟雒阳,咱吃点好的。” 关羽撕了一口狗腿,咽下肉抹抹嘴“说这些作甚别误了大哥的事儿才是正经。后续这些日子,该做些什么,可有眉目了咱等在沮别驾回邺城之前,攀上本地权贵的交情才好,不然如何滞留京城帮大哥做事” 李素微微一笑,得意地掏出曹操的介绍信“我当然不会误了大哥的大事,今天跟曹操吃喝,还不是为了讨这道文刺。有了这文刺,我有把握找到愿意征辟我等的京城权贵” “哦”关羽立刻肃然起敬,之前被一个人晾在家里吃狗腿的郁闷也消散了。 原来伯雅跟曹操大吃大喝,不是真的为了享受。而是跟曹操虚与委蛇、暗中帮大哥办事啊 自己居然误会他了,真是惭愧啊。 第31章 代人捉刀 “既有曹公的文刺,咱明日就先去太常卿府上投递”关羽大致看了一下曹操写的介绍信,就直来直去地建议。 李素连忙让关羽冷静“稍安勿躁,现在去还太急了。一来是大哥才刚刚离京回涿郡,什么事儿都还没做成,就先帮他吹嘘,容易被人轻视。 而且,为大哥宣扬义举孝行的其他准备也还没做好。这几天,我先把孝义录的文稿先写完,雕版和印刷暂且不忙,好歹有一份原稿,见刘太常时也好多点筹码。 沮别驾应该五六天里还不至于离京,我们还有时间。最好等到幽州那边汇报贼情的表文也到了,张纯之乱彻底闹大、成为朝廷上下共同关注之事,我们再去拜访。” 沮授和刘备送来的公文,只是冀州刺史的。 而幽州刺史陶谦,到现在都还没把幽州的贼情闹得多大了、汇报到朝廷呢。毕竟幽州是被后来波及的,陶谦猝不及防,千头万绪折腾下来,等搞清楚情况,起码比冀州人晚四五天。 而且幽州在更北方,路上信使快马加鞭传递消息,也得比从冀州出发的多走两三天。 关羽不懂这些官场门道,只好听李素的,他只是提醒道“持文刺上门求见,至少也要提前三天预约,别人见不见还不一定呢,可得记得留出时间。” 李素一愣,立刻表示虚心接受。 也怪他穿越至今个把月了,还没走过“正式递交名刺介绍信求见达官贵人”的程序呢。之前见到的名人,不是机缘巧合就是有可以插队的紧急军情。 以至于李素到现在,还没习惯汉朝达官贵人那种正常“慢生活”的交往拜访礼仪。 确实得多留出几天时间,让刘焉决定是否要见他。 当天晚上,李素又查找了一些素材,写了一会儿孝义录,然后睡觉。 因为已经彻底对自己的书法放弃了信心,李素写东西反而快了起来,也不在乎字丑不丑了,反正最后雕版之前还要请人抄写一遍。 第二天起床之后,他就带着关羽在雒阳城里乱转闲逛,先去太学晃悠一下。不过如今太学凋敝,也没什么人读书,好不容易逮到几个人搭讪,想求问一下认不认识什么书法名家,人家也不跟他交浅言深。 所以逛了一个上午,并没有什么收获。 倒是跟一小撮读书人稍微混了个脸熟,但其中一个名人都没有,都是些史所未载的龙套。 逛累了,李素就回到住处,写书歇息一会儿,用过饭下午再出去浪。 关羽见他一无所获,也怕误事,吃饭的时候建议道“我看那些名士腐儒也都清高得紧,酸腐散漫,跟他们打听消息,却不误了大事。 既然只是要找文字工整之人,我看不如回甄家的商号,问问他们管事甄家在京师的商号,既然经营卖纸的生意,难道还认不得几个字写得好的” 李素闻言,放下筷子,觉得关羽说得很对。 甄家作为富商,想跟达官贵人攀交情,估计还是有难度的,但要作为一个情报来源,肯定可以胜任。 卖纸就能认识很多懂书法的顾客,卖马就能认识懂弓马武艺的顾客。 “云长妙计,吃过饭我就去甄家商号问问。”李素从善如流地答允。 关羽“傲视士大夫”的脾气,没想到对于做这事儿还挺有帮助,爽快。 饭后,李素就立刻去了甄家商号,找到了管事。 商号管事名叫张亮,是甄家大管家张权的儿子。自从甄逸死后,甄家由主母张氏掌权,她就把自己娘家的心腹仆人都派到了管钱管生意的位置上。 李素前几天下的造纸订单,也是找张亮亲手经办的。 见李素再次登门,张亮也很客气“李先生有何贵干你那批纸,还要些时日才能出货,如今还在沤料洗料呢。” 李素往那儿一座“不是来要纸的,是想问问你这儿有没有雕工便给的木匠,还有,认不认识京城什么书法好、又肯收钱帮人写字的读书人。” 张亮想了想“木匠好说,书法是什么” 原来如今都还没有“书法”这个术语概念。 李素清了清嗓子“就是字写得漂亮、工整的,最好要跟太学门口刻的石经字迹仿佛。” 张亮这下就理解了“字写得漂亮又穷困潦倒、愿意帮人代笔的,京师一抓一大把,我随便帮你找个就是了。 不过,要跟太学门口石经上那些字仿佛就要难些。那都是蔡议郎的体,当年能随其学得精妙的,如今多半身居高位,谁肯给人抄写。” 李素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因为蔡邕被罢官回乡已经十年了,那就意味着京城跟着蔡邕学书法的徒弟,至少是十年前就在太学读书的。 蔡邕近年来才新收的徒弟,肯定有地位卑微的,但都在吴郡。 比如后来的东吴丞相顾雍,如今应该才十几岁,他就在吴郡老家服侍蔡邕、跟着蔡邕读书。顾雍的书法,是蔡邕本人亲口承认的“亲传弟子第一”。 包括顾雍的“雍”字就是蔡邕赐的,准许他与老师同音。表字“元叹”也是蔡邕赐的,本意是“被老师赞叹之人”。 但李素也不能跑到吴郡去找人啊,他要是找得到顾雍,那不直接找蔡邕就行了,还费那个事儿干嘛。 李素想了想,就降低要求“咱不要求蔡议郎亲传,只要学得像,哪怕是自学成才的也行,随便指点一个吧。” 张亮又想了想,这次倒是很快有了建议“若是如此,倒有一人可以举荐此人名叫钟繇,字元常。蔡议郎下野之前他就在太学了,应该没什么机会亲传。但他自习勤勉,至少有九成相似,还经常来我这买纸。 他在太学蹉跎到三十岁才出师,又当了五六年闲职郎官,一直没有正经差事补阙,仕途不利,所以肯帮人抄写,开价也不会太高。” 汉朝对刚刚举上孝廉,或者是刚刚从太学毕业的新官,如果没有实职出缺,就先放在“郎官”的位置上候补。 换句话说,郎官就是一批每年领三百石俸禄、然后基本没活干、留在京师继续修身深造的宅男。 以京师高昂的物价,没有别的收好处机会,就靠三百石全家要吃一年,日子还是比较清苦的。如果不是出自有钱人家,或者是当郎官年数久了,就得找点副业补贴家用。 李素听到钟繇这个名字,顿时觉得找对人了。 历史上钟繇属于典型的大器晚成,虽然后来官位挺高,但他似乎是在董卓、李郭执政期间,才靠朝臣大量死亡出缺、快速晋升上去的。他仕途的整个辉煌期,都是在迁都长安之后。 如今还是定都雒阳的太平年代,钟繇就是个需要打工的穷逼郎官,混到三十七八岁了还没个正经差事。 “多谢指点。” 李素谢了张亮的指点,又顺便在甄家商铺里买了点礼物,问明钟繇在京中的住处,然后就派亲兵去钟家送礼邀约。 介绍信就不需要了,因为郎官也不过是三百石的闲职,钟繇如今地位根本不比李素高多少,只是痴长了二十多年的年纪,李素让人送礼去见,对方肯定会见。 果不其然,李素送礼第二天,钟繇就让仆人回礼了,还说随时恭候。 官员之间,正常的初次拜访,一般是要提前三天通知,好让对方有时间准备。 钟繇只让李素等了一天,就允许他自便,可见也是穷得没架子了。 李素也不托大,就随手带了几块马蹄金饼、让亲兵抬了一斗上等美酒、一块鹿脯,去找钟繇做事。 以钟繇的身价,代抄一卷书的辛苦费,估计也就几千钱。李素带那么多钱,也是想结交一个长期供应商。 等防渗拓印的新纸造好了,李素未来要印的书可就多了,供应链必须先筹备好。 而且这次抄写的第一份文书,尤其要好好写,因为将来印刷之前,就要先拿给刘焉看的。 正所谓字如其人,拜访大人物时,给对方看到的第一笔字非常重要。 第32章 不署名才是最大的扬名 次日清晨,雒阳城南偏西,一座位于偏僻街坊的土坯小院里。 一个年近三旬的妇人,早早起来洒扫收拾,让潮湿破旧的房子看起来稍微不那么寒酸。 收拾到一半,见丈夫还在那儿睡大觉,她不由气上头来“你这竖儒还不起今天要来贵客,也不准备准备” 原来,这妇人正是钟繇的发妻孙氏。 孙氏初嫁时,钟繇才刚被举荐。没想到十五年过去了,他除了在太学念书就是担任闲职郎官,至今还没捞到个实职,老婆的怨气也就渐渐郁积。 你丫二十出头的时候这点出息,算是青年才俊潜力股。都三十七八了还这德行,硬生生拖成了垃圾股,套现遥遥无期啊 钟繇被扯了耳朵,只能一边故作威严一边爬起来“撒开哪有什么贵客,人家就是来谈生意的。上次大将军府的吕中郎来做客,也没见你这么上心从事中郎秩六百石呢” 听钟繇居然还反驳,孙氏就更气了 “你还好意思说吕中郎当年跟你同进太学,人家升到六百石你还在三百石再说就这乱世,秩几百石顶个屁用啊肉价都一斤近百钱,就靠那点俸禄全家喝风啊要有差事才有得捞吕中郎帮人介绍引荐、收的孝敬都比俸禄多了 甭管前天递帖那客人秩几百石,就看那礼物,至少比吕中郎阔绰,人家肯找你做事你就好好做要是要是误了事儿,咱们家一个月不买肉吃” 钟繇憋了一肚子气老子一直没实授差事,又不是才干学识不行,是没钱买官啊 当然了,也是他不想搜刮,所以粗略算了笔账,觉得就算借钱买官弄个县令,估计也回不了本。 这年头的外放地方官,只要你不搜刮,肯定是越做越亏的。与其自己倒贴钱做官,索性就每个月领三十几斛皇粮混日子了。 不过,妻子的怨念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钟繇知道这种时候只能闭嘴,越解释只会让情况越糟。 “哼,这长舌妇,天天嫉妒富贵,等我发迹了,迟早休了你”钟繇在内心暗暗啐了一声,然后就任由妻子吐槽,不再搭理。 不一会儿,预约好的客人就登门拜访了,钟繇夫妇的矛盾也就暂时收敛,连忙出去迎客。 钟繇刚迎到门口,李素已经笑吟吟地进来了,见人就拱手“钟兄,初次拜会,多有冒昧。” 至于自我介绍就不用说了,那是临时邂逅的情况下才需要的。 李素的全部个人信息,前天让亲兵递的名刺上都写了,为的就是确保双方第一眼见面前就知道对方身份。 这种含蓄的礼仪,可比后世大公司开年会时、让每人胸前挂个名牌,要典雅得多。 双方省了很多客套,略聊几句,就进入了正题。 “久闻钟兄书法名动太学,素近日斗胆著书一卷,欲传之后世。但恨字丑,羞于示人,特请钟兄代笔誊抄,愿奉润笔之资一金。” 说罢,李素就很豪爽地先拿出一锭马蹄金,直接排在案上。 钟繇微微一震,他毕竟是只拿基本工资的闲人,这特么值好几个月俸禄呢。而且李素的直白,也让他有些不适应。 这年头的读书人哪个不是矜持自傲的,很少有像李素那么坦白直说“老子字写得丑”。 这种做派,让钟繇想起京城的一号人物,那就是以“犹不失为心口如一之真小人”著称的曹孟德。曹操那家伙,也是这么敢说,提到自己的缺点时也大大方方毫不讳言、面无愧色。 而钟繇的老婆孙氏闻言,就更是激动不已,手指甲都快掐到钟繇大腿肉里了。一边掐一边还用眼神示意你特么快给老娘答应这桩好生意这么豪爽的客人难找啊 钟繇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一下被掐的疼痛,正色问道“自古未闻著书者只留誊稿、不留原稿的。你要我誊抄,却不说明,岂不让人误会著者” 汉朝人当然没有靠著作权获取经济利益的概念,毕竟如今就没有印刷出版业。 但书是谁写的、谁抄的,这个扬名的权利还是很重视的。 如今的惯例,是只要你能找到书,想抄就抄。 但如果抄的不是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这种大家都知道作者的传世经典。而是抄那种小众私人作品,抄写的人就得在书稿末尾写明传承因果,比如这本书最初是谁写的,谁抄第几版的时候对内容有多少修改贡献 就跟后世收藏名家字画真迹的规矩差不多,小众作品抄得多了之后,书尾跟的类似于款、提拔的部分也越来越长。 那些裴注三国志、的书,都是这样传承作者信息的。 哪怕是四书五经,也有抄写者想要留名的,所以略微篡改。比如十年前蔡邕刻熹平石经的时候,搜集到的诗经有鲁抄本、齐抄本、韩抄本,公羊也有好多版,论语更是有盍、毛、包、周诸家异字。朝廷需要挑一个正本公示天下,其他作为比对。这都是因为抄书抄久了有讹误,而且每一代修改者都要留名。 倒是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开放源代码项目,一个程序员哪怕只有几行代码的贡献,都能在修改后留下自己的署名。 钟繇有此一问,倒不是想剽窃李素的著作,而是觉得“明明初版就是自己的书体,但对外却落款是李素写的,会不会导致别人误会这字也是李素的,有弄虚作假之嫌”。 汉朝那些不贪不搜刮的文人,还是颇有一些气节风骨的,钟繇都穷了这些年了,弄虚作假总觉得不舒服。 李素一开始很不适应,不理解对方为什么这么纠结,闹明白之后,才爽朗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钟兄肯抄,你想写李伯雅编著、钟元常某年月日录也行,直接写你编写也行,我不在乎这些虚名。不如,你先看一下稿子吧。” 这部书,对李素而言,就是一部帮刘备扬名作秀的工具书,“版权”又不值钱 要谈“著作的署名权”,等将来李素写出真传世名著的时候再谈也不迟。 但钟繇闻言却是大惊,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惊世骇俗的写书人,居然连创作者的“署名权”都不在乎,谁想拿就让谁拿 “这如何克当是贤弟写的,自然要写明是贤弟写的。容某先看一看内容。” 钟繇说完,接过那张卷轴先看起来,他也好奇到底是什么内容,才让李素不珍惜版权。 “原来是本朝名人的孝行故事,这种东西,编录出来倒也能宣扬善举,是个好事儿嗯末尾这个刘备刘玄德是何许人也弃官归乡性侵就难、历战反贼张纯这事儿还没发生吧,前日看了朝廷邸报,这张纯好像是新近在冀、幽崛起的反贼才对。” 钟繇看着看着,不由对故事的真实性提出了怀疑。 李素对此言之凿凿“刘县尉确已辞官归乡省亲救难,只是他会如何与张纯交战,目前还不明朗,但我也没写交战细节与战功,只取其行其志,有何不可值此国家危难之秋,不正当褒扬此等义士、恢弘志士之气么” 李素这番话脱口而出,倒是让钟繇哑口无言,还觉得李素颇有文采,随口说话就气势不凡。 他哪里知道,李素只是念书的时候被逼着背出师表,所以随口拼凑稀里糊涂拿来用了。 孙氏在旁边也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话,但她看到丈夫终于被这个有钱的豪客反驳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就很开心,连忙在背后继续暗暗掐钟繇,让这老小子赶紧答应了这门生意。 钟繇原本职业病犯了,还在出神琢磨李素的修辞,被老婆一掐又收回神来。 他连忙伸出袖子,把面前那锭马蹄金往自己面前拢了一下,他背后掐进肉里的指甲,也随着黄金的靠近而瞬间松开了。 “既如此,多承厚意,使仆有幸共襄盛举只是,某也知道一些令人感佩的孝行义举,不知不知能不能也自行撰写几条,附于骥尾” 钟繇这是觉得钱拿多了,只抄写有点亏心,就想从创作阶段就帮忙一起干。而且读书人谁不想著书立说扬名,反正他一个郎官没有差事,闲着也是闲着。 李素大笑“这有何难钟兄肯写,到时候著者署你之名也无不可。” 钟繇“不不不,怎能越俎代庖。” 李素“钟兄,你恐怕还没明白吧此书之关键,乃是在此多事之秋,弘扬义举。著书之人越是名动海内,此书才更容易被天下人传唱习学。若是署我之名,恐怕看都没人看吧。” 李素现在就像是一个连试水推荐位都还没拿到的扑街新人,用他自己的名字发书,传播度当然远不如给大神当抢手。 而这本书的目的是把其中的故事炒热,不是给作者扬名,目的性非常明确。 这种时候,最有效率的做法,当然是学习中学生作文,明明是自己编造的话,但为了增加可信度,你也得说是鲁迅先生说的。 就好比马云没牛逼之前,为了说服别人,有些观点明明是他自己想到的,但他必须说是比尔盖茨说的。 德国大哲学家费希特,号称是唯心与唯物的承前启后者承康德,启黑格尔。但费希特当年的第一桶名声,是怎么崛起的是因为他写了一些关于康德著作的盘点贴,然后交给康德斧正,康德看了觉得还行,交给了自己合作的出版商。 但康德没注意到费希特居然没署名,于是出版商也误会了,把书按照康德的著作署名了。等书出版之后,康德发现乌龙了,才公开澄清这本书是费希特写的。 然而此时,读者们都已经把这书当成大神康德的著作,卖得很火了。然后费希特忽然就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基层大学老师,一跃成为康德的衣钵传人,后来成为一代大哲学家。 李素这种老阴哔要捞名声,出的第一本书当然也巴不得自己不署名,最好让人误会成某个名动海内的当世大儒所著,然后等那个海内大儒发现误会之后出来澄清,李素也就能走费希特借名康德的捷径了。 当然了,钟繇肯定还没资格算大儒,他最多只是在文坛名声比李素略想,但思路是一致的。 第33章 刘焉的赏识 钟繇不是穿越者,他当然不知道康德和费希特的典故。 但这并不妨碍钟繇理解李素的意思。 谁让先秦诸子百家,在“托古夹带私货”方面,早就留下了无数先例呢。 连孔夫子都说他是“述而不作”,那些真理都不是他孔子自己发明的,是三代先王圣贤的,他只负责发现。 在考试作文里编造鲁迅语录这种勾当,也绝不仅仅是后世中学生在干,人家苏东坡也干。 只不过苏东坡编造的不是鲁迅,而是尧舜,还看得主考官欧阳修一愣一愣的尧舜还说过这些这考生读书路子野啊,连我都没读过。 事后问起,苏轼直接一句怼回来我也没读过,想当然耳 以尧舜的人设,他们就该是那样的 反正尧舜的很多事迹都是孔子帮他们编的。 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孔子编得我编不得 所以,被李素的思路启发之后,钟繇这老小子也开始动自己的歪脑筋。 既然原作者李素都允许加塞故事、增加署名作者、傍名士。 那他钟繇也能弄一些当年在太学读书的时候,从各位恩师那里听来的孝义典故,辑录进去,到时候就署那些恩师大儒的名字蹭流量 听那李素的意思,似乎是有本事把这书快速大量抄录传播,这就很有盼头了钟繇还不理解“印刷”这个概念,所以李素只能和他说这书出来后有本事大量传播 “既如此,以后但凡有需要誊抄的,尽管来找我便是,多承厚意” 双方谈得不错,钟繇的老婆也把李素带来的鹿脯煮了、美酒大伙儿分喝了,宾主尽欢,然后告辞。 此后几天,李素每天写书,让钟繇帮忙誊抄。 钟繇一边抄,一边也自己想一些近年来发生的、民间小范围流传的孝义典型事迹,增补到书的内容里去,也让故事变得更加充实起来。 钟繇编的这些故事,李素也会把关检查一下,最初还退了回去,让他写得再细节一些、有血有肉。 钟繇开始很不习惯,但李素表示不要担心传播难度,而且可以加钱,钟繇也就认栽了。 他想不认栽也不行,他老婆会扯他耳朵的。 而且一旦不惜笔墨累赘放开了写,钟繇也很快发现了这种叙事的好处。 秦汉的文体是非常凝练的,就因为竹简刻字太烦了,大家都想惜字如金,习惯了如此。从古文到六朝骈文,再到唐宋散文,本来就是一个因为写字印字越来越容易、导致文体也越来越丰满的过程。 这是一个科技进步导致文章慢慢变水、也越来越丰富生动的过程。 君不见后世输入法科技越来越先进,到后来都可以语音输入了,一帮禽兽写手在水字数时也就越来越丧心病狂。 李素不需要介入具体的创作,他只要敏锐地意识到科技对文体的影响趋势,在最初的大方向上推一把,后续就可以靠历史车轮自身的惯性越转越快。 据说,后来季汉书上,就把李素当初那些微弱的指点,定性为“季汉数百年骈文之风开宗鼻祖”。 这都是后话了。 准备得差不多后,李素把之前曹操给他的介绍信,亲自递送到了太常卿刘焉府上。 还附上了一份钟繇手抄的孝义录最后一卷也就是包含刘备事迹的那一卷 他把姿态放得非常低,甚至给刘焉府上负责通传访客的管事,都塞了钱财好处。请他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李素美言几句。 他在太常府门口候了大约一刻钟,通传的管事出来回报,说刘焉答应三天后接见他。而且还说,会在接见之前,就把他递进去的那一卷书读一遍。 回去后,李素就继续他的造纸、雕版、写书大业,等三天期满再登门拜访。 当天傍晚,刘焉结束了与几位交好同僚的置酒高会、商议朝政后,轻车回府。 坐在家中暖阁,自有美貌婢女服侍他洗脚。 刘焉斜躺在软榻上,身后一婢揉腰,一婢敲背捏肩,他缓了一会儿,眯着眼吩咐“把今日收的拜帖和文刺呈上来。” 婢女立刻呈上,他就随手一份份翻阅起来。 白天让管家排预约的时候,刘焉本人其实压根儿就没空细看。所以等夜深人静了,再挑重点读一遍。 管家收了李素的钱,这时候就把曹操那封介绍信和李素写的那卷书放在最上面。 这个小动作很关键,至少价值一贯五铢钱。 因为刘焉年老精力衰弱,按他的习惯,如果连续读到两封拜帖都是没营养的客套话,他就会错觉今天没发生什么大事,剩下的很可能就不看了。 “嗯曹操大司农家那混小子,很少荐人到我这儿来。”刘焉扫了一眼,心里首先就留了个第一印象。 曹操这人素来是不太礼貌的,也不喜欢跟掌管礼仪务虚的官员结交。 大司农和太常卿,也是一个最铜臭实利、一个最虚名清贵的职务,所以曹家人找上他,刘焉难免会好奇。 他忍着不快继续往下读,但很快表情就变得精彩起来。 “还有这事儿”他一把把曹操的介绍信丢在一边,又翻看起李素写的书,而且是直接卷到最后一段,看刘备的事迹。 “好字中正端方,倒是与太学门口立碑的体仿佛,看来也是个治学严谨之人。果真十户之邑,必有忠信啊,草莽寒门,也有苦学之士。” 刘焉看到李素的书时,刚入眼帘,第一反应居然是感叹了一会儿字非常漂亮,首先就留下了一个好印象。然后,他才想起自己是被曹操提醒、应该以看故事为重。 于是便继续往下读, “冀州中山郡官员,刚好是冀州与幽州之间的边郡,老家却在涿郡,也就是州界的另一侧” “之前已经在中山告首、追杀反贼有功,却因为反贼突围逃过了州界,冀州官员眼睁睁看着,因为朝廷法度而不能追击,只能坐实反贼祸害他的故乡最后在向朝廷禀报完贼情后,果断弃官回乡、募集乡勇省亲救难妙哉” 刘焉越读越兴奋,这个素材太好了绝对值得作为朝廷近期讨论的热点作为抨击现行刺史放权尺度的典型论据 他酝酿向陛下进谏“废史立牧”的事儿,也有一两个月了,这简直是瞌睡了送枕头啊 “奴婢该死可能是捏重了。”旁边一声娇软求饶的女人声音,把他从惊喜中唤醒。 “不关你们事,退下吧。”刘焉意气风发地摆摆手。 原来刚才是他读到精彩处,难免想要击节叹赏。婢女见他不耐烦地耸肩摆手,还以为是摁重了。 婢女连忙退下,他一招手,府上管事便凑到近前,刘焉吩咐道“你明日去知会一声,便说愿意即日接见这李素。” “喏。”管事连忙答应,这就要退下。 刘焉很快又改变主意“回来算了,还是提到后天吧明日,你先把董侍中请来府上,我有要事与董侍中密谈。” “喏,”管事多往返跑了一趟,再次退下。 第34章 没有反贼杀害朝廷使者,咱就制造一股反贼 第二天一早,刘焉府上的管事,就先去找了李素,通知他可以提前一天觐见。 然后又临时去了侍中董扶府上,说刘焉请他过府。 董扶跟刘焉私交非常好,被刘焉隐隐引为智囊,便如袁绍之于何进。所以刘焉突然相召,董扶也毫不犹豫地欣然前往。 这个董扶,三国志里几乎没提,但在后汉书方士传里却算第一等名士。 他是益州广汉郡人士,为当世蜀中头号大儒。早年在成都治学,曾得朝廷三公十次征辟、三次察举为贤良方正、有道博士,他才出山为官。 董扶的经学水准,在朝中大儒里绝对能排上前三,连卢植、郑玄都远不如他。 除非卢植和郑玄的恩师马融复活,才有可能压过董扶。董扶辈分很高,今年已经岁,三国志上之所以没名气,是因为他只剩两年寿命,董卓进京后他就老死了 不过董扶最著名的本事,还是他的谶纬之学。 也就是夜观星象、解读民谣图谶,预言天下大势。 他的这项能力,堪称当今天下第一。 自前些年黄巾贼起、天下大乱之后,董扶多次预言何处将乱、何处安宁,让汉灵帝都刮目相看。 虽然不敢说他的预言解读100准,但绝对是如今世上还活着的人里,公信力最高的。 刘焉昨日得了李素提供的把柄,正要再次推动废史立牧,但动手之前,还想跟董扶商量一下具体操作。 半个时辰之后,董扶乘着轻盖牛车,飘然来到刘焉府上。 只见他鹤发童颜,清癯瘦削,仙风道骨。一副纯银色的长须垂至胸腹,完全就是星宿老仙的造型。 他官居侍中,之所以还坐牛车,当然不是因为买不起好马。而是马车过于颠簸,上了年纪的人受不了,慢吞吞的牛车刚好合适。 刘焉亲自出门百步迎接,礼敬有加,还扶董扶下车。 两人入内叙礼,随后刘焉就把曹操的介绍信和李素写的东西递给董扶。 等对方看完后,刘焉就开门见山垂询“董公,今日有一事委决不下,特请您商议。依你之见,如果我等把这个涿郡刘备的事迹宣扬出去,弄得人尽皆知,使朝野议论刺史无主动调兵越境剿贼之权的弊政,可有把握让陛下收回此前成命、准许设立州牧” 董扶仔细推敲,又问了一些细节“这事儿不好说,得看能激起多大的朝野议论了,而且要宣扬得不着行迹。若是让陛下一眼就看得出,是阁下在幕后推手,陛下定然会怀疑你另有所图。 另外,纵然陛下因这个由头,允许从此设立州牧。你若第一个请为州牧,也难免惹人猜忌,以为你有割据之心。至少也要先一心为公,举荐几位其他朝野人望的耆宿,先担任那些如今被战乱波及的州的州牧,而后你才能自请万不可为天下先。” 刘焉捻须细思,觉得董扶之见,果然是持重老辣。 他真心叹道“我岂有割据之心请求设立州牧,而后外任,也不过是见天下将乱,陛下恐怕也不久于人世,想求一方净土,为汉室宗亲留一股血脉 虽然陛下如今还未油尽灯枯,但我辈以史为鉴,本朝自光武中兴以来,除了最初的光武、明帝之外,此后历代十帝,从未有寿命超过35岁的。 先帝刚好35岁驾崩,今上也已32岁,都是自明帝以后,最高寿的天子了,这还得益于他们是外藩入继大统、并非生于深宫、避免了自幼虚纵孱弱。 如今之势,一旦山陵崩,中枢岂有不乱之理州牧之权虽大,只要陛下坚持只让我等汉室宗亲为牧,正好以藩牧拱卫朝廷、威慑不臣,岂不美哉我有此倡议,完全是一心为了大汉,天日可鉴” 董扶静静听刘焉吐槽完,不疾不徐接道“太常之忠心,我辈素有所知,不必解释。但外人不知,避嫌还是不得不为的。” 刘焉点点头“依我之见,我想把那李素继续留在京师,为刘备之事迹宣扬造势。但不能让外人看出他是为我所用。不如,就举荐他去伯安处,让他在大宗正府得辟一闲差。 此举有三利首先,那刘备也是汉室宗亲、据说是中山靖王之后,只因幼年丧父,断了世代爵禄传承。如今既要扬刘备事迹为我用,当先请宗正按谱查验、确定其宗亲支脉,而后名正则言顺。 其次,伯安为大宗正之前,曾任幽州刺史十年之久,在幽州威望极高。此番幽州为张纯及胡人所乱,陶谦不能制,一旦陛下恩准废史立牧,首当其冲的,便是幽州牧一职。我辈届时当群起而奏,请陛下命伯安为幽州牧、平定乱局。如此一来,陛下定然不会猜忌于我,认为废史立牧是全然出于公心。 而将那李素派到伯安手下辟一闲职、待伯安去幽州上任时,那李素也正好以属吏身份跟去幽州上任,与他旧主刘备合力击贼。如此李素定会欣然接受好意,在宣扬刘备事迹时,全力以赴为我所用。” “妙计啊,君朗之计,滴水不漏”董扶听了,都连连赞叹刘焉谋略深远。 他们口中提到的“伯安”,便是前任幽州刺史刘虞、如今的大宗正。 大宗正也是九卿之一,是掌管所有涉及汉室宗亲事务的官员。所以刘备这个汉室宗亲的含金量是否足够,直接就是由大宗正出具鉴定结论的。 这也只能说是天命巧合了,历史上刘虞就是在宗正的任上,因为幽州乱局不可收拾,被汉灵帝调去当幽州牧、然后瞬间平定了张纯。 刘焉想废史立牧,却不想亲自当第一个被立为州牧的人,那就正好先假装“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伯安兄,为了朝廷”。 等刘虞当好了幽州牧,为朝廷立了大功,证明立州牧的决策是对的,幽州这个“试点州”很成功,那么皇帝自然会继续推广,在更多的边境州立州牧。 到时候,刘焉在混在州牧堆里,为自己悄咪咪弄个好地方当州牧,安分下来过日子,岂不美哉 刘焉与董扶商量了一会儿“如何不留嫌疑地劝陛下同意立州牧”后,难免发散思维,多聊一些未来的展望。 刘焉意淫到美好之处,难免主动求教“董公,我求为州牧,倒不在乎所任之州是否富足,只求离朝廷远些,最好有乱贼、蛮夷阻隔道路,使朝廷使者不得通 我并非异心,只是不想陛下山陵崩时,朝中有奸臣乱命,召我回朝。而且以如今陛下卖官鬻爵之风,州牧任期估计最多也就一年,很难超过两年。若是使者畅通,万一陛下昏聩之中另卖州牧之职,岂不是前功尽弃” 刘焉也是跟董扶多年至交,推心置腹,才敢说这种有点大逆不道的话。 他这番话其实有一个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他这次如果外放州牧成功,那他就是打算至少做到汉灵帝驾崩的 但是,他不知道汉灵帝还有多久驾崩,万一跟桓帝一样长寿,那有可能还得活三年 现在卖的官,绝对没有任期三年那么久的。所以与其指望皇帝快点死,不如指望去个很远的州,然后在辖区州与司隶之间,爆发一些贼乱,叛军的地盘阻断了交通要道,让汉灵帝就算想撤换他,圣旨也送不到 最好是宣布圣旨的使者,在半路上就被叛军截获杀光,那么任命他刘焉为州牧的圣旨,就是那个州从中央得到的最后一道圣旨了 圣旨很值钱, 但确保自己手上的圣旨是最后一道圣旨,才更值钱 董扶老神在在地不说话,听完之后,只是微微点头。 刘焉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想去最远的交州当交州牧本朝立国之初,交州便是最与世隔绝的,高祖建国之时,交州便是秦始皇所命的南征秦将赵佗所据,南越享国近百年,武帝时方为本朝所灭。 且自熹平以来,郁林、零陵郡便屡有乌浒蛮反叛朝廷、盘踞于五岭之间。光和年间虽有朱儁平叛,但黄巾起后,朝廷无力增援、荆州刺史也任由荆南二郡糜烂。我若到任之后,坐视乌浒蛮继续隔绝五岭,纵然君侧出现奸佞,也不至使乱命传至岭南董公以为如何” 刘焉提到的乌浒蛮,就是后世的壮zu,当时五岭山区都是乌浒蛮的地盘,只要乌浒蛮反汉,汉朝使者是不可能活着到广州的。 说句难听的,就算活着翻过了五岭,也可以让他神秘死在半路上,然后说没接到这个使者。 不过,这一次,董扶并没有回应刘焉期待的眼神。 他捻须思索了一会儿,反问道“君朗,交州烟瘴之地,你也年近六旬了,恐怕不详。依我之见,我夜观乾象,益州有天子气” 董扶说到这儿,不得不停顿一下,而刘焉的眼神瞳孔,也是剧烈缩放了几下,喘息都粗重了不少,一瞬间冷汗就冒出来了。 “董公慎言某某一切所为,都是为了朝廷,我只求避祸”刘焉有些语无伦次。 董扶等了一会儿,叹道“君朗示我以诚,我岂能不诚还望勿疑我并非劝你如何,只是如实相告,以天象观之,益州确有天子气。 大汉已历二十四帝,西于长安传十二帝,东于洛阳传十二帝。如今重回大乱,天道循环,王气已然再次西移。纵然君朗不应益州天子之气,也有他人应之。你既忠于朝廷,更该坐镇益州,或能逆天改命,破此王气,慑服不臣。” 刘焉浑身汗出如浆,许久才问“蜀道虽险,但蜀地民风淳朴、百姓殷富,并无贼乱。终究不如五岭烟瘴、有蛮夷隔绝。” 董扶盯着刘焉的眼神,似乎在确认对方的真意,许久之后,才抛出一条对策“蜀中富庶,又有何不好阻隔汉使的危险有很多种。汉中五斗米道、巴郡板楯蛮,焉知君朗入川之后,这些素来不归王化之贼,会不会再次蠢蠢欲动呢” 刘焉骤闻此言,瞬间就觉得自己心跳提到了180,血压飙到了200。 没有反贼截杀汉使,那就主动制造一股反贼来干这个脏活 第35章 从来就没有什么玄学 刘焉与董扶密谋后的次日清晨,李素一大早就收拾停当,准备去刘焉府上拜会。 他没有带关羽,只是带了刘顿等几个亲兵作为随从,帮忙提些见面礼。 刘顿是乌桓人,原先没来过雒阳,这次是第一次有机会提着礼物去九卿府上,他心中也与有荣焉。 尽管他只是跑腿的。 “李先生真是大才啊,主公离京的时候,什么人脉都没留下,只留了些钱。李先生居然短短五六日,便打开那么大局面。上次送拜帖时,还说三天后才见,昨儿居然还主动回访,说可以提前一天,这是多大的面子啊。” 刘顿挑着礼物,看着刘焉府门前其他排队等候的访客,一股骄傲油然而生。 李先生能够插队那就说明李先生受太常卿的赏识,压过了这些排队的人 而且,之前李素主动预约时,对方答应的是午后拜访,显然是不打算留李素在府上吃饭了。后来刘焉府上的仆人却通知改在辰时,这明显是要留人吃早饭了。 区区一介外州的功曹书佐、比三百石的小官,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李素领着刘顿刚进府门,背后就传来几声等候者的怨念吐槽“什么这等寒酸之人,竟受太常如此殊遇,太常便是为了见此人,才更该约期的么” “唉,害我们都得多等一刻钟。” 刘焉位列九卿,除了最顶层那些秩万石的三公、大将军、大司马之外,再下来就轮到他了。 所以,在其他排队者的羡慕目光中,走进府邸之后,李素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严谨肃穆的氛围。连旁边的管事也暗示他注意一点,免得失礼,李素的随从亲兵更是噤若寒蝉。 李素打起十二分精神,把上辈子待人接物的本能反应全部调动起来。 太常卿执掌整个国家的宗庙社稷祭祀礼法,大致相当于后世的礼部。礼部多一个科举管理权,理论上更重要。但汉朝的太常也兼管太学 所以刘焉的府邸谈不上奢华,但每一处装饰细节都很肃穆大气。 走到正堂,远远看见刘焉端坐,李素立刻上去行礼“卑职拜见太常,得蒙赐见,聆听教诲,何幸之至。” 刘焉道貌岸然,一脸的和蔼庄重,完全是个和蔼老者形象“不必多礼,曹孟德书中所言,我已尽知,你与那刘备,倒也算是天性忠义,璞玉未琢。” 李素“不敢当太常赞誉。” 刘焉摆摆手,赐他在旁边坐下,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事,我不问地方政事军务,但刘备的事迹,若能宣扬开来,倒也能恢弘志士之气。当次国难之际,正需要这等不计私利之人报效国家,才能裨补朝廷政令死板之阙漏。” 刘焉耐着性子,把他之所以要宣传刘备的理由,中肯地夸了一遍。 随后端起面前的陶盏,喝了一口水,准备熬过李素的自吹自擂。 不过他的养气功夫很好,脸上没流露出丝毫不耐烦。 今天的接见,完全是走个流程李素这颗棋子该怎么利用,刘焉跟董扶密议之后,就已经想好了。无论李素一会儿表现多差,结果已然内定。 之所以还非见不可,而且要显得那么礼贤下士,完全是为了编造一个借口,免得将来局外人产生“太常卿怎么会破格对这种小人物施恩有加,是不是另有所图”的怀疑。 然而,李素并没有因为领导的客气话而疯狂表功自夸,只是淡淡一笑 “太常心怀黎民,素与刘县尉,深谢知遇之恩。我在曹孟德处,听闻太常曾有高论,可解决如今地方郡兵不能主动击贼之弊政,故而斗胆想求教一二。今既有幸得见,定能有所裨益。” 前半句点到即止地自矜一下,后半句立刻回到“求教”这个主题上。 李素今天登门,摆的是“愚者千虑,偶有一得”的低姿态。以示就算他在“废史立牧”的倾向上跟刘焉暗合,那也“应该”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是巧合。 换句话说,他要表现得自己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而刘焉才是“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前者只是不小心蒙对了答案、不知道解题过程;后者才有解题过程,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 刘焉不由微微高看了李素的品性一眼。 知进退,有分寸。 “这少年,究竟是真的天性质朴、从不居功。还是太有眼色,到了连我都看不透的程度”刘焉心中闪过怀疑,但很快就驱散了。 终究是李素的外观太有欺骗性,这么一个二十岁都不到的少年人,怎么可能是人情世故老奸巨猾之辈,那就是真的天性无私了。 不管这些了,刘焉见对方上道,正好速战速决“求教一说,还是休要提起,这并非一朝一夕。不过老夫见你赤诚,倒是可造之材。 我想考教你一下,若是确有能吏潜质,便拜托友人征辟你留在京城做事,日后自然会有长进。” 说是考校,刘焉心中已存了放水的念头。 就像一个懒得较真的大学老师,面对一个还差一门挂科就能拿到学位证的学渣。恨不得直接递答案给对方抄,让对方好赶紧毕业滚蛋。 李素还是那副淳朴的姿态“卑职拜谢,祈命题。” 刘焉回忆了一下曹操的推荐信,想起曹操说过,这个李素似乎精于算数之学,便放水问道 “听闻当日在大将军府上,你以算数之学分析往年朝廷跨州调拨之军费赏赐,推断渔阳乌桓必反、公綦稠恐已不测。昨日,朝廷接到幽州刺史陶谦邸报,果如你所料。既如此,你不如便以算学之法,再剖析一下本朝其他贼乱。” 这个问题非常宽泛,刘焉也是不够了解对方,所以想让李素挑擅长的自由发挥。 不过李素却很认真,丝毫没流露出“我知道你要放水”的懈怠。 他主动追问“此问过于宽泛,还祈具体选择一场变乱。” 刘焉微微不悦给你降低难度随便扯,你还不领情 “那就以黄巾之乱为例你倒是说说当年张角为何会崛起于冀州纵然朝廷税赋极重,可冀州是富庶之州,百姓既因贫病而起,难道不该始于更贫穷之处么” 这个问题,因为比前一问更具体,也就更难。 “反贼怎么发生的”这种东西,很难从从钱粮、户口等定量分析的角度复盘,而且李素手头也没当时的历史统计数据。 但这一问还是激起了李素的探索精神。 他上辈子念的是外交学院,也是学过很多统治艺术相关的专业课的。 历次改朝换代的分析、各种变乱的原因,他在专业课时吃得非常透彻。 他心思飞速运转,搜索着后世防范巫术神棍型反贼的知识,很快找到了一个数学分析的角度。 李素清了清嗓子“卑职以为,张角和黄巾贼,并不仅仅是因百姓贫寒而生,关键在于当时天下瘟疫流行。而只有因贫寒而起的叛乱,才会首先在最贫穷的地方产生。 从算学而言,因瘟疫而起的乱贼,最初出现于何处是随机的,只是冀州人口众多,所以出现在冀州的概率比较大,最终也恰巧如此。” 刘焉原本没抱期望,听了这个答案,却颇激起了几分兴趣。 有点儿意思。 就像原本准备放水的老师,突然发现这个补考生不但能做出基本题,甚至连附加题都做得出。 “再说细些。”刘焉微微颔首,一边不由自主身体前倾。 李素拱手继续回答“因瘟疫而起的贼乱,有一最大特征,便是有巫医之流煽惑人心、聚合徒众。可子不语怪力乱神,天下本无巫神,反贼所借的道术,无非是假装施舍符水。 患者服用后不药而愈的概率,与病情加重而亡的概率,我们假设是五五开。因此运气好的巫医,行巫两次全部治好的概率,是四分之一,行巫三次全蒙对的概率,是八分之一。 以此类推,行巫十次全蒙对,在巫者中能有千分之一,行巫二十次全蒙对,能有百万之一。以我大汉民风,十户之邑,有人口五十,其中总有一二刁徒,会在大疫之年行巫骗人。 大汉人口五千万,瘟疫之年偶尔行巫者数十万,则按概率至少有一个张角,能出道时最初二十次行巫全部应验。甚至都不用全部应验,只要医二十人活十七八人,便已经会被乡里奉为神明。 再往后,其实已经不需要运气,因其名声在外后,治好的人都会归功于他巫术高明,治不好的都会说是因为死者之心不诚,便如雪崩之势,信徒越来越多。 故而黄巾、米贼等先例,给后人一个教训日后凡遇大疫之年,朝廷首要之务,便是严禁谣言、严禁行巫蛊之术者,不能给天下骗子赌运气的机会。因为就算巫蛊谣言之辈毫无道术,他们只要参与赌骗的人数够多,总能用概率堆出又一个张角。” 张角是必然会出现的,但为什么具体是这个张角崛起,只是一个概率论问题。 换句话说,张角这类巫赌型的反贼,虽然也需要硬实力,但硬实力的比例远比曹操刘备要低得多。 如果要做曹操、刘备需要30分的实力,70分的运气,那么做成一个张角,需要1分的实力,99分的运气。 李素之所以对这点那么清楚,是因为后世全球文明国家都已总结出这方面的统治经验遇到瘟疫之年,绝对不能允许预言型的谣言传播,因为根据概率论,只要制造谣言的基数大了,最后肯定会出现“神预言”的。后世更麻烦的是还有注册机,歹徒可以注册很多号发言堆概率 而无论教育多发达,平民也并非个个都懂概率论,这时候数学差的无知愚民就容易被利用。 刘焉听完,瞳孔瞬间放大了不少。 虽然“随机、概率”这些词汇,他确实听不懂,李素也是没办法用这个时代的术语来表达,因为这个时代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术语。 但是,刘焉敏锐地察觉到,李素的思想是很有可能对的,因为“每多赌一次连胜概率减半”的粗浅数学,他还是算的明白的。只不过此前从来没人从这个角度思考过,李素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窗户。 至于术语,说不定是九章算术或者周髀算经里面的吧,他自己读数学书少,不知道也不奇怪。 “这竖子竟然靠钻研算学,也能窥测出治乱之道。看来满朝衮衮诸公,对君子六艺中的数,都过于轻视了呢。 如此说来,纵然此子经学正道不足,但光凭这门算艺,我举荐他到伯安处任职,也足以胜任了,绝不会被外人怀疑别有用心。” 刘焉心中如是暗忖,越想越觉得惊喜。 第36章 征辟只是走走过程 到刘焉府上的这次拜会,结果可以说是大成功,效果拔群。 刘焉对李素这颗棋子的态度,就像渣男遇到美女。 渣男明明只是馋对方的身子想把对方当枪使,当样板典型案例树,推动废史立牧,但不好意思明说,怕因此受到外界的猜忌。所以不得不编造一点借口,说是欣赏对方的“才华”和“贤淑”。 这种情况下,对方哪怕九分是靠美貌,只有一分的才华和贤淑,渣男在对外吹牛的时候,也得吹成九分的才华和贤淑。 更何况,渣男在考校的时候,惊喜的发现原来这位美女真有九分的才华和贤淑,那就更是瞌睡送枕头了,当然要大吹特吹来遮掩自己的好色异心。 仅仅第二天,刘焉就把李素的才华和忠义,私下里跟大宗正刘虞通了个气,暗暗力劝刘虞征辟李素一个基层的幕僚官职,说将来对刘虞回幽州平叛必有裨益。 至于刘焉和刘虞私下里怎么说的、具体如何劝,李素这个外人开不了天眼透视,也就不知道了,反正结果应该是很不错的。 估计刘焉就是把自己考校李素时听到的精彩问对,以及从曹操那儿听来的、李素当日与大将军何进的问对,统统转述一遍,再添油加醋夸大一下李素的才干。 如今,“废史立牧”的事儿,虽然还没提上议程,但刘虞已经隐隐预感到,自己有相当大的概率,会在一段时间之后,被皇帝派回幽州任职哪怕不设立州牧职位,他也会按幽州刺史的官职回去。 谁让刘虞在幽州地区的威望之高,整个大汉朝没有第二人可比呢,只要幽州局势糜烂到不可收拾,迟早得调刘虞回去的。 这种时候,听刘焉如此盛赞李素才华,说对平叛有用,还强调李素跟如今不拿朝廷军饷在涿郡兴义兵讨贼的刘备也关系很铁,种种考量之下,刘虞也就答应了征辟之举。 拜会刘焉之后的两天,李素就接到了这份征辟,正是大宗正府的名义下达的,效率高得雅痞。 李素纵然有心理准备,都没想到那么快。 当时是上午辰时,李素正在驿馆里,跟沮授、关羽一起吃早饭呢。 原本估计最多再过一两天、朝廷对于之前一系列功过的赏罚结论就要下来了,他们一行人就得回邺城了。 刘虞这份征辟,时间点掐得很不错,硬生生把李素截胡了下来,让他不必回邺城再给阉党的贾琮做事了。 刘虞派来的征辟使者,就洋洋洒洒当着一群人的面把内容宣布了“久闻冀州功曹书佐李素特征辟为宗正公主家丞,秩三百石,佐校外戚簿籍。” 这种征辟文书并非朝廷旨意,李素也是第一次遇到,所以听完后略微有些懵逼,一开始还不敢直接接,而是看了一眼旁边的沮授。 因为之前贾琮赏赐征辟他的时候,他是从零起步,不存在交接问题。现在刘虞再次征辟他,他总得先跟贾琮那边切割清楚关系才对。 幸好,刘虞派来的信使也比较懂行,当面就跟沮授说“沮别驾,宗正的征辟,已经在崔司徒处备案。贾刺史那儿的交割,还望您代劳了。” 沮授一拱手“些许小事,授回邺城时自当妥为处置。” 在沮授的协助下,李素总算是在没有闹出笑话的前提下,安然接受了自己的第二次征辟。 事后,他还就这里的礼法和办事流程跟沮授请教了一下。 沮授本就是个好为人师之人,也就耐心解答。 原来,刘虞之所以只征辟他一个正三百石的小官,是因为一旦到了正四百石和比四百石以上,朝廷的人士管理就要严格得多,不是仅仅用人单位到司徒那儿备个案就能通过的了。 另一方面,则是一些不上台面的潜规则汉灵帝时,西园卖官的起步价,就是统管比四百石以上的官位,比四百石卖三百万钱,正四百石卖四百万钱。 再往下的芝麻小官,皇帝也卖不过来,基本上就不卖了。 与此同时,自从前些年旧皇宫遭火灾、汉灵帝开始修毕圭苑之后,正常任免的官员也要给钱才能上任,只不过比全价买的官要便宜不少,一般运气好是打五折优惠,高的也有七八折的,具体不一定。 比如买一个最差的郡的太守,要两千多万。但如果是你才干很适合这个职位,朝廷也刚好急需用你去担任这个太守,那可能给一千万就拿下了最典型的就是孙坚的长沙太守,本来起码卖贵一倍,但孙坚有将才,又刚好爆发了区星叛乱,朝廷需要孙坚平叛,所以五折优惠就给孙坚太守了。 但是,这个“正规任命的官员也得给上任钱”的制度,也是最低只到比四百石为止,再小的官,汉灵帝也没精力卖,太琐碎了。 因此,刘虞才找了宗正府里最便宜最差的官职,公主家丞,给李素征辟。因为宗正府的属官都比较清贵,除了这个位置之外,根本就没有三百石那么小的了。其他起码都是比六百石的某某令、某某主簿,不好操作。 而且宗正府下面的属官,分两个派系,一派管的是汉室宗亲,一派管的是外戚。 按照朝廷制度,掌管宗亲簿籍的官员,本身也都必须是姓刘的汉室宗室。只有管外戚的官员,才能由外姓担任。 李素出身卑微,是外姓,所以才给了“公主家丞”,就是管那些公主和驸马们的子嗣后人名册簿籍、血统亲疏排序。 当然了,这些职权分工都只是理论上的,是待遇问题。实际工作中,李素要是肯主动帮忙,无偿加班的机会估计也是不少的。 姓刘的有编制、挂个名分,外姓的临时工、实际干活,岂不美哉。 使者走后,沮授也很快离开了。 屋里只剩李素和关羽,他终于松了口气。 “这下总算是暂时在京城找到了一个合法的身份,可以继续驻留下去,不用跟沮授回邺城了。” 关羽却有些担忧“恭喜贤弟了,从比三百石升到正三百石,又悄悄升了半级。不过,你从此就是京官了,再想帮大哥做事,恐怕多有犯难。” 李素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关羽在担心什么。 他是在怕自己不能再帮刘备出谋划策了 李素微微一笑,坦然说道“当初是谁救我出督邮魔爪我岂是忘恩负义之人。云长稍安勿躁以我观之,幽州局势糜烂下去,大宗正刘虞迟早要调任幽州执掌地方。到时候,我作为刘虞属吏,跟着平调到幽州地方,还怕不能与大哥守望相助、成掎角之势 刘虞之所以征辟我,估计也是看中了我的实干之才,见我在最初对付张纯时有功有谋,将来可以一用。否则,你真以为他征辟我真是为了去给那些公主驸马家里记账人口、数他们生了几个孩子我敢说,这个职务,绝对干不满半年就要下放地方的。” 关羽闻言,这才释然,也对自己刚才的戒心颇感惭愧。 第37章 刘县令弃官 李素得到了征辟,也就能名正言顺长期留在京师了。 此后两天并无大事发生,他就去宗正卿那儿办了一下“入职手续”,熟悉一下情况,然后业余时间就继续完成他的写书、刻书、印书工作。 两天后,三月初一,正是朝廷五日一朝的大朝会日期。 算算日子,李素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了。在京师滞留,前后加起来也有十几天。 灵帝如今常年荒于政事,但朝会还是要开的。无非皇帝稍微露个脸就闪,具体事务由公卿初步处理后、交十常侍定夺。 之前幽州刺史陶谦的第一份告急文书,是四天前送来的,错过了上一次大朝会,所以对于相关告急的奖惩处断,自然要在这次朝会上讨论。 公卿与十常侍一番闭门博弈,最后达成了平衡。 陶谦暂时不奖不惩,仍然暂留在幽州刺史职务上,让他戴罪立功先把幽州局面稳定住,免得糜烂快速扩大。 不过大家都知道,陶谦这个幽州刺史是当不久了,最多几个月,就会被借口调走。 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十天前仓促带领驻扎在渔阳的乌桓南下迎击张纯。可行至后世居庸关一带时,其帐下的乌桓难峭王突然发难,与张纯里应外合,击杀公綦稠,并杀散公綦稠帐下嫡系的汉人部曲。 这次的朝会上,也正式定了调子,把一切都推到了公綦稠这个已经战死的死人身上,认为是他御下不明,又克扣乌桓粮饷,没有察觉到乌桓人的异心。 与此同时,朝会还正式对刘备、潘凤、张郃等人之前出首、追捕张纯的功过,讨论出了一个结果。 潘凤、张郃功劳较小,或者说行动中有一定的过失,但总体上功大于过,各自被赏赐了一些金钱,但没有升官。 而刘备功劳最大,因为有首先出首之功,还是一路杀穿了黑山贼盘踞的地区、冒险南下报信的,追杀张纯时作战表现也英勇敢先。 最终朝议决定,将刘备由安喜县尉,改迁为广昌县长,秩正四百石,比原先升了两级。安喜县尉是三百石,要升到比四百石、再到四百石 之所以广昌县长只有正四百石,是因为这个县比较小一万户以下的县,只有“县长”,根据户口数从正四百石到比六百石。一万户以上的县才有“县令”,从正六百石到千石。 而广昌县是中山最北面的县,位于涞水上游相当于后世保定的涞源县,这个县在燕山山区,户口很少,才刚刚五千户左右,所以县长比较不值钱。 另外,根据之前张郃堵截张纯时的部署,当时因为官军兵力不够,只堵截了中山郡与涿郡交界的南部地区、也就是易水沿岸,而没有兵力去堵涞水。 所以最终,张纯确实是从广昌县沿着涞水逃脱的。广昌当地的官员,不是本来就跟着张纯从贼,就是被张纯杀害殉国了。 因此,广昌县官场上的官员,基本上都被清空、腾出了很多官位空缺。 朝议这才决定让知兵善战的刘备去当广昌县长,也好负责堵住涞水一线,防止张纯在幽州做大后,再沿着这条路反向蔓延回冀州。 至于李素,在朝议上倒也有提到他的名字,但后来听说大宗正刘虞已经征辟他为宗正府公主家丞、秩正三百石,也就不再另外处理,只是追认备案即可。 可惜,朝廷对刘备的任命征辟,当然没能正式下发下去。 因为刘备早就不在安喜县尉的职位上了,哪怕把任命送去也是白跑一趟。 朝议后第二天,李素就以“刘备前同僚”的身份,用恰当的渠道,委婉上报有司,说刘备已经弃官回乡、组织乡勇抗击张纯了。 有司之中,其实有少数人已经提前知道这个消息了,毕竟刘备离京已有将近十天。但做局需要,他们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等李素“正式禀报”后再假装“恍然大悟”。 演得也是挺累的,刘焉的势力,估计在这背后也花了不少资源,自以为把刘备和李素当成提线木偶一样在操纵。 与此同时,在李素把上述情况正式反馈之后,又过了两天,李素之前在甄家工坊订货的第一批防止印刷渗染的楮皮纸,也已经正式造好晒干、可以用于印刷了。 这批纸的原料并没有充分浸沤,前后只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出品,所以造出来的纸寿命会短一点,但印东西是没问题的。 雕版也已经在等纸的过程中雕好了,就等纸一到立刻就能印 雕版过程中,当然也遇到过一些技术难题,比如一开始李素都没考虑到阴文雕版雕出来的字,印好后是反的。 但这些问题都是好解决的,李素让钟繇重新在很薄的绢帛上抄了一遍,也多给了钟繇一份抄写费。因为绢帛透墨性比纸更好,写完后绢背面也能清晰印出字迹,所以把绢反过来盖在木板上、让木匠顺着反的字刻,就能刻出可以印书的雕版了。 李素还做了一个滚筒状的、外面包裹类似海绵一样吸墨材料的工具,用于给雕版刷墨,免得墨沾多了楮皮纸也撑不住。 总之一番折腾,总算是把这世上第一批黑底白字的阴文卷轴书印了出来。 给刘备授官未遂后的第三天,这批书就开始在雒阳流传开来了。 最初的卖家,是甄家的商铺,他们就跟原先卖纸一样卖成品书。 毕竟这个时代原先还没有书籍这门生意,大家都是买纸回去自己抄的,就算有交易,也是读书人之间买卖,没有商人批量卖的。 三月初四,也就是孝义录开卖后的第二天。 李素一早去衙门里点卯,处理了些事务,等着逮到公务的空闲,就翘班溜出来。溜到甄家商号,向管事张亮查问一下卖书的情况。 张亮对李素的态度,着实比较两面化。 一方面很感激李素发明了这门新生意虽然现在还对甄家人技术保密,看起来整体行业前景很开阔。 但另一方面,最初出版的这本书,质量确实不咋地,卖得不太好。 张亮便如实相告“先生,自昨日起,来这儿看新鲜的人不少,很多人试读了之后,也觉得故事精彩,也颇有教化之功,发人深省。但很多人觉得这书价钱太贵,于仕途经学并无补益,舍不得花钱买。” 李素对这个暂时的结果,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他没想到,大家不买的主要原因居然是嫌价格贵。 他便耐心问道“这书价格还贵光是卖纸,这样一张长卷,蔡侯纸都要十几钱,左伯纸更是要三十钱。我造的左伯纸,比寻常左伯纸质量还好,光卖纸卖四五十钱,因为稀缺,恐怕也不为过吧 我还把字弄上去了,只收一百多钱一卷,贵么这一卷好几千字,找个文书抄写,手慢也得抄几天,读书人的时间,一天不得至少当得百钱工钱” 李素非常中肯地剖析,一度以为是甄家的人不会做生意,不会给客户找参照对象说服,才导致客户不肯掏钱。 另外,或许有人会觉得一张纸卖十几钱到几十钱太贵了但实际上,这个时代的纸是非常长的,也就是跟后世宣纸一样宽阔,比宣纸窄一些,但更长。 因为汉朝的人写书的习惯,还没脱胎于竹简,竹简就是很长一排竹片卷起来的,有纸之后旧习难改,也就依然做成长长的卷轴。所以书才是以“卷”为单位的,一张长纸写满卷好就是一卷书了。 没有蔡侯纸之前,这样面积的一条绢帛,至少要几百钱。纸只卖十几钱到几十钱一卷,已经比写在绢帛上成本便宜了十几倍了。大家的心理价位对标的是绢帛,所以对纸的售价也是很认可的。 面对李素的分析,张亮耐心解释“先生,你这书,算纸钱和工费,确实不贵,说到底还是题材。读书人花大钱买书看书目的终究是要有益于仕途,只是故事的话,看过记个大概也就罢了。 你要是肯卖经学书籍的话,我倒是可以保你销量至少涨几十倍。以雒阳城读书人的数量,只要我们一家独揽,春秋一天卖出几百卷都没问题。” 销量暴涨几十倍,也才能保证一天卖出几百卷。可见李素这个孝义录,如今只能每天卖出十几卷,攒一个月也不到一千卷,只能覆盖到如此少量的读书人。 幸好,李素知道自己有后手。 他拍了拍张亮的肩膀“别急,再观望两天。明天,又到了朝廷朝会之日了,我相信不出数日,这套书就会大卖的,到时候,定然会有贵人相助。” 张亮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真的读书这种事儿,就算有贵人相助,都不能逼着士子去买吧除非是太学都规定孝子人人要读此书,那倒是有可能卖出去。但太学是太常卿管的,那些清贵之人怎么会关心这些污浊俗务呢。” 李素眼神一亮,暗忖这张亮倒是个做生意的福将嘛,弗莱格立得不错。 第38章 钦定人教版 张亮并不知道,自己的弗莱格立得有多准。 李素走后,第二天,也就是三月初六,又是大朝会的日子。 这次的朝会上,讨论了很多千头万绪的日常公务。但其中也夹杂了一条,便是对五日前那个“任命刘备为广昌县长”敕命的反馈。 三月三号的时候,有司就已经知道刘备弃官了,但今天才算是在朝会上提到了一句。然后知道这事儿的范围,也就从有关部门,扩大到了整个朝堂。稍微有点品级的京官,都确保听说过了刘备这个名字,不少人暗暗赞叹其孝义足以为楷模。 还有些对汉朝孝廉造假比较敏感的人,则觉得将来肯定会冒出一股新的孝廉行径跟风潮。 说不定从此以后,那些异地做官、还是做不值钱小官、没有正经孝廉出身的人,都会拼命发掘一下,自己家里有没有什么长辈亲戚、是生活在如今有乱贼猖獗的战乱地区的。然后就会找个借口,弃官去贼占区组织乡勇抗击、博取孝义名声。 当然了,不管怎么说,刘备这种孝义行径,好歹是有门槛的。正如当年刘繇刘正礼的孝义行径,也是有门槛的。 你首先得知兵、能打仗,才能模仿这种孝行。 不然到了张纯、区星、或者将来的葛陂黄巾军地盘上,打不过对方,直接被反贼一刀砍死,孝义的戏也就白演了。 而且,模仿者终究是需要观望一段时间的,所谓不见兔子不撒鹰。 得大家都看到刘备因为这个弃官孝义的举动,得到了更大的好处,落袋为安了,大家才会放心跟风。 所以至少今年上半年,是绝对不会有人跟风了。 大朝会次日,三月初七清晨。 张亮作为甄家商号在雒阳的大管事,并不用亲自起早去各处商铺、工坊巡视。 所以他按照往常的作息时间,睡到卯时末刻,才施施然起床,然后在辰时吃过早饭,正常节奏出门做事。 然而,大约辰时过半,他刚穿戴洗漱整齐、还在家中吃着羊肉汤饼,属下一名管账的伙计急吼吼上门,跟他通报了一个好消息。 “管事西城那家卖纸的商号,都挤满了客人了早上才开门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出去几百卷孝义录了。 店里摆的存货都卖光了连带着李先生在咱那儿造的那批左伯纸,有还没拿去印的,也都有不少太学士子买了去,说是要自己传抄咱赶紧从库房和工坊里调货过去吧” 甄家在西城的商号,正是主营卖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以及其他一些文人常会光顾的珍玩雅趣之物,如今卖书也是在那家店。因为西城那家店的位置临近太学,雒阳有好几万进过太学的读书人,在那儿做这种生意特别附和市场定位,生意也好。 张亮一听这好消息,惊讶得竹筷子都掉在桌上了。 这不可能啊前天还只能一整天卖十几卷呢,怎么才两天工夫,就忽然风向大变,一早上就卖出去几百卷了 这涨幅也太夸张了吧。 “咱一共印了多少”张亮连忙追问。 “一共印了一千卷,当时您还是说,给李先生一个面子,多印点儿慢慢卖,哪怕砸一些在手上,就当是给李先生刘县尉卖个人情了。 另外还有几千张大尺寸的左伯纸,也是这一批的,造好了放在那边晾着,李先生也没提走,说是卖完了随时让咱帮着加印。” 张亮连忙吩咐“快快快立刻把工坊里的存货全部调到太学旁边那家店剩下的纸墨也调度起来,召回匠人赶紧加印我亲自去西城店里查看” 张亮捡起桌上的筷子,把汤饼碗中最后两块羊肉夹吃了,剩下就丢给家中仆人,自己急吼吼地带着伙计出门。 仆人虽然没吃到肉,但能喝到淳厚的羊肉炖汤煮的饼,也是非常难得了。主人走后,立刻就端起剩碗稀里哗啦吃完,连羊汤都全部喝尽。 半刻钟之后,张亮就骑着驴赶到了太学附近那家商铺他倒不是坐不起车,而是作为商人,一贯要懂得低调。京师豪门太多,商人在城里坐车太过显摆,容易被人惦记。 到了店门口,他就看到了惊人的一幕,起码还有好几十个太学生在那闲逛。店里存货的孝义录应该是卖完了,最后还有两卷也被其中两人买走,但其他没买到的太学生堵着他们不让走,让这俩人暂时当众朗诵,好让大伙儿听听书中讲的究竟是什么事迹。 那俩抢到最后几本书的买家,怕拉仇恨得罪人,也就半推半就从了。 一时间,店门口摇头晃脑的读书声不绝于耳,惹得旁边铺子的商人也都侧目过来围观。 张亮帮甄家打理雒阳的生意还不满两年,雒阳富商藏龙卧虎。甄家在冀州或许是排得上号的豪商,但在京师却也未必压得过顶级的竞争对手。 所以两年来,他从没见过这种程度的被同行羡慕的盛况。此时此刻,他内心当然是又惭愧又激动 “幸亏当初我还想卖个人情给李先生,答应让匠人多印一点呢生意居然这么好,给甄家都长脸了,回去主母定然会愈发重用我的。” 心中如是思忖着,他便看到与他同来的一名伙计,押着一批货送进店内,大约又有两三百卷,总算把围在门口的几十个人打发走了。大伙买到了书卷之后,纷纷准备散去。 张亮趁机拉住一名准备离去的太学生问道“这位兄台,你们今日怎得如此齐心、都来买这新书可是听闻了什么商户的宣扬么” 那太学生用看无知者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两眼“你是读书人么” 张亮一尴尬,他当然不算读书人。 但汉朝士人和非士人的衣冠差别也不大,也不像后世科举朝代那样,弄点儿方巾之类只有秀才才能穿的衣服礼制。此刻他穿着还算朴素大气,要假装读书人倒也能做到。 于是他连忙托词“小弟是外乡人,初来乍到不明所以” 那太学生立刻颇为骄傲“原来是乡下人,难怪了你可知,昨日朝议之时,满朝公卿都在议论幽州张纯作乱、渔阳糜烂的事儿。就有人提到上次朝廷征辟的一名平叛官员的孝义之举。 那人叫刘备,居然为了救自己老家的叔叔、不从朝廷调遣,放弃了外地的官职非要回老家杀贼。满朝公卿都为之感慨,如今我大汉朝正在危机多事之秋,正要弘扬如此忠义之士,以家国为重 朝议之后,太常卿亲自嘉许,说要在太学弘扬其义举,将来说不定还要查问士子们的感想呢。子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觉其香。我辈忠义之人,怎能不学这些忠义事迹” 说罢,那太学生就拿着买到的书,傲然飘然而去。 张亮一脸懵逼,震惊久久不散。 自己当初的瞎几把意淫,居然一语成谶了 那李素,究竟有何等手段,竟能让太常卿亲自嘉许他所写的书和事迹 要知道,太常卿就等于后世的礼部尚书,也就相当于管礼法和教育部门。 用后世的话来说,李素就相当于一个初出茅庐、刚写了一点粗浅文章,想要去发表出版、赚点稀饭钱。 但他的作品,刚上市的前几天,根本无人问津,至少是觉得“当故事读读还行,花钱买就算了”。 但是,仅仅几天之后,这本书就被教育主管部门的大领导,直接钦定为“人教版”、要求全国教育部门学习。还是读完要写读后感那种、写你从这个先进事迹里学到了什么文件精神。 这特么能不热卖么 京师累积的、上过太学的读书人,怕不有数万之众,难怪太常卿发话之后,第一天上午就卖光一千卷都毫无压力 一卷书赚一百多钱的纯利润,一卷纸也要赚三十几钱。这一天下来,恐怕能赚几十万钱。 钱还不是关键,关键是这背后的人情、能量,以及能掀起的影响。 “一定要把这儿发生的事情告诉主母和少主,这李先生之能,太可怕了,跟他合作,绝对是天下最赚的生意。”张亮心中,已然把李素敬若神明。 一个随便写本书就能让教育部门大领导为他站台的存在,富商们还不赶紧下重注抱大腿 第39章 上达天听 雒阳城南,近年来新建的皇家园林毕圭苑。 正值阳春三月,园中百花明媚,鸾雉翩飞,仙鹤信步于庭。 时年三十二岁的大汉皇帝刘宏,面色苍白虚萎,但兴致盎然。眯着眼闲坐庭间,享受着一群不着内裳的宫女喂食喂酒、遮阳扇风。 说起这座园林,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典故“修宫钱”这种中平年间新出现的搜刮名目,便是为了修它而巧立的。 在此之前,早在光和年间,当今天子就确已在西园卖官了。但10版本的卖官,还仅限于针对买官上任这种渠道的官员,并不是针对所有人。 “修宫钱”这种20版本的卖官,才普及到“无论是靠本事上任的,还是买官上任的,都得给钱。但靠本事上任的可以打折”的形态。 不过在刘宏看来,卖官的加剧也是无可奈何,谁让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逐渐崩坏、那帮地方刁族只是名义上尊奉天子,每年能实际征上来交给朝廷的税钱,却越来越少。 明知卖官是饮鸩止渴,他也得过且过,不去想将来了。 而且有一说一,不管卖官的理由是什么,刘宏生活上的穷奢极欲是没得洗的。 卖官得来的钱,虽说花了一部分在筹建西园新军上。但总的来说,用在富国强兵上的钱,还是远不如造园林浪掉的多。 “喝啊唉哎哎,真没劲,”体虚气弱的刘宏,觉得玩啥都没劲,歇斯底里地伸了个很深的懒腰,似乎想把深入胸腔和肋骨的憋闷感驱散掉。 但懒腰伸完,更大的无力感重新袭来。 “段珪”刘宏一阵烦闷,大吼招呼身边的常侍。 “陛下有何吩咐”段珪立刻脸赔笑得像菊花,恭敬逢迎等候吩咐。 刘宏宠信十常侍,已经有二十年了。 十常侍中的张让、赵忠、蹇硕等核心角色,如今已经不太管伺候皇帝的活儿,而是帮刘宏执掌朝政、军务为主。刘宏身边的使唤人,也就渐渐降低到段珪等数人。 只不过,张让赵忠也都是人精,即使不在皇帝身边日常伺候,他们也会随时掌握情况,绝对不可能让其他宦官架空自己。 “近日京城可有什么新奇珍玩、坊间趣事毕岚造的泉洒都看腻了,也就那样。”刘宏便随口问段珪。 他口中提到的“泉洒”,是一种类似于后世喷泉、水法的造景,用翻车提水蓄在高处,然后用铜质的鸟兽首或者蛤蟆首喷水洒出。 这东西是掖庭令毕岚也是宦官设计造的,是毕圭苑中今年刚完成的美景。以汉朝的技术,当时设计研制重复了好多次才成功,一座铜喷泉就花费数千万,然而刘宏也就稍微玩了一会儿,便觉了然无趣。 段珪苦着脸,也是深感无奈。 果然又来了连毕岚造的喷泉都不能满足陛下,还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呢要让陛下始终保持新鲜感,还真是不容易啊。 他硬着头皮想了一会儿,只能说道“这两日,听说京中读书人,都在争相购买一卷新书,已经卖出数千卷了。上面讲的都是些孝义故事,不过有些还写得挺活灵活现的,不知陛下是否有兴” 刘宏脸一板“书有什么好看的不看不看朕最恨那些虚伪说教” 这种话作为皇帝是很不该讲的,但是在心腹宦官面前,也没必要矫饰,反正宦官绝对不会忤逆他。 段珪本来也是应付差事,看刘宏生气,连忙解释“陛下不爱看也无妨,老奴可以把其中故事、杂记讲述出来,其中还是颇有些新奇趣事的。” 段珪如此推销,一来是他也觉得那个故事确实有趣,或许可以应付掉皇帝的无聊。另一方面,他这两天刚刚接受了太常卿刘焉的拜会,双方不知道聊了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收到好处。 总之段珪就是选择了如此应付,内情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刘宏这才好奇“你也会讲书” 段珪媚笑着说“因为那书浅显,言语粗俗,一如市井闲聊,一看就懂。” 刘宏愈发好奇了“言语粗浅,那必然洋洋洒洒,冗长不堪,怎得还能几日内传出数千卷抄写恐怕都不及吧。” 段珪“好像是有商人用了新的奇巧之法,如同印玺一样印制的,故而传播极快。” 刘宏往那一靠,张开嘴等宫女喂了他几颗去了皮、籽的葡萄,随口吩咐“那你就挑新奇趣事讲讲。” 段珪找来书,战战兢兢挑了几个近年的故事、看起来比较有血有肉不像是演戏的,给刘宏讲了一下。 没讲多久,刘宏果然被吸引住了,连葡萄都忘了继续吃了。 “这话说着才像是在说故事讲笑话嘛,一点都不说教,难得现在的读书人还能写出这么通俗的故事。”刘宏点点头,随口评论道。 不得不说,这完全是书的创作时代性的碾压。 汉朝的书,太干了,一点灌水细节都没有,所以故事的趣味性,当然不能跟李素写的相比。 而且,很多汉朝的书,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精炼那么干的,有些是在常年的传抄中,变得越来越干因为抄书的人会不耐烦,比如一句话原文是二十个字,那么抄写者绝对不会增加修饰语,抄成二十二、二十三个字。 最多只是把原书抄完之后,在字里行间加注释、发弹幕吐槽。 但把原文二十个字缩写成十八个字,则是完全有可能的,只要不影响叙事清晰就行。下一次别人再借你的书抄,还是嫌慢,觉得还能精炼,就再少抄两个可有可无的,这句话就变成十五个字了 所以先秦两汉的故事书、其实是一代代人不断缩写的群体智慧产物。最后才变成西京杂记上那样几十个字甚至十几个字就讲完一个小故事的程度。 而刘宏的审美,是连西京杂记那种干燥到便秘的故事书都能忍的,一听段珪转述的孝义录,瞬间就觉得趣味横生。 听到精彩之处,刘宏忍不住屡屡互动反问 “那刘备南下邺城出首张纯,竟是走的黑山贼控制的地界,才躲过了反贼的搜捕那张飞,竟能一声大吼,震落方圆百步内麦苗上的积雪使伪装成乡民的黑山贼恐惧辟易” “最后杀回卢奴县时,那刘备竟以如此计策,骗开城门、使张纯猝不及防、不得不弃城而逃” 刘宏丝毫没意识自已已经被带歪楼了。听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注意到,这个故事貌似跟“孝义”没什么关系,最多只是忠义。 他这才打住段珪“等等这些事迹跟孝有什么关系” 段珪这才连忙跳掉一段剧情,翻到最后“是这样的,这安喜刘玄德,祖籍涿郡涿县,追杀张纯过境后,因为官职在身,无法再追,后来几经曲折,弃官而去,回家保护家中叔父、聚乡勇保境安民” 刘宏听了,发现他第一次看到故事居然能在“说教”之外的环节,灌水铺垫那么多惊心动魄的刺激过程。 虽然有点主次不明,无病呻吟,说教太少、立意拔得也不够高。 但不得不说,这故事听起来是真刺激啊。 愣了一会儿之后,刘宏才拍这大腿叹道“若是西京杂记和其他稗官野史也这么写,朕何至于不喜读书” 潜移默化之间,刘宏竟然把只是打了一两场微不足道小仗的刘备,想象成了一个将才。 正所谓庞贝打仗打得好,不如凯撒高卢战记写得好。 拿皇打仗打得好,不如同行衬托、敌军秘书写战争论写得好。克劳塞维茨早年是布吕歇尔和沙恩霍斯特的参谋,跟着那两位将军跟拿破仑打过仗。克劳塞维茨当参谋时战绩很烂,但写书很牛逼。 将领的将才是个很专业的东西,外行不一定看得懂,皇帝就更看不懂了,他们只能看结果,要么就看故事。 而当结果扑朔迷离、胜败的理由无法归咎于具体的人时。要在一群同事当中揽功推过、脱颖而出,会吹牛逼、朝中有人帮你吹牛逼,就非常重要了。 绝对能够事半功倍,把你实际在战场上的功勋,放大好几倍呈现。 潘凤、张郃、公綦稠,在讨张纯的过程中,实际表现未必比刘备差,但没人帮他们吹啊。 只能说,李素吹得好,刘焉又正好要利用这两颗棋子,里应外合,狼狈为奸共同炒作,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雒阳城里几天卖出几千卷,这样的盛况,想不直达天听,都不可能了。 刘宏感慨了一会儿自己“被枯燥之书所误”的惋惜之后,终于注意到更多问题。 “这个刘备的事儿,好像之前就听到过一些” 段珪“陛下,刘备弃官拒征辟之事,好像上次朝会时,有人提过,具体可问赵常侍,都怪老奴对国事不太清楚。” 段珪对于自己“只专心服侍皇帝,不关心朝政”的人设,还是维护得非常用心的。 刘宏想了想,点点头“难怪呢,想来是朝会时,要找几个有功之人,鼓舞朝野士气,所以,这李素的孝义录,才传播得那么快吧。” 刘宏虽然荒淫,但智商是不低的,很快就想到,这东西火得那么迅速、那么反常,背后肯定是有朝中推手。 只不过,这种推手,目前看来对大汉是有利的,因为大汉正需要这样的典型来恢弘志士之气。 所以刘宏也没打算追查究竟是谁在帮刘备宣传。 既然是对朝廷有利的好事,查那么清楚干嘛做人要及时行乐难得糊涂嘛。 他又问了段珪一些信息,听说刘备也是汉室宗亲,所以才拒绝跟张纯同流合污、如此坚贞。 于是,刘宏就让宦官宣召大宗正刘虞觐见,想问问刘虞有没有什么安排。 s新书第三周了,又到每本书一度的求活粉时间了,求本书的真人活粉读者,打赏1块钱,鉴定一下追更的活粉人数有多少。也让编辑看到我的利用价值、也为我自己增加一点创作信心和底气。 已经有过打赏记录的书友就不用再打赏了,因为不会增加活粉数。只要还从未打赏过本书的,求1块钱。也不是为了这点钱,就是看一下大数据,激发一下创作灵感和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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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干下来,他也大致理解自己的工作为什么品秩只有区区三百石、位居宗正府诸多僚属中的最末尾 因为这活儿实在比较清闲,又没什么重大的职责。除了每天点卯不能翘班以外,只要你人在衙门,偷偷懒也没人管。 这么说可能不太直观,稍微举个例子就明白了宗正府上的各个“丞”,主要的职责便是核验宗室外戚的血缘身份,勘合编写谱系籍贯,类似于派出所的户籍警。 而管刘姓宗亲的“宗正丞”之所以繁琐,便是由于要核查刘姓王爷、侯爷的妻妾子嗣,有没有明显血缘破绽的。 比如要是某个王爷跟他老婆一年多没见,他老婆却生了孩子,那宗正丞就要把这个信息记录在案,不能让野种写进宗室簿籍。 尤其有些侯爷自己生不出孩子,怕没人继承爵位,于是就默许老婆绿自己,一旦查实就可以奏请皇帝削夺犯事者的爵位。如果宗正丞明明查到却包庇,就要被追究渎职的处分。 但是,李素担任的“公主家丞”,这一大块繁琐的核验工作就不需要了,他只要无脑登记就行。 因为只有父子关系可能有假,母子关系假不了。 大汉朝的律令虽然没有明写“驸马没人权”,但实际操作中,只要是从公主、郡主等宗室女性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统统无脑登记到外戚簿籍里。驸马有没被绿根本无关紧要。 也正是因为少掉了这么大一块八卦工作量,所以“公主家丞”的俸禄品级只有“宗正丞”的一半 不过,这种职务给李素用来过个桥,却是正好人尽其用。他本来就不指望朝廷的俸禄过活,工资少一半、却能清闲,岂不美哉 多出来的时间,正好遥控一下甄家人的卖书生意,或者免费给同事帮帮闲。 还别说,就在这20天里,他又请钟繇帮忙抄写了一部尔雅,然后还准备抄论语。同时在甄家的工坊里下了更多的楮皮纸、印墨的订单,找工匠雕刻,扩大他的印书卖书生意。 本来甄家也挺眼馋这门生意的利润,动过剽窃的念头。 可惜一来是楮皮纸的配方他们暂时破译不了,他们私下里拿别的左伯纸、配合李素雕的木版去印,发现都会渗开来糊成一团,字迹模糊。 二来么,也是因为见识到了李素的通天能量,印的第一本书居然就能让太常卿为其销路站台。甄家人慑服于李素的后台之硬,在小试技术失败之后,就果断放弃了,乖乖选择精诚合作、让李素赚大头,他们只赚点小头。 而李素扩大印书种类时,之所以先选尔雅和论语来刻,也是因为这两部书字比较少,都不到一万五千字。大约每部书用三四张长卷轴就能写得下。而其他大部头经典他也来不及找人抄和刻,只能一步步来。 这样的书每部只卖不到一贯钱,以汉朝世家读书人的身份肯定都是买得起的。 因为这毕竟比抄书便宜太多了,如今的人得到一部书都是要好好保护代代传家的。能看几代人的传世之作,一贯钱一部就显得很划算。 而宗正府里那些同事,大家知道李素是随时可能跟着刘虞去幽州上任的、与其他人不存在晋升上的竞争关系。 加之李素家资丰厚,出手阔绰,所以他很快就在同僚之间赢得了极好的的人缘。 金钱人缘双丰收,这小日子暂时过得那叫一个滋润无比。 这天正是要下班的点。 宗正府上好几个同僚,已经提前到李素这儿晃悠,套他的话,想看看休沐日有没有什么吃喝玩乐的活动。 李素则非常敬业地在帮同事做事,排查一批刘姓侯爷前些年上报的起居活动轨迹、再对照着他们孩子的出生年月,帮忙剔除出几个漏网之鱼。 他前世毕竟是在公安大学教过书的人,虽然教的是谈判专家的课程,但对于户籍警的管理制度,也是略懂一些。 所以凡是他经手之后,就觉得汉朝现行的宗室户籍排查手段,简直是太落后了。 连个表格都做不好,完全是挂一漏万查到哪算哪,看漏了也就放过算了。 李素稍微拿出一点后世户籍管理的数学、统计学手段,效率瞬间翻好几倍。 宗政令和宗正丞就非常喜欢李素,一边享受李素的帮忙,一边关照他千万别泄露这种工作方法。免得上级发现工作效率提高之后,对他们提出更加高标准严要求的考核指标、或者压更多的工作量过来 巴不得李素走了之后,他们用李素改良过后的新工作方法,明明可以把原先四天干完的活儿压缩到两天完成,还不让大领导知道。这样他们就能永远每轮休沐周期多偷懒两天了。 “李贤弟,你这数学之才,留在咱宗正府真是大材小用了。就该让你去大州大郡,当个执掌钱粮户口的主簿、长史。若是再磨砺十年二十年的,入朝为计相也不是不可能呐。” 宗正令刘畅看着李素下笔如飞,在旁不禁抚其背嘉许。 一伙人正在围观李素干活,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清咳,所有人立刻紧张地散开,回身行礼,如同被班主任逮住的中学生。 原来,竟是大宗正刘虞,亲自来到了李素办差的这间书室。 “拜见宗伯。”所有人齐刷刷躬身行礼。 注“宗伯”是称呼大宗正的口语雅称,类似于下属称呼刺史“使君”。出自周礼,称执掌宗室的大臣为“春官宗伯”。同理,九卿中的其他八个职位,也都有对应周礼的雅称。 刘虞本来只是收到了韩卓的回信,得知韩卓的察举奏表已经送到雒阳,所以想过来找李素吩咐几句话,没想到就看到了这一幕。 也是时机凑巧,因为正常情况下,他有话问李素,肯定是把李素喊过去拜见。但因为明天是休沐日、今天快下班了,他才亲自闲逛至此。 就好比大老板快下班的时候,偶尔也会纡尊降贵闲逛到下属的办公室里,当面交代,顺便神出鬼没地抽查一下工作。 刘虞拿起李素正在勘合的几本簿册,又扫了一眼李素做的表,不怒自威地叹息“尔等便是这般做事的把宗室簿册交给主外戚的同僚来做” 宗正令和宗正丞连忙认错解释“我等只是听说李家丞做簿籍颇有妙法,所以想请教于他,这才让他代为示范,我等好从旁学习。” 罢了罢了,到了这一刻,也只能弃小保大,“暴露高效率的新工作方法”了,总比让领导觉得你工作态度有问题要好。 “原来如此,倒也情有可原,尔等先退下吧。”刘虞本来就不是来追究的,随口一句,就放过了这事儿。 宗正令刘畅口中发苦,一边退下一边还不得不做戏做全套、继续夸赞李素“属下遵命,李家丞的簿籍计术,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以至于此。” 其他属官全部退下之后,刘虞往案前一坐,李素侍立在旁。 刘虞仔细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跟刘备刘玄德,究竟是何关系他的事儿,你能代为处断么” s感谢大家的支持,目前我看到是155活粉了。到时候上架首日9千字已经有了,再冲一冲就首日1万2,上不封顶。 第41章 皇帝也收封口费 说句实在话,来宗正府任职这二十几天,李素连跟刘虞说话的机会都没捞到过几次。 至今为止,他跟这位顶头上司实在谈不上熟悉。 刘虞跟刘焉不一样,他毫无私心,也就没有动机去拉拢和利用李素刘焉之所以“礼贤下士”,是因为他知道把李素和刘备的事迹炒热,对于他心心念念的“废史立牧”大业有很大的推动效果。 至于李素本身的才华,虽然也显露了一些,但还远不足以让“九卿”级别的大佬把他当能人异士尊敬。 所以,刘虞虽然征辟了李素,但也就把他当成一个“可堪一用的基层属吏,说不定将来可以带到幽州去帮着管管军队后勤调度”,并没有额外的重视。 今天,也是收到了韩卓的回信,才信步过来看看,顺便考校一二。 李素知道,未来回到幽州,这刘虞就是他和刘备的顶头上司了。至少在张纯、张举叛乱彻底平定前,都要在这位大佬手下做事。 因此眼下有机会表现,他还是非常珍惜的,言辞应对也都极为走心。 他略一思索,用尽量不犯忌讳的措辞解释“刘县尉当初于我,有救助之恩,若非如此,我也不能逃脱张纯爪牙的控制、出首立功。故而我与他虽然相识不足两月,却恩若兄弟。” 刘虞闻言,微微点头“人生于世,自当立信重义。如此说来,你为那刘备扬名,倒也算是知恩图报。” 刘虞本来对于李素帮刘备炒作、扬名的动机,还不是很了解,怕他俩有什么阴谋,所以不想跟李素太接近,只想先观望。 他为人方正,没有曹操那种“唯才是举,虽不仁不孝亦可重用”的魄力。他的用人观,是才华和道德并重,不喜欢结党营私搞小动作的下属。 但李素入职二十天来,刘虞从未见李素有试图在他面前多露脸。 而且今天来视察,他又明明看见李素确实是已经帮宗正令、宗正丞改进了做簿籍表格的效率,但却从来没表现出邀功请赏的举动。 这才让刘虞渐渐熄了对李素人品的猜疑,相信李素不是溜须拍马的阿谀之辈。 这个疑心开释之后,刘虞也就放下架子,很务实地问道“我看你和刘备,也都是赤忱之人,有些话就直说了。涿郡太守韩卓,昨日已有表文送到,举刘备为涿郡今年的孝廉,后日朝会公议,估计会择涿郡一大县,实授县令之职,秩六百石。 不过,陛下法度犹在,如今即使是孝廉正途出身的官员,也要按授官缴纳修宫钱。以致很多有气节的清流名士,都隐居故乡拒绝征辟、不愿为官,以免背负花钱为官的污浊之名。 我看那刘备,如今也算有美名在外,不忍如此义士,背负上花钱买官之名。但朝廷又确实需要用他,国难之秋,不该为求虚名而处实祸,所以,想问问你是如何为他考虑的” 刘虞毕竟是第一次跟李素恳切深谈,所以有些话尺度还不是很放得开。 要不是惋惜刘备如今那么好的名声,能作为提振官僚集团士气的典型,刘虞也不至于跟他说这些,换个人早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了。 李素略微一琢磨,就大致明白了。 首先,刘虞的第一层意思,就是如果李素想让刘备当官、不在乎名声的话,那么后天朝会之后,就乖乖拿六百万钱、去皇帝的西园交钱。 一手给钱,一手给官印,正六百石的官租金六百万,租期一年,童叟无欺。 不管怎么说,这个官职可比刘备闹出孝义之名前、纯靠出首和追贼之功所得到的官位,又高了一截了。 朝廷上次给刘备加封的官才正四百石。升一级是比六百石,再升才到正六百石。所以这次可是正儿八经让他做一万户以上的大县县令了,管辖调度的资源能比上次多一倍。 但是,刘虞也说了,如果“屈服于皇帝收钱的淫威”,乖乖就范,对刘备的名声,多多少少是有一点负面影响的。 当然了,“因为确有才华、为朝廷所需,被征辟为官”,给点“修宫钱”,肯定比完全没才华、100主动堆钱买官,名声损失要小很多。 但真正最有“气节”的官员,是直接选择“拒绝交钱才能做官,宁可不做”,甚至还有自尽死谏抗拒交钱的。 李素琢磨了一下,冒险问道“宗伯倒是目光如炬,竟知晓我能为玄德兄出得起这钱但玄德兄的名声,如今确实是士林忠孝两全之榜样,轻易伤损,恐怕对士人报效朝廷的士气、决心也是一种损失。 还请宗伯指点,可有只花钱、却不损名的办法,最好是我们乖乖交钱,但外人不知道我交了钱,哪怕为此多交点也无所谓。卑职知道这个不情之请可能很为难卑职绝不是为了私利。” 刘虞闻言,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了一会儿,仔细盯着李素,甚至绕到背后观察他的神色、举止变化。 良久,刘虞叹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但你可敢发誓,稍后之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绝不外泄” 李素心中一凛,似乎已经猜到,连忙发誓“宗伯稍后所言,我李素若有泄露,身败名裂。” 他没说什么要死要活的代价,而是说“身败名裂”。 但偏偏是这个赌咒的措辞,居然让刘虞心有戚戚焉。 这也是个知道名之妙用,或重于性命的存在,大家是同道中人呢 惜名之人,便当以名动之。相反,李素刚才要是说出个诸如“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之类的誓词,说不定刘虞还不屑一顾。 刘虞就这般鬼使神差地被打动了,他悄声说道“那你便给我八百万,我帮你通过别的路子想办法,向陛下讨一道特赦修宫钱的恩旨” 李素极为短暂地一愣,随后瞬间秒懂。 如果是给了钱还败了名,那就只用给六百万 如果想“给了钱但不让外人知道你给了钱”,也就是“做了坏事不留名”,那钱方面你就要损失更多你得给八百万 多出来的两百万,是用来让汉灵帝把这事儿的骂名全部拉仇恨拉走、给一道“别的官上任都需要给钱,唯独给这个官特别豁免”的诏书 说不定,就是因为刘虞身为大宗正,他有直达汉灵帝的秘密送钱渠道、秘密到连汉灵帝身边的十常侍都能绕过 一刹那间,李素忽然回忆起上辈子看后汉书时看到的一条记录 整个灵帝中平年间,天下官员上任都需要给“修宫钱”,即使是才干再卓著、朝廷再急需你,最低最低也就打到三折的折扣,几乎没有豁免的。 后汉书唯一一个明文记载的豁免案例,就是大宗正刘虞调任幽州牧这次。 汉灵帝下了一道被载入史册的特旨,强调他深知刘虞是个清官,没钱,让他不用给修宫钱就能上任。 而这道诏书,也让刘虞的威名进一步提高,几乎到了河北无人不敬仰的程度,大家都知道他是全国唯一一个皇帝特旨认证过的清官。 现在,结合刘虞刚才说的这番话、提的这条建议,李素心中豁然开朗,开始怀疑莫非历史的真相,是汉灵帝原本愿意给打两折、只要一千万就卖幽州牧,可刘虞却愿意给超过一千万的钱,只求皇帝给特旨帮他洗刷交钱的恶名 结合后世看到的史料,李素忽然觉得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因为后汉书里就有一个矛盾的记载,说是刘虞素来表现得非常清贫,在个人生活作风和俭朴方面也名声远播,连胡人都敬仰他的生活私德。 但最后刘虞被公孙瓒杀害之后,公孙瓒抄了他的遗产,却发现刘虞妻妾藏在家里的服饰、珠宝都非常华贵,完全不是她们平时在人前表现的那么俭朴。 这个记载未必完全可信,也有可能是公孙瓒杀害刘虞后栽赃他。不过,至少给李素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和思维角度。 不管怎么说,这位宗伯大人肯定是个非常爱惜羽毛名声的人 他的这种爱惜,倒不一定是出于虚伪,更有可能是为了国家,比如国家需要这么一个有威名有仁义俭朴之名的道德楷模,去威慑和感化五胡。 如果刘虞的人设倒了,损失的不仅仅是刘虞个人,还有可能连累整个大汉朝这块招牌,在胡人心中的号召力下降。 对于幽、并二州的胡人而言,刘虞的形象,就代表了大汉的形象。到了这个位置之后,刘虞已经不得不伪装美名自己了。 后来的历史也证明,公孙瓒把刘虞这块招牌弄掉之后,胡人立刻就不把汉朝当回事儿了。哪怕袁绍打着为刘虞报仇的旗号,反杀了公孙瓒,也没能重建起刘虞时代的威望。 因为袁绍驾驭乌桓大人蹋顿的时候,已经沦落到要靠婚姻和亲了。 而刘虞的时代,丘力居哪敢提和亲啊,借他胆都不敢。 这些前因后果看起来挺复杂,但李素上辈子学的就是外交欺骗,他当然深谙“立鹰派鸽派人设”的操作逻辑是怎样的。 所以在他脑内,仅仅花了几秒钟,就把这些因果逻辑都想明白了,简直比吃饭喝水还迅速。 他也立刻做出决断,诚恳地说“多谢宗伯指点,我愿出这八百万” 多出来的两百万,算是皇帝封口费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42章 皇帝直接卖给个人买家,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跟刘虞谈妥了“君子协定”之后,李素当晚就找到张亮,让他结算一下账目,把这段时间卖书卖纸挣的分红,统统提现。 刘虞也怕皇帝玩“黄金和铜币的官方价与黑市价汇差”占便宜的招数,所以特别关照了李素给朝廷交钱,一定要换成铜钱交,大伙儿都这么约定俗成的。 而当初刘备留给李素那笔钱,主要是金饼的形态。需要大笔铜钱还得临时找甄家兑。 八百万钱有二十吨重,要装好几辆牛车。幸亏就是在雒阳城里短途交易,左手倒右手,运输成本几乎忽略不计。 “先生,这20几天里,我这里的账目统计,孝义录一共卖出五万多卷,其中有玄德公事迹的第三卷销量最好,卖了两万六千卷,上中两卷各卖出一万二。按每卷给您分红一百钱,再加上单独卖白纸的分红,一共是六百万钱。另外,这里还有五百万钱是您用金饼兑的,都收好了。” 张亮亲自出面,带着一队伙计,跟李素把账目结清。 卖一套书,第一个月就赚了五六百万钱贩卖知识的生意,还真是大赚啊 不过李素也知道,未来这门生意的毛利率肯定会快速下降,因为书肯定会慢慢降价。 第一套书能卖得贵,是因为赚到了吃螃蟹的超额利润,消费者的心态还是以手抄书的成本来对标的。 另一方面,并不是什么书都有这么大的气运机缘、一发行就得到教育部级别大领导的亲自力推。 或许第二个月,等尔雅、论语刻印之后,甄家商号这边每月的书籍利润分红就会跌到三四百万钱,再过几月就降到一两百万钱,然后渐渐细水长流。 当然每个月一两百万雷打不动的铁利钱,也非常可观了。基本上相当于一个轻徭薄赋的穷郡太守,每个月能搜刮到的民脂民膏了。而且卖书可以扬名,买太守搜刮还得被喷得臭名昭著。 李素收下钱,撂下一句话安抚张亮“干得不错,我也希望大家可以长期合作下去。只要你们好自为之,以后赚钱的机会还多着呢。” 张亮非常懂事,躬身拱手表态“请先生放心,雒阳这边的生意,我已经密信给家父,家父也上报主母和少君了,他们都非常支持目前的合作方式,绝对不会亏待李先生与刘县尉的。” 李素点点头“那就好,不过,以后就别叫刘县尉了,要改口叫刘县令。” 然后,他就带着钱飘然而去。 生意方面的事情,能这样恩威并施处理好,那是最好的。他就相当于一个以技术入股的投资者,既不懂经营,也没有渠道,所以最好就是跟人分红。 只要对方允许他拿大头,哪怕被经营者分走三四成利润,李素也是能接受的。 后世很多初次创业者,总是疑神疑鬼怕投资人听了他的创业创意后、剽窃他的企划另外找个人单干,但其实这是一种很不成熟的猜忌。 因为对于投资人来说,除非他就投了很少几个项目,他自己有精力亲力亲为下场经营。 否则的话,他把你的创意剽窃后,他还得再找职业经理人、再找团队、再从头磨合项目那还不如就直接用眼前这个已经把一切初期问题想明白了的团队呢无非就是估值占股上稍微差点百分比嘛 反正职业经理人都不是亲儿子都是干儿子干儿子二号和干儿子一号有区别么 李素就是把这个道理想得很明白很透彻了,所以才对甄家商号放养。只要对方别想不开做假账黑他钱,那就合作下去呗。 拿到钱之后,李素也在心里默默盘点了一下自己控制的资产。 之前进京那次,刘备卖了七八十匹战马,加上之前结余留在李素这儿的钱,价值两千多万。刨去这些日子在雒阳打点的各种花销,再加上张亮分的六百万,总额接近三千万。 明天就要给刘备买官兼买名,花掉八百万,那就还剩2100万。 不过,李素刚才问张亮兑换了500万铜钱,而非200万,也就是说他这几天是有打算再多花300万的,那就只剩1800万了。 因为带的钱太多,回去的路上李素也不敢一个人走,他特地请了关羽一起来,横刀立马护送运钱的牛车队。 关羽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好奇地多问了一句“伯雅,你多换的这300万是另有他用么我不是管你,就随便问问。” 刘备吩咐过,钱的事情,留给李素就随他用,不查账,所以关羽问话之前也要表个态,以示他并不是违背大哥的交代。 李素微微一笑“兄长放心,钱肯定都用在正道上。这三百万,我是想着等县令实授后,到西园给翼德也补个县尉,就跟大哥同县,这样也好便于执掌地方,不让外人掣肘。 四百石以下的官,本来朝廷就是可卖可不卖的,含糊处理了也没人注意,说不定大家也会当成翼德就是靠真本事打出来的县尉之职。” 关羽闻言便觉得有些不值反正翼德在大哥手下做事,有官没官有区别么 不过毕竟是自家兄弟,人家升官关羽也不好阻止,所以话就没说出口。 李素却看在眼中,已然大致猜透关羽的心思,他便分析道“兄千万别觉得这钱花得不值。有官位在身,战时调兵遣将才更为名正言顺、部署也更加愿意听命。 其次,这也能让大哥麾下那些后来的军官士卒觉得更有奔头,更甘心效死力,人心也更为凝聚。” 说白了,就是要让团队里其他人产生一个印象“跟着刘老大混,只要老大有肉吃,你们也能分到汤喝,大家好好干,迟早都有官做”。 从这个角度来说,三百万李素觉得花得值。 关羽想明白这番道理,才心服口服地叹道“罢了罢了,是某太过轻视虚名,贤弟此举,确实深谋远虑。” 李素笑道“若非兄如今滞留京师,无处立功,不然也为兄长谋个一官半职。武官比文官管得松些,五百万的别部司马,都是可卖可不卖的。到时候弄个三四百万钱不动声色送到西园,朝廷另以勇武善战为借口授兄别部司马,含糊混过去,岂不美哉” 关羽义正辞严拒绝“某不屑为之” 李素看他那么坚贞不屈,想了想还是别跟关羽提这种事儿了。 大不了将来时机恰当的时候,自己神不知鬼不觉把事儿办了。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情比较舒坦,可以一直“真香”下去,知情了反而容易伤自尊。 第二天一早,李素分两次,先给了刘虞八百万,然后又往西园送了三百万。 各自行事都很隐秘,交接也非常巧妙,总之就是能确保对方收了钱肯定办事。 就让刘备集团“骄奢淫逸、贪婪堕落”的恶名,都由我李某人背负吧其他人都不知情 作为代价,就是刘备集团的活动经费,也全部由咱支配 刘虞拿到钱之后,也不含糊,直接送到某个地方,然后求见了天子。 听说是大宗正求见,皇帝刘宏还是非常给面子的,挺快就召见了。 入内之后,刘虞直接要求屏退左右,刘宏也从善如流,把十常侍的人都暂时调开了。 十常侍似乎知道刘虞想干什么,也知道刘虞没威胁,很有眼色地退远。 刘虞拱手陈情“陛下,臣以为,如今天下大乱,不可堕志士报国热情。明日朝议,当实授宗亲刘备正六百石官职。此人如今骤得盛名,为天下志士关注。只有让他无偿得官、才能一并鼓舞那些关注他的志士。 臣今带八百万钱前来,求陛下授其官后,再下明诏声明其并未花钱,给天下报国志士留点念想。” 刘宏一开始还有些懵逼,都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刘虞明明是多给了钱,态度还这么客气。稍后才反应过来,那两百万钱是额外下诏的劳务费。 还是大宗正忠心为国啊其他公卿怎么就没想到这样为朕分忧呢 “此议大善朕便恩准所请宗伯,以后还有这样应该弘扬的义士名臣,尔等应该及时劝谏于朕”刘宏欣喜准奏,似乎在为自己发现了一条新的财路而兴奋。 反正大汉朝的吏治都烂到根子上了,举孝廉制度已经荒谬到了各种疯狂作秀和利益输送卖人情。 就算朕不卖,地方上的太守们就真的毫无私心举荐贤才么举上来的一样是关系户啊而且那些关系户送的好处,还被手握举荐权的太守赚走了 这多让刘宏心疼 在他看来,他是皇帝,天下的官位都是他拿来做人情的筹码,凭啥要让地方官上下其手 皇帝直接把官卖给个人买家,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不好吗 可惜的是,他的兴奋并没有引来刘虞的响应。 刘虞语气沉重地叹息劝谏“陛下,天下有多少真正的道德义士值得如此明诏特赦,您还不清楚么而且人一多,必然行事不秘。 到时候大家心知肚明,知道别的明诏特赦的人也是给了钱的,甚至是比平常人给得更多,那么那些志士的名声,恐怕会更受摧残 老臣此议,只是偶尔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还请陛下唉。” 刘宏又有些失望“罢了罢了,那这种举动,便少做几次吧。朕今日便授宗伯特许,从此以后,凡是要恩旨特赦、免贡上任的清官,都由宗伯上报。该当如何,好自为之。” 卖官也是有不同的销售渠道的,平时哪怕是西园卖,刘宏也得给十常侍这些营销部工作人员分提成点数,这是古今皆同的,不可能让宦官们不拿钱白干事。 宦官并不是坐着收钱的,他们也很辛苦。要跟官员讨价还价、商量扣率。淡季还要主动打折促销、拉拢转化潜在客户。比如崔烈就是典型的“可买可不买”的潜在客户,是因为遇上大促、折扣力度大才没忍住掏钱。所以一定要给宦官一些好处,鼓励他们抬价和促销的积极性。 所以,如今再特许刘虞,也不过是刘宏在这末法之世,最后再多开辟一条秘密销售渠道罢了。这条销售渠道不会被其他经销商指控串货,还能卖出高价,岂不美哉 s感谢大家的支持,目前网页端活粉数已经达到232人。 顺便也求点推荐票吧我是不是越来越贪得无厌了写到40几章,居然连推荐票都开始求了。如果我确实贪婪,那你们随意就好。 第43章 刘涿郡亦知世间有孔融耶? 四月初一,例行的朝会日。 三公九卿,乃至十常侍把控的内廷、少府诸臣僚,统统其集南宫正殿德阳殿,参加朝议。 确切地说,是“集议”朝议分两种,有皇帝亲自参加、有君臣奏对的叫“廷议”。只有百官自行议论、最后出结果到皇帝那备案一下,叫“集议”。 而刘宏近年来已经很少参加廷议,今天当然也没来,大臣们早就习惯了。 但只要皇帝最后盖章确认了,臣子就不能指责皇帝“不勤政”。至于这个章是刘宏盖的还是张让赵忠帮忙盖的,外臣也不知道。 或许是议题的关系,最近几期,十常侍和他们的爪牙都比较收敛,大臣们主张的议题,也都很快通过。 因为如今属于“贼情扩大期”,朝廷需要讨论很多点将平叛、稳定局面的人事工作。而十常侍手下的嫡系普遍不如外臣善战,在这种时候一贯要蛰伏。 随着最终的“集议会议纪要”被圈定、送到内宫让皇帝备案确认,不少朝臣都松了口气。 不过,理论上他们还不能马上散去。而要等“会议纪要”送到内宫、陛下按流程用玺之后,才算集议正式结束。所以放松下来的大臣们,也就在德阳殿上窃窃私语。 “子干,看来最近十常侍倒也有所收敛,我等的任命奏请都通过了,总算是大汉之幸呐,他们居然没有在点将时作梗。”尚书郑泰庆幸地跟同僚卢植小声耳语。 卢植却显得没那么乐观,他忧心忡忡地叹道“公业,你还是嫩呐三年前,黄巾贼初起时,他们不也是潜伏爪牙隐忍。 当时我奏请陛下废除党锢、任用清流,开始也是一一准奏。可半年后呢等我与张角相持于广宗,张让赵忠是如何派遣左丰等贼欺上瞒下、揽功推过的若非皇甫嵩挽狂澜于既倒,当年的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郑泰闻言,立刻默不作声,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 他的资历比卢植短,三年前黄巾贼刚爆发时,他还不是尚书,所以卢植提起旧事教训,他就没法接话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代入卢植描绘的灰暗前景,与卢植一起心情沉重。 十常侍每次都是等官军和反贼进入相持阶段后期、即将展开战略反攻时,才会活跃起来,下山摘桃子,在定性分功劳的时候多捞一票 两人的沉重叹息,很快引来了其他无所事事的朝臣。 一位九卿服色的高官,凑过来用指点的语气说“子干、公业,何必自隳其志,满朝正直之士,难道不会吸取三年前的教训么 刚才你们也听到了,上个月大将军请陛下颁给羌渠单于的敕命,羌渠单于已经回信了,即日将点起南匈奴骑兵南下、月余便可到幽州助战。这次讨伐张纯,朝廷使出全力,狮子搏兔,不会给张纯长期相持的机会的咱定能在十常侍抢功之前,便抵定胜局” 卢植、郑泰闻言立刻转身,恭敬应对。原来说话的人是少府黄琬。 很多人容易把汉朝的“尚书”跟后来隋唐“三省六部制”时期的尚书搞混,以为尚书是非常大的官。 但其实汉朝的尚书,最早只有正六百石,是属于九卿之一的“少府”名下的属官。在汉武帝时,少府执掌的是内廷,其下设有“六曹”,每个曹各设尚书。 只是后来内廷的权力渐渐扩大,所以尚书的实际权力也渐渐扩大,俸禄级别也渐渐升高。再往后,有些三公九卿会挂一个“录尚书事”的兼职,也就是身上同时有一个外廷官和内廷官的身份,这时候当尚书的人才越发高贵起来。 不过,卢植和郑泰,都是身上只有一个“尚书”,而非九卿兼“录尚书事”。 所以卢植的官职并不如很多人想象的那么高,见到少府黄琬还得客客气气的。 卢植连忙回答“但愿如黄公所期。” 黄琬字子琰,但卢植对他尊敬,并未称字。 眼看他们聊起军事,远处又有几个知兵的九卿过来一起讨论。 分别是执掌京师禁卫的卫尉杨彪,执掌銮舆、马政的太仆朱儁。 朱儁与杨彪都表达了对南匈奴兵执行力的担忧,所见几乎与李素当日反驳袁绍的话相同“朝廷拨付给羌渠单于的钱粮不足,只怕到时候南匈奴骑兵也是虚应差事” 这边吐槽到钱粮拨款的问题,又牵扯到大司农曹嵩不得不插话进来,为自己辩解“诸公是何言哉太仓钱粮不足,曹某还能变出钱来不成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不过他的话显然被其他九卿鄙视了你家都囤了一亿钱准备买太尉了吧谁不知道这一亿钱就是你当大司农贪来的太仓钱粮空虚你丫就没责任 一番纷纷扰扰的吐槽之后,十常侍之一的赵忠,已经拿着一卷旨意,从内宫走出。九卿看到赵忠,连忙安静下来,等他宣布陛下已经用玺、朝会结束。 然而,几个眼尖的三公九卿,立刻注意到一点异常 “诶不对,如果只是宣告陛下已经用玺,是不用把集议重新捧出来的,留在宫中存档不就好了么赵忠手上拿着一卷文书,难道是另有旨意还是今天集议的内容,有某些点被陛下驳回了” 原来,如果一切正常通过,往常赵忠或者张让都是空着手出来的,不会拿东西。 大伙儿就静静等待,想看看是哪一点被驳回了。 赵忠慢吞吞走到丹墀之侧,展开诏书宣读“兹闻涿郡所举孝廉刘备,孝义素著,清廉克己,舍官为国,集议授以涿郡良乡县令” “故特赦其免纳修宫钱,以光朝廷恩德,恢弘志士之气,使忠志之士忘身于外,共克时艰” 三公九卿,朱紫冠盖,听着这道诏书,表情忽然变得越来越精彩。 什么 自从中平二年,南宫失火全面开征修宫钱,还没听说过陛下单独下诏,赦免某个特定官员上任所需缴纳的钱财过吧 这刘备区区一个县令,居然能被破例特旨这特么是什么待遇 这两年里,以清廉之名上任的三公九卿、刺史太守,还少么凭什么从刘备开始破例 当然了,其实其他的官员,真的官声素著、有清廉之名,其实暗中也有少量没交钱就上任的。但关键是那些没交钱其实表现形式是挺屈辱的,得去西园跟相关宦官博弈一番、宦官密奏皇帝,皇帝觉得确实榨不出油水,也就私下里没收。 换言之,那些人只是没有交钱的实体,却没能避免被人误会交了钱的恶名。 名和钱都是很重要的 因为交钱成了惯例,所以只要没有特旨,大家都被“有罪推定”了,只要没特别说明,就当你交了钱。 “肃静,肃静有什么好吵的,这是陛下特旨开恩,又不是驳回集议的任命,还不退下”赵忠在丹墀一侧,冷冷嘲讽了朝臣几句,朝臣们这才意识到这事儿不能讨论,连忙散去。 皇帝如果不同意集议讨论的结果,那大臣是可以再进谏、反驳讨论的。但皇帝全盘接受了,只是额外施恩,所施的恩也不是朝廷的权限,而是西园卖官铺的权限,大家连说都没法说。 三公九卿,乱纷纷往外走,稍微几步之后,也渐渐回过味儿来了皇帝这么干,动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是为了鼓励天下人报国的时候不要将就回报,哪怕朝廷亏待你,你也要先继续报效朝廷,只要坚持得久了,朝廷肯定看得见,会给你更大的好处。 从这个角度说,这也是时势所迫,必须树立这么一个正面典型,给大家一个为朝廷做好事不求回报的念想。 这么一想,大家的良心也就平了,不至于再去嫉妒刘备,最多是稍微有点羡慕这小子赶上了皇帝树典型的风口啊 大伙儿都是人精,完全知道这波操作的价值。 之前几万卷的孝义录,只是传播了刘备的事迹,可未必能让世人都觉得刘备有多大前途。这种昏聩的乱世,有清名但不被重用的怀才不遇者太多了。 名士们相互标榜八俊八顾八及八厨还少么这些人都牛逼了吗许劭的月旦评每个月品评提高了那么多人的知名度,这些人都飞黄腾达了么 光有名没用啊,得你的名被朝廷认可、重视,那才值钱。最好是“朝廷都觉得你的名很重要,朝廷都愿意做一点事情来保护你的名”。 所以今天这道特旨,才是把“知名度”着实转化成了“信心”。 从此以后,大家不再仅仅是知道刘备的名字,更有很多有识之士会觉得“刘备这人说不定会有大前途,有很好的上升通道,跟他做同事说不定也会连带着有前途”。 一旦信心建立起来了,官场上同事就会跟你搞好关系,主动客客气气。 豪商也会更加乐于下注、敢于下注,借钱投资给你招兵买马。 当然,刘备肯定也会愈发倚重李素,除了被倚为“良平之才”外,这就相当于又多了一重戈培尔之于元首的价值。 后世宣传大神戈培尔,可是被史称为“塑造了元首的人”。而当今之世,刘备将来的宣传人设工作,恐怕也要完全倚重李素的神操作了。 不光是刘备,连京城中不少朱紫冠盖的大佬,都开始认真思索李素这个区区三百石小掾的价值,想要拉拢他为己所用了。 他们已经毫不怀疑,李素是如今有数的节奏大师,给人搏名声带节奏带的飞起。 七天之后,朝廷宣旨的使者,乃至李素的私人信使,前后脚抵达幽州涿郡涿县。 如今正组织乡勇、事实上负责涿县防务的刘备,听说天使将至,连忙出迎。 “兹闻涿郡所举孝廉刘备以光朝廷恩德,恢弘志士之气。使忠志之士忘身于外,共克时艰” 听完诏书之后,刘备整个人都在颤抖,如同尿的时候被冷风吹了一激灵一样,哆嗦得厉害。 伯雅贤弟,当真有通天之能,鬼神不测之机 咱区区一个县令的任命,怎么就得到陛下专门垂询、可以不交修宫钱就上任的特赦 “大哥,大哥快接旨啊你愣什么。”张飞看刘备还在那儿一脸懵逼,不由用胳膊肘捅了捅他。 张飞跟随刘备三年,还真没见过大哥这种素来以“喜怒不形于色”著称的人,激动到这样懵逼发呆的状态。 “伯雅真吾之良平也不对,还要加上仪秦”刘备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腮帮子肉,才回过神来,恭敬接旨。 第44章 马蹄北去人北望 后世曹阿瞒在被祖安神医陈孔璋喷出医学奇迹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 有文事者,必以武略济之。陈琳文事虽佳,其如袁绍武略之不足何 此事如今虽然还没发生,但道理始终是通用的。 李素文事虽佳,亦必以刘备武略济之 刘备当然也懂,所以收到圣旨之后,他颇感朝廷恩德信任,也颇感压力。 有一台天下最强功放倍率的“功劳放大器”在手,你也得首先确保被乘数本身不能是零。 要是被乘数是零,放大倍数再高,乘出来还是零。 “可不能辜负了伯雅创造出来的大好扬名局面。这次非得斩将立功,让朝廷诸公看看免我修宫钱免得对” 接下旨意的那一刻,刘备心中如是盘算着。 不过他身边的其他同伴,却暂时没那么高的觉悟。 天使刚走,张飞、简雍就欣喜地冲上来,抱作一团,拍背庆贺 说句题外话,简雍跟刘备是发小了,黄巾之乱前就认识,刘备当安喜县尉的时候,简雍也跟着混日子。 只是简雍没有武力值,所以刘备带着李素等人南北奔波、出首为使的时候,一直没带着他。 中间前前后后晾了简雍一个月,直到刘备弃官回到涿县组织义兵时,才再次把休假够了的简雍召回身边。 从这个角度来说,简雍跟随刘备的时间资历是比李素更长一些的,但他如今的才华和受信任程度,显然已经被李素远远盖过。简雍也就能帮刘备处理一些简单的文职工作,外加当当信使、陪领导讲讲荤段子。 “大哥,难得如此大喜之日,咱定然要每人痛饮数斗,一醉方休”张飞直接拎过几坛美酒,马上就要开喝。 刘备脸色一肃“三弟、宪和,稍安勿躁如今可不是窃窃自喜的时候。伯雅为我等创此良机,我们更该夕惕若厉,为国建功,方不负此名如今先去太守那儿,交割官职,待到了任所、整顿完人马,再喝不迟。” 说着,刘备又拿出了一道朝廷的任命,以及李素寄给他的私信,一一拆看刚才的圣谕,只是针对“豁免修宫钱”的,跟官员任命没关系。任命依然是有司徒签发的朝廷敕文记载。 另外,李素也派了亲兵刘顿给刘备送回一封私信,让刘顿跟着天使,客串一下随队的护卫,把信送来。 “对对对,是我糊涂了,大哥是要调任别县县令了,咱到了任上再喝不迟岂能喝酒误了上任。”张飞也反应过来,连忙认错。 因为他们眼下,是在涿郡郡治涿县接到的任命和旨意,涿县是刘备和张飞的老家,过去一个月,他们就是在涿县保境安民、击退小股前来袭扰的张纯麾下劫掠贼兵。 而朝廷现在是任刘备为良乡县令,良乡在涿县西北,也是涿郡最北面的边境县份,因此他们要即日就赶路上任。 张飞和简雍一边收拾整顿人马和行礼,刘备就在一边拆看任命文书和李素的信件。 看到后面,刘备微微一喜,招呼道“翼德好消息总算也没让你白跟我三年,拿去看吧授你为良乡县尉,秩三百石。” 张飞正在召集人马,闻言大喜,连忙凑过来看“俺也算官了其实跟着大哥都一样。这,二哥是个什么官” 刘备“云长暂时还没有授官,毕竟他留在京师,暗中保护伯雅,不比你跟我回乡、组织乡勇抗贼。不过日后但凡有差事,有机会立功,迟早会授官的。” 这多不好意思啊张飞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刘备瞥了他一眼,虽然张飞没说出口,但自家兄弟,刘备太了解他了,连忙出言安慰“放心吧,有伯雅在京城,只要有差事,云长定然有机会立功。 伯雅这人,太能来事了,你这县尉,其实也没多少抗贼的功绩闻于朝廷。是他托人使了三百万,把其中功绩酌情猜测增补,也就顺水推舟了。云长那边,只要逮住机会也如此操作,岂有不谐之理” 刘备说完,拍拍张飞的肩膀,以示鼓励,然后就把李素的私信放在油灯上烧了。 因为信上李素还说了花了八百万给他弄“特赦”的事儿。这事儿需要保密,不能让当事人以外的知道,所以送来的路上,信还用火漆蜡油封好的,刘备拆开前也检查过,不会有外人偷看。 所以,刘备看完信之后,心中其实已经知道“皇帝特赦他不用给钱”的真相是什么,也知道李素其实花了更多。也知道这事儿有刘虞帮忙,因为涉及到刘虞的清名,才更要保密。 知情之后,刘备还非常豁达,依然觉得“以后伯雅需要多少钱给他就是了,没必要问具体用途”。这些钱都是问不清楚的,只有充分信任,才能收获汉高祖之于陈平的奇效。 李素在信中,还假托“从朝廷打探到的消息”,说陛下很有可能不日即将设立州牧、并以刘虞为幽州牧,关照刘备这些日子多跟刘虞故吏搞好关系、多表现自己,争取立功。 这些话,当然是李素通过他的先知编造的,实际上朝廷现在还没流露出这样的风声呢。连推动“废史立牧”的正主刘焉,心里也都还没底。 但是,李素写在了密信里,刘备却是深信不疑,真当他是在京师打探到的内幕消息 李素连骗取陛下的特赦恩旨这种逆天难度的事情,都能因势利导、与刘焉、刘虞相互利用,假借两位九卿级别的大佬机缘巧合一起推动。 相比之下,打听点朝廷内幕机密,很难么 以李素现在在刘备心中积累的信用值,李素哪怕说出再劲爆十倍的内幕,估计刘备也会无条件相信的。 如此一来,李素虽然不在刘备身边,不能帮他就具体军事问题出谋划策,但却反而更能提供更多的政治远见。 在幽州官场上,该靠拢谁、与谁交好、与谁合作立功,李素假托一个情报来源,就正确引导控制了刘备。 这就是留在京师、假装近水楼台的好处。 张飞听说自己的县尉也花了钱时,还有些不乐意,嘟嘟囔囔吐槽了几句,说现在还不是慕此虚名的时候。有这三百万,还不如多招募两个曲的兵马、多造两个曲的兵器。 倒不是张飞没有官瘾,而是他也知道轻重缓急,在他看来,有个官职哪有手下多领几百个兵划算只要兵强马壮了,哪怕没有正式官职在身,不一样威风凛凛 刘备教育了他几句,说李素自然有他的运筹帷幄,只管信任便是,张飞这才住口,口嫌体直地去真香了。 反正刘备的教训,已经缓解了“关羽没官他先有官”的尴尬和不好意思。 不一会儿,两千人马点齐,刘备带着张飞赵云简雍,以及两家人的全部家眷、行李,便要出城,去北边的良乡上任。 两千人马出城,动静何等之大。 涿县是本郡郡治,所以涿郡太守韩卓,也亲自到城门口,给刘备送行。 刘备一见,连忙下马行礼。 当了良乡县令之后,韩卓就是刘备的顶头上司。 何况刘备这个孝廉,都是韩卓受刘虞所托举荐的,刘备当然要给足面子了。 在汉朝,别人举你孝廉,这是非常大的恩德。 袁绍家四世三公,之所以有那么多人脉,就因为那些门生故吏都是袁绍的爷爷和叔叔们举孝廉举上去的,对方做官做大了依然要报袁家的恩。 “怎敢劳府君亲自送行府君恩德,备没齿难忘。”刘备趋步上前陪话。 韩卓倒是不居功,他毕竟也是被恩主刘虞吩咐,才这么干的,所以说话姿态很是公事公办“不必多礼,某只是察举孝廉,官职是朝廷定的。你此番去良乡,担子却也不轻。本郡单都尉,上月初救援公綦稠阵亡,你也是知道的。 前几日,破贼校尉邹靖召集本郡、广阳、渔阳三郡都尉,沿?水巡防,务要先把张纯与乌桓叛军堵截在上谷境内,不至糜烂。本郡也没有别的兵马可调了,你到了良乡之后,务必小心” 战乱年代,手下有能打的将领,还是要笼络倚重的。韩卓也是因为涿郡兵马,之前遭遇了一些损失,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刘备拱手“府君放心,但有备在,定然堵死?水谷道,不使叛军复度燕山。” 第45章 我守居庸关,敌在八达岭 刘备一行大约两千人马,计有两百骑兵、一千八百步兵。护着官员家眷车队,出了涿县城门,逶迤往北而行。 走了大约五十多里地,队伍行到一处高坂,远望已见?水出现在在地平线上。 向西北望去,是绵延的燕山,?水便从燕山中蜿蜒流出。 正前方低洼之地,一座经典的边地小城,土墙围砌,略显残破,没有专门挖掘护城河,只有城北刚好临着?水。 这便是刘备要上任的良乡县了。 “玄德,怎地不走了坐久了车憋气,大军要是歇息,我便下来走走,正好在高处透透气。” 刘备背后一辆马车里,一个年近五旬的老者探出头来,声音嘶哑地问道。 刘备原本正在观察地形,闻声连忙回身“叔父小心,我扶你。” 说着,刘备就亲自上前搀扶。 看护家眷车队的赵云,原本赶在刘备前面出手,但是被刘备轻轻拂开了手臂。赵云也很有眼色,连忙收手,没有妨碍主公亲自尽孝。 另一边也有个年约25岁、比刘备稍微年少些的汉子,赶忙跳下马车,扶着老者另一支胳膊,口称“父亲小心。” 原来,这老者便是当年在刘备丧父之后、出钱赞助他上雒阳求学的叔父、刘元起。 旁边那个长相跟刘备相似,只是手臂没刘备长、耳朵没刘备大的年轻人,是他堂弟刘德然。 刘元起与刘德然父子,历史上此后再湮没无闻,估计就是在刘备逃难江湖、幽州被张纯洗劫的时候,遭了贼乱不幸吧。 但这一世,李素帮刘备提前检举了张纯,刘备不但可以保护家人,还做到了县令,一切已然不同了。 这刘德然的学问,比刘备确实古板些。但他跟刘备、公孙瓒是师兄弟,好歹也算卢植教出来的,如今活了下来,跟着堂兄一起做事,能力倒也跟简雍不相伯仲。 更难得是因为有同学兼堂弟这层身份,显然更受刘备信任。 老叔刘元起拄着拐,站在坡顶透了会儿气,叹道“唉,老夫在涿县住了大半辈子,也没想到还有搬家的一天。” 刘备连忙表态“使叔父流离,备之过也。好在良乡离涿县不过六十里,很快能习惯的。如今兵荒马乱,还是身边有兵马才安全。” 刘元起轻声一笑“说甚话来若非玄德募集义勇庇护乡邻,恐怕上月单都尉救援公綦稠战死之后,那几股来涿县洗劫的乌桓骑兵,便已经破城了吧 听说,你弃官庇护乡邻的义举,已经连天子都听闻了刚才一路上,德然他们可是没少和我说你如今的风光。” “若无叔父,我岂能负笈游学。一切都是应该的,无论做什么,都不足以报答叔父大恩。” 刘备又说了一堆感恩的话,虽然絮叨,却也发自肺腑。 最后还是刘元起让他住口别客气了,刘备才收住。 刘元起重新上车,咳嗽几声“不说这些了,只是,今日你我叔侄能有如此境遇、使你能忠孝两全、既庇护乡邻,又官位不降反升,可不能忘了你说的那位教你弃官求名之计的朋友。我们刘家人,受人援手,自当感恩。” 刘备敛容正色,对叔父许诺“那是自然,我待伯雅,与德然相若仿佛。若论见识计谋,更是视之亦师亦友。叔父教诲,铭感于心。” 刘备一路上跟叔父、堂弟说了些他跟李素的交情,很快到了县城门口。 良乡县如今没有县令,所以刘备也不用跟前任交接前县令在张纯之乱中殉国了。 县中留下的属官,职位最高的只有一个县丞,名叫齐靖,所以县里的情况就由他向刘备介绍了。 “卑职本县县丞齐靖,参见县令。玄德公大名闻于京师,能来良乡任职,实乃百姓之福。”齐靖老早就在城门外等候,一看到刘备就带着小吏、衙役们迎上来行礼。 刘备微微有些不习惯。 两个月前他还是县尉,而且当了两年多。所以他知道县尉、县丞这些属官,在县令面前是个什么姿态。 这齐县丞也太卑躬屈膝、谨小慎微了吧 “快快免礼,备初来乍到,还望诸位齐心协力、勤于王事,不必多礼。”刘备也是老收买人心了,当然知道如何与下属、群众打成一片。 “玄德公太谦了,昨日便听说公乃当今第一位得天子明诏、免予缴纳修宫钱便上任的良臣能吏。如此忠义著于四海的大德,能来我良乡,岂非阖城百姓、与有荣焉”齐靖坚持拱手作揖,还递上一碗清酒。 刘备有点不好意思,但是看这架势,自己不喝对方也不会收手,就连忙喝了。 一边喝,刘备内心其实也颇为得意,只不过他素来表情不写在脸上罢了没想到咱的事迹传播得那么快 刘备是带着军队行军来良乡的,所以走得比较慢,路上花了一整天。估计是有些路过的商旅、那种单骑快马赶路的商人,比他先到了,就把大新闻传播开来。 照这个趋势,十天之内,周边数郡肯定都知道他不交修宫钱的美名了,一个月内传遍幽州也不是不可能。 对于未来做事,方便不少啊 另一边,齐靖又带着县中属吏,继续给张飞、简雍、赵云也一一倒酒。 赵云其实还没任何官方的官职,他的曲军侯是刘备自封的。只是赵云保护刘备家眷有功,刘备重视他,赏赐了一套打磨亮堂的鱼鳞铁甲,还带明晃晃的护心镜当时明光铠还未成熟。 县中属官看他甲胄鲜明,才以为他跟张飞一样都是有品秩的武官,还暗暗感慨刘县令的兵马真是装备精良。 他们却不知道,这些装备、马匹中相当一部分,都是当初张纯问甄家定的货,结果因为案发太快,没来得及提货,便宜了刘备。 双方一番交接后,刘备也赚足了面子,便并辔而行,引至县衙。 一路上,刘备也向齐靖问些本县最近的战况、上官有何布防要求,齐靖都一一作答 “好教刘公得知,本县防区,目前由本州破虏校尉邹靖统辖。邹校尉节制本郡本县、广阳郡昌平县、渔阳郡渔阳县,沿燕山布防。 要求三县驻军各自堵截防守燕山隘口,不使张纯叛军窜入三郡腹地。若遇叛军强攻,三县驻军也要守望相助。另外两郡的友军,分别由广阳都尉焦触、渔阳都尉张南统辖,都隶属于邹校尉。” 刘备毕竟是本地人,熟悉地理情况,所以大致梳理了一遍,就彻底搞明白了现状。 汉朝也是有修长城的,但因为汉朝时蓟县战略地位不是很重要,所以幽州境内的长城是单层的,不比后世明长城在京师附近有内外两道长城。 汉长城修在上谷、代郡与乌桓之间的边境上,相当于后世的张家口一代,等于明朝时的外长城。 而蓟县西北的燕山山区,明长城有居庸关、八达岭,而汉朝就只是原始的山林。但这片山区本身地形也是比较险峻的,能够起到一定阻挡大军的作用。 加上这一代是上谷、涿、广阳、渔阳四郡的交界处,所以管理起来权属复杂。大军要翻越燕山,只能选择沿着?水河谷行军。除此之外其他山路都得轻装弃马,也不能带粮草辎重。 因此防守的关键,就是堵住?水河谷 恰好?水有三条支流,分别流经涿郡的良乡县这条支流就是后世京郊房山的永定河。 另外两条支流,则是流经广阳郡的昌平县、渔阳郡的渔阳县密云,三股支流最后在雍奴县津门武清合流,注入渤海。 堵住永定河流出燕山的三个河谷出口,就堵死了张纯大军蔓延的路。暂时把张纯困死在上谷郡,以及与上谷郡接壤的代郡东部、渔阳郡西北部。让张纯只能控制相当于两个郡的地盘,无法掠夺吸取更多物资。相当于后世居庸关以外、张家口以内,都是张纯的地盘,汉朝时这一代还是游牧草原为主,是内附乌桓人的牧区 在朝廷集结足够兵力反攻之前,这是相持阶段最稳妥的战法。 被张纯诱惑的那些乌桓兵,说到底也不是真心支持张纯,他们只是没钱发之后,遇到张纯许诺他们可以随便抢劫,才跟着张纯干的。所以只要堵住,不给他们“可抢资源”,乌桓人渐渐就会跟张纯离心离德,生出内部矛盾来。 而这三条要防守的永定河谷当中,刘备要防守的这条,是相对比较难走的,威胁应该也轻一些。 路况最好、最容易成为张纯主攻方向的,应该还是蓟县正面的昌平道历史也证明了,后来在这条道上修了居庸关和八达岭,可见这是防守的最重点。 只不过,一个多月前,张纯击杀护乌桓校尉公綦稠时,就是在那一代猝然发难的,以至于朝廷军队目前也没有完全控制昌平道 昌平道南口的居庸关地区,现在在邹靖和焦触的控制下,但北口的八达岭,目前被张纯的部将占领了,也在八达岭设置了营寨。 刘备把县中的情况全部摸清之后,就决定立刻着手展开布防。 他首先问齐靖“邹校尉既要我等守卫?水河谷,此处可有之前朝廷军马留下的营寨、关隘等设施” 齐靖“县城往北15里,燕山山口处,有一座当年单都尉战死前留下的营寨,只是已经被火烧过一遍,非常残破,需要休憩。关隘是没有的。” 刘备点点头,吩咐张飞“翼德,你先点起一千人马,随我去单都尉留下的旧寨遗址看看,剩下一半人马且留守县城。所需军粮,我自会从县城给你送去。” 张飞二话不说,就带兵出发了。 刘备到了地方,看到的是满地残破的营寨,看起来修缮也要花费不少钱粮。 他又登高而望,观察山势,思忖良久之后,眉头一皱,问跟随而来的齐靖 “这里沿着燕山,一贯都没有设烽火台么那还如何协防三县河口张纯大军集中扑击其中一处河谷时,难道另外两处谷口的援兵,还要等快马通传军情那起码得多耽误几个时辰。” 刘备一眼就看出,这儿虽然没有长城,但修几个烽火台也好啊。 齐靖苦着脸“单都尉战死前,本县官库的钱粮已经竭泽而渔,全部供给军需了,邻县情况也差不多,实在是修不起,就这么凑合着防守吧。” 第46章 虚实之法 “战局紧迫,烽火台是必须修的。钱粮不足,我会先行想办法,修好之后再问州郡要钱。” 刘备也知道战时地方都被打烂了,缺钱是肯定的。 但他也算有点军事素养,加上三年前他就是在涿郡本地跟黄巾军战斗过,所以对于地利的妙用理解非常透彻。 这也是刘备天生比张纯有优势的地方。古代地理学不发达,外地人初来乍到领兵,肯定不如在当地住了几十年的地头蛇。 而州郡官员之所以不肯牙缝里挤钱拨款,也跟他们不了解地利有关州郡官员都是外地来的,好多任职都不到两三年。他们也没有充分认识花钱在燕山沿线设置烽火台的性价比。 东汉对于地方官员任命有“三互法”,河北管得比较严,很多州郡两级官员都是外地人。刘备之所以这次能回老家当官,一方面是因为他还只是县令,级别太低。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是朝廷目前树立的“弃官保卫家乡”的正面典型,所以可以放宽一点。但这种法外开恩,最多也就让他将来做到郡守一级。 在汉灵帝死前,按朝廷法度,刘备是不可能在幽州升到“副州级”的。就算允许,短短两年多他也不可能升那么快 李素不在身边,刘备没有别的挂可以开。他能够比历史同期做得更好的,无非两点 首先李素走之前,包括后来写信通讯中,给他提供的那些大局观。 其次,便是刘备超越其他官员的“本地人”理解优势。 县丞齐靖也是外地人,对刘备这么热心修烽火台,也是不太理解,他苦口婆心最后劝道“刘公,要是真垫了这钱,州郡那边最后肯定是要不回来的,这就等于是你自己出了。” 刘备斩钉截铁道“尽人事,听天命吧,就算真要不回来,也不能拿弟兄们的性命、乡亲们的安妥冒险。你先算算,大致需要多少,我看看垫不垫得起。” 齐靖这方面倒还利落,很快粗略算了一笔“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修城是最繁重的劳役,动用民夫每日每人约需粟一斗,寻常年份也要三十钱,如今战乱,粮价上涨,没五十钱是不够的。另外所需木料、工具,全部相加,每日花费也跟民夫工费仿佛。 在山上修一座两三丈高的夯土烽火台、上立木楼,总的要征调数百民夫,劳作七八日。算下来,征调所需不下十万钱,材料器具也要十万钱,修成后约能藏兵二三十人。此处到昌平道口,大约六十里地,山上要烽烟相望,至少得修三座,才能确保传递军情。” 难怪古代筑城是最费钱的工程,修个长城能把秦始皇都给修穷了。 夯土基台加木楼,都要二十万钱修个台,三座就是六十万钱。 要是用砖石,价钱起码再翻几倍。 幸好,八百万的县令都买了,六十万修几个通讯工事还是修得起的。 刘备一咬牙,就吩咐齐靖立刻去找县中商人募集材料。 至于民夫,还是让手下的士兵客串吧,大不了给参加重劳役的士兵口粮提升到一斗反正他们本来闲着也是要吃军粮的。 刘备手头,如今还有五百万的闲钱,是昨天李素的密信里跟他说的李素在雒阳赚了大钱后,又雒阳的甄家商号管事张亮那里存了五百万,记在甄家商号账目上,让张亮给他爹写家书时,说明这事儿,然后在中山这边给刘备支取。 所以,就相当于李素直接拿甄家人当异地存款的银行来使。 汉末当然不存在钱庄、票号,连任何异地汇款的雏形都没有。只能是关系非常好的合作者,靠信赖操作。也没有“飞钱”、“银票”之类的信物,全靠熟人之间熟悉笔迹、查验密信的火漆印章。 刘备在信中初见这操作时,也觉得很新奇,但随后就发现这招太好用了。 只要以后李素那边结余比较多、而刘备手头紧时,甚至可以直接找无极这边的甄家本家透支,李素再在雒阳那边存进去,还省去了往返搬运钱财。 烽火台至少要七八天的赶工才能投入使用。 所以,把工程部署下去之后,刘备便吩咐选擅射之士三队,每队各二十人,到时候驻守这三处烽火台。 另外,他让张飞驻守永定河口的大营,而把赵云单独调出来,拨给他一队一百人的骑兵,胡汉参半,都是精锐擅射之士,让他驻扎在三座烽火台的当中那座,以机动驰援。 万一张纯派出小股斥候翻山越岭探路、要攻打烽火台,赵云的人也能居中快速支援。刘备给他的任务,就是对付那些几百人以下规模的敌军侦察部队。 做完这些部署后,刘备就带着几十骑亲兵,去了一趟昌平县,拜见负责围困战役的主将、破虏校尉邹靖,汇报一下他的部署。 钱花了,不能白花,得让领导知道你多尽心尽力,对吧 要是后续张纯没有偷度,也没有紧急奇袭,不需要三个隘口的守军快速反应协防,那刘备这些“以备不虞”的烽火台,从结果上来说可就白修了。 为了防止白修,哪怕没用上,也要先表个功露个脸。 四月十二这天,大约烽火台修建过半,刘备就赶到了昌平。 邹靖也并非驻守在昌平县城中,而是前出到后世居庸关一带的山口,当道扎营。当然,如今并不存在内长城和居庸关,只是一个比较险要的山口。 “玄德,数年不见,你颇有长进啊。”邹靖一见到他,就很熟络的样子,一副对门生故吏的态度。 刘备态度谦逊“能再在恩公麾下效命,备之幸也。敢不竭股肱之力,杀贼报国。” 原来,刘备三年前组织乡勇参与讨伐幽州黄巾时,邹靖就已经是本州的破虏校尉了,当时刘备还是白身,跟着邹靖打完仗才升到县尉。 所以这是老领导了。 叙过数年别来之情、还给邹靖送了一份值二十万钱的私礼,刘备才聊起他的部署,介绍了他修烽火台的方案和好处。 邹靖听了,连连嘉许,也颇感刘备很了解当地的地利,但钱粮不足没法推广。 “玄德,你虽然官职卑微,好歹是一县之令,可以调集本地民夫钱粮。我等只是军职,刺史郡守不拨钱粮,筑城是不可能的。不过,你既然修了,可以先试试,若果真有用,也好向刺史谏言。” 邹靖话里话外,似乎对刺史陶谦也不大尊敬。 他当年的校尉,是前任刺史郭勋提拔的,只不过郭勋被黄巾军杀了。所以陶谦对邹靖没有任何提拔之恩,这三年里他原本是什么官现在还是什么官。 邹靖也觊觎过公綦稠的位置,想调动一下,陶谦也没搭理。 叙旧之后,刘备也就暂时返回良乡驻守。他和邹靖并没能闲暇多久,因为张纯的骚扰很快就来了。第一次骚扰,甚至是在刘备的烽火台修完之前三天发生的,当时烽火台都还没派上用场。 张纯并没有采取长期、大举围攻的持久战姿态,而是经常一沾即走。 刘备一开始有些不适应,渔阳县那边的张南张都尉也不适应。 但双方各有死伤,尤其是刘备这边,刘备占据地利,从没让张纯找到过好处,杀伤交换比至少在五倍以上。 打着打着,刘备也大致摸清了张纯的策略敌军之所以这么干,跟张纯手下的骑兵比例较高,是有很大关系的。 因为三条河道山谷的汉军守军,都是没有城池关隘的,只有简单的营寨。骑兵不能攻城,但是攻打简陋的营寨还是不比步兵差的。 至于拒马、鹿角之类的营寨工事,并不是让骑兵直接冲上去撞死的,最多只是拖延一下骑兵的节奏和速度,让骑兵丧失冲击力。 张纯骑兵多,乌桓人多,他就指望发挥战略机动优势,调动守军,所以经常渔阳谷打一下、良乡谷打一下,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有些看起来是佯攻的,佯着佯着攻势就忽然变猛。 有些看起来一开始攻势很猛、被攻打的谷口守军都紧急请求援军了,结果援军赶到时敌人已经跑了,援军大多数是步卒,就被张纯调动得很是疲惫,怨声载道。 偏偏还不能大意,因为大家都知道,守军如果把七八千人马全部拧成一股绳、拒守其中任何一个谷口,死守,张纯全力进攻也是突破不了的。 这样的地形,哪怕是攻打营寨,你没五倍以上兵力根本攻不破。 怕就怕虚久了之后实一次,如果张纯真集中全部兵力攻打其中一处、而另外两处救兵不到,那么猛攻一天还是能突破的。 “良乡到昌平,直线就有六十里,实际上行军增援还要绕一绕,绕过笔架山,路程就上百里了。昌平到渔阳还有七八十里。咱都是步军为主,张纯这样前一天打渔阳道、后一天打良乡道,普通士卒靠两条腿跑都跑死了,这也不是办法,久了肯定要士气低落。” 又一天仗打完,刘备跟张飞在寨中烤着肉温着酒,就觉得邹靖等人的稳固防御策略有些不太行。 论杀伤比,汉军确实比叛军好得多,一个人起码换三四个,但关键是杀伤的绝对人数不多。可汉军这边,粮草、体力和士气的整体消耗,却是非常巨大。 “大哥,要不咱过几日,索性就虚张声势,在咱的营寨里多立旗帜,把邹校尉焦都尉张都尉的旗都立起来远远骗骗张纯也好让他以为咱这儿始终有大军驻守,也免得他来骚扰了,让他直接知难而退吧”张飞干了一瓮酒,如是建议道。 第47章 子龙!你抢我人头! “多立旗帜虚张声势让张纯直接放弃良乡谷口这条骚扰路线” 刘备乍一听这建议,觉得倒也有几分可行性。 关键是目前张纯的疲敌之法确实不能不解,别看眼下汉军杀伤交换比很占优。但论全军的体能和士气下降速度,汉军明显比叛军衰竭快得多,不采取措施,再过五六天,就有可能崩。 但张飞的具体操作,还是略显稚嫩粗疏。 刘备想了想“光虚立旗帜是不够的,还得跟其他兵法配合用明日起,你和子龙带着全部骑兵,往西北移囤,到张都尉的渔阳营附近,埋伏预备增援。 张纯的斥候第一次看到我们这儿旗号林立,说不定就会试探主攻最远的渔阳谷,调动我军。如果真如此,你和子龙千万要沉住气,先等张都尉、邹校尉与敌军生力厮杀。 待敌军力竭退却,你与子龙再奋勇杀出,力争多亲手击杀些贼军,让贼军认出你们,但千万不要自报名号。而且不可恋战,占点便宜就走” 刘备追求的,便是先引诱叛军踢到铁板,等叛军中计后,再诱导他们误以为“假装渔阳空虚是汉军的计策,实际上汉军主力都在这儿,真正空虚的是良乡”,让叛军主力不停变更主攻方向,疲于奔命。 这种招数不能多用,多用肯定无效。但因为之前官军一直是堂堂正正地打,偶尔第一次用,估计可以占一笔便宜。 而且,要故意让敌军误判,也有条件,那就是军中得有可以先身士卒、杀敌勇猛的战将,要杀得敌军断后的部队能一眼认出你来,产生“原来刘备手下大将都在渔阳这边,我们果然中计了”的认知。 而焦触、张南麾下并没有这样万人敌的猛将,所以他们模仿不了刘备这一招。 张飞眼珠子瞎转了一会儿,终于心领神会,知道该怎么做了。 如今的张飞,在兵法上还是很质朴的,只能是大哥拨一拨动一动,慢慢领悟积攒经验了。 第二天,刘备这边大营就竖起了很多额外的旗帜,甚至还扎了一些草人套上废弃的破衣服,放在寨墙边的望楼上,远远看去似乎人多势众,比往常多出了很多兵马驻守。 叛军的斥候稍微接触之后,果然就走了,一整天都没有大规模的进攻。 第三天也是如此,让已经跑得很疲惫了的汉军步兵大部队,得到了两天难得的休息。 第四天时,自以为摸清了情况的叛军,似乎是沉不住气了。张纯不愿再让汉军恢复体能、士气,否则之前的“疲敌战术”就白疲了。 于是张纯便集中了超过万人的主攻兵力,以及同样多的预备队,猛攻离刘备这边良乡营最远的渔阳营。 张纯当然还有更多的兵马,但?水河谷展开不了太多兵力,会打成添油战术,所以只能投入这么多。 渔阳营的都尉张南,被打得焦头烂额这次叛军不是打着佯攻调动汉军的心态而来的,而是真的以为汉军主力南移、北边的渔阳营空虚,所以想一鼓作气突破。 渔阳营的三四千兵马据营死守,占据地利拼命反击,依然半天之内就战死了数百人、负伤上千人。这种伤亡比要是在野战中,部队早就崩溃了。幸好是当道扎营后方稳固,才死撑了下来。 渔阳这边因为没有烽火台传讯,援兵来得也就慢些。从清晨打到申时下午4点,邹靖的昌平兵才过来增援,两军合力又死战半个时辰,堪堪击退张纯。 ?水在渔阳谷口有一处洼地小湖,大约便是后世密云水库的选址,双方几千具尸体堆在岸边,湖水尽赤。 叛军一方也战死了将近三千人,不过张纯本来就是毫无人性强拉壮丁的,对他而言兵源还好补充,只要能为损失找到借口、忽悠住低智商的乌桓人的士气,就不怕。 张南和邹靖都被打得有点怀疑人生了张纯不是还打算保存实力滚雪球越滚越大的么他手下的乌桓人也是为了求财劫掠而来的,不是为了拼命,怎么变得敢这样打消耗战了 张纯兵马力竭退却时,刘备派来增援的张飞和赵云,才假装“刚刚赶到”他们是刘备“仗义”派来的编外人马,理论上要跑超过150里路才能赶到,所以张南和邹靖也不好怪他们摘桃子打顺风仗时才出现。 人家肯赶来增援就不错了。 “打探军情的斥候真是废物居然说汉军主力都在良乡谷埋伏想诱歼我军明明主力还在渔阳这边回去把散播假军情的斥候都痛责五十鞭” 退兵路上,带着千余从骑亲自断后的张纯,一路就在马背上骂骂咧咧,今天这一硬仗,对他在乌桓人心中的威望和信用度,着实有些打击。 他曾经的主簿、如今的随军参军许艺,也骑着马疲惫地跟在他身边,劝道“主公,要不明日改打良乡” “蠢物明日再打,说不定敌军就虚则实之,又调回去了要打也得今晚偷偷翻山劫营,就算担心夜间不能视物,最晚也不能晚过明晨佛晓罢了,先从长计议吧。” 张纯批了几句参军,深觉身边人才匮乏,参谋都不靠谱。 也没办法,从文职主簿转职来的参军,能懂多少兵法常识 只能靠武将和兵力硬堆了。 张纯正在郁闷思索,忽然背后就传来喊杀声,让他颇为意外。 “汉军骑兵少,居然敢追击” 他回头望去,如今已经是黄昏时分,天色渐暗。成百上千的战马奔腾,带起征尘,让人看不分明敌军兵力多少。 张纯之前跟邹靖交手,还没遇到过汉军大股骑兵追击。汉军机动不足都是打防御战,乌桓兵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些日子下来早就松懈了。 稍微看了几秒,张纯微微有些头皮发麻,心虚吩咐“让卑骨嘟带本部骑兵断后,我们先撤”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反正本来就是要撤军的,让弃子稍微牵制一下,以其余乌桓骑兵的速度优势,肯定能拉开距离。 关键是天也快黑了,天黑之后汉军就没法追击了。要是恋战跟汉军纠缠到彻底天黑,还不知会遇到什么阴谋呢。 先稳一手最重要 卑骨嘟是附近一个小部落的乌桓头人,如今被张纯授予别部司马之职,统领一千名乌桓骑兵,但这些天血战下来,也就剩七八百人。 乌桓人智商比汉人略低,长官军令他就耿直执行了,回身向张飞赵云杀来。 两军先锋对向冲刺,张飞一身黑铁打造的鱼鳞玄甲,腋下挟蛇矛冲在最前,组成了锥形阵势的锥尖部位,与敌相距数十步时,张飞忍不住大喝一声“我乃渔阳都尉张南帐下司马张北,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出兵前刘备其实是关照过张飞“实则虚之”,交战不许自报名号,要等敌军自行认出他来,那样计策的后续诱敌效果才最好。 但张飞这厮,真到了热血上头的战场上,习惯的力量哪里忍得住大哥不让自报家门,他灵机一动编造一个假身份,也要大吼一嗓子。 不吼不舒服斯基,这是写到张飞基因里的习惯。 对面最前头的一排乌桓骑兵,相距已经不到二十步,闻吼瞬间脑瓜子“嗡”了几秒,眼前金星未散,就被张飞接连挑落五六人,叛军登时气势一窒。 连带着张飞背后的亲兵,也因为对大吼的抗性更高、一贯有心理准备,所以大多顺利把遇到的第一个敌骑挑落马下。 汉军打出波30比0,瞬间把叛军士气打掉一截除了张飞亲自刺杀的那五六个,其余都是被张飞的范围晕眩短暂晕住、亲兵补枪的。 随后两军彻底撞在一起,堵在谷口绞肉厮杀起来。张飞大呼酣战,双方的伤亡都很快开始上升。 只是刘备军中马少,骑兵本来就是挑选出来的精锐,而对面的敌军已经是打了一整天、体力士气都快衰竭了,所以总的来说,交换比轻松达到了一个能换七八个的程度。 半盏茶工夫的激烈厮杀,汉军骑兵死伤了十几个,乌桓兵伤亡已然过百。 “贼将可敢与我渔阳张北决一死战”张飞虎吼连连,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但也让敌军司马卑骨嘟不敢轻易交锋,反而指挥左右主力团团往张飞的方向围裹上来,一时有些胶着。 “那才是叛军的将领吧你们跟我来。” 赵云在远处,觑冷连珠数箭射死几个敌军骑兵,很快注意到了躲在后面指挥围攻张飞的卑骨嘟。 如今刘备帐下的骑兵一贯分为两股,胡汉各半。张飞带领的都是汉人骑兵,甲胄也高级一些,但只擅近战不太会骑射。赵云手下七八十人,都是乌桓突骑,配合少数汉人射手,轻甲劲弓、近战只配弯刀,只有赵云本人能够驾驭长枪。 来之前,刘备吩咐过不能自报姓名,赵云忠实执行了命令,他甚至在自己明晃晃的铠甲外面,还特地罩了一件破斗篷,免得一眼就被人注意到。 此刻他带着人始终在旁边迂回冷箭,混乱中也就没人注意到他。 “所有人,跟着我从河谷最左边迂回,看到那个指挥围攻张县尉的了么冲进射程后,你们所有人对着那个方向乱射” 赵云说着,把弓搭在鞍上,抄起坐了一盏茶时间冷板凳的长枪,瞅冷子就猫低身子冲刺了上去。 “噗嗤噗嗤”几声低调地轻响,不知不觉就在卑骨嘟侧翼撕开一个口子。 卑骨嘟莫名其妙觉得身侧一股寒意,回过神来,才发现居然另一队很低调的汉军骑兵,居然已经杀到他几十步之内了。 “怎么回事这些汉人怎得跟我们乌桓人的战法如此相似张将军起兵,不是全幽州的乌桓兵都已经跟着张将军走了么汉军中怎么还有这些卖乌求荣的乌桓奸” 可惜,他刚动完这些念头,抄起弯刀想要抵御,赵云已经一箭射来,从卑骨嘟脸上贯目而入、贯耳而出。 “南匈奴左贤王于夫罗,奉天子明诏,来幽州剿灭叛军啦匈奴精骑万骑随后就到兄弟们杀啊” 赵云看敌将坠马,连忙按主公之前的吩咐瞎喊一通乱敌军心。 “什么难怪敌军中那么多骑射之士,是汉人皇帝调了别的胡兵来剿我们了”没文化的乌桓兵瞬间人人自危,士气彻底崩溃。 第48章 可惜队友不给力(五千多字大章,刘备支线结束) 如今在幽州前线统兵御贼的其余诸将,都不知道朝廷会调遣南匈奴佣兵来协防乌桓。 充其量只是隐隐约约知道朝廷要异地换防制止糜烂。 而刘备,是当初跟着李素一起,在大将军何进府上,听袁绍运筹过调南匈奴兵的军机细节的。 只是刘备很信任李素,李素说袁绍的计划不靠谱、朝廷征兵不给钱有可能导致南匈奴内部哗变,刘备就几乎彻底相信了。 刘备就想有枣没枣打一竿,这才如此吩咐赵云。否则,将来南匈奴要是真的自顾不暇,消息传到幽州,那这张牌不用也是浪费了,威慑力是有保质期的。 将来于夫罗如果知道自己的威名,只是被刘备用来在这种小战役中吓一吓敌军、捞一笔区区斩首数百级、缴获战马数百匹的的收益,不知会作何感想。 不管怎么说,赵云带的乌桓骑兵确实和南匈奴的比较像,都是骑射流的,临近黄昏敌军本来就看不清,又赶上断后将领被赵云射杀,种种因素综合作用,卑骨嘟的人马算是彻底崩了。 张飞赵云一顿猛追,斩杀首级数百级,缴获马匹多达五六百匹,他俩加起来,亲自杀敌过百,着实让溃兵们胆战心惊了一把,把张飞和赵云的形象深深印在脑中,犹如鬼魅挥之不去。 “张县尉,不能再追了,天黑了,我军人少伤亡也不少,回头吧”追杀了十几里后,赵云冲上前,拉住热血上头的张飞缰绳,总算把张飞拉住。 回头计点人马,己方也折损了足足七八十人,至少三十人战死,大约五十人受伤,实在是不能再追了。 刘备起家一共就两百骑兵,再打下去种子部队都打光了。 “是俺冲动了,收兵。”张飞有些惭愧,一想到大哥的家底被他败了不少,虽然是大胜,也着实应该吸取教训,下次不能追这么莽了。 回渔阳营路上,没走多远,张南和邹靖这才领着人马出来接应。 双方会师,张南的第一反应原本是想感谢救援,但看着张飞缴获了那么多马匹,又没有分赃的意思,他的心情也开始怨念起来。 原本还没往“刘备的人是故意等我们血战到双方精疲力竭再冲出来摘桃子”这个方向想,但看到战利品,顿时就提醒了他。 他们打的是防守战,而敌军攻营时,很多都是下马步战的,这就导致防守一方很难缴获马匹,只要敌军退兵,战死同伴的马匹都会带回去。乌桓人天生就是马背民族,一人控三马非常轻松。 自己死了一千多人,只缴获了不到一百匹马,张飞却缴获了五六百 “刘县令的人马,真是赶到得及时啊。邹校尉都打得力竭了,你们刚好赶到”张南还不敢以自己的名义不服,就把校尉邹靖的招牌抬出来。 “你”张飞几乎立刻就要发怒。 老子的战利品也是自己带着弟兄们杀出来的,你丫的有什么不服 “不可鲁莽啊,张南虽不算什么,邹校尉毕竟曾是主公恩主,给邹校尉一个面子吧。”赵云谨慎,连忙在旁边低声苦劝。 张飞这才冷静,一想也是,毕竟刘关张当年都在邹靖手下讨过黄巾,张飞自己也挺感激邹靖的。 于是他才各退一步,分了两百匹战马,姿态大方地让邹靖分配战利,他自己只带着三四百匹回去找刘备请赏。 邹靖自己留下一百匹,分了一百匹给张南的渔阳营,这事儿才算摆平。张飞冷静下来其实也是有点情商的,知道把人情留给上司邹靖去做。 至于张南,跟刘备是互不统属的友军,干嘛拿自己的好处去费力笼络那些渔阳人。 张南愤愤不平,但被邹靖压着,只好认了苦差事。 邹靖很满意地收了礼物,自然也会收下卑骨嘟的首级,以及张飞等人斩获的其他敌军首级,全部让随军书记核验登记用印,表示定然会及时送到刺史陶谦那儿表功。 张飞赵云这才领兵回去。 “蠢物于夫罗怎么可能来这么快一群废物这都能被骗。” “从没听说过张南帐下有个叫张北的,你们还不把那俩汉将好好描述一番” 张纯收兵之后,当晚就郁闷了,一番拷问败兵,很快就总结出刚才追杀他的哪是什么渔阳营的骑将分明就是刘备手下的张飞,以及另一个不知道名字、但也在战场上见过几次的银甲猛将。 果然良乡营那边的才是疑兵连良乡营的主力精锐都调到渔阳营这边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而且赵云喊出的“于夫罗来援”,也确实让他生出了更多危机感。 他之所以急着攻破燕山防线、杀进蓟县,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蓟县为幽州州治,财富丰足,可以狠狠掠夺。另一方面,也是怕朝廷调遣的其他种族胡兵换防到位,再也没机会。 这番疑兵,终于让他心性大乱,彻底急了。 “等渔阳的兵马回防良乡,今天的损失就白死了,立刻快马通知驻在沮阳的难峭王,让他今晚就出兵攻打良乡谷、最晚明日佛晓杀到刘备营寨我们兵多分散,骑兵转椅又快,刘备的人一夜肯定来不及回防的” 参军许艺谏道“会不会太快了往常大军出兵,都要斥候缓缓搜索,燕山之中,险要处甚多,若是不严密排查,沿谷进兵被刘备埋伏如何是好” 张纯“来不及了我军死伤数千才确认敌军主力全在渔阳,慢慢哨探只会延误战机他们都没有人马回援,怕什么伏兵” 他的军令很快得到执行,当晚戌时快马信使就把消息送到了燕山防线南侧的沮阳县。那儿正驻扎着张纯的同伙、乌桓难峭王。 张纯的联络人阎柔,亲口费尽唇舌跟难峭王讲兵法、说战机,乌桓难峭王才将信将疑,点起本不数千骑兵,又准备了数千预备队。吩咐今夜士兵早起,三更造反四更上路,五更到良乡谷南侧劫营。 时间仓促,又是夜行军,沿途斥候搜索只能免了。 刘备的两千人马,这几天也是昼伏夜出,生物钟早就倒过来了,凌晨四五点精神正好着呢。 刘备派走的只有两百骑兵,剩下的步兵主力一个都没动,状态保持得非常好。 只是张飞赵云打得太生猛,黄昏时视线也不好,才导致敌军败退时不知追兵多少,误以为刘备把大多数人都派出去了。 “宁可敌军不来,不可我军无备。”刘备坐在帐中,缓缓饮酒提神,心中戒备。 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晚他终于没有白等。 “敌袭,举火弩箭齐发” 随着营前呐喊四起,刘备迅速跑出帐去,登楼观敌指挥。 营寨守备很是严密,还架设了一些弩,对着谷口来路。无论白天黑夜,遇到敌袭就无脑先朝着预设方向放箭,总能压制住敌人一波。 “这叫营中空虚毫无准备张纯骗我”领兵而来的乌桓难峭王立刻就是心脏猛烈一收缩,瞬间有不好的预感。 佛晓劫营,遇到敌人早就有准备,不管敌人多少,这事儿本身对士气打击就太大了。 “大王,快看东北方向有火” 难峭王顺着亲兵的指点望去“该死这是汉军的烽火台,我记得这里没有长城才对” 但来都来了,不莽一波就走也不甘心,难峭王指挥部队奋力扑营,几次被刘备乱箭射回,伤亡无数。虽然也杀伤了不少汉兵,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汉兵兵力充足,不是消耗战能奏效的。 士气一泄,自以为中计,想保存实力的难峭王这便起了退心。 “罢了,且战且走,所幸死伤不多,就当白跑一趟吧。”难峭王果断吩咐退兵。 乌桓兵伤亡千余,缓缓有序退去。 然而他们刚退不久,就听到前方来路上,有隐约沉闷的轰隆声其实刚才交战时就已经有了,只是喊杀声太响掩盖了其余。 “大王,来路谷口被上千棵伐倒滚落的大木垒断了我军被砸死百余人” “不好真的中埋伏了”难峭王身边的人都慌了起来。 “不要焦躁乱军心者斩”难峭王知道情况危急,抽出刀来二话不说就把身边一个乱喊乱军心的人斩了,慑住其余,这才果断吩咐,“汉军鬼鬼祟祟,只敢以弓弩接战,人数不会太多不敢跟我们硬战只是道路垒断,下马搬开木料便是” 可惜,黎明中部队本来就很难驾驭,山头埋伏滚木的汉兵举火呐喊,后面良乡营也有架着枪盾和弓弩的追兵缓缓压迫出来,下马的乌桓兵很快就乱了。 大部分人都发现,只要弃马步行,往两边山坡上一钻,完全是可以逃脱的。既然如此,还舍己为人、冒死为后面的友军搬树干嘛 难峭王连杀好几个抗命的,也止不住队伍的乱跑。便在这时,又有人指着东北方,那里有一排火把靠近,也不知是不是被烽火台引来的快速反应援军。 难峭王只好长叹一声,也弃马沿着两旁山坡密林摸黑逃跑。 天彻底大亮之后,刘备带着人马出来打扫战场,发现被滚木垒断的山谷里,居然杂七杂八留下了一两千匹乌桓马,弯刀弓箭等兵器以及毛皮甲胄,更是不计其数。 这一票真是赚大了。 更难得的是,但愿能在张纯和乌桓土著蛮王之间,撕开更大的信任缺口。 邹靖当天就知道了刘备这边的大胜,只是不知道刘备具体缴获了多少战利。 刘备也很会做人,对外宣称又缴获了六百匹马,主动给老上司分了三百,其他同僚就没有了。 趁着胜利,刘备也进一步谏言,陈述张纯经此两败,肯定不敢再玩疲敌之术了。想明白之后的张纯,按说应该会集中兵力、不得不选择打正面战、消耗战,以路最宽阔的昌平谷为主攻方向。 毕竟,昌平谷是后世居庸关和八达岭所在,也说明这条谷是燕山三谷中最宽的。乌桓人被刘备埋伏垒木夺马后,对那些很窄的小路估计都有心理阴影了。 邹靖觉得挺有道理,便集中更多兵力防守正面昌平谷,又责备张南不肯自掏腰包造烽火台、导致相互援护迟缓。 可惜张南死要钱不肯亏本,也就破罐子破摔,混军饷但求无过。 朝廷输赢,凭什么让我拿出几十万钱甚至百万钱修烽火台你当人人都是刘备那种汉室宗亲、自带干粮也要效忠朝廷的傻货 老子当官混俸禄混军饷的 再说你邹校尉为什么不自掏腰包两百万,把咱所有人的单都买了 如是相持血战旬日,张纯在乌桓人中的威望,也随着几场败仗渐渐衰落,乌桓人一时不肯用命。 竟被邹靖和刘备结硬寨、打呆仗,沿着昌平谷缓缓反推,反而夺取了原本被张纯控制的昌平谷北口旧营,也就是后世的八达岭长城所在地。 八达岭是燕山在附近地区的制高点,地势比后世居庸关所在地都高,可以俯瞰昌平谷。 这附近的控制权,还是当年公綦稠被乌桓难峭王突然反水杀死时丢的,所以并不是邹靖的锅。 邹靖与刘备收付八达岭,等于是彻底绝了张纯短期内复度燕山的最佳道路。 这一功绩,绝对是可以表奏朝廷,另得升赏的,因为你属于帮忙解决公綦稠当年欠下的烂摊子。 “此处燕山旧隘落入我手,只等南匈奴援军抵达,我等便可出关居高临下、荡平张纯了要是张纯为我所斩,怎么也得封个侯吧就算没有乡侯,至少也得是个亭侯,实在不行关内侯也好啊。 玄德,你也算跟了我几年了,到时候,我表你迁蓟县县令、或再兼一郡都尉,不在话下呀” 邹靖登上八达岭,俯瞰着冀西北草原,心中豪气顿生。 蓟县县令和良乡县令虽然都是县令,但级别差不少,因为蓟县不但是广阳郡郡治,更是幽州州治、燕国故都,那是一州之地的首县,县令得值正千石,跟都尉平级。 可惜,他跟刘备正在意淫着,后方忽然传来一阵噩耗 一个从蓟县来的探马信使,神色慌张下马“禀校尉,得朝廷急报,南匈奴援军行至并、冀交界的河东郡时,忽传云中南匈奴发生内乱反叛,羌渠单于为叛贼弑杀。左贤王于夫罗五日前便已停滞不前,还请求朝廷另借兵马,助他回返云中郡平叛” “什么我这边都把燕山诸关夺回来,就等匈奴铁骑凭高视下、冲进上谷犁庭扫穴,朝廷的援军怎得这般不靠谱” 看来,幽州这边要变成隔着燕山相安无事的持久战了。没有新的足够改变力量对比的强大援军到来之前,什么都干不了了 邹靖手下这些步兵,把燕山沿线的关隘啃下来,是做得到的,但是追出隘口去追杀乌桓骑兵,那是想都别想啊。 他们连立数次战功,奈何队友不给力,只能待命待援。 刘备闻言,心中的震惊更是比邹靖更甚 “南匈奴居然真的是内部有叛贼,弑杀了愿为朝廷效力的羌渠单于连方式、理由,都跟伯雅当初预料的几乎一模一样真乃鬼神不测之机。 难怪伯雅前日信中,让我保存实力、持重而战,等候他和刘幽州带援军上任呢。” 原来,刘备跟张纯这边交战,已经陆续过了个把月了,这段时间里,李素也给他写来过几封信。 最近的一封信,也已经是半个多月前,当时南匈奴援军出发的消息才刚传来。李素在信中就给刘备打预防针,再次提醒他别对于夫罗抱太大期望。 那封信中还说,朝廷已经开始推进“废史立牧”了,陶谦的任期短则一个月,最长不会到两个月从李素写信的日子算起,全国首位州牧的人选也暗中定死了,就是大宗正刘虞。 但刘虞上任前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交接,他也知道不带援军单身赴任没什么威慑力,所以派了几名拟调到幽州任职的都尉、校尉,趁着上任之前,去徐扬之地招募一些天下精兵丹阳兵。 李素作为刘虞的属吏,也被内定了将来要从宗正府调到幽州任职。但眼下,他首先被派去辅佐刘虞麾下一名心腹都尉,名叫毋丘毅的,先去南下招募拣选丹阳兵,两个月内必回,到时候大家在幽州再聚首。 至于关羽,也被李素带着一起,跟毋丘毅一起先去招募丹阳兵援军。 刘备并不知道,历史上,跟着毋丘毅去招募丹阳兵这差事,其实是他自己接到的原本的历史上,刘备怒鞭督邮后,弃官逃亡江湖。后来在亡命到青州、徐州期间才听说张纯反了、他打督邮的事儿洗白了,他才赶上了个末班车,自荐跟着毋丘毅招募丹阳兵,算是为平叛张纯立了些外围边缘性的小功劳。 只是历史上,刘备在从丹阳回来的路上,路过青州时又赶上张纯的偏师搅乱青州、诱发青州黄巾军,刘备只好在青州下密就地抗击黄巾,被朝廷任命为下密丞。 没想到,这一世刘备倒是躲过了那种闲差,可以到正面战场上杀敌立更大的功劳。但被刘备蝴蝶效应空出来的缺口,却被李素这个家伙顶上了谁让李素现在出现在刘虞手下,而刘虞刚好又需要这么个心腹闲差呢。 “罢了,等刘幽州和伯雅带援军来吧。”刘备回想完李素的书信,一时也松懈下来。 s我也是没办法,因为这一端主角跟刘备不同路,所以双线操作肯定是要写的,不写无法解释幽州正面战场的推演,但我觉得我已经写得尽量简略、推进迅速了,没灌水。计策也都差不多入扣。 不过我也吸取大家的意见,以后遇到双线操作时,我尽量跟那些大神一样注意节奏,别刘备这边连写四到六章,我就这边一两章那边一两章双线穿插。 这是第一次处理主角与配角两线分头行动的大段剧情,没有经验,就这样吧。 而且,这一章上面正文就已经五千字了。算是多送大家两千字,弥补一下让大家连续看了两天半刘备支线的节奏,我觉得我也够意思了,没再多拖一天。 多白送了大家两千多字,理直气壮多求一些推荐票和评论收藏。 第49章 一纸能抵十万兵(再次五千字大章,追赶主线时间线) 刘备没能等来南匈奴援军。 他也并不知道,羌渠单于究竟是如何被朝廷说服派出援军、又如何最终被下属叛变弑杀的。 刘备离开雒阳后的这段时间里,雒阳发生了太多云波诡谲的外交诈术和机缘巧合。 很多看似顺理成章的发展,其实背后有着一波波负负得正的骚操作。 虽然最终结果似乎没变,但对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个体而言,却事关个人荣辱、名望涨跌。 就好比宋义预言项梁必败于章邯之手,虽然并没有改变任何结果,项梁该死还得死。但宋义个人却能因为这一嘴神预言,收获“知兵”之名,换来被楚怀王封为上将军的资历。 而如今的雒阳城中,卧虎藏龙着远比宋义更牛逼的外交诈术大师。 视线回到四月上旬的雒阳,也就是刘虞即将被朝廷内定为幽州牧、但还将定未定的时间点上。 当时,大将军何进假借天子名义、征发羌渠单于援军的第一道矫诏,其实已经发出了半个月。 这也并不奇怪刘备和李素上洛告发反情是二月底的事儿,三月初陶谦的急报也到了,所以当时何进就已经开始着手征发南匈奴援军。 何进那封矫诏的内容,甚至还是袁绍帮他出谋划策的。 不过袁绍文笔不佳,所以他只提供劝诱思路,至于具体措辞,当然是何进的主簿陈琳写的。 然而,陈琳文笔再好,也掩盖不住袁绍劝诱理由的苍白枯燥。羌渠单于一开始并没有搭理袁绍,借口说如今春荒匈奴军需物资储备不足,得等秋草马肥才能南下。 这显然是准备观望风势、拖一拖再说历史到这儿,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因为原本历史上羌渠单于也不是那么好说话,你朝廷一征召他就屁颠屁颠来的。而是磨蹭了小半年、熬到当年秋天才勉强南下。 何进与袁绍吃了瘪之后,觉得很没面子,又调集不到人马,就把锅甩到了即将调任幽州牧的刘虞身上。 何进亲自请刘虞喝了顿酒,又跟袁绍一起软磨硬泡,说他们实在没办法了。如果任由他们的节奏来征发,那就等秋天再指望南匈奴援军吧。 要想提前,就得刘虞动用自己的个人威望和人情,亲自给羌渠单于写私人信件求援,跟圣旨一表一里推动这事儿何进其实也知道,刘虞的个人威望,在羌渠单于那儿比汉灵帝的圣旨更管用。 刘虞推辞不过,只好暂时把这事儿记下,搁在自己的待办事项里。 而何进也没亏待刘虞,因为第一时间征发羌渠单于不顺利,作为交换条件,何进就给了刘虞手下一些武官官职的空缺名额。默许刘虞上任州牧之前可以任用心腹,征辟一名校尉、数名都尉与军司马,再在全国范围内自行征兵一定规模,到时候一起带着去幽州上任。 这才有了后来刘虞派遣都尉四出、征发丹阳兵等精兵的编制配额。 被何进甩锅之后,刘虞回府就开始为他的调任做军事准备工作。 他当时还是大宗正,手下的属官也都是一堆掌管王族户口的汉室宗亲,懂兵的不多。 一想到要写信给羌渠单于、求羌渠单于出兵,刘虞便觉得身边乏人可用。 缺乏懂外交谈判的人才啊这信可怎么写 他自己的威望当然是足够的。但跟单于谈条件这种具体工作,才是要擅长外交的人才行。 刘虞把宗正府里的属官在脑中全部过了一遍,最后竟然想到了那个官职最小最卑微的家伙只有正三百石的李素。 “此人在宗正府中虽然名微望寡,但当初听君朗说,他在大将军府上时,就曾面驳袁绍、直谏袁绍不谙胡人心思,君朗与曹操也都觉得李素所言不无道理这求援信,就让李素来想想说辞吧。” 他这么想着,就把李素招来。 “拜见宗伯。”李素很快就到了,恭敬地任由刘虞吩咐。 刘虞也不客气“大将军矫诏征发匈奴骑兵,但是暂且被羌渠单于拖延了。大将军便让我以个人之名,给羌渠单于私信,从旁怂恿。素闻你知胡情、擅揣摩胡酋心意,可愿帮我写这封求援信放心,最后我会亲自润色、誊抄一遍的。” 刘虞只需要李素帮忙想几点劝诱的话术。 李素心中一沉,第一反应依然是劝阻“宗伯,我一贯以为,纵然征发南匈奴成功,只要朝廷不给钱粮,南匈奴内部恐怕也迟早不稳。何进既然征不到,不如就此作罢” 要李素写信,对李素而言当然毫无难度。 他上辈子就是外交学院的,只是后世天下太平,用不到他那一身诈英坑美的屠龙之技,他才大材小用去当谈判专家。 现在能学有所用,把本专业的技能用上,李素早就阴血沸腾,想要发泄阴谋骗人了。 但提醒是不得不说的,否则将来南匈奴真出了事,刘虞怪罪他那就不好了。 刘虞也有很多难处,最终果然没有听进去“你说的,不无道理,但南匈奴迟早不稳,这个迟早究竟是多久呢朝廷枯竭,远水不解近渴。 如若强征南匈奴,会导致羌渠单于一年半载之后才不稳,甚至数年后才逼反,那么眼下就该征匈奴人不会连这点压迫都受不了吧总不至于第一次不给钱征,他们立刻就反 而且,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羌渠单于跟何进虚与委蛇,也只是说秋草马肥之后再南下,没说不南下。我们不写这封信,羌渠单于最终还是会南下的,我总不好从中作梗阻挠何进。既然如此,迟不如早,说不定靠着这些兵,还能尽快压制幽州乱局。” 刘虞都把话说这么明白了征发不征发是何进的锅,他们宗正府的人推动,只是加速这个进程,结果不是他们决定的。 既然如此,李素觉得他已经仁至义尽,而且已然撇清了全部“你为什么不提醒”的嫌疑。 咱就当一把宋义,预言一次“项梁之死”,长痛不如短痛吧。 李素拱手应诺“既如此,素愿效犬马之劳。还乞一封宗伯原先与胡酋之间的抚慰书信,好让卑职习学宗伯的口吻措辞、称谓礼数。” 刘虞便翻出一封原先在幽州做官时,跟胡人酋首往来的旧书信,内容不太敏感的那种,递给李素当面揣摩。 李素略微看了一会儿,便提笔开始写,居然都不用怎么想。 “这李伯雅写这类书函,竟如此轻车熟路怕是卢子干劝诱胡酋,都没他这么利落吧” 刘虞光是看李素下笔的速度,就是微微一惊。 李素之前的文笔速度,已经惊讶过很多人了,从刘备到张郃,都见识过。 但刘虞却是第一个见识到李素写外交文书速度的人。 他脑中第一印象想到的对比参照物,就是卢植卢子干 卢植的职务是尚书。汉朝没有翰林院一类专门帮皇帝蟹圣旨的文学机构,所以少府卿下面的六曹尚书,其中有一项职责,就是帮忙草拟诏书。 卢植在六曹尚书中以知兵事著称,往年何进还未揽权矫诏之前,皇帝给南匈奴、乌桓、鲜卑那些的单于、酋长下诏书,都是卢植写的,卢植就相当于汉末外交国书写作的第一高手。 须臾之后,李素就把东西递给了他。 除了字丑了点,别的暂时没看出毛病。 刘虞也不在乎字,反正要亲自再抄一遍的,他关心的是劝诱的借口。 “匈奴诸部,汉眷之盛,起于昭宣,衰于哀平,不过八十载乌桓诸部,汉眷之盛,起于光武,盛于明、章,至今百五十载” 李素在劝说信中,直接就对比南匈奴和乌桓,被汉朝皇帝重用的历史。 原来,南匈奴内附的时间,是比乌桓更早的,因为汉武帝的儿子昭帝的时候,匈奴就分裂了,南匈奴就内附当了汉朝的雇佣兵。 但南匈奴当雇佣兵、每年有固定钱拿的好日子,只持续了几十年。 后来到光武帝中兴,汉朝皇帝最信任的雇佣兵民族,就换成了乌桓。 这里面原因是什么呢匈奴单于估计都没透彻想过,但李素帮他们想了一条 是因为新莽代汉的时候,南匈奴当时认为西汉气数已尽,所以也没打算再为大汉尽忠、跟王莽保持距离。所以等刘秀重兴汉室,当然要另外找一派一贯支持他的 其实说白了,乌桓人也是匈奴当中的一部、再次分裂出来的。 确切地说,乌桓当年就是位于河北的南匈奴。而“光武距河内”,刘秀是从河北起家的,所以他就要把“外族雇佣兵领军饷”这个好处留给最早支持他的外族嫡系至于那些王莽代汉时跟着王莽走的,你们就别想再有拿钱当兵的好日子了 这才有了东汉后来近150年里,乌桓族每年能领到平均两亿钱的雇佣兵军费,可以给汉朝拿钱打仗,而南匈奴只有在特别吃紧的时候才能偶尔拿一笔 150年了,乌桓人为汉朝打了那么多仗,也累计收了将近300亿钱。 把这些历史分析明白后,李素在信中话锋一转现在,乌桓人短视,无非是因为他们以为汉室即将衰微。可大汉四百年威烈,岂是那么容易倾颓的 如今朝中有能有威望的汉室宗亲那么多,就算形势危急,破而后立的机会也是大得很 到时候,羌渠单于今日的雪中送炭,便可以至少在为子孙后代再谋一份150年的长远工资乌桓人如今不靠谱,你们却靠谱,等汉室三兴、朝廷有钱之后,再要外族雇佣兵,可不就永远长久雇佣你们了么 当然了,李素的具体措辞,还是比较隐晦文雅的,他不会直接写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只是作为外交骗术,这么铺张一下。 刘虞看了之后,脸色也是数变。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觉得李素这番长远考虑的话,成功说服羌渠单于的概率太大了条件也太有诱惑力了 李素把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的道理写得太精辟了。 谁让后世那些欠包工头项目款,说“忍一忍,现在手头紧,这个项目你帮我扛过去了,我记得你的人情仗义,后面一辈子的项目都给你做”来劝诱包工头暂不收钱的开发商,也都是这么骗人的。 论用外交诈骗暂时稳住对方,汉朝人哪有李素阴呢。 能把“不给钱白漂对方精锐大军”这种不要脸的事情,写得如此清新脱俗,这世上恐怕真没第二个了。 而刘虞的第二个反应,竟然是有些惶恐和不好意思。因为这封信,最终是要以他的口吻去写给羌渠单于的。 如果按李素的写,暗示羌渠单于“不要怕汉室衰微、投资到汉室身上的钱回不了本,就算中央不行了,肯定还有汉室宗亲三兴汉室” 那他自己就是大宗正,而且是如今宗室中威望最高的,那岂不是在暗示他刘虞能三兴汉室好像有点大逆不道啊 刘虞挣扎在三,最后还是决定国事为重。 这是给羌渠单于的私信,是为了尽快求援兵,单于看完之后也会烧掉的,稍微措辞露骨一些,也就罢了 为了天下刘虞大义凛然地决定不避嫌疑,按李素的写。 第二天,这封信就被刘虞最心腹的密使送走了,信上封了最严密的火漆,用了封印。 刘虞最终还非常厚道地在信的末尾稍微隐晦地加了几句话,主要是安抚羌渠单于,让他“量力而行,实在有困难少出点兵也可以,内部团结也要注意。” 然后就是等待了。 信使骑的是最快的马,四天之后就送到了并州西河郡以北、雁门郡以西的南匈奴王庭。 羌渠单于见信后,深以为然,一改之前看到那封何进矫诏的态度,跟部族内部好几个心腹商议主要是他的儿子们,最终决定果断出兵 但即使如此,南匈奴内部依然有很多反对意见,主要是休屠各部的人。 休屠各部首领须卜骨都侯,力谏羌渠单于不要搭理汉庭的征发,也对羌渠下注汉庭的做法完全不信任。 为了阻止发兵,须卜骨都侯还在各部散布言论,强调汉室不可能再兴,现在再为了汉朝皇族的人情而给汉人白白打仗,只是把南匈奴勇士的性命往没有回报的无底深坑里填 羌渠单于与须卜骨都侯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但羌渠竟然不觉得有必要防备内患,自信仍能控制各部,大大咧咧就让自己的长子、左贤王于夫罗、带领单于直属的八千最精锐匈奴骑兵,号称两万,南下帮助汉朝勤王了。 大军行进到雒阳就得走个把月,但信使比军队快得多。 四月中旬的一天,传递南匈奴正式出兵勤王消息的信使,就抵达了雒阳,先把这个好消息禀报了何进,随后又禀报了刘虞。 何进、袁绍、曹操、陈琳,乃至刘虞本人,或震惊不已,或觉得“没想到果然能成”。 “刘虞的威望这么高天子诏书请羌渠单于出兵,都要借口多拖延数月,刘虞一封书信,都不知写了些什么,竟然羌渠就这么果断出兵了” 为了这事儿,何进都忍不住几次找刘虞试探口风,想知道刘虞是怎么劝诱的。 刘虞都有些惴惴不安,怕那些“三兴汉室”的说辞暴露,就推到了李素身上。 “此事,某只负责付出名望、担保罢了。具体游说之辞,是我府上的公主家丞李素写的,是他的计策说服了羌渠单于最终出兵” 刘虞直接就把仇恨值甩到了李素身上。 “什么我设计的劝诱条件、配合孔璋的辞令文笔,所拟的天子明诏。对单于的说服力,居然不如李素编的一封信这李素究竟是何等文采口才、洞悉人心韩非之书,仪、秦之舌,恐怕都不过如此吧” 袁绍和陈琳听说了这条内幕后,直接震惊地呆滞到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自己的才华和智商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简直特么见了鬼了 这样的人才,要是出身足够高贵、官职起步足够高,简直可以去当“使匈奴中郎将”了有木有代表朝廷持节去当驻匈奴大使都没问题啊类似于苏武干的活 李素的信水平如何,他们是看不到原文了,只能靠袁绍这个劝诱失败的同行来衬托。 另一边,袁绍和陈琳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被李素的骚操作震惊不已的同时,李素本人却毫不居功。 刘虞只是在得到回信后,惊喜交集,从而对李素更加信任。但刘虞手下人才匮乏,他只能用升官赏赐劝诱能者多劳,很快又堆给李素更多的差事任务。 “你此番劝诱南匈奴有大功,但此事不宜明着宣扬,但我定会另给差事,使你立功。待你下次回返,两功并赏,至少升你为宗正府私府长。届时让你以私府长之职,跟我平调到地方。” 宗正府的私府长,秩比六百石,与公主家令平级。 李素如今是公主家丞,才正三百石,“丞”和“令”有多大差距,看看县丞和县令就知道了,直接是品秩翻一倍的。 这一步,可是跨得够大,难怪光靠一次的功劳还升不上去。 “但凭宗伯吩咐,为国效力,岂敢推辞”李素答应得很漂亮。 “南匈奴行动拖沓,不能全指望他们。既然大将军特许了我募兵之权,明日你便以我属吏身份,跟随拟上任渔阳郡都尉的毋丘毅,南下招募丹阳兵。 任务完成后,也不必回京了,从兖、青之地直接渡河,把兵带回幽州便是。朝廷已经暗定我为幽州牧。给你和毋丘毅的期限,是两个月,两个月后要带着兵回到幽州,最晚不能超过三个月” “属下领命”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50章 官位秒回收,元宝秒到账 在刘虞那儿领受了任务后,当天回到住处,李素就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工作。 “伯雅,这是终于有朝廷差事要出远门了” 看到李素收拾东西,这些天一直客串保镖、在雒阳闲逛喝酒的关羽,终于来了精神,眼巴巴指望李素这个有官身的小弟能带他一起出远门晃晃。 李素一边打包裹,一边解释“奉刘幽州钧命,即日随渔阳都尉毋丘毅南下招募丹阳兵,而后回幽州取齐会师。” 刘虞现在还是大宗正,但募兵令确实是以“即将上任的幽州牧”的身份下发的,所以李素称呼了刘虞未来的官职。 关羽“那我呢就当随行护卫好了。” 李素笑道“怎好委屈了二哥,幸得我最近颇受刘幽州信赖,举荐二哥领兵之能,刘幽州答允暂表一个武官之职,若是差事顺利、果然有功,到时再实授。” 关羽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无功不受禄,哪有事儿还没干,先预拟一个表官的,罢了,这一趟尽量勤勉,报答刘幽州提携之恩便是。” 李素又吩咐了关羽几句,先带着他去甄家商号,找大管事张权商量,把李素尚未提取的分红钱财全部取出来。 除了必须要马上使用的铜钱之外,其余的钱也全部确保以金饼形态携带,便于收纳。这些黄金自然是交给关羽亲自保护了,李素那么虚,可没有体力背负动辄上百斤的黄金。 另外还提了好几车雕版印刷好、尚未售出的书籍,也让关羽押送,准备沿路带着。 李素此行,倒不是说要沿途卖书赚这点小钱甄家在南方并没有商号,靠李素一路自己叫卖是不可能的,不但销量少,方式也太捞了。 之所以带那么多书,一方面也是为了便于扬名和结纳人才。这个时代书籍难得,如果低价半卖半送结交人情,很容易勾引到读书人,也可以跟当地的豪商打开合作渠道。 而且之前甄家商号主要是在京城和邺城卖书,刘备的“孝义”事迹在南方扬名的程度还比较低。自带记载光辉事迹的书卷过去半卖半送,才好更快扬名。 李素知道,历史上刘备就是靠着跟毋丘毅南下募丹阳兵这一趟,在青徐之间辗转,后来结交了不少早期人才。而按照现在蝴蝶效应后变动过的轨迹,刘备这辈子估计是没机会亲自到南方发展了。 李素既然替代了刘备这个差使,一路上总要想办法尽量勾引一些南方贤达之士。 倒不一定要跟历史上刘备勾搭的那些友人一样,反正遇到大贤就随缘呗。 从甄家商号领了钱之后,李素就让关羽又先把所有的铜钱,足足好几辆大车,分别送去西苑和刘虞府上。 送去西园的钱,是给关羽买官的。 送去刘虞府上的钱,是走刘虞的“秘密渠道”,由刘虞直接偷偷塞给皇帝、给李素自己买官的刘虞这条渠道毕竟要尽量保密,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免得“诏书特赦免纳修宫钱”这种把戏被世人看穿,所以至今为止刘虞只给刘备用过。 但李素已经是经手人、知情人了,所以不管给不给李素特许,李素都知情,刘虞想了想,也就顺水推舟做个人情,让李素以后要升官,也别去西园交钱,而是通过他的渠道偷偷给,多花点钱,但不丢面子。 这一次刘虞“表”他们的官,是要等任务顺利完成后才实授实升的,但到时候他们募完兵就直奔幽州了,不会回雒阳。 所以,他们才得在出发之前,就把自己即将要升的官的价钱付了。 在汉末,官职也分已经“实授”和有人“表”你,肯定是实授的含金量更高,但表也能作为当事人吹嘘自己地位的一种方式。比如李素明明还只是正三百石的小官,但他这趟出门结交朋友时,吹牛可以吹自己是“已经有大宗正、幽州牧表我为六百石”,让别人高看他一眼。 如今灵帝还没死,“表”和“实授”之间的差异还不算太明显,再过三年天下彻底大乱后,表的含金量就大跌了。 比如历史上经常可以看到袁术也表一个豫州牧,袁绍、曹操、陶谦都表,但天子远在长安被董卓李傕控制,他们一个也不批,批了的也没有公信力,最后就沦落到大家各表各的,谁也不正宗。 去买官的路上,李素一开始还担心“如果给了钱最后没顺利立功,没有升职,怎么办”,结果收钱的宦官告诉他可以记账,就理解成是“存在买官银行里”。 不得不说,汉灵帝时代别的施政系统或许不咋滴,但卖官系统真是完善。 预付款,按揭,各种金融衍生模式应有尽有,适应各种情况。还会临时价格歧视宰客一刀或者年中大促。 至于你账面上的余额,等下次再立功了再升官时,从记账上扣。又或者是现在的官职一年任期满了,要续租目前的官职,也一样扣。 那宦官当时拿着一本厚厚的账簿在李素面前晃了晃朝廷百官,每人买官是否有付清,多少人账上有余额,多少人还赊欠着、要等上任搜刮后还按揭,全部清清楚楚。 李素当时还赶上了一项促销活动如果觉得自己有可能好几年都升不了官的,可以一次性多付几年目前官职的租金,一次性付三年租金的送一年也就是花三年的钱,做四年的官。 不过李素立刻拒绝了那些促销宦官,因为他知道汉灵帝都没四年好活了,参加这种大促不是把钱往水坑里砸么 莫非是皇帝自己都觉得自己身体状况不行了,想把自己死了之后的钱也预售掉 “六百石的公主家令,理论价600万。之前有个三百石的公主家丞,上任还不到三个月,所以未用完任期可以回收折抵150万,当付450万。因劝诱羌渠单于出兵有功,以能绩卓异打对折,再加上陛下的特赦诏书老服务费,最终实付400万钱。 500万的别部司马,从零起步全额付款,刘虞表他勇猛知兵,属于以才干上任,不全是买官,打六折,300万钱。 唉,还没离开雒阳,又700万钱没了。这世道,捞钱和立功果然两手都要硬,不然立了功都没足够钱兑换出任务奖励。” 离开雒阳之前,李素心算了一遍自己的余额,不由感慨。 幸亏汉灵帝卖官的用户体验还不错,之前的官剩余任期过长就又升职的,旧官可以折价回收跟苹果手机没用满一年,又换新一代,旧机可以折价回收差不多。否则李素要出的钱更多。 当初给刘备张飞买官后,还剩1800万,又给刘备汇了500万军费,加上今天再烧掉700万,之前的钱只剩600万余额了。 幸好,四月份大半个月的时间,甄家商号卖书卖纸给李素的分红,又有三百来万,全加起来勉强还剩一千万。 这趟南下丹阳募兵,关羽本来还打算自掏腰包,在朝廷任务编制之外,另招一些勇士作为刘备的私兵呢,看来钱都不够用了。 第51章 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处理完“预购此次立功后即将被授予的官”这些肮脏事,第二天一早,李素和关羽,就带着二十骑护卫亲兵、几马车行李,找都尉毋丘毅报到一起启程。 毋丘毅是个年近40的武官,体格形貌并无出众之处,全靠一脸粗豪的络腮胡子,平添几分威仪。 从行为举止来看,这也是个严谨之人,还没出雒阳城,就顶盔掼甲地全身披挂得很整齐,也不嫌累得慌。 毋丘毅带了大约三百名亲兵,规模是李素和关羽护卫的十几倍。这些人应该是到时候要负责带领新兵、担任基层军官的吧。 新招的丹阳兵,最多只是个人搏战比较强,但不谙军纪,缺乏组织。至少需要几百名老兵担任队率、屯长,才能把部队组织起来。 不过,因为如今雒阳马价昂贵,毋丘毅带的人太多,朝廷也不可能拨给他三百匹战马。所以他们只有一些牛驴驮畜,用来拉车运输随军辎重、营帐衣被等物,只有高级武官有战马,基层军官最多只能骑那些上不了战场的驮马。 大部分步兵只能两条腿赶路,或者偶尔轮流蹭蹭牛车驴车。 摸清了队友的情况后,此行颇想有所作为的李素,就琢磨着给这位临时上官额外塞点好处,换取一些宽松的“自由活动权”。 毕竟李素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真的给刘虞打工、做那么没技术含量的事情。他还想沿途招揽人才呢,跟着大军行动迟缓,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一行人缓缓出城,走没多久,李素还没开口说事儿呢,毋丘毅就先把盔甲脱了,放在驴拉的大车上,还抡了几圈胳膊松泛一下筋骨。 李素看了不由好笑还以为这厮多勤勉呢,原来是装给京城那些大领导看的,出了城就恢复原样了。 既然如此,应该是挺容易说话的。李素便以“临时参军”的身份商量道“都尉,不如允许我与关司马先行探路,也好为大军开道。 若是一路上前途有什么异常,好以探马保持联络。关司马武艺娴熟,带二十骑开道足以扫荡路上的小股贼匪。” 毋丘毅摸着大胡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关羽那副比他高出两尺的身材,又看了看关羽沉重的大刀,觉得似乎可行。 而且毋丘毅也知道,李素如今虽然官位不高,但似乎是刘幽州面前的大红人,在帮助刘幽州摆平南匈奴的时候贡献颇大。等将来回到蓟县,说不定就能成为刘幽州的心腹,所以毋丘毅也不太敢使唤李素。 李素又恰到好处地稍微几块金饼塞过去,买个“一路上少管”的方便。 毋丘毅一攥入手,便如之前其他被金饼攻略的同僚一样,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不要误了日期,今日是四月十二。使君许我们两到三个月期限,如果路上不遇贼,两个月就得赶回幽州。但我看多半要稍稍遇贼,最晚七月初十,一定要到幽州。 按往二十日,返一月算,其余时间募兵、沿路击贼耽搁。五月初五之前,必须到广陵郡取齐,若是失期,可要按军法责罚” “属下领命,一定在五月初五之前赶到广陵。”李素应诺,随后就带着关羽和亲兵,快马先走了。 这个时代的丹阳兵并不是到丹阳招募的,因为去丹阳还得渡过长江,非常麻烦。 丹阳兵的种族构成,其实主要是丹阳郡境内黄山、天目山山区的山越人,是典型的山地轻步兵,翻山越岭敏捷属性比较高,性情又悍勇果敢。 汉末丹阳兵作为天下优质兵源已经有些年头,声名在外,所以想让手下部民当兵的山越部族豪酋,都会主动渡江到北岸的徐州广陵郡找工作。 久而久之,在广陵就形成了一个雇佣兵集散地。 历史上,刘备在第一次当徐州牧讨袁术时,被吕布偷了家,无处可归,就是选择“收拾残部逃往广陵”。 刘备这么干的理由,正史上没写,但其实分析一下就知道了被偷家后,糜竺给了绝境中的刘备“仆僮两千人、钱两千万”,让刘备“重整士马”。所以刘备选择了去“广陵雇佣兵劳动市场”,只有在那儿才能把糜竺给的钱最快兑换成战斗力。 跟关羽行了一程之后,与毋丘毅的大部队渐渐拉开距离。 李素也不免开始在心中盘算琢磨这一趟要招募的贤才名单。 大部分人不能强求,只能看缘分随遇而安,但设定几个主要目标还是很有必要的。 刘备和李素自己,如今薄有一点名声,但官位终究太低了。那些高的大贤,对于连郡守都不是的人,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 所以要招人,第一方便的就是毫无官场地位的豪商,或者是没有功名的大地主,其次就是寒门学子、江湖流亡的壮士豪侠。 至于名门之后,目前还不是刘备和李素能劝诱的。 刚才分手前,跟毋丘毅的闲聊中,让李素回想起了后世对刘备颇有帮助、也性情颇为投契的糜竺,所以这个选项,直接被李素列入了这次路上要笼络的头号对象。 糜竺就是商人,历史上他仕途顺利还是天下大乱、陶谦牧守徐州之后的事儿了,现在应该还毫无官场地位。 这样想结交天下知名官场义士的豪商,向来是李素最喜欢拉拢的,何况此行去招募丹阳兵,他们自己募私兵的钱只有一千万了,也招不了几个私兵,不想办法再忽悠几个赞助商、互利互惠一把怎么行 在其他穿越者看来,糜竺或许不重要,只不过是个臭有钱的。但那是因为其他穿越者没有李素的灵活变通,不是走“立功与买官互为表里、互相掩护”的快速晋升路线。 钱这种东西,对李素的重要性,是远超他人的。 其余能拉到什么人,就以招糜竺的路线为基础,再沿途随机应变吧。很多名究竟籍贯何处、如今有没有出仕,李素也记不清楚。 毕竟谁前世读历史会读那么细、细到去特地记名人籍贯呢李素读史是为了以史为鉴,不是考据当学究的。 只能一路上找当地商人发展成卖书的经销商,然后换取情报、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边想着计划,李素一边在马背上拿出一张羊皮的地图,在内心比划起来 “这次拉拢的第一目标就是糜竺,那么路线基本上也就定下来了。糜竺好像是东海郡人,具体哪个县不记得了,也就是相当于后世苏北的盐城、连云港一带,南面就紧邻着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广陵郡。 所以咱应该是先往正东略偏南的路线,一路直插东海郡,再折向正东南进入广陵。这一路先要出虎牢关,经酸枣、官渡,入睢水东下。 途径兖州的陈留、襄邑、豫州的睢阳,翻过芒砀山后转入泗水,经小沛;最后进入徐州,经彭城、下邳、东海、广陵。” 这一路里,从官渡往下到睢阳是可以坐船的,因为坐船可以全天昼夜行舟,而且是顺流而下,不比骑马慢多少,人还轻松,正好缓一缓。 同理在睢阳下船后,翻越过芒砀山区转入泗水水系,又可以从小沛开始继续坐船顺流直到下邳其实从下邳沿着泗水继续顺流,还能直达最终目的地广陵郡治淮阴。淮阴这座城市,就是泗水汇入淮水的节点所在。 但为了去东海招募糜竺,才不得不从下邳就弃船骑马,稍微绕一绕。 李素把这个路线跟关羽说了一下,关羽虽然不是很理解,但觉得这条路速度也差不多是最快的,就一口答应了。 李素便下令“那这几天就快马加鞭多跑点路吧,咱到酸枣、官渡之后就能做几天船了,到时候有的是时间休息恢复体力,眼下辛苦点就辛苦点。” 出虎牢关到酸枣之前,都是司隶境内,雒阳周边的名人不是达官显贵就是豪门望族,太高了,李素肯定是一个都招募不到的,而且这里的人也都买过李素的孝义录了,没必要再在这儿浪费时间。 关羽从善如流,仅仅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就赶出了三百多里地,出了虎牢关,还在第二天傍晚前,在官渡附近找了个客商租船,在船上睡了一觉顺流而下,第三天早上醒来已经到了陈留。 两天两夜,从雒阳到陈留,不得不说是很效率了。 “行李太多了,在陈留盘桓一日,我先把宣扬大哥事迹的孝义录,在本地找个商人当下家贩售一下,打探一下消息。以后这几天,咱也这般处置,就白天做事,晚上搭船睡觉顺流而下。” 关羽对钱不感兴趣,但听说可以帮刘备扬名,他还是乐意的。 李素便进了陈留县城瞎逛起来,先打听到了本郡有名的商人有哪些,然后找其中一家代销一些书籍。 大不了多留一些利润给当地经销商好了,李素也没指望批发书赚多少钱。如果原先找甄家商号时一卷李素抽成利润一百钱,大不了现在就少赚五十钱,总能有人愿意承销的。 在陈留转了一圈,并没有遇到什么载入史册的商人,李素就随便找个了没听过的龙套商人,批发出货了一百套论语、一百套尔雅,还有两百卷孝义录下卷、各五十卷孝义录中、上卷给对方。 论语、尔雅都有一万三四千字,一共要四张卷轴才能印得下,所以一套是四卷。孝义录一共一万零几百字,三卷可以刻下。 可惜,这些书卖出去如同泥牛入海,赚回来的只有钱。也可能是李素停留时间太短,当地学子士人来不及找上门打听。 李素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又调整了节奏“还是时间不太够啊,罢了,先下一站吧。或者这样,云长你带人在这儿多停留一天、我带一车书早一天走,到下游的襄邑也这般操作。如果陈留这边有人想跟我们结交,到时候领着他们一起来襄邑找我。我在襄邑多待一天,你们明天追上来。” 这样的话,每个地方相当于停留两天,也能给当地读书人一些反应时间了。 可惜陈留这地方果然没什么前途,花了两天都没收获。 两天后的四月十六号,关羽和李素再次在襄邑的码头会合。 这一次,关羽倒是感觉很敏锐“伯雅以后还是不要分开走了,你这人太不警觉,要是有个闪失,我如何跟大哥交代你看我才跟你分开一天,你就被人盯上了” 李素闻言一惊“啥我被人跟踪了我怎么没发现” 第52章 辱师之仇,九世可报也 实话实说,在被关羽提醒“你被人跟踪了”之前,李素对于襄邑这座城市的印象还真是不错。 因为他提前一天来这儿卖书、打探消息,得到的回报可比在陈留县要多得多,他一度为自己来对了地方而庆幸。 首先,昨天一早,李素刚到襄邑,照例结交本地商人时,就遇到了好事掌握襄邑县商路的头号豪族,居然是大富豪卫兹。 卫兹这人,李素前世读史书时没注意其籍贯,只是在看到三国演义上“曹操回乡招募义兵、矫诏讨董”这一段时,撇到过一眼,隐约是在陈留附近。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是襄邑县首富、掌握了全城大部分赚大钱的生意。 这卫兹历史上出资帮曹操募集最初起家的五千乡勇想想看苏双张世平才为刘备募了五百人,糜竺也才募了两千人,就知道这卫兹出了多少钱了。 当然了,曹操的五千家底也不都是仗着卫兹,他老爹曹嵩积攒的家底也占了一小半,估计都是曹嵩当大司农期间贪来的。但就算曹嵩和卫兹出的钱五五开,也起码小两千万呢。 李素也想过笼络卫兹,但对方根本看不上他,毕竟人家后来投资曹操,一来是因为曹操比刘备高得多,二来也是因为当时曹嵩搬到了陈留避居,卫兹看在曹嵩这个前太尉跟他算半个邻居,才出这个人情。 刘备虽然现在号称“孝义天下知名”,可毕竟只是县令,又非同乡,卫兹怎么可能为一个“异乡人”出太多钱呢。 不过,卫兹也还算客气,至少是个有见识的,愿意在适当的尺度上,跟李素结交一下。所以他首先选择了承销更多的书,同时还没要李素的经销商打折扣率。 区区一座襄邑城,卫兹就要了足足各五百套论语、尔雅和孝义录全集,还说在襄邑卖不完可以拉去隔壁梁郡的睢阳等地卖,反正邻郡的商路也有不少是卫兹掌控的。 各五百套,一共就是五千五百卷,每卷50文的“经销商扣率”,就让李素凭白多赚了近30万钱。 另外,卫兹还准备了一份价值几十万钱的礼物,算是跟李素和刘备的结交。对卫兹来说,这点小钱完全是为了多个朋友多条路,结交个有前途的知名人士,花几十万钱还是不算啥的。 在卫兹的介绍下,李素还认识了不少在襄邑本地成名多年的读书人,虽然没有什么名载史册的名臣,但多认识一些人总归不坏,李素也就对这次襄邑之行颇有好感。 直到跟关羽重逢,关羽的当头一瓢冷水泼醒了他。 看着李素毫无江湖经验的懵逼样,关羽走下船,用眼神斜斜暗示了远处一小撮人。 李素也偷偷朝那个方向看去,就看到码头边缘不远处,有一辆牛车停在那儿,牛车上摆着几个酒瓮,和一些其他看不分明的货物因为都盖着稻草,所以除了酒瓮之外,其他东西都被稻草遮住了。 牛车旁边,站着一个佩剑书生,方脸正气,还有几个形貌如同仆役的随从,最后还有一个高大恶猛的壮汉,尽量低调地用斗笠遮着头脸,靠在牛车上假装休息。 也有可能是真休息,但李素被关羽提醒之后再看,就怎么都觉得对方是假装休息了。 “他们是冲我来的我来襄邑不过两天,就是结交卫兹卖卖书扬扬名罢了,能得罪多少人在卫兹的地盘上,他们就是要抢生意,也不该找我的麻烦吧” 李素不由对对方的作案动机有些想不通。 关羽一眯眼“这就不知道了,我刚才在船头远远看着,就注意到那书生一伙一直偷偷跟着你,但这书生还不足为惧,后来的那个赶牛车的斗笠壮汉,才非易于之辈。” 李素被这么一提醒,才回忆起“这么一说,这书生好像还略有些眼熟昨日我在卫兹的商号里闲逛,巡视卖书的情况,好像就见过一眼。但这书生应该没跟我搭话,直接买了好多套书就走了,这能有什么仇怨那个壮汉,倒是从未见过。” 关羽冷冷一笑“等着看便知晓了,我看,那书生身边别的随从,都不是咱的亲兵对手,所以他昨日就算想找茬,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才请了那壮汉,今日再来 既如此,我的兵刃也不要露白,就揣一口腰刀,免得对方警觉了。他那牛车,分量就不对,酒坛估计都是空的,但车里应该藏了兵刃。” 关羽说着,对着牛车的车辙印一努嘴。 李素暗暗佩服,不愧是杀人被通缉流亡多年的,江湖经验就是丰富,今天恐怕是遇到了关羽的同行了。 想好了应对之策后,李素先上船穿了一件皮甲在身、外面再罩袍,然后默许关羽先把主武器留在船上,故意卖个破绽,只挎一口腰刀、带着几个亲兵,故意往码头边一条冷僻的无人小巷里钻,引诱对方暴露。 反正有关羽在,自己又偷偷穿了皮甲,李素对自己的安全还是有信心的。 他其实更想穿铁甲,更苟一点,不过铁甲太宽大,没法隐藏在衣服里。 所以李素只能像那些穿了吉利服的人一样,不得不为了更好的隐蔽性,而忍痛放弃护菊神锅。 果不其然,李素一行走进小巷,把背后卖给敌人后,那个书生很快带着仆人从后面堵上来。 不过,后续的发展倒是让李素有些没想到,敌方居然是先礼后兵,先跟你讲道理 “站住你这有辱斯文之辈今日把话说清楚了,你为何冒人之名、辱我师尊否则,我可要报辱师之仇了” 李素闻言转身,着实惊讶,手也下意识摁住了剑柄,虽然他的剑就是装饰,拿着也打不过什么人。 “这位兄台,你是在跟我说话令师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 那个书生年约二十,冷哼道“哼,还说不认识那你为何冒他之名著书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吴郡顾雍,此番护送恩师回乡。 这陈留郡中,居然到处贩售署名我恩师与什么钟繇的孝义录。他从未写过这种言语俚俗、粗鄙无文的文章,你们冒他之名,岂不是侮辱了他的文采快说,你既售此书,你是不是便是那个钟繇贼子” 李素一阵懵逼,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孝义录的第三卷,是李素亲自写的,上面也署了李素的名字和钟繇的名字。因为这一卷有刘备的事迹,李素必须亲自揣摩。 但孝义录的上中两卷,完全是记载的前人的孝行故事,是拿来水字数、把刘备的事迹混入其他本朝先贤当中,让刘备蹭热度的。 傍名人用的这两册,李素就没亲自完全过问了,最多是钟繇写的时候给点文风灌水润色方面的指导性意见。反正这些事迹本来就是陪衬的。 而钟繇因为被李素带坏了,发现了“作者署名傍名人”的好处,所以在写上中两卷时,李素明言他自己不需要署名,钟繇就傍了蔡邕的名声当时他给李素的理由是,这里面一些孝行典故的素材,确实是他早年在太学读书时,从蔡邕那儿学来的。 这就好比后世写论文时,素材是别人的,你署名时挂个“某某某对本文也有贡献”,理论上也没错。汉朝人又没著作权概念,钟繇直接就蹭了导师的名,模糊处理成合著,以提高书的销量。 后来书卖出去之后,李素也给过钟繇一小部分分红,大约就几个百分点,所以钟繇也颇为这波操作窃喜。 没想到,今天来到这陈留郡襄邑县,居然被正主找上门来维权了。 李素这套书的措辞还是比较庸俗的,比汉朝时候其他人的故事杂记水很多,从文笔角度来说,顶级名士确实不愿意跟这种水文扯上关系。 就好比后世顶级知名作家,说我明明是拿雨果奖的,你居然污蔑老子是写畅销书、媚俗迎合市场的,这不是侮辱么 李素知道这事儿稍微有点理亏,也连忙解释“原来是顾兄,这其中多有误会,在下中山李素,并非钟繇。我写的书可没有骗署蔡议郎之名,至于钟兄写的那两卷,他只是跟我合著,我只是帮着贩卖,也不是求财,纯粹是为了宣扬文治、教化孝义。这事儿我代钟兄道个歉,备一份赔礼,便就此作罢,可否” 顾雍怒气稍息,但随后又反应过来 “你不是钟繇那你跟钟繇合著,为何默许此事,也不纠正于他,还不是看在蹭了名师之名可以获利你从中得了好处,便是同谋 不过念在你不是蓄意侮辱,今日我不取你性命,你最好乖乖跟我走,到我恩师面前磕头赔罪,若是他亲自宽宥于你,我便不再纠缠否则,辱师之仇,九世尤可报也” 顾雍说着,比划着抽出剑来。 李素冷笑一声,他当然不会任由别人逼着磕头认错了,不过既然理亏,他也不想彻底撕破脸,只是脑中想着对策说辞。 只是他没想到,旁边的关羽一开始一直挺有耐心,但听着听着就不耐烦了不过就是冒你师傅的名出了本书,能辱没到多少说你写畅销书就是侮辱你了你丫的一群名士就是矫情 关羽这人素来傲上而不忍下,喜欢成教自考、鄙视名士商业互吹。听顾雍叽叽歪歪到这一步,终于忍不住了 “伯雅要走,谁人拦得住那姓顾的,你别装了,我知你今日如此有恃无恐,是仗着你请了游侠。” 关羽说着,把佩刀往胸口一横,意思已然很明显了。 顾雍背后远处,那个一直靠在牛车上遮着斗笠的猛汉,见状也把斗笠一撇,抽出原本遮在斗笠帽檐下的匕首。 说是匕首,倒也有一尺半长,比腰刀短不了多少,但毕竟还是短了。 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当然要先下手为强,否则等关羽出手就更没希望了。 那人直接一匕中宫直进,妄想暴起发难制住关羽。 刚才雇主顾雍的话他也听了,知道顾雍已经不想杀人,但不制服关羽的话,其他一切都免谈了。看在顾雍诚恳、出手阔绰、事儿又占理的份上,他还是很想行侠仗义收完尾款的。 “铛”地一声大响,关羽的佩刀与对手的剑匕相交,两人都是微微一震,心中颇为惊讶。 第53章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此人武艺竟与我相去不远” 刀剑相格之后,关羽那一直眯着的眼神,忽然就睁大了几分。 两人飞快地交换了数招,都是势大力沉、利落刚猛的杀招,没有花哨的修饰,随后各自后跃一步,稍稍拉开距离。 关羽很快就判断出,眼前这人的气力,尤其是爆发力,跟他不相伯仲。 至于耐力,对方应该略逊一筹,因为孤注一掷的连续数击不中之后,那人已微微露出些浮躁之气。 而且相对而言,关羽最擅长的还是马战的长兵器。此刻用短佩刀,无法充分发挥其武艺,完全是一开始为了示弱诱敌所致。 若是在战马上用长兵器大开大阖正面决战,关羽自问可在五十招内击败对方。 当然这也只是关羽自己的估计,因为他还不知道对方马战用什么兵器。只是从对方招式分析,应该不是惯用长兵的高手,反而像是大哥刘备那样双持两把短兵的套路。 关羽知道一时收拾不掉对方,抽空给旁边亲兵使了个眼神。 亲兵都是跟了他两三年的,立刻心领神会,把李素护在身后,缓缓绕过二人,往巷口退去。关羽刚才搏战之间,已然巧妙地跟对方调整了身位,挡住了巷子一侧,让对方无法截击。 至于顾雍身边的随从,显然不是刘备心腹亲兵的对手,根本不可能拦得住。 李素渐渐退到巷口,背后就是码头上的船了,足以确保安全。 对面那个壮汉,也知道顾雍已无直接杀人之心,便也不愿搏命截击,见状只是微微放低剑匕,先是若无其事地吐槽了顾雍一句 “姓顾的,你说好了只要对付十个亲兵,擒个欺世盗名的书生,这猛汉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区区五金,我可不行这个侠了,得再加五金。” “你你你亏你以游侠自居,怎可言而无信”顾雍顿时有些书生意气发作。他毕竟才虚岁二十,还没有养成后来的淡定工夫,被人临时讹诈加钱,颇感生气。 “谁言而无信是你没打听清楚。”壮汉理直气壮地自辩,看顾雍也没加钱的意思,他索性就趁机收手,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兀那红脸汉,我今是来擒人的,兵刃不趁手。既然他俩也没搏命的恩怨,咱便就此作罢若有趁手兵刃,你未必胜得了我” 他心里想的却是就那点定金,情报还有误,咱出了一次手,也对得起那点小钱了,定金那两个饼也不用退了。 关羽眉毛一挑“伤人不成,这就想走你说兵刃不趁手,莫非我兵刃便趁手了若以侠士自居,换了兵器再与我一战我乃河东关羽,可敢留下姓名” 壮汉哈哈大笑“你要讨口舌之利,便随你去,我还会留下等你们算计不成” 壮汉心里清楚,他现在怎么也算是个收钱作案的身份,而关羽倒像是军官,就算打得过也不宜拖延。 贼不与官斗。在江湖上混,哪能为了一句挑衅的话就留于险地,那种不能忍一时之气的人早就死了,能活下来的多多少少会灵活变通。 不过,为防关羽追赶,趁手兵器还是要拿的,壮汉以剑匕护身,缓缓退向牛车,迅速取了两把兵刃,拔腿就跑。 李素一直躲在亲兵身后观望,他至今还没猜出对方身份,直到对方取出兵器,他才略觉恍然。 因为那兵器实在是少见。 “双铁戟莫非是典韦”李素心念电转,立刻请求关羽,“云长快追” 关羽看典韦接近牛车时,就已经判断出对方是要取兵器,但关羽性情倨傲,也不直接阻止,而是转身奔回码头,上船取了青龙刀、牵了战马。 这一耽搁,对方已经逃出近百丈远。 但好在襄邑城本就是在睢水南岸,紧靠着睢水作为护城河,码头便在北城门外。典韦沿河狂奔逃脱,并无岔路,关羽和李素等人取了马后,立刻就狂奔追了上去。 “你你说好了要到我恩师那儿备礼赔罪的无信小人,连自己说的话都不算数么”旁边的顾雍看着两拨人先后都跑了,就他自己被晾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收场。 这事儿搞得,简直如同闹剧。 就算李素不肯去蔡邕住处磕头赔罪求蔡邕宽宥,好歹提个礼物说几句软话啊那是李素刚才自己提的 顾雍呆在当场,跺脚叹气,把牛车上刚才碰下来的几个空酒瓮碎片,一脚一片踢到河里。 其中一脚不小心,脚趾踢到了碎陶片的尖角,顿时蹲坐在地,捂脚不语。 典韦足力甚捷,拎着两把沉重的短戟,奔跑速度依然比李素百米冲刺要快些。但这样的速度耐力不能持久,即使一开始抢先数十丈,没逃出一里地还是被追上了。 很显然,典韦也没预料到李素和关羽等人明明是从码头船上下来的,却会随身有战马大部分走水路的客商,是不会再多此一举备马的。 典韦知道跑是没前途的,索性就放弃了,手持双铁戟护身,准备迎战关羽。 “我只是收了那顾雍钱财,听说你是个辱人名声的不义之徒,才来仗义相助,又没伤到你们。你连顾雍都不追究,追我作甚”典韦先拿话挤兑一下,趁机喘匀了气息,免得真动起手来体力吃亏。 “你说若是兵刃趁手,便不惧我,这便给你个机会。”关羽只是遇到了对手,颇想分个胜负。 他如今是官军的身份,跟人比武完全没有心理压力。若是盘问出对方有劣迹,还能顺手拿了。 李素则在一旁劝诱“我等也不是跟壮士计较,只是见你略有武艺,沦落到收人钱财为人寻仇的份上,颇为惋惜天下大乱,北境三州各有胡人犯境,大丈夫为何不杀敌报国博取功名” 典韦闻言大笑“哈哈,昏君贪官当道,还杀贼报国杀得完么你当我不知道,当年剿黄巾得官那些人,有几个还依然在做官的还不是给不起修宫钱,做个一年半载就又沙汰了” 典韦这番话,其实也是有道理的。 就拿历史上刘备那个安喜县尉被沙汰的事儿来说,张纯固然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朝廷最初下普遍沙汰令时,很重要的一层考虑,便是觉得这些杀贼得官的官员做得太久了。 朝廷卖出去的那些官,都是每年要交租金的。而杀黄巾贼立功新授的官,后续是不给钱的。 刘备那个县尉一当就是两年多,也没续过租。 站在汉灵帝的角度,军功派的官数量一多,卖官财政就失去了可持续发展性,不沙汰他们沙汰谁 典韦前几年其实也了解过杀贼当军官的路数,甚至想过如果因为身份洗不白,先干几票大的攒点钱买个出身也行。 但后来发现,就算铤而走险攒几年钱,最终到手的也不过是一年租期,那特么谁干啊 不是永久产权的东西,犯不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拼 李素听了典韦的愤懑,立刻就摸清了典韦的诉求。 他当了那么多年谈判专家,摸对方底牌的工夫还是很敏锐的。所以李素也就当机立断,改变了劝诱的说辞。 他原本是想提刘备如何招贤纳士、求才若渴,话到嘴边,立刻变成了吹刘虞 “呵呵,井底之蛙,以偏概全。你没遇到赏罚分明之人,只能说你见识浅薄、豫州官场黑暗我问你,你到过幽、并、凉这些边州么边州的官场,大多是讲真本事的,靠阿谀奉承花钱买官的人,就算上任了,胡人的刀子也不认只要遇到明主,何愁立功不赏 便说这位关都尉,三年前也不过是个流亡江湖的游侠,以卒伍之身奋力杀贼,三年已积功升至军司马在别处或许做不到,但在刘幽州帐下就是做得到 刘幽州赏罚分明,仁信素著,之前担任大宗正,天子闻其谏亦正色察纳。刘幽州以涿郡孝廉刘备弃官守义、杀贼不顾自身荣辱,力谏天子使其得以特赦免纳修宫钱而上任。天子明诏世人皆知,到了幽州从军,只要真有本事立功,断然不会没有官做” 李素之所以这么劝,一来是觉得以刚才典韦的反应,如果直接用刘备的名义劝诱,对方不会信任刘备给手下人弄官的本事,有些内幕也不方便说。 其次,如果李素真的委曲求全,倒也不是说服不了,但那样的话,容易伤害团队的团结,让关羽觉得不爽。 一个团队也是要讲究凝聚力的,不能为了拉新人而过于放低姿态,让老人觉得不舒服。 李素相信刘备笼络人心的本事。他要做的,就是以刘虞募兵为名,把典韦弄走,到时候具体安排在刘备手下。 如果这样刘备都拉拢不了典韦,不能让典韦一直跟着他走,那就是刘备自己的事儿了。 当然了,这一招也只能在招募武夫的时候用用,如果是招募文士绝对不能这么搞。 因为刘虞这人向来是喜欢搞“外交胜利”平叛的,不重视武夫,历史上公孙瓒就是因此与上司刘虞交恶。 所以武夫哪怕名义上到了刘虞那儿,刘虞也未必能礼遇重用,最终多半还是便宜了刘备这种善于笼络豪杰之人。 但文士就截然不同了,刘虞挺重视确有才干的文士,如果李素以刘虞的名义劝诱文士去做事,说不定最后人家就真的一直跟着刘虞,即使刘备调走也不肯跟刘备走了,岂不是弄巧成拙 典韦闻言果然动容“你是说天子特赦免纳修宫钱的良乡令刘备原来竟是刘幽州为部下争取的,那幽州倒还真是立功出头的好地方你们若肯放我离开,我便去投奔刘幽州从军。” 刘备免纳修宫钱这个新闻实在是太劲爆了,毕竟是全天下第一次破例,以至于豫州之地的读书人也都在传说,羡慕嫉妒恨。 典韦虽然不读书,也免不了听说,至少昨天顾雍他的雇佣就羡慕吐槽过,天下人都认为这是用士的楷模。 第54章 收服典韦只是开始 李素闻言哈哈大笑“放你离开任你自去幽州投军谁知你所言真假,再说了,今日你既然作案被我们撞见,就算没有伤人,要拿你也是天经地义 不过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我等便是奉大将军钧命、刘幽州调令,拿下招募丹阳兵讨贼的。你若是肯投诚,我便既往不咎。” 如今关羽有马,典韦没马,趁着这个机会,李素当然要软硬兼施,不能落了威风。尤其是对于那些以豪侠猛士自居的家伙,必须彻底折服,用得才能放心,一味好言好语请求说不定效果反而不好。 更何况,李素也要考虑到团队的团结氛围。 典韦投靠曹操的时候,曹操能够不计“待遇差异阶梯”给与礼遇,那是因为当时许褚还没投靠曹操,曹操手下其他的猛士武艺都不如典韦。 但如果投靠刘备,关张赵的武艺终究还是略胜典韦一筹的,何况还有先来后到,过于抬高典韦会让旧人心里嘀咕。 听李素说得这么硬气、这么成竹在胸,典韦眼珠子转了几下,权衡利弊,拱手行礼“我乃典韦,邻县己吾人士。你们果真是刘幽州派来募兵的可有凭证。” 典韦也是到了这一刻,才敢介绍自己的身份,算是对诚意的一种暗示。 李素也假装直到此刻才知道对方身份,扭头对关羽说“云长,把大将军钧命、刘幽州调令拿出来。” 关羽便从怀中掏出写在绢帛上的朝廷公文,用短佩刀的刀柄挑着晃了一晃。 典韦见状,心中急速盘算一番。能混江湖的,多多少少懂点趋利避害,并不是弱智。他知道这种情况下投诚,一来是对方不容易相信他的诚意,容易觉得他是怕了才投降,不利于取信。二来么,也会比较低,凭他的武艺,要是连个军官出身都讨不到,肯定是不甘心的。 思前想后,典韦戒备问道“我若诚心来投,你们果能捐弃前嫌否不会记恨于我吧能授予我什么军职我这人喜欢把话说在前面。” 关羽眼神一眯“你又没能伤到人,只要诚心来投,我都懒得记这等小事至于官职,你倒是敢开口。这样吧,你能步战接我马上三刀,便立授你屯长之职,日后升迁,再看军功,敢否” 典韦松了口气,关羽还肯跟他比试,应该是根本没把他当成威胁,也就不至于把刚才的交手看得太重,还是有希望“不打不相识”的。 “好,正好大家都用最趁手的兵刃,我也正想见识。” 典韦说罢便架开双铁戟。他的双戟,每一柄的长度都比刀剑要长上一倍,大约有六七尺长,只要架势得法,还是能够抵抗骑兵冲击的。 只见他左手握在靠近左戟戟刃的一端、手后还留出四尺多长的戟杆,微微蹲低身体,让戟杆直接撑在地上。 右手则持在右戟戟杆正中间,把右戟架在左戟上面,利用戟的横枝和斜刃夹角正好卡住。这样的招法既可以保持一定的灵活性,又可以把对抗骑兵冲锋时大部分的冲力,传导到抵在地上的左戟戟杆上卸力卸掉。 关羽一眯眼,仔细观察了一番,竟然露出微微赞许的眼神。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用两柄七尺兵刃假设起来、形成长枪兵抗骑兵的卸力招式,不过具体效果如何,就要看对方的武艺了。 关羽也不为已甚,并没有冲刺太远,只是从十几步外开始加速。 “铛”地一声大响,典韦也虎吼一声,身体一低,竟然没有被击退。 不过他撑地的左手戟戟杆,居然被关羽这冲锋一抡,砸得捅进泥土地里半尺之深。 “很稳嘛,明明是双戟,架好之后居然如同浑然一体。后面两刀可要尽全力了。”关羽微微赞许,后面两刀,他准备严格确保从三十步外让战马冲起来。 “铛、铛。” 三招过完,典韦左手戟被砸进泥土里一尺之深,已然脱手留在原地。他本人则握着右手戟往后跌坐摔出数尺远,胸中一阵气血翻涌,如遭锤击。 关羽收刀“我虽占马力的便宜,但毕竟只是要你接满三招。先做个队率吧,等你上了战场,拿到十颗贼军首级,再升你屯长。” 典韦喘息匀了,起身拍拍土,拔出插在地上的左戟,倒持双戟、把戟刃朝后,对关羽李素拱手“将军武艺确在我之上,属下佩服。就算都有马匹,我也不是将军对手,无非多撑百招。” 关羽这才傲然一笑,也不计较对方能不能撑满百招“既然已服,往事便休要再提,只当是不打不相识了,以后大家份数同僚,好生努力杀敌立功便是。待到得丹阳,募到新兵,便先分数十由你统属。” 双方聊了一会儿,这才算彻底捐弃前嫌,为了表示诚意,典韦也把自己之前作过的案底,都诚恳跟李素、关羽交代了。 原来,他行走江湖这些年,作下的替人仇杀的案子也不下七八起了,基本上都是在陈留和梁郡境内。 就说这襄邑县,他也不是第一次接单了,两年前,典韦就接了一个襄邑人刘健的报仇单子,去隔壁梁郡睢阳县杀了一个叫李永的退休官员曾任富春县长 这次,是昨晚顾雍来找到他,许诺他五块金饼、先给了两块定金,说是有欺世盗名之辈侮辱他恩师。 本意也没说让典韦杀人,只是让他在旁边保护。等顾雍和李素先讲道理弄清情况,若是果然要擒拿李素去赔罪,再让典韦制服李素身边的亲兵。因为顾雍知道自己的仆人们打不过李素的亲兵。 李素听完,不由好气好笑“这事儿只是顾雍请你,还是连蔡邕也知情” 典韦据实回答“这便不清楚了,不过只是姓顾的一人找上门来,他那姓蔡的老师可能不知道吧。” 典韦也不是读书人,对天下闻名的文士也不大尊重,加上蔡邕的名字又难念,他不认识那个字,就只说“姓蔡的”。 李素点点头,他也觉得蔡邕应该不至于计较到这种程度,多半是下面的人护师心切,见到些冲突就想先立功表现、等老师发落。 他便问道“既如此,你可知那蔡邕在城中住处一码事归一码事,钟繇既然蹭了蔡邕之名著书,我没有阻止也分了钱,就把多卖的那部分利钱,分出一些,置办礼物赔礼便是,这事儿就算扯平了。 至于顾雍得罪我的,我请蔡邕主持公道另算。不过,那蔡邕怎会住在这襄邑县的他祖籍便在此处么前些年,他应该是在吴郡避居、开学授徒吧。” 典韦恭敬拱手回答“那蔡、顾等人来到襄邑,应该也不过旬日,蔡邕是隔壁圉县人,距此有四十里地。他应该是从南边回乡到此,至于为什么滞留此处,便不知了,许是觉得襄邑临近睢水,往来便利吧。” 李素觉得这个道理应该是说得通的,就好比典韦的老家己吾县,离这儿也有二三十里地,也是因为不靠近东来西往的水路要道,接不到生意,所以才来襄邑厮混。 看来这蔡邕回乡之后,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啊。若是真打算继续隐居,完全可以回故乡那种交通不便的小县城。 李素问清了蔡家新近在县里弄的住处所在,略备礼物,就上门去了。 他倒不是存了“招募蔡邕”的心思,蔡邕年事已高,名望也传播已久,是不可能为刘备所用的。 但是,李素脑中也一直有些后世的政治哲学理论方面的屠龙之技,无处施展,无法在汉灵帝驾崩前兑换成功名利禄。 作为后世外交学院的高材生,李素念书的时候,可是没少念相当于历朝历代“正统性理论”的课程,那也是研究国际关系的专业必修的,也就是研究各个政权的统治合法性来源问题。 这种政治哲学课,在后世同样是没有用武之地,但回到了汉朝,却能大放异彩。也能兑换成巨大的名望、官位,甚至这种功劳一点也不会比平定一场叛军小,可以作为举纯之乱结束后,刘备集团在灵帝驾崩前最后一次阶级跳跃的契机。 说难听点儿,哪怕是乱世将近,李素都有把握再运作出一个公孙弘加董仲舒出来,而且绝对不是腐儒空谈,要用的也不一定是儒家,而是绝对契合时势的帝王术,甚至能够论证出“汉室为什么一定可以三兴”这种神级哲学天命论题来。 只是,他如今只在谋略、外交方面,略微有些薄名为人所知。但学术上根基还是太浅,又不以治经学闻名,所以他需要一个合作者。 一个人提出思路,一个人提供论证,就像汉武帝一朝时,先有公孙弘、后有董仲舒,公孙弘提出汉家天下正统性来源的笼统设想,董仲舒则是完善、细化将其形成一套哲学体系。 这个经学大家的合作者,李素可以选蔡邕,如果蔡邕不合作,那他就等张纯被平定、汉灵帝还未驾崩的这段时间差,再在朝中找个其他名家合作。可以是董扶,也可以是卢植,就看谁上道,谁机缘合适了。 既然今天蔡邕先撞上来了,那就去会一会对方。 第55章 如果你诚心诚意被我利用 当天午后,襄邑县城内,一座平房小院内,午睡方醒的蔡邕,见了首席高徒顾雍灰头土脸的颓废样,不由盘问起这两天的异常。 顾雍倒也实在,并无隐瞒,一五一十说了。 蔡邕闻言,微微皱眉,放下面前的书卷 “唉元叹,你怎能如此鲁莽行事,读书人的事儿,就算是冒名伪作,也不至于明火执仗去跟人理论,你这几年的养气功夫都修到哪里去了” “这孝义录我也看了,文辞是粗鄙琐碎了些。然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文者所以载道也,能使市井俚俗明其理,孝义之道播于伧夫俗子,此书目的也就达到了。子曰有教无类,于我又何辱之有淡泊处之也就罢了。” 顾雍心里也觉得委屈。他也不是想伤人,本意就是去理论,只是发现李素不是普通的良善书生,而是带着不少武夫随身。顾雍明知自己的随从打不过,要是武力上不做准备,万一被李素的人反揍了呢这才请了个本地有名的游侠保镖见机行事。 他觉得自己也没招呼典韦先动手,明明是对方那红脸长髯的壮汉先挑明了话、觉得读书人叽叽歪歪,才过了几招。 估计典韦就是为了不退定金才装模作样出手的反正最后也出工不出力没打出伤亡。 而且汉朝人太讲究尊师和孝道,有事弟子服其劳。 这次恩师返乡,他作为蔡邕在吴郡设学所收诸弟子中、学问人品最受师傅赏识的一个,他家钱财又多,才代表其他师兄弟护送恩师北返。要是遇到了冒名恩师的事儿不闻不问,回去他也不好向其他师兄弟交代。 这种事情很没面子的,会被嫉妒他的师兄弟指指点点留话柄。 罢了,就认了这个亏吧,人在江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领受了一会儿蔡邕的教训之后,还是蔡琰跑出来说合“爹,师兄也是维护您,本意不坏,所幸双方都没伤到人,便作罢了吧。” 双方趁机住口。 蔡邕在院中弹了会儿琴,便也渐渐忘了这事儿,心中如是想道“回到陈留也有七八日了,再歇几日,便让元叹回吴郡。这一路让他奔波护送,也辛苦了。” 蔡邕已经丢官下野整整十年,这十年一直隐居吴郡收徒育人。 一直到两年前,也就是中平二年,随着天子彻底解除党锢,他才可以比较便捷地自选是否回故乡陈留。只是在吴郡住得久了,也习惯了那里的生活,当地徒弟又多,他才没舍得立刻返乡。 但是去年年底,南方也爆发了贼乱长沙贼区星作乱,朝廷任命孙坚为长沙太守负责讨贼,至今还没彻底剿灭。 这一场兵乱,着实让蔡邕认真思考了一下前途。原先他一直以为南方是躲避兵乱的好地方,天下虽乱却也始终是北方乱。 区星的崛起,改变了他的想法。吴郡虽跟长沙距离很远,但会稽前些年可是爆发过许昌父子反叛的。如今在吴会一带颇有威望的孙坚去了荆州,谁知道吴会会不会不稳。 所以思前想后,蔡邕在吴郡过完正月,二月份起就启程北返。他家都是文人、女眷,走走停停,赏玩风光,行程缓慢,一路竟走了将近两个月,直到四月初才抵达陈留。 蔡邕本意是回故乡圉县,但顾雍劝他说圉县交通不便,不如就在襄邑安顿下来,反正也就隔了几十里地。 襄邑濒临睢水,遇到点事儿可以直接上船抵达官渡、酸枣,下船后就可以直接进虎牢关,那是最安全不过的。 自从中平元年黄巾贼起,至今还没见过哪路乱贼能攻破虎牢关威胁到京畿重地呢。 蔡邕一想圉县老家的房子也几十年没住了,估计破败不堪,就从谏如流,在顾雍的赞助下,于襄邑县城内另弄了座院子。 过几天,等蔡邕彻底重新适应了陈留这边,顾雍还是要回老家的。 蔡邕在院中弹了会琴,约莫小半个时辰。 院外有访客叩门,蔡邕的家仆过去问了来路,入内通报,说是中山李素来访,专为之前顾雍指证著书冒名一事而来。 蔡邕既然知道前因后果,倒也没觉得对方来的突然无礼,直接吩咐开门。 李素带着四个亲兵,提着礼盒入内,而关羽和典韦都留在门口,没有进来。 关羽是不喜欢跟名士打交道,会觉得别扭,才坚持不进来。宁可在推礼物来的牛车上睡大觉。 顾雍听到有访客,也匆忙从厢房出来,发现是李素,有些尴尬,就一声不吭站在蔡邕身后。 李素也不客气,跟蔡邕拱拱手,直接挑明来意“孝义录冒名之事,不知蔡公是否已经知晓久仰蔡公之名,不期在如此境遇下邂逅,素深感遗憾。 那事本是钟繇所为,素也确有默许放纵之嫌。不过我们如此行事,也是为了宣扬善行义举,牟利并非本意。今日便以多售孝义录所得之利,置办赔礼,以示公心。” 说着,他一挥手,亲兵立刻打开礼盒,第一个只是鹿脯、美酒,分量倒是不少,不怎么值钱,但读书人表示尊敬一般都得准备这些。 后面一个才是值钱货,放了一套玉器,以及十枚金饼。 哪怕孝义录因为冒署了蔡邕之名多卖出去十万卷,这份礼物也不算亏心了,何况如今才卖出去四五万卷。 金饼少于十枚,礼盒都摆不大气,不整齐,对于李素这种略微带点强迫症的来说很不舒服。 “君子言义不言利此事我本就没有计较,你拿钱是什么意思”蔡邕微微变色,这不看不起人么 李素诚恳顿首“绝非以利诱蔡公,只是使蔡公见证我此前默许之举,并无牟利之心。蔡公若是不愿此物污浊了清名,我也可收回金饼,异日以蔡公所著道德文章,刻印十金之数,广为散发。” 这个条件着实让蔡邕微微动容,扭过头去,清高辞让道“那是你的事,这金饼我不能收。” 李素一撇嘴,亲兵就拿走了金饼,只留下鹿脯美酒和玉器。 蔡邕松了口气,这才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面前这个年轻人,不仅是朝廷重臣的属吏,也是如今颇有手腕的书商、还是发明雕版印刷术的家伙。 李素的身份太多了,让初见他的当世大儒文豪,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然而,就在蔡邕以为摆出了足够清高、能够占据主动权的交谈位置之后。 没想到李素却是步步紧逼,一点都不跟他客气,下一句话就直接让蔡邕颇感压力 “既如此,不知蔡公赋闲这些年,可有甚传世之作、配使我刊印素虽久闻蔡公之名,深知蔡公早年受十常侍之排挤、党锢之牵连,不得为官。 但自中平二年以来,党锢已迟,蔡公却迟迟不思报效朝廷,也不著书惠及万民,素深以为惋惜。” 这句话着实如同利剑,让人无法回避,蔡邕顾雍闻言,都瞬间变色。 李素也着实是不按套路出牌了。他前世穿越之前,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别的位面的主角,到了蔡邕面前的表现,着实可谓舔狗,只为馋他女儿的身子。但李素每次看到那种情节,就嫌恶跳过,觉得不过是吊丝意淫罢了。 他上辈子就是有智商有阅历的人士,怎么可能代入得了那种无知舔狗呢。 所以他这次来找蔡邕,定位就是四个字相互利用。 不管将来是什么身份利用,是否可能要先蹭流量假装师生关系,那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李素绝对不会为了女人当舔狗。哪怕对外看上去他尊敬蔡邕,实际上他才是那个提线提供核心竞争力的。 如果蔡邕在学界的名声不能为他所用,他还是可以扶持其他备胎的。 他的底气,就是后世接受的顶级精英外交官教育中的“正统论”学识。 以及他如今已经通过他的文辞、言论,为朝廷立过大功这个事实羌渠单于肯出兵帮助汉室,就是他李素的功劳,这个功劳是掷地有声的,不怕跟当今任何文人比实打实的贡献。 为了快刀斩乱麻,还是速战速决摆明合作姿态的好。 他此言一出,蔡邕还没说什么,顾雍先沉不住气了,他直言不讳地说“宦官当道,纵然朝廷解除党锢,但我恩师与宦官素来结怨甚深,岂能复出为官徒惹羞辱 恩师这些年在吴郡授学,蒙其惠者多矣。文章亦多有著述,只是恩师低调,不曾示人传抄。尔辈虽创些许雕虫淫巧之技,倒也使书籍便于传播。然于立德立言又有何功绩、文章著述又有何创见,敢出此狂言” 李素闻言,不禁哂笑“顾兄怕是久居吴郡,不知朝中时事吧某有何功你若是听闻天子明诏、刘幽州表章,便不会有此一问了。 大将军何进劝诱南匈奴羌渠单于率兵勤王,羌渠单于迁延不动,我为刘幽州设书一封、陈明利害,使羌渠单于即日幡然出兵,刘幽州以此功表我秩六百石,天子明诏亦以此功特赦免我修宫钱。 大丈夫读书,当观其大略不求甚解,至于寻章摘句,则世之腐儒也。当此国难之际,使天下人心安宁、四夷稳固,才是大丈夫所当为。顾兄以为我学以致用之能如何” 一直淡然看着弟子试探的蔡邕,这才正色直身“原来李贤侄竟能以利害说服羌渠单于,此功虽不及苏武、班超,却也非同小可。老夫失敬,莫非贤侄所修学问,乃是以纵横术为主不知师从何人” 蔡邕也是没办法,哪怕一开始不想太搭理,等李素把说服羌渠单于的功劳摆出来,他也只好改容待之。 毕竟无论你的立场是朝中哪一派,以文辞帮助汉人搞定胡人,那都是无差别的文治大功,别的文人想轻视你都很难。 第56章 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大汉朝过去两百八十三年的读书人都是辣鸡 蔡邕提的这个问题,李素从穿越之初就一直在准备答案,只是三个月来,从没有人像蔡邕这么详细问过他 你究竟读过哪些书专精哪些学问 刘备,刘焉,刘虞,都关心过李素的才华来源。但他们不是文士,不会问太细,每次都被李素稍微信手拈来几个来源,就搪塞过去了。 这一次,必须认真回答,正好把自己的师承出身彻底编细腻了。 李素正色拱手,肃然回答“素出身贫寒,七八岁有志于学,跟随中山郡督邮书掾胡茂,只是没有师生之名。因所学唯以致用,故无暇修诗、礼、乐,其余数经,也不过观其大略,粗通其意,不求甚解。 故而,我也算以吏为师,明韩非,通算学,知钱粮。至于纵横之术,接触不过数月,乃是进京之后,得太常、宗伯提携,有暇借阅兰台典籍,并赏学苏武、班超、仪、秦等先贤话术,偶有一得,用于劝谕羌渠单于。” 李素一番话,首先点明自己是绝对的“学以致用”,学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堵死对方跟他聊礼乐诗经的可能性。 另外,他也给自己的政治实干能力之强,找到了一个借口老子学的是韩非子,是法家,所以通晓法术势,知道政治斗争的实用哲学。 百代皆行秦政制,汉朝虽然明面上独尊儒术了,其实还是儒表法里,法家的统治手腕哪个皇帝舍得忍住不用只是学韩非的人不敢明说罢了。 但蔡邕如今在野,官场上也威胁不到李素,大家关起门来这么说,正好堵住蔡邕更多不着调问东问西的可能性。 果然,蔡邕闻言只是微微变色,顾雍却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你你竟然修韩非邪术” 李素傲然道“天下太平,当以儒术牧民。天下大争,贼寇四起,则以法术强兵灭敌,此自然之理也我以蔡公为明理君子、不屑背后议人,才推心置腹,顾兄莫非想告发于我” 他也是笃定了顾雍这人不会搬弄是非,从不背后说人坏话。这个人设顾雍是要立一辈子的,不能跟人玩阴的,一旦玩一次,他一辈子名声卖点就立不住了。 这也是顾雍为什么会宁可请个保镖、然后明车明马跟李素理论,也不能直接偷偷摸摸打闷棍。相对来说,这样明着来的家伙,哪怕暂时跟你有冲突,也是好对付的,阴的人才可怕。 蔡邕太了解自己的得意门生了,让顾雍搬弄是非,那是有损顾雍人品的事情。但是听到别人说与自己三观不符的东西又不深究,也不符合顾雍的理念。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顾雍赶开,别让他听见这些让人两难的交谈。 蔡邕便轻咳一声“元叹,何必如此失惊,为师不也看过韩非子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学问无正邪,觉得不对的,心存警惕、学而不用便是了你带着从人出去逛逛吧,我与李别驾的交谈,你不宜听取。” 这是以正道应正道,既然顾雍正大光明,赶他走也要正大光明说出来。 顾雍果然没有质疑,对蔡邕拱手行礼,然后一声不吭乖乖退下了。 蔡邕对李素的称呼,已经变成了“李别驾”。这是以他将来跟着刘虞到幽州上任后,可以得到的表奏官职,预支称呼了,显然是表示对李素的看好。 顾雍走后,蔡邕想了想,拍了拍手,招呼女儿吩咐了几句,然后蔡琰便入内取了几卷手稿,摆在面前的琴台上。 蔡邕指着说“这便是我近年来在吴郡设馆,闭门著述所得,这里只是其中一部分。李别驾既有刻印之力,不妨一观,觉得可以宣化天下,誊抄一份拿去便是,若是觉得不值一哂,就留下。” 双方聊到这个份上,蔡邕也不敢再轻视李素,毕竟是马上就要实授六百石的有功说客,而且蔡邕心中也未必不想让自己这些年的文章能够刻印传世。 对于华夏古代文人而言,让自己的著作名留青史,这个诱惑力太大了。 哪怕是不爱钱财不爱官位的人,面对这么好的条件,也只能徒然叹息一声这谁顶得住啊 而且李素说刻印十金的书去低价传播,是还他冒名之过,蔡邕从头到尾没有言利,既得了名留青史,又不伤清高。 李素一边装模作样看蔡邕的文章,蔡邕也有一搭没一搭跟李素聊些学问上的事情。 蔡邕以才学广博著称,属于学有余力什么都懂点。 既然李素一开始就堵死了话题,说不懂诗经礼乐,蔡邕也就完全避开那三经不问,只跟李素聊韩非子的法术势,以及对历史的感悟理解、心得总结。 “这蔡邕倒不是个喜欢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的,可能是学问多了,不屑于此吧,人品倒还可以。”李素心中暗忖。 “这李伯雅虽然年少,文辞粗鄙,不过见识倒是不凡。对史事兴替教训的解读,着实有洞见,果然是个专注实用之才。”蔡邕也渐渐留下这样的印象。 当然蔡邕也谈不上多看好李素,因为他已经判断出李素跟他不是一路人,追求不同。 两人相谈大约一刻钟,李素也把蔡邕近年来的新作文章大致浏览过一遍,随后叹息着放在一边。 蔡邕见状,微微有些不喜“莫非李别驾以为蔡某这些文章,不值得流传于世” 李素摇摇头“文笔华美,辞藻不凡,于洞悉君子、明心见性亦大有裨益,然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若是太平年代,这些文章自然可以牧民养性,于此将乱之世,却与天下无益。当今天下,雕印之法初创,可以传播的著述数量有限。文人要为天下人谋利,哪怕是著述帝王之术,尚且不足,唯有圣人之术,方才配被传播天下。” 蔡邕肃然一变“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此言倒是精微奥义,颇得我心,若非早知李别驾有说服单于之能,是身负朝廷使命的君子,换别人作此大言,蔡某早已逐客了。那你倒是说说,何等著述才能入你法眼圣人之术,不嫌口气太大了么。” 李素双手一摊,折了院中一根柳枝,蘸着池水在旁边地上随便划了几道“很简单,蔡公,您的文章虽然当世知名,但恐怕也不敢说天下第一吧我列你为当世前三,你以为是否公允” 蔡邕正色回答“能列入天下前三,已经是过誉了,茂安公、子干兄,才学文章皆不在我之下。其余当世大贤,一时不能尽举。” 李素“那便好,可你纵然是文章天下第一,也不过是这二三十年里,整个天下的第一,这样的人,全天下每隔几十年总会有一个的,死了旧的第一定然又有新的第一顶上来,又有什么稀罕 圣人之术,必须是普天之下,若无其人则阙。如孔孟定百世之治道,而后三百余年,方有公孙弘、董仲舒为武帝所用,补孔孟不能为当时之世所用的弊困,解天下正统之困局。 董仲舒而后,至今又已三百年。当初公孙弘、董仲舒迎合武帝、牵强那些天人感应、灾异谶纬之术,伪托成孔孟之道,如今已成尾大不掉、反噬汉室之物。如同手执利刃,授人以柄,不足以再回答大汉为何配享万万世之天下,刘姓为何配做万万世之天子。 我也曾钻研董仲舒窃韩商而伪称孔孟之术,却为此后三百年,天下居然再无一人能与时俱进,再次改良圣人术,而为天下读书人惋惜所以,蔡公请勿动怒,我不是针对您。” 是过去三百年整个天下的读书人,在更新统治哲学底层理论方面,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文化建树当今天下第一又如何谁说天下第一就不能是废物了 在圣人这种几百年一出的存在面前,每一个时间段的天下第一,也能是废物。 无非是这个时代文化人水平普遍都烂,矮个里拔高个,相对最高的那个总能做天下第一的。 蔡邕听李素说到这儿,几乎要被李素的狂妄震惊到目瞪口呆。 “李别驾出此惊世大言,莫非以为你自己能当全天下三百年一出的圣人呵,请试言之”蔡邕已经到了看热闹的心态,反而不想戳穿对方了,给了李素一个解释的机会。 李素用一种“当今之世,舍我其谁”的孟子姿态,当仁不让地说 “好,我便先说说我对公孙弘、董仲舒当年提出天人感应、灾异应对之说的真实原因、以及此论为何随着时移世易而不再适用、弊端重重亟待修改,阐明一二。蔡公若是觉得我所言无理,可以随时反驳。” 随后,李素便娓娓说出一番宏论。 没办法,他上辈子读外交学院的时候,有一门必修课,就是研究“古往今来一切朝代和国家,他们凭什么统治人民,他的正统性,或者说合法性来源是什么”。 因为不修这门课,你就没法在驳斥不怀好意的记者提问时,言之凿凿活用一切“自古以来”的论据了。 只可惜,上辈子李素没本事当外交发言人,这门课学到的东西,也被当成屠龙之技雪藏多年,当谈判专家时也一直用不上。 今天却要沦落到来帮忙论证“姓刘的凭什么做万万世江山”这种粗鄙而毫无技术含量的问题,为他自己谋取一笔暴利了。 不过,说归说,他就算说了,也不一定能改变历史进程,最终决定天下归属的终究是武力,圣人这种东西,终究只是牧化人心向背用的。 第57章 废黜董仲舒,复尊真孔孟 李素和蔡邕都是智商绝顶的人,所以他们说话可以直奔主题,谈“300年前董仲舒那套正统哲学理论,如今有哪些不合时宜”。 但很多以上帝视角俯视蔡邕的人,并没有蔡邕的知识基础,所以那些人听李蔡高论之前,就得先搞清楚董仲舒当年为何被皇帝尊奉,为此又埋下了哪些雷。 董仲舒对皇帝的核心吸引力,赤果果就是一句话他论证了“刘家人凭什么长久做皇帝”。中学历史书上那种文绉绉的结论,只是为了让人好受一些 先秦百家的正统观,直到公孙弘引用的公羊传,主要停留在“谁统一天下使百姓不必再打仗”,谁就有最大的功德,这也是华夏“成王败寇”的思想根源。董仲舒之前,还有公孙弘先被汉武帝赏识,就是因为公孙弘从公羊传中详细论证出了“使天下大统一的人有至德” 除此之外,其他还有些次要的正统性理由,比如看统治者家族血统是否高贵。 但这种丛林法则隐患很大第一个拥有这种“大统一免战”功德的可是秦始皇啊连始皇后人都没能享有万世江山,刘家出身更卑贱,凭什么要千秋万代 汉初道家和法家分别建议“休养生息”、“以时间让人民习惯姓刘的当皇帝”,把这事儿回避过去了,但并未一劳永逸解决。 汉武帝时用民过重,这个问题愈发凸显,董仲舒就写了一部春秋繁露,拼凑出一套“天人感应”,把他自己的私货塞到了儒家的皮里,彻底击败了道家法家 天有三光日月星,人有三纲君父夫。把天上的一切自然天道,跟人间的施政得失对应起来。只要天道没变,没有重大灾异,就说明如今的天子仍然受到天的眷顾,有“天命”在身。 天下人都被天人感应愚民之后,很多人明明都活不下去了,但因为相信“现在天还没有灾异,说明皇帝还没昏庸到被天抛弃的程度,咱现在造反肯定是送死,不如再等等”,谁都不敢当出头鸟。 但这也有问题,那就是天灾迟早是要发生的。风调雨顺之年倒是隐忍了,大灾之年却更加人心惶惶。 幸好,汉武帝当时还有第二招,那就是杀相谢罪。 西汉早期的政治制度是实相虚君。这就带来一个好处,因为丞相大权独揽,事情没做好就能追责。 而且天灾往往是暂时的,比如一次大地震后,立刻杀一个丞相,只要地震没有马上跟着来第二次,那皇帝就可以说他的举措有效你看,丞相被我杀了之后,天就不再立刻降下第二道灾异了,说明我杀得对,杀完后问题也解决掉了,天命回到我身上了。 汉武帝一朝12个丞相,杀了6个,另外还有5个或罢免、下狱、或畏罪自杀,只有公孙弘在任期上善终老死。 以至于丞相就是个消耗品,杀到后来武帝任命谁当丞相,那大臣都跪下来求饶。 但这一套也仅仅是在西汉中期运行得不错,后来随着相权的分散、上天的灾异无法明确应对到某一个具体的相身上时,就开始渐渐尾大不掉。 东汉就玩得更烂了。 上面这些,李素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然后他重点陈述应废掉“天人感应”的理由 “蔡公,此一时,彼一时也,先汉之时,天人感应之所以能安定天下人心,都是因为当时独相专权、天子不问细政,遇灾异则能归咎丞相。虽丞相多有冤枉,但好歹不致使天下百姓怀疑朝廷的天命。 如今,外戚专权时,无论有何灾异,都不可能杀大将军谢天下,宦官专权时亦然这事你是最清楚的,10年前,你因何罢官还不是因为各地上报台风、冰雹、地震、蝗灾四重灾异,天子下诏罪己,你也上书言事,归咎为妇侍干政,弹劾多人。 可是你的弹劾有效果么没有。就因为如今不是独相,最终结果就是掌权者曲解天意,归咎于朝廷争斗中弱势的一方,残害弱势以搪塞天命。天下大事沦落至此,天灾天命已经成了强者打击异己的工具。” 这番道理,后世稍微懂政治哲学的人都清楚一派单独掌权,最大的好处就是出了事儿没法推卸责任。 而两派轮流就没法解决这个问题了。比如懂王某个事儿没做好,他就甩锅说是前任没做好、他们四年前埋的雷今天才爆发。 但这种浅显的道理,对于汉朝时候的文人,却无异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 “这天人感应之利弊,居然能如此分析”蔡邕微微瞠目,他自幼学习圣人之学,笃信不疑,以至于从来没想到以这个角度怀疑过。 李素严肃地追加“还不止于此朝堂上无法确权明责,还只是开始。一旦朝堂归责不利,民间就也有贼子开始利用天人感应。 张角之流,乃至如今益州的米贼,哪个不是宣扬天命灾异之变更、无法由相权更替归责宣泄,从而引导黔首直接质疑汉家天下” 蔡邕瞳孔迅速地一缩一放,居然无法反驳。 事实上,凭良心说,汉末的种种天灾导致的困难,虽然也应该改朝换代,需要来场大战宣泄马尔萨斯人口压力。但毕竟从灾害程度上来说,还不如明末的小冰期剧烈。汉末主要是瘟疫多,农业绝收远没明末多 可为什么汉朝人对天灾的“忍耐力”比明朝的百姓更差呢说到底就是汉人相信天人感应的反作用爆发了。 灾异无法归咎,大家就相信天命要变革了。 天灾对汉朝的打击,是物质层面的物理打击,和人心向背层面的精神魔法打击,所组成的双重打击 李素现在要做的事情,如果真做成了,等于是给大汉王朝套了一件魔免装备。 这还仅仅是“废”这个阶段的贡献,后面还有“立”的阶段,那就更复杂了。 以蔡邕目前跟李素的交情,李素还不会把“立”的细节跟对方说,要先看对方第一阶段的表现。 但可以稍微提一句如果那个“立”的工作也做好了,效果就不仅仅是“魔免”了,而是“魔法反弹”,可以从此为将来一切要叛汉的反贼额外加持一道凝聚力debuff。 从此以后,没有人再能通过精神煽动类的魔法攻击毁灭大汉,只能通过加倍努力的物理攻击毁灭。比如要是遇到超强的异族入侵,那还是有可能灭的,野蛮人不会听你哔哔天命,无法用政治哲学煽动,这就属于典型的纯物理攻击,出魔反装也没用 蔡邕思之再三,觉得李素所言果然道理深微,但影响太大。 天人感应都已经被天下人信奉了快三百年了哪能说改就改动了那些鸿儒学阀的利益怎么办天下读书人世代传家的学问,从此都要改,都要重学一部分,他们不会反抗么 蔡邕深呼吸了一口,叹道“别驾真乃不世出之奇才,微言大义,当世罕见,老夫恰才着实小看你了。然此事牵连过广,你尚且年轻,不知其中阻力。 试想,若是你我质疑天人感应,使天下读书人都要重修经义,这得是多大的动荡多大的靡费他们肯乖乖就范么天下已然大乱,如此破而不立,恐非吉兆。” 李素推心置腹诚恳说道“此事困难,我也早有估计,但并非完全不可为之。首先,蔡公若有意与我共襄盛举,可徐徐细思,董仲舒之法何处可留、何处当删、何处当改,使删改的篇幅尽量变小。 而且,自武帝以来,历代先帝独尊的乃是儒术,而非董术,我们继续尊儒、托名复古,去董而归孔孟,我们只打击天人感应一点,不及其余,未必不能与守旧之辈一战,此其一也。 董仲舒之学说,本就牵强附会,其所著春秋繁露,文笔哲理都远不如同时的太史公、司马相如,完全是因为迎合上意,能为帝王所用,才将此拼凑之作,列入经传。蔡公若肯推敲文意、细思哲理,又有我从旁指点方向,可在文理上胜过董仲舒,此其二也。 最后,当今之世,上至天子、下至官僚、世家豪族,其实皆苦天人感应久矣。以天子立场,如今天时不正,连年灾异,废除天人感应,可断天下反贼一臂,使其无法妖言惑众。 于众臣而言,虽然如今擅权一派可以借助灾异打击异己,但他们也要担心有朝一日天子驾崩、朝中洗牌,万一天道循环,自己失势敌人当权,也用灾异归责之法陷害他们。这等于是双方各退一步,各自废去一种陷害弱者的招数,各方都乐见其成。” 李素说的最后一点,就好比是一群官互相攻击,今天虽然一派政治斗争赢了,但如果有人建议从此所有因为贪钱而获罪的人,不许判死刑。 那么相信斗赢了的这一方,也是会支持的,谁知道将来他会不会沦落到斗输的那一天谁不想给自己多留条后路呢 蔡邕听到这一刻,已然觉得一切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这李素怎么可以这么奸把圣人之学解剖得如此鲜血淋漓 生而知之者谓之圣。 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呢,否则以李素的年龄阅历,根本无法解释。 “别驾真乃天纵之才,老夫愿奋此残躯,共襄盛举老夫并非为名利,也不是为了圣人之名,只是为了使天下百姓少受乱局之苦,教化天下人心思定。” 第58章 此功配享孔庙 看蔡邕终于选择了合作,李素嘴角终于扬起一丝微笑。 “成交这里有些许纲领,蔡公可细细揣摩。洞见天道,公不如我;著经驳董,我不如公。你我精诚合作,庶有济乎。经成之后,我会派可靠信使来取,到时候你我联署姓名,刊印天下。待天下鸿儒认可,再行破而后立那一步。” 说罢,他从袖中抽出一卷来之前刚写的草稿,放在案头,告辞飘然而去。 蔡邕虽然心痒难挠,但也知道双方的关系还没密切到能窥探对方心中万世天道的程度,也只好先忍住好奇,亲自起身送他出门。 李素心中,当然是早就笃定了“破天人感应”后,如何“立”的对策。 稍微提两句,他的大杀器,就是后世刘基、宋濂、方孝孺从儒家经典里,为朱元璋论证出来的“殿兴有福”神术,堪称帝国时代统治人民哲学的最高究极形态。 “殿兴有福”说起来太复杂,就挑核心的一点,那就是把“天子当有天下”的德,分成了两部分。 首先是跟公孙弘论证的公羊传一脉相承的,仍然是“谁统一了天下,使百姓不用再打仗”列为最大的德,配享有天下。 同时,也承认“天命有变、存在朝代更替”这个大家都承认的点。 但最关键在于,刘基和宋濂极为创造性的加入了一条反推既然“使天下不再打仗是至德”,那么使“天下重新开始打仗”就是“至失德”,是要被天谴的,这种天谴,就能抵消掉“天命”。 因为朱元璋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而“缓称王”就意味着他的反元资历比较浅。如果反元是“至德”,那就该红巾军早期领袖来当皇帝,他杀小明王也会成为大罪。 所以,朱元璋才弄了这条“哪怕之前的朝代已经到了该被推翻的程度,彻底失德了,但第一个起来造反的人,依然不得好死。因为第一个造反的人使百姓从和平状态重新进入了战争状态,是要遭天谴的”。 如此一来“反元晚”这个弊端,在这套话术下,就变成优势了他和刘邦都属于知道暴秦暴元无道,天命变了,但他们不愿第一个跳出来把百姓引入战乱。他们是其他反贼已经把百姓引入战乱后,出来收拾残局的,所以收拾残局的人才既有统一天下的天命,又没有首引战乱的天谴。 这就叫“首倡必谴,殿兴有福”。 而且历史上这套理论也有很多事实论据秦第一个大一统,改变了之前的现状,所以秦不得好死吧 秦是暴秦,反秦有理,但陈胜吴广第一个起义,所以他们也不得好死吧就该苟到最后才出手、眼见天下已乱、“被迫拿起武器拯救人民”的刘邦来得天下 所以第一个篡汉的王莽该死、黄巾军的张角也该死、隋最初改变现状所以短命, 杨玄感、黄巢乃至朱元璋身后,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统统该天谴灭亡。 第一个造反的都是主动挑衅,被迫收拾残局的人才是正当防卫。正当防卫者得天下。 当然这些事实论据,凡是张角之后的,李素目前暂时用不上。但刘基宋濂那套哲学神术理论、论证过程,他却可以直接照抄。 只要蔡邕第一阶段完成得好,他就把这个一劳永逸的“立”慢慢放出来。 凭着这份功劳,李素在汉灵帝驾崩之前,能捞到的赏赐升官,想都不敢想。看看汉武帝当年对公孙弘和董仲舒的赏赐有多重,就知道了。 而且这种神功是跨越朝代、死后是要配享孔庙、一直配享到君主制在华夏结束的那天说句难听的,哪怕李素死后几百年汉朝还是亡了,但只要华夏还有君主制,新皇帝也依然需要利用这套理论警告臣民。 即使未来千年还有朱熹王阳明,后世文庙里李素的神像也是要立在朱、王前面的。 蔡邕送出足有百步之远,这才恋恋不舍准备与李素告辞,最后居然都路遇了在外面闲晃待归的顾雍。 顾雍看到恩师礼送李素这么远,还一副深受启发的表情,也是着实吃惊。 难道,这个李伯雅,真的才学如此之深,能令恩师也为之如此叹服才那么短的时间,他究竟说了些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神圣之学 尽管心中有些不敢置信和不甘,但顾雍还是果断上前行礼。 李素客气一句,正要告辞,想了想还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劝诱道“元叹兄,我看你也是气度宏大之人,年将及冠。 既然我与蔡公都已精诚合作,你可愿北上出仕、去幽州报国救民刘幽州求贤若渴,此行令我南下募兵,并寻访贤士,有我举荐,刘幽州定会征辟,只是职位高低不敢保证。” 顾雍躬身行礼,谢道“多谢贤弟高义,不计前嫌,然父母在,不远游。雍出身江东大族,恋故难去,还望见谅。” 李素知道这种借口是无法勉强的,也就没有再纠缠,告辞之后,便带着关羽、典韦离去。 一边走,一边心中暗忖“顾陆朱张,江东四阀,果然其言不虚。连给他们官做,都不肯离乡太远。” 李素有些理解,后世东南六朝,这些江东大阀的难缠了。 直到南梁的时候,北朝叛将侯景来投降梁武帝萧衍。自言为了投梁,家眷妻小都陷落在北朝,被北朝皇帝杀害了,求梁武帝另赐他老婆,还说“想娶王谢家的女儿”。 但梁武帝直接拒绝了,直说“请自朱、张而后求娶。” 也就是说南渡衣冠中排名前两名的王谢,以及本地门阀中前两名的顾陆,你都别想了。哪怕有皇帝为你做媒,你最多也就只配娶到本地四阀中第三第四的朱张。 江东四阀绵延数百年的盘根错节排外姿态,可见一斑。 顾雍虽有内政大才,可惜李素只要打不到江淮,就很难为他所用了。 蔡邕在旁边,忍不住拿手杖敲了敲顾雍“驽马恋栈豆元叹,你根本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唉,为师真是看错你了,李别驾乃当世大贤。” 顾雍跟随蔡邕五年,从没见过恩师说那么重的话,也是不禁跪下“恩师教诲,元叹不敢不听,只是一切太过突然。不如,我归家之后,求告父母尊长,徐图后计若有机缘,雍敢不为国家效力。” 李素见状,偷觑了蔡邕一眼,看来果然还是上了年纪的人有眼光啊。 毕竟“废天人感应”还要几个月的准备时间,那就给顾雍一年半载缓冲期好好想想吧。不过这一等,到时候顾雍在李素手下的地位,可就要往后排了。 等李素真成了圣人,天下读书人谁不想当圣人门徒孔门七十二贤他不香么到时候还轮得到你 告别蔡邕和顾雍之后,李素在这襄邑耽搁的时间也够久了。 为了赶回多拉下的那一天行程,当天傍晚,他立刻就带着关羽和典韦,以及二十个亲兵,重新登船踏上东去之路。 还是那句话,有文事者,必以武略济之。 哪怕“殿兴有福”论再神,它也只是一个“从此延长所有朝代寿命”的无差别buff。但这个buff是不是你吃到,就要看你能不能重新统一天下了。 如果刘备的武力没有统一天下,那么李素的文治就便宜了得天下的人。 所以,招兵买马、升官赚钱、扩大地盘,这些工作也是一刻不能放松。 坐船的好处,就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能顺流而下,特别适合赶时间。 一行人申时上船,半夜就已经到了五十里外的梁郡郡治睢阳。 李素回忆了一下,史书上也没什么梁郡籍贯的大贤,就没吩咐停船。第二天天亮,就到了梁、沛交界的砀县。 再往后就没有水路可走了,要从砀县翻越芒砀山、抵达小沛没错,就是汉高祖刘邦的出生地沛县,而这座芒砀山,也正是汉高祖斩蛇起义的芒砀山。 “要翻芒砀山了,一路上小心山贼流寇。”下船上马的时候,李素也忍不住多提醒了一句。虽然汉高祖从这里起事之后,几百年来汉朝统治者对这儿治理力度加大了不少。 但如今毕竟又是天下大乱,芒砀山这种天生适合藏反贼的地方是不可能肃清的。 李素也第一次亲自披挂了一副玄甲,也就是色泽未经打磨的黑铁鳞甲,以防万一被山贼的弓箭招呼到就不好了。 关羽原本想把一副看上去更亮一些、防御也更高的铠甲让给李素,但被李素拒绝了。他就喜欢黑铁甲不反光的粗糙色泽,越低调越好。 “别驾不必担心,一会儿上了山,某在山坡上徒步开道、当先探路,绝对不会被贼人摸到近前的。”善于翻山越岭步战的典韦,也趁机表忠心。 李素忍不住上下打量两眼“看不出来,你倒是勤勉,昨日可还是桀骜不驯呢。” 典韦拱手顿首“请别驾勿疑,我虽不读书,也知道敬重真正的大贤。早听说蔡议郎是天下大贤,顾雍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我想他们要对付的总不会是好人,这才为他所雇。 但昨日见蔡议郎都对别驾佩服有加,方知好人要对付的未必就是坏人,差点铸成大错。只要跟着别驾好好干,才有奔头史书留名,不枉为人一世。” 李素这才放心的点点头“那就好好干,对了,你还没有表字吧。等过了这芒砀山,我赐你个字。” 典韦大喜“谢别驾赐字只因韦出身寒微,家中长辈都不识字,这才没有取字。” 第59章 有意寻糜竺,无心遇鲁肃 四十里宽的芒砀山,是睢水与泗水的分水岭。 山南的溪全部流进睢水,山北流进泗水。 此地的地形之复杂,从后世的行政区划也可见一斑山南的砀县属于后世豫省,山北沛县属于苏省,而中间这窄窄的山区却分属徽、鲁二省。简直是四省都不管的边缘地带,自古盗贼丛生。 不过,这样一座恶猛的山区,也并非没有文明古迹汉景帝的弟弟梁孝王的陵墓就在山上。 后来陈琳的千古名篇为袁绍檄豫州里,谴责曹操设置“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所举的第一条实例就是“帅将吏士,亲临发掘”,把梁孝王墓给盗了。 李素骑在一匹当初刘备亲自给他挑选的精壮战马上,身穿玄甲,手按佩剑。 几个弓箭娴熟的乌桓突骑亲兵走在他前面,关羽在他左边并辔而行。典韦则背着双戟、又插了一兜作为投掷武器的短刀,在山道高峻的一侧探路前行。 如今的典韦还比较穷,打造不起太多消耗品手戟,所以只能用飞刀。 等到丹阳之后,李素决定再找铁匠打造一批,以后典韦作战想怎么丢就怎么丢,把手戟当回旋镖用都没问题。 李素还抱了一丝幻想,希望在翻山官道上遇到同行客商时,能撞见些历史名人。 但这种小概率事件始终没有发生,盗贼倒是理所当然地遇到了。 一行人刚进山不到十里,行到一处山道陡坡之处,只好先牵马步行。 盗贼显然比他们更有经验,也更了解地形。 一行人刚下马,在高处林间探路的典韦就率先发现有盗贼埋伏,他连忙数柄短刀飞掷过去,立杀三贼。 山贼不得不提前发动攻击,纷纷从林间跃下,更有十几张猎弓胡乱飞射而来。 关羽连忙挡在李素身前,把长兵轮转如飞,荡开至少八成箭矢,还有亲兵持盾围拢,但还是有两箭分别射中关羽的护肩、护肋,幸好铁甲坚实,普通软弓根本射不透。 亲兵中的乌桓突骑们立刻抄弓反射,箭术精湛,连连射杀十余贼。很快这股规模至少比李素的亲兵队大两三倍的盗贼,就被彻底打崩了。 典韦眼明手快,如履平地追上前去,抓回两个肩背中了飞刀未死的贼人,两腋一边挟着一个扛回来,交给李素拷问,其中一个看起来还是山贼的小头目。 “你们是什么来路胆敢截击官军”李素虽然对盗贼没兴趣,但为了自己的安全,还是不得不盘问清楚。 那小头目求饶道“郎君饶命,我们不知你们是官军,只是远远看见马匹众多,故而眼馋。走到近处见你们都有兵器,已经胆怯了。可这黑汉先杀我们数人,我们也只好赌一把了。” “呵呵,这么说还是我们不对咯”李素不由好笑,继续森然拷问,“少废话,想活命就说出你们头目来历。” “我们就是普通山贼,没有来历非要说来历,从芒砀山到巨野泽,大半个沛郡和山阳郡的贼人,都是黄巾渠帅梁仲宁的余党,不过那已是我们头领的头领的头领了。” 李素闻言点点头,也大致心里有数了。 如今兖、豫交界的山贼,主要是三年前被皇甫嵩干掉的东郡黄巾军的残党。当初皇甫嵩在仓亭击杀渠帅卜己、张伯,斩首7000级。卜己手下一个小头目梁仲宁就带着残部当山贼,居然也敢自称渠帅了。 不过也别小看这些残党,历史上他们在张举张纯的乱兵南下劫掠后,也迅速趁机做大,其中一部分组成了后来的青州黄巾军。 既然见都见到了,那就杀了,少给青州黄巾留点传染源种子。 李素走到那俩俘虏背后,抽出宝剑迅速将二人斩杀。只是剑刃狭窄,只在贼人们颈后割出寸许深的刀口。 贼人惨嗥倒地,李素不得不再借关羽的环首刀,亲自补刀斩首。 跟刘备几个月来,他也就捞到两波补刀机会。如今虽然武艺依旧很烂,但至少杀起人来渐渐镇定了些。 干完后把刀一甩,吩咐典韦“这两颗首级也算你战功,那天云长跟你说过,十颗首级就升你屯长,现在还差五颗。” 典韦一听居然杀山贼都算,立刻喜出望外“多谢别驾” 典韦心里,竟隐隐然期待黄巾贼余党再多来几波。 再砍五个首级,他就可以带领一百名士兵了 可惜,自此之后,直到翻过芒砀山主岭,也没再遇到敢袭击李素的贼寇。 晌午时分,一行人爬过了官道的制高点,下午就是下坡路了,一行人精神也都放松了不少。 山顶上有处小镇,原来是给梁孝王墓守陵而成的,因为四十里内就这地方有良民居住,往来商旅也都在此歇脚。 李素想吃口热食,就吩咐在村镇里歇会儿,度过中午最炎热的时候再赶路。 关羽亲自把关,验证了从镇民那买的食物的安全性,这才递给李素。 原来是一头切成小块的獐子,加了些薯蓣、梁面一起炖煮,如同浓稠的面疙瘩汤,而且毫无咸味。 一行人吃饭的时候,陆续又有几路同样戒备森严的商旅、行人到了镇上,看到李素一行貌似精良,凑上来套近乎。 一个中年汉子,似乎是商队的领头,道了声叨扰“这位小郎君,看你们行装,是有公差在身的官兵吧一会儿可否与我等结伴同行。些许山货,还请笑纳。” 说着,对方送了他半爿鹿脯、几只山鸡,很显然是想蹭保镖。 李素上下打量,反问道“你们是何处商旅,往何处去经商何必走这芒砀山呢” 商人苦笑“在下姓李名单,是山阳李家的管事,去东海进些族中必需的货物。咱山阳北有巨野泽,南有芒砀山,四处走什么路都有盗贼,没办法啊。幸好盗贼多了,官府征税的人也下不了乡,大伙儿就结坞自守。” 李素暗忖原来是住在附近的人,那确实没办法了,比如山区不产盐,所以买盐肯定是要冒险去东海的。 他在脑海中过滤一下“山阳李家”的名号,试探性问道“如此说来,你们族中也是本地豪族、多有勇士咯有没有个叫李典的今早在砀县,我听当地客商说起这号人物。” 李单连忙回答“是有此人,是我们族长的侄儿。不过典哥儿还年少,而且喜好读书,怎会有勇名在外呢” 李素也不回答“我们是朝廷派来募兵去幽州的,你们族中可有有志之士愿从军报国” 李单“全族在此,只怕都不愿远游。” 李素“那也不勉强。” 这种筑坞结寨自守的豪强,都是跟许褚一样,你不占领他老家,他就不肯跟你干。 不管怎么说,翻山路上多一伙商人同行,也有好处,何况还能白收点小礼物。 歇够了之后,一行人就开始下山。 下山路轻快,典韦更是一路健步如飞,奔走在前。还专挑山道两旁的林子走,唯恐跟大部队走一起、盗贼看到人多了不敢下手。 就这样在典韦的钓鱼执法之下,他陆续又砍到了三颗山贼的人头,美滋滋回来报功计数。 有一次,甚至拉怪引到了一伙近百人的山贼,对方看他只有一个,就杀了下来,典韦手刃数人,觉得再单挑下去会吃亏,而且屯长所需的首级也凑够了,就往回诱敌。 关羽连忙摆开阵势让亲兵预备好弓箭,一顿射翻了十几个,然后才冲上去扫尾。剩下一大半山贼士气崩溃作鸟兽散。 这一幕幕看得李典家商队的人胆战心惊官兵什么时候杀贼这么积极了要是大汉朝的军队都这样,黄巾残党是怎么撑过这三年的早就该被杀光了吧。 最后累计杀了三十多个,李素这边只有两个乌桓弓骑兵轻伤,一个都没死。反而是李家商队死了一个护卫,伤了好几个。 李单苦苦哀求“郎君,县君,府君,好好赶路吧,快别诱敌了。我等走南闯北十几年,还没见官军这般骁勇主动找贼杀的。这里还有粗帛五匹奉上,我们死不起人了。” 李素这才约束典韦,告诉他赶到丹阳就正式升他为屯长,别再引怪了。 然后李素扶起李单,让他别跪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对了,还没问你们此行出了芒砀山后,去哪里进货” 李单“我们去东海进货,得多买些盐和左伯纸。反正过了彭城之后,道路太平,咱自个儿直接去东海,不给那些彭城人下邳人赚差价” 李素“那正好顺路多送你们一程我们也去东海,听说那里豪商云集,这次给朝廷募兵,正好需要找豪商募捐。你们既然经常往来这条路,应该知道有哪些豪商最慷慨吧” 李素有此一问,也是怕关羽和典韦怀疑他怎么预知糜竺的存在的。最好借李单之口说出来,他才更容易顺水推舟。 李单听了两腿一哆嗦这官军是去打秋风还是打劫的啊不会是摊派硬捐吧幸好刚才先送了他们些野味和几匹帛,放过了咱李家这点小钱。 死道友不死贫道吧。 李单这么想着,赶紧把他知道的一切都说了“东海豪商,最富当然是朐县糜子仲家了,不过要说慷慨,还是曲阳县的土豪鲁家。自从黄巾贼起以来,这鲁家少主年年贩卖田土,周济穷人,结交贤士豪杰。” 李素本来只想诱导对方说出糜竺,一听还有个鲁家少君,顺便也就多问一句“这鲁家是个什么情况家主姓甚名谁” 李单“鲁家老主人死了有些年了吧,是太夫人带着少君过活,那少君名叫鲁肃,年少尚未取字。”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60章 惺惺相惜 听说鲁肃居然是曲阳县土豪时,李素倒是着实惊讶了一下,心中暗忖 “这倒是我看书不仔细、灯下黑了。一直记得周瑜当居巢长的时候去问鲁肃借粮,就以为鲁肃肯定是住在后世徽省地界,没想到居然是在苏北。那周瑜也够闲的啊,特地跑那么远去借粮不过也有可能是后来鲁肃因为战乱搬家南下了。” 稍微提两句,糜竺家所在的朐县,大致就相当于后世的连云港。而鲁肃家的曲阳,则是在后世宿迁与连云港交界处。 不管怎么说,反正现在的鲁肃还在老家宅着呢。 听说这个意外收获后,李素也是颇为欣喜,赶路更有动力了。鲁肃的才干可是比糜竺强多了,只是钱少,但李素现在金主已经够用,大贤也要多笼络。 “走,加快赶路,我们先出了芒砀山,到泗水码头上了船再歇息。”李素当下快马加鞭,命令所有人加速,务必天黑前下山赶到泗水边。 这样能趁着晚上睡觉坐船赶路,其他事情上了船安全了,再从长计议慢慢想。 李家商队也巴不得如此,一行人就不言不语埋头赶路。 傍晚时分,终于在沛县与萧县之间的一处泗水渡口,找到了揽活儿的船家,一行人租了足足七八条小船,顺流而下。 夜深人静之后,李素躺在船舱里,把头伸出船篷外,枕在手臂上,一边看着星空,一边想着拉人的事儿,顺便躲避一下逼仄空间内的马粪臭味。 “鲁肃虽然是大才,但主要还是外交眼光好,历史上他最大的功绩,无非是坚持劝孙权不要投降,以及坚持孙刘联盟。这样一个人,放在友军那儿,对于外交关系的帮助似乎比放在自己这里更大,拉过来之后会不会有什么弊端呢 罢了,这辈子刘备的地盘肯定变了,到时候该拉拢谁当外交盟友都还不知道呢,既然如此,鲁肃这样的人才绝没有放过的道理。而且现如今这种毫无功名门阀背景但又有学问见识的大地主,可是不好找啊,一路上就遇到这么一个。” 思前想后,李素很快把“招鲁肃会不会把历史改变得太狠、在未来外交方面出现反作用”这个犹豫,排挤出脑海。这一世的刘备,反正要联盟也极小概率会联孙权了,说不定孙权都没机会接他哥孙策的班呢。 干嘛为十几年后的事儿烦恼,有好处当然是全往兜里揣了。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都是全都要。 第二天天亮,一行已到彭城。 李素本来说好了要跟李家商队同行,但李家商队急着赶路,李素却还要再各大城市每处盘桓一两日,把剩下的孝义录等宣扬刘备名声的书籍散播一下,邀买声望,两伙人只好暂时分道扬镳。 不过李素一行马快,李单也答应三天后在下相码头等候,如果李素能赶上来,李单就等李素一起走,陆路去东海。 下相县也是项羽的故乡,是去东海路上、最后一处泗水边的渡口城市,再往东就必须走陆路了。 这一天下来,李素对李家商队了解加深后,也想明白一个问题:历史上李典被曹操重视,是因为李家其实相当于霸占了大半个山阳郡的土霸王,曹操是馋他家的几千私兵呢。所以,光招募一个李典也没什么用,如今李家值钱的是李典的叔父,未来是他堂兄,这些都死了才轮到李典。没有家族的支持,光挖李典本人也没多大用处。所以这事儿李素也就不去多想了。 双方分开行动之后,李素第一件事就是吩咐关羽立刻在彭城县城里找了户商人,买了几包石灰,然后把一路上斩杀的山贼人头全部用石灰好好腌制干净。 昨天杀了那么多人,人头还要留着到丹阳的时候,给毋丘毅表功,算是“我们为大军开路杀贼”,这也是多多少少可以换回一些功勋的。 但是新鲜的人头不处理,又太容易孳生病菌传染疾病了,李素的卫生常识比古人强得多,当然不能用自己的健康安全开玩笑。 另一方面,多准备点人头,对李素下一阶段劝诱人才也有好处,可以证明他们不是打秋风混日子的普通官军,而是真心杀贼的,说不定能让那些富商土豪更加高看一眼他们的前途。 这都是心理战的周边素材。 关羽腌人头的工夫,李素也寄售了一些书籍给同一家彭城富商,打探了一些消息。也是卖掉书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彭城郡这边最大的几家商户,也都是糜竺家的分号,不得不感慨糜竺家的生意做得如此之大。 店主还狠自豪地告诉李素彭城、下邳、东海、广陵这四郡,生意做的最大的商人,都是糜家。只有北边的琅琊郡、东莞郡,当地商人才能勉强把糜家排挤出去。 能在徐州六郡中的四个,做到当地第一,这势力也没谁了。 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李素更加坚定了自己先卖书的想法既然这一路上最大的商号都是糜竺的,在糜家自己的商号里多卖点书,只要分销销量好,那么这些管事肯定会把这个商机情报汇报给糜竺。 如此一来,自己还没拜访糜竺,就先对糜竺进行一番信息轰炸,让他产生“刘备这人的事迹如今已经传遍天下,炙手可热,前途不可限量”的错觉。 这是后世商业造势中很常用的手法。 比如年代初,美股市场上王安电脑股价被虚估得很高,主要就是因为这款电脑在华尔街普及率非常高。当金融业者被眼前的景象误导,觉得“整条华尔街都用王安电脑办公,这公司怎么可能不火”时,他们就忽视了主流贫穷市场。 李素对付糜竺,也是一样的手法,要让他身边的有钱人,都人手一卷孝义录,这样糜竺就会忘记思考“穷人是否也知道刘备的事迹”这个问题了。 “多给糜竺身边的人一些酝酿时间吧,我先去拜访鲁肃,把糜竺晾那儿、饱和信息轰炸几天。”李素一路上调整着自己的策略,行到下相时,已然做出了这个决断。 4月21日,与毋丘毅分开后的第九天,李素一行二十三骑,安然策马赶到了东海曲阳县。 曲阳全县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与周边各县连成一片,沃野数百里就是靠海的地方稍微有点盐碱地。 后世的盐城大部分地区,如今还是大海,黄淮诸河夹带的泥沙,每年会把苏北的土地面积,往东扩张上百丈。未来一千多年里,能从黄海里凭空长出足有1度经度宽的国土。 这种地形,自然是土地松软平整,灌溉也极为便利,是汉末徐州难得的粮仓。 “这地方光论种田水平,还是富庶啊,难怪出手阔绰。”李素看着茁壮的麦苗,点头赞许。 一行人问明路径,就直奔鲁家庄而去。 路上的乡农,听李素问的是鲁家,都对其仗义济困赞不绝口。连原本对这种素未谋面土豪不太感兴趣的关羽和典韦,听多了之后,也隐隐然对鲁肃生出几分敬意。 “如此乱世,竟然还有豪强不是趁机兼并贫农土地,反而卖地换钱粮周济穷人,真是罕见。”关羽想起自己老家那些被他杀了的大户,颇为感慨。 又走了半个时辰,鲁家庄已到眼前。李素放眼望去,旁边的庄户严整清净,比这乱世里其他地方看到的佃农显然要好过一些。 这一片田连阡陌,起码有数百顷,要种这么多地,佃农也得几百户,看来是本县数一数二的大地主了。 走到庄前,李素礼貌让人通报。 鲁肃虚岁十六,四岁就死了父亲,家中又无伯叔,便从小跟着祖母和姑姑一起生活。五年前,祖母也过世了,家中只有他母亲和姑姑,当时他还过于年少,庄子的事儿就由入赘的姑父打理。 最近两年,鲁肃算是勉强成年了,姑父作为外姓人,才把管理权重新交给他,鲁家仗义疏财周济穷困的名声,也是近两年才涨起来的。 这天鲁肃正在读书,读的也正好是新买来的印刷版尔雅和孝义录论语他没买,因为家里手抄版的他都背得滚瓜烂熟了,没必要再浪费钱。 他的书僮便进来通报“少君,庄外有一伙官兵到来,为首者自称是幽州别驾李素,还说是奉朝廷钧命赴广陵郡募集丹阳兵讨贼,路过特来求见。” 鲁肃一愣,刚要卷起卷轴,忽然想起什么,往卷轴末尾扫了一眼“幽州别驾李素怎么跟著述孝义录的这个李素同名不过李是大姓,也不奇怪,但都是幽州人快请” 出于好奇,鲁肃立刻整理衣冠,亲自出迎。 刚走到门口,鲁肃又被来人的形象微微震慑了一下。 原来,李素一行二十三骑,每匹马的马脖子上,都挂了整整齐齐三颗石灰腌制好的人头加起来就是六十九颗。 人头上还缠着黄巾,不过这些黄巾实际上是李素造假的原本这些山贼,并非人人都裹黄巾,李素又嫌弃死人头缠的东西肮脏容易有病菌,所以全烧了。 他是在彭城的时候买了一匹黄麻布,把人头腌好后,重新扯了几十条干净的新黄布伪造上去、再杀一只鸡染鸡血做旧。 至于鸡当然是被李素吃掉了。 看着这么一伙官兵出现,鲁肃顿时觉得一股凌厉气息扑面而来。 “这些官兵跟往常看到的混日子的不一样都是真豪杰”鲁肃心中瞬间烙下了这么一个印象,连忙深吸了一口气,“敢问阁下可是曾任宗正府属官的李素这卷孝义录可曾读过” “原来鲁贤弟还读过愚兄所著之书,那还真是有缘。”李素在马背上谦虚道。 “不曾想竟是伯雅兄光降,使寒舍蓬荜生辉,快请快请伯雅兄所书事迹,某早有耳闻,近日又亲得此书拜读,使人热血沸腾,恨不能如刘良乡那般救国救命,孝义两全。” 注刘备官职为良乡县令,这一信息如今已传遍天下,所以鲁肃以刘备官职称呼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61章 16岁就这么阴险真的好么 看着李素直接被鲁肃引入庄内礼遇,关羽也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再次被刷新了原来出一卷书的作用那么大哪怕只是文辞粗浅的好人好事故事书 不但可以卖书赚钱,还可以让其他地位不怎么高的读书人,一见到你就惊呼“原来你就是写了xxx的大贤”,然后对你礼敬有加。 著书立说、刻印贩售这门生意,真是划算。 之前蔡邕、顾雍乍一见李素的时候,还不拿他当回事儿,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比李素更大的“贤”。可是到了鲁肃这种自学成才的土财主面前,李素的社会地位和学界声望明显就反超了。 “倒也是个自学成才的爽快人,待人利索,可以结交,一会儿跟他聊聊对春秋大义的见解。”关羽自矜地捻须想道,觉得鲁肃配跟他聊聊春秋心得。 一伙人进到庄内,李素也不想多费脑子,决定就按照历史上周瑜的说辞试一试。 一边走,他一边就直接挑明来意“鲁贤弟,不瞒你说,我此番本意是在奉朝廷之命、去广陵募兵之前,先寻朐县糜家募些钱粮。但自从入了下邳郡界,打听远近客商,皆言贤弟仗义济困、疏财报国,所以慕名而来。” 鲁肃让李素入书房对坐,关羽打横坐下。至于典韦,因为不识字,不耐烦听这些,就在外面跟着庄客闲晃。 坐定之后,鲁肃倒也慎重问道“朝廷募兵,竟然不给足钱粮的么若是为国贴钱,恐怕是无底深渊啊。” 鲁肃慷慨归慷慨,但智商还是很不错的,他可以仗义疏财结交豪杰,但不会去填无底洞。 给国家出钱,是你李素欠他人情,还是虚无缥缈的国家欠他人情国家都没个代表,皇帝又不知道这事儿,钱不就白花了。 李素点点头“实不相瞒,如今朝廷窘迫也是实情,募兵开支本就不足数,正式负责的毋丘都尉,也是能骗到多少人就骗到多少人,后续大不了军饷军食尽量优待。 不过,某此番借钱粮,倒不是为了朝廷之兵涿郡良乡县令刘玄德,当初于我有救命之恩,是他首杀中山督邮、助我出首张纯反情,我故而以兄事之。 朝廷官募的兵马多不能战,刘县令为保卫乡里,才想让我额外趁便私募些丹阳精兵,一并带回幽州。但这些私兵便没有朝廷拨付的安家费与军饷、军食了。闻贤弟家中略有存粮,特来募些军粮,够本部私兵北上幽州途中食用即可。至于募兵钱财,我自会找糜子仲想办法。” 鲁肃闻言,神情一度亢奋“原来李兄与天下孝义知名的刘良乡,居然有如此恩谊,难怪你为他著书扬名。刘公之忠孝两全、李兄之仗义为友,当真令人汗颜。既是为如此豪杰义士效力,自不待言李兄可去我家粮囷,随意任选一囷自取。” 关羽一直眯着眼坐在旁边,听鲁肃居然这么慷慨,也有些激动“鲁君真乃豪迈义士,关某走南闯北,尚未见豪强有如此慷慨。” 说着,关羽主动对鲁肃作揖行礼。 “这位是” 李素这才想起,一见面就提借粮,连介绍都没介绍呢“这位是关羽关云长,乃玄德公义弟,自虽玄德公讨黄巾,每战必先,勇武绝伦,累功为别部司马。 此番南来途中,多赖关司马杀贼护卫,为毋丘都尉一行开道恰才所见我等马项所挂贼人首级,皆是关司马与典屯长率兵击杀。” 鲁肃闻言,也连忙回礼,跟关羽惺惺相惜聊了一会儿。 关羽听说鲁肃也是因为出生豪强地主、被那些诗书传家的大族看不起、无法拜名师为师,愈发觉得投契大家都是“有实学没文凭”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就好比一个大公司里,两个不同部门的经理,业绩都不错,手下都是名校生。偏偏他们自己不是名校生,都是一边工作一边学的实战经验。这样俩人凑到一块儿,马上就能一起喝大酒泡澡堂碰撞出火花。 粮食还没到手呢,关羽就跟鲁肃聊春秋聊得兴起,约好了晚上在庄上好好喝一顿,不醉不休,然后还叽叽歪歪聊起两人对一些春秋典故的大义理解。 李素在旁边看了,也是暗暗诧异你俩原本可是要单刀赴会剑拔弩张的呀 只能说,鲁肃这人脾气性情,本身跟关羽是投契的,包括鲁肃这人的“相性”,应该也是跟刘备阵营合得来,只可惜原本的历史上,各为其主。 既然如此,这一世也不需要子敬贤弟左右为难了,直接一往无前好好干吧。 一伙人聊着聊着,鲁肃反而比李素还性急,直接扯着李素的袖子去粮库,非要李素立刻点一囷,就算是他家赞助的军粮了。 李素也就顺势指了以囷,心中也颇为得意周瑜借粮、指囷相赠的典故,好歹这一世没有消失,只不过把周瑜换成了自己。 “行,那就这囷了,来人,先大致算一下。”鲁肃也是心细,为了示人以诚,直接让庄客把囷顶开了,大致丈量一番。 庄客当面丈量,表示大约有将近两千斛,鲁肃就当即表态,将来提货时,直接提满两千斛。 这样也免得将来被人说“李素选好了一囷之后,又舍不得,偷偷把这一囷的粮食挪一部分到别的囷”。 好人做都做了,就要做彻底,不能留下瑕疵。 李素知他心意,当然没有阻止,而关羽等人看在眼中,也暗赞鲁肃心思缜密。 等鲁肃吩咐完,李素才盛意拳拳邀请道“贤弟既与我等如此投契,何不北上一起共襄盛举以贤弟读书明事,先任县中属官,一起筹措钱粮吏治、协助平贼报国,岂不快哉以玄德公待人厚道,不出半年,定然可得朝廷明授官职。” 这一次,鲁肃倒是比借粮之前稍微多想了想“从县吏做起,我不愿为之。那些钱粮俗务,并非所长。若是玄德公有诚意,知我之才,我宁可以无品无秩的谋士做起,倒也超然。 待以谋略立功,再授我官职便是。伯雅兄若能应我此求,待我收拾数日,便可同行。肃年轻不够持重,正好跟着伯雅兄历练习学。” “不愿为钱粮户籍小吏,也算人之常情。此事容易,我代玄德公答应了。”李素只要能拉到人,就求之不得了,这些细节一概答应。 鲁肃的内政才能也是很强的,但主要也是集中在大略上,让他管钱管户口,还真不如诸葛亮。至少诸葛亮更严谨更大公无私,对于法治的建设也是诸葛亮强得多。 鲁肃见他爽快,便也跟着爽快“既如此,今夜咱不醉不休,明日起,伯雅兄便先去寻麋子仲公干吧。待你们回程之日,我也差不多做好准备了。 到时候,我随大伙一起南下广陵,我久在此地,了解广陵、丹阳情况,说不定在招募丹阳兵时,还能有所微功建树。” 糜家所在的朐县在曲阳的东北方,所以找完糜竺借钱之后,还是要回程路过鲁肃家的,故而鲁肃有此一言。 李素满口答应,只是对鲁肃最后话中的一些细节,颇感兴趣“贤弟还打算在募兵时立功募兵不就是有钱粮就行了么,贤弟既说不擅钱粮户口,如何立功难道还能挑选甄别兵源不成那是武臣之职吧。” 鲁肃得意一笑“你们远来,不知广陵、丹阳情状。若直接以钱财募兵,当然没什么立功的余地。 但丹阳豪帅众多。去年南方区星作乱以来,从柴桑、豫章东逃的流民也不少,其中也有宗帅。这些丹阳本地豪帅、与流民宗帅多有争斗,今日这几家联手,明日那几家又冲突。 你们既有朝廷敕命在手,若是从中取利、拉拢其中几支,从胜者手中收买俘虏,岂不比直接收买自由身的山越民划算” 李素闻言,顿时惊得目瞪狗呆。 尼玛募兵还能这么干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鲁肃这小子身上,恍惚有一股16世纪英国奴隶贩子的影子。 你才16岁啊,这种计策都想得出来真的好么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62章 谁告诉你造玻璃就能发财的 鲁肃提出的那种募兵方式,李素乍一听,脑中就恍惚浮现起中学历史课本上黑奴贩子的罪行 “他们嫌直接买自由民太贵,所以挑唆非洲当地部落酋长打仗、从战胜的酋长手中廉价购买战俘。如果直接买部民,一匹矮种马只能换五个;但如果买积压的战俘,就能换二十五个”。 简直是异曲同工之妙啊。 只是这种策略,有点不太符合鲁肃的年龄,连李素这样的老阴哔,都觉得脊梁骨微微凉飕飕的。 他轻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问“贤弟倒是好见识,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 鲁肃轻松一笑“死读书不如多出去走走,我出身草莽,无缘拜访名师,但这也有好处,我能比其他被名师束缚的人多些见识、自由自在游离四方。 伯雅兄莫欺我年少,好歹也把徐州各郡跑遍了,在下邳、广陵也多有结交游学友人。其中几个年长我数岁,也颇有才学,他们或居于巢湖,或居于精湖、山阳池一代,当地都有丹阳兵豪帅把持地方。我与他们交游,才探知其中情状。” 李素这才放心原来鲁肃并不是16岁就智商那么妖孽阴险,自己想出挑唆战争收买战俘这种诡计。而是当地的丹阳豪帅早已这么干好多年了,鲁肃跟三教九流打交道、耳濡目染学来的这些市井智慧。 “人性之逐利,真乃天性使然。没想到那些山越酋长,不识文字大义,也能自行总结出经商贩人之道,让自己的利润最大化。”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李素也是不禁感慨。 学习和阴谋,并不一定要靠圣人之学。 对钱的本能追求,才是人类不断琢磨进步的最大原动力。哪怕是蛮族,也会为了多赚钱而疯狂动脑。 捋顺了思路之后,李素当即表态“既如此,明日我等先去麋子仲处募集些钱财,这几日还有劳贤弟帮忙先多打探些各路丹阳豪帅的消息、以及他们之间的恩怨近况。 到时若能让募兵更为顺利,我定然说服毋丘都尉表奏贤弟功劳,好让贤弟北上幽州之后,立刻便得到官职任命。” “敢不从命。” 一行人随后就在鲁肃家的庄园里喝酒谈心,鲁肃吩咐庄客杀了几只鸡鸭和兔子,与三人下酒。 因南方羊少,又宰了一口猪,给随行来的二十名亲兵分食。 彻夜长谈之后,李素对鲁肃的才能认知,也更深了一层。 鲁肃这人吧,未来确实有长者之风的潜力,但他的长者之风不是因为演义上描绘的那样忠厚,而是一种“我知道怎么算计,但我也知道什么情况下开诚布公对双方的交易效率都最大化”。 换句话说,鲁肃是有阴的本事的,他不阴不是他智商做不到,而是他不想。 深谈之后,李素在对方看到的最深刻印象,就简化为四个字实用主义。 出身土豪,没有门望的包袱,鲁肃这人实用主义的程度,跟关羽有得一拼。 也难怪这样一个长者之风的人,历史上会最早大大咧咧对孙权说出“汉室不可复兴”。换个稍微形式主义一点、讲究风度矜持的,谁敢说这么惊世骇俗的大实话啊。 不过幸好,李素也是个非常实用主义的人,他对外诈称是学韩非出身,相比于汉朝人而言不知要实用多少,是典型的“不可为务虚名而处实祸”。 所以聊着聊着鲁肃也觉得颇为惊喜,简直遇到了知己,当晚非要拉着他抵足而眠聊个通宵。 在鲁家庄住了一夜,第二天李素一行人再次快马加鞭,先去朐县勾搭糜竺募捐。 因为去糜竺家最后这一路治安很好,而且回程的时候还要路过曲阳,所以李素倒是没带全部亲兵。 他只带了一半人,可以一人双马,稍微蓄养一下马力。剩下的十个亲兵,正好协助鲁肃,万一鲁肃这几天打探丹阳豪帅的恩怨情报时需要保镖,就让这些人帮忙打杂。 曲阳与朐县相邻,也就六七十里地,一人双马仅仅跑了一上午就到了。 不过到了之后的求见却不太顺利还是那句话,汉朝人见客,都是提前三天预约才叫“请拜”,临时来都是很不礼貌的。 糜竺作为徐州首富,要见他的人太多了,所以时时刻刻都是三天预约期排满的。除非是本州的知名官员来访,才能插队。 李素一行通报了身份、来意之后,糜家的管事见他们是官身,尽管是偏远外州的,倒也不敢失礼。 不管见不见,先安排他们客房和女婢,好吃好喝招待着住下。 安顿好之后,管事才诚恳地说“并非不见各位贵客,而是今日家主确实不在本县,前两日去郡中与一些官场友人相聚,约好后日方回。 所有要见家主的客人,最快也排到了后天呢,实在插不进去。若是真有急事,二爷能处置的话,明日先安排列位贵客见二爷。” 李素听糜家管事提到“二爷”,还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是糜芳,李素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宁可多等一天吧。 虽然现在的糜芳还没什么劣迹,但总觉得关羽和糜芳会相性不合不对付,还是先别见了。 “那我们还是多等等吧。” 跟毋丘毅商量好的到广陵会合的期限是5月初5,今天才4月22,还等得起。之前路上紧赶慢赶,不就是为了见有钱人的时候多留出点余量么。 人家也不是故意不见,是真不在,没办法的。 糜家管事看这两个官员还挺客气,愈发不敢怠慢,都把府中上好的陈设、用具,拿来招待客人,供客人起居使用。 李素安然在糜家住了一晚,没碰糜家派来伺候贵客的女婢。 只是第二天一早起来,接受了女婢的伺候,帮他洗头、重新扎头发戴冠。 没办法,来到这个时代几个月了,李素别的生活卫生都能自理,就是嫌弄头发真麻烦。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时代又不能剃头,其实李素已经偷偷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稍微剪短了至少一半的发量,但外面看起来还是盘着头发的。一个大男人上辈子又没留过长头发,别提多难受了。 到了有钱的大户人家打秋风,当然要天天洗头了,好好止止痒。 不过,就在他一大早洗完头之后,婢女给他扎发戴冠、问他是否满意时,李素瞬间就懵逼了。 因为他看到婢女拿的是一面还算清晰的银镜。 “卧槽穿越小说第一常识,不就是古代没玻璃,只有模糊的金属镜么为什么这个镜子看起来貌似也凑合” 李素因为明知道自己这辈子肯定是鼓捣不出烧玻璃的工业能力,所以穿越之初就把镜子的事儿抛在脑后了。 但看起来,貌似镜子对玻璃的刚需程度,并没有那些穿越小说说得那么严重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63章 参观磨镜子 天地良心,真不是李素缺心眼儿、以至于来到这个世界三个多月,才第一次关注镜子的事儿。 他也知道,造玻璃造镜子这种俗套的来钱办法,早就被他前世看过的穿越小说用烂了,玻璃和镜子的暴利,也早就被吹嘘得耳朵起茧。 但作为一个文科生,玻璃他是真的不会烧。 如果单纯只是加猛火力、把砂子烧到融化,最终得到的也不是玻璃,而是某种虽然光滑但颜色浑浊的奇怪东西 这个实验他在雒阳的时候倒是偷偷抽空粗略做过一次,然后就放弃了。当时关羽还差点儿以为住的地方失火了呢,后来李素好不容易搪塞过去的。 直到此刻,在糜府上用着糜家人招待贵客的起居用具,他才豁然开眼这个世界的银镜,清晰度貌似也不是很差,没玻璃照样能用。 可惜了,也怪李素之前虽然跟甄家生意往来了好多次,但都是跟甄家那些管家、掌柜打交道,从来没被甄俨他们请到甄府下榻住过。以至于现在才第一次看到这个时代的顶级银镜。 否则以甄家的富豪程度,糜家用得起的奢侈品,甄家多半也用得起。 脑中乱哄哄了好一会儿之后,糜家女婢也已经把李素洗完后的头发彻底擦好,然后一边用梳子梳,一边拿帛面的团扇使劲扇。 没有电吹风的时代,洗个头要彻底弄干,还是需要不少功夫的。四月底的天气已经有些热,女婢猛力扇了20分钟,李素倒是凉快舒坦了,妹子自己浑身大汗淋漓。 李素正好把大事儿想明白,随口就问“你叫什么名字知道这银镜值多少钱么” 女婢微微一惊,连忙想办法表现“奴婢没有姓名,夫人小姐都喊我草儿。这银镜是通体纯银的总要几十贯铜钱吧,公子若想知道更细的价钱,我设法问问管事。” 李素听了,暗忖还真是有够卑贱的昵称,连花儿这么俗气的都不配有,只能做草儿。 汉朝并不流通白银,但白银存量还是有一些的,主要用于做首饰器皿。 所以实际上铜银的汇率,比后世的一贯钱兑一两还略高一些。 李素手上这块银镜方圆盈尺汉尺22厘米多,直径,厚有三分,背面还雕錾了云纹鸟兽,是非常大气的高端货。 折算成后世的体积,就是20立方厘米,按银子的密度有200多克。李素在手上掂量估摸了一下分量,觉得也差不多。 银子本身的价值,大约在五六贯铜钱,做成银镜却要几十贯至少按20几贯来算,那也是材料钱的四倍了。 后世做金银首饰的加工费,肯定是没这么贵的。 李素不由好奇,继续问道“是工费非常昂贵么这些云纹鸟兽的雕饰錾嵌,莫非极为精致” 李素的审美能力并不强,他也看不出古代工艺品的花纹錾金工艺究竟多值钱。 草儿指着镜面说“这个奴婢倒是略有所知背面的镂刻工费、损耗,应该不太贵,主要是这镜面。镜子哪怕藏在最细致的丝囊中,不过一两个月也就发黑了,要重新打磨。 银镜最贵的是磨镜,每次一磨,至少要薄小半分,公子手上这面镜子,最多用上一年,也就磨没了奴婢也是经常见府中有高手银匠给夫人小姐们磨镜,所以知道。 这东海郡内,听说只有几家富豪人家和达官贵人,才敢用跟咱糜家一样的银镜呢,其余大户也只敢用铜镜。铜镜照着也还清晰,只是人像灰黄,但铜镜发绿比银镜发黑慢得多。磨掉损耗也不心疼,一面铜镜能用好几年呢。” 听草儿说了这些,李素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被那么多年的穿越小说骗了 玻璃对镜子的贡献,其实绝大部分来源于抗氧化,而不是清晰度。玻璃挡在银子外面,隔绝了空气,让银子不会氧化发黑。 而镜子是否成像清晰,跟玻璃有屁的关系清晰度只跟打磨工艺、磨损颗粒度粗细有关。只要打磨料够细,金属材料表面是可以镜面反射非常优良的后世酒店大堂里那些不锈钢装修柱子,都能清晰照出人影,清晰度不比镜子差多少。 当然,除非你是跟初中化学课实验一样,拿个玻璃板和氯化银溶液,然后做银镜反应让银子均匀析出镀在光滑的玻璃上,那倒是可以让析出的银面跟玻璃表面一样光滑。这种做法下,玻璃确实对清晰度略有帮助。 只能说一帮文科生写穿越小说,一个个都言之凿凿“拿出玻璃镜子,立刻霸气侧漏、虎躯一震、惊得古人纳头便拜”,结果骗了李素这么多年。 现在,问题就被李素拆成了两部分 首先,要造出更清晰、损耗更少的镜子,关键在于拿出更好的表面研磨技术研磨决定清晰度。 其次,要造出耐久度更好、磨好后不会发黑的镜子,这才需要玻璃科技玻璃决定耐久度。 换言之,古人中的有钱人,其实是可以用到比较清晰的镜子的,只不过得当成消耗品来用,非大富大贵之家不敢玩。 玻璃的问题,李素始终解决不了,不如丢开。 趁着糜竺还没回来、在糜家做客这两天,不如暗中琢磨琢磨如何提升这个时代的研磨技术,到时候弄出“跟玻璃镜子一样清晰,但只是不够耐用”的改良银镜。 如此一来,不管是自己将来卖,还是把这个略微改良版的技术跟糜竺做交换筹码,都多一条备胎。 其实做交换筹码也不错,因为这种技术的改良度相比于旧产品不是非常大,只是质量上的提升。 用后世专利法术语来说,就是这种微创新算不上“发明”级别,只能算“实用新型”级别。 这种改良后的东西依然昂贵靡费,需要掌握有钱人渠道的大商人才玩得转。 李素自己单干的话,磨出来恐怕也卖不出多少销路。 草儿看他对着银镜怔怔发愣、偶尔摩挲,也觉得奇怪,贴上来轻声关心“公子你怎么了很想要这面镜子么以公子的身份,真想要的话,家主一定会赠送的吧。” 李素这才微微回过神“没有的事儿,我怎会稀罕区区一面镜子呢不过对了,你知道这镜子是怎么磨的么今日府上可有银匠要来磨镜我一时好奇,想观摩一下银匠手法。” 李素也是发现,自己一个人瞎几把琢磨,也想不出什么对策来。 研磨工艺的微改良,虽然比造玻璃要难度低不少,也不是他一个缺乏技术想象力的前世文科生能随便想到的。 他上辈子估计连球磨机都没见过。 草儿听他忽然说想看磨镜子,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奴去为公子打听一二吧,今日好像没听说府上有镜子要磨呢。” 李素就这样瞎几把闲晃了一天。 随着这几日孝义录和别的文人之间传说的故事,在这朐县愈发扩散开来,糜家人也知道李素的咖位牌面,对这种“名士型官员”的饮食起居愈发礼遇有加,只是因为糜竺真不在家才不能见他。 对于李素想去城里瞎逛、顺便暗中观察一下糜家的产业,只要不涉及商业机密的,糜家人也不管他,随便看。 一天晃下来,李素也大致了解到,糜家如今果然是有不小的商船船队、河海贸易的。 朐县本就相当于后世连云港,这里的海港条件还是不错的,汉末时又有河流从这里入海,水路贸易非常发达,糜家这种一州首富,怎么可能不重视运费低廉的水运贸易呢。 只不过这个时代的海船跟内河船似乎并不区分,李素去商港逛着观察了一圈,认出糜家的商船就是后世黄海沙船风格的,平底,河海通用,无非比唐宋时候的沙船简陋一些、也更小、但外观格局差不多。 当然了,估计也没有水密隔舱这一点不是李素看出来的,而是他好歹粗读历史,知道水密隔舱估计要唐宋才出现。 所以糜家的沙船,也就是贴着海岸线航行一下,不会进入看不到陆地的远海。 把城里的商号和城外的码头都逛完了一圈,傍晚时分回到糜府的客房,婢女草儿已经等在那里了。 看到李素回来,婢女连忙过来卖好“李公子,好消息呢今日我把你想看磨镜子的事儿,跟管我们的赵姨说了一下,赵姨又委婉禀告了夫人小姐,小姐仁善,说既然有贵客想看,明日请了商号里的银匠来府上磨镜子,不是什么大事。明日我就带公子去看吧。” 李素一听,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这多磨一次就多一次损耗,既然还没黑透到不能看的程度,何必提前磨呢。” 草儿骄傲地说“小姐说了,既是府上贵客有此雅趣想要观赏,万不可怠慢了。多磨一次镜子不过损耗几两银料,何足挂齿。” 对于糜家这样的大土豪来说,磨损几两银子就能满足客人,当然不会犹豫了。 s早上起床看了眼,刚刚新书期结束了,那今天还是照常更新,而且也不压缩字数了。下周三江,最顺利的情况大约9月25号那个周五上架看后续竞争是否激烈,能否排到强推期,具体不清楚,看情况吧。 所以,下周继续猛烈求推荐票求评论求追更求收藏。1元活粉还没实现的,也最后求一把。目前活粉数是407人,如果按照这个最终定格,上架当天是1万8千字a上显示是22万粉,这个数字是假的,一般除以50倍等于真人。后续如果上架前活粉突破500人、网页端名单列表显示不下,我们可以以a粉丝数除以50近似判断。也就是强推前显示a粉丝数25万,首日爆更到2万1千字,a粉丝3万,首爆2万4,a粉4万,首爆3万字,以此类推, 另外也强调一下追更的重要性。因为读者是否追更,是判断一本书冲刺阶段是否值得被排强推上架的重要指标。如果大家都养肥,那可能会导致本书继续每天两更慢慢熬等上架。如果追更的人多,大家一起努力,就可能9月25号上架。 非常感谢大家。 另外,为免大家追的时候嫌书荒,拉一本其他阴险流的历史文新书垫垫场子远古前辈吴老狼的北宋有个好弟子。狼哥的书我就不多评价了,别的不敢说,主角肯定是不择手段、焉坏焉坏的无耻老贼,喜欢马基雅维利主意的书友估计会有兴趣其实狼哥资历很老了,也轮不到我来宣传,我08年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最初看他的大宋权相,接触到了阴险者的新世界。这次趁着他闭关休养了小半年,刚复出没什么人注意到,过来哔哔两句 第64章 初中化学课本可千万不能骗我啊 第二天清晨,李素起得很早。在草儿的服侍下洗漱更衣,宅屋里看看书。 歇息到约莫辰时,草儿端来一盘晨食,顺便告诉他商号里手艺最好的银匠已经被招来了,吃完饭就可以去参观磨镜子。 晨食是一碗茱萸鱼片酸辣汤的胡饼,汤里除了鱼之外,还有菘菜齑菜,加上一些羊油调味可以大致理解为后世的酸菜鱼面条。 看着这面,李素也是有些想哭后世20几块钱的小店食物,如今得是糜家这样的超级富豪,才会拿来当待客的早饭,无论茱萸还是花椒,都是昂贵的香辛料。 未央宫里皇后的寝宫,之所以叫“椒房”,就是因为墙上刷大白的时候,腻子里混合了花椒粉,可以驱虫祛味,一看就非常上流社会。 汤面旁边,还摆了几个漆盘,里面有纯白或粉红等各色鱼脍。 鱼脍切得薄如蝉翼,喜欢吃鱼的客人就可以在羊油保温的面汤里涮一涮,很快就熟;也可以直接吃生,旁边另有蘸料。 李素只认出了鲷鱼脍,大快朵颐直接生吃了一盘。 也幸亏这里是海港县城,否则以汉末的保鲜技术,稍微往内陆走一点,就吃不到这么新鲜的鱼脍了。 回到汉朝,就该无论走到哪,都认准当地的特色吃。 珍惜每一次,换个地方就没了。 不过尽管如此,李素也只吃鲷鱼脍,别的要么涮熟,要么索性放着不碰因为他吃饭的时候,草儿无意跟他说了句本意显摆的话,让他心惊胆战 “广陵陈县令来咱府上做客时,可喜欢咱家的鱼脍了,每一种都赞不绝口。” 听到这话时,李素差点儿筷子都掉桌上了。 陈登可是吃鱼脍吃死的,连华佗都没救回来。 吃完“糜式顶级生鱼片”之后,李素抹抹嘴,在草儿的引领下,来到府中一间匠房。 屋内陈设并不华丽,但堆放的奢侈品和各色工具着实不少,一看这房间就是用来整修那些珍玩之物的。 一个看上去五十岁光景的老银匠,带着一个徒弟,正在那儿修补翻新,旁边还有糜府的管事监督,显然是防止工匠偷窃修补用的原材料。 这种活儿用到的修补材料都是金银宝石,必须看紧一点。 李素进来时,管事和银匠也是停手对他行礼,李素连说无妨,示意他们继续。 然后,李素就看到老银匠那个年轻力壮的徒弟,拿着两面略微泛绿的铜镜,表面洒了些水,猛力地相互磋磨起来,下面那块用类似磨刀石槽的夹具固定住、垫上布巾,上面那块就拿在手里。 “看来这个时代的铜镜打磨,就是直接靠两面镜子互相搓了,但是这样的话,最后还是会有划痕或者轻微的拉丝车丝痕迹吧,不会太光滑。”李素看在眼里,心中如是琢磨着。 一边想,拿过磨好的铜镜验证了一下,果然如此。 这粗糙度跟后世拉丝铝模具货差不多,估计是府中丫鬟用的,才这么简单处理。 李素在心中宣判了这项技术毫无借鉴和改良价值,再回头去看老银匠的操作。 老银匠比徒弟稳很多,他先是拿了块比较细的磨刀石,用力粗磨一会儿,发黑的氧化银保护膜就被磨掉了,露出了里面亮白反光的纯银,但此时的银面已经被破坏得有些粗糙了。 他这才拿了一小撮看起来很细腻、如同面粉的东西,稍微沾点水,在镜面上抹匀了,然后就手法娴熟地用一块细腻的丝绢,沿着银镜表面用力擦拭。 又过了一会儿,地上起码锉削掉了好几钱银粉后,银面终于再次光滑到可以隐约看见人脸。 整个过程中,银镜的厚度,也肉眼可见地变薄了小半分。 糜家的管事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块丝质的抹布他都没敢用扫帚大致擦拭了一下青石板的地面,把地上的银粉抹到一个罐子里,以备重新拿回去熔炼。不过因为银粉太细,还有些氧化了,火耗估计会很高。 看到这一步,李素心中已经大致明白磨镜工艺的核心竞争力了关键就在那撮像面粉一样细腻的研磨剂上了。 他前世虽然是文科生,但好歹也是学霸。学霸么,多半就有高度近视,他自己就近视1200度,连隐形眼镜都没法用,只能用框架眼镜。 那么高度数的镜片,为了不像酒瓶底那么厚,就只有做超薄,然后就非常贵。以至于他大学时,因为还没工作收入,每次眼镜片刮花就非常心疼。 所以他也上百度搜过“眼镜片刮花了怎么办”,度娘就告诉他只要不是镀膜的眼镜片,就可以用一点牙膏加清水、弄匀在镜片上,然后用眼镜布用力擦拭。 他试了一下,发现居然真的把镜片划痕修好了,虽然度数稍微有点不准,而且镀膜磨掉了,但好歹让穷学霸的眼镜使用寿命延长了好几成。 因为事关切身利益,他也就特地百度刨根问底研究过这事儿,后来才知道,原来就是牙膏这种碳酸钙粉末剂起到了研磨作用。 他至今还记得网上查到的相关数据常用砂纸的研磨精度只有、最细的磨刀石大约是以上精度的研磨剂,基本上都是长成牙膏、鞋油、洗面奶那种样子的。 眼前这个老银匠用的研磨剂,估计也是石灰石粉末,但汉朝人没法把石粉打磨到更细。用后世眼光看,估计最多也就的研磨精度吧,难怪磨出来的银镜照人也不是非常清晰。 看到这儿,李素心中已经大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得想办法造出“牙膏”。 当然,这种牙膏不是用来刷牙的,所以不需要芳香剂、清洁剂这些成分。 核心就是尽可能细腻的碳酸钙研磨剂,加上润滑剂和粘合剂,这三种材料做成“牙膏”,就能磨出如今世界上最清晰最耐久的银镜。 润滑剂实在没有的话,跟老银匠这样直接洒水也行,但最好是有一种透明的清油。这个时代没有凡士林,但古人保养刀剑的磨刀油、植酸油也能凑合用。 而粘合剂的作用,是确保研磨剂颗粒均匀分散在膏体里,不要结块,否则还是会擦伤镜面的。这种东西的材料,李素后世也在洗面奶配料表上看到过,主要是偏硅酸钠说人话,就是那些洗面奶广告上宣传的“海藻泥”、“火山泥”之类的东西。 朐县作为海港县城,火山泥肯定是弄不到的,但硅藻泥一大堆。 这两天吃饭的时候,李素不止一次吃到海带和紫菜了。虽然不是养殖的,而是渔民采摘回来的野生货,但找几个渔民淘澄一堆藻渣回来研磨过滤澄清,还是很轻松的。 李素想明白这些,就顾左右而言他走开了,临了还假装无心地撂下几句话,说他在冀州甄家的商号里,见过磨得更好的银镜。 老银匠当然不服了,但匠人社会地位卑微,也不敢当面反驳李素,就任由李素走了。 这也算是李素为将来拿出更好的银镜做个铺垫。 从银匠那儿离开,眼看也才没有过午,还有大半天时间,李素索性找来了自己的几个亲兵,出门去去买些东西也不全都是造研磨剂所必须的材料,还有很多是打掩护的烟雾弹,最后根本用不上。 不过这些杂料都不贵,所以浪费了也不可惜。 而且也是天赐其便这次最核心的一款实验用原材料,生石灰,并不用现买。因为前几天路过彭城的时候,关羽为了腌人头买了很多生石灰,还有几包没用完放在行李里呢。 所以李素的保密工作可谓是天衣无缝,就算将来有人注意到他拿出高端银镜之前,出门进过货,也查不到生石灰这一款最核心的材料。 另外,李素还让亲兵在城外霸占了一个荒废的破祠,因为他不想在糜竺家里搞科学实验。如今淮扬一带还没有佛教寺庙,也没有道观。祠都是祭祀太一神的。淮扬的佛庙是后来丹阳军阀笮融疯狂扩散的 也就是在这个准备过程中,李素又有了一个发现他原本想去买磨刀油当研磨润滑油,后来发现汉末的铁匠居然还没有用“磨刀油”的概念。 换言之,如今的铁甲和铁质兵器,并没有涂抹油脂防锈的处理,都是指望跟青铜兵器时代一样,表面形成氧化物或者硫化物保护层后,内层不再被腐蚀。铁匠锻造淬火的时候倒是会用到一定的油脂,但出厂后磨刀和保养的环节就没人用了。 怪不得如今的铁甲绝大多数都是“玄甲”,因为黑黢黢的锈迹和致密氧化层可以保护住里面的铁。而光亮的铠甲更多是作为仪仗用的。 斩马剑、环首刀这种兵刃也不存在后世宝剑那种亮闪闪的光滑刀刃,颜色都挺暗沉。 不过幸好,李素最后还是找到了一种勉强可用的植酸油反正他只要是酸性植物油,有一定抗氧化效果,而且眼色已经要清亮透明,就可以用在研磨和保护银镜。 这事儿也提醒了李素,未来可以顺便多买一点符合这类条件的植酸油,用来给军队涂抹武器和盔甲,虽然不能提升装备的战斗力,但绝对可以让装备的耐久度提高很多。 别家军阀的兵器,最多七八年就朽烂成渣了,李素部队的兵甲说不定能多一倍待机时长。 忙活了半天,把滤清澄净后的海藻泥浆、植酸磨刀油这两件东西搞定后, 李素准备亲自处理最后也是最核心的一样材料足够细腻的碳酸钙研磨底料。 “没想到我都穿越了,居然还有用到初中化学实验课第一课的机会。但愿化学课本千万别骗我啊。”动手之前,李素心中默祷,期待一切顺利。 第65章 拿糜竺的钱当然不用客气 李素想弄到“这个时代最细腻的粉末”,当然不能指望跟古人比磨石灰石的手艺。 所以,他直接用初中化学课本上最众所周知的那个实验“石灰水吹二氧化碳”。因为析出的蓬松絮状沉淀,肯定比任何研磨料都更细。 不过,把理论变成实践,还是着实花了他半个下午的时间、返工折腾好几次,才算搞定。 第一次他在加料环节就出了点小意外倒生石灰时,因为粉尘蓬起,他下意识眯眼后退、手一哆嗦,结果“唰”一下倒进去太多。 然后水瓮就跟自热火锅一样咕噜噜煮冒泡了。虽然没炸,但瓦瓮受热不匀,很快爆裂开一条缝隙,碱水流了一地。 幸好他准备充足,还能重来。 吹二氧化碳环节,因为没吸管,只能用芦苇杆替代。但最初效果依然不佳,可能是他呼吸太快、吐出的气二氧化碳浓度太低。他只能每次深吸气后尽量多憋会儿,等眼前发黑身体缺氧了,才猛烈呼出。 几经周折,最后终于得到一罐絮状沉淀。对肺活量的锻炼效果,几乎跟横游一次钱塘江差不多。 期间还有些其他的小插曲困难,比如“发现生石灰里本身有杂质,需要把杂质过滤掉,才能得到纯净絮状沉淀”等等,总之是见招拆招都克服了,细节无需一一赘述。 傍晚时分,他终于弄出了这个时代最细腻的研磨剂,拿刚在城里糜家商号买来的银镜试手,晚上花了大约一个小时,才磨制出一块样品。 他自己品鉴了一会儿,觉得如果糜家原本用的旧银镜相当于180分辨率的话,那他磨出来这块起码等于分辨率。 大功告成,又多了一块谈判筹码,就等明天见糜竺了。 糜竺其实当天傍晚就已经从郡治郯县回到了朐县。 不过因为李素是官面上的客人,双方又是初次认识,连夜接见不太符合汉朝人的礼数。 次日上午,糜竺在用过早膳之后,接见了李素一行。 关羽有官身,一并得到了接见。典韦没有朝廷任命,也就没这个待遇了。 糜竺如今还不到三十,看上去比关羽稍微老几岁。蓄着一副精致体面的胡须,面色红润有光。 历史上,要到190年,当陶谦被朝廷调到徐州清缴蔓延的青州黄巾军时,陶谦为了筹钱招募丹阳兵,才征辟糜竺为徐州别驾从事。 所以现在的糜竺还是彻底的白身,哪怕是对待六百石的官员,礼数也非常客气。 “久闻糜公急公好义,名播徐州,素此番特来拜见。” “岂敢当先生厚意,某不过一介商贾听说先生是从京师而来” 李素也不占对方便宜,直接挑明“也不算特地千里而来素承钧命,本就要去广陵,此番拜访,不过绕行区区百里而已,糜公不必介怀。” 糜竺又稍微说了些客套话,大致也猜出李素是来打秋风的,就主动把话挑明了 “既如此,竺也算久仰刘幽州与玄德公大义,此番愿助钱200万,为朝廷讨贼安民略尽绵力。” 200万比起甄家给的1000万,当然差距很大。但考虑到糜家生意在徐州,眼下也看不出刘备和李素如何回报他,纯粹是交个朋友,已经很不错了。他至今连刘备的面都没见过,完全是看在孝义录上那点名声才掏的腰包。 对比一下,鲁肃捐的两千斛粮食,折算下来最多也就一百万,还是按照如今四月春荒的粮价算的。要是按秋收之后的算,也就六七十万。 “多谢糜公厚意,糜公是爽快人,素也不矫饰客气了。”李素先认可了对方的诚意,随后话锋一转, “在尊府榻这几日,素也在这朐县内外各处巡防,对糜公的营生略有一些浅见,或许,贵我双方还能有更大的合作。” 糜竺下意识有些不信,但还是非常客气虚心“哦愿闻其详。” 李素清了清嗓子“我此番,有两项合作建议。首先,敢问糜公,徐州、江东等地,马价与幽州相比,差距几何糜公如此家业,为何在贩马生意上不扩大经营呢” 糜竺想都没想“南方不产马,运费周折、加上沿途州郡关隘重税。马匹每过一州就要涨价两三成。徐州的马价,比幽州已然翻倍,到了江东,起码再贵成。” 汉朝的商税,按规定是每过一处关隘,收取货值的6,这是非常重的。 汉武帝的时候刚定这个税率,好歹关隘还比较少。但几百年下来,已经发展到了每跨一次郡之间的边界,都按6收一次,跨州界甚至巧立名目收到12。从北到南一路下来,税可不得比原本货物还贵了么。 当然商人也会想尽办法巧立名目避税或者收买郡界守军,比如以糜竺的势力,在这徐州境内各郡,几乎就可以象征性少交点税。但要是捞到竞争对手控制的州,就会被严格的公事公办。 糜家、甄家,乃至豫州卫兹、荆益关中各处割据商圈的大佬,都是靠这招打压对手的对手到了他们的地盘上,想逃税就非常难。 李素见糜竺对困难认识很充分,便主动挑明“依我看,你们糜家贩马主要的困难,还在于完全无法通过冀州的势力范围、必须全额缴税。至于青州,你和甄家的势力应该差不多强。而在幽州这个货源地,你们又拿不到辽东郡的货源但这些问题,玄德公都可以帮你解决。” 糜竺眼睛瞬间一亮“请细言之若是可行,竺定有厚报” 商人说话就是干脆,没那么多文绉绉,直接谈报答了。 李素“我看你们糜家沙船过百,大半皆可出海,为何不走海路北上幽州如今幽州正有张纯作乱,而且以我观之,此乱断不会很快平定。与乌桓人征战定然可以缴获大量马匹,你若能收购玄德公的杀贼缴获,也就不必担心货源了,而且也不会得罪甄家。” 如果直接用甄家或者别的豪商的常规进货货源,那就属于捞过界了,会得罪人,这种事情李素还是不会去干的。 但只是卖刘备在交战中缴获的马匹,这就不犯忌讳了,也没人可以指摘为朝廷杀敌,难道还不许灵活处置战利品了 另一方面,李素也是不想自己赚钱补贴刘备了,所以也要帮刘备把积压的货物卖出去。 目前他们阵营手头就一千万钱,而李素做卖书卖纸生意的利润,在这一千万余额里,已经占了一半多。要是后续都从这里开支,岂不是等于私款公用了这种事情李素是不干的。 哪怕是他自己买官的钱,他也觉得应该用刘备的比较合理因为关羽张飞买官的600万,也是刘备出的都是为了阵营的整体利益,不能厚关张薄李嘛。 甄俨、糜竺这些人,未来在功臣集团里的定位是“资金入股”,而李素是“技术入股”,不能乱了秩序。 糜竺听了这建议,很快心算了一下就算马匹质量不咋滴,按照今年的马价,幽州进货一匹平均至少5万钱,原本运到徐州光加上税就翻倍,再算运费、损耗、利润,徐州这边售价起码12万,江东能卖15万。现在可以省掉一路过关的税,利润陡然高了好几倍。 刘备要是有一千匹马要卖,光增加部分的毛利就有四五千万之多。 李素看到糜竺很心动,连忙加了把火“糜公只要肯干,我们可以给你两个便利首先,届时糜公的船队可以直接驶入灅水,到良乡县码头交货,那里是玄德公全权掌控的地盘。 而且灅水有三条支流,分别通过昌平、渔阳,不管未来如何调动,玄德公保证你有地方接货。 另外,为了显示我方诚意,我今日便指点糜公一条可以略微改良沙船在海上航行稳定的小计。” 李素建议的路线,基本上等于从后世津门卫、大沽口直接开进海河,直抵燕京城下。 另外,古代航海的海船,在黄海海域因为水浅、多涌浪,所以用的是平底沙船,跟内河船结构大体一致。这种船最南可以到长江口乃至钱塘江口,再往南的海域就吃不开了,得用后世才出现的尖底船也就是“福船”。 这也是为什么一直到明末,华夏近海的商人势力依然分为北方的沙船帮和南方的福船帮,南有郑成功,北有沈庭扬。双方的船结构不一样,没法捞到对方的地盘上切。 所以在三国的时候,要想在北方搞点航海还是可以做到的,现成货拿来稍微改改就行,并没有技术难度。但福建以南海域就别想了,得重新攀科技树,太麻烦。 糜竺微微惊讶“这路线倒是不错,不过我们船从来不出远海,贴岸绕过青州又路途遥远先生竟懂船只营造之术能让海船不必紧贴海岸航行” 山东半岛海岸曲折,对这个时代的海船来说,贴岸航行绕过去是非常费时费力的。 李素决定再推一把“读书多了,偶有一得罢了如今尊府的沙船,都是以内河航行为主,所以没有为出海做过专门修整吧所以才害怕涌浪,不敢远离海岸。” 糜竺“确是如此不过徐州、江东各地,凡是沙船入海,都是这般。” 李素“可在船只水线以下部位,多钉两块从船底左右往外伸出的狭长木板,便如游鱼的侧鳍。如此,沙船在涌浪之中抗颠簸的性能,也能如游鱼一般有所提升。” 李素提出的,便是后世造海船最基本的小窍门,给船加个横向稳定鳍。这种敲门大约到唐宋的时候,也就被匠人总结出来了,技术上没有难度。 李素觉得他的阵营未来也不太会在沿海找到根据地,既然认识的友方人士只有糜竺家有海船生意,就抛砖引玉表现诚意,换点筹码吧。 糜竺听完,就决定回去马上试一试。 不过他话要说漂亮,即使还未验证,他也得先提升自己的出价“竺已经深感先生与玄德公的厚意,这样吧,我把助军钱提到一千万,另外,未来贩马的收购价,我愿按冀州的马价收购幽州的马匹。” 糜竺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愿意在买刘备的战利品时,比正常市场行情额外提高两到三成的收购价。多出来的这部分,就相当于是给刘备阵营的贩马分红。 李素非常满意,这才恰到好处又提出了银镜生意的合作。 当然他也会一开始就定基调说清楚卖马是刘备的生意,银镜是他李某人自己的生意,公款私款一定要分清。 第66章 捞了钱就去祸害丹阳豪帅 跟糜竺聊完海船改良与海路贩马的合作框架之后,李素最终拿出了他那面银镜,想给糜竺多一点盼头,临走时再多榨一笔钱出来。 “糜公,既然我们合作如此愉快,素还有一件宝物请阁下一观。”李素说着,把一个用类似于灯芯绒一样绵密厚重丝织品包裹起来的银镜,递了出去。 “哦不知是何物,先生如此郑重,想来不凡。”糜竺也郑重地接过,给足面子地小心翼翼解开。 他只看了一眼之后,眼神立刻就有些直了。 那场景,就好比一个看惯了万像素前摄自拍的人,突然给他一部十年后800万像素的自拍。 这分辨率得高多少倍呢。 “银镜居然能如此清晰就是不知磨到这么清晰,用了何等的工艺,又能持久多少”糜竺先是失神感慨了半句,随后立刻想到了成本和耐久度的问题。 李素在旁看了,也不得不感慨“商人就是冷静”。 这要是给哪个贵妇人或者妃子公主看了,哪会那么快就想到重视成本,肯定是先关心使用效果啊。 “此物研磨之法,素也略有所知,糜公若有兴趣,日后可以长久合作。至于耐久,也不必挂怀,此镜磨光之后,只要保存得法,至少可以耐用三月才会微微发黑。 也就是比之寻常银镜,至少额外耐久三倍。且每次重磨时需要磨损掉的量也少得多,一分厚的银面,可以磨至少五次以上。这面镜子能磨三十次、用十年。” 糜竺心里清楚,正常的银镜最多磨十次,用一年左右。如果李素说的是真的,那这种新的银镜在达官贵人群体中绝对非常吃得开。 只不过,他还不敢相信李素对耐久度的承诺,至少要观察十天半个月因为寻常的银镜,保护得再好,一个多月也就全黑了,半个月就能看出一定程度的灰暗。 所以,如果半个月后,这面银镜看不出明显的变灰趋势,那多半才能证明李素对耐久度的承诺是真的。 而只有李素自己心里知道,他这面银镜之所以耐久高,研磨细腻仅仅是一方面,关键还在于抹了一层完全透明的抗氧化植酸油。 研磨得更细,本身并不能抗氧化。但配合上抹油之后,越光滑的镜面表面积就越小,也就越能降低润滑油挥发的速度,抗氧化的关键还是这层油。 糜竺也是商业头脑很灵活的人,他也感受到了这面镜子摸上去就微微有点滑,他还敏锐地凑到鼻子上嗅了嗅,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也就没往心里去,还以为李素只是为了配合贵妇贵小姐使用,才加了香精。 而事实上,这种香料当然是李素的烟雾弹了,香料本身毫无作用,只是为了掩盖防锈油的成分和目的。 保密工作做得这么扎实,糜竺就算查,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什么。 以糜竺的分寸,知道风险大利益小、冒进强查有可能败坏好不容易结交起来的关系,多半会暂时放弃。 更何况李素还有最后一招保险他这次根本就没有买生石灰,所以核心竞争力是不可能查到的。 “这银镜的营生,先生想如何合作”内心权衡再三之后,糜竺决定先收起觊觎之心,暂且让利观望。 何必一开始就吃相太难看呢,只要李素能弄到好货,哪怕第一批第二批的利润全部归李素,也没什么大不了。 糜竺家大业大,观望得起,只求先稳一手。 李素也不跟糜竺绕圈子“糜公以为,这样的镜子,能售价几何” 糜竺想了想“传统银镜,不过二十余贯,算上一年里反复找银匠打磨,工费等开销,算每年费钱三十贯吧。此镜若耐用性真能如先生所言,便是卖一百贯,也是卖得出去的。 只是单价昂贵之后,普通官员商人就更买不起了。依我之见,纵然可以货通天下,也不过每县十余富户可以承受,全天下也不过数千块。先生虽有宝物,但并无人脉,恐怕也卖不多。除非是京师等天下富户云集之地,倒是可以一城卖出数百。” 也就是说,因为太高端,虽然每块单价可以赚好几万钱,单一利润比贩马还高,但市场总容量太少了。 全天下的高端银镜市场,也就是一块价值几个亿的蛋糕,你没渠道还做不下来。 就算糜竺有充足货源,敞开了做,吃干抹净撑死挣到一个亿。 李素知道这门生意是细水长流的,眼下他也不急,就提出一个折衷“既如此,我有一建议。这面银镜,就暂且留在糜公手头把玩一月,还请糜公多借我一千万,此番我去丹阳,钱财多多益善。 一月之后,我从丹阳回返,糜公若是决定了跟我合作,我就给糜公供货,一面这种银镜我抽两万钱,到时候从我预借的这一千万里慢慢扣除,如何” 糜竺想了想“也好,那就到时候再详谈。” 多一个月缓冲期,正好观察一下新镜子质量再决定。 至于目前多借一千万给李素,糜竺觉得风险并不大,双方的合作规模都这种程度了,前面贩马都谈得好好的,对方犯不着为了这点借款撕破脸皮破坏长期关系。 “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个月后,我从丹阳回返,届时还请糜公准备好足够的沙船、水手,起码要够运五千人的。到时候,就从广陵港出发,走海路北上运丹阳兵到涿郡,返程时再运从幽州战场缴获的战马我希望糜公能亲自押送船队。” “一定,一定,如此大的生意,竺自然要亲自督促。”糜竺一口答应,觉得这很正常。 李素也是到了这一刻,才算彻底松了口气。 李素的社交口才和计谋,天赋点都点在外交诈骗上了。论拉拢人的情商和手腕,终究还是不如刘备。 所以李素只能是先晓之以理动之以理、把糜竺忽悠成商业合作伙伴,拉着他北上走一趟。 真想把糜竺变成下属、能不能今年就变成下属,全看到时候刘备亲自发挥人格魅力了。 也包括鲁肃和其他一些路上拉到的人才,最终也需要刘备亲自笼络一番,忠诚度才更加可靠。 术业有专攻,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谈完全部正事,糜竺非常热心地又留李素一行在府上大宴了两天,眼看都快四月底了,才亲自派人护送他们去广陵。 李素就带着累计高达三千万的巨资上路了刘备那儿结余的本金一千万,跟糜竺商业合作拿了两千万。 跟毋丘毅商量好的会合最终期限是五月初五,东海到广陵并不远,李素一行在五月初二这天就赶到了。 没想到毋丘毅也挺给力,第二天初三也赶到了,大伙儿正好提前开工。 与此同时,前一阵子跟李素分工之后、就跑去丹阳打探消息的鲁肃,也带着几个朋友和消息回来了,大家都在广陵碰了面。 毋丘毅公事公办地问了一路上的情况,就打算按正常流程开始募兵。 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李素果断表现了一个金牌参谋该有的担当,主动建议按鲁肃提供的思路走 “都尉我们先到了几天,已经探查清楚,若是直接买卖丹阳兵,每人身价恐怕不下数万钱,太贵了。哪怕朝廷拨款一亿钱,也才买到几千精兵而已。 不如,我们还是以朝廷大义名分,权宜行事,挑唆当地新来的流民宗帅、讨伐素有割据之心的山越豪帅,一来显示朝廷天威,二来也可以便宜收买俘虏。” 毋丘毅并不了解情况,闻言先是一惊“每个丹阳兵,要直接给付身价数万钱这也太贵了吧,日后又不是不用给军饷了,这只是相当于安家费啊。你这情报哪儿来的” 李素很想自己回答,但他知道他说反而没有公信力,就给刚跟来的鲁肃使了个眼色,然后帮忙介绍“都尉,这位鲁肃鲁子敬,乃本地游学豪族,交游广阔,颇有见识,也愿为朝廷效力。肯定都尉听取其介绍。” 毋丘毅上下打量两眼,看在李素的面子上说“准了,且看你所言是否有理。” 鲁肃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好教都尉得知,自黄巾平定以后,广陵的丹阳兵身价有所回落,中平二年、三年,基本上在两三万钱每人上下浮动。 但去岁年底,区星之乱爆发,吴郡孙坚上任长沙太守之前,征募了相当数量的一批丹阳兵走。孙坚募兵距今还不到三个月,故而眼下兵源相对短缺,卖方豪帅坐地起价,精壮勇士卖五万钱一个的都有。” 毋丘毅也是有点蒙蔽,原来是供求关系剧变,导致人价上涨。 这事儿他离开雒阳的时候是不知道的,朝廷给他的预算也是按照去年和平年代的兵价给的。 如果不用鲁肃的办法,说不定毋丘毅连朝廷规定的任务目标都完不成。 刘虞只给了他五千万预算,至少要招到三千丹阳精兵,还说如果能少给安家费多招人,就给他计功晋升,剩余部分可以到幽州之后再慢慢付,就当是算在军饷里。 毋丘毅原本是挺看不起刚认识的鲁肃的,但被朝廷那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逼,他也只好给鲁肃一条上升通道和表现机会了。 “鲁肃,你便好好说说,如今这丹阳各路山越豪帅之间的恩怨、我们又当如何下手。若果然有功,我也会奏明使君,至少授你一个簿曹佐官。” 簿曹的官员都是负责钱粮的,如果鲁肃能帮州牧省一千万募兵款,给他个钱粮官又有何不可 第67章 用丹阳兵打丹阳兵 跟李素分头行动的这七八天里,鲁肃主动奔走搜集了不少情报。 此刻,李素给他创造了表现机会,鲁肃当然要抖擞精神,尽量展示才干 “好教都尉得知,这丹阳豪帅,如今主要有三家,都是山越酋长出身,在江北据泊而守、与朝廷贸易。 最大的一家叫郑宝,据巢湖;其次张多,据精湖;再次许乾,据山阳池。这三家麾下,各有数千待价而沽的骁勇山越部众。其余势力都是兵不满千,不足为虑。 往年若是朝廷所需丹阳兵数量庞大,如三年前右中郎将朱儁来此募兵过万,导致兵价昂贵,他们就相安无事一起赚钱。 后来黄巾被平,需求减少,一些小酋长撑不下去,就想降价贱卖抢生意。这时郑宝就会私相攻伐,并其部众,控制兵源,稳定兵价。” 鲁肃娓娓道来,毋丘毅和李素都是第一次听说其中详情,以至于连李素都听得啧啧称奇。 从这些豪帅盘踞的方式来看,他们都是跟后世的梁山泊雇佣兵一样,占据一个大湖,等待诏安雇佣。 谁说汉朝人不会做生意的 郑宝不过是一个山越大部落的酋长,都知道“谁敢跟老子打折玩价格战,老子就灭了他”的朴素道理,调节供需关系,免得货源太多买方太强势。 李素不由好奇追问“如此说来,这郑宝在丹阳、广陵一代的山越诸部中,还颇有威望咯他既要控制兵源供货量,那么那些被他兼并进来的部众,一时卖不完,岂不是还要他自己养着” 鲁肃马上解释道“确是如此,所以这些豪帅才要盘踞大泽。因为扬州地广人稀,朝廷派来的官员多为北人,不适应沼泽湿气之地。而山越本地人能在泽边自行屯田。 朝廷对山越民的税赋徭役也更轻一些,多为羁縻之策,每年豪酋交些山货,也就算纳粮完税了。所以郑宝在巢湖周边屯田,足以养活部众。猖狂的年份,甚至会进犯合淝县城。” 李素听了,也不得不感慨,原来如今山越族的活动范围那么大。 后世他看史书,多强调孙权归化山越的功绩,他就以为山越最多也就在会稽以南、比如江西、胡建之类的地方活动。 没想到中平年间,最北面一直到合淝,都是山越人的活动范围 估计是后来曹孙之间多次在合淝拉锯战,包括濡须坞这些战役,才把当地的山越人洗没迁走了吧。 而且江表之地,本地豪强都擅驾舟船,来去如风,又多结水寨,所以沿湖泽拒守,官兵多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那些跟大江之间水脉不通的湖泊,官兵根本没法把外地的船开过来,想剿匪就得在当地现造船,或者只靠那种便于搬运的最小的小船。豪帅们打不过只要往湖里一躲,官兵就抓瞎了。 毋丘毅没那么多闲心,他只关心自己的募兵任务,就打断鲁肃,直奔主题问道“别说这些了,那你就说说三个月前,孙坚是如何募兵的,当时他拉拢了谁,又打压了谁” 鲁肃情报工作做得很充分“孙太守是与郑宝联手的,当时他还带着自己的亲兵,一起围攻势力排在第三的许乾,把许乾部落打掉了大半,许乾部如今估计只剩一千多精兵了。张多当时也倾向于相助许乾,也略有损失。 另外,郑宝还趁机灭了跟其他几个零碎部族,把他们的俘虏都抓来,然后处理给了孙坚。郑宝看在孙坚与他并肩攻杀对手,才给孙坚便宜了些。” 毋丘毅听了,眉头一皱“如此说来,我们要是再联合郑宝,恐怕也没多少郑宝的敌人可以抓了,莫非真要挑硬骨头开刀这些消息,你又是如何打听得如此清楚的” 鲁肃“我有一个游学时结交的好友,名叫刘晔,字子扬,乃光武帝第六子阜陵王之后,比我略长两三岁。他便是当地人,郑宝为便于与官府交涉,在当地怀柔挟持一些汉室宗亲,那位刘兄不得已被他裹挟。我此番秘访刘兄,细问其情,故知之甚详。” 毋丘毅心中一喜“郑宝不知道你找过刘晔他没有起疑吧” 鲁肃“郑宝对刘兄监视甚严,有人造访他应该是知晓的。只不过已经多年没有人图谋郑宝,他多半以为我是帮助都尉打探价钱的。” 毋丘毅一愣,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郑宝虽然是豪酋,但更是商人,商人要贩卖兵源,就要允许自己的手下不停接触外界交换行情。 哪能疑神疑鬼不许潜在买家问价呢。 毋丘毅狐疑不定,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跟郑宝再联手,挑拨空间已经不大,就得忍受郑宝的高价,还不一定买得够人数。 如果跟郑宝翻脸,毋丘毅这次来只带了三百本部兵马、加上李素有几乎忽略不计的二十骑亲兵。郑宝的兵马原先就至少是五千以上,跟孙坚联手扩张了一波之后,说不定膨胀到近万人都有可能。 想直接灭郑宝收降其众,何其之难。 毋丘毅唯一的优势,就是他手上握着何进的钧命与刘虞的调令。如果以大将军的名义扶持张多、许乾的话,倒是有可能撺掇这两家郑宝的手下败将作为前驱卖命。 只是这些豪酋多半狡猾,肯出几分力就不知道了,如果只是打打顺风仗的货色,用处就不会太大。 思前想后,毋丘毅虚心求问李素的意见“李别驾,你以为如何我们当联郑宝,还是联其余弱者、赌一把瓜分郑宝的大功” 李素不是很懂军事,也不敢乱说“素不知兵,不便代为决策。此事得先看都尉觉得,需要多少兵马,才能击破郑宝 知道我方所需的实力规模,我才好帮你算算,要如何拉拢分化,才能凑够破敌所需的势力,如果实在凑不够,也就只能联合郑宝、忍受高价了。” 李素这番建议就说得很稳,而且无论毋丘毅也好关羽也好,听着都很舒服。 毕竟当将军的没一个喜欢文人对作战方略指手画脚的。 而李素摆出打仗的事儿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只负责帮你们拉赞助、分化敌人。 毋丘毅欣慰说道“若是郑宝真有丹阳兵近万,我恐怕也要四五千之众,再借助朝廷钧命的号召力,才有把握胜之。毕竟丹阳兵都是天下精兵,不比寻常贼寇。 可是,如今拉拢张多、许乾,能各自助兵千余人就不错了,他们都是刚刚被孙坚击败,缺口太大,如何是好” 李素想了想,这也就意味着至少还有三千精兵的缺口。 而且,如果是刚好勉强惨胜,那意义也不大。己方本来就是来募兵的,死掉的都是钱呐。 万一双方厮杀上头,狗脑子都打出来了,难免结下深仇大恨。哪怕丹阳兵再不记仇,以后也不容易驾驭了。 所以,得要有压倒性胜过郑宝的把握,才好轻言剿灭收编。 李素便建议“依我之见,既然缺口如此之大,不如先伪许郑宝,愿意接受他的高价,让子敬先通过刘晔示好,都尉先出上几千万钱,从郑宝那儿招募一千精兵。哪怕将来要跟郑宝翻脸,他少了一千精兵,而我们多了一千精兵,此消彼长,用郑宝的兵杀郑宝,岂不美哉” 毋丘毅微微觉得有些寒意“这若是按照郑宝如今的高价,使君所拨钱粮,都不够招募一千五百人,而命令是至少招募三千人,否则要问失责之罪。一下子把大部分钱都花出去不太好吧 而且,就算丹阳兵不念旧主、谁雇就给谁卖命,但要他们数日之内就掉头攻打旧主,万一哗变怎么办” 李素智珠在握地说“多给钱并不要紧,郑宝把人卖了高价,钱财并不是都发给士卒作为安家费的,多余部分肯定是郑宝自己中饱私囊。我们既然做了翻脸的准备,到时候杀了郑宝,那部分钱不还是缴获回到我们手上 至于害怕立刻指挥丹阳兵反杀故主、是否会激起哗变,我觉得完全可以避免只要我们买人时,稍微挑选一下,尽量挑那些两三个月之前,原本隶属于张多、许乾的部众,因为与郑宝交战而沦为战俘的。 这些兵源本就与郑宝不属于同一山越部落,对郑宝也就没什么忠心,我们指挥他们攻杀郑宝,只要允许最终瓜分郑宝的财物,士卒定然用命。” 毋丘毅不由颔首“确实是这个理,可你有办法在募兵时,甄别那些士卒时属于郑宝本部,还是张多、许乾旧部么” 李素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非常实事求是地转向鲁肃“子敬,你可知郑、张、许等部,其族人各自居于何处方言可有不同能通过丹阳兵的口音、听出他们是哪个部落的么” 鲁肃一直在旁待命,闻言立刻回答“可以听出,郑宝部众多是纯正的庐江郡、丹阳郡口音,而张多所部带点会稽口音,许乾部则是广陵本地口音。” 李素闻言,与毋丘毅对视一眼,毋丘毅点头默许。 李素便代为下令“子敬,那你就先领两百亲兵护从,带钱与刘晔联络,通过他向郑宝示好募兵,不过要跟郑宝说明,允许我们挑选兵源。 你也不用挑得太细,就以屯为单位挑选,只要一屯的兵士中多半是张多、许乾旧部,就可以拉来。对外要谎称我们挑兵的目的,是择捡灵敏健壮之士,以免他们起疑。” “属下领命”鲁肃一想到自己能管好几千万钱的采购项目,居然有点小兴奋。 s上三江了,三江期间竞争非常激烈啊,目前形势不太乐观比较落后,求推荐票求评论求追更求帮忙宣传各种求。大家一起努力9月25号早上架早爆更。 第68章 李伯雅单刀赴会 毋丘毅作为此行的主将,既然定下了“联合其他势力、撬掉郑宝瓜分其人马”的大方针,其余下属也就只有为这个方略创造条件、补足短板。 李素和关羽,本来也没觉得这条战略有什么问题。 无非是这条战略更激进一点,但只要冒险成功,赚得也更多,属于风险大收益也大。 这样的战略,才有盘外做局的谋士玩分化瓦解、一拉一打的操作空间,立功的想象空间也更诱人。 此后七八天,毋丘毅巡视挑选了广陵郡与丹阳郡交界的滁县,扎下大营坐镇,而后使者四出,花钱流水,安抚麻痹郑宝,一边陆续吸筹兵源。 滁县位于巢湖、精湖、山阳池三者之间,距离三大豪帅的根据地各自都在百里之内顺便说一句,张多盘踞的精湖、许乾盘踞的山阳池,大致都在后世扬州高邮湖上游几十公里、盱眙以南的地方。 只不过汉末的时候淮河还有自己的入海口,并没有被黄河夺淮淤堵。这也就导致淮河下游并没有堰塞出大型湖泊,水系地形跟后世完全不同。上述那俩湖的面积也比高邮湖要小很多。 到五月初十前后,郑宝对毋丘毅的到来,已经习以为常,见毋丘毅讨价还价的底气都比较弱,愈发骄纵,把毋丘毅当成了可以宰客的肥羊。 有一次,郑宝甚至麻痹大意地在鲁肃付完钱、刚离去还未走远时,就跟被迫牵线搭桥的刘晔大声谈笑、庆祝己方狠狠宰到了一笔钱。 郑宝私下猖狂评论说毋丘毅是他近年来见过的三位朝廷募兵将领中,最懦弱的的一个比朱儁、孙坚差远了 而张多、许乾这两股势力,一开始也尝试跟毋丘毅接触。 他们不提帮毋丘毅打郑宝的事儿,也不求毋丘毅为他们做主,只是拿一小部分打折兵源向毋丘毅兜售。 张多一开始开出的“体验价”,一名身高七尺以上、善使钉锤的丹阳精兵,身价竟然只要一万钱 可惜,毋丘毅才买了区区一百个这种大促体验价士兵,郑宝就得到了消息,派出手下快马赶去精湖寨威胁张多,不许他们打折。 张多、许乾不得不暂时放弃促销抢生意的打算,但心中愈发对郑宝敢怒不敢言。 这天,毋丘毅照例在营中整点自己帐下人马,连同最初带来的300老兵,他已经一共有1500人郑宝卖了1000人,张多许乾各卖了100便宜打折货。 郑宝卖掉那么多之后,还有七八千精壮,双方实力差距还是有些大。 毋丘毅正在发愁,找李素讨论进一步对策时,忽然屋漏偏逢连夜雨,有加急快马信使从北而来,带来了一条朝廷方面的噩耗、以及刘虞的密信。 刘虞原本就在这几日,便要离开雒阳正式去幽州上任了。结果在雒阳就听到了南匈奴爆发了休屠各部首领须卜骨都侯的叛变消息、羌渠单于被杀、前左贤王于夫罗的骑兵不得不停滞不前。 然后刘虞的信使和朝廷的邸报便几乎同时送到了毋丘毅这儿。 毋丘毅一看,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并传阅给李素一起看 “别驾,于夫罗彻底指望不上了使君给咱的任务又加了量之前还说五千万钱要募三千丹阳兵,就算完成任务。 可现在至少要募四千才算本分,如果按原计划只募到三千,恐怕还要遭受处分唉,这官难当啊” 李素连忙安慰“既然已经赌这一把、准备灭郑宝了,四千也是完得成的,朝廷多事之秋,我等本就该做好随时被加码的思想准备使君是仁厚之人,肯定知道我们的难处,不会只罚不赏吧做得好了,说不定是个脱颖而出的机会。” 毋丘毅连忙鼓舞士气说“做好了当然也有赏使君密信中说,若是这次能不加钱募集到五千兵,也就是比新规定的任务额外再多一千,就许我日后优先晋升破贼校尉,代邹校尉年老荣退之后,顶替邹校尉之位。” 毋丘毅如今是都尉,比破贼校尉邹靖要低一截。而邹靖的年纪也大了,本来就没多久好带兵了。历史上邹靖作为幽州的破贼校尉,主要是在刺史郭勋、陶谦任期内活跃,刘虞上任不久就退休了。 而毋丘毅在如今幽州各郡的都尉中,资历原本也是平庸,如果校尉出缺,毋丘毅和焦触、张南基本上都有竞争的可能性。 刘虞这是拿“优先晋升权”这个筹码,跟毋丘毅交换“多为我分忧,不加钱超额招一千丹阳兵”。 这虽然不是直接的升职,但混过官场的都知道,这种许诺也很值钱了。 就好比一个局里一把手快退休了,旁边还有好几个副局在虎视眈眈。这时候你给其中一个副职说完成了某个任务,就给你提拔为常务副,将来可以接班,这也已经很诱人了。 并不是一定要直接把副字去掉才叫晋升,加个“常务”也是晋升。 毋丘毅解释完刘虞给他自己的筹码之后,为了鼓舞士气,连忙对李素说道“当然,使君许诺的超额募兵的奖励,人人有份。别驾只要助我超额完成,使君也会优先给你别的好处。至于关司马,只要表现卓异,可以加牙门督。” “牙门督”的级别跟军司马是一样的,但权力略有差别。 因为一个都尉帐下,可能有四个司马,多的甚至有六个。 而“左右牙门督”就是最靠近都尉中军牙旗的那两个司马。他们在战场上有一种其他司马没有的隐性权力,那就是万一都尉战死、或者受伤失去指挥能力后,左右牙门督是可以依次替补上去、代替都尉指挥的。 而且如果要从司马当中提拔都尉时,按顺序优先级,都是先从左右牙门督里提拔的。 所以牙门督就是一个“挂着军司马头衔的常务副都尉”。 李素在心中盘算了一下看来没有退路了,挑战虽然更难了,但功劳和晋升诱惑也更大了。 干了 风险与机遇并存 拿下郑宝,超额晋升、州牧的额外赏识,就都有了 他抖擞精神,继续跟毋丘毅商量起方略来。 然而,这一次,他们没聊多久,帐外又有人回来了,这次居然峰回路转带来的是好消息 李素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原来是被派去合淝、庐江等地打探消息的鲁肃,风风火火星夜兼程赶回来了。 “都尉别驾,这次有好消息肃此次去与子扬兄交易时,打探到一个意外军情有一支之前在庐江一带活动的宗帅,名叫祖郎的,被庐江郡官府驱赶规整、课税逼迫,他们耐不得官府征发,进一步北上,进入了郑宝的巢湖老巢周边。 那祖郎很有可能会与郑宝起冲突,争夺地盘。但其实力不如郑宝,若是我们能去拉拢,说不定天降一大臂助” 毋丘毅刚被刘虞的加码任务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来,闻言豁然而起,兴奋不已 “果有此事那祖郎是何来头,你说他是宗帅不是豪酋那他所领的是汉人流民、不是丹阳山越咯” 汉末的时候,扬州、荆州一带,有几个指代地方土霸王的词出镜频率很高。 一般如果称呼为“宗帅”、“宗贼”,那就是汉人流民领袖,或者是筑坞自守抗拒官府征发徭役、抗拒缴税的地方势力。比如历史上刘表被任命为荆州牧时,上任后做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除宗贼”。严格来说许褚那种筑个坞堡抗拒缴税服役的,也算宗贼 而如果称为“豪帅”、“豪酋”,那就意味他带领的不是汉人了。得是郑宝这种山越兵领主,或者武陵蛮王沙摩柯那种存在。 对于毋丘毅的咬文嚼字,鲁肃立刻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是的,那祖郎所领,乃是从九江郡一路北上流亡而来的汉人流民,起因还是孙坚镇压区星之乱时,被战乱波及,所以乘船顺江东下躲避征发。 抵达庐江之后,祖郎听说郑宝势力颇大,巢湖周边官府从不来征税、征发徭役,祖郎就想带着族人在合淝以南圈一块地,屯田养民,但郑宝不愿,哪怕有荒芜未垦的空地都不愿让给祖郎屯田,近日积怨渐深。” 毋丘毅听了频频点头,摩拳擦掌。 李素闻言也是心生感慨郑宝、祖郎这些本地山越、汉人豪强,未来五六年里,可都是滚雪球一样逐渐壮大,最终甚至能跟刚起家的孙策掰一掰腕子。 没想到提前了五六年,如今都还在这种颠沛流离的状态。 虽然在毋丘毅看来这些势力依然不小,不过李素却知道他们比后来跟孙策叫板时起码弱了四五倍。 让他们两败俱伤,倒是可以趁机捞一票肥羊,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蝴蝶效应便宜了孙策、导致孙策将来收服江东过程中,少掉一些民间武装的阻力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李素相信,扫掉一个郑宝,张多或者许乾肯定会成长起来取代郑宝的江湖地位。 同理如果祖郎火并消失了,他空出来的这个生态位也不会一直空下去的。只要那些汉人流民的源头还在,肯定会再推举出新的首领人物。 眼下以超额完成刘虞的任务、进一步立功扬名升官,为最高优先级。 把这些道理捋明白,李素当机立断,起身对毋丘毅作揖请命“都尉我们正愁事情紧急无法破局,如此良机怎可不利用 我虽不知兵,但颇有三寸不烂之舌,愿带精兵护卫一百,并关司马等人,前往游说祖郎,陈述利害、夹击郑宝。 届时以朝廷之名将巢湖之地伪许祖郎,使其族人可以屯田自守,不受官府征发征税。而我们兼并郑宝部众,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都尉若肯依此计,当算好日期,在我启程后三日,就联络张多、许乾,预做准备共同出兵。到时信使联络、确认进兵行程,最好同日抵达巢湖、南北夹击” 毋丘毅也有些激动,豁然而起。 只要他攻打郑宝,勒令张多、许乾各自出兵千人助战,肯定是没问题的。如果再有祖郎的相助,加上朝廷大义名分的加持,确实胜利机会很大。 准备到了这一步,时机也算成熟了。 “你只需要一百名精兵护卫我们不知那祖郎的脾性,不会有危险吧”毋丘毅还有些担心李素的安危。 虽然李素官职品秩低,但毋丘毅知道李素如今正被刘虞看好,要是李素有危险,使君找他算账他可兜不住。 李素闻言大笑“这能有什么危险,祖郎不过是流民宗帅,又没有扯旗背叛朝廷,怎敢明着对我不利何况有云长、典韦护送,就算是暗中制造意外,也能躲过。只要都尉许我信口恩赏诓骗,我能把祖郎麾下心腹一个个骗过来。” 毋丘毅一阵无语,许诺道“罢了,为了大事,三百石以下小官,你见机行事开价吧,到时候使君自然会追认的。就算没有朝廷手续,州里也会表一下。” 朝廷实授的官,说不定就涉及到缴纳修宫钱才能走完正式上任手续。不过,如果只是让刘虞到时候给有功之人“表”一个官,但朝廷留中不发、不批准也不驳回,那就方便了。 含金量虽然低点,也不算完全骗人,穷有穷办法糊弄嘛。 李素得到了授权,立刻开始准备人马,带了关羽、典韦,还有20骑亲兵、80名丹阳兵,出发去联络祖郎。 毋丘毅非常配合他,特地从军中额外挤出了80匹马,确保李素一行人人有马。 以至于李素走后,滁县大营剩下的马还不如带走的多了。 两天的奔波赶路之后,李素绕过巢湖附近的郑宝势力范围,抵达了位于合淝与庐江之间的祖郎临时大营。 这是一处流民自行治理的营地,倒也不敢抗拒官府。李素一行到了那儿,门口只是有些精壮民兵阻拦问询,但李素出示了朝廷官员的信物和调令之后,他们立刻就放行了。 关羽捏紧了青龙刀,始终跟在李素旁边,一双丹凤眼悄悄左右扫视,确保李素身入这数千人规模的大营,不会有危险。典韦也紧紧护住李素另一侧。 s四千字大章,三江期间各种求竞争太激烈了,已经落了下风。 第68章 谁敢杀我 祖郎的大营,位于庐江与肥西之间的龙舒河畔杭埠河,一处地势相对较高的平地。 从年初春耕时,祖郎就带着一大波九江流民,躲避孙坚与区星之间的战乱,顺江东下漂泊。 如今已然五月中旬,今年的耕种早已荒废,就算现在找到落脚之地,秋收时也不可能收到粮食。如果不抢劫,到冬天肯定要大批饿死人。 年初刚流亡时,祖郎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人同行因为当时他还没有脱颖而出、被大伙公推为宗帅。 但估计,两三万人肯定是有的。三个月流浪下来,只剩一万人了,而壮年男子的比例也一再提高,居然达到了一半。 显然,妇孺老弱因为赶路能力差,渐渐被甩开、掉队、甚至饿死。 区区一个区星之乱,站在大汉朝的上帝视角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伤筋动骨的大战。但对当地的百姓而言,打烂个郡是轻轻松松的。 这日,祖郎正在为存粮的事儿发愁,忽然听闻账外喧哗,他还以为是去龙舒河里拦河捕鱼的人马回来了,连忙出门询问收成。 结果一个名叫周泰的下属,快步跑进来通报“大帅,营外有百骑精兵忽然来访,为首之人自称幽州别驾李素、奉朝廷钧命南下募集丹阳兵的,可能是想诏抚我们。” 千万别觉得“大帅”这个称呼奇怪,汉末江淮的“宗帅”、“豪帅”,手下人都是称呼他们“大帅”的。 谁让这些井底之蛙没有朝廷礼制约束,对内想怎么装哔就怎么装哔。 祖郎闻言,居然微微一喜,因为还以为“这些人可以被朝廷招募,吃上皇粮”了。 他手下四五千男丁,问朝廷要个都尉做不过分吧 “走,幼平你引路,我亲自迎接”祖郎当机立断吩咐周泰。 出账十余步,祖郎就看到一个文雅帅气的年轻书生策马而来。 旁边另有两个看起来不太容易对付的壮汉护卫,都是身高九尺。这在普遍较矮的南方人群中,就显得尤为瞩目了。 书生背后的骑兵们,还押运着几头宰好的老牛、二十坛酒,显然是劳军用的,这就让祖郎愈发放松。 这些牛酒,其实是李素抵达祖郎大营之前,稍微绕了十几里路,在隔壁舒城买的。 “末将祖郎,见过上差。”祖郎也不懂官场规矩,但既然别人给他送礼,他就不伦不类地称呼。 旁边的关羽嘴角微微一抽,幸好他胡须茂密,遮掩了不屑的表情就你一个流民头子,也配自称“末将” 不过李素显然不在意这些,摆出非常自来熟的样子,跟祖郎把臂言欢,拉着祖郎入账。 李素擅长洞悉人心,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祖郎这样的老粗,绝对不能讲究礼数,而要直奔主题。 稍微客气了三言两语,李素立刻挑明来意“丹阳贼郑宝为害地方,盘踞巢湖,听说与祖将军也偶有冲突。如今,他更是欺行霸市,以武力威胁其他丹阳山越豪酋,不许他们卖兵给朝廷。 我等奉大将军钧命行事,既然郑宝阻挠,自当灭之。只要祖将军肯与我们配合,事成之后,我保你官职,且你所领流民,均可在巢湖西南择地屯田,我必为你遮掩免税。缴获郑宝屯粮、牛羊,也可尽数分给你们,我只取郑宝麾下山越精壮充军即可。” 至于郑宝手上的金银钱财,李素故意没提。 因为那里面有相当一部分是毋丘毅付给郑宝买兵的公款,不能算战利品,当然要物归原主。 至于牲畜粮食,千里运输不便,留给祖郎好了。 然而,祖郎却下意识有些失望“你们不是来募兵的么我这儿也有精壮数千,正好缺粮,不如把他们募走吧。” 李素心中一紧,但表面不动声色,同时暗暗庆幸这祖郎似乎城府不深,想到什么要求就提出来了。 这些豪帅、宗帅都是没读过什么书的,做人的市井智慧江湖智慧,也都是历练中慢慢磨出来的。 或许五六年后的祖郎,能变成一个狡诈到跟孙策掰掰腕子的军阀,但现在终究是刚刚成为流民头子,缺乏统御经验。 所以,李素也不直接拒绝,而是佯装满意地说“我观将军属下,倒也有精壮之士,素自然会尽量招募、足额给钱。不过此番募兵,是要去幽州讨伐张纯、乌桓之乱的,一定要跟士卒们说清楚,免得中途逃亡。我看,还不如先打打郑宝算了,我照样给足钱,打一仗就能拿到的快钱,不比背井离乡千里北伐好么” 汉末丹阳兵之所以被军阀视为天下精兵,倒也不纯粹是因为单兵战斗力,而是丹阳兵有当雇佣兵的传统,不用拖家带口,可以走遍天下作战。 而其他征发来的兵源,最大的问题就是保卫故乡时很好用,一旦长途出远门就士气狂泄,士兵逃亡不止。 李素内心是不放心这些流民的素质的,而且就算李素放心,他也说了不算,最终判断任务完成度的是幽州牧刘虞。 所以,他只是为了暂时稳住祖郎、让祖郎当炮灰,所以虚与委蛇罢了。 在李素的一番花式劳军、说服、许诺之后,本就被缺粮折磨的祖郎,终于迫于内外压力,答应跟毋丘毅夹击郑宝,并约定了两天后就出兵作战。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祖郎也渐渐看出一些问题李素表面上答应雇佣他的人,另一边却丝毫不放松跟郑宝决战的决心,显然是想让九江流民军当炮灰先消耗一波了。 加上祖郎毕竟不是职业雇佣兵贩子,他没有形成郑宝那种卖人抽佣的机制,所以李素轻松就可以接触到祖郎手下那些小头目,绕开祖郎这个“赚差价的中间商”。 这就导致祖郎想先收预付款都收不到,一点劳军礼物就糊弄过去了。而如果李素直接付钱被流民士兵们的话,到时候死了的人明显就不用给钱了。 祖郎显然不想让他的人当炮灰,他也想让毋丘毅打头阵、跟郑宝两败俱伤后,他再带嫡系去窃取战果。 所以,他最后的抵抗,也只是委婉地坚持自己对部队的直接指挥权真打仗了,这几千人怎么调遣,还是老子说了算 李素也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也不跟祖郎硬来,只说他可以作为监军,居中协调。 同时,李素也不忘跟祖郎手下一些中层军官搞好关系,堂而皇之给他们赏赐、宣传效忠朝廷升官的好处。 比如李素发现,祖郎麾下有两名干将,分别叫周泰和蒋钦。他就许了对方二百石左右的小官。 祖郎见状,也隐隐然觉得他那个“出工不出力”的打算,恐怕无法顺利实施了 “再让李素这样收买人心、封官许愿,这五千流民听谁就不好说了不行,不能由着他当监军,逼咱打先头咱得为帐下兄弟们考虑” 为此,祖郎绞尽脑汁,在出兵前夜,最后向李素提了一个建议“别驾,郑宝之强,在于其水陆兼备,一旦与官兵交战不利,也能退回巢湖中的小岛盘踞。 依我之见,要彻底击溃郑宝,不如我们兵分两路,我自带陆路,从巢湖南岸由西向东进兵。别驾另监一军,带领我部船只,也领一两千人,从龙舒河水路进兵龙舒河往东三十余里,即从巢湖西岸汇入湖中,再横穿四十里湖面,便能抵达濡须水的河口。 若是我与毋丘都尉的陆路人马接战后诈败,引诱郑宝主力追击离开濡须口,别驾却率水路兵从湖面一侧背后攻击濡须口,岂不是能夺取郑宝水寨、截断其逃回湖中的退路” 原来,巢湖水系,上游主要是通过龙舒河等河流,把淮河水引入湖中,下游又从濡须口流出巢湖、经过濡须水最终注入长江。 所以祖郎的计划,从军事上说居然还挺靠谱的。而且祖郎的人从九江而来,一路上本来就是走水路辗转漂泊,刚好有足够的船可用,只是船普遍很小。 乍一听祖郎的建议,李素还心中一惊,暗忖这个没读过书的家伙,居然打仗还知道兵法莫非是天生的作战天赋 但转念一想,李素立刻起了疑心。 “祖郎怕不是想把我调开,不让我监军他的主力部队,他好出工不出力吧这可怎么办罢了,不如暂且答应,到时候再见机行事,想办法夺军” 李素找不到借口反对,也就先表面稳住,准备走一步看一步。 祖郎看李素答应了,还以为李素已经中了他的计策。 临走前夜,祖郎思前想后,把手下掌管水兵和船只的心腹蒋钦,叫到身边。 “大帅有何吩咐”蒋钦仔细听命。 祖郎低声吩咐“公奕,你应该也知道,明日佛晓出兵,我和幼平走陆路,你由李素监军走水路。但李素这厮完全是为了利用我们,让我们跟郑宝厮杀两败俱伤,好让他和毋丘毅坐收好处。咱必须为帐下几千个弟兄的性命考虑,可不能贪一时富贵。” 蒋钦眼珠子一转“大帅是希望我缓缓拖延、出兵不出力这倒是不难做到,我让士卒在驾船时,在操帆时做点手脚,让船开慢一些,那些北方人看不出破绽的” 祖郎下意识警觉地左右一看,进一步压低声音“如果李素不懂行,你拖延时间也就是了。就怕他还要催促你进兵,还拿朝廷赏罚压你,那时候你又当如何” 蒋钦想不出来,也不敢想“大帅以为当如何” 祖郎深呼吸了一口,神色一厉“之所以让你们走水路,就是因为江湖之上,风雨难测。你可以把最好的船假意让给他,先在船上动些手脚。 这些北人不擅水,要是在巢湖里淹死了,大家都统一说辞,到时候毋丘毅也不好追究。只要毋丘毅跟郑宝打得两败俱伤,他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的 公奕,这事儿只要做得好,从此你就是我亲二弟了明日跟告别告别时,我会假意开拔启程,实则等李素一走,我就带大军原地待命。 我们以半天为期,如果你找得到下手的机会,那就尽快制造意外,然后快马派密使回来通知我。如果半天之内都没等到密使,那我只好当你没机会得手,再另想办法拖延行军了。” 第69章 杀帅夺军 祖郎在盘算如何保存实力的同时,李素毫无疑问也在算计如何夺军。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不能打草惊蛇。要让祖郎相信,李素一行是心甘情愿地“监军水路人马”,放弃了对陆路人马的控制。 所以直到第二天佛晓、正式出兵那一刻,李素都没有流露出任何激进的举动。 跟祖郎分别时,他还惺惺相惜地说了些劝慰的话“祝祖将军马到功成击破郑宝后,朝廷定然授予你都尉官职” 反正都打算暗中夺军了,翻脸之前给对方戴高帽子又不用真的给钱。 祖郎自以为得计,满面笑容地目送李素带着他的一百个亲兵和马匹都上了船、与蒋钦麾下的两千名九江流民精壮,一起往巢湖而去。 “这厮可算中计了,我就缓缓而行,就算路上多耽误一天,等毋丘毅跟郑宝打得差不多了,再去抢好处” 祖郎心中刚这样想完,另一边负责整顿陆军的周泰,就过来禀报“大帅,人马已经整顿完毕,请大帅下令启程吧” 祖郎完全露出了本来面目“急什么再去检查检查,此番是恶战,一定要充分准备千万不能跑得累死累活,赶到那儿也打不动仗了再原地休息半天吧” 祖郎还要等蒋钦回信呢,怎么能现在就走。 周泰一阵懵逼“这可昨日军议时,大帅不是亲口吩咐,要尽快准备的吗” 祖郎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幼平啊所以你只能当个先锋,昨天那番话,你以为是说给谁听的” 周泰没有办法,只好按祖郎的命令,原地再多驻扎半天。 李素跟着水路的船队刚驶出十里地,他就把关羽叫到船舱中,商量起对策。 他这条船,已经是船队中最大的了,好歹有一层船舱。 “我看那祖郎,明显是不想出力,只想分好处。我们的人如今都在这一路,陆路那边无人监军,说不定他三天后都走不到濡须口”李素见身边都是心腹,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摊牌了。 “那我等该当如何”关羽也直截了当问。 李素“我想夺军” 关羽眉毛一挑,倒是毫不意外“说吧,我来做。” 李素“我们就说祖郎背叛朝廷、命蒋钦谋害我们。以流民军对宗帅的效忠程度,只要伪造得像,杀其首脑而夺其部众,并不是难事。” 如果是针对正规军,李素当然不敢冒这种风险,因为他知道正规军是不会那么轻易投降、重新认主的。 但流民就不一样了。 流民并没有扯起反旗,他们连黄巾都不是,更没有反抗朝廷的勇气。只要有朝廷的名义告诉他们谁对谁错,很快就能稳定住人心的。 汉灵帝末年,朝廷的权威还是很有用的。 甚至哪怕是董卓初年,刘表到任荆州牧时,请了一桌客,在酒桌上杀了一堆宗帅首脑,也就降服了相当一部分宗贼地方势力,就是这个道理。 关羽想了想“那我们该如何伪造” 李素“我们先偷偷换一条船,把这条船弄沉、引诱蒋钦过来,一刀杀之然后伪装成我们是侥幸死里逃生、防卫反杀,宣扬祖郎反叛。” 关羽不再说话,立刻带着几个心腹亲兵,准备到底舱做些手脚。 然而,令李素意外的是,不到两分钟,关羽就回来了。 李素颇为惊讶“这么快” 关羽脸色一沉,显然已经怒到极点“不用我们动手脚了我检查船底时,发现已经提前被人动了手脚” 李素阒然而起:“祖郎真的想制造意外害死我们快立刻换船” 两个老阴哔想到一块儿去了 都省得李素伪造诬陷现场了 几分钟后,李素的船就在佛晓的晨光中倾覆了。 在不远处另一艘船上的蒋钦见状大惊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动手、如何找时机动手呢 李素许给他两百石的官身,蒋钦也是挺心动的。但祖郎跟蒋钦说的那些话,他也觉得有点道理如果李素掌握了军队,真让这两千人死命进攻,这儿的人说不定会伤亡惨重,这也是蒋钦不想看到的,他也想保存实力。 所以就犹豫拖延了。 可是,怎么李素的船就真的直接沉了 难道是手下做手脚的时候,手法太粗糙了,以至于提前沉了 蒋钦连忙指挥他的船靠近李素的座船,想确认李素有没有死。 旁边另外一艘运李素手下亲兵的船,也连忙靠过来救援。 “怎么回事谁干的,快救别驾啊姓蒋的你怎么挑的船,你竟敢谋害我家别驾” 李素的亲兵鼓噪呐喊,大家齐声闹事,声闻数百步,以至于周边的船哪怕没靠过来,也知道了这事儿的是非曲直。 蒋钦百口莫辩“这这不关我事,我还没动手呢” 他一时情急,倒也说错话了。 就在此时,那艘李素的亲兵船与蒋钦坐船、已经相距不足数尺。 亲兵船船头忽然传来一声暴吼,原本伏低身子的关羽一跃而起、挥刀跳过船舷 “蒋钦贼子竟敢背叛朝廷” 蒋钦虽然水性精熟、在船上武艺不错,但他此刻还扒在船舷上、低头寻找水中是否有李素的尸体呢。 闻言刚一抬头,猝不及防就看到一面硕大的刀刃迎面破风而来。 蒋钦的手下一个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关羽已经傲然立在船头,一手仗刀,一手提着蒋钦首级 “蒋钦听祖郎乱命,勾结反贼郑宝、谋害李别驾,我已杀之尔等不知情,余者不问” 李素也连忙在旁边船上高喊“你们刚才也亲耳听见蒋钦死前说漏嘴了,幸好我命大不曾受害。至于那些破坏船只之人,我知道你们是被蒋钦蒙蔽,并不知其企图,只要跪下出首如实招供,我不但既往不咎,还会每人赏赐黄金一斤” 重赏利诱之下,果然有意志不坚定的蒋钦亲兵跪地求饶,表示刚才就是他们在李素船上动了手脚。 李素当即兑现了赏格,还让这些亲兵大声说清是如何动的手脚。 然后他又吩咐水性好的水手,用麻绳等物,下水捆住刚刚翻沉的坐船。木船本来沉没就慢,龙舒河水流又舒缓,受害船很快被找到捆好、拖至岸边搁浅。 然后李素让围观众人当众验证。 大家见受害船上的漏水位置,跟蒋钦亲兵招供的破坏位置全然吻合,就完全相信了李素,被彻底收服。 毕竟这两天里,他们也逐步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大多数人都以为自己已经被朝廷诏安了、要去当兵吃粮拿军饷的。 不到一刻钟,李素彻底掌握了水路这两千人的兵权。 关羽见控制住了局面,也松了口气,在旁抚刀叹息。 “云长为何叹息”李素关心问道。 关羽默然了一会儿,低声说“是我出刀太快了,现在回想,那蒋钦或许还在犹豫,未必真铁了心要助祖郎害我们。只是当时形势危机,不得不发耳,否则我倒是想劝降。” 李素安慰道“当时只能快刀斩乱麻,不必内疚。既然蒋钦死了,我们就让他死得更有价值一些立刻设计回去夺取祖郎的人马,就当是告慰蒋钦的犹豫吧。” 收服流民水军之后,李素就吩咐所有人停船靠岸、就地驻扎,没有新的命令不得妄动。 李素亲自带着关羽典韦、一百亲兵,换上蒋钦亲兵的衣服,然后策马回程去找祖郎李素已经从投降的蒋钦亲兵口中得知,祖郎会在原地拖延半天,等李素的死讯。 既然条件如此便利,再不将计就计假扮一下密使,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考虑到关羽典韦等人外貌特征过于明显,李素还关照他们不但要蒙住头脸,还要尽量伛偻着身体,好显得矮一些。 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回到了祖郎的营地。 祖郎倒也有派出心腹,一直在营外巡查接应。那带队巡哨的小头目看到李素一行回来,开始还狠紧张,严密盘问“你们是何人” “我们是蒋将军派来向大帅报信的”李素一行,把称呼都学得很像,跟宗贼一样一口一个将军、大帅。 但巡营小头目依然狐疑“你们哪来那么多马匹” “蒋将军得手了,这些都是从姓李的那儿弄来的马,蒋将军不敢全部留下,顺便分一些给大帅。” 那巡营小校再也没有怀疑,就放他们入营了。 而营中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祖郎和李素已经翻脸了,他们完全属于吃瓜群众,闲散地休息着。 入营之后,李素使了个眼色,一行人就按计划分为两股。 关羽带着大部分人,保护李素,在距离中军大帐还有五十步时,就往旁边一拐,在周泰的营帐附近,占据一处便于防守的地形待命,团团保护住李素 李素可不想拿自己的安全开玩笑,所以他是绝对不会亲临刺杀现场的。而且靠近中军大帐的人数如果太多,也会提前导致祖郎警觉。 所以只有典韦假扮蒋钦密使,单独去行刺李素给典韦的指令,是行刺之后只要稍微坚持一小会儿,他和关羽就会来控制局面。 李素也没有让典韦白冒险,他承诺回去后就晋升典韦为曲军侯,赏赐黄金十斤。 所以典韦很兴奋地就去了。他当屯长都才半个多月呢,这就又要当曲军侯了,升官这么快谁不想啊。 也怪流民军缺乏组织纪律,进入大帐居然都不用搜身,也没人怀疑典韦背后背负的包裹是什么。 祖郎端坐于中央大帐之中,听到脚步声和掀帘声,得意问道“公奕得手了他办事倒是利落,比我想的还快。” 一边问,祖郎一边抬起头来,然后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密使不太对劲。 典韦掀帘入内时,两人相距已经不过六七步。 祖郎刚一抬头,典韦从腰带上抽出手戟,飞掷而出,已然正中祖郎咽喉。 典韦这才一声虎吼,撕裂背后包裹兵器的布包,掏出双铁戟大喝“祖郎勾结郑宝谋反、已被朝廷识破降者不杀” 第70章 大功告成(第三更!) “嗯怎么就没了糟糕,刚才那一嗓子有点多余吼了。” 杀了祖郎身边最心腹死硬的四个亲兵之后,典韦在惯性驱使下多空挥了几下双铁戟,随后就意识到自己有点弄巧成拙了。 他预料中的情况,应该是他刚一出手刺杀祖郎,然后就有源源不断的祖郎亲兵心腹涌进中军大帐、然后才需要他大喝揭穿祖郎背叛朝廷的罪名、稳住这些人。 但是,杀完帐中原本站岗的四个亲兵之后,居然没人进来 他白吼那一嗓子了说不定反而还惊动了外面的人 典韦割了祖郎首级后,满心戒备地挑起大帐的门帘,随时准备躲避门外射来的箭矢。 要是突围困难的话,他还做好了退回帐中固守待援的心理准备,让关羽和李素杀过来接应他。 可是他看到的,却是七八个一脸懵逼、哆哆嗦嗦拿着武器看着他的流民兵。 看到那对杀了五人、通体浸血的双铁戟,那些流民兵还不住哆嗦后退。 唉,流民军的军纪和士气,也就这样了 幸好,五十步外的关羽和李素,已经隐约听到了典韦那一吼,第一时间先控制住周泰,然后很快鼓噪着过来接管部队。 “祖郎勾结反贼已经伏诛周将军不知情,如今已经反正其余不问” 整个大营,很快就被控制。 李素少不得让那几个破坏船只的蒋钦亲兵,再次在人前现身说法,控诉祖郎和蒋钦合谋的反情,说得有鼻子有眼,让普通流民兵愈发不敢反抗。 不过,倒是有不少祖郎的同乡、故旧,估计是心中害怕清算,一哄而散,带走了好几百人。 对于这些只是想逃亡的人,李素倒也不追赶。去掉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人,也免得打起来的时候部队士气被带偏。 一番折腾之后,陆路大营这边也少了七八百人,不过还剩下整编两千人。 周泰懵逼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搞明白了现状,稳住其他人,抱着蒋钦的脑袋痛哭。 “公奕,你怎么就糊涂啊” 因为不需要周泰动手参与,祖郎出于保密,并没有把他的计划前因后果告诉周泰。 所以此刻的周泰也就只知道“祖郎勾结郑宝背叛朝廷”这个事实,而不知道祖郎的动机是“保存实力”。 所以周泰也就理解不了蒋钦为什么要跟着祖郎一起叛变朝廷。他只觉这位同乡好友走错一步,非常惋惜。 李素在旁边看着,觉得还是别让周泰知道那些动机比较好。所以他静静地等周泰哭得差不多了,才宣布下一步的安排 “周壮士,既然出了这档事儿,我就任命你为陆路人马的统兵副将,听从鲁肃指挥,典韦随军为先锋。我与云长回去指挥水路,比照原定日期晚半日赶到濡须口正常,切不可再迟误了此战我也不图你建功,只要咬住郑宝、坚持到底,战后我表你县尉官职,秩三百石。” 周泰叹息几声,终究还是答应了请求,宣布整顿人马。 他虽然跟蒋钦同乡,交情不错,可他毕竟听了那些蒋钦身边亲兵“确曾奉蒋钦之命破坏李素船只”的招供。而且那几个蒋钦亲兵周泰还都认识,所以他知道这事儿确实是朝廷一方占理。 祖郎跟蒋钦谋划的事情,他都不知道,这是拿他当外人了,他内心的不甘也就淡了。 李素又转向这次随军而来、但始终没捞到什么存在感的鲁肃“子敬,我看周泰、典韦都不谙兵法,只怕部队轻进易退。你好歹在旁督促,我也不求建功,只要都尉与郑宝大战时,你们能夹击以壮声势、扰乱敌军士气,为另外两路创造战机,我就满足了。” 鲁肃“伯雅兄放心,肃自会尽力。” 此后一天半无话,鲁肃、典韦、周泰带着陆路两千流民军,李素和关羽带着水路两千流民军,先后抵达了濡须口附近。 因为比原计划多拖延了半天,鲁肃赶到战场时,毋丘毅居然已经带着张多、许乾的联军,一共三四千人,跟郑宝的人马接战了。 濡须口位于巢湖东南岸,这一带的地势普遍比较高,有七宝山和濡须山两座山围着湖面,两山之间有一条深谷,濡须水就是从这个谷口流出巢湖、最终注入长江。 这样的河谷地形,是比较不利于大部队展开的。所以鲁肃赶到时,郑宝的部队在河谷上游、毋丘毅的部队在下游,互相厮杀,交战正面的宽度不足百丈,也就是河边滩地那么宽。 周泰一看,敌我双方实力差距好像不是很大,朝廷的人马虽然人少,但似乎更加精锐一些、指挥得法,就试探地请命“要我带人冲下去么” 鲁肃年仅十六,只是读过一些书、游历江湖懂一些人性,但要说对兵法的实战应用,那也是没有的。所以鲁肃也是紧张得微微冒汗。 李兄把两千兵马交给他,可不能玩砸了要对得起李兄的信任 要不是这次祖郎手下实在没人才,也不会给他鲁肃这样的表现机会。 一定要抓住 鲁肃仔细想了好久,决断道“不急,让他们先打,我们先整队把两千人分为两队,让士卒们自行决定,还有妻小父母的分一军,已经没有家眷牵挂的分另一军 有牵挂的先下七宝山、幼平你带着他们沿着河谷先上,约定军令,只要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就允许他们撤退但如果敢先退者斩 我亲率其余一半没有家眷牵挂的,继续埋伏的七宝山半坡,如果你的人马溃退了,能把郑宝主力追杀引诱远去,我再从山上杀下,截断那股追兵退路 郑宝人马的士气,全在濡须口水寨支撑,他们跟朝廷打了多年交道,每次都是仗着打不过就从水寨取船退回湖中。所以此战关键在于给水路的关司马、李别驾创造机会,此韩信夺井陉之法也。” 周泰听得有些懵逼,但一听说只要他带队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撤,他还是挺满意的。 流民军,还是作为援军身份出现、一出场就可以鼓舞我方士气,这种情况下坚持一炷香问题不大。 周泰花了半柱香时间给部队分队、分成两股,然后亲自带着一股杀上去了。 鲁肃带着一千人,埋伏在山坡上,非常沉得住气地静静等待。 周泰刚出现时,官军果然士气高涨,河东岸的友军都喊杀连连,一度把郑宝的人杀退数百丈,但随后郑宝军看清周泰援军规模,又稳住了阵脚。 周泰比预想的多撑了一会儿,他本人酣战连连,杀了二十几个兵,颇鼓舞了一会儿士气。撑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带着他的一千人溃散而逃,在地上留下大约两百具尸体,还有上百个敌军尸体。 郑宝一直在寨中登高瞭望坐镇,见状果然大喜。 “祖郎的流民军果然不堪一击毋丘毅以为有他们援兵就能打赢我了么哼,战后我非趁势把张多、许乾彻底灭了,把所有的人抓过来补充部众从此丹阳兵就我一家,别无雇佣之处” 郑宝恨得牙痒痒地想,一边下令“把水寨中预备的人马也都调过去追击祖郎的人只要彻底歼灭祖郎的援军,就能打击毋丘毅的士气,而且毋丘毅已然把下游的侧翼交给祖郎守护了,只要我们追击之后,顺势在下游渡河,就能前后夹击官军” “遵令”郑宝手下两个山越族的部将,立刻领命而去。 被郑宝扣在寨中当联络官傀儡的刘晔,见状动了动嘴唇,但最终还是没有劝谏。 “祖郎的人,根本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肯定另外还有援兵埋伏未出。郑宝这是赢昏了头不识数了。不过他一直裹挟于我,我也没必要帮他。”刘晔心中如是暗忖。 果不其然,丹阳兵这种兵种,一旦打起顺风仗,追击就容易追很深,忘乎所以。 而且一边是精兵,一边是溃兵,大家都想挑软柿子捏,以至于追周泰的丹阳兵人数,居然比周泰的残兵还多了好几倍。 周泰虽败,却引走了足够多的敌人。 鲁肃按原计划,从七宝山半坡呐喊往下杀,截断濡须水西岸窄窄的河谷。志满意得的郑宝军忽然发现敌人又来了第二波援军,再次慌乱起来,水寨附近最后的预备队,也被仓促投了上去,跟鲁肃的人战在一处。 “这就是祖郎的后手么如果只是这样,胜负只怕依然难料啊。”刘晔心中有些不甘,他还幻想着有人干掉郑宝,他就可以不用被这些豪酋劫持了。 又不知苦战了多久,祖郎身边的瞭望手,忽然惊呼起来“背后湖面上有大批战船距离只有两里地了” 郑宝闻言大惊,赶忙奔到自己背后的方向瞭望“怎么这么近了才看见” 瞭望手也很委屈“这些船是贴着岸边浅水开过来的,刚才挡在七宝山山后我们这水寨在两山夹谷中,视线不好。” 在山谷中修关隘、水寨,视野本来就很差。只不过只要平时寨中守兵众多、防备严密,那么哪怕敌人接近到很近才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此时此刻,郑宝的注意力完全在濡须水河谷正面,谁知道背后湖面上会忽然出现大股人马 而且因为濡须水是巢湖的出水口,所以水流相对湍急,来船开得很快。哪怕船上无风无桨,光靠自然水流就会被冲到濡须口,根本挡不住。 郑宝还在惊骇,就看到来敌最前面的两艘船点起火来,直接冲进了他的水寨。 关羽当先跃上岸边,带兵往水寨中冲杀,一边指挥所有人大喊“朝廷大军已经占领湖心各岛郑宝无处可退了降者不杀” 两千水兵一起呐喊,瞬间打崩了郑宝军的军心郑宝的人,多年来已经形成了心理优势,打不过就往湖里退。 后世的梁山泊贼寇,其信心和士气基本上也是建立在这种心里预设上的。 现在这个信心被断了,还打个屁啊 郑宝慌乱不堪,没头苍蝇一样不知所措,身边亲兵也都被派了出去。 刘晔看得热切,舔了舔嘴唇,摸了摸自己的佩剑,看准一个时机,背后跃起一剑,斩落郑宝首级。 “我乃汉室宗亲郑宝已经必败你们跟着我带郑宝首级去投降,朝廷必然不会追究从贼之过” 郑宝身边那些人,居然被刘晔震慑,乖乖跟着他火线投诚了。 注刘晔虽然是文官,但他13岁就杀人了。历史上郑宝也确实是在事业低谷期,被刘晔设计亲手杀了。 第71章 丰收的季节 一队队的俘虏,被官兵看押着,垂头丧气沿着濡须水行进。 杂乱的流民,疯狂在濡须口水寨内抢夺着粮米、牲畜、布匹,随后散去。 只有水寨最核心的一些位置,有官兵精锐把守,丝毫不许流民进入。 看着正规军明晃晃的刀子,以及个别不长眼被斩首当场的倒霉先例,流民们都知道该怎么选,没有再来拿生命冒险。 将濡须口水寨彻底洗劫一空后,官军放了一把火,把这座贼巢彻底烧了。 实话实说,战斗结束地比李素预想的还要快些。 虽然偷家效果很好,但在李素预想中,哪怕偷家成功,怎么也要再打个一刻钟,没想到几分钟就结束战斗了。 后来,随着刘晔拿着郑宝的首级、后面跟着一群人心惶惶的没头苍蝇,来向官军投诚,李素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毋丘毅见状非常振奋,当众嘉许了刘晔身陷贼巢却不忘找机会报效朝廷,还问他有没有兴趣出仕、为如今的幽州牧、前任的大宗正刘虞效力。 刘晔是合淝本地人,只是因为郑宝在当地势大,才被裹挟为雇佣兵头子和官府之间的联络人,见状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劝诱。 李素在旁边,也没法截胡,所以按兵不动。 不过静下来想想,这也是正常的,刘晔是埠陵王刘延之后,是东汉中兴之后才分出去的汉室宗亲,所以血统比刘备这种西汉景帝时候就分出去的要近很多。 如果只是想找个其他有势力的汉室宗亲投靠,在机会同等的情况下,刘晔怎么也不会选刘备这种比他血缘还远的县令啊。 而刘虞不但之前就是大宗正、是汉室宗亲之首,而且是东海王刘疆这一支的后人刘虞的祖先刘疆和刘晔的祖先刘延,分别是光武帝刘秀的长子和第四子,也都是刘秀的被废皇后郭圣通所生。 刘疆还在郭皇后被废之前当了十七年的太子。是后来刘秀坐稳了天下、不需要再仰仗当年赞助他起兵的河北门阀之后,才废了河北门阀出身的郭皇后,重新立自己最初的原配妻子阴丽华当皇后。 然后刘疆才随着皇后嫡庶的变化跟着让出太子之位、让弟弟刘庄当太子,也就是后来的汉明帝。刘秀娶阴丽华在先,但刚当皇帝的时候没立阴丽华,因为需要联姻寻找外援。阴丽华娘家没势力,所以忍让,等刘秀统一天下再把外援家的皇后废了 所以,刘虞这一脉不仅仅是“光武帝后裔诸王”那么简单,还是“曾经当过十七年太子”的那一脉,比除了明帝一系以外的其他光武后人还要高贵半截。 从官爵高低、血统尊贵程度、亲缘远近,刘晔非常见风使舵地报了刘虞大腿先。 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人弄去幽州吧,身份暂时估计是刘备的同僚。 有没有本事将来再笼络,就看刘备自己的本事了,跟李素没关系。 打扫完了战场、笼络好了新收服的人才后,战斗的损失与缴获也差不多统计出来了。 李素带来的四千流民军,伤亡超过了一千多人。 死伤最惨的是鲁肃亲自带队的那一千没有家小的敢死队,战死与伤重而亡的居然达到了五百人要是正常的交战状态,以流民军的素质,哪怕是精锐,一千人死两百也早就崩了。 但鲁肃这波人马处在敌军前后夹击下,要负责堵死郑宝主力回援水寨的路。加上当时援军已经来了,大家都知道己方是胜利的一方,这时候投降敌人也不可能有好下场,多重因素作用之下,才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拼命勇气 这也是为什么古代战争中,围困应该围三缺一的原因。留一个缺口,敌人才会士气崩溃,滴水不漏团团围死,只会逼着敌人跟你拼命。 相比之下,周泰那边虽然看似输得很惨,其实全加起来也没死到三百人,大多数都是溃逃的,还有一些甚至没逃远在那观望,看友军最后赢了、又三三两两蹭回水寨这边捡垃圾,不过看在他们好歹出力诱敌的份上,李素也没计较他们分点粗重战利品。 混乱渐渐平息,战国也初步统计出来了。 “鲁肃军1000人损失500。周泰军看尸体估计是死了300,但剩下抢了点东西全逃光了。关羽军2000人死伤400,战后劫掠逃散数百人。” “友军的毋丘都尉那儿,1500人的兵力,累计战死、不治500余人。精湖酋张多出兵2000,死伤400,山阳酋许乾,出兵。” “郑宝所部共计近万人,杀死、不治、逃散2000余人,被俘8000人。” 看着随军计吏的清算,李素也是暗暗心惊,不得不感慨丹阳兵毕竟是天下精兵。 在友军一方也有四千多丹阳兵的情况下,这一战官军虽然赢了,但战死和不治加起来有2500人左右,没算逃跑的。而郑宝的下属这三项加起来也才损失2000出头。 可见人头交换比方面,官军还是占劣势的。之所以最终完胜,主要是郑宝的水寨被抄了、军心崩溃。 四个字概括偷家赢的。 当然,也谈不上意外或者侥幸。因为夹击和偷家,本来就是战前商量好的大方针,一切战术布置都是围绕这个方针的。 统计完损失和俘获之后,就轮到战利品和战俘的分配了,不过这事儿李素暂时插不上话,所以他带着自己这边的同僚,一起先听从都尉毋丘毅的斡旋。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毋丘毅留下了大约6000丹阳兵战俘,分了2000人给张多、许乾。 那2000人也并不都是能打仗的兵,有些是原本就隶属于张多、许乾的心腹嫡系,之前被郑宝俘虏,如今非要要回去。 还有一些是郑宝麾下比较死硬的、刚才战斗中跟官军积怨比较大的、伤残不能再战的、或者在本地有家眷不愿意千里迢迢北上的,毋丘毅留着也没用,带走也会逃亡,就统统留给本地豪酋。 凭心而论,张多、许艺这一战的收获,并不能完全补足他们帮毋丘毅打头阵的损失。他们更看重的是“郑宝被干掉之后,他俩就可以趁虚而入做大”这个未来发展空间,所以哪怕暂时赔本,也要跟着干。 否则纯为了抢钱抢人,张、许才不接受这么苛刻的分配条件呢。 剩下精挑细选的丹阳兵战俘,加上之前已经雇佣的,毋丘毅凑了5000人马,心中颇为志满意得。 总算超额完成了刘虞交代的募兵任务这次回去,可以得到“校尉优先晋升权”了 在郑宝的水寨中,官军也缴获回来大约两千多万的金钱,这些钱毋丘毅就分发给这些士兵,每人五千钱,各级小头目另有加钱丹阳兵是很认钱的,哪怕你在战斗中抓住他们,后续要想他们心服口服为你继续效命死战,就得好好给钱笼络。 只不过,正常情况下一个人至少给一万钱安家,被打败了当战俘,只给五千也勉强干了。 至于平时超出一万钱的部分,多半是被各级豪帅酋长作为中间商瓜分了,现在郑宝这个中间商被连根拔起,那些“营销运营费用”也就不存在了。 完成任务之后,毋丘毅拍拍李素肩膀“李别驾,剩下还有2000可雇之兵,我知道你也受刘良乡所托,要募些私兵,若是钱够,你就自便吧,我已经够了。” “多谢都尉。”李素欣然领受,一边算了算自己此行带来的钱。 他离开雒阳时就有一千万,后来糜竺那儿弄了两千万,一共三千万。吃下这两千折上折大促的丹阳兵,问题不大。 李素便吩咐鲁肃帮他操办“我们也按照都尉的价码,先发每人五千钱安家,将来再要加钱,等上船之后,以正式雇主的名义再补一些,笼络军心。免得现在就给多了,都尉那边雇的人心中不平。” 鲁肃领命,立刻就去办理,很快一千万就花掉了,然后又预留出了六百万。 李素的打算,是每人最终发八千钱,比朝廷募兵多出来的三千钱,要以刘备的名义发放,当然到了幽州之后,也会问刘备报销的。这样才能确保刘备对部队的掌控和忠诚度,超过一般的朝廷军队。 毋丘毅可以不管部队后续的士气,那是因为他只是应付刘虞的差事,没有把这些兵当成自己的私产。 相信刘备到时候卖乌桓马匹,绝对有足够的钱付这个账。 李素手头还有一千四百万,他觉得鲁肃手下血战余生的那五百名九江兵素质也不错,反正钱多,就一并也留下来。 关键是这些人见过大风大浪、打过被敌人四面包围的硬仗死仗,能生还下来的都是神经坚强之人。 关羽那边的人更多,但因为没有经过筛选,李素就吩咐把在本地还有家人的全部剔除、稍微每人给两千钱遣散费,算是对他们刚才参战的奖赏。然后又尊重个人选择、层层筛选。 最终,在关羽的水路一千六百人里,也选了差不多五百人。 与鲁肃所部加起来,一共一千名九江兵,全部招募到麾下。 鲁肃这边的兵因为刚才作战更艰苦,所以每人给一万钱赏赐,关羽的兵负责偷家轻松些,就只能拿每人五千钱。 但大家都觉得赏罚分明,并没有人不服刚才谁的作战任务更艰苦,都是有目共睹的。 “伯雅兄,只剩五六百万钱了,应该够了吧”鲁肃把这些事务处理清楚,看着李素账面上的钱飞速下降,也是有些感慨。 准备工作做了那么久,真到了烧钱的时候,速度真是太令人发指了。 不过,李素却劝说鲁肃“子敬,要有营商的头脑,此间事毕之后,我们便要坐船北上了,南北物产各异,哪怕是军需物资,也有北贵南贱、南贵北贱。 留着铜钱回程,那是白白浪费了一笔差价。我看吴越之地铁业兴盛,自古是铸剑之乡,铁价相对便宜些。给这些丹阳兵,补足一些军械吧。” 鲁肃想了想“丹阳兵都是自带兵器的,以刀盾为主,不用了吧” 李素“不是还有那些大力的丹阳兵,不屑用刀,而是用锤盾的么我看那些战锤,都是粗硬的大木棒、配上一些废钉而已,破甲战力着实不佳。咱干脆就找糜子仲家的铁铺,打造几百把纯铁锤头的木柄钉锤。总之现在不是省钱的时候。” 第72章 载誉归幽州 打完歼灭郑宝之战后,算算日子也已经是5月18日。 一行人还需要整编部队、强调军纪、让兵将有时间相互熟悉、翻新装备。 七七八八加起来,毋丘毅把北上回幽州的最后期限,定在了6月1日之前。 约好时间之后,双方就各自整顿人马毋丘毅处理官军的事务,李素就专注刘备的私兵。 糜竺那边的铁匠作坊也普遍比较给力,主要是存货多、而且肯折价回收李素这边换下来的旧兵器。 所以在李素给足钱的情况下,居然六七天时间就把这两千丹阳兵的武器翻新了一遍。 李素把丹阳兵淘汰下来的旧战刀,人手一把发给九江兵。 再给丹阳兵发了1200把新的钢环首刀、500柄纯铁锤头的钉战锤、300把单手战斧。 这一番装备轮替下来,就把那五六百万钱花掉了,但部队的战斗力和面貌也焕然一新。 丹阳兵的装备原先并没有战斧,是李素跟鲁肃在亲自深入部队了解情况之后,才发现的这种隐性需求原先按照惯例,丹阳兵中以力量著称的就选用木质战锤,以灵敏著称的就用环首刀。 但实际上,有一些战力最强的士兵,既有破甲重击的力量,但同时也身手敏捷,他们用钉锤早就觉得不趁手了。 换上战斧之后,作战就比较灵活了。需要发挥敏捷快攻时,就用刀法驾驭战斧;需要破甲时,也能靠斧头的重量砸。 为了充分选拔出有战斧兵潜质的精锐,鲁肃建议进行了两次军中比试。 第一项是越野登山,比速度和灵敏性。全军都在山脚下起步,山顶上插个军旗作为终点,有军官在那发放染了色的竹筹,一共五百根。一共两千名丹阳兵,要跑进前四分之一才能达标,比赛奖励是五百钱。 第二项是投掷战斧,比力量,看谁丢得远。也是选前五百名,赢了的人也有五百钱赏金。 双重考核下来,才从丹阳兵里优中选优挑出300人。 这300斧盾兵和之前的500锤盾兵,一并由关羽直接指挥。 剩下1200丹阳刀盾兵,由典韦暂时监督节制,而那1000九江兵,依然由周泰统领。新编的3000兵马就全部分配完了。 典韦周泰都只是曲军侯的官职,隶属于军司马身份的关羽。 这种编制在外人看来肯定是非常奇葩的汉末一个别部司马,一般也就管五百到一千个兵,一个曲军侯更是只有两三百。 现在关羽这个司马的下属,膨胀到了朝廷编制上限的三倍。 典韦周泰更是接近了朝廷编制的五倍,着实有些名不正而言不顺。 幸好李素一再安抚你们虽然在回到幽州之前都还是曲军侯,但待遇按照三百石的朝廷官员发俸禄。 所以,倒也没有人因为待遇问题而冒出怨言。 而濡须口之战的功劳分配环节,李素也丝毫没有居功。 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战场指挥他是一点都不行。 所以最后给州牧的奏文里面,李素跟毋丘毅商量了之后,首功推给了鲁肃。因为鲁肃部署陆路九江兵非常得当,而且他亲自担任了阻止郑宝军回援水寨的重任。 次功才是毋丘毅的本部人马, 第三名给了突袭偷家的关羽, 最后才是诈败诱敌的周泰说是诈败,其实是真败,但好歹诱到敌了 回到幽州之后,刘虞论功升职,基本上也会按这个节奏。 整顿部队花了五六天时间,这天已经是5月25日了。 李素等人也已经从巢湖附近的大营开拔,准备移动回广陵郡的乌江渡一带李素跟糜竺约好了的海船接送渡口,就是在乌江渡一带。 乌江渡就是后世的采石矶,在马鞍山附近。与下游广陵京口之间的瓜州渡,一东一西夹着建业,素来是长江下游横渡江面的最重要渡口。 因为此行足有八千人要运输,而马匹全加起来还不到两百匹,几乎全部是步兵,靠两条腿行军肯定比坐船慢得多。 毋丘毅刚来广陵的时候,甚至都没想到回程居然有海船可以蹭,所以听李素介绍说糜竺肯帮忙时,简直是喜出望外。 但糜竺肯定也不会白帮忙,这一次帮着运兵,一方面是跟刘备的合作诚意,另一方面也是跟幽州牧刘虞卖个大人情,换取将来糜家的海船在幽州沿海拿货出货不会被官府刁难。 对此毋丘毅拍着胸脯当面对糜竺保证回去后一定尽力在刘虞面前美言,把糜家的爱国义举好好转达。估计至少两年之内,只要刘虞还是幽州牧,那么对糜家的海船商队就可以不抽税。 这天,抵达约定的乌江渡时,李素就遇上了从幽州来的又一波信使。 说句题外话,在广陵周边盘桓的这一个月,李素、毋丘毅其实也一直跟老上司保持着通讯。只是信使快马加急也要半个月才能走一趟河北与江淮。 所以他们给刘备、刘虞的第一封信,是五月初发出的。而刘备、刘虞分别回信是五月中旬,回信抵达广陵附近,则是已经快月底了。 其实,刘备给李素的信,倒是两天前就到了,但信使在广陵没找到李素,还是通过糜家打听消息,知道最终的汇合地在乌江渡,才来乌江等着。 李素接到刘备的信后,连忙打开,关羽也在一旁同看。 信中把刘备月初在良乡谷击败偷袭的乌桓难峭王、用滚木计断敌归路、缴获大量马匹的胜利,仔细叙述了一遍详见第章,时间线双线操作没办法,这一章终于能大收束了 同时,刘备也表示他已经知道李素跟糜竺谈好了卖马的生意,此行等糜竺的船队到了幽州,刘备至少有一千匹乌桓马可以出售。 李素看到这儿时,心中颇为欣喜己方阵营至少今年是不会缺钱了,而且自己垫的公款也能全部要回来,从此账目清晰。 糜竺答应过,收购刘备战马时,会比照幽州时价上浮两三成,所以每匹乌桓马均价起码七万钱了,一次性卖一千匹,可不得七千万之巨 所以,信的末尾,刘备关照李素在回来之前花钱千万不用太吝啬。 同时还提到,州牧刘虞因为前线越来越吃紧,也给了刘备一个“在不增加朝廷预算,额外多私募一些兵源交给朝廷,即可立功升官的”机会。 只要刘备“远程出钱”,关照糜竺和李素额外再多募1000丹阳兵,就给刘备补涿郡都尉的缺,算秩一千石。而之前刘备的官职才良乡县令,秩六百石。如此一来相当于给个超配的武职,但文职不变。汉朝的官经常身上挂好几个差事,尤其是文武可以分开挂,品秩也可以不一样 这种机会,平时是不常有的,也就战事紧迫才会下达这种任务。 性质其实还等于是花钱买官,但比花钱买官要好听得多,不会损及名声比如你直接给朝廷一千万钱买个官,那是丢人的。 但如果朝廷给你一千万预算、你却募回来价值两千万的兵,事实上你往里贴了一千万,但只要不对外说你贴钱了,伪装成“因为我口才好,办事能力强,仅靠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丹阳豪帅酋长以礼来降,所以才多募到那么多兵”,那么不但清流没法指责你,还得实打实佩服你是个能臣能吏。 钞能力也是能力嘛 李素见信后,就知道怎么做了。己方阵营目前本来就面临“官位通缩、人马太多官太小”的问题,既然大钱都花了,再花几百万升个都尉,名正言顺,有何不可 一个县令带两千乡勇打仗已经挺扎眼了,要是扩充到五千人,还不让同行侧目 如果刘备挂了郡都尉的头衔,五千人也就勉强解释得过去了。 于是李素找到糜竺,把信给对方看,用信上描述的“乌桓战马规模”期权作为抵押,又临时借了笔钱,等到了涿郡后用马的进货价抵偿。 然后,李素快刀斩乱麻地只花了两天时间,最后找了一趟张多和许乾,各自问他们买了五百个质量相对较差的丹阳兵,一共一千人,作价八百万,也就是每人八千。 这个价钱是压得很低的了,所以兵源质量也不太好,但因为这些兵不是己方留下的私兵,而是给领导交任务的,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全部收拾完之后,倒也没耽误行程,一共九千人、分乘上百艘类似大沙船的船只,浩浩荡荡驶出长江口。 为了这一趟旅程,李素最后还给糜竺又开了点小挂他根据如今简陋的司南,大致弄了个相对有科技含量一点的指南针罗盘。 方便糜竺的船队驶出长江口后,可以认准正北方航行、抵达山东半岛附近后再折向东北拐一拐、绕过山东半岛尖端。 这样的路线,比糜家原本的全程贴岸航行路线,能节约至少五六天时间,少走东西方向上一来一回七百多里路程。加上黄海水浅,这个季节也没有大浪。 只有些暗涌,也被李素之前教糜竺的“在船的水线以下两侧钉稳定鳍木板”的方法解决了,所以非常安全。 海路是非常枯燥的,对于没有经历过相关磨炼的士兵而言是一种极大的痛苦。但只要扛过几次,每个人也都能有所成长。 好歹丹阳兵和九江兵都是水性不错的兵种,耐受力比北方人好多了,在海上开了七八天后,在山东半岛的东莱郡附近还靠岸休息放松了一天,所以全程人心始终稳定。 离开东莱后,又航行了七八天,全程加起来半个月,终于安然抵达了渤海岸边的灅水河口,溯流而上,直抵幽州州治蓟县。 不过,刚刚从蓟县的码头下船时,李素等人就注意到氛围有些不对劲。 幽州牧刘虞亲自在码头等着检阅部队,刘备也从邻县赶来了。 一见到李素和关羽,刘备立刻冲过来,先跟关羽把臂抚背,说些安慰的话,然后就跟李素说 “伯雅,云长,自从上次给你们的最后那封信之后,幽州这边的乱局又恶化了不光上谷郡这边张纯、难峭王还没平定,东边的辽西郡也有一股新的反贼扯起叛乱了公孙伯圭被人围在了辽西管子城唉,这反贼真是越剿越多,我还以为把张纯灭了就天下太平了” s今天是换地图的过渡性章节,就这样吧,这些肯定要交代的,战后收割功劳、升官这些流水账,多多少少也要写的。 反正还没上架,我已经尽量换地图写快一点了。 至少九成的写手比我水哔。 第73章 反向围城打援 在蓟县码头下船后,纷纷乱乱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卸货、装货、清点人马、交割兵源。 期间免不了还要应付州牧和各级上官的礼节性往来、正式论功行赏、走职场手续。 最忙的还不是他们,而是糜家的商船队把足足九千人卸下之后,船队的几百名水手,还要把超过一千匹的乌桓马,以及其他要在北方采购的货物、返程的补给物资装船,这帮人能忙一通宵。 不过糜家的工钱也给得足,007都有人干。 直到当天深夜,刘备张飞等人才有空坐下来,跟李素关羽好好喝几坛。 而当他们坐下来的那一刻时,他们的官职身份,也都跟昨天不一样了下午交差之后,刘虞把他们几乎所有人的官位,都迅速调整好了,李素都怀疑相关的任命书是提前准备好的。 只能说,在州治蓟县,一切办事效率就是高。领导稍微几句吩咐,立刻多部门联办,所有手续都只要跑一次。 刘备,文职秩六百石良乡县令不变,但刚另加了武职千石的涿郡都尉。 关羽,武职秩六百石左牙门督、就隶属于涿郡都尉,也就是刘备手下的“常务副职军司马”汉朝武职比文职石数容易积攒,但同等石数文官的实际职权要大不少 张飞,这几个月也跟刘备一起在一系列燕山防御战中积累了些小功劳,从秩三百石良乡县尉,提拔为比六百石的别部司马,同样隶属于涿郡都尉。也就是比关羽少了一个牙门督,所以俸禄上要多个“比”。 赵云,刚来涿郡时只是曲军侯,现在替补了张飞空出来的缺,三百石县尉。 周泰,来时也是曲军侯。 但李素有许诺给他县尉之职,加上他带了一千个九江同乡兵。刚才下午刘虞检阅之后,觉得如今多事之秋兵越多越好,周泰这些兵质量也勉强靠谱,就在涿郡另外挑了一个县尉空缺的方城县,给周泰实授了。 方城县尉在和平时期要听从方城县令管辖。但如今是战时,整个郡所有县的县尉都要听郡都尉的统一指挥,所以这并不影响刘备控制周泰。 相比之下,军功资历不比周泰低的典韦,却只能继续当曲军侯、李素私人给他三百石的俸禄稳住他。这也没办法,谁让他没有自己拉起来的部曲、没法享受“带资进组”的待遇呢。 但这也有好处,刘备知道情况后,就很客气地让典韦直接跟着李素混,算私人部曲。 谁给工资给谁卖命,这很合理。 最后,李素带回来的那俩文官苗子,鲁肃积功正式授予良乡县丞,秩三百石。 之前的龙套县丞齐靖另有调用。 刘晔则被刘虞亲自留在身边当了个功曹书佐,秩三百石,相当于是州牧身边的文书小吏。 只有李素自己没有额外升官,只是把他当初上路之前“表”的那个“幽州别驾”实授,算是实习期转正。 不过官职高低不能只看品秩石数,也要看职权是否机要。 考虑到别驾往往实际上担负着州牧的外交使节工作,所以也不错了。从此刘虞有什么连横合纵的谋略,多半都会让李素帮他出使。就相当于后来张松对于刘璋的重要程度差不多。 弟兄们酒过一巡,李素和关羽才有闲暇问起如今的军情。以及他们消息不通的这一个多月里,又发生了什么新的紧急情况。 刘备放下酒杯,率先解释“那是20多天前的事儿了当时,刘使君还在上任途中,而陶谦和伯圭师兄,也都要带着部曲,正式被朝廷调离幽州、前往凉州。 其实,朝廷的调令,原本是要他们五月初就必须交割启程的,陶谦也先走一步了。但伯圭兄那边带着几千受命去凉州换防的辽东属国乌桓突骑,一直拖拖拉拉,不愿意离开故土。 伯圭兄已经非常小心安抚了,几乎是任由那伙乌桓人的头目丘力居随意拖延行程,四月底就从辽东启程,结果走了一个月才到辽西郡和右北平交界。 没想到,刚进辽西长城不久,那丘力居还是突然率兵哗变了。幸好伯圭兄始终警觉,倒是没有受害,带着亲兵突围、就近冲进管子城死守,但也被围困城内动弹不得,算算日子已经被围了半个多月了,如今近况不知。 后来,才听说是有一个叫张举的叛臣从中挑唆、与丘力居勾结、提供辽西各处防务情报,让丘力居挑到了最薄弱的时机动手。 那张举原是前任泰山郡守唉,当初咱揭发了张纯,现在又冒出一个张举,还都是太守一级的高官,如此深受国恩,居然都背叛朝廷还引胡人入关这张举似乎跟张纯也有联络,只是之前一直没暴露” 刘备说到此处,颇为义愤填膺,加上酒稍微有点上头,重重拍案怒骂张家两汉奸。 关羽闻言,已然有些惊讶失色,而李素倒是有点心理准备。 张纯张举叛乱,到了这一刻,才终于演变成完全体了么 李素是知道历史的,这场叛乱原本就该由这两位前任太守勾结外族发动。 只是,李素穿越之初,他和刘备身在中山、就在张纯手下,他们也就只能出首告发张纯。 在张纯被迫在准备不充分的情况下、提前起事之后,李素一度以为历史已经被改变,叛乱的规模至少比原本小了一大半。 加上他一来没有理由再去检举张举,二来也没有张举的情报,所以也就没有冒险 李素崛起时,张举已经卸任不再是泰山郡守了,去向不明。李素总不能装神棍去揭发一个已经下落不明的人也要谋反吧 就算汉朝人不会把李素切片研究,也没人信他啊。 没想到,这个张举也是真有韧性,居然潜伏到尚未叛乱的辽东乌桓人中,继续做准备工作、挑拨离间,最后在老同谋张纯起事之后两个半月,终于也起事成功了。 古代信息传递慢,一场大规模叛乱,除非跟张角那样约定好“岁在甲子”,才有可能各地同时发动。 而事实上的张角,因为唐周告发打乱了节奏,也是各地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差。 所以李素对纯举之乱的打击和扰乱,充其量也就相当于唐周对张角的扰乱,只能到这种程度了。该反的还得反,只是多给官军一些时间分别遏制、各个击破,让叛乱的危害比历史同期至少减弱三四成。 另外,幽州的乌桓,一贯可以大致分成两股势力。 西边的在上谷、渔阳郡为主,叫上谷乌桓,朝廷主要以驻节渔阳的护乌桓校尉来抚慑。 东边的在辽东属国和辽西郡、右北平,叫辽东乌桓,朝廷靠驻节辽东属国的度辽将军抚慑。 他们互不统属,在造反问题上也各自为战,就不奇怪了。张纯当初勾搭的是前一股,张举现在勾搭的是后一股。 另外,还是得谴责大将军何进一句在西乌桓已经反叛的情况下,何进仍然坚持要把当时还没反的东乌桓调离幽州,这个昏庸的决策,对于这一世叛乱的扩大,是负有重要责任的。 因为这等于是点爆火药桶的最后一颗火星。说不定张举原先已经劝诱丘力居好久了,但丘力居就是因为觉得“还有希望留在故乡不打仗”,而迟迟下不了最后扯旗的决心。 何进给公孙瓒的强行调令,直接把这个猜疑链的火药桶点爆了。 当然何进与袁绍也不是全知全能,他们也有自己的难处。这就相当于有东西两个仓库都放着火药,西仓已经着火了,正在抢救,这时候正常人都会想到把东仓的可燃物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免得蔓延。 只不过乌桓人不是没有思想的火药,他们是不搬不炸,一搬就炸。 搞清楚了为什么会有第二波、而且是规模更大的叛乱,关羽和李素紧接着就非常迫切想知道如今的军事形势。 “大哥,那现在与乌桓人的战局有什么进展我们燕山这边守卫没问题吧”关羽急切地问。 刘备叹息着摇摇头“燕山这边倒是没问题,有邹校尉带着我们那么多精兵强将,怎么可能被突破可现在的问题是,死守燕山没用 辽西的管子城,是位于长城以内的。换言之,丘力居是一直跟伯圭兄虚与委蛇、伪装得很好,等他的精锐突骑进了长城之后,才突然发难的。如今辽西的长城已然被突破,燕山就不重要了。 也算你们运气好,从灅水坐海船过来的路上,居然没撞见南下劫掠的张举和丘力居在你们抵达前十天,张举已经带着数千突骑和更多裹挟的扈从,一马平川沿着海岸南下劫掠。 听说他绕开县城,只掠乡野,现在应该已经掠夺到渤海郡境内了。而且敌人援军越来越多,那些胡人看到张举劫掠很肥,连鲜卑人也加入进来跟张举一起干了,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杂胡,一时也分不清楚。” 李素和关羽闻言,眉头深锁。 这种打法,李素倒是一点都不奇怪的,因为游牧民族只要突破了燕山和长城,进入关内,在河北平原上机动性是非常强的。 就好比元、清历次突破宋、明的防线后打草谷,打到山东都不奇怪。 张举给胡人带路,绕开坚城只顾抢劫,难怪能一下子糜烂到渤海郡。朝廷就算兵力比他多,但因为汉军不像胡人全员骑兵,机动性差,野战想围剿也追不上。 李素把现状想清楚之后,脑中浮现出不少杂乱的相似历史战例,但一时也不知如何借鉴。 他冷静了一下,决定再问问清楚,说不定能有启发“那使君如今可有方略他是打算如何战守” 刘备摸了摸胡须,叹道“还未有定论,我看使君还未放弃招降安抚,让这些新叛未久之人,拉回来一部分。但自古以软弱求和则必不得和,要想逼降敌军一部,至少也要先有一场大胜,震慑住其余。 现在辽西郡管子城下叛军越聚越多,只是胡人不会打造攻城器械,所以纵有十倍之众,一时也攻不下伯圭兄的城池,故而选择团团围困、试图耗尽城中粮草让伯圭兄所部自行饿死。 但蓟县周边的兵马,要想野战击败辽西的叛军,也是力有未逮。而张举南下掠夺的部队,又源源不断往回运送粮草物资、以战养战为辽西围城的大军不断供应。” “辽西的叛军主力,还要指望南下劫掠的这支偏师,帮他们维持军需供应他们抢劫完还得带回老巢”听到这儿,李素脑中恍惚有点灵光一闪。 第74章 黄天荡测试版 辽西郡,管子城。 这是一处卢水滦河与其支流玄水交汇处的偏僻小县,往北二十里就是长城了。 卢水与玄水从长城蜿蜒的群山中流出,也留下了一些相对容易突破的隘口说句题外话,历史上二十年后曹操反杀乌桓蹋顿,也是走的这条道路。只不过当时这条路已经彻底荒废了,它就是大名鼎鼎的“卢龙塞”。 如今才年方19岁、还在刘虞手下当最底层文书小吏的未来名士田畴,后来就是以向曹操献此路线并拒绝封赏、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卖卢龙”的成语典故。 谁又曾想到,在曹操反杀蹋顿之前二十年,蹋顿的叔父丘力居,就是反向走这条路突破长城、偷袭围住辽东长史公孙瓒的。 公孙瓒比刘备年长足足七八岁,今年已经三十有五,是个髭髯俊美的威严中年人。 他站在管子城城楼上,来回巡视敌情,目光冷厉而不甘,牙关始终咬紧,都咬得表情有些狰狞了,似乎有无限的愤懑和不甘。 “陶谦这个废物刘虞也是废物何进更是废物中的废物一群不知兵的蠢货误我大事啊要是朝廷允许我一个月前就设宴诱杀丘力居,哪来今天那么多破事 没有人比我更懂这帮胡狗雒阳城里那些没见过血的蠢猪懂个屁这些人怎么可能乖乖被调离故土、调到凉州既怕胡乱蔓延,就该提前杀光整个部落杀光” 公孙瓒看着城下越聚越多的叛军,咬牙切齿大骂朝中那些不懂行的家伙瞎指挥。 他就像是一个被大汉朝在北方边境调来调去的救火队长,随着山火越来越猛、反贼越来越多,已然有些神经质了。 以至于看到某处发生了新火,就恨不得把周边几郡那些跟起火树林品种相同的无辜树林,也全部砍掉形成隔离带、防止火势蔓延。 而事实上,剿贼永远比隔火更隐蔽。火好歹在明处,而人心中的思叛念头,你是看不出来的,有潜伏期的。 对付一种潜伏期很长的敌人,对付久了,自己也会疑神疑鬼,变得暴虐嗜杀。 “丘力居又立了一座新营,看样子起码又来了一个五千人的部落。该死,他们聚集这么多人口,怎么可能长期围城他们军粮不会吃完的吗” 看着城外北门新立的营寨,公孙瓒知道武装突围是不可能了,心中咒骂连连。敌人的数量正在迅速裹挟、膨胀,兵力太悬殊,只能依托坚城、比拼谁的军粮先吃完。 管子城正南面是卢水和玄水的交汇处,东西两面也有一大半分别被这两条河护住。 所以要守城还是容易的,只要防住敌人从北门外的燕山山坡上居高临下冲下来攻城就行了。 胡人不会造云梯和投石车,甚至连冲车都不会造。最多只会用简易的飞梯,和临时砍树让士兵扛着撞门的攻城锤。 郁闷完之后,公孙瓒就喊过幕僚关靖询问“城中尚存兵马、人口,可曾统计清楚了存粮还有多少城中百姓的口粮有没有统一调度” 既然要打消耗战,粮食就是最关键的指标了。 关靖有兼管簿曹,对情况还算熟悉,诚恳对答道“我部人马五千,突围至此的路上,损失不过三四百,如今还有四千六百人,马匹剩余两千七百。 城中百姓,按户口有三千余户、一万七八千人,实际应该也不少于一万五。城中存粮,在我们还未入城时,最多就只能撑到秋收后的九月。现在多出近五千人,哪怕马匹不消耗草料,最多也就撑到八月。 依我之见,城外敌军越来越多,战已不可能,不如果断杀马吃肉,也好多撑一段时间。” 杀马提供的不仅仅是马肉,还能让立刻减少需要吃饲料的马匹数量。所以在注定持久围城、粮食不足时,第一时间就果断杀掉一部分马,是非常明智的。 公孙瓒五千兵马,骑兵就有三千,是幽州官军中骑兵最强的一支。未来的白马义从,也是从这支部队发展出来的。 公孙瓒对这支骑兵非常有感情,当然不肯听从“绝对不能杀马我帐下义从的战马,都是上等良马自讨黄巾以来,征战三四年,遍历幽州,才得到这支兵力。” 关靖“那粮草怎么办” 公孙瓒想了想,一咬牙“把百姓的口粮全部夺来集中管理,把这些百姓驱赶出城吧,让他们自谋生路。如果他们能消耗掉一些敌军的粮草,那就最好不过了 丘力居这厮,挑的作乱时间太卑鄙了,再有一个半月就要秋收,辽西百姓一年的收成,只怕大半都要落入他手中 这些百姓出城,能吃掉一些他们自己种的粮食,也算是此消彼长,减少资敌了。我想丘力居也不至于残暴到直接屠戮弃城投降的普通百姓。” 不得不说,每年夏耘农忙结束、秋收之前的时间,历来是起兵的黄金时机,往往能确保抢收到第一年的军粮供给。 关靖想了想,也觉得百姓放出去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就按公孙瓒的命令开始准备。 公孙瓒帐下两名副将,单经和范方,就各自带着一千骑兵,去驱赶城中百姓。 虽然不会杀人,但因为要夺人口粮赶出城去,一时也是怨声载道,哭喊震天。 公孙瓒又喊过麾下一名勇士,名叫文则的,低声吩咐“一会儿百姓举着降旗出城时,你略带十数骑心腹,都要挑选快马勇士,趁乱突围,去蓟县报急,请使君务必在三个月不,你就跟他说两个月 两个月内要来救我们否则粮尽我就只能遣散兵马了,这些被遣散的兵马会不会资敌,让使君自己掂量掂量看着办” 文则是公孙瓒手下有数的勇士,历史上十年后公孙瓒被袁绍围困在易京楼时,也是文则突围去找黑山贼张燕求取援军的。 如今文则才20出头,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当下欣然领命。 他选了十几个义从,都挑最快的白马,人人饱餐一顿如今城中非常珍贵的羊肉、又干了三碗酒壮行,然后就跟着被赶出城的百姓突围了。 丘力居的人一开始不明所以,被百姓搅乱了阵营。等发现文则突围时,已然来不及组织大军团团围困,只有就近的百余骑追赶。 文则等人奋死搏杀,杀死乌桓兵数十人,十二骑白马义从精锐也只剩五人活着成功突围。 管子城在辽西郡西部,所以出城后再往西走不远就进入右北平郡了。 加上突围的白马义从死剩五人,却有十二匹马,可以换乘。信使加急快马横穿右北平郡、渔阳郡,一天之内就抵达了州治蓟县,把公孙瓒的求援文书交到了刘虞帐下。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李素、关羽等人刚刚回到幽州的时候,前后相差不到一天。 以至于第二天一早,刘备等人原本是要回涿郡良乡县、继续执行日常防务工作,却被刘虞派人叫住,让他们别急着回去,另有要事相商。 李素本来是文职,不知兵,但刘虞几次给他任务之后,也觉得他这人大局观战略眼光不错,就让李素一并与会。 当然,战略大局方面,还是以军事方面位高权重的邹靖、毋丘毅等人为主,连刘备都算资历尚浅,只有建议权。 刘虞升帐之后,拿着一封信,面色铁青地介绍“公孙瓒被团团围困于管子城,昨日深夜更是接到最新军情,说辽西聚集的贼人已有十万之众而城中粮草,据公孙瓒自己说,最多撑到八月底。而如今已经是六月下旬了。 公孙瓒居然还敢威胁朝廷,说七十天后管子城不解围,他的骑兵就有可能溃散、万一被叛军拉拢,那就等于从贼了” “十十万之众这不可能张纯在上谷叛变数月,也不过纠集起三四万人,连月战损,剩余绝对不足三万。张举在辽西与右北平,怎么可能二十日内就聚起十万人公孙瓒这是为了掩饰其无能,夸大贼情了吧”破贼校尉邹靖资格最老,他第一个觉得不可能。 真要是十万人还怎么救蓟县周边几个郡,当初和平年代兵力加起来不过一万人左右,最近连连招募丹阳兵和南方兵源,一大口血回上来,也不过扩张到两万。 再算上七七八八的乡勇,怎么也打不过十万叛军啊。 邹靖开口之后,其他人倒也不敢就敌情判断乱反驳,最后还是深知下情的刘备,委婉提醒了一句 “邹校尉,这也不是没可能,张纯所在的上谷等地,是在燕山以北,以草原居多,人口洗漱。张举这边,关键是他们突破了长城之后再举兵,如此可以裹挟大量关内的农民。 如果再有辽东各郡的乌桓、鲜卑部落听说此处长城破关、有财物可抢,疯狂涌入,是可能有十万之众的。” 之前张纯人少,是因为张纯始终被挡在燕山以外。草原区和农耕区的人口密度差距极大。草原区一个郡裹挟几千牧民,到了农耕区可能就是几万农民。 邹靖冷静了一下,觉得刘备的估计也是有可能的“若真是如此,那还救什么救让公孙瓒自己杀马,跟叛军耗粮食算了。” 一直没开口的李素,却有些不甘心,他谨慎地向刘虞提议“使君,敌军势大,不可力敌。但我们也不该白白坐耗粮草,总得做些什么,让敌军粮草不济、无法持久围困。” 刘虞也没指望他想出什么高招,随口问道“你有何建议” 李素“昨日听说丘力居让张举分兵数千骑,至渤海郡等地劫掠、以资叛军主力军需。当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如果叛军主力真有十万之众,光靠辽西郡本地今年的秋收,是断然不够支撑的。 幽州乃苦寒之地,纵然种粮,收获普遍不多,且以粱、黍为主。冀州才是沃野千里,随便一个郡,每年产麦百万斛。尤以渤海郡人口最多、田土最广,有七十万户、三四百万人口,年产粮七百万斛。 因此,要跟叛军对耗,就要坚壁清野、断其归路。绝对不能让南下掠夺的偏师,把大笔物资带回右北平与辽西的主力大营。” 刘虞想了想,没有发表意见,而是给了邹靖一个眼神,让邹靖来问。 邹靖连忙确认“可南下掠夺的也都是敌军精兵,每人都有战马,甚至一人数马。这样的部队,我们步军如何追得上、围得住” 李素“可他们要北返,总是要渡过灅水的。若是几天之前,我们只有内河小舟、渔船,无法遮蔽箭矢,倒也无法阻拦大批精锐骑兵寻水浅处涉水泅渡。可如今,我们有徐州豪商糜家的白艘河海两用大船、船舱坚固、遮蔽严整。” 邹靖“可船远不如马快,敌军在岸上奔驰绕行,不过半个时辰就逃走了,我们总不能沿河分兵处处防守吧。” 第75章 数郡之地也敢称帝? 邹靖的质疑,从兵家而言,确实是老成持重,非常有必要想清楚。 灅水舒缓,哪怕顺流而下,船只的速度也比奔马要慢,逆水就更追不上了。 不过,李素既然敢提这个建议,他当然是想好了的,当下他就请人拿木质地图来。 旁边的刘备心念一动,已然受到了启发,他抢先回答道“邹校尉,你我在此征战数月,地形早已了然于胸。 灅水的三股支流,要到渔阳郡雍奴县境内才最终合流。因此,敌军就算要迂回渡河,也断不敢迂回到三股支流尚未汇流的中上游去徒涉的。否则,岂不是要被我军瓮中捉鳖 要是张举刚刚渡过良乡县的第一条支流,我军却赶到昌平、渔阳的第二、第三道支流布防,他不就被围困在三叉河进退不得了么” 邹靖听完,也很快反应过来。 如前所述,之前他们跟张纯打仗、防守核心也是灅水中上游的这三条支流,刘备、焦触、张南各守一条,地形已然熟得不能再熟。 而刘备话中提到的海河的三条支流、最终汇流的雍奴县,相当于后世的哪里呢大约是津门市的武清县。 而且因为汉朝的时候,黄河还没把渤海岸的土地越冲越大,所以后世津门主城区,如今大致就是海岸线了。后世津门的大沽口、滨海新区一带,如今还是大海呢。 所以,防止张举抢劫完后渡河逃回去,只要扼守住相当于后世武清县到津门主城区这短短20几公里的河道就行了。 “也对张举当过泰山太守,应该也算略微知兵之人,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地,如果只是要守最下游的四十里河道,上游一百多里都可以不用管,把握倒是大得多了。” 邹靖想通之后,频频点头。 河北平原上,足够阻挡大军的河流很少。灅水作为幽州和冀州的界河,已经是黄河以北相对比较容易防守的大河了。 此处不战何处战 州牧刘虞不懂军事,所以刚才一直没有发表看法,见邹靖与刘备统一了意见,刘虞才连忙追问“邹校尉,如此说来,是要调动本州大部分官军,东移到灅水入海口一带” 邹靖又熟虑数息,拱手解释“使君,大致如此,不过,其余风险也不能不防首先,虽然截击张举很重要,但张纯那边的燕山防线也不能放松,如果过于空虚,被张纯翻越燕山,那就不容乐观了。 其次,灅水中上游还是必须部署小股游骑侦查巡哨,确保万一张举从中上游渡过第一条支流时,我们能及时发现军情,然后才有足够时间赶到第三道布防。而且中途最好还有小股机动骑兵骚扰迟滞敌军,使敌知难而退。” 刘虞听完点点头,觉得确实是老成持重之间。 你不能因为中上游威胁小就完全不防。 就好比你不能因为敌军从阴平道入蜀的概率极小,就只防守剑阁,对吧 于是刘虞正式下令“既如此,就按邹校尉所言,即日起开始部署管子城暂时不可能直接救援,只能断管子城下乌桓大军的粮草,不让他们劫掠冀州粮秣补给,以图日久有变、围城敌军先于公孙瓒粮尽而溃。” 刘虞说完后,大多数人都没有再反驳,只有防区位于最东边的渔阳郡都尉张南依然有些不安,强行劝说 “使君就算此计成功,我军暂时在灅水下游困住张举,使之不能渡河,但我军也无法主动过河追击张举、将其歼灭。 如此,张举只要不急着过河,始终在冀州渤海郡流窜,我们岂不是要一直在灅水下游长期布防时间一久,其他防区露出破绽又如何是好 而且管子城下有丘力居十万之众,他们发现出去劫掠粮草的偏师迟迟不返,来此接应又当如何是好到时候岂不是陈兵灅水东岸的我军要被张举和丘力居前后夹击” 张南这么问,也是有私心的。因为他的防区在三个郡防区的最东边,渔阳郡再往东就是如今敌占区的右北平郡了,右北平的敌军真到了粮食不够的时候,往西接应劫粮部队,那背后的压力都是张南承担的。 而刘备的防区涿郡在三个郡的最西面,所以他是最希望朝廷把主力都集中到防守张举的这一侧,这样他的压力就会最小。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怕都是为朝廷办事,官员们也希望自己的辖区尽量安全完整。 所以,听张南这样挑唆,刘备立刻就跳出来了“此言何其怯懦丘力居号称十万之众,实则多为农夫、裹挟之民,用来围困管子城尚且可用,要想奔袭数百里主动出击野战,根本做不到。 而且胡人也并非人人有马,张举只派数千偏师劫掠,才能做到一人双马。而主力十万扎营,能有一两万战马就不错了。哪怕鲜卑人也跟丘力居联手,算上轲比能部或者素利部一万余马,也不过三万匹马,剩下至少七八万人是不可能来渔阳增援的我涿郡各部全力支持使君与邹校尉之谋” 张南气得龇牙咧嘴,硬生生忍回去,无奈表示再无异议。 几个月前跟乌桓难峭王作战时,张南扛伤害刘备收割战利品,两人已经积怨不浅。后来看到刘备从难峭王那儿居然得到了两千匹之多的马,更是羡慕得他牙痒痒。 如今再来这么一手,涿郡系和渔阳系的矛盾算是彻底公开化了。 各郡部队立刻按照刘虞和邹靖的部署展开了。 刘虞心中对最早提出了“断敌军偏师归路”的李素,又略微高看了一眼。 另外,为了临时征用大商人糜家的船队,刘虞也亲自许诺了糜竺不少好处,作为耽误他们生意的补偿这第一次来幽州大规模贩马,糜竺还是非常重视的,所以他亲自带的船队。这两天,刘备几乎每顿都请糜竺喝酒,两人似乎很聊得来。现在连刘虞都开始对糜竺示好了。 船辚辚,马萧萧,幽州牧刘虞直属的战争机器,飞快地运转起来,短短两天,就在灅水下游入海口附近,做好了堵截张举归途的充分准备。 同一时间,南边的渤海郡境内,新晋反贼大头目、前泰山太守张举,还丝毫没有意识到任何危机。 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他渡过灅水南下进入冀州劫掠时,关羽和李素的船队还没回到幽州呢。 这个年代,此前也还没人开着海船从徐州来幽州做海路贸易的先例。 灅河上原先的船,都是些没有顶棚的小渔船,要是想运载士兵阻拦乌桓突骑,被弓骑兵一轮箭雨覆盖就团灭了,所以谁会提防这种从未出现过的威胁呢 “抢也暂时抢够了,再抢我这七千人都扛不下了,从百姓那儿掠夺来的牛驴也都拉车装货了,走吧。” 这天是6月26日,看着上万匹马、几千辆车都塞得满满当当,张举非常志满意得。 其实真想抢的话还有很多能抢的,但实在拿不下了,还是先运回去一趟,下次再来抢。 这一趟,他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因为他杀穿了整个渤海郡,还杀过了平原郡,一路抵达了与青州的乐安郡、兖州的泰山郡接壤的地区。 而他原先的官职就是汉朝的泰山郡守,这等于是背叛朝廷后居然再次杀回当年当官时的辖区,多风光呢 整个冀州,就像一张纸糊的那般,毫无武备任他来去刺史贾琮武备居然麻痹到这种程度 慢吞吞走了一天,眼看幽州和冀州的界河灅水就在眼前,过了这条河,他就又能再次回到幽州了。 张举麾下一名将校,在部队接近灅水时,还主动请示“陛下,灅水下游水流较深,徒涉不易,为何不跟来时那样,从中游过呢那样还省去了征收船只之苦。” 诸位看官千万别觉得张举麾下将校喊他“陛下”很奇怪,因为张举这人,本来就是个非常狂妄之徒。 历史上他造反不过数月,就正式自称天子,让张纯称大将军,明确打出旗号要取代汉室。 如今这一世,他虽然还未对外称帝,但对内早已要求自己的下属统统喊他陛下。 面对下属的疑问,张举直接哂笑“蠢物我等来时,轻装简从,不怕多过几次河,当然要走水浅处。如今带了这么多辎重车仗,难道还让车渡三次河还不如找些船来,毕其功于一役。” “陛下英明,我等万不能及”属下将校连忙领命,带着数百骑先锋加速,先去河边搜夺民船。 可惜,那个拍马屁的将校并没能找到船回来。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几个身上带箭的叛军骑兵摇摇欲坠跑回来“陛陛下陈校尉被汉军乱箭射死了,灅水上不知何时来了数十艘大船来回巡视,民间小船也都被汉军坚壁清野弄走了我等死命逃脱才回来报信” “什么竟敢杀朕派去征船的先锋”张举闻言,顿时怒不可遏。 第76章 老子全都要 张举的先锋一踩进汉军的河防陷阱后,驻扎在雍奴县城的刘备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因为汉军要防守四十里长的河道,所以在未遇敌的情况下,平时还是得分散巡逻、以免偷度,发现敌情后才集结增援。 “回禀都尉,下游15里外的河段发现敌情,已举烽火。”城楼上的瞭望手看到烽火,立刻禀报了刘备。 刘备想了想,那段是周泰巡逻的防区,立刻吩咐“让云长带主力迅速增援翼德也带一千骑兵沿河肃清漏网之鱼” 刘备手下将领,如今只有关羽和周泰懂得水战,所以船队巡防主要靠他俩。 张飞是涿郡本地人,游泳都不太利索,只能带刘备麾下一半的骑兵,负责冲击侥幸过河登岸的敌军。 至于另一半骑兵,则被赵云带走,去上游三叉河的河段巡逻,负责示警和骚扰迟滞所发现的敌军,因此主战场这边并没有赵云发挥的机会。 李素趁着关羽整顿人马时,也向刘备请命,希望随军去现场坐镇。顺便带上自从船队被征用以来就忐忑不安的糜竺,去收割战利品、稳定人心。 刘备一想也对,难得初次遇敌,敌军肯定被杀了个猝不及防,这种胜利的场景,确实应该让“投资人”看看,好让投资人对他下的本钱安心。 刘备便从谏如流“伯雅,那子仲就交给你了,让他看看我军军威也就够了,千万别让他离敌军太近。” “放心吧。”李素满口答应,然后就带上糜竺跟着张飞走陆路。 十几里地,跑马狂奔几分钟就到了。张飞冲刺到现场时,关羽的船队距离这儿还有六七里地呢。 然后李素和糜竺就看到了壮观的一幕河北岸至少有三四百匹完好的战马,失去了主人在那儿溜达、被汉军的陆军巡哨士卒捕获、控制。 河水上,肉眼可见就至少漂浮着百余具浮尸,大多是跟刺猬似乱箭身亡。 很显然,张举探路的第一波先锋骑兵太大意了,完全没想到会有敌人在河上出现。 李素找来周泰一问,果然也是如此那些人根本没有做任何展开侦查,当时见南岸没有船可以征收,居然就直接想找浅滩策马下河、徒涉到对岸找船。 然后被巡逻至此的周泰杀了个结结实实的半渡而击,直接一刀子捅在叛军先锋腰子上,将其截为两段,抵近用弩箭密集射杀。 想想看,很多骑兵在一米多深的河水里慢慢往前淌,被人当活靶子攒射,那叫一个惨呐 战后周泰打扫战场,一下子就割了三四百个叛军骑兵的首级。至于他们的马匹,除了交战中被射死射瘸的,其余也都缴获了。 李素听了非常满意,微笑鼓励糜竺 “来来来,子仲兄,这三百匹马收好了,把心放回肚子里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刘都尉是知兵之人,把钱粮车船投给他剿贼,绝对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还能为国立功、安受封赏,岂不是两全其美” 原来,当初州牧刘虞征用糜家船队、人手的时候,开出的租金就是额外多给三百匹马,但没说征用多久。如果战事进展不快,那就先欠着,等有缴获了再给,这一度让糜竺有些担心。 没想到,真正接敌才第一天,周泰就缴获了三百匹马,而且敌军先锋的马质量都还挺不错,糜竺简直赚大了。 “刘都尉真是知兵之人呐,统兵如此严谨,战守有度。使君虽然雅量高义,也得有刘都尉这样的英雄豪杰才能兑现。” 看着刘备所部亲自付给他的三百匹马,糜竺心中的天平再次向刘备倾斜了。 那些顶级大商人的眼光,是最会看“潜力股”的。 接触几天以来,糜竺已经看出,刘虞不过是血统高贵、太高了。正因为刘虞已经是天下人望,你现在再来巴结,得到的重视程度也优先。 而刘备虽然还是一个县令,可人家崛起的速度多快半年前还是县尉,四个月前朝廷给县长不做、弃官反而得到天下扬名,还求着给你升到六百石县令、如今又是千石都尉 这成长率,妥妥的顶级独角兽啊 就在看着张飞和周泰杀贼英姿的那一刻,结合这几天刘备亲自对他解衣推食的礼遇,糜竺已然决定,跳过刘虞直接投奔刘备。 糜竺刚收完战利品,就看到南岸又有大股骑兵冲了过来,这次显然是张举的主力听说先锋被灭赶来报仇,远远看去至少有五千骑以上的大军,烟尘滚滚后面都看不清了。 糜竺没见识过这种场面,顿时有些腿哆嗦,李素也知道任何人都有个适应过程,连忙喊了张飞身边几个亲兵护着糜竺退到远处观战。 张举挟怒而来,看到几百先锋的死状,只是觉得“不小心被人阴了,要是有准备堂堂正正一战,这些杂鱼根本不够朕收拾”,所以他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命令全军突前、乱箭齐发。 他麾下的骑兵,都是擅使弓箭的轻骑为主。 但汉末的马镫只有单边的,一般是一个麻绳圈,马鞍也是皮质的软性材料,不是很稳。 所以乌桓和南匈奴的骑兵骑射,很多也是让马停下来、骑在马背上射,或者是让马匹比较平稳地小步跑起来。 只有更凶悍的鲜卑骑兵,或者是那些善于骑射的军官、武将,才会在高速疾驰中飞射。 张举前军数千骑兵,就这样在距离河岸几十步的时候,沿河缓缓而行,一边疯狂放箭。 “咄咄咄”一声声锋镝和骨簇扎在木板上的声音,让初次遇到胡人劲敌的九江兵们心惊胆颤。 这些两个月前还是流民的士兵,此前只跟丹阳兵血战过一场、大浪淘沙选出这点相对精锐之人留用。很多人到昨天为止都还没见过游牧胡人长什么样,斗志不坚定也是在所难免的。 不过幸好慌乱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当他们发现绝大多数敌军弓骑兵的箭矢全部被刚刚加固过的船舱木板挡住之后,信心很快就回来了。 河北沿海的小渔船,有些也是有稻草搭建的船篷、或者是挂一些帘子,所以乌桓骑兵初次相遇远远看时,也不知道这些海船上层建筑的坚固程度。 还以为是跟稻草篷一样随便射射就能射穿、并且射杀掩体后的水兵,结果做了这么多无用功。 糜家上船上,无数弓箭弩箭很快从修整巧妙的舷窗射孔上往外喷吐箭矢,这屠杀效果简直比先登营的弩阵遇上白马义从还好 先登营的弩阵,好歹没有船上弓弩的阵地防御力和机动性。而张举那些弓骑兵,武艺也远不如公孙瓒后来正牌的白马义从。 很快惨叫声不绝于耳,就让张举开始怀疑人生朕的皇帝梦才做了几天,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败仗 敌军水兵最多只有一千人吧算上对岸的五百骑兵,一共一千五,竟然压着己方七八千人痛打 就在这时,对射作战已经持续了将近十分钟,上游方向又是金鼓阵阵,是关羽的主力来支援周泰了。 关羽手下弓箭手更多,射术也更精锐。 加上张举的骑兵一开始没注意到,为了围射周泰而自然而然在河岸边形成了一个却月阵,所以却月阵的两端靠河岸太近。关羽来了之后,一阵万箭齐发,就把却月阵最西端突出部的那些乌桓骑兵,统统射成了血葫芦。 “撤快撤不要跟敌军对射了迂回,找别处绕过河”幸好张举也算果断,看到关羽把他阵型的一角彻底射得爹妈都不认识了,连忙招呼撤退。 因为有河流阻隔,关羽张飞也没法渡河追击,只好让张举暂时撤退。 张举惊魂略定清点人数,发现至少被射死了五六百人估计跟周泰对射时就死了四百,而关羽最后出现的那一波火力,又瞬间带走小两百。 “将近八千骑兵,第一天就折损九百人,连败两阵这样打下去还如何是好” 张举懊悔不已,他身边也没什么谋士,士人根本不跟他混。他也只能靠着当泰山太守时积攒的那点军事素养,自己想对策了。 想来想去,他毫不意外地想到了两条先试试能不能发挥骑兵的速度优势,迂回绕过敌方水军偷度。 实在不行,就只有往上游水特别浅的地方绕了,但那样得绕很远,几乎要绕到燕山山区的边缘,而且那些路根本没法携带这几千辆牛驴大车的物资。 已经抢到手的东西,张举当然不舍得放弃了,不到最后关头肯定要拼死想办法运回去。 于是他喊过一名暂时听从他调遣的乌桓部落大人,名叫乌延的,吩咐道“乌延,明日你分本部两千骑兵,到雍奴县附近佯动,假装渡河,引诱汉军水师拦截,给朕在下游创造渡河时机。过了河之后,朕自会从背后杀散汉军,接应你过河。” 因为张举只是略微小败,而之前带着大伙儿抢了那么多好东西,所以他的威望还是挺好使的。 这乌延原是右北平郡乌桓部落的首领,跟张举也比较熟了,并没有质疑其命令。 可惜,他们的偷度战略,都是刘备和邹靖等人在拦截前的军议上早就讨论过的,分别有对策,显然只会劳而无功。 此后五六天,乌延每次都换路线绕汉军,每次也仅仅小规模接触、战死几十个骑兵就撤退。 但他拉出来的空档始终不够大,根本来不及让张举的主力过河。最多只是让张举这边偷跑过去几百个没带辎重车辆的轻骑兵。 而一旦张飞的骑兵赶过来巡河,过河的几百轻骑根本打不过,最初那些乌桓人还不信这个邪,想要靠少量已经过河的先头部队、顶着人数劣势跟张飞硬扛,为后续大部队渡河争取时间。 可是以张飞之骁勇,还有两三倍的局部战场人数优势,这些不知死的乌桓人很快就被教做人了。 三天之后,就算再有小股乌桓轻骑打时间差偷渡河流,也绝不敢再跟张飞作战,而是立刻有多远跑多远,各自为战溜之乎也。 结果兵倒是跑回去了,积压在河南的物资越来越多张举身边只剩下六千骑兵,辎重粮草却是一车都没能运过河。 “难道真的要放弃辛辛苦苦抢遍了大半个渤海郡弄来的这些财物轻装逃回辽西不行朕才刚刚起事不久,要是放弃了这笔财物,丘力居会怎么看朕 朕可是许诺过,有朕带路劫掠河北百姓,让他们永远衣食无忧的。现在要是征粮都征不到,让丘力居那儿十几万大军饿肚子,还有谁会支持朕” 张举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这些钱财和粮食物资。 他很清楚,他和张纯的起事全靠挑拨胡人为他所用,他们二张自己的嫡系人马,全加起来两万人都不到,胡人之所以跟着他们干、奉他们为首,不是因为胡人贱,而是因为胡人相信了他们能带着胡人抢劫到无数财物。 这可是张举的立业之本,万万抛不得的,否则,他们与胡人的合作关系,随时都有可能出现裂痕。 被刘备堵在河边足足十天之后,张举终于另想了一个尝试他派出了一名密使,去找刘备协商,让刘备放他过河。 雍奴县城里,最近战况顺利的刘备人逢喜事精神爽,喝着小酒吃着炖肉,跟李素谈笑风生 “张举这厮,被我们困在灅水南岸快十天,总算是消停些了。我看他是不是想知难而退了最近两三天都没有再派骑兵来骚扰送死。 上次听到战报,还是乌延部派出数百骑、想从上游良乡谷绕行,结果被巡哨的子龙射杀近百骑、硬生生逼退吧” 李素也跟着咪了一杯“逼退是不可能的,肯定还在想别的诡计,丘力居的十几万人等着他抢粮草回去呢。” 俩人正在闲聊,忽然就有信使来报,说河对岸有张举的使者求见。 “斩了这种逆贼有什么资格派使者来。”刘备想都没想。 “诶别急,不妨听听。张举之使虽然可斩,但我们也要给其他新附的胡人一些面子,留下将来劝诱一部分胡人反正的机会。”李素连忙劝说。 他未来还是要经常搞外交工作的,所以不希望先斩对方的使者给自己将来提高难度。 刘备也就答应勉强听听。 张举的使者进来之后,直截了当就说“拜见刘都尉,我家大王说了,只要刘都尉肯放他过河,他愿意献出在渤海郡掠夺所得财物的三分之一,慰劳刘县尉的军队。” 李素一听就乐了呵呵,这不是金兀术在太湖平原疯狂掠夺之后、想回去的路上,给韩世忠开的条件么 不对,金兀术给韩世忠开的是五五开对半分 张举居然才给三分之一,太没诚意了 老子全都要。 s战争情节,一不小心就容易写长写细。但我现在还是免费期,给你们多送一千字,这一章是四千多字,所以就别喷水不水了。 。 第77章 曹操的离间是单发的,李素的离间是群发的 张举提出的议和条件,刘备和李素当然不会答应哪怕张举把所有钱财都给了,刘备也不能落下私自议和纵敌的把柄。 这种事儿首先政治上就不正确,要被政敌揪住攻击的。 要钱可以,把张举的部队打得仓皇逃窜、来不及带走的沉重车仗物资,最终照样可以拿到。 就好比奎爷要太阳神之弓,从来都是驾着地狱犬一口喷死、杀人夺宝的;哪有跟宝物持有人谈判、允许对方以宝换命的 不过,既然来了使者,还是要好好利用李素这人的种族天赋,就是只要有外交使者,他就能占到便宜,就能诈骗到利益。 无论是他当使者去别人那儿,还是别人派使者到他这儿来,都行。 “逢使必诈李伯雅”的大号,岂能浪得虚名 张举的使者很快就进来了,让刘备和李素都颇感意外的是,居然还是个乌桓人。 这种文职工作,不都该是汉人比较擅长吗 李素稍微想了想,很快琢磨过来,对刘备附耳说道“可能是张举也知道汉人背叛朝廷,不好意思为使,所以派个乌桓人。” 刘备点点头,表示理解。 这就好比近代外国入侵,双方要谈判,来个外国人肯定比来个汉奸要好一点。汉奸还怕被母国清算,而外国人可以援引“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但既然使者的民族身份可以被利用,李素当然也不会浪费他脑子里,对于各种使者身份可以被如何利用,早就有一套本能反应了,都不用临时想。 所以李素瞬间就演了一出戏。 他假装还没认出来使是乌桓族,立刻拍案呵斥“来人呐把这个汉奸推出帐外斩首让天下人知道联胡杀汉的下场” 刘备微微懵逼怎么搞的刚才不是你劝我不要杀使么怎么好不容易放进来了,又变卦了 到底尼玛是杀还是不杀 幸好,刘备对于李素的外交谈判智谋早已无条件信任,所以哪怕再懵逼,他也没有开口质疑。 帐下的护卫见刘备不反对,立刻就按李素之令把那使者拖翻在地。 使者显然并不专业,也不想白白死在这里“冤枉啊我是乌桓人,都不是汉人,怎么能算汉奸” 李素就等着他这句话呢“哦你是乌桓人看起来不像嘛,跟我们汉人一样白净。罢了,既然不是汉奸,倒是不便斩杀来使,快快松绑 你叫什么名字你记好了,我乃幽州别驾李素,此番可代表刘使君与你家大人相谈。你是辽西大人丘力居的下属吧来人,远来不易,给他杯酒。” 不管后面谈什么,先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给张举和乌桓人之间丢一个离间计过去。 反正挑拨张举和胡人的团结程度,任何时候都是不会错的,这是无本买卖。 遍观史书,强间弱以伪书,弱间强以诈降,此自然之理也。 比如从黄盖到周舫,为什么一次次东吴诈降曹魏成功的那么多就是因为魏强而吴弱,在没有用计的时候,吴人正常主动投降曹魏的太多了。 十次真降里夹带一次诈降,往往就成功了。但那九次真降因为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不配被历史书记载,就形成了幸存者效应的认知偏差。 同理,曹操给韩遂用过一次抹书离间,后来魏吴对峙那几十年里也一次次伪书诬陷吴军将帅要投魏,也都导致了吴人的自相猜疑、甚至真的逼反。 那也是因为弱势一方在没有被用计的正常情况下,就已经见多了自己手下人给魏国暗通款曲,所以惊弓之鸟了。 可怜的乌桓使者,还一句话都没开口呢,就先被离间计劈头盖脸灌溉了一波。 如果说曹操用伪书离间计都是临时起意、现编现写。 那李素的伪书就像是已经形成了工业化作业流程、先拿爬虫网络把整个通讯录爬下来、然后鸟枪法群发诈骗短信。 听李素对乌桓人那么客气,而且似乎刘使君对丘力居相对友好,这位使者也不敢立刻指出“我不是丘力居部落的,其实是乌延部落的”,免得额外受到皮肉之苦。 就暂时假装冒认丘力居部署吧 “多谢别驾礼遇,小人名叫苏楼,确是丘力居大人部署。我们大人在管子城拥兵十万,只想与常年残虐我们乌桓各部的公孙瓒算账,实在没想跟刘幽州为敌。 只要贵军放我们过河,我们就如约献出从渤海劫掠到的三成财物。等公孙瓒灭亡后,只要明年草原开春,我家大人情愿退出关外。” 既然是冒充,使者也非常巧妙地编了一套骗李素的话术至少已经是以乌桓人的智商所能想到的编得最好的谎言了。 李素听了差点儿没笑出来,但还是得陪对方玩“哦你不觉得你承诺得太过了么。财物好歹还可以现收,至于你们明年开春是否退回草原,我怎么确定你们能兑现而且,等你们过了河,要是你们立刻挥师反杀,我们也防不住吧。” 苏楼一听,顿时精神一振这个李别驾肯跟他讨价还价那就是有戏了 谈判最怕的是对方根本都懒得跟你还价,直接拒绝,肯还价就有机会,有操作空间。 “别驾要我们如何取信”苏楼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当使者一共都没两三次,还都是乌桓部落跟乌桓部落之间打交道,哪懂汉人那么多门道啊。 只好让李素开价,他看看合不合适了。 李素假装想了想“你们大人能透露哪些关于贵军的军机秘事给我们,以示诚意呢放心,我家使君不是想攻打你们,只是想抓住一些让你们不得不履约的把柄。” 苏楼顿时为难“这这从何说起。” 李素“那至少也要透露些你们大人的密辛丑闻把柄,就是那种只要我们说出去,天下人就会信的、还会让你们大人威望扫地、部众离心。若是没有足够分量的质押作为担保,我们如何能放心” 苏楼没办法,权衡再三,憋出了一些丑闻。 李素假装是真的很在乎这些丑闻、军事机密,一一记下,表示如果到时候乌桓人履约那就当没发生过,如果不履约就透露出去。 但实际上李素当然只是把这作为一个备胎,另有妙用罢了,明面上的用途都是说给苏楼听的,能打听到最好,打听不到也无所谓,当真你就歇菜了。 不过乌桓人当然会当真。 拷问完之后,李素又提出一个要求“那么,我们就来聊聊财物吧你家大人许诺的是三成,我就算现在开价要五成,相信你也没有权限答应,最后还得回去请示。 不如这样吧,我派人跟你一起回去看看,为防你通风报信,你的从人暂时都要扣押在我这儿,确保你和我派去的护送之人、同时抵达张纯大营。我的人要亲眼验看你们掠夺到了多少财物,免得你们交付的时候再做假账、少分钱。” 苏楼没想到李素要求得这么细,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李素非常有诚意,也很合理。 你说给我三成财物,那三成是多少呢如果不赶紧查封归档一次,到事后具体数字还不是你随口说 “这如此说来,李别驾是答应了”苏楼没想到幸福降临得这么快,李素居然直接跳到查账环节了。 唉,都怪胡人劫掠者没有做账的思维,自己都没算过到底劫掠了多少。否则直接给李素报个数、比如给你一亿钱还是两亿钱,这事儿不就结了么哪用再跑那么多趟 还是汉人账目清晰啊 李素敲打道“答应不答应不好说,得看到那三成财物究竟有多少了。如果数目可观,我自然会上报使君定夺。” “那就去看看吧。”苏楼立刻答应。 很快,李素就叫来了刘备身边一个保镖亲兵、至今依然只是乌桓突骑队率的刘顿,低声吩咐 “一会儿我写个查验清单给你,到了之后,把掠夺到了多少财物规模统统记下。数量其实并不关键,主要是查明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值钱宝物、看到了之后还要尽量不动声色问明是在哪一战中劫掠来的。敌人如果刁难,你就往谈判需要先核验清楚财物价值上推,做好了,回来就升你做曲军侯。” “属下明白”刘顿早年不识字,这半年来因为觉得前途有望,也略略多学习了百来个生字。而且他身为乌桓族,小时候对抢劫财物这种事情也比较熟悉,去查赃算是专业对口。 刘顿就带着二十个骑兵跟苏楼回去了,装模作样拜见了乌延部的乌延大人苏楼没敢说自己直接受命于张举,也怕汉人抵触 乌延又背地里偷偷请示了张举,张举也觉得汉军的要求挺合理的,就让他们清点造册财物的大致规模、品类。 两个时辰后,刘顿带队回来,一份粗略的账册就到了李素手上。 苏楼还想讨要回信,李素把脸一板“如此大事,我一个别驾如何做得了主我当然要把这份财物清单上报使君、由使君亲自定夺了,你们先回去吧,五天后来讨回音。” 苏楼被李素的打官腔折腾得没脾气,只好先回去了。 苏楼走后,李素立刻喊来两个心腹文书“来,把这份清单里那些知名的宝物全部摘抄出来,然后想办法去冀州散播谣言,就说张举如今只剩三四千骑兵残兵,被我们堵在灅水河口北上不得。 以至于张举已经兵穷力竭、想献出全部在渤海掠夺到的财物买路。为了增加可信度,你们要说得有鼻子有眼一些,比如这个南皮第一大户崔家的纯金博山炉、那个先帝在河间王潜邸的三尺龙纹玉盘,凡是被抢到的著名宝物,都要指名道姓说出来。然后,就把这个谣言往河间、南皮的冀州官军驻地散播。” 李素相信,冀州刺史贾琮也有守土之责。 渤海郡全境、以及其他郡与渤海相邻的一些县,被乌桓人这样洗劫,贾琮不可能毫无反应。 如今张举在回程上被堵了将近十天,冀州官军的援兵肯定也已经集结过来了,只是冀州人也想保存实力、以邻为壑,不想当跟贼军打消耗战的主力,只想把贼军赶回幽州。 所以,那些冀州援军应该还在按兵不动观望,只驱赶堵截而不主动厮杀。 这很符合贾琮那个老官僚的风格,谁让刘备和李素当年在中山郡刚起家时,就是贾琮的下属呢,他们可是亲自帮贾琮跟陶谦打过甩锅之战的。 只不过现在刘李跟了刘虞,要站在刘虞的立场上。 李素就要给他们一个错觉张举已经被拦截得很弱了,他手上却有几个亿的战利品要是最终一战不过来摘桃子,这些战利品可就全被幽州将士拿走了。 来不来围剿你们冀州军自己看着办吧。 短短两三天之后,驻扎在河间的魏郡都尉潘凤、司马张郃,以及驻扎在南皮的清河都尉麹义,外加本来就在当地的渤海都尉、河间都尉,就分别收到了刺史贾琮的密令 赶快进攻张举叛军别磨蹭了张举已经是强弩之末,战斗力没剩多少,钱却有很多 四名都尉都有些好奇情报的真实性,但他们很快从本郡大户的被抢劫损失清单上得到了核实 这些小道消息太精确了连南皮、河间最富裕的那十几户豪族、家中有什么宝物被抢劫走了都知道这肯定不是瞎编的而是张举真的在跟李素谈判想要买路 卧槽此时不抢功劳还待何时 潘凤、张郃、麹义,全都打了鸡血一样催促本部兵马北上夹击张举的菊花。 s:正式明确一下,周日开始强推,下周五也就是9月25号上架。 然后,这一章还是四千字的,多白送大家一千字,我是一个计策写完揭开谜底才收,不做断章狗了。求大家9月25号午后来捧个首订的场子。 最后,可能是前天的章节里,对于别驾职位的解读,说李素之于刘虞、等于张松之于刘璋,结果引来了一些不必要的猜测,很多人以为将来根据地就在幽州了。 这里我澄清一下,但不剧透 历史上,曹操跟袁绍聊过一段话,相信读三国的都很熟 初,绍与公共起兵,绍问公曰“若事不辑,则方面何所可据”公曰“足下意以为何如”绍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公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 这段话,易中天也解读过,认为曹操见识远胜袁绍,因为袁绍想来想去都是在纠结根据地,而曹操才想到了要得人和、以道御之。 所以,我也想写出有境界的三国文,写出一本真正体现“灵帝死前天下是官场思维,灵帝死后天下才切换到争霸思维”思想转变的三国文。 所以我不想纠结于根据地,而是秉持一个原则大义名分比地盘更重要。 首先,对于真正投奔过的主公、直属领导,书中刘备和李素都不会下克上,也不会鸠占鹊巢,而是会始终保持天下义士的名声,损及“义名”的事情不会做。当然,对于那些暗中相互利用帮助过、但明面上从未有主从关系的,就可以闹掰,这个不算在内。大家也别乱猜我这句辟谣具体针对谁 其次,直到汉灵帝死的那一刻,刘备和李素都是最铁骨铮铮的大汉忠臣,我是朝廷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只要朝廷遇到了新的反贼,哪怕要刘备放弃目前做太守的根据地,千里迢迢去平叛,刘备也会毫无割据私心地去上任,这一点上,最终的“忠名”也会成为天下楷模。 我说这么多,绝对不想剧透,而是看你们猜得太多了。 所以就留一条线索灵帝死的时候,主角最后一场为国锄贼锄到哪儿,未来正式根据地就到哪儿。在找到那块根据地之前,不会进行任何不便于移植保密的攀科技种田。 我就说到这儿。 第78章 命都没了还要钱有毛用 站在刘虞和刘备的视角上看举纯之乱的平定,视野范围未免会被限制,以至于让人产生一种错觉 是刘虞带着幽州的全部资源,在硬抗张举张纯。就靠刘虞嫡系的区区两万多人马,加上公孙瓒的几千人,一共才三万,就要打十几万叛军,太惨了。 但实际上,何止是幽州在出力。名义上张举要反的是整个大汉朝,被波及到的青冀幽兖都该出力。 历史上,后来袁绍雄踞河北,主要的兵力来源就是人口众多钱粮富庶的冀州。哪怕和平年代,贾琮名义上控制的常备军队规模也有三四万,对付张举绰绰有余。 只是河北平原太适合纯骑兵部队机动流窜,而冀州常备军骑兵只有五千,追不上罢了。 如今,张举被困在界河河口十天,失去了机动性,俨然已经被行动迟缓的冀州军慢慢围裹了上来。只是为了保存实力,贾琮一直在犹豫是否动手。 直到李素的攻心诱敌计策起效。 一时之间,河间、南皮的冀州军中,流言满天飞 “听说了么张举在渤海郡掠夺的钱粮财物,累计价值五亿钱之多贾刺史也暗中下令了,只要立刻进攻,夺回的财物一半上缴朝廷、一半归属作战杀贼的部曲自行分配” “不会吧张举就在渤海郡流窜了十几天,竟然能劫掠到五个亿” “怎么不可能你想想,五亿钱也没多少,如今一斛精麦就要三百钱,一斛精米或者面粉要四五百钱。渤海郡户口三四百万,平均每口人被反贼劫走三四斗面粉,就值五亿钱了这都不用这么挖地三尺,就稍微把那些乡下的豪强坞堡村寨洗了,绝对不止这个数了” “而且那几家大豪强庄园里丢了什么名贵宝物,这消息里都说的清清楚楚,肯定错不了。” 其他人一听这个分析,立刻觉得很有道理。 五亿钱啊虽然这些钱是从自己百姓和豪强身上抢劫来的,但只要官军打回来,是不用重新还给受害者的 嘿嘿嘿。 士气大振。 张举渐渐陷入困境的同时,辽西大营里也来了一些求援之人。 这些人正是前几天张举部下试探性渡河成功、突围到幽州境内的。因为他们是轻装的先锋,不用携带物资,所以跑得快,过河后逃过了张飞的追杀,两天后终于辗转回到老巢。 在这些先锋突围之前,张举也关照过,让他们想办法求援、前后夹击沿灅水布防的汉军。 但张举也知道,找丘力居用处不大,反而容易导致叛军内部权力结构失衡,所以命令那些下属优先找辽西鲜卑部的少主素利。 张举是这么想的他很清楚丘力居拥有最多的人马,却还依然拥戴他,完全是因为他是汉人、还做过泰山太守,对泰山以北河北诸郡的情况最了解,可以作为抢劫的带路者。 否则,张举的兵力比丘力居少那么多,丘力居干嘛听他的 就好比后世诸侯讨董的时候,袁术之所以能控制孙坚,不是因为袁术比孙坚战斗力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袁术可以控制孙坚的粮草供给,孙坚缺乏稳固的后方根据地。 乱世是一个谁给对方供应粮草,对方就得卖面子的时代。 所以,这一次如果让丘力居亲自来接应,张举还怎么保留“掠夺战利品的分配权” 丘力居以救张举的恩人姿态出现,把绝大多数物资拿走,以渤海郡这笔货的富庶程度,那十几万人吃一两年都够了,丘力居就可以甩开他张举单干了 权衡之下,他只好让部下有机会宁可向素利求救,素利势力较弱,到时候开价也会比较低,可以玩汉、鲜卑、乌桓叛军三方的内部平衡。 而另一方面,论救援的机动兵力,其实素利跟丘力居差距也不大。 因为素利是辽西鲜卑大人的嫡长子,而丘力居只是辽西乌桓的大人。素利麾下大约两万人,一半多都是骑兵,丘力居七八万人,也只有一万多骑兵。 谁让乌桓是内附民族,有一部分农民,而鲜卑才是纯游牧、全员马背呢。 而步兵对于“赶路五百里去救援”是毫无用处的,既然如此,犯不着在丘力居身上浪费人情。 素利很快收到了张举的信使,了解情况后追问“张举这次一共劫掠到了多少财物” 突围的张举下属“大约一两亿钱。” 这也是张举之前吩咐的,如果有机会求援,把战利品少报几倍,也好等脱困之后少付友军劳务费。 张举知道乌桓和鲜卑人都没见识、没见过什么大钱,说个一两亿,绝对够镇住他们的贪婪之心了,再多也超出了这些胡人的想象力。 果不其然,鲜卑少主素利听说有一个多亿,已经惊喜得热血沸腾。 “那刘虞在灅水有多少守军” 张举下属连忙宽慰“敌军骑兵不过一两千人,主要是水师厉害,总有三四千人,巡河截杀我军。因为时间不足,我军每次先头过河只有数百骑,就被敌军骑兵赶上了,被半渡而击、以多打少,以至于我军败绩迟迟不能过河。 否则若是人数相等,我军断然不会打不过那个叫张飞的骑兵司马素利大人若肯出击,从背后袭击敌军巡河骑兵,将其全部击溃,然后前后夹击逼退敌军巡河水军,全军带着财物缓缓而退绝无问题到时候可分五千万钱财物于素利大人” 素利想了想,他也怕自己全部人都走了之后,让丘力居起疑,也怕丘力居暗算他。毕竟乌桓人早些年可是听命于汉朝朝廷,跟鲜卑人打了不少仗了,鲜卑跟乌桓之间内部也有血仇。 只不过中平二年开始,汉朝一直欠乌桓军饷不给钱,乌桓才渐渐跟鲜卑缓和了关系,这次看有机会一起抢劫发财,才临时做了表面兄弟。 “这样吧,我派麾下半数骑兵,累计六千骑,去支援张举,从背后攻杀张飞的骑兵。但是到时候那五千万钱的分赃,可是一钱都不许少” 张举下属连忙代表张举答应了这个条件,于是仅仅一天准备之后,素利也带着六千鲜卑骑兵南下了。 丘力居居然都不知道素利走了,他如今作为辽西这边叛军的实际最高指挥官,却丝毫都没为自己的兵力越来越膨胀而欣喜 十天之前,辽西大营的人数,就从11万膨胀到了13万之多 按说一天之内就多出两万人来投,那是很值得欣喜的。 可真相却是这两万人,是公孙瓒从管子城里赶出来的百姓,是公孙瓒为了节约城内粮食的计策。 当时丘力居都没多想,一看能扩充兵力,不管脏的臭的老弱病残,都允许来投。如今过了十天,发现毫无作战的需求,而粮食却越吃越快,才回过味儿来。 如果不需要攻城,只是比拼吃饭,人多不是好事啊 丘力居在帐中暗忖“这帮汉人,真是诡计多端,素来只听说公孙瓒此人性情暴烈如火,嗜血好杀,没想到也跟我玩这种耗粮的毒计,可到哪儿弄粮食去呢 张举抢劫了那么久还不回来,亏他还说只要入了关,粮食金钱、子女玉帛予取予求,真是信了他个鬼了。早知道还不如多等等,哪怕走过界了,也给刘幽州去封信,请他招抚 刘幽州可是素来以爱民著称,他当刺史那些年,汉人哪里欠过军饷哦罢了,不想了,如今已经扯了反旗,一条道走到黑吧。” 丘力居越想越气,心中暗骂张举当初封锁消息,不让他知道即将上任的新州牧是刘虞。 用后世人的话来说,这就是1944年引他上贼船投德了,太特么亏了。 又两天之后,灅水南岸。 素利救援张举的骑兵还没到,但从南皮北上的冀州军麹义部、从河间东进的冀州军潘凤部,已经抵达了张举后方,并且即将形成合围圈。 张举也是例行派骑兵前出五十里巡哨,才赫然发现敌军连阵而来,即将严丝合缝。 “报陛下,正南方发现汉军都尉麹义旗帜,距离我军还有五十里,敌军大约有骑兵两千,步兵五千 西南方五十里,发现汉军都尉潘凤旗帜,兵力与麹义部相当,潘凤部与麹义部之间,还有大约二十里的薄弱缺口。” 张举接报瞬间跳起来了“什么冀州军什么时候这么有血性了,居然敢主动硬战这不可能没有人比朕更了解冀州军,贾琮就是个只知道以邻为壑把敌军驱赶出境的自守之贼罢了” “陛下,那现在该如何处置” 这时候说可能不可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张举如同暴躁的狮子,左右踱步了一会儿“传乌延” 很快,右北平乌桓大人乌延,就被喊进来参见“陛下有何吩咐” 张举咬着牙“乌延,你带领本部骑兵,再次绕到灅水最南侧的入海口一代,把这几天征到的那几条破船都摆出来,假装要强渡 朕亲率主力,北上沿河机动,潘凤定然追不上朕,待到燕山良乡谷附近、水少河浅之处,主力走山路徒涉过河突围” 乌延“走山路陛下不是早就说此计行不通么山路无法带走这些财物啊” 张举恨恨地歇斯底里“命都没有了,还要财物把所有的黄金,乃至银器、首饰、贵重宝物,统统让士卒随身携带。另外尽量多带轻薄值钱的绢帛和精米白面等上好的粮食。 至于粗布、铜钱、粗粮,全部留在车队里,你押着往下游转移,用来诱敌” 乌延顿觉非常失望。 抢劫了那么久、又突围作战了那么久,最后绝大部分的粗重财物就不要了 这可是五六千辆沉重的牛车、还有几千辆驴车啊 光靠几千名骑兵在马背上驮走一些,才能带多少 这不至少八成都白抢了么 “陛下,为何连铜钱都不要了”乌延实在想不通。 “蠢物我们逃到右北平和辽西之后,定然会被汉军封锁,到时候谁跟我们贸易有钱能买到东西吗能用钱从百姓手上买到的东西,我们不会直接抢吗如此关头,饥不能食寒不能衣,留之何用” 要不是看在黄金价值密度实在高,实在舍不得。但凭良心说,在张举那种经济环境下,黄金其实也用处不大。 “那这些不要的东西,难道留给汉军”乌延挣扎着抵抗自己脑中的不甘。 张举咬牙切齿,目露凶光“我得不到的,也不留给那些狗贼你等到我绕远之后,能从马上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剩下的一把火烧了 然后你往南突围,河北平原上怕是没有可以作为根据的地方了,你穿过渤海和平原郡,只要进入冀州和青、兖交界的泰山山区,就可以扩张势力。 朕封你为青州刺史,封你弟弟为兖州刺史,当地还有些黄巾余党,以你们的战力,收服裹挟那些草莽、壮大声势、等官军松懈了就冲入河北平原抢一把,应该不成问题吧” 张举也是怕乌延不肯担当断后的危险任务,所以临别拼命给乌延画大饼。 乌延一想上个月在渤海和平原确实抢得挺开心的,居然也就心甘情愿帮张举诱敌断后。 s差不多又是四千字 第79章 死里逃生张翼德 张举走后,乌延就按照命令、带着车仗与船只,到下游假装渡河,引诱汉军的注意,为主力的突围创造条件。 汉军很快就注意到了,当天亲自巡河的关羽立刻按常规组织拦截。 张飞的巡哨骑兵也很快接报,在北岸逡巡跟随。 双方很快进入了战斗,但没过多久,关羽就发现了异常敌军规模看似可观,双方呐喊与对射非常激烈。却雷声大雨点小,没什么实打实的渡河强攻动作。 但他们退又不退,哪怕渡不了河,依然在那儿呐喊鼓噪,擂鼓士卒的换了一批又一批。前后隔河打了一个多时辰,叛军最多也就死伤了百余人。 打着打着,上游方向终于又有传令兵来通报军情“关司马,雍奴县城方向发现数千乌桓骑兵沿河西进,可能是张举率主力放弃车仗辎重转移了。都尉请司马自行裁处,若能确定正面敌军是虚张声势的诱敌之兵,可渡河追击夺取敌军辎重。” “什么原来是张举跑了”关羽接到上游刘备的战报后,才恍然大悟。 难怪这里看上去只有两三千人,而且远处的敌军大营和辎重似乎也没动静。 他立刻跟张飞合计了一下,张飞一听对面大营里放着价值好几亿钱的战利品,顿时更想莽上去了 “二哥,大哥既然说我们可以自行判断,咱马上渡河强攻吧” 关羽“三弟就算如此也不可鲁莽这样吧,我分一些船渡你的骑兵,其余船只仍然靠近对岸结成弩阵,防止敌军对你半渡而击。战利品事小,你过河后千万不可冒进,暂时不要离开水军弓弩掩护的范围” “汉军居然敢主动渡河”河对岸的乌延看到这一幕,也是惊讶非常。 他忽然有些悔恨,早知道这样就能诱敌过河、公平陆战,张举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假意分兵示弱呢 要是如今张举还在这儿的话,他不就能反过来半渡而击把张飞灭了么 可惜现实容不得假设。 究竟是按照张举的指示,牵制够了时间就直接烧掉大营中的财物、然后趁着背后潘凤与麹义之间的空档还没合围、立刻撤退; 还是就靠这两三千人,跟张飞的一千骑兵,试着干一仗 乌延思前想后,作为胡人的不甘与鲁莽,终究稍稍占了上风。 被敌军隔河避战避了小半个月,渡河渡不了,对射又射不过,憋屈啊这口鸟气不尝试出一下,走了都睡不好。 “全军列阵准备骑射冲锋等张飞刚到南岸还未列阵时,给我冲上去汉人骑兵只有我们三分之一,打硬仗更不是我们乌桓勇士对手”乌延叫嚣命令。 “必胜”而这些乌桓骑兵居然还真的士气非常高涨,显然是全军上下都想最后打一仗出出气,之前憋坏了。 不过,张飞听了关羽的建议,刚过河时姿态很稳健,紧靠着河岸先列阵、旁边还有战船弩阵掩护。 但不管怎么说,乌延总算逮住了大规模与汉军骑兵肉搏血战的战机 “杀呀”憋了半个月的嗜血劲儿,随着一次次冲锋释放出来。 “燕人张飞在此,贼子休要猖狂”张飞眼看自己身边才三四百人立稳阵型,果断亲自带着他们先迎上去,为后队列阵争取时间。 “大伙儿都跟着我,锥形阵冲敌军分散阵形不厚,我们杀穿他们,让二哥好放箭”张飞一边冲,一边低声招呼身边的亲兵,同时还挥舞蛇矛比划了一下阵型,让身边举牙旗的旗尉摇旗下令。 不得不说,年轻时的张飞,战略上还是有点莽的,但战术、阵型层面的嗅觉,已然非常不错,这可能是天生的名将潜质吧。 他知道如果己方与敌军剿杀成一团,压阵的弩兵就很难发挥火力。弩的弹道平直,不像弓的抛物线那么高,绞杀中最怕误伤友军。 所以骑兵要集中兵力,杀穿敌阵一点,迂回到背后再杀回来。 两军接敌,张飞照例先用他招牌的大吼,把即将短兵相接的敌军先锋,吼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 他亲手刺落数人、旁边的亲兵也连连得手,很快稳住士气、撕开一个小口子。 不过,乌桓骑兵的士气,却丝毫没被这种伤亡吓退他们依然悍不畏死,显然是被这半个月被憋屈的局面气坏了。 人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不一定能爆发出杀虎的武艺,但一定有滑铲的胆量。 连杀七八人后,张飞都感受到正面的压力越来越大,不由诧异跟着大哥打了三年仗,还从没见过敌军在被他连杀那么多人后,士气丝毫不衰退的。 没办法,张飞才二十三岁,之前遇到的不是黄巾军,就是张纯和乌桓难峭王,这些都不是士气爆表的劲敌。这方面的心理素质,只能通过时间和战场阅历来积累。 杀到十几人后,张飞已经微微有些冷汗,差点被一名敌军骑兵捅伤当时他仗着蛇矛的长度优势,自信跟对方对刺,笃定可以先杀死敌人。 谁知那家伙被他捅中的最后一瞬间,居然把兵器掷了过来,摆明了死前都想拖个垫背的,张飞连忙闪避,也被枪杆砸中了肩膀。 这个世界很现实,武艺高强的名将,最多也就跟项羽那样击杀数百人就力竭了,不可能真的有万人敌。 幸好,张飞终究还是成功带队杀穿到敌军身后,心态也成熟冷静了一些。 靠着张飞争取的这些时间,后续的六七八骑兵也全部上岸、并且列好了阵。 连关羽都忍不住亲自上岸督阵,吩咐这些骑兵往两翼散开列阵,别挡住水军正面放箭的角度。 当张飞再次从乌桓骑兵背后杀穿回来时,乌延已经意识到,挟怒而来丝毫不能吞掉这股进退有据、稳扎稳打的汉军骑兵。 短短两阵,地上至少留下了三四百具尸体和哀嚎的伤兵,不可谓不惨烈。双方的交换比竟然差不多。 出了一口憋了半个月的怨气后,乌延也意识到己方的“极度愤怒”状态有所消退,真打消耗战下去未必还有那么高的士气。 而且他还要留下有用之身,去当“青州刺史”,逃到泰山山区糜烂黄巾抢劫财物呢,怎么能把家底真打光。 趁着第二次冲锋后双方重新拉开距离,乌延果断下令撤退 数千乌桓骑兵立刻退向了大营方向。 汉军骑兵终于松了口气,张飞也立刻命令已经整好队的八百骑兵严阵以待缓缓跟上去战前编制有一千人,就刚才那会儿死伤了一百多。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场无心插柳的意外发生了。 乌桓骑兵奔驰速度较慢,有些掉队的很快被张飞追上杀死,而后汉军骑兵就发现了异常 “快看呐那些乌桓兵死尸身上有金银器” “这些死马的马鞍上铺着细帛” “这匹马驮了几十斤铜钱难怪刚才跑不快。” “刚才那些死尸身上肯定也有很多钱” 张飞所部,纷纷下马摸尸、搜刮起战利品来。 “三弟快快约束部众不得下马擅取财物叛军还没撤远呢擅自下马乱阵者斩”相对深谙兵法的关羽在后面看了,连忙赶上来警告。 关羽看到有两个骑兵特别不像话、不但哄抢财物、甚至还拔刀内讧,他不得不当机立断斩杀了这两名己方骑兵以正军法,才稍稍止住了后队的混乱。 乌延酋长原本已经拉开了两三里的距离,见身后的追兵居然下马开始混乱抢夺财物,不由大喜,他也顾不上赶紧回营放火,受到战果的诱惑回头冲杀过来。 天地良心,以乌延的智商,他根本想不到“饵敌”这种汉人谋士才懂的高深计策,完全是因为他的部署提前私藏营中财物、以便撤退,结果歪打正着了。 “列阵列阵上岸的弩兵紧密列阵前排斧盾兵架盾骑兵向两翼集结”关羽如中流砥柱,拼命约束队伍。 但依然有一些张飞麾下的骑兵,在没来得及上马的情况下被回头掩杀的敌军撞上了。张飞深恨自己治军不严,带着百骑近卫拼死厮杀挡在最前,试图赎罪挽回败局。 关羽眼见张飞被乱军淹没,脸上冷汗涔涔而下,但依然坚持让部众保持秩序、分层推进,不可乱了阵势。 一番混乱死战,随着汉军渐渐凝聚抱团,乌延冷静下来,又付出数百伤亡,不得不选择撤退。 毕竟汉军有四五千人,乌延只有两千人,乌桓轻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性,而不是绞肉死战,只要汉军结阵不乱,再耗下去也占不到便宜。 乌延带队飞速撤到大营,然后放了一把火,立刻向南遁逃。 到了这一刻,关羽也知道乌延肯定是打的“得不到就毁掉”的主意,把无法带走的财物焚毁。但他也无暇亲自顾及这些了,只是让剩余的骑兵赶紧过去救火、抢一些物资出来。 关羽自己亲自带着几十个亲兵,在战场上搜索。 “三弟三弟” “二哥,俺在这儿,咳咳,帮俺把马挪开,太重了”张飞满脸是血呻吟着, 关羽闻声大喜,连忙过去,跟几个士兵把已经死了的张飞战马挪开。张飞只是肩膀上中了一箭,又被人攒刺冲倒了他的马匹,压在了马尸底下。 幸好混乱中敌军没有特别注意他,个别有试图补刀的也都被张飞躺着收拾了。至于满脸的血,其实都是敌人和战马的。 中了饵敌之计被乱军冲倒,这是非常凶险的,文丑这样的大将都会因此不幸。 幸亏张飞比文丑更强数筹,而且还有关羽帮他整顿军纪、及时救场,总算没什么大碍。躺床上养两月伤就差不多了。肋骨压骨折了,所以要那么久 “三弟大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练兵不能只求血气之勇,驭下也不能全凭心情好恶鞭挝士卒,赏罚要有定法你要是如我这般治军,令行禁止,今日会因为士卒贪婪财物而遭此挫折么你看看死了多少人” 战后清点人数,这一千汉军骑兵,今日累计损失了四百之众 刚才连番正面交战,那么久才死伤一百多。而后面被饵敌之计混乱、敌军返冲践踏,居然一下子就死了两百多。 “二哥俺错了俺下次一定听你和大哥的,依军法严格治军、整顿军纪,再不凭心情好坏行赏罚”张飞痛心疾首,赌咒发誓。 关羽长叹一声“罢了,先不说这些了,来人呐,把张司马抬下去好生养伤。” 但愿年纪轻轻死里逃生一次,能有所长进吧。 张飞被军中医士就近抬到敌军放弃的营寨里处理伤口。 很快有一名骑兵军侯回来报告关羽“司马,敌营大火已经全部扑灭,缴获牛车五六千辆,驴车尚未计数,约有两成物资被烧毁,请问如何处置” 关羽“赶紧全部赶上船,运往北岸” 关羽也知道刘备和李素用的计谋,所以知道乌延走得如此仓促,肯定是背后的冀州兵快合围了。 要是不赶快把所有物资抢走,被冀州同行见者有份可就吃大亏了。 第80章 带着三点五个亿的战利品跑了 乌延摆脱关羽张飞后,身边堪堪只剩两千骑。 为了挽回耽误的时间,他无暇细细放火,就随手在大营帐篷上丢了几个火把,也不管烧没烧起来,就赶紧往南狂奔溜号。 毕竟他在与关羽张飞交战之前,就知道背后的冀州军在向他不断靠近。真要是被潘凤和麹义彻底合围,那就全完了。 果不其然,乌延奔逃了十几里路后,刚登上一处缓坡坡顶,就看到远方有一面“麹”字大旗、数千汉军。 西边更远处地平线尽头,隐约也有一面“潘”字大旗。 麹、潘两军之间,还有比较长的薄弱结合部,但潘凤军已然在尽力往这个方向靠。 “若是再绕一绕,恐怕被汉军三路围上来,这里又背靠大海,往东无路可走,不如从这个姓麹的车仗薄弱处冲阵吧,这姓麹的还真是不会打仗,这都能当都尉,跟骑兵作战居然把辎重车仗放在前军,呵呵,那不是白给我抢么。” 乌延观察了一下战场后,发现麹义军中间居然有一段阵线稀疏排着很多车仗,而且看起来都没什么人,顿时大喜,决定不费事儿绕远、以免夜长梦多,直接从这个缺口冲过去 乌延部最后的两千骑兵,瞬间抽出马刀骑弓开始冲锋。 对面一名汉军都尉,见状露出了一丝狞笑。 麹义年约三十五岁,他的年纪与军中资历年限,都与公孙瓒相仿此人出身西凉军,是凉州武都郡人,早在黄巾之乱爆发前,就已经在故乡跟随皇甫嵩与羌人作战数年。 麹义麾下有一支由一千余名武都老乡组成的精锐,便是后来的先登营,也都是黄巾之前就已在凉州羌乱战场上久经磨砺的百战老兵。 后来黄巾爆发,皇甫嵩被调回中原平叛,觉得麹义作战严明果敢,用得顺手,就从凉州调到冀州对付张角,当时就授予麹义别部司马之职,张角被杀后积功升到骑都尉,这几年更是在冀州诸都尉中最有希望率先升到校尉。 历史上,后来界桥之战时,麹义的先登营只有七八百人,但那只是因为连年战乱,先登营多有战死,麹义为人又倨傲,只认武都老乡,不屑于招冀州本地兵源补充先登营,所以到五六年后只剩那么多活着。 如今才中平四年,先登营实打实还有一千多人。 先登营的战法,对付轻骑兵时的威力,自然不必多说,稍微了解三国的都知道。 它跟后世戚继光的车阵破骑也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要借助车辆、木拒马之类的障碍物迟滞敌军骑兵的冲击力,然后近战步兵与压制火力搭配。 无非戚继光时代的压制火力是火枪、虎蹲炮,而麹义只能用弩罢了。 看到乌延酋长居然把先登营的车阵认成了“辎重车队”,直冲先登营而来,麹义心里简直要狂笑不止。 “全都伏低不许妄动没我将令敢先放箭惊敌者斩”麹义轻描淡写一句话,肃杀地颁下军令。 他居然根本不怕乌延冲阵,反而是怕提前暴露火力把乌延吓跑、所以要放近了打。 跟他配合了五六年的老部下,军纪非常严明,执行时没有丝毫的折扣。乌延酋长见状愈发笃定他冲击的是满载了物资的后勤队。 “起身放箭出击”麹义面无表情如同公式化地喊出了他对付游骑兵的惯用口令。 无论对面是羌骑兵,还是乌桓骑兵,还是白马义从,应对之法都一样。 后续过程过于血腥,就不必多水字数了。 总之乌延部的下场,至少比白马义从再惨数倍。 “呃啊”乌延本人惨嗥一声,被两支弩箭分别射中了胸腹,昏死过去。 乌延旁边的亲兵拼死扶着,才没让他立刻从马背上掉下来,总算硬生生从先登营阵线的缝隙中近距离穿过。 乌延再次悠悠转醒时,也不知道逃出多远了,身边只剩下一千人。 他撑着回光返照的最后一口气,把弟弟乌苏喊到面前“我不行了,别为我耽误行军的速度,直接跑我们正面敌不过汉军的,往南一直逃,逃进泰山保住这些人马就还有机会。” 乌苏年仅二十,本来就不太懂政治谋略,只好完全听兄长的。 见他允诺之后,乌延才放心断气,右北平乌桓部的少主就这样嗝屁换人了。 麹义把乌延部打得溃不成军后,很快加紧步伐北进,也顾不得体恤士卒了。 反正已经没有敌人,不用再保持耐力。 麹义分出麾下的骑兵离开大部队、率先狂奔,小半个时辰就跑完最后二十里,找到了被乌延放弃的叛军大营。 “你们这儿谁是主将我乃清河都尉麹义,刚才重创了叛军。”麹义傲然问道。 “涿郡都尉帐下左牙门督关羽有劳麹都尉了”关羽越众而出,跟麹义答话,倒也保持了基本的官场礼数。 麹义“张举从渤海郡掠夺了数亿钱的财物。本将受使君所托、率部来协防渤海,今日既然灭贼,自当取回百姓损失、物归原主,不知张举的赃物在何处” 关羽脸色一变“物归原主难不成这些铜钱布帛上还写着名字麹都尉与贾使君真有本事物归原主 再说,此番平原郡,乃至青州乐安郡、兖州泰山郡,都有被害,不全是冀州的郡受害,贾使君未免管过界了吧” 麹义本来就是狂傲之人,刚刚又捡便宜大破了乌延残部、杀伤过半,看关羽不想把钱拿出来,顿时有些愤怒。 冀州军各部加速过来助战,还不是看在这一大笔财物缴获的份上 麹义狂傲威逼“就算不是全部从冀州百姓身上抢的,也有大半是从冀州抢的你们幽州军还想独吞不成” 关羽也是傲气之人,不过幸好如今还年轻,二十六岁的关羽脾气还没到那个份上,知道友军来助战不能直接撕破脸。他强忍数息,冷冷说道 “想要追回财物,自己去追张举啊所有金银宝物、贵重细软,都被张举亲率三千亲卫随身带走了,恐怕如今已经逃到了灅水上游、要翻燕山而逃。你能追到,全是你的。 至于这边,这把火也看见了,叛军丧心病狂,知道带不走,撤军前放了把火,粗重辎重大半烧没了。你要愿意分兵救火,那边两成的营地废墟自己去翻,我军也是刚到其他官面交涉,日后与我们使君去说” 关羽不想无缘无故拉仇恨,还是把大部分的锅往张举和乌延头上栽。 听他说得这么义正辞严,加上以麹义对胡人叛军的了解,确实是那种典型的“得不到就毁掉”的心态,而且如今营中依然烟火未曾熄尽,他也就信了。 毕竟自己只是捡便宜的,关羽表面上分两成营地面积给他搜刮,麹义也就暂时满意了。 但麹义并不知道,就在刚才那一个时辰里,关羽已经把至少八成的财物运走了凡是完好的车辆,统统已经赶走抢渡河流。 那五六千辆牛车,也不全是一头牛拉的,有些重车是双牛,所以总共缴获了有八千多头牛,千驴骡,所有的牲口只要没被烧死的,全部赶到河对岸了。 张举这次的掠夺,总收获其实折价高达六七亿钱。 有一亿多最细软的宝物和精粮精帛被张举的本部骑兵载走了。 还有将近一个亿,是乌延部骑兵随马载走的,但因为乌延部三千多人死剩一千了,实际上突围带出去的财物不到三千万钱。还有五六千万,都在今天阵亡的乌延部骑兵尸体、战马尸体上。打扫战场时可以慢慢摸尸捡回来。 只是时间仓促,刚才关羽抢运大宗为先,根本还没空派兵逐一摸尸。 剩下的大头、价值四五亿的物资,都是在营地里,乌延临走时草草的一把火,烧掉了大几千万,还有将近四个亿。 这四亿钱的财物,关羽抢运走了三亿,还有一亿比较零碎,要从废墟堆里慢慢分拣慢慢刨。 总的来说,被乌延放火烧掉的,以麻葛粗布一类的织物为主,所以缴获品中布匹非常少布匹和丝绸一旦着火了,在水源不够充足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法救火。 相比之下,粮食虽然在古装战争剧中看起来很容易着火,但其实是装粮食的麻袋容易着火,里面的谷粒并非特别易燃。刚才关羽军打扫战场时,遇到粮车着火,就拼命推到空旷之处,用刀扎开麻袋让粮食摊撒在地上,无非最终重新把谷粒打扫起来比较费事。 至于铜钱,那是完全无法燃烧的,放火根本不影响,也是第一时间就把所有整车的铜钱统统运走了。 麹义麾下的步兵被翻检废墟、摸尸耽误,再也没空阻止关羽。而麹义也算是名将之风,倒也没有全部精力都放在抢钱上,而是亲自带着他的骑兵主力,沿河试图追击今天一早就已经逃了的张举,万一能追到呢。 拿了钱财,这个姿态还是要摆一摆的。 等潘凤赶到之时,连摸尸的机会都不剩几个了,只能让士兵们打扫救火时散落的粮食捞上几千石军粮,也好过什么都没有。 潘凤当然也免不了找关羽理论。 但一来同为冀州军的麹义已经先到抢劫过了,潘凤的理自然更亏。 麹义作为既得利益者也会帮关羽说话、保住自己的份额。 二来么,潘凤毕竟没有赶上捞杀敌的功劳,这说话也不硬气啊。 关羽直接指着躺在担架上的张飞,厉声责问潘凤“我与翼德,跟刘都尉义结金兰、誓同生死,刘都尉派我等生死兄弟亲冒矢石血战、攻破张举大营,亲卫精骑战死四百余骑你们干了什么” 潘凤被这句话一怼,瞬间没有办法,能捡几千石散落的军粮已经不错了。 他也不得不摆个姿态,立刻让张郃带上河间兵全部的骑兵、跟着麹义的骑兵一起去追张举,不管追不追的上,装模作样吧。 当天的战事总算落幕,午后时分,连坐镇雍奴县城防守的刘备,都因为听说了张飞受伤的消息,连忙亲自赶来。一方面安抚了张飞、重整了队伍,另一方面也跟冀州军的都尉们打口水官司,把战利品的事儿彻底压了下去。 看着手头价值三点五个亿的战利品,刘备也是百感交集这是战死了那么多嫡系精锐,外加三弟要在病床上躺两三个月换来的啊。 第81章 要脸就得花更多钱 麹义和张郃的骑兵追击张举的行动,当然没有任何战果。 都耽误了大半天时间差,要是这都跑不掉,那张举的壮士断腕计策不是白牺牲了。 不过,在沿着燕山山坡、三渡灅水的过程中,张举的部队还是蒙受了一些损失。只不过这些损失来源于本来就在上游巡逻的赵云。 赵云麾下有数百骑兵,很快就发现了张举,然后就如同附骨之蛆一般若即若离咬住骚扰。 赵云部规模只有张举的四分之一,而且刘备的骑军扩充不久,很多士兵骑术与弓箭的经验都还不是很丰富,当然不可能正面硬扛。 但因为张举军急于逃命、有点惊弓之鸟,所以被赵云骚扰后也不敢反杀追击,只能被动挨打、防守反击,着实难受得很。 而且,赵云还有一个额外的优势,是赵云自己一开始都没想到的张举部舍不得金银细软,所以他们的马匹至少多负重一百斤,这会明显影响马的速度和耐力。 所以在第一天的接触后,赵云很快就发现张举追不上他。他的战术也就变得愈发来去自如、想骚扰就骚扰。 张举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彻底渡过三条灅水支流、专挑穷乡僻壤的路走,流窜逃过了幽州军在燕山的防区。这个过程中至少被赵云射杀和斩杀了四五百骑,而赵云只损失了三十几人。 因为时间充裕、交战从容,队伍得到了极大的锻炼。 三天两夜里,赵云自己就射掉了十几壶箭每壶五十支,被他亲手射杀的叛军骑兵就达到了百人斩,平均七八箭能射杀一人 千万别小看这个命中率,这是在双方都奔驰状态下的移动靶命中率,还是比较大的交战距离,七八箭中一人已经是当世名将了。 而且持续的实战喂招,让刚刚二十岁出头的赵云也明显感受到了进步与历练。刚开始他大约十箭才能中一箭,后来手感越来越热,已经进步到七箭。 其中最大的战果,是射杀了一名乌桓小部落的骨都侯,外加一名千夫长,可惜张举身边始终团团护卫,没机会射张举本人。 赵云跟张举在燕山当中骚扰追逐的同时,东南线的灅水主战场上,刘备早已打扫完了战场,还被州牧刘虞喊回去述职汇报战果。 这天是七月初三,截获叛军物资的第二天。刘备只带了几十骑亲卫,就风尘仆仆赶到州治蓟县。 一入蓟县,还没来得及拜见刘虞,李素就先找到他透个底“使君今日要问缴获的账目,兄做好了吧” 刘备心领神会点点头“知道,我让糜竺帮我做的账,上报两个亿的缴获。按照成例,使君哪怕要分走一亿,也是该的。” 两人一开口,就听得出是老江湖了。 如今朝廷权威尚在,汉军的战争缴获是不可能完全归作战部队的,这是惯例规矩。 除非是主帅战前就有额外恩许,比如遇到特别硬骨头的攻坚战,承诺“入城三日不封刀,所有掠夺归个人”,那才是全部归个人,属于特例。 正常情况下,州牧或者持节的将军,至少收走一半缴获,分出一部分补贴其他打阻击、做牵制的友军。否则以后友军就不肯干那些扛伤害打阻击的苦差事了 就拿幽州战场这边来说,各郡都尉各有分工,也各有出力,只是刘备分到的任务最肥罢了,州牧和校尉的栽培肥缺肯定是要感谢的。 不过,作战部队缴获后隐匿一部分、做假账瞒报,那都是基本操作了,这是任何前现代国家的军队都免不了的顽疾,也没法细究。 所以刘备这次缴获了三点五个亿,做账也不想做得太夸张,他就做两个亿。这样就可以只分刘虞一个亿。 相信刘虞会充分投桃报李的,大家都是“仁德之人”,这些话就没必要明着说出来了。 李素想了想,觉得刘备做账还是稍微粗糙了点,但时间紧迫,他也不便再劝,反正也不差这千把万了。 他就引着刘备,并辔往州牧府去,聊些近日的全局态势“兄在雍奴,可能对北线的战事不太关注昨日兄在灅水大胜,但是半天之后,昨日傍晚,渔阳都尉张南,就在渔阳右北平郡界的无终渡,与一支前来接应张举的鲜卑骑兵交战了,据报是辽西鲜卑素利部。 张南血战甚久,死伤不少,直到深夜方各自罢兵回营。不过张南之败,也多拖住了素利部一天,让素利不得不绕过无终渡,另外寻路西进。若是没有张南拖延,恐怕兄等在正面战场刚与张举交战完、就又要面临背后的敌军了。这次兄上缴使君的战利,估计使君要分出一笔给张南部作为抚恤。” 右北平郡和渔阳郡之间,也是有界河的,只不过那个河比较容易渡过,远不如幽州和冀州的界河那么易守难攻。张南拼死守住无终县的渡口,也只是让素利迟滞绕路,不可能长期堵住。 这些情报,都是站在州牧的全局视角上才能第一时间掌握,刘备只是个县令和都尉,当然不知情了,听了李素讲解才频频点头,表示理解。 两人很快到了州牧府,刘备单独进去面见刘虞,有了李素的提前通报,他应对非常得体,刘虞提的事儿,果然也跟李素估计的差不多。 见刘备那么豪爽就答应了按规矩分出五成战利品上缴,刘虞欣慰地捻须微笑“玄德,你也算是年轻一辈汉室宗亲中,最忠于朝廷、勤于王事的楷模了。以后你也别每次在我面前自称卑职了,你我叔侄相称即可。” 刘虞已经四十五岁,刘备才二十七,而且宗谱上刘虞也确实高一辈。见领导赏脸,刘备连忙答应“多谢叔父。” 刘虞点点头“这次一亿钱的上缴,我会分两千万钱抚恤伤亡惨重的张南,他毕竟帮你顶住了背后的。其余钱财,我要留作他用并非我吝啬,而是兵凶战危,战乱多持续一天,百姓就多受一天苦。 我在幽州素有威望,哪怕到了如今的局面,也依然不会放弃招降一部分胡人弃暗投明,这些钱财,届时是要作为欠饷的补偿、向投诚者示好的,只不过,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刘备对于胡人的态度,介于刘虞和公孙瓒之间。既不打算像刘虞那样一味招抚,也不想像公孙瓒那样搞屠杀灭绝。 但眼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刘虞是州牧,刘备和李素哪怕劝了也是白劝,他们充其量只能在州牧把大方针定下来的情况下,把事儿尽量做好、尽量有利于大汉。 “叔父定夺自有道理,此事不必向小侄解释。”刘备态度很端正,一句多说的话都不说。 刘虞自嘲地笑笑“我知道尔等战将,不愿多算账。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这一亿钱的上缴,恐怕还不够花。你们还得另出钱,请麹义、潘凤多助战几日,顺便安抚他们。 而且张举那些财物,毕竟是从冀州百姓身上掠夺来的,你再从张举那儿夺回,倒是又得了钱,又避免了直接搜刮民脂民膏的恶名。 我并非对冀州同僚软弱,而是鲜卑素利部既然击败了张南、一两日内便会抵达灅水北岸。而素利应该还不知道张举已经彻底失败、弃营而逃、连大部分财物都舍弃了。他肯定还会摆出全力接应张举的姿态。 如果过两天,等素利部抵达的消息传遍周边,麹义和潘凤也知道之后,我们再去给他们钱、让他们一同助战攻击素利部,恐怕就不是现在主动安抚他们的这点钱能打发的了。” 听刘虞这么一说,刘备立刻就觉得这钱还是给得值的。 毕竟要面对一股六千人规模的鲜卑精锐骑兵,还是没有任何用计空间的硬战,有友军抗伤害那是最好不过了汉末鲜卑的战斗力,还在乌桓之上,尤其是鲜卑人的士气非常嗜血。 刘备一咬牙“叔父是需要从我军自留的那一亿钱财物里再支取一些” 刘虞摆摆手“行了,你以为我不会看账你报上来这两亿钱的缴获,都是铜钱、布匹、粮食为主,为何一点牛马牲畜都没统计” 刘备被揭穿这一点,立刻有些尴尬。 主要是,内地作战,一般也不把牲口缴获算到统计里,只有塞外作战才统计牲口。大家一般都把驮畜归入战马兵器等军用物资,直接用来补充部队战损,这也是朝廷做账的潜规则了。 只不过这次特例的缴获比例太夸张了,张举是掠夺了冀州百姓、刘备再夺回来,才有那么多耕牛被充作了拉车的牛。 这一大笔财富,刘备根本就没提现到账里,否则连三点五个亿都不止。 牛虽然不如马贵,也要三万多钱一头。刘备缴获的那八千头牛,如果都能卖出去的话,也值两三个亿了。只不过一下子投放太多牛,容易积压贬值,没那么多销路。 “我军确实也得到了作为物资驮畜的牛四千头。”刘备再次缩水了一半上报。 刘虞拍板“那就这样吧你分出一千头牛,今天就给麹义和潘凤各五百头,我出面跟他们说,是嘉许他们前来助战,故而赏赐。 到时我自会好酒好肉多劳军款待他们饮宴三天,饮宴时前线来报说鲜卑素利部犯境至灅水,想来麹义和潘凤也不至于脸皮厚到拿了钱不助战。 另外,既然你肯给冀州军财物犒劳,我再给你透个底今晨有斥候来报,昨日右北平乌桓的乌延部突围时,听说乌延本人战死了,如今流窜到平原郡的乌延残部,实则是他胞弟乌苏统领。 但乌延究竟死于谁手,目前无有定论,本来说不定你们和麹义还要争功。现在我做主,让麹义不要声张抗辩,这就算是你部关羽射死的。 我就借着击毙乌延部酋储的功劳,结合之前历战之功,表奏把你的文职也提拔到正千石的蓟县县令、调到我身边做事。你的都尉职务,到时候也换防一下,从涿郡都尉改为广阳都尉。 我会在给陛下上表的同时,准备一些贺喜胜利的贺礼,所以修宫钱你就不必操心了。这次晋升,也会处理好,完全是因功而晋升,对外宣称你没有给陛下纳修宫钱。至于你麾下部曲,多封几个别部司马,也不在话下。” 一千头牛,价值三四千万钱,买冀州军再多帮忙打一仗,同时给刘备的文职从正六百石的良乡县令,提拔到了正千石的蓟县县令,总算是与刘备正千石的都尉武职相匹配了。 别看良乡和蓟县都是县令,但县令跟县令也是不一样的。 就好比后世的地级市,省城往往要高半级。 蓟县是燕国故都、幽州治所,是幽州首屈一指的大县,所以蓟县县令也比其他县高一大截。 另外还有一桩好处,那就是蓟县所在的广阳郡都尉,吃朝廷皇粮的军队编制也会多一些刘备做涿郡都尉时,朝廷编制只帮他养两千个兵,而刘备如今事实上有四五千部队,多出来的都算“乡勇”,是没有朝廷编制,刘备自己筹钱发军饷军粮的。 做了广阳都尉之后,可以高配到三千兵力的正式编制,那就可以少自掏腰包一千个兵的工资。长远来说每年也能节省千把万。 但不管怎么说,实打实立功、然后“花了钱还要假装没花钱”的升迁,真是比“明目张胆不要脸花钱”买官,实际耗费还要大好几倍 这多出来的钱,都等于是为了护住名声的必要开支吧。 要脸,就得花钱。 刘备经过刘虞和李素这两个爱惜名声的君子剑洗礼,也已经习惯了。 s又是四千字了,求一下推荐票,强推期间了。周五中午12点上架。 第82章 拖人下水 靠着大笔缴获的金钱开道,两天后的这场对鲜卑素利部的阻击战,过程就没什么值得赘述的了。 素利此来的目的,是接应张举、分润张举抢到的财物。 而因为张举被赵云牵制、拖延,不得不绕远路走燕山逃脱,所以“张举已经放弃灅水叛军大营”的消息,也就因为这个时间差,没法及时被素利得知。 从这个角度来说,赵云对张举的尾随拖延,也是起到了相当的战略效果,让汉军整体打出了信息不对称的优势。 麹义和潘凤,则是在还不知道素利即将攻过来的情况下,先各自收了刘虞安抚性质的五百头牛,结果就陷入了“拿人的手短”的尴尬状态。 刚收完财物、还在吃人家的酒肉受别人款待,就听说有敌军杀来,你好意思不出力 麹义是何等孤傲之人,刘虞花花轿子人抬人,把他捧杀到那么高的高度,他当然只能帮忙打一仗了。 再说,只是对游骑兵的防守战,麹义也有信心担任重要作战角色。 最终的作战部署是这样的潘凤本人带了一千多人,作为疑兵在灅水南岸已经被张举废弃的叛军大营里驻扎,并且穿上叛军的衣服,在河南岸逡巡机动、假装张举还没突围的样子。 这出戏,当然是演给不小心摸到河边探路的素利部斥候看的。 早已废弃的大营里,也重新堆了无数的箱子、草垛、用布幔盖起来,目的就是要让隔着河远远瞭望的人,隐约觉得营中还有很多物资,让贪财的鲜卑人流口水,坚定他们硬冲救援的决心。 然后,麹义部留在河的北岸,假装成原本张飞部人马的样子、似乎朝北一面的防备很空虚。而关羽的水军,依然留在河中,假装跟潘凤扮演的张举部对峙,也把后背露给北岸来的鲜卑救兵。 至于潘凤手下的张郃部骑兵,乃至麹义本部的骑兵,放在先登营两翼,找相对有树林、青纱帐的地形藏起来,不要让素利太远就发现。 这样一番布置,加上鲜卑人情报不足、也不知道张举已经走了,当然是结结实实踩进坑,把原本可以发挥鲜卑人机动性优势的战斗,打成了一场跟汉军攻坚的阵地战。 参战的一共有刘备部三千余人、麹义部七千人、潘凤部五千人,总兵力达一万五,还是预先埋了三面的口袋阵等素利上门。 而且除了正面战场外,前广阳都尉焦触和渔阳都尉张南,也还有三千多弱旅在素利的来路沿途部署。这些部队虽然不能参加正面硬扛的血战,却也能在素利败退后,一路上打打顺风仗鼓噪追杀。 这样的布局,终于是让鲜卑素利部也大败亏输,折损了半数游骑后仓皇逃窜,彻底放弃了接应张举的妄想。 又过了三天,张举和素利总算回到辽西管子城的叛军主营,叛军各方一合计,才知道各自损失如此巨大,一时叛军士气遭到了重挫。 而且听说张举白白劫掠了那么久、绝大多数物资却没能带回来,而是被放弃烧掉了,从丘力居到素利,对张举的不满都暴涨了一个台阶,大伙儿都开始担心粮草问题,不敢再轻言裹挟流民扩军了。 因为人再多,有没有足够的军粮喂饱都不知道了。 经此一战之后,汉军与叛军几个月之内都没有再进行任何军事冒险,而是进入了完全的相持围城阶段,大家都指望着消耗对方的粮食来拖垮对方。 张举在胡人中的威望暂时下跌,只能指望靠“围困饿死公孙瓒”这个功绩收获之后,找回自己的威望。要不就是指望刘虞冒进来救援公孙瓒、到辽西管子城的叛军主场一战,用公孙瓒这个诱饵围城打援消灭刘虞的援军。 另一边,麹义和潘凤也按多劳多得的原则,拿了一笔战后的抚恤慰劳,各自回冀州去了严格来说,最后打素利的这一战,冀州军原本是没义务参战的,因为完全是发生在幽州境内。 这支援军,100算是刘备供给刘虞的那些牛,拉来的赞助。 刘备出了那么多物资,刘虞在向朝廷报捷的奏章里,当然要帮刘备多写一点战功。 七月初十,刘虞的奏表就递了上去,大约五六天后会到雒阳。奏表中还提到了他的一些建议,表示希望可以坚持老成持重的战略路线,给汉灵帝打打预防针,希望皇帝不要听信任何逼迫他“冒进速胜”的谗言。 话分两头。 随着正面战场的血腥搏杀与财物掠夺渐渐平息,外交谋士发挥的空间就渐渐凸显出来了。 自古以来,相持阶段才便于离间,便于分化拉拢 在正面战场局势一边倒的时候,有什么好谈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离间计谋都不需要,也没法实施。 相持,才代表双方力量基本均势,也各有顾忌。 最近一直帮刘虞客串处理财务和文书工作的李素,也终于有机会干回外交诈骗的老本行。 刘关张赵和麹义的表演已经暂时中场休息了后面就看替补上场的李阴哔 七月初十当天,也就是刘虞送去雒阳的奏表送走的当天,刘虞下午就专门召见了李素。 “使君有何吩咐” 李素当时刚把一笔赏赐抚恤的钱粮账目弄清楚,还颇受领导赏识刘虞说他弄钱粮,简直比簿曹从事还麻利。要不是看在他在外交诈骗方面天赋更高、工作更重要,都想让李素长期兼职了。 刘虞把账册放在一边,转移话题问道“你可知道,为何我今日才把奏表送去雒阳么” 李素想了想,这才意识到时间上确实有所拖延张举被彻底击退,已经是六天前的事儿了,鲜卑素利部援军被幽冀军队联手击溃,也是四天前。 如果要送捷报,应该早三天就送才对。 李素如实回答“属下不知,使君说起,属下才想起,报捷似乎晚了点。” 刘虞苦笑摇摇头“是因为我军在渔阳与右北平前线的斥候来报,张举逃回去与丘力居会合后,右北平连续几日都有异动,我怕叛军还有冒险,想等一等。 谁知,倒是没等来张举这厮动兵反击,倒是等来了一桩破天荒的大逆之举张举居然在昨日正式对外宣布称帝、还遍发文书、狂出逆语” 李素闻言,也是微微一惊。 他当然知道,张举如今对内已经动不动自称“朕”了,这从幽州前线受伤俘获的叛军军官、将领的口供中就能拷问出来。而且李素本来就知道,历史上张举就是称帝了的。 但是,李素还是没想到,张举居然在这种打了败仗的时机称帝 这太不符合常理太找死了。 自古以来,不都是军事冒险立了大功之后,才趁机称帝的,那样才有机会啊,哪有趁着打败仗称帝的 李素“使君此事多有蹊跷,自古哪有反贼趁着战败称帝的” 刘虞“这是昨日渔阳与右北平边军截到的张举称帝文告,你先看看现在理解张举在想什么了么” 李素闻言,谨慎地恭恭敬敬接过那份手抄的逆文,仔细阅读。 别说,张举这厮,虽然称帝的时机目前看来选得不好,但檄文里写的数落汉室的罪状,倒是基本属实、切中时弊。 可能是因为张举、张纯出身官员的关系吧,他们也不会搞张角张宝张梁那套“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拉拢底层赤贫流民的宣传。 张举的宣传,主要是针对拉拢豪强士族,那些有当官机会的阶级,造反的理由,也主要是攻击“汉室卖官鬻爵,有功不赏”。 也没办法,谁让张举和张纯之前都是军功派、剿黄巾升的官、又不被太尉张温重用,反而因为任期到了没给钱要被沙汰呢。 檄文通篇不谈横征暴敛不谈虐民,只谈“再让汉室存在下去,有本事有功劳的人都没官做,但只要跟着朕,朕保证还黎民一个当官机会公平的天下”。 再往下读,檄文里居然还不厌其烦地举了不少例子,主要是张举当天子后封了哪些官,作为引诱别人从贼的宣传。 比如封了张纯为弥天大将军,还有一堆乌桓和鲜卑大人、骨都侯各种三公、将军、刺史之类的虚衔 李素乍一看时,觉得很匪夷所思“这种东西有必要跟相声报菜名一样写那么细好多地盘都还不是你的,你封一堆刺史出去有屁用” 比如上面就写着已经断后战死的乌延为青州刺史、他弟弟乌苏为兖州刺史,应该是张举还不知道乌延死了。 但看了一会儿之后,李素忽然反应过来了。 他立刻抬头,看向同样深谙招抚谋略的老狐狸刘虞,然后,他就在刘虞眼神中看到了同样肯定的目光。 “张举这是以进为退,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趁败称帝,也要把那些之前拥戴他的胡酋,统统板上钉钉定下官职爵位、从贼名分,为朝廷再招降拉拢他们制造麻烦” 刘虞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眼神“伯雅,我还是小看你了,整个幽州,我麾下那么多文武幕僚,你是第一个在这一点上眼光跟我一样的。” 确实,张举在打了败仗的情况下还称帝,是会遭至朝廷更大的军事打击压力,底层的士卒、庶民也更有可能因为害怕而众叛亲离。 但是,称帝对于一件事情是有好处的,那就是对于断了那些他刚一称帝、就接受了他册封爵位的那些王侯反正的难度和心理压力。 如果没有称帝,区区一场胡乱,那些胡酋是随时可以拿钱不干、跟汉室言和的。 但一旦你支持了明确称帝的反贼,未来的清算就不好说了。 或许大多数胁从可以“投降不问”,但最初反汉檄文上那些明确写了王侯爵位的胡酋,反正的顾虑会大得多。 张举是想更彻底地把丘力居那些人拖下水让那些被他册封的王侯都纳个投名状,从此绝了跟汉朝媾和的可能性。 刘虞叹道“如此一来,我想趁着两军相持,拉拢一些部落反正,难度也大了不少,至少一时半会儿是没法下手了陛下也是要面子的。如果一个胡酋刚刚接受了张举的册封,大汉就允许他投诚、还宽恕他之前叛汉的罪行,大汉的威严会严重受损。 所以哪怕要拉拢,也得等这段风头过去了。张举这一手,至少半年内会让他们不得不死命抱团、内部不敢有异心。” 李素听了,不由肃然起敬没想到,在一千八百年前的汉末,居然也有一位天然状态的外交天才,琢磨这种问题的能力居然不在他这个专业高材生之下 刘虞这人的外交手腕和嗅觉,当真是天赋异禀。 “使君属下倒是有办法” 第83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刘虞听李素说有办法,也是眼神微微一亮“你有办法什么办法” 李素深呼吸了一口,缓缓说道“使君,张举猝然称帝,陛下必然震怒,其逆檄上册封为王侯的这些胡酋,至少三个月之内是不可能拉拢了。 他们也不相信陛下会那么快消气、大汉会那么快不顾体面真心招抚他们。这点是没法改变的,只有用时间去磨,双方都淡忘了,到时候再辅以密使特赦,才好有个台阶下。 但是,我看张举的这封称帝逆檄中,还多有牵强附会的舛误,比如文中多举近年来灾异不断、乃天命厌汉、天谴陛下卖官鬻爵,这些说法对胡人对大汉的信心有很大打击。也会影响到我们劝降胡酋时,以大汉四百年正统劝诱胡人为长远计的信心。 如今既然武略方熄,正需文事济之,得要有当世大儒,言辞文理确凿,反驳此论,破除张举以天降灾异煽惑人心的迷信。 当然,此举纵然有效,也是慢慢见效。无非不用此计,可能要半年才能让那些胡酋渐渐动摇可以拉拢,用了此计之后,说不定能缩短到三四个月。而武事上的压力、利益上的劝诱,依然缺一不可。” 刘虞乍一听,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你说需要几个月冷静一下、给双方一个台阶下,这我早已想到。不过,当世大儒呵呵,那些胡酋,只能诱之以利、胁之以威,大字不识几个,还懂道德文章怕不是对牛弹琴” 李素智珠在握地说“跟胡酋谈道德文章,当然是十有七八对牛弹琴,但也不尽然。若是专注于一点,只跟他们谈灾异天命,他们还是感兴趣、听得懂的。越是胡酋,越是迷信天道。虽然他们自有一派信仰,但内附各部,多半还是相信我们汉人数百年来宣讲的天命论。” 无论是张举这次称帝,还是三年半之前张角的黄巾之乱,在历数汉朝罪恶之后,檄文上其实都有相当大的篇幅,是在论证“汉室干了那么多坏事之后,老天爷降下了多少警示”。 别说,回到汉末身临其境,李素发现这种招数还真是煽动了相当比例的无知之人,乃至胡人酋长,也极大影响了那些胡人酋长对于“汉朝还能不能活下去”的信心。 只不过,因为汉末灾异几乎年年有,所以灾异简直就成了个公共厕所,谁想用就能用。 不管哪个阵营的反贼攻击汉朝,都把灾异拿来为他们本阶级的观点服务。 张角是民,就说灾异是因为横征暴敛; 张举是官,就说灾异是因为卖官鬻爵。 反正老天爷又不会真的开口说话,董仲舒个大鲨臂在三百年前代表老天爷说了有灾异就是汉室失德。 那些大小反贼还不可了劲儿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扛着董仲舒猛烈攻击汉室。 而对于李素来说,让那些胡酋“相信汉朝肯定还能活下去”,这才是他搞信用诈骗的最大筹码。 羌渠单于当初为什么要派左贤王于夫罗出兵还不是被李素那封书信中的拿大汉四百年江山历史信用背书、无担保空手套白漂的招数骗了。 这就跟金融炒作战是一个原理,最值钱的是“信心”。 但张举现在打宣传战,要暂时在舆论场合削弱汉室天命、让丘力居素利轲比能降低对汉室“将来算总账”的长远能力的预期,那不就降低了李素将来外交出使时的说服力了么 千言万语,抵不上对方心里本身对你是看涨还是看跌。 所以,舆论攻心战必须马上准备起来。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手准备。 还是那句话,逼迫敌军反正,是三驾马车共同作用的 军事战力威胁,钱财利益诱惑,天命信用预期。 三手都要硬,刘虞分化敌军才能成功。 只不过第一手军事牌目前中场休息了,第二手金钱牌还没到出牌的时候。 闲着也是闲着,先把第三手舆论战准备得更加充分一些。 刘虞跟李素把上述关节都关起门来、推心置腹密谈了一番之后,就大致总结出眼下的当务之急了。 李素就借着这个机会,把他之前去募丹阳兵的路上,“跟蔡邕偶遇、谈论学问天道,然后有所心得”这桩事儿,跟刘虞也模棱两可的透了个底,表示这第三张牌上,他可以做一些贡献。 当然李素绝对没跟刘虞说“蔡邕其实对于如何干掉董仲舒的糟糕理论什么都不懂,一切都是我想的”。 因为李素知道就算他这么说,刘虞也不会相信。 他李素在经学理论方面才多少斤两,刘虞会不知道能够颠复董仲舒级别的亚圣的政治哲学理论,以常理度之,怎么也得是当世儒宗才有资格想出来的。 刘虞听了李素的转述后,果然眼前一亮“你还懂这些怎么会跟蔡伯喈聊起这些的” 李素“在陈留遇到蔡公,也是机缘凑巧,被雒阳的尚书郎钟繇坑了。不过既然见了,我当时也跟蔡公聊了不少。我有感于近年来天人感应之论对大汉太不利了,心中愤懑,多有胡思乱想。不过我所想,都是些非常功利粗鄙的应用之学,只是因为一心忠于朝廷,想帮朝廷兴利除弊。 至于经学理论,是蔡公听了我的报国之志后,同心同德推敲出来的。我离开陈留时,大约是两三个月之前。当时蔡公还未琢磨透彻,如今其学说应该已经大成。 我们正好怂恿他把其学刊印天下、广为造势,把董仲舒的灾异论连根拔起,顺带着打击张举借灾异攻击大汉失德的檄文而且,若是此论出自我手,我是幽州别驾,那些胡酋就算看到,也会觉得这是我们幽州官场招降他们的攻心计策。 但蔡伯喈地位超然、已经在野十年,对朝廷也素来是敢于针砭时弊、以不事谄谀著称。朝廷还打击他,若是由他出面,说服力也大些。” 两家公司竞争的时候,如果有个第三方认证机构出一个评判标准,那公信力当然比敌对公司的研发部出评判标准要可信了。 这时候,蔡邕在野的优势,反而比在朝还大,多多少少能摆出一副“我是为了天下百姓、天道本源,汉贼两不相帮”的中立清高姿态,相对多骗一些胡人。 尽管这种姿态的中立性也有限,95的人都会相信这种大儒还是心向汉室的,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嘛,能多骗过5的人心也是好的。 刘虞在心中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哂笑道“也罢,倒是让蔡伯喈赶上趟了我虽对经义不甚精通,但以理度之,他这般罢官在野的大儒,若是平时拿出这种惊世骇俗、连董仲舒的天人感应都敢质疑的文章来,定然要被天下守旧之人群起而攻 也就赶上如今正好是风口浪尖,陛下也需要人分忧驳斥张举的逆檄,罢斥灾异论就是断张举一臂。这个节骨眼上,哪怕其他清流大儒依然想攻击蔡伯喈,天子也得暗中保护他。只可惜蔡伯喈一世清名,将来恐怕要被打上一层迎合天子的媚上恶名了。” 那些治了一辈子春秋三传的“有骨气”守旧派读书人,说不定将来就会说呸蔡邕居然是皇帝的走狗心甘情愿给这么昏庸的朝廷卖命 这话有些尴尬,李素接起来也比较生硬“我相信蔡公会以天下百姓为重,个人一时的清誉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大丈夫在世,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 刘虞也就不再纠缠“那你看着办吧,有把握,就晓以大义,把蔡伯喈请来,若是他人不肯来,先把他琢磨出来那套文章书稿弄来。你本人暂且不要远离,我说不定还有跟胡人接触的要事,随时会要你办。” 李素想了想“我会派可靠心腹军校礼请蔡公一家北上。不过来蓟县恐怕不便,这里如今还是战乱之地,他不会愿意的。就让他先到冀州中山无极县暂住,我会以师礼操持其起居。 无极乃冀州豪门甄氏根基,如今新兴的雕版印书之业,暂时以无极为最盛。若需与蔡公面洽,从这里去无极也不过两郡之远。” 刘虞点点头“想得很周到,就按此办吧,至于所需钱财,你们自行筹措另外,等此事安排妥当之后,我再跟你聊聊近期如何进一步压缩叛军钱粮来源的事儿,那也是一条长远之计,得早做打算只有叛军越早出现钱粮短缺,他们才会越早内部动摇,给朝廷的诏安劝诱创造条件。” “属下命令。” 刘虞也是知道李素跟不少超级大富商都眉来眼去的,甄家糜家都有交情,所以让李素办事刘虞从来不会给经费,他知道李素不差这点小钱。 反正只要事情办得好,他积极帮李素扬名升官就是了,双方都是心照不宣的。 告辞刘虞之后,李素立刻回去找了这几天刚刚搬来蓟县的刘备。 刘备是知道自己要升为蓟县县令,所以趁着最近战事告一段落,提前过来熟悉熟悉情况、交接一下工作。 李素也不跟刘备客气“使君有大事差我去办,需要一位可靠的心腹护卫,持我亲笔信函,去陈留盛邀蔡邕蔡伯喈来中山无极赞助。 还请兄借子龙与我一用,他是真定人,对无极也熟悉,如今道路不靖,有他护卫我也安心些。” 李素觉得自己的保镖典韦太粗鄙了,怕办不好这种请人的精细活儿,还是借赵云比较好。 刘备一口答应“这有何难,明日我就调子龙听贤弟吩咐。” 第84章 三只手都要硬 第二天一早,赵云就风风火火赶到蓟县,找到李素府上,领受了任务。 李素把一封加了印信的亲笔书信、以及十根马蹄金交给赵云,细细吩咐了要求 “赶到陈留之后你就如此如此说,我派典韦跟你一起去。如果蔡公起身太慢,你就护送他们全家缓缓北上,不急。 可把蔡公这几个月写就的书稿交由典韦,让典韦独自星夜兼程先送回来给我过目,没问题我自会安排付梓刻印。” 赵云知道任务紧急,连忙表示包在身上。 这还是赵云加入刘备阵营之后,第一次听受李素的指令,之前他只跟刘备与张飞合作过,至今连关羽都没机会合作,所以他也很珍惜这种在智囊面前表现的机会。 “先生放心,云定然确保人、书安妥。” “快去快回。” 打发走了赵云之后,至少要快马往返十天,才能从陈留取回蔡邕新写的书稿。 至于蔡邕一家,就算蔡邕很给面子,见信毫不推脱立刻上路,以他年届五旬的身体素质,耐不得舟车劳顿,怎么也要大半个月才能到中山无极了。 另外,书稿拿到之后,雕版也要时间,至于印刷的纸墨如今倒是很成熟了,无极的甄家老巢有大批量的存货囤积。估计也就花十来天雕版,等蔡邕人到,书也基本上印出来了。 李素算了算日子,大约八月初可以拿到。 刘虞如今天天运筹帷幄平叛的事儿,当然不会允许李素闲着,所以最近这大半个月,就额外又丢给他两个任务。 如前所述,为了将来的诏安大计,需要三管齐下、三手都要硬军事威慑、利益诱惑、天命忽悠。 军事威慑不关李素屁事,但利益诱惑方面,李素这个别驾还是可以打杂一些准备工作的。 “去,你本来钱粮账目就顺手,趁着蔡伯喈还没来,你先帮忙运筹打探一下叛军的粮草情报,想想看如何让叛军相信公孙瓒的军粮能撑得比叛军久、从根子上打击叛军坚持围城打援的信心与决心。 你用推算的也好,细作刺探也好,手段我不问,我只要结果。如果要派细作,自己想办法,或者从刘备那儿要细作。打听完之后,再琢磨琢磨有没有什么此消彼长的计策,可以打击叛军后续征收粮草、或者为公孙瓒续粮。” 刘虞的吩咐,大致就是这个意思,算是一个插曲的日常小任务吧。 但李素也不觉得意外,也不推拒。作为前世学外交的人,他知道谈判之前的情报准备工作和威胁造势,也都是外交人员应该操心的事情。 看看人家美国佬,国的人经常旋转门交换,两个部门的人都能交叉任职,就知道很多外交官和特工之间的界限是洗不清楚的。 既然这一世当了别驾,又因为数学和钱粮能力不错、全方位受刘虞信任,那就表现一下呗。 李素也知道历史,知道按照原本的发展,刘虞最终派去申斥丘力居的使者,可是把伪弥天大将军张纯的首级带回来了。 自己这一世,到时怎么着也要让丘力居把伪帝张举的首级献上,才算超额完成任务吧。 那么大的功劳,当然要从头到尾好好运筹,将来好吹一辈子,让所有同僚一辈子说起这事儿,都引为毫无瑕疵的美谈。 而不是将来被人吐槽“李素这人,那次虽然建了经天纬地的旷世奇功,但也赖他运气好”。 运气不存在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你李哥运筹得当,算无遗策,准备功课做得细 还别说,李素这人,尽管还是第一次为全局大外交做情报准备。 但只要他认真起来,兴奋起来,愿意一展前世学无所用的屠龙之技,还是很快就有斩获了。 他知道,将来威慑的重要筹码,就是敌我两军的军粮储量对比,谁先预期会饿死,谁就心虚。 所以李素接手后的第一个心思,就动到了确认公孙瓒的真实存粮情况上他知道,要给被十几万人团团围困的管子城送军粮,那是不可能的。 但李素前世看过后汉书,依稀记得公孙瓒被围困管子城这事儿,似乎翻篇横跨了两个年头,最后才粮尽。 从现在官方查到的钱粮文档来看,管子城的粮食也不该只够公孙瓒吃两三个月。 李素知道后来公孙瓒和刘虞是有矛盾的,就怀疑公孙瓒在让下属突围告急的时候,是不是报忧不报喜做了手脚。 幸好,公孙瓒拍到蓟县求救的信使、也就是之前杀出重围的那个名叫文则的勇士,因为回不了管子城,把告急密信送到之后,这一个月来一直就在蓟县军中听候调用。 李素就轻描淡写找了个借口,说是生平最喜欢跟万夫不当的勇士结交,拐弯抹角把文则请出来,好好喝了一顿酒。 那文则好歹也听说了李素跟典韦、关张之类勇猛著称的中层军官关系不错,也不疑有他。这么一个没有城府的武夫,很快被李素灌醉后套出实情。 李素从文则那儿知道,公孙瓒让他突围时原来把城中的两万百姓也驱赶出城了、文则是跟着百姓潮混出城的。 于是李素立刻判断出公孙瓒确实是抱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喝”的心态,在制造恐慌讹诈刘虞呢。 李素立刻把这个情报上报。 “使君,公孙瓒夸大了困难。我算了笔账,他的粮食吃到明年开春是没问题的原本是只能吃到九月,但那是两万多人一起吃的情况下。现在,城里事迹只剩五千人了,两万人的粮食给五千人吃,可不就能吃到开春了么赶出来那两万,也被围城部队招募从贼居多。” “什么公孙瓒居然驱赶百姓、使之被迫从贼就为了节省城中粮草”刘虞听说这个消息时,也是震惊得目瞪口呆。 他天性还算仁义,所以根本想不到那种杀红了眼的冷血将领会做出如此刚毅果决的决策。 李素连忙提醒“使君,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公孙瓒也不知道那些百姓会被叛军收留,他只是希望此消彼长减缓耗粮这条情报的关键,在于到时候谈判前,让叛军知道我们知道管子城里不缺粮,我们知道公孙瓒一时半会儿饿不死。” 刘虞也很快冷静下来,叹道“对对,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伯雅,你做这些细作准备的活儿,也有一手啊,普天之下各州刺史的别驾,我看没有哪个有你这般精熟了。你来幽州,真是幽州之幸。 公孙瓒这边,就这样吧。叛军的粮草可支用多久、有没有算计清楚,可不可以想办法削弱,这些问题可都有眉目了么” 李素胸有成竹“这几日还没来得及细想,不过昨日渔阳都尉张南听说这事儿如今交我负责后,建议了一条计策说是往年遇到这种与叛乱胡酋相持耗粮的局面,可以派出兵马趁着敌军空虚、越境进入右北平郡境内抢收军粮、割麦烧田。 如此,至少使敌我辖区交界的粮食,少被叛军收割一些。他还说,如果边地防务薄弱,甚至要连我军控制区边缘的麦子也提前割了或者烧毁,坚壁清野以免资敌。不过,我总担心,使君会觉得残忍虐民,故而对此计尚不敢自专、留档未用。” 刘虞果然听了很生气“什么叫往年遇到胡酋叛乱也是如此怕是郭勋、陶谦任刺史时是这样放纵的吧我当年当刺史时,还能让胡人反了 安天下当以百姓为重,就算要坚壁清野,也不能害百姓粮食绝收、白白饿死。没了这季麦子,百姓休说熬不过来年春荒,恐怕连冬天都熬不过了。” 刘虞毕竟是爱民仁义之人,怎么想都下不了“让沦陷区百姓跟叛军同归于尽一起饿死”的狠心。 趁着麦子还没熟,就把边境各县的麦田不分敌我统统烧掉那也太歹毒了 李素想了想“那这样吧,我亲自下去视察一下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变通之法,最好是既不饿死百姓,又能饿死叛军。” 刘虞无奈而无望地微微摇头“既饿死叛军、又不饿死百姓这怕是痴人说梦了。罢了,我也知道此事太难,我也迂腐,办不成也不能怪你,尽人事听天命吧。” 李素连忙安慰“使君仁德爱民,不忍百姓饿死,怎么能说是迂腐呢。有使君的仁义感召,属下只觉浑身充满干劲,思路迅捷,说不定下去看看,真能找到解决之道呢。” 听李素这样归功于领导的彩虹屁,饶是刘虞阅人无数、早已免疫谄谀之言,也是被拍得飘飘然浑身舒泰。 谁让“爱民仁德”这个标签,素来是刘虞内心最引以为傲的呢。 “那就辛苦伯雅了,敌我军粮损益之类的谋略,确实需要下去好好看看,空想是想不出来的。” 要下基层调研,身边就得有兵保护。 李素从刘虞那儿回来,只好再去找刘备借人,说是要几百亲兵护卫,去渔阳郡和右北平郡的敌我战区边境巡查一下,看看今年的秋粮是否有抢收或者提前烧毁的可能性。 刘备想了想“那是渔阳都尉张南的防区吧张南跟我素来不睦,已经有多次摩擦。去的人太多了,恐怕反而引起越俎代庖的反感。 这样吧,反正现在一时没有战事,我尽量挑精锐骑兵一千人,让云长、幼平保护你去。如果遇到叛军,就全军尽快后撤。” 赵云已经被李素要走了,张飞还躺床上养骨折呢,刘备把关羽周泰派给李素,已经是倾其所有了。 两天之后,李素就带着一千精锐骑兵来到渔阳东部边境视察,当地官员听说他是使君特派来巡视的,也是非常客气配合。 如今已是七月中旬,幽州各郡的田野上,都是黄绿相间的茁壮麦穗,再过最多一个月,就能正式收获了。 李素姿态非常亲民地亲自下到田间,抽查着麦子成熟的情况。 颗粒饱满,贴在鼻子上闻有未熟麦粒特有的甜味清香。 李素下意识学着前世看过的一些美食节目上那样一掐,还没熟化出足够淀粉的麦粒,就被掐出了鲜嫩的麦芽糖浆,非常多汁。 李素装模作样的尝了尝,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被舌尖上的中国和风味人间启发出了一条计策。 第85章 舌尖上的三国 渔阳与右北平交界处,无终县。 从这里再往东的敌占区,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唐山市区。但敌军主力在辽西,这里的军事对抗强度不高,只是偶尔有兵马巡逻经过。 李素来巡查边境的屯田收成情况,让无终县当地官场有些紧张,派了许多人陪同。 无终县令名叫郭聪,颍川郭氏一个非常不起眼的旁支庶出小人物,算是千里为官。他虽然也是正六百石的官员,跟李素品秩相同,却伺候得非常谨慎,谁让李素是使君眼前的大红人呢。 看着李素折下尚未成熟的青黄色麦穗,放在手上又掐又拧、还品尝味道,不谙农事的郭聪还觉得有些做作,又不好劝。 说不定是长官要做政绩工程形象工程,展示自己的亲民吧。 谁知,李素尝完麦穗之后,居然还搓出一些谷粒,也递给无终县各位官吏“来,你们也一起尝尝。” 此时此刻,李素心中,其实已经根据后世看过的风味人间想出计策了。 风味人间是一部舌尖原班编导人马拍的纪录片,其中第一集就介绍了一种叫“碾转”的食物,是用没熟透易腐烂无法久存的青黄麦做的。 但他不好表现得太先知先觉,所以还得演一演,显得“实践出真知”,免得被人说成透视挂壁。 郭聪并不知道李素所想,无奈咬牙作秀,一闭眼把未熟麦粒吞进嘴里。 细细咀嚼之后,他发现麦粒有些清甜,味道倒是不差,就是麦麸太粗粝了。 “还行吧这种东西吃着,倒也管饱,就是水分多,麦芽糖容易消化,饿得快你们无终本地,有农夫吃这种未熟麦子的习俗么”李素见大家表情也都习惯了那股甜味,顿时很有成就感地解说。 李素正说着,看到郭县令和其他几个小吏一脸慷慨就义的表情,喉结也快速鼓动,李素连忙拍拍郭聪肩膀“嘿让你尝尝麦浆,嚼嚼吐掉就行了,谁让你把谷壳吞下去了。” 县中官吏如蒙大赦,连忙把谷壳呸呸吐掉,面有愧色。 只有一个小吏开始就不卑不亢把谷壳吐掉了,丝毫没有讨好上官的打算。此刻反而很淡定,没有丢脸。 郭聪有些不好意思“惭愧,没想到別驾还深谙农事,连这些军粮方面的事务都能为使君分忧。我等在此为官数年,竟不知麦子还能这么吃但本地百姓也确实罕有未熟就割麦的。” 李素假装意外“你们幽州百姓居然从来不吃未熟透的麦子据我所知,在关中与河内青黄不接时,多有百姓如此吃的我看,这些麦子不如也提前割了吧。” 其实,李素当然不知道关中与河内百姓有没有这么吃过,但风味人间是这么说的。 这时,旁边那个一开始就挺懂行的小吏,挺身而出谏言“別驾,如今这麦子刚刚灌浆,比彻底成熟时要少很多粉粒。眼下吃掉一斗麦,只能顶得彻底成熟后六七升的耐饥,谁会为了抢这点时间,白白损失三分之一的收成呢 而且如今这些麦浆中,有些微酸的油脂,要彻底成熟才能转化为麦粉。这些油脂会导致麦粒收割后迅速酸败腐化,不耐久贮,那可是毁了百姓一年的收成了。 至于別驾提到的关中与河内百姓偶尔有如此吃,卑职认为,恐怕是各地收成时令不同按四民月令所载,河渭平原麦熟比幽州早得多,大约是两个月。 在他们那,这些麦子要长到如此有甜浆而未成粉,大约五月天就可以了,而咱幽州得长到七月。五月时抢收一些,多半是因为过冬后贮藏耗尽、春荒难度,故而在青黄不接时忍痛少量收割、现割现吃,以免百姓饿死。 但幽州之地,七月份麦穗才成熟到这般程度,而哪怕开春后赶紧种植芋头、薯蓣、葫芦等杂菜,也都能比青黄麦更早收获,何必再靠麦扛过青黄不接。幽州之民种麦,全然是为了贮藏过冬,又怎会如此浪费呢” 李素听完这番话,心中非常满意。 这小子懂行啊反而省了自己再编造理由,连舌尖都不用翻译了,人家直接引经据典拿四民月令帮你圆好了。 “你叫什么现居何职”李素居高临下问道,不由自主就用上了袁绍问关羽的语气。 看来久居上位确实容易让人发飘。 李素这么谦卑的人,发现自己属下那些nc龙套里都能挖出人才,也会忍不住自矜得意。 “他叫田畴,年仅19,是本县户曹的一名书吏,小子一时妄言,別驾不必跟他一般见识。”县令郭聪连忙居中打圆场,就如公孙瓒截胡袁绍问关羽时的抢答。 李素一愣,随即释然,拍拍郭聪肩膀“郭县令不必紧张,田畴说得很对,但我今日,偏偏就是要利用他所说的弊端,反其道而行之罢了。这样吧,此次坚壁清野,就让田畴配合我做个助手,事成之后我带回蓟县公干,可否” 听说此人就是无终田畴,而且现在才是一个最小的底层书吏,李素也就不客气,直接调动了。 郭聪大喜“还不谢过別驾赏识” 田畴果然没有任何反抗“谨遵別驾调遣。” 李素便岔开话题,先说正事儿他自己现在也还是別驾,所以没法许给田畴官职,不如不说。 “既如此,我便说说我的设想使君此番让我们来巡查,主要就是削弱叛军秋收可获的粮草。都尉张南原本建议是直接抢先毁麦烧田,但此举太残暴了,使君决然不许,我才殚精竭虑想出这条法子 这些灌浆不久的麦子,不是因为有油酸不耐贮藏么但其实在河内,还有一种吃法,只要把这些麦子直接上石磨碾成条,上土灶瓦瓮焙熟,可以把贮藏期限延长到一两个月。也就是七月底之前割完,能吃到九月底。 如此一来,这些粮食虽然损失了三分之一的产量,但好歹更容易被百姓提前收割处理、藏匿食用,很难被叛军收缴后作为军粮储藏。因为军粮最重要的就是耐贮耐腐,转运分配环节很长,这种东西只能现吃,是没法征税的。” 自古以来,人类进入谷物社会的最大原因,并不是谷物产量高或者好吃,而是因为谷物可以长期贮藏。这才为税收和国家上层建筑的出现构建了基础。 所以李素前世早年看过不少网络小白文,经常意淫“提前大航海、引进土豆后就不用种水稻小麦了,人口可以扛过大爆炸了”。 但这些也就意淫意淫罢了,还是一点农事都不懂的德国人号称够爱吃土豆了吧,世纪不也得种至少三分之一的小麦怎么可能完全不种谷物。土豆再多,当时腊月和春荒还是得吃小麦。 因为谷物可以存好几年不烂,这个优势是一切非谷物不能比的,包括薯类也不行。 哪怕21世纪中chu粮的技术,土豆也就存一两年,还得保证各种通气环境,而前现代科技时的土豆,只能是当年现吃。 所以,既然要打击叛军的小麦,又不太打击敌占区的百姓民生,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时间维度下毒手 我不太打击敌占区的粮食总产量,但我打击这些粮食在时间线上的分布 让叛军无法把现在的粮食置换成将来的粮食 让叛军七到九月有充足的食物寅吃卯粮,但是入冬之后被饿死,逼你投降 同时,又不至于像张南那样,在叛军饿死之前过早饿死百姓。 颇有现代金融打击的思想打击一种物资的储备不一定要打击总量,还可以打击其时间线的分布。不然,为什么“期货”的价值会波动那么大呢 而汉朝人除了李素之外,谁特么会有“期货”的概念啊,被李素这样降维打击,打开了新的视野维度,还不是直接懵逼了。 “具体该如何做,还请別驾指教我等定然全力配合使君之仁德,別驾之才智,真乃旷绝古今。”郭聪彻底拜服了。 不过他也不忘拍一下刘虞的彩虹屁如果不是使君的仁德爱民,怎么可能逼出李別驾智商的潜力,想出这个计策呢。 所以最大的功劳始终是大领导的。 李素也不藏着掖着了,稍微想了想,就把风味人间上记载的“碾转”制作方法,大致复述了一遍。 无非就是把青黄麦直接上石磨碾细,但因为麦浆含量高,碾出来的不会是面粉,而是会被搓成辣条一样有黏性的东西。 把辣条状的生碾转再放到砂锅里焙熟,就能吃一两个月了。如果不焙熟,那最多半个月就酸化腐败。 李素说干就干,当即让本地小吏找来砂锅石磨等物,他还亲自指挥,让一群骑兵收割了些麦子,也不晒干,直接上磨。 因为是直接吃的,最好还是稍微加点作料,至少是盐,烹饪细节就不赘述了。 总而言之,李素一顿舌尖级别的微操,中间还稍稍调试返工尝试,成品就出来了。 大家分着尝了一下,果然不错,跟吃麦芽糖味辣条差不多。当然没有辣,只是样子长得像辣条 “快,立刻把制作方法分抄百份,尽量写得简便,然后召集县中流民农夫速速手把手习学,先把无终县靠着敌占区的这几十里麦田割了。 然后再趁着敌军还没反应过来、把对面右北平郡内的麦也抢割了如今距离收麦季至少还有二十多天,敌军不会想到我们提前来那么久,肯定猝不及防 期间,我们再把刚学会了抢割麦制碾转的流民,批量放回敌占区,让他们口口相传、手把手教导,散布今年叛军定然会横征暴敛、把全部百姓口粮收走一粒不留的流言,让对面的百姓心中恐慌,提前抢收制作碾转。我不指望对面的百姓全部学会,但能影响多少人就影响多少人” “遵命” 所有人心悦诚服,李素带来的一千骑兵很快开始偷偷提前抢割对面的麦子,教导百姓做碾转和散布流言的活儿也飞速安排了下去。 整个右北平郡边界,几天之内就被汉军的细作渗透了。几千顷几千顷的麦子被百姓自发提前抢收掉。 第86章 此功当浮一茂才 既然找到了办法,此后二十天,李素当然是亲临一线,督导抢收敌麦的工作、宣传诱使敌占区百姓也提前藏粮制作碾转。跟叛军征粮队斗智斗勇,尽量少让敌占区百姓的粮食被叛军收走。 其间辛苦和周折肯定是免不了的。最大的麻烦来源于两个方面。 首先就是宣传太慢,古代农民绝大多数不识字,你要宣传怎么造碾转、怎么让百姓相信用砂锅烘过的碾转能储藏两个月,都得口口相传、手把手教。 这就极大制约了信息病毒式扩散的速度,最夸张的时候甚至还得让放回敌占区当细作的流民们,背一麻袋碾转成品回去,让敌占区百姓亲口尝一口,那才最直接,肯让他们相信。 这又限制了细作的人选,得是在渔阳这边有亲戚挂念的人才能当细作,因为没牵挂的流民说不定背着粮食就回家了根本不做事。 以至于为了绝收对方几十万石麦子,李素自己还先搭进去了好几百石的免费试尝品。后来发现效率太低,李素又调整了拉拢对象,让细作们重点说服敌占区村子里有威望的乡老、长者,让这些人试吃,然后让长者们帮忙宣传朝廷的好意,才算是以最小代价推行了下去。 宣传问题解决之后,剩下的就是军事骚扰叛军一开始都没注意到这事儿,但十几天后,随着时间进入八月初,距离正常的幽州麦收割季节越来越近,敌人也反应过来了。 然后,李素这边的骑兵要越境偷偷割对面右北平的麦子,难度就大了很多。 这时候,李素不得不把刘备请来,让他增加点军事压力。 小规模抢粮冲突中,双方还各有死伤,但刘备和关羽显然是占了绝对上风这种百十人的巡逻队级别冲突,简直谁撞上了关羽谁就是找死。 至于渔阳郡本地的都尉张南,是否会因为刘备全面捞过界而不爽,已经无所谓了。 李素跟刘虞汇报了他的计策和需求后,刘虞对此计的前景也是极为看好,大大褒奖了李素,让他想调啥就调啥。 张南那个废物点心,老是打败仗抗压背锅,早就被刘虞嫌弃了,怎么欺负都没处告状。刘虞现在就是文信赖李素,武信赖刘备。 如此坚持了二十多天,到八月底的时候,也就是正常麦子收获完毕的季节,李素与刘备这对文武黄金搭档,终于圆满完成任务他们至少祸害和转化了右北平甚至辽西境内几十万石的麦子。 其中抢过来做成碾转补贴己方军需的,大约有几万石。还有二三十万石是对方百姓自发小动作从叛军的征税抢劫人员指缝里抠回来的。 就算叛军的征粮人员下到乡间、发现了当地百姓已经提前把麦子做成了碾转,他们也没法收税了,因为按照收税流程这些碾转入库出库肯定腐烂了。 他们最多也就在百姓那儿吃几顿饱的,然后拿几天干粮自己吃,也不会上缴了。 倒是有些比较暴虐的叛军士兵,征粮任务完不成、被将领压迫,一时激愤乱杀制作碾转的百姓出气,甚至把做了碾转的百姓都视为亲汉反张的叛逆。 这些后果倒是李素和刘虞不可能提前想到的,他们也没办法。但张举军为此杀害自己占领区内的百姓,显然也让他们的民心更加不稳。 好多原先因为多年被汉室横征暴敛卖官鬻爵欺压而从贼的百姓,现在看张举军杀起百姓来比汉室更加残暴肆虐,纷纷后悔还以为改朝换代有好日子过了,结果来了个更加残暴的早知道就不喜迎张举了 至少三十几万石麦面因此征收不上来,叛军的粮草立刻陷入了危机预期之所以要加个“预期”,是因为现在还没缺粮。 再折腾,也不会刚刚秋收就缺粮的。 但是,寒冬腊月的时候怎么办原本可是就指望着今年的小麦收成过冬的呀 这个阴影,是每一个稍微有点见识的部落高层都想得到的。 李素和刘备带着两千兵马、几万石抢来的碾转回到蓟县时,因为计策效果卓著,得到了刘虞亲自出城迎接的礼遇。 幽州牧以下的其他官员,更是对李素一行不吝溢美之词。 “李別驾辛苦了,如此旷世之才,还巡视渔阳诸县、深入右北平,亲临贼兵抢收贼粮断贼给养,真是使君的股肱臂膀、我等为幕僚者皆应以別驾为楷模。” “韩非曰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以为民先,股无完胈、胫不生毛,虽臣虏之劳,不苦于此矣。看別驾股胫无毛,一定是这些天累的吧,真是鞠躬尽瘁,忠心天日可鉴。” 说出这些彩虹屁的,甚至不乏正千石的官员,论品秩,他们还比李素高很多呢。 李素都被拍得有些无语了老子是天生白皙光滑好不好老子本来就没有腿毛又不是跟大禹那样因为亲自治水、劳动强度大才磨没的 跟这些家伙客气了好久之后,一行人总算跟着刘虞进到州牧府,刘虞还亲自为李素和刘备这次的立功设宴接风。 菜色倒是挺朴素的,毕竟大灾之年,不能过分。礼遇却是给足了。 看得出来,刘虞对于李素的计策能成功,简直是意外之喜本来么,“破坏敌军军粮征收、改善敌我续航力对比”这种事儿,刘虞也没指望李素做出多大成绩来,哪怕只是煽风点火虚张声势,没有实际收益只是降低敌军对军粮续航力的信心,也已经算成功了。 谁知道李素轻轻松松还能真削弱敌军几十万石粮食。 这可不比官渡之战劫一次乌巢功劳小啊无非李素是杀人不见血,劫粮于无形,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 酒席结束后,刘虞吩咐其他人统统退下散去,他只留李素和刘备这些心腹说事儿 “伯雅,你此番功劳不小,我定当重赏。不过,这事儿效果虽佳,但不好表现,也不好直接升你官职。我看前几日,蔡伯稭也到中山了,你与他联署的那份驳灾异论也已经刻印成书。 不如等这些书传抵京师,我也再秘表陛下、澄清说胡人此前因张举逆檄煽惑而鼓噪妄进之举已经平息。到时候,陛下见我们压制住了张举称帝的不良影响,说不定会有所欣慰。 我就给你数功并赏、以你才学举为本州今年的茂才,请陛下拔擢你为正千石。除別驾职务不变外,再加授护乌桓校尉拥节长史,从此全权负责朝廷与乌桓各部的安抚接洽。” 刘虞的打算显然是很持重的。 因为你祸害掉了敌军几十万石军粮,这事儿并不能直接转化为表面功劳。 换句话说,就是升官的功劳,得以疗效为准,而不是只有一些要“化验”才能看得出来的指标。 所以,一定要等待讨伐叛军的战事有阶段性的进展,才能升官。 在张举刚刚称帝的时候,双方控制区边境还是发生了不少军事摩擦、以及百姓动摇的。 所以稳住这些动摇、让敌军进一步退却不敢惹事,这才算是阶段性的功劳。 而打掉敌军一笔粮草,只能说是最终促成这个态势转化的催化剂罢了。 另外,刘虞也可以在奏表中,把之前因为过境抢收粮食而引起的小规模冲突,说成是“张举称帝后敌军士气上升、猖狂进攻”。现在敌军被击退不再进攻,则说成是“张举称帝的不良影响被压回去了”。 官字两张口,对于有利进展的解读,还不是州牧想怎么解读就怎么解读。 同时,李素和蔡邕写的驳灾异论,也能作为“张举称帝檄文对胡人的不良煽动影响被清洗”的解读,一并在奏表里体现。 至于修宫钱老样子,要想对外装作不给这一千万,实际上得暗中给远超过一千万,才能拿到拥节长史。李素不想出这个钱的话,就问刘备要公款,反正也是为了大家的共同事业嘛,不寒碜。 谁让刘备现在比李素富裕得多呢。 李素稍微一琢磨,就把刘虞的深谋远虑想明白了。 “多谢使君栽培使君大恩,素此生难报。”李素谢恩之后,心里也在想,刘虞对他和刘备那么厚道,看来将来以幽州为根据地发展,有些不好下手了。毕竟对刘虞下克上肯定是要背负天下骂名的,说不定会比吕布的名声都臭。 算了,先不想这些了。 当上护乌桓校尉拥节长史之后,对于将来再跟乌桓交涉,肯定是有优势的。 目前的幽州牧別驾,只是代表幽州牧跟乌桓人接洽。有了拥节长史之后,你就是在代表大汉朝廷跟乌桓接洽。 就相当于原本是省外事厅的领导,现在再加一个外交部给你的驻外大使。 可不得是正一千石的高官了么 而且最难得的是,刘虞答应把茂才的举荐名额给他用从此以后,李素也算是在大汉朝权威崩塌之前,正儿八经走察举制升迁路线的正道官了。 汉朝官员一贯以察举为最正途,虽然没有后世宋朝以后的“科举官歧视其他出身的官”那么严重,但总的来说还是有鄙视链的。 李素之前都是积功为官,虽然也有“免纳修宫钱”的美名,但毕竟缺了察举这道光环。 他孤身一人来历不明,这辈子也不可能举孝廉了。 现在,却跳过了孝廉补上了更值钱的茂才,终于功德圆满稍微说一句,茂才和孝廉并不冲突,很多真正的名臣都是可以先举孝廉后举茂才的。 因为茂才都是针对已经是在职官员的人,因为做官时表现出来的才学牛逼,再举茂才提拔。所以很多都是已经四百石、六百石的官员,举茂才后直接提拔到一千石。 另外,因为茂才提拔的官职更高,所以茂才的难度也更大。孝廉是每个郡的太守就有资格举的,而茂才得州牧、刺史才能举,而且无论每个州人口多少,每个州每年都只有一个茂才。 大汉朝十三州部,加上三公和大将军可以举茂才,整个国家雷打不动每年最多17个茂才。 而且因为汉灵帝时期三公也是可以卖的,所以“今年有没有举过茂才”会成为三公售价的一个重要含金量标准。 比如你要是今年第一个买太尉的、今年太尉还没举过茂才,你买到太尉后要举一个茂才,那你这个太尉可能就要一亿。而如果太尉今年已经举过茂才,你买了太尉之后没名额再举了,那这个太尉至少贬值到五千万。 历史上崔烈的三公之所以便宜,就因为他是187年下半年买的,当年的察举指标都被前任霍霍完了。而曹嵩的太尉之所以超贵,就因为他是翻篇后188年开春买的,所有察举名额套餐还没用过呢。 地方上也是一样严格,历史上,刘备就是194年当上徐州牧后,因为那一年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上半年陶谦死前已经把当年的茂才名额做人情用掉了,导致刘备上任后没法直接举茂才。 硬生生熬到第二年195年,刘备有名额之后立刻举了袁谭为茂才,导致徐州势力与袁绍的关系立刻缓和了袁绍原本把刘备视为公孙瓒的助力,是敌视徐州的。刘备给袁绍儿子一个茂才,袁绍马上就跟刘备和睦了。 可见茂才之值钱。 不过,李素想到这一点后,马上也意识到问题“使君据我所知,陶谦陶刺史在五月卸任之前,似乎已经举过幽州今年的茂才了,要不我还是等明年吧,别让使君难做了。” 刘虞傲然道“有什么难做的陶谦把幽州搞得糜烂至此,他也好意思举茂才他麾下那些人,一个都不配当茂才我自会向陛下诚恳谏言,让陛下特许我破例另举” 能跟蔡邕合作写出驳灾异论、遏制张举逆檄的流毒,这样的贤才都不算茂才谁还配茂才 难道真要让反贼喷大汉朝“举茂才不知书”才好 当然,这些都是奏表上的官面话。 至于实际 一个茂才一千万,一个对外宣称没花过钱的破例特招茂才,给皇帝两千万好了。 刘备有钱的。 第87章 表面兄弟 九月初,雒阳城。 幽州的秋收暗战已经结束半个多月了。 蔡邕和李素联署著述的驳灾异论,也已经上市二十天。 当然了,是在幽州和冀州上市二十天。 考虑到商人的物流速度,雒阳附近的司隶地区,这套分为上中下三卷、一共一万多字的论著,才刚刚上市七八天。 另外,考虑到这套书在外交欺骗胡人、清洗张举逆檄余毒的大业,幽州版与全国版的署名略有差异幽州版只署蔡邕,以提高在胡人中的公信力。全国版则是蔡邕第一作者,李素附于其后。 而且这套书在全国其他地区要卖每套三卷总价八百钱,在幽州却只卖每套两百钱,只有全国版的四分之一,只相当于新式白纸售价的两倍,内容几乎白送了。 这也是为了让幽州地区更多贫穷读书人能帮忙扩散理论、打造舆论基础。 好在李素把印刷生意完全托付给了甄家,这次也完全没打算靠这种书挣钱,利润都以甄家为主,所以甄家人非常卖力帮他控制供货渠道,防止串货。 既防止幽州的便宜货流入其他市场、拉低了整体利润。又防止全国版那种带李素署名的书卷流入幽州。 相信以汉末的信息传播速度,等李素的劝降任务最终完成时,幽州的读书人都不一定知道这套书上本该有李素的署名。等明年他们就算知道了,一切也晚了。 雒阳素来是天下书籍销量最好最快的首善之区,哪怕在本地上市仅仅七八天,驳灾异论依然卖出去了上万套 甄家坐镇雒阳的商号大管事张亮,时隔半年后再次体会了一把年度书籍热销爆款上一次遇到这种盛况,还是雕版印刷书刚刚出现时、帮李素印孝义录和论语、尔雅呢。 而这一次,太学生们似乎又受到了那股无形之手的操纵,绝大多数人都不吝钱财买了一套。 而在京的官员和其他士子,也被太学生们的这股潮流引导带偏,哪怕听说此书差评较多,依然坚持买来看看。 好多人都是一边骂一边买,狂喷李素和蔡邕竟敢质疑先贤大儒、黑董仲舒。 这背后,张亮隐隐然感觉到又是太常卿刘焉,在暗中不遗余力推手,发挥他“教育主管部门”一把手的带货能力,促成了这一盛况。 但张亮并不知道刘焉是如何动手的,为什么要动手。 每天傍晚关店算账的时候,张亮都会被又一次刷新的销售数字与收益感慨到 “才八天,这套书已经累计到一千万钱销售额了。董仲舒写的春秋繁露,六月份刻印至今,累计都没卖出这么多吧。” 当然了,拿蔡邕李素跟董仲舒比,也是有点欺负董仲舒了。因为雒阳城本地的读书人,对论语、春秋、春秋繁露这种基础书籍,大部分人家早就有了手抄本的,出了印刷版也没必要再买。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活着的人里写的书,至少还没比董仲舒春秋繁露销量高的,李素是第一个。 张亮作为书商,在为“刘焉那种大人物,为什么要如此仗义竭尽全力帮李素”而大惑不解的同时。 太常卿府上,刘焉本人也在紧锣密鼓地为“伯安兄”交代的事情奔忙操持。 刘焉如今好歹算是汉室宗亲中的第二号实权人物,他怎么可能是为了李素的面子才出力呢能够使唤动他的,当然也只有刘虞了。 前几天,刘虞给他的加急密信就送到了,信中还说,此信抵京后最多七八天,刘虞给皇帝的报捷奏章也会到。 这段时间差里,刘虞需要刘焉全力在京城帮他造势布局,以便奏章到皇帝手上的时候,皇帝能够有个心理准备、知道该如何解读那份奏章,从而答允奏章中的一些请求。 当然,刘虞也没让刘焉白帮忙,他让密使还随信带给刘焉一份重礼价值几千万钱级别的重礼作为刘焉帮忙活动的经费。 这笔财物过于庞大,所以并不是从幽州千里迢迢运来的,而是从刘虞本人在雒阳的别府凭信物支取的刘虞当过多年大宗正,在雒阳的府邸始终保留着,也有家人打理,藏了大笔钱财以便随时结交权贵运作打点,就跟驻京办似的。 “伯安这是吃准了我当初废史立牧的用意了呀,唉,为了早日外放,只好帮他斡旋到底了。” 刘焉听取完属吏的汇报,知道这几天为驳灾异论预热造势的工作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心中如是感慨,决定明天按计划入宫面圣。 他为什么非要帮刘虞呢很简单,因为刘虞是刘焉建议废史立牧后,至今外放的第一个也是至今唯一一个州牧,相当于是“试点州牧”。 如果刘虞政绩不明显,平叛效率没有提高,刘焉还如何证明州牧制度的优越性他还怎么请皇帝毫无疑心地把他也放出去当益州牧 为了自己早日从太常卿转职为益州牧,就要早日让皇帝看到刘虞干得好、州牧试点有疗效 在这个问题上,刘焉与刘虞暂时有共同利益。所以哪怕自己贴钱他都要热心帮衬,帮刘虞就是帮自己。 只不过,这种休戚与共不会持续太久。 只要刘焉拿到益州牧任命的那一刻,他与刘虞的表面兄弟也就结束了。 第二天一早,刘焉就出城去面圣。 这并不是朝会的日子,所以想见皇帝得去毕圭苑,而毕圭苑不在雒阳城内,在城外十几里的乡下。 为了确保这次能见到皇帝,而且还要确保会见前皇帝心情不错,刘焉就先花了几十万小钱,把十常侍中的当值人员稍微打点了一番。 “臣太常刘焉,叩见陛下,为陛下贺喜。” 在一座仙鹤与锦鲤环绕的湖心亭中,刘焉见到了皇帝刘宏,立刻称礼,细节自不必提。 这儿没人知道,再过20个月,毕圭苑里养的这些锦鲤就要被董卓拿来煮汤了,而仙鹤则要被烧烤。 “是君朗啊,最近有什么趣事么”刘宏也是有够没心没肺,遇到大臣来毕圭苑求见,依然以为是玩乐的事儿找他。 刘焉深呼吸了一口,口不对心但声情并茂地说“回禀陛下,臣是来向陛下贺喜的。臣任太常数年,常惶恐文教不昌,政绩不如此前历任。 幸得天佑大汉,当此多事之秋,有大儒作驳灾异论,力斥董仲舒春秋繁露中不合春秋古义的附会之处。且一并力驳张伪逆檄中以近年灾异栽赃朝廷之狂悖言论,使北疆汹汹沸而复宁。臣身为太常,深感与有荣焉。” “有这等事”刘宏还有些懵逼,因为信息量太大,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是好。 书和经义学问,刘宏是丝毫没有兴趣的,哪怕刘焉把一本书的学问有多好吹出花来,刘宏该打瞌睡还是打瞌睡。 那些腐儒之学有个屁好看的 但是,刘焉的说辞很有艺术,他最后提到了“这卷学说居然让反贼蔓延的攻势得到了遏制”,这句惊悚之言着实抓住了皇帝的好奇心。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呢 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反贼啊,凭口舌和学问顶个屁用 刘宏好奇道“请君朗为朕简明扼要言之,此书何人所作,为何见效” 刘焉连忙用尽量通俗易懂小白的语调,细细道来。尽量不用任何学术术语,力争以让不识字的胡人酋长都能听懂的粗俗语言来描述,相信皇帝应该也能听懂了。台词是刘虞给他的密信里提供的,刘焉看完后就已经烧掉了 一言以蔽之,就像是一个uc震惊部的小编在讲“迷信灵异故事漏洞大揭秘”。 不得不说,刘焉的表达很成功,刘宏只是不愿意死读书,但听听“迷信大揭秘”故事还是很喜欢听的。 很快,刘宏就真心意识到把天降灾异与朝廷失德之间的因果关系切割撇清,对于如今年年大灾的大汉朝来说,实在是太划算了 既然这篇驳灾异论能把道理勉强编圆,为何不重用 “君朗,你还没说此文是哪个大贤所写还有,你刚才说此文使北疆反贼因此收敛,具体是何表现”刘宏都惊喜得摩拳擦掌。 毕竟作为皇帝哪有不希望自己的江山多坐几年,他只是懒,又不是傻,好坏还是分得清的。 刘焉“此书是已经在野十年的蔡邕,与他近年来的弟子、幽州別驾李素所写,为的就是破除各路反贼对朝廷的道义攻讦。 至于说反贼因此而羞愧退却的具体表现据臣所知,七月时张举刚刚宣称伪帝逆举时,叛军一度攻入渔阳郡边境,且据说幽州那边从贼人数也有一次暴涨。 可此文出现后,从贼人数已然被遏制,叛军也被重新击退收缩到右北平。辽西边民也多有重新内附,且听说之前被蛊惑从贼的百姓,在张逆盘踞区域内多有起事、并甘作流民逃回朝廷控制的渔阳。 臣只是太常,边事不甚了然,此番只是见驳灾异论对朝廷平叛起到如此重大作用,欣喜来报。关于贼势,陛下欲知详情,可问幽州牧刘虞。” 刘焉这番说辞里,偷换了好几处概念和因果关系,但刘宏是听不出来的。 比如,辽西百姓带着“碾转”等食物储备大批逃亡回渔阳郡,当然不是因为他们听懂了驳灾异论的道理,而是因为中了李素的绝粮之计、抢先收割未彻底成熟的麦子做成碾转,所以怕被叛军报复屠杀。 但是,既然这两件功劳一虚一实都是李素做的,也别分得太清楚了。 就好比李素是个医生,他给皇帝两颗药,皇帝都吃了,病也好转了,这时候还要分清楚究竟是那颗药占主要疗效,何必呢。 就在刘宏欣喜脑补之时,今日当值的十常侍郭胜趁机来报“陛下,今晨幽州牧刘虞有报捷及举贤奏章送到,陛下可要拨冗一观” “哦,伯安叔的奏章也到了那还真是巧了,今日心情不错,你念念吧。”刘宏顺水推舟就答应了。 如果是平常时候,他当然不会十常侍给他什么奏章他就看什么,那不得累死98的奏章根本就到不了皇帝面前。 这份奏章却到了,到的时机还那么巧妙,显然是花了代价的。 受益人额外为这个呈递的行为和时机,送了价值两百万的礼物给郭胜呢。 郭胜也算拿钱办事,非常抖擞地就读了,内容主要是报捷。 大致意思,就是幽州前线对叛军的相持阶段,收益不错,抢征了叛军占领区很多粮草,让叛军不断收缩。 另一方面,原本一直滞留在上谷郡的叛军张纯部,之所以一只留在上谷不走,也是想抢夺上谷郡的秋收收成以过冬。 但如今朝廷官军把上谷郡的叛军秋收也破坏了一小半主要是破贼校尉邹靖,带着都尉刘备麾下的骑兵,由赵云率领,出八达岭肆虐上谷抢粮,复制了右北平那边的胜利。 张纯见在上谷再无油水,又怕官军在西线相持之后腾出手来全力围剿他,所以从张家口一代逃出外长城、走大草原往东转移,去跟张举、丘力居会合。 如此一来,好歹算是把上谷郡和半个代郡给收复了。 原本一直在燕山沿线一东一西的两股大叛军主力,西边这一股彻底放弃了根据地去投奔东边,也算是平叛进展了一小半。 同时,被叛军刮干净油水和过冬粮食后抛弃的上谷百姓,好歹算是“被朝廷感召重新投汉”。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账面上的大功一件。 “好啊,让伯安做幽州牧,果然是朕的英明决策,原本这样规模的贼乱,若无伯安这般招抚进剿手段,恐怕要迁延日月很久,现在看来,年内灭贼是有希望了。那蔡邕和李素,也确实该重赏,蔡邕被罢免之前是议郎吧,也该招他回朝了。” 刘宏听完后,亲口表态,嘉许连连。 刘焉怕坏了大事,连忙劝谏“陛下既然要靠蔡邕才学名望感召胡人,则在贼乱彻底平定之前,不宜召蔡邕回朝否则,只怕胡酋会怀疑蔡邕著述此论别有用心” 刘宏一想也对“那就暂缓记下,等幽州之乱彻底平息再徐徐给蔡邕授官对了,伯安的奏表中,可有言及给那李素请赏” 郭胜谨慎回答“刘虞想以此功举李素为茂才,但幽州今年已经举过茂才了,是陶谦离任前抢举的。” 刘宏摆摆手“无妨,伯安素来是个会办事的,朕为他开特旨加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也特旨为李素破例吧。” 刘宏知道刘虞会暗中超级加倍的。 第88章 天子明诏举茂才 刘焉觐见完皇帝后两天。 九月初六,五日一朝的大朝会日子。 驳灾异论在雒阳争议走红,已经有十天。 刘焉以教育部门一把手的势力,暗中狂推了十天,私底下的喷子也喷了十天。 到今天,这一切终于要终结了。 上朝路上,依然可以听到很多以经义文学著称的文官,在窃窃私语讨论此书。 “子干,你跟蔡伯稭也算是相熟了,他怎会写出这种媚上之文我看驳灾异论的文笔与严谨,也不比董仲舒的春秋繁露高明,这蔡邕怕是在野十年坐不住了,丢了骨气想求官复出吧” 尚书郑泰依然还是拉着老同事卢植吐槽。卢植这人性情比较随和不愿意背后说人,也就随口支吾应付。 但不一会儿之后,少府黄琬、卫尉杨彪也加入了讨论。 旁边还有武将出身、对经义不太感兴趣的朱儁、皇甫嵩加入了旁听。连曹操的老爹大司农曹嵩也偷偷看热闹。 只可惜曹嵩是赘阉遗丑,所以那些喷大儒的话题是无论如何轮不到他开口的,他也只能偷着听听爽爽大儒再“气节沦丧、甘为皇帝鹰犬”,能比得上宦官宦官根本从不会以无原则死忠于皇帝为耻,反而以此为荣。 众人讨论了一会儿之后,朝议就正式开始了,大伙儿也渐渐安静下来。一些日常议题之后,中常侍郭胜代表皇帝拿出一份奏表,正是幽州牧刘虞的捷报,请大伙儿讨论。 “叛军慑于朝廷感召,弃守上谷,遁至辽西” 郭胜先把刘虞的捷报念了一遍。 朝臣们听着听着,瞳孔忽然就快速缩放了几下。 握草咱喷了七八天的驳灾异论,居然在平叛战场上看到实际疗效了 刘虞居然说上谷郡的收复,就是因为叛军占领区内的民心,被朝廷重新感化、洗掉了张举之前诽谤朝廷“卖官鬻爵”那封伪逆檄文的流毒效果 宣传战原来对于拉拢敌占区民心真能起到那么大作用的吗 不管他们之前觉得蔡邕和李素的文章有多“实用主义”、“不顾节操”、“诽谤先贤”,但现在事实证明人家真的有用啊 张纯从三月底开始,占据了整个上谷郡,还有大半个代郡。现在总算是把叛军东西两路根据地中的西路给连根拔除了、逼着张纯战略转移去投奔张举,这是大功劳啊 尽管朝臣们并不知道,张纯放弃的是一个已经被彻底刮地三尺搜刮干净了的、随时会成为牢笼的赤贫边郡。 舆论风向立刻转变,所有之前喷驳灾异论的大儒型文官,不得不调整自己的姿态,编造表态,觉得蔡邕和李素写得对。 只不过,他们也得指出驳灾异论实在是还有点未尽之善,你只破不立,把董仲舒那套灾异论和天人感应搞掉了,好歹拿出点新的正统性论证文章来啊 这些人当然都不知道李素已经准备好了殿兴有福论,就等这些把持当世学术评判权的大儒们点头废黜天人感应论,他再在几个月内找个恰当的时机拿出来。 朝议很快就临进结束,郭胜见大家讨论得差不多了,装模作样表示要把大家的意见反馈给陛下,但实际上只是走了个过场,就拿着一份提前准备好的圣旨回来了,当众宣读赏赐奖励。 所有文官都很好奇,以为会召蔡邕回朝委以重任,但圣旨里只是写了很多嘉奖蔡邕的话,并且另有赏赐,并未提到给蔡邕官做。 与此同时,圣旨的后半部分,却是提到了特许开恩、准奏幽州牧刘焉今年举李素为茂才的请求。 卢植、郑泰、黄琬、杨彪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种特许恩德有多大的能量。 当今天子登基以来,二十年了还没有过因为一州的长官在一年内换过两个人、而允许两人都各举自己的茂才的 这是多大的破例啊,绝对明天就传遍京城,一个月后就传遍天下了 李素这个脸露大发了 他可是灵帝一朝二十年来,天下唯一一个一年内再举的茂才 比普通茂才更值钱啊 也难怪,谁让作为实用主义的皇帝,被论证“天灾不是皇帝失德”的引经据典马屁言论挠到了痒处,龙颜大悦呢。 “兹念幽州別驾李素特许幽州牧举其茂才,朝议授护乌桓校尉拥节长史之职,秩千石” 随着旨意读完,朝会也结束了。 而且毫无疑问,因为逆贼张举造反的理由就是“卖官鬻爵”,现在李素是反驳张举的主力,那就更要保住“李素和刘备等人的官从来不是买的,都是陛下法外开恩不用交钱”这几个正面典型,来反击反贼了。 所以,对外宣称依然是李素一个钱没花,就拿到了茂才和一千石的拥节长史。 众臣退朝之后,这个新闻当天就在雒阳城里传开了,很快越传越远,一时引为美谈。 确知了皇帝对幽州方面的评判工作正式嘉奖之后,太常卿刘焉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退朝之后,他立刻吩咐家人驱车去老朋友、侍中董扶的府上密谈。 没错,就是那个半年前就敢拿“夜观乾象,益州有天子气”这种大逆不道之语跟他推心置腹的老神棍。 自从那次密谈之后,双方的关系俨然又铁了很多,几乎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私下里什么都敢说了。 这次赶到董扶府上,刘焉也丝毫不客气,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大事济矣陛下对伯安平叛的进度很满意,我看他对州牧制度的试行也已彻底放心,是时候请为益州牧了。董公,上月你我密议之法,我看还是尽快实施吧。” 董扶已经岁,这半年下来,他的身体又衰弱了些,已然不能下床,听了刘焉的决定,他老眼浑浊地喘息了几口“使君入川后,早晚看觑吾子孙。董、任、杨、陈等川儒四宗,数代联姻、互为表里,也望使君照拂。” 听董扶此语,显然这段时间他跟刘焉没少秘密交易,把那些都还没拿到手上的权利,就已经意淫分配过了。 而且两人互相知道对方的老底,一点都没有藏着掖着不好意思。 刘焉“那是自然,还是先说如何运作吧如今的益州刺史郤俭,不过是个买官上任的汙滥之人,你也说了,这厮一入川便搜刮民脂民膏,是时候让任、杨、陈家状告郤俭激起民变了。 两个半月,我要看到郤俭被乱民所杀的急报摆上陛下案头,只等陛下命我取代郤俭、命我为益州牧,我保你蜀郡董氏长久富贵。只要够快,今年还能赶在冬雪封山之前翻过秦岭。” 刘焉急着赴任的心情,在董扶面前也是毫不掩饰。 只要翻过秦岭、抵达汉中,后续的路就好说了,哪怕慢慢走一两个月也没事。因为汉中以南的大巴山气候已经比较湿热,冬天不会大雪封山。 而能否在冬雪封山之前翻过秦岭,一来一去起码相差半年的任期。鬼知道皇帝还能活多久,刘焉可不想多浪费半年的布局时间。 到了这一步,他不但已经想好了入川后就要放出米贼盘踞汉中截杀汉使。更是连如何促成自己最快找到任命理由入蜀,都想得很透彻了。 连民变和黄巾这种东西,如果自然状态酝酿得不够快,他都可以结交当地势力想办法暗中催化变出来,把郤俭搞掉。 刘焉并不知道,他这一番殚精竭虑为刘虞推手的操作,也让他自己比历史同期提前了足足大半年入川。但也因此,当他最终放出米贼张鲁断绝汉中道、截杀入川朝廷使者时,张鲁也得比原本的历史多扛大半年才能熬到汉灵帝驾崩。 究竟张鲁扛不扛得住,朝廷会不会另有对策反应,这种蝴蝶效应是福是祸,就只有天知道了。 话分两头,雒阳那边的议赏朝会结束之后九天,九月十五。 中山郡无极县,城西滹沱河畔一座依山而建的庄园。 这是甄家的产业,装饰甚至比城里自住的府邸更奢华,但如今却拿来待客 没办法,甄家人自己还在服孝,只能把压抑已久的炫富欲望,通过礼遇客人的方式宣泄出来。这样不但不损孝道,还能博得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美名。 此时此刻,住在这座庄园里的,当然是蔡邕一家,外加近日刚来的李素。 他们是来这儿切磋如何写驳灾异论的后半部,殿兴有福论。庄园附近还盖了一座造纸作坊和印书作坊,是如今天下最大的印刷业基地,配套十分齐全。 刘虞知道,要分化叛军,下一步的动作至少要等两个月,等叛军因为“辽西的小麦大部分都被百姓抢收做成了碾转”这一不良影响,彻底发挥出来,朝廷才好实施下一步的举动。 你不把敌人饿饿透,直接派使者是没用的。 所以九、十这两个月,李素会比较空闲,刘虞也就给他放了一个半月的假,让他找蔡邕赶紧把论证“大汉朝凭什么得万万年天下”的政治哲学著作写完 刘虞虽然不谙经义,但他也看得出来,驳灾异论只是在破而不立,驳倒了董仲舒之后,新的理论还没搭建起来呢。 最好是等将来叛军首领授首之前,把这份理论依据做扎实、明发天下。 然后立刻把叛军干掉,达到“你看吧,我刚说造大汉朝的反会不得好死,你果然就不得好死了”的宣传效果,震慑天下不臣之心。 朝廷要讲信用嘛,说杀反贼全家就杀反贼全家,说反贼不得好死就真的不得好死,那才有威慑力。 所以李素就乖乖领命,这两天刚到无极,跟蔡邕关起门来研究政治哲学论文写作。 过去这几个月,李素虽然没有什么跟蔡家人甄家人当面交流的机会,但无论是他写书还是印书的一系列操作,都如人的名树的影,让两家人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观。两家不少小姑娘都有往迷妹方向转化的潜质。 哪怕是蔡邕本人,对外虽然宣称李素是他弟子,但关起门来聊哲学理论的时候,那是丝毫不敢托大,只摆出“平等论交,各抒己见”的姿态。 这天上午,李素刚刚跟蔡邕讨论完了一小段殿兴有福论的辨析,准备歇息一下。蔡邕听得微微叹服,快速地做着记录。 注殿兴有福理论的概述详见第58章,我也是避免收费之后大段水政治哲学资料,这里哲学部分就不再具体展开了 年仅十三周岁半的蔡琰,一直在旁边假装帮忙收拾书稿,实则暗暗偷听,一边听一边偷偷感慨师兄的眼光弘远深邃、哲思精微奥义。 “师兄,不如歇一会儿再聊吧,喝了这杯热酒,小妹为你抚琴一曲、舒缓一下神思如何”蔡琰趁着李素讲完一段、亲爹在旁整理稿子,递给李素一杯酒。 “其实我不累。”李素接过杯子,非常钢铁直男地有一说一,毕竟他是直接文抄公了宋濂方孝孺的思路,抄答案有什么累的。 蔡琰撅了噘嘴,经过昨日一天的接触,她暂时发现自己也就书法和弹琴这两项可以碾压师兄,师兄居然不累,她还怎么找台阶下表现自己 这个师兄身上的秘密还真是多,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要花多久才能了解他。 虽然蔡琰几个月前在陈留,就在自家府邸好奇偷窥过李素,后来也靠看父亲著书时了解过师兄的哲学思想。但那种程度的接触丝毫不能缓解好奇,因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李素第一次跟蔡琰说话,还是昨天的事情。 幸好,就在此时,有人帮蔡琰缓解了尴尬。 “朝廷天使来了,是宣读陛下对蔡公与李別驾的赏赐敕命的,快快前去受诏”几个甄府的婢女闹哄哄跑进内院,眼神放光地拉着李素一边揩油一边往外走。 其余众人也连忙跟了上去。 第1章 知之为知之 “夫表功录善,古今之通义也。兹念故议郎蔡邕,贤良方正,博学有道。虽僻处江湖十载,仍束身自修执节淳固,著驳灾异论,洗刷张逆流毒。念念体忧君父社稷,断断无他,其心休休焉 值此多事之秋,本当拔擢显位,然询之左右,言公意不在仕。故念许由不仕有唐,帝德不衰;夷齐不食周粟,无损周望。王道不忍使久逡巡于朝,其赐金十斤、帛百匹、授关内侯,遣归田里。” “幽州別驾李素,恭谨良笃、学兼数家、长于著述,又以运筹之功显于北疆,特许幽州牧虞法外加例、举其茂才,朝议授护乌桓校尉拥节长史,秩千石” 蔡邕和李素等人,低着头静静听朝廷使者宣读完封赏敕命,心中的惊喜、诧异和不解,交织陈杂。 蔡邕的内心尤其矛盾“我什么时候表达过不想回朝做官的态度了为何陛下询之左右后,拿许由之类隐士比喻我真当我准备著书立说、教书育人度此余生了” 虽然那些钱财赏赐还算丰厚,给个关内侯的名分,更是足够有面子虽然灵帝一朝的关内侯是明码标价五百万,已然沦为一种没有食邑的纯荣誉。 相比之下,四个月前才刚挂上他“蔡氏门徒”名分的李素,已经从六百石的別驾进一步飞升到一千石的拥节长史了。 只论品秩的话,这已经比蔡邕下野前当的议郎还高了。 但不管怎么说,蔡邕已经看到了重新崛起的希望,内心对李素也愈发感激。 使者收起敕命,一切礼节完毕,才虚扶了一把蔡邕,低声安慰道“蔡公可是为陛下不召入朝而疑惑稍安勿躁,朝中三公集议以为,如今还不到时机,待张举覆灭之后,自然会召蔡公回朝。” 蔡邕这才心中释然,尴尬一笑“哪里哪里,这些年得以拔擢后进,也颇慰平生。在朝在野,都是为天下苍生谋。” 跟李伯雅的交易哦不是交情,真是这辈子最划算的交情了。 一番客套后,甄府分出一些家人自去款待使者。 蔡、李则持敕命自回内院,但对他们的恭维狂潮却显然才刚要开始。 “恭喜恭喜啊,李长史年仅18,便授秩千石。一年之内,四易其官,论少年得志,真乃本朝罕有。”甄家的几个管事、还有今天来这儿晃悠的二少爷甄尧,连忙纷纷对李素道喜。 “唉,官职大小不重要,都是为朝廷效力。”李素连忙谦逊。 甄尧坚持道“李兄过谦了,蔡公与李兄肯在寒舍著书刊印,使寒舍蓬荜生辉,今遇如此大喜,自当设宴庆贺。想来用不了几天,幽州那边和中山本地,都有不少官员会来庆贺,招待的事情,请李兄放心,有我们甄家操持,不会堕了礼数的。” 然后,甄尧就吩咐准备几席最繁华高档的酒席,让管事陪蔡邕和李素饮宴庆贺。 但他自己还有孝在身,就不陪喝酒了。 与此同时,刚才躲在后面看热闹的蔡琰和甄家女眷,也才敢窃窃私语讨论起哄。 有一个跟蔡琰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是甄家的大小姐甄姜,今天本来是带着二妹来找蔡琰玩的,美其名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学习吸收一下“当世知名才女”的气质。 因为服孝的关系,她们每次来也绝对不会找李素玩,穿着一身白绢的裹衫孝服,非常谨慎礼貌。 她们学识不如蔡琰,就拉着蔡琰偷偷问“姐姐,那拥节长史是个什么官刚才的敕命都听不懂呢,好话说了一大堆,到底是个什么嘉奖” 蔡琰对朝廷官制颇为了解,便耐心解释“那是可以全权代表朝廷、负责跟乌桓各部交涉的使节呢。本朝苏武出使匈奴、班超出使西域,皆拥节以代表朝廷威仪。” 甄姜顿时惊讶“哇,可李世兄才不到20岁啊,也并非豪门贵胄,这就能持节代表朝廷了姐姐说的班超,便是投笔从戎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人吧” 二妹甄脱在旁边听了,也忍不住插话“我听兄长讲过故事,班超可是带领三十六人,就在鄯善国斩杀了匈奴使团五百人、逼迫鄯善王弃匈奴而归汉呢。 莫非日后李世兄出使乌桓,也能建立班超那么大的功业那还真是英武逼人、文武全才呢。” 蔡琰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听了甄家两位小姐的脑洞,也是有些心驰神往。 那可都是载入史册、留下许多知名成语的美谈了,师兄也能做到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师兄就是如此奇才吧” 三人叙谈了一会儿,就相当于后世小迷妹喊了一堆666,倒也没有往歪处想。 主要还是她们过于年少,纯粹类似初一女生当追星族的心态,感觉好奇惊叹,并无他意。 甄姜才刚刚13周岁,二妹甄脱12。另外三个连出门都没资格的妹妹,甄道10岁、甄荣7岁、甄宓5岁如此年幼能有什么邪念 蔡琰被甄家小姐们缠住问东问西,问了很久。直到甄家小姐回去,她才抽出空来,回内堂偷看一下进展。 蔡邕和李素,也已经被甄府的管事殷勤劝酒、饱餐了山珍海味、膏粱鲜腴。 蔡邕年事已高,体力不济,多喝了几杯就被甄家的仆人服侍去屋里睡下了。 只有李素一个人箕踞坐在案边、对着残羹若有所思。还拿着一根银箸,轻轻敲着面前的错金铜爵,叮咚有声,颇有后来所谓“魏晋风流”的名士仪态。 汉朝的名士,还是很讲究礼节的,衣服左衽右衽必须分清楚。披发左衽那是蛮夷,所以哪怕是坐在那儿,也不会把外袍敞开,除非直接脱掉。 李素喝得稍稍有点微醺,不但把外袍敞开了,而且坐姿也是箕踞,金刀大马很是嚣张、连头发都解掉了。一条腿竖着,胳膊肘横在膝盖上,用汉朝人的审美,着实有些狂浪不羁。 蔡琰见李素这幅仪态,微微有些惊吓,下意识以袖掩口,这才碎步靠近。 “师妹,你们吃过了没这边还有一席,是额外备着的,没人动过,没吃饱就再吃点吧甄家小姐们要守孝,跟她们同席,怕是没有酒肉吧。”李素显得比前两天稍稍热心了些,指着对面一张食案,示意蔡琰不要客气。 这句话让蔡琰稍稍缓解了紧张,微微一笑,走到那张案前、礼貌端正地跪坐下来。如今是九月底,竹席上还垫了软软的丝绵内衬坐垫,所以跪坐也不会让膝盖疼。 “看来师兄酒后,倒是没平素治学论道时那么严肃了,一会儿趁机请教他几个刁难的问题,应该也不至于骂我。” 蔡琰小口小口吃着醪糟与紫芽姜蒸的松江鲈鱼,心中如是想到。 汉代所谓松江鲈鱼并非松江特产,而是洄游的海鲈鱼的别称,故而稍微内陆一些的河流也能捞到,但依然珍贵异常。 蔡琰心细,知道自己年少不能多喝酒,就吃醪糟蒸鱼,算是陪喝了师兄高升的贺喜酒。 吃过鲈鱼,蔡琰试探着问“看师兄逸兴遄飞,莫非还在思索著述之事” 李素闻言,停下手中银箸“师妹也对这些感兴趣” 跟蔡邕当面合作了两天,李素也知道蔡琰有些好奇,但他始终没当回事,不认为这种小姑娘懂政治哲学的大道理,所以也没跟蔡琰多哔哔。 如今趁着酒意,才略微有雅兴陪小孩子耍耍。 蔡琰见他果然亲切了些,壮着胆子问“父亲和你这两日写的草稿,我也看了,正好有个问题向师兄请教。” 李素不由乐了“但说无妨。” 蔡琰想了想,先铺垫了一句“殿兴有福之论,核心在于使天下免于战乱是至德,使天下重新陷入战乱是至失德,所以推出首乱天下者害得百姓陷于水火、必遭天谴,哪怕他推翻的前朝也失德,也轮不到他得天下。 这前半部分,三百年前丞相公孙弘就已经从春秋公羊传中推导出来了,而后半部分,则是你通过对公孙弘的结论逆推而得,是也不是” 李素点点头“你读书倒也够快,而且一下就抓住了要害,难得但你的问题呢” 一个小姑娘,看两天别人的稿子,能理解,也算是智商不错了。 蔡琰受到鼓励,更加信心大增“条件没错就好,那我继续往下推算。如果我预料不差的话,师兄著此书的目的,是为了将来灭张举之前,先昭告天下、使天下人明白张举败亡乃是遭了天谴。 可是,张举已经不是首倡乱天下的了,三年前,不就已经有张角乱天下了吗张举只能算第二个甚至第三个,首倡的天谴也轮不到他啊。 所以这殿兴有福之论,对于天下还没有反贼时,防止第一个反贼的出现,或许效果很好,让不臣者人人不敢为天下先。但一旦第一个已经忍不住跳出来,后面的跟随者岂不就彻底放开了胆子肆无忌惮了反正他们觉得天谴已经被第一个反贼给应验了。” 李素听了,整个人精神一振。 天地良心,自从穿越以来,他已经好久没体会到这种跟人正儿八经辩论时的兴奋了。 之前哪怕是跟蔡邕讨论,蔡邕还是比较讲体面的,喜欢从经义出手,走“归纳法”的思路,跟李素细细归纳论调语句。 没想到还是蔡琰这小姑娘,学问倒不怎么好,但“精神病人思路广,脑残儿童欢乐多”,也不管李素是怎么推导的,就直接假设李素已经对了、用用看,看使用中会遇到什么问题。 相比之下,蔡邕就象是程序员思维,喜欢跟你讲代码原理。 而蔡琰更像测试员的思维,我也不懂代码,就拿你的程序跑跑看,各种条件花式跑,跑出bug为止。 “问得好” 第2章 工具人师妹真香 “问得好”面对蔡琰的追问,李素浑身都兴奋起来,“这个问题,很好回答那是因为师妹你看首倡必谴、殿兴有福这八个字时,望文生义了。 首倡并不是每一个朝代第一个起来造反作乱的人,而是一个治乱循环阶段内,使百姓们第一个陷入战乱的人,这两个概念是不一样的。 张角确实是造反比张举早,可张角已经被彻底消灭平定了当初陛下改元中平,是什么意思那就是天下重新太平了。 所以当张举再次作乱时,张举不是在把一个已经乱世的天下收拾回归秩序,而是把一个依然有秩序的天下捣乱成乱世,张举依然还是首倡,依然还要遭到天谴” 蔡琰顿时有些懵逼,小脑瓜子想了很久“你你这不是随你好恶随意解释幺,人家只看字面,怎么知道你们说的首倡具体是怎么定义。” 李素“你就这么想,张举作乱之前,天下是统一还是分裂天下还统一着呢。比张举更早的那场叛乱,并没有让天下分裂为数个政权。 没有出现周末战国七雄、或者秦末诸王割据的场面,甚至都没有新莽末年王莽、绿林、赤眉各据数州军阀混战。所以,张角是使天下合久而分的首倡者,但他没能成功分裂天下,所以张举依然是试图使天下合久而分的首倡者,他依然要被天谴。 只有一个首倡者,已经成功推翻了前朝,或者至少是把天下拖入军阀混战的割裂状态,这时候后面跟进来起兵重新统一天下的,才是有福的殿兴者。” 李素讲得非常透彻,也把后世喷殿兴有福论喷得最多的一个误解点剖析干净了。 后世他在外交学院学正统论哲学的时候,也在网上搜过不少一知半解网民对“殿兴有福论”的喷点。 最常见的就是举一些反例,比如有人说“最早反清的是太平天国”,甚至有人再往前追溯,说是白莲教、天地会。所以如果“殿兴有福论”成立的话,太平天国后面的反清者就不会被天谴反噬了呀,那不就跟史实对不上了 但问题是,太平天国推翻了清幺成功把国家打成了几个小块幺没有啊,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后面是几十年的大统一,叫“同光中兴”。 后面再次战事爆发时,依然是“由治入乱”而不是“由乱继乱”,所以凡是每一个“由治入乱”大阶段的第一个起兵者,还是被天谴反噬没能统一天下。 从这个角度说,张角这种已经被灭了的反贼,当然不能帮后来的汉末反贼吸走“首倡”的天谴诅咒不然的话,岂不是王莽都能帮后来的反汉者吸走天谴了王莽可是第一个反掉了汉。 每一次“中兴”、“重新归于和平统一”之后,首倡的历史记录都是要被清零重新计算的。 这是殿兴有福论威慑力的重要组成点。 只要前一个反贼没成功,天谴就会重置就会刷新冷却时间 “原来不能故意弄一个首倡者吸走上天的天谴、让后面的人就好放手造反了。还得这个首倡者真的害得天下进入割据,才能作数那确实难了许多,也不容易被反贼利用了。” 蔡琰按照李素完善解释过的理论,重新推演了七八遍,想通过历史事迹找到反面例子,但找了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想到反例。 这一顿饭她就这么出神地吃了大半个时辰,吃到后来连头发都挠乱了。 最终,她不得不承认师兄这个理论在安定天下人心方面确实有几把刷子,比董仲舒那套好用了不知多少倍。 “终究还是输给师兄了,我还以为我挺聪明有机会呢,唉。” 蔡琰放下书稿,扒在案桌上,连那束从双环髻里滑出来的倔强呆毛,都再次耷拉了下来,如同泄气的可达鸭。 不过她还是不死心,很想稍稍压过师兄一点“但是,既然如此,连我都会误会,那些读书少的人,就更要误会了。 你们著书也要让人看得懂才好,既然是劝诱百姓的,如果只有大儒才知道其中本意,岂不是反而害得百姓误解、甚至诱导野心者铤而走险” 李素想了想,公允评价“这话倒是不错,如果时机恰当,我会想办法补充注释的。但这次是要先写出经文,经文不宜以问对体释疑诗书礼易春秋,哪有跟人辩论的经史子集,只有子才是多有辩论问对的。” 儒家经典里面,五经才算“经”,经都是铁口直断,不好辩论的。 论语、孟子这些“四书”,才是跟诸子百家类似,可以讲寓言故事,甚至跟敌对学派的人辩论,然后把辩论过程记载下来。但这种体裁就不够庄重了,是不可以成为严格意义上的经的。 蔡琰虽才十三岁,但她五岁就跟着父亲从简单的诸子百家开始读,已经读了七八年,所以这些文体的知识她也了然于胸。 听李素如此推脱,她略一琢磨,继续主动问道“那师兄,你们把经文写完之后,能不能再写个传或者是问对,就像庄子跟人辩论那样。你正好多收录一些对殿兴有福知之不详的初学者困惑,然后一一辩析。” 就好比读四书要是没有四书集注,那肯定会歧义误解一大堆。 李素莞尔一笑“这我自然会写,把本经写完之后,就轮到这些正本清源的事儿了。” 蔡琰眼珠子一转,言笑晏晏地请求“那到时候,我今天这个问题,能不能写在蔡李公问对的第一篇要不就交给我写吧你我刚才说的这些,我都记住了呢。” 李素不由哑然“你一个姑娘家,这么想在经书上留名” 蔡琰噘着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态度很认真严肃“班昭续成汉书、自著女诫,青史留名。我读书已有八年,遍观诸子,要是什么文章都没留下,那也太不甘心了。我写不了正经,写写外传问对也好嘛。唉,可惜了。” 李素看蔡琰的神情黯然不似作伪,忍不住好奇“我又没不让你写,这不答应你了幺,有什么好可惜的。” 蔡琰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师兄,我记得你是十八岁吧。” 李素玩味地看着对方“是又如何” 其实他的肉身过两个月才十六岁,十八都是为了早点做官虚报了。 蔡琰一嘟嘴“哼,我要是早生五年,再多读五年书,如今也有十八岁,说不定学问就够参与写正经了。真是可惜啊,自公孙弘、董仲舒之后,两百八十多年,全天下才再有一次机会出如此盛举,我却因为年轻学浅错过了,这辈子都只能参与外传问对了。” 君生我未生,可惜啊。 李素闻言,本想随口应付安慰说“日后还有得是机会”。 但转念一想,“殿兴有福”已经是君主制正统论的最高境界,历史上再往后就没有君主制了,让他编也编不出来啊。 他只好改主意住口。 蔡琰看他神色数变,还有些期待,眼神忽闪忽闪地问“你是不是想安慰我” 李素钢铁直男地承认“一开始是想安慰你的,但我仔细想了想,这种机会确实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了,所以,对不起了。” 蔡琰咬了咬嘴唇,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你就不会假装哄哄我让让我的嘛我我爹收了那么多弟子,今天算是头一遭遇到你这么直言不讳的。” “是吗我不信。”李素公事公办回怼,“别人我不知道,顾雍肯定不会为了哄你而骗人吧。” 蔡琰“顾师兄是不会骗人,但他好歹会闷声不说话不像你直接就戳穿我的期望” 唉,这是遇上钢铁直男了呀。怜香惜玉无情绪,煮鹤焚琴惹是非。 李素“你就说你还想不想参与写蔡李公问对吧。” 蔡琰终于服软,不敢再吐槽“想” 李素“想就别废话了,你就先照着今天这样,好好找找你觉得有漏洞、要问我的问题,我一一回答,你好好整理到时候,至少这份问对可以署你的名字,算是我答你记录,行了吧。” 论语里面很多回答也是孔夫子说的,但论语本身不是孔子写的,是问孔子问题的那些弟子写的。 现在能抓到一个师妹当廉价劳动力,非要辑录编撰辩论言辞,那就不用白不用呗。 从那天起,蔡琰就不知不觉当起了廉价劳动力。 她在一次次折腾、不服、刁难之后,终于发现自己还是挑不出什么刺,没法驳倒李素的殿兴有福论。 就像一个刚刚读初中的学霸女生,叛逆期发作,总想找自己语文老师的茬儿。 无论老师教了什么一般性的知识点,她不找几个反面特例就浑身难受。而一旦自以为找到特例了,就欣喜若狂、去找老师答疑显摆,暗暗期待老师编不圆。 但最终的结果,充其量只是在一次次的主动进攻中,帮李素把一个个概念定义得更加精准,把其他才疏学浅者可能遇到的误解都压力测试排查了出来。 一个月的著书立说时光过得很快。 李素每天上午跟蔡邕讨论如何写正经, 下午接受蔡琰的提问、由蔡琰记录辨析注释的内容。 蔡琰也还算知恩图报,知道跟着李素做学问,也能捞到自己的著述,对李素非常礼貌,完全形成了对师兄应有的尊重。 每次李素想得神思疲乏了,蔡琰都会亲手帮李素温酒喝提提神、弹弹琴催催眠,以便让李素恢复精力后,再重新拉着李素做学问、把他的精力再次榨干。 这种生活虽然辛苦,但是在问对的过程中,李素也琢磨明白了一些意外收获这种事儿,实在是太适合由蔡琰来做了,换个人恐怕还扮演不好这个提问者的角色。 为什么呢很简单,因为殿兴有福论一旦公布天下、被朝廷认可之后,很多问题,当世大儒是不敢问的。所以李素根本不可能指望其他大儒跟他辩论。 这跟此论的政治性质有关你丫盯着朝廷的正统论找反例特例,你想干啥是想谋反么 还是至少想为其他蠢蠢欲动想谋反但还不敢谋反的人提供理论依据、给他们壮胆、告诉他们“天谴已经被前一个造反者吸收应验了,你们安全了” 外人质疑得太细,很容易被扣上大逆不道的罪名汝视十常侍之剑不利否 但是,这些反例完全不辨析又不行,如果让大家都不敢说,把对理解的歧义藏在心里,始终不得释疑,也不利于统一人心,正所谓堵不如疏嘛。 比如之前提的那个“张角有没有吸走张举的天谴”,那就是最容易想到的问题,天下估计至少有几千人会想到。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蔡邕身边的亲近人,装小白把这些问题问了。 蔡琰才十三岁,小姑娘一个,她问这种问题肯定不会被世人解读为“别有用心、想帮反贼壮胆”,只会认为她是“天性好奇、纯粹好学”,毕竟哪有女儿反对亲爹的学术理论的。 而且她的问题都是李素轻易解答了的,就像庄子上那个负责捧哏的惠子一样,质疑力度刚刚好,又不会有强到李素无法化解的毒性。 简直就是一针灭了活的安全疫苗,尺度刚刚好,既不会让本体病变,还能补上免疫漏洞。 学霸师妹工具人真香 如此这般,三人精诚合作,忙碌到十月底,殿兴有福论和蔡李公问对的初稿,终于先后问世了。 大伙儿最后斟酌了一遍,把两套内容都交给甄家的工匠雕刻。 大约十一月初,成品的书就印出来了。 看着墨香未散的著作,李素的眼神闪过一丝厉色。 把这套书的内容宣传出去,再配合刘虞的军事压力和利益诱惑,三管齐下,是时候送反贼上路了 第3章 外交的最高境界 成书后三天,李素就带着书,从无极启程,回到蓟县向刘虞销假,顺便献上成果。 刘虞展开卷轴,看了没多久,表情就变得非常精彩。 “好写得太好了原来高祖皇帝之所以在秦末群雄中有至德,还能这么解读原来从殿兴有福来看,不光项梁项羽比高祖少德,连陈胜吴广都比高祖少德” 仅仅几分钟,刘虞首先就被先声夺人了。 因为说良心话,汉朝四百年来,之前的哲学家,无论公孙弘还是董仲舒,最多只敢论项羽比刘邦缺德,但从来没人敢论过陈胜吴广都比刘邦缺德。 董仲舒他们对于陈胜吴广的非法性都是避而不谈、讳莫如深,遮遮掩掩把陈胜吴广的失败归纳为运气不好、天命无常。 李素这一开篇就是惊天霹雳,简单粗暴,但往后仔细一看,又能自圆其说。这种震撼感,不是身临其境的汉朝人,是很难理解的。 “首倡必谴,殿兴有福,论证扎实,且遍观史册确实没有一处反例。问对中的这几个释疑,也堵住了此论大昌后民众破罐子破摔铤而走险的可能,这一堵也是料敌机先、神来之笔” “什么这问对居然是蔡公之女所写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也能有如此学问见识真是旷世才女了。将来史载其德,恐不在班大家之下。” 看完之后,刘虞越来越兴奋,越来越赞许。 作为大汉朝如今头号封疆大吏、而且是汉室宗亲中的翘楚,刘虞当然是识货的,对殿兴有福论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和亲切感。 有那么一瞬间,他脑内甚至闪过了一丝可怕的念头天意不绝炎汉降李素安天下人心 这玩意儿太尼玛好用了 比董仲舒那种一天到晚要患得患失、担心老天爷不赏脸的破烂玩意儿好用多了 “有此论,一旦我军招降丘力居后,破其他被胁从的反贼,必当易如反掌”刘虞长舒了一口气,毫不避讳地表明了自己的嘉许。 “谢使君赏识,若非使君许我告假静心两月,我与蔡公也想不出如此宏论。”李素还是先跟领导商业互吹一句。 刘虞摆摆手,对这些虚的毫不在意“不用说这些客气的,这书如今有加印广发天下么” 李素“已经印了数千卷,甄家的商号还在日夜加印。” 刘虞站起身,摩拳擦掌意淫了一会儿美好前景“也要加急往右北平和辽西、辽东散播。定能进一步使丘力居动摇 想想看,之前每一个由治入乱祸害大汉朝的反贼,四百年来就没有一个善终的。光凭这份历史先例,这样解读给丘力居听,说不定都能吓住丘力居三四分吧” 刘虞说的,还是军事上没有任何优势、粮草钱财方面也没有任何紧迫和利诱,光靠天命忽悠就忽悠出三四成动摇。 如果把军事和绝粮配合着用,九成不是问题啊 最关键的,刘虞对自己在乌桓人当中的积威声望也是很了解的。 历史上,哪怕没有李素的出现,丘力居最后也投降了刘虞。只不过按照原本的历史,丘力居要跟公孙瓒耗到更加两败俱伤、竭尽余力之后,反复权衡,才决定投靠。 现在有了李素的推手,他都不用跟公孙瓒死磕到两败俱伤,就已经有极大概率动摇了。 刘虞在大堂中反复踱步,心情激荡,把文武财三条战线上的现状都琢磨了一下,终于下达了一个重要的决断 “伯雅如今也十一月初了,距离秋收已经过去将近三个月。你之前也说过,未曾熟透的青黄麦,直接上石磨做成碾转,炒熟也最多贮存两个月。算算日子,叛军占领区内的麦子,应该差不多吃光了。 再下去,他们无非三条选择要么是屠杀百姓,把辖区内百姓的最后一点杂粮都抢光抢尽。要么就是变围城为强攻,跟管子城的公孙瓒血战到底。估计到了这一刻,叛军也不怕死人了,说不定还巴不得攻城多死点人,好节约一点存粮我看逼降敌军一部的时机,已经到了” 刘虞说是叛军有三条选择,但最后话语中却只盘点了两条。 主要是他这人太过仁慈爱民,第三条只能心里想想那就是叛军把人杀了之后,直接吃死者的肉 他估计那些胡人真逼急了是有可能的,但这话他在李素面前实在说不出口。 而刘虞之所以觉得眼下就差不多到了分化敌军的最好时机,也跟他不希望真把敌人逼到那种最极端祸害百姓的程度有关。 要是换了公孙瓒坐刘虞这位子,眼下说不定就会选择再多坚壁清野几个月、最好一口气饿到春荒,到时候什么都清静了 李素一直静静地听着,等刘虞说完,他才接话“卑职这一个半月来,一直在操心写书印书,对于敌情近况不甚了解,要帮助使君决策的话,还请给我几日准备时间,分析一下最近月余的两军细作情报。 不过,听使君的意思,是已经定下了目标,只以分化招降丘力居为主了恕我直言,素利、难峭王、轲比能等诸部,如今势力都已比丘力居弱小。使君要招降一个势力最大、此前历战兵力保存最完好的胡酋,是否难度大了一些招降一些相对弱小的会不会更好” 对于这个问题,刘虞倒是难得地完全不想纳谏,他直接一摆手“丘力居势力大不要紧,只要我能感化他心悦诚服,安心汉化,不成问题。而且他的嫡系人马此前并未与我军交战,所以两军的血仇也更淡泊。 素利、乌苏等人,手下半数甚至更多骑兵死于与我军的交战中,户户有战死之人,他们的亲属恐怕也不会再次亲汉吧。 更何况,我大汉以衣冠文化定华夷之辨,凡愿说汉语、写汉文、衣汉服、姓汉姓,哪怕血统本是胡人,也可归化。乌桓各部内附已有150年,断无舍人多之乌桓,而招人少之鲜卑之理。” 如今叛军中的鲜卑势力,从人数来说确实已经比乌桓少多了。但鲜卑的汉化程度更低,一直是生活在长城关外大草原上的,不像乌桓人本来就很多生活在关内、农耕化的比例也高。 听刘虞这么坚持,李素也就不再劝说了。 他也意识到,他的民族观有点过于偏向后世,不适合如今汉末的情况。 因为对付那些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融入汉族的民族,李素不可能跟宋粉明粉对待满蒙那样去清算。 只能是挑谁先彻底融入汉族消失、汉化成功,那就相对放对方一码事实上,从这个角度说,别说乌桓后来融入消失在汉族内,连鲜卑都消失了。只不过鲜卑更晚,要到隋唐的时候,一堆姓独孤、宇文的贵族都融入杨、李,也就消失了。 但既然决定了依然以招抚丘力居为主,李素肯定也要发挥自己的本事,不能让丘力居过得跟原本历史上被刘虞招降得那么轻松。 原本的历史上,丘力居虽然投降也比较爽快,而且投降后也确实没有再反,但他也没付出什么代价,只是围困公孙瓒围困到双方军粮都吃光都饿得不行了,才顺水推舟投靠刘虞。 这也是导致公孙瓒很不服的主要原因跟我打死打活那么久,就白打了双方都死了不少人,也不用秋后算账 这一次,李素一定要丘力居出点血、作为投名状 这也算是更好地报答刘虞的知遇之恩,因为只有让丘力居为他之前的围困行为付出代价,给公孙瓒出出气,将来公孙瓒跟刘虞的矛盾才能少激化一些。 做到这一步,李素也算仁至义尽,有始有终,够对得起刘老板了。 李素就这样,在刘虞府中密谈,主臣二人花了半天时间,把“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谁有可能拉拢”这些大是大非的问题,全部捋清楚了。 然后,就到了具体的分化拉拢手段部署。 刘虞吩咐道“军事威慑和天命威嚇,这两点你已经很在行了,不必我再多说。不过,在绝粮与利诱方面,我还是要交代几句这一次,我愿意给丘力居一笔钱,名义是补上一部分从中平二年以来,朝廷征发乌桓骑兵去凉州作战的欠饷,加快招降的进度。 你第一次去的时候,不用多给,稍微拿点作为定金就好了。大头等他一步步实现了投降的诺言之后,我们再分批给,也能更好地控制丘力居、确保丘力居跟其他胡酋结仇,将来不得不依靠我们。” 李素闻言有些警觉,他怕刘虞不会操作“给钱这事儿不是不能给,但一定要注意名分和保密,否则很容易有损我大汉对胡虏的威严威慑。要是被当成是赔款就不好了。” 割地赔款,这绝对是外交的大忌。关键不是损失这点钱,而是让人觉得你好欺负。 宋朝给辽夏岁币虽然做了名义上的处理,说成是“赏赐”,但那种程度的处理根本不顶用,还是让宋落下了废物的国际名声。 不过,没想到刘虞居然还挺有见识。 听了李素的提醒,刘焉赏识嘉许地拍拍他肩膀“我当然知道要注意大义名分给钱不是关键,关键在于给了钱之后还要让敌人怕你不能给钱之后让其他诸胡知道你给了丘力居钱。 所以你此行,必须确保丘力居拿到欠饷后,绝对保密,如果他敢让鲜卑、匈奴、羌氐知道他拿到了钱,那他就别想拿到后续的钱了就算他将来陆续拿到了钱,也要撇清掉他拿的钱财与今天投降大汉之间的因果关系。得显得是恩自上出、我看他表现好才赏赐他的 再说了,至少中平二年、中平三年,乌桓骑兵还是为朝廷卖命了两年的,那两年一直没给军饷才逼反了他们,如今欠两年还一年,也算大汉信守诺言,恩威并施。少给的那一年,就算是对他们今年反叛的惩罚。” 李素听刘虞说到这份上,觉得大漏洞倒也没有,可以执行。 只不过执行过程中,李素还可以稍微修补一下。 真是没想到刘虞本身就有如此手腕,难怪他历史上能在幽州同时镇住四族胡人。 这一手分化保密、让胡人互相猜疑威慑的套路,玩得非常高明啊。 第4章 三月磨一剑 从刘虞府上领受了任务后,回来的路上,李素一直在马背上揣摩自己领导的水平。 也正是到了今天,刘虞跟他推心置腹说了那么多话,李素才彻底理解了刘虞为什么要表面简朴、但暗中却实则很有钱、也会买官。 原本在后汉书上看到的“刘虞表面素以清廉著称、灵帝特许他上任都免纳修宫钱”,但被公孙瓒杀害后公孙瓒抄他家,却发现“虞姬妾多饰珠玉、服饰华美异常”等等种种矛盾现象,也终于有了一个解释。 他装作俭朴,不是因为自己虚伪,而是大汉朝的外交工作需要他保持这么一个形象。 只有刘虞俭朴了,那些从刘虞那儿拿到“赏赐”的胡人酋长才会分外珍惜,才会相信“刘虞其实没什么钱,他给我的赏赐是特例,是需要保密的法外开恩,其他人他是不给的”。 如此一来,每个胡酋拿到钱后都以为自己是特例,是得到了额外礼遇,他们才不会觉得汉朝的钱好拿、汉朝软弱可欺。 还是那句话,“岁币”也好“买官钱”也好,做这种行为带来的最大损失,并不是钱本身,而是花了钱还要败坏名声。如果有本事只花钱而不担负花了钱的恶名,那么花钱本身其实是挺无所谓的。 就好比古巴导弹危机,25年后那些绝密外交档案解密了,人们发现其实甘乃迪在古巴导弹危机时撤走的导弹规模比赫玉米多出一倍 但为什么世人都认为赫玉米是失败认怂的那一方呢就因为赫玉米是承诺先撤的那一方,他在美苏危机化解后没多久就把古巴的导弹撤了,所以他丢了脸。 而甘乃迪是在古巴危机解除后,过了半年多,风声也平息了,才悄咪咪把意呆利和土其的弹道导弹撤了,所以国际舆论没把这种撤退跟当初危机时的“认怂”联系起来。 外交战线,最重要的就是面子,国际威望,对国际各界信心的操弄,而不是钱和武器的实际交付数量。 一听到“钱”字就往岁币上想,这是外交上不成熟的表现。 当然历史上宋对辽、夏的“赏赐”遮羞布失败了,那不是金钱外交本身的失败,而是宋朝士大夫智商太低,加上当时“国际环境”里的国家数量太少。 当国际环境就只有辽、夏两家,你很难确保“辽不知道你对夏怂,夏也不知道你对辽怂”。加上宋朝士大夫一开始就完全没有秘密外交的保密意识,他们第一次对辽认怂,就几乎是公开的怂,才让李元昊跟风抄了作业。 但刘虞面对的是“五胡”,而且刘虞一开始就很注意保密,哪怕他给的第一笔钱,都是威胁好的 如果世上有第三方知道你拿到了钱,那咱的合作就永远中断你就等着承受大汉朝联合其他四胡的怒火吧 就像甘乃迪对赫玉米的附加条件我多撤一倍导弹可以,但你不许对媒体解读,不许把我们的撤退跟古巴导弹危机联系起来。一旦有媒体哔哔,损害到了阿麦瑞坎的国际威望,那我就一枚都不撤,跟你们干到底 李素在脑中,把刘虞刚才吩咐的那些外交思路要点全部盘点了一下,内心实在不得不感慨承认 刘虞这人的外交天赋,居然能超前历史水平一千多年这样灵活变通的人,哪怕放到宋朝明朝,绝对都是外交工作天下第一人 也难怪能在汉末的胡人当中运作起如此敬畏天人的威望了。 自己前世读了七年外交学院,居然也只比刘虞几十年的实战工作经验略强一些而已。 这世上,在外交思路这个领域,只有李素和刘虞能够充分相互理解了。 刘虞这些年来,面对其他呆板的幕僚,说不定心中也很苦闷,觉得属下的智商都跟不上他的思路吧。 这种情况下,他一次次动用自己的特权,为李素的前途铺路、让李素尽快升迁获得更大的表现舞台,也就不奇怪了。 有时候李素也在想要是刘虞再年轻一代人,说不定他和刘备都还是乖乖辅佐吧。 但这不能假设,已经年近五旬的刘虞,是注定没法亲自迎来天下重新太平的那一刻的。 刘备和李素,还是继承刘虞的天命与遗志,好好匡扶汉室吧。 李素瞎琢磨完这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策马来到了蓟县县衙、兼广阳都尉府。 李素还没翻身下马,旁边已经有几个亲兵殷勤地过来搀扶帮忙,还有个亲兵端来下马石让他踩。 刘备府上这些人,个个都对李素熟悉得不能再熟了,都不用通报,就直接引着李素入内。 走到二门,就看到刘关张飞奔着出来,跟李素把臂言欢,共叙别来之情 “贤弟这是闭门著书有成了这俩月想煞为兄也。每每看到朝廷文告,没有贤弟在旁,都不知该如何解读天下大势。” “兄但有所问,现在也不迟呀。”李素也不跟刘备客气,不说那些谦虚的话,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 但偏偏刘备就喜欢这种坦诚。 双方聊了两句,李素才有暇转向张飞“翼德这伤,是彻底痊愈了可喜可贺。” 张飞叉腰傲然“你被抓去著书时,俺就已经躺了两个月,再不好透都憋出鸟来怎得,使君唤你,莫非终于要对张举动兵了正好出去松松筋骨。 当初秋收劫粮的时候,听二哥天天在外带队骚扰张举、每日都能斩获张举征粮队的首级,可把俺羡慕得。” 看张飞这架势,怕是一顿吃一只蹄髈加猪脚都没问题。 “对了,伯雅,可是使君有吩咐了么”刘备关羽也连忙顺着追问,显然他们也好奇。 李素直言相告“使君让我再准备几日、先等细作把殿兴有福论在幽州各处散布一下,等京师雒阳那边也拿到第一批书卷,然后,就要派我出使乌桓,争取劝降丘力居。 丘力居如今粮食不济,只要他不想屠戮百姓、酿下不能回头的大罪,那么跟我们合作的概率还是挺大的。” 刘备连忙劝说“果然还是到这一天了不过,伯雅,让你亲自去劝说,会不会有危险” 李素“使君在诸胡中威望素来很高,哪怕是不肯投降的胡酋,也从未敢杀害使君派去的使者,从十几年前开始便是如此。不过,安全问题也不能不防主要是不能被张举的嫡系人马撞见,张举是已经称帝了的,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定然是遇使便杀。” 刘备连忙问“那我多派精兵猛将保护你吧,听说当初在巢湖,入九江宗帅祖郎大营夺军时,云长就带了精兵百骑保护,这张举定然比祖郎凶残数倍,没有百精锐,恐怕不能万全。” 李素笑着推辞“人太多,反而目标太大不易悄悄接近。张举和丘力居、素利之间,如今定然互相有些猜忌了,说不定张举也会有眼线哨探在丘力居营中。大队人马出入营,张举定然会得到线报。 依我之见,不如这次只带几名猛将,至于护卫亲兵,全部用兄帐下的精锐乌桓骑兵,伪装成丘力居的斥候哨探,如此回营才不至于被丘营中的张举眼线怀疑。” 刘备想了想,他手下最初那些跟了好多年的精锐骑兵,就有不少是乌桓人。如今骑兵队渐渐扩充到一两千人,也有吸纳相当比例的乌桓勇士,要挑出一部分给李素当保镖,当然是没问题的。 但他还是担心“贤弟想要乌桓精锐当然不成问题,但若是只伪装成斥候队,恐怕人数不能太多。以乌桓人作战风格,探路斥候每队仅有二三十人” “我就挑三十个精锐的便够了,只要能安全见到丘力居,后续不用担心。” 丘力居要是真想对人不利,别说三十骑,三百骑也没用啊。 刘备想了想“行,那可要云长再” 李素连忙拒绝“不必了,云长翼德都是大将之才,当初在巢湖不过是权宜之计,怎可一直如此。我就问兄借子龙、幼平,我再自带典韦护卫,就足够了。 到时候,兄与云长翼德倒是可以先在边境上佯攻一下张举本部、调动敌军,吸引注意制造混乱,也算是一拉一打,配合我的劝诱威慑一下。但是,一定不要攻击丘力居部。” 李素非常懂行,这种分化敌人的场合,敲山震虎是必须的。就好比三大战役当中你要谋求北平和平投诚,那么津门就得以雷霆手段攻下,显示“不是我们打不了,而是不想打”。 临门一脚,更要以战促和。 刘备觉得非常有道理,彻底满口答应“好,我就选三十骑最精锐的乌桓骑射手,伪装斥候随伯雅同行,伯雅即将到达之前,我与云长翼德率部往北迂回,先劫营也好、野战也好,狠狠胜张举本部一阵。” “多谢兄周全安排。” 五天之后,刘备和关羽张飞已经带着两千骑兵、以及其他一些接应部队,从蓟县行军移动到了渔阳郡与右北平郡边界前线。 刘备所部步兵,从无终县沿着庚水往东进攻,轻松攻下了一座几乎已经被叛军弃守的小县城徐无后世的遵化。 叛军之所以弃守,也是因为没粮食了,不想再负担这座小县里还苟活的几千百姓叛军走之前,把城中百姓能找到的所有食物统统抢光了才撤退,只留下一点吃的都没有的百姓自生自灭。 所以刘备的进军,与其说是攻城收复,还不如说是又主动承担了救济四千多饥民的道义。 刘备是个仁慈之人,看到百姓一个个饿得快死了,只好分出军粮来救济。幸好徐无县与无终县都是沿着庚水的,运粮还算便利。而朝廷控制的无终县还有大量驻军屯粮,运过来路上也没什么损耗。 让饥民们吃上一顿掺杂着麦麸的麦粥后,城中百姓的代表才告诉刘备张举的叛军抢光粮食撤走时,城里还有七千女人和老幼,如今只剩四千人,有三千人在刘备赶到之前已经饿死了。 刘备听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唯有喟然长叹。 修整了一日后,刘备自己带着三千步兵在徐无县驻扎、把这座新的前线桥头堡稳固住。 然后让关羽张飞带着两千骑兵继续东进、作试探性进攻,能偷袭斩获就尽量偷袭斩获,但如果遇到张举的大部队,就立刻撤回徐无。 刘备的人马抵达徐无的同时,在蓟县做好了全部准备工作的李素,也带着一伙精锐随从出发了。 除了他本人之外,跟随的有赵云、典韦、周泰,外加一个当初从公孙瓒那儿受命突围出来的猛将文则文则如今已经在刘虞帐下直属效力,李素之所以带他,也不是看中他武艺,而是因为文则熟悉这一代的地形。 五个月前,文则就是带着十二骑勇士,从管子城的重重包围中突围杀出来的,如何才能杀回去,还有谁比他更懂地形吗 最后,还有刘备一贯的亲兵队长刘顿,如今原本已经升到曲军侯了,但也依然干回老本行,挑了三十个骑射武艺最强的乌桓兵。 大伙儿的兵器马匹,刘备也是都挑最好的,还配了一人双马。 如此一行1个文官5个武官30骑兵,共计36骑,人数居然恰巧跟当初班超出使西域、袭杀匈奴使团逼降鄯善王时的人数相等。 “看来这个数字挺吉利的,班超靠36骑就慑服一个西域大国归汉,看来我今天也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把了,不知道我这个事迹将来历史书上会给我怎么样一个成语呢。” 启程之后,李素看着自己麾下的人马,很想发明几句脍炙人口的成语,供后世学生背诵典故。 要不,不入龙潭,焉得龙卵 好像俗了点,后人一听哥就是在模仿班超,不行不行。 想了很久也没想到合适的,李素只好暂时作罢。 36骑保持体力,缓缓而行,三天后进入了右北平境内。 在徐无县好好睡了一夜养足精神,次日黎明再启程,才算是进入了全速狂奔的状态。 一天之内他们就从徐无过令支、直奔卢龙的孤竹城。 那里,就有丘力居的乌桓大营。 第5章 和雪翻营一夜行,神旗冻定马无声 农历十一月下旬的辽西,已然非常寒冷。 李素一行,依然坚定地在辽西平原上疾驰猛进,躲过一伙伙敌军斥候。抑或是在有暴露风险、而敌军人数又较少时,就雷霆下手、火速全歼以灭口 今天白天一天,已经杀了三批次、累计五十骑的张举军斥候了刘备帐下箭法最好的三十名神射手一起下手,效率非常高,一旦近距离发难,就没有活口能逃离射程。 随着如今入夜,才总算没有再遇到敌军的窥探侦查。 李素也算走南闯北了大半年,骑术已经有了相当大的进步。单论对马匹的驾驭,已经不逊于普通的汉人骑兵。无非是不会剑法枪法,也无法马背上射箭罢了。 不过,身披铠甲一天连续奔驰七八个时辰,这种辛苦依然是他此前从未经历过的。 他们这一行人的装备,刘备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李素和武将们穿的都是防护效果卓异的明光铠,但跟普通明光铠又略有不同甲胄的颜色,是暗沉的黑铁,连护心镜都没有反光,非常低调。 士兵们也有一半人穿着了黑铁的鱼鳞玄甲,还有一半人则是皮甲中最高档的犀兕甲。 之所以穿皮甲,也不是刘备军中凑不出36套铁甲,而是这队护卫里需要分出一部分灵活机动著称的斥候,而铁甲容易影响长期奔驰的速度。 而无论穿什么甲,至少所有人的头盔都是铸铁盔顶、黑铁鱼鳞披颈、外面则包裹上出风的毛皮,伪装成乌桓人的兽皮兜帽,不让敌军看出这伙人其实是汉军精锐。 搞外交不容易啊,没有这么精锐的武力值护送,都活不到找到开口机会的那一刻。 “长史,已经快亥时了,要扎营歇息么还行不行”赵云看到李素在马背上摇摇欲坠,一边靠过来扶一手李素的背脊,一边细心追问。 “没事,争取今晚赶到丘力居大营,”李素摆摆手,一边转向作为向导的文则,“距离孤竹城的乌桓大营还有多远” 文则回马答道“最多还剩四五十里。” 赵云谨慎“可如果入营时不顺利呢人困马乏之下,如有意外想摆脱也颇为不易。” 李素笑道“要担心的是张举监视丘力居的那些耳目,而不是丘力居的嫡系。在营外待久了,反而比在营内更危险。入营之后,你们再分批歇息好了。” 赵云没有再反对,只是颇有担当地说“那到时我守前半夜,后半夜喊典韦起来。士卒可以分三批轮流歇息。” 一行人统一了思想,很快继续前行。 又走了十几里地,距离敌营只剩大约最后三十里,李素一行忽然遇到一点小意外。 穿着犀兕皮甲、带着三四个战友突前哨探的刘顿,忽然返身回来通报 “长史,前面遇到了一队骑兵斥候,规模跟我们差不多,方向也是冲着我们来的。最多只隔一里多地了,要不是他们的马群突然嘶惊,黑夜中我还听不出动静。” 李素知道,刘顿是所有乌桓弓骑兵中听力最好的,所以毫不怀疑情报真实性。 他当机立断问“我们要是马上隐蔽,他们会撞上来么” 刘顿飞速想了想“不会,估计会从我们左边百步经过,只要我们不出声,黑夜中看不见的。” 李素很快想到一条毒计“子龙,如果把他们引来,你有把握全部杀光不留活口走脱么” 赵云想都没想“只要够近,问题不大,但得先包围住他们。” 李素点点头,吩咐典韦“你带三个人,打起火把,立刻往后跑,拉开与大队的距离。 其余人回到刚才经过那片麦田的土垄,下马散开埋伏起来,等敌军斥候被典韦吸引追击过去之后,再就近杀出断敌归路,务必杀光。 也可以留几个活口,断手断脚留给我拷问若是能伪装成敌军斥候回营,对我们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丘力居中军,会大有裨益。” 彻底包围是不可能了,但断了敌人归路的方向,又有武艺优势,杀绝灭口应该问题不大。 典韦很快依计诱敌,电起火吧往后逃。黑夜中火把太过明显,隔着几里地都能隐约看见光芒,所以那股不知名的敌军斥候果然被典韦吸引,偏转了原本搜索探路的轨迹。 李素这边的人,甚至还有时间就地搜集枯败的麦秸秆,搓一些类似绊马索的长绳,尽量阻挡这片农田中的主路。 初冬的麦田其实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骑兵完全可以信马由缰一马平川。但田间小路肯定比种田的泥土地要硬实,走路的概率终归是大一些。 这些绊马索本来就是有枣没枣打一竿,也没指望真绊倒几个人,能让敌军稍微迟滞混乱就算达到目的了。 果不其然,大约半盏茶的工夫,敌军斥候就从李素面前不远通过了。几十骑散得很开,只有其中人走了田间的道路,简易的绊马索,也就只绊倒了两骑,但却引来了一片混乱。 敌军以为是夜间路黑发生了意外,都没意识到是敌袭,整队人速度都放慢了下来,也顾不上追典韦了,甚至还有人下马查看帮扶战友。 斥候队失去了速度,这就很要命。 赵云立刻翻身上马,和另一侧的周泰、文则夹击杀出,还没近战就先被赵云射杀五六人,那些人再想上马逃跑报信,已然来不及了,双方混战作一团。 而且李素的准备非常充分,在赵云杀出的同时,他就命令后排的骑兵纷纷用燧石点起火把、引燃了一些枯麦秸照亮战场。已经枯败了几个月的残秸并不剩多少,这点火力不会烧死人,却能照亮战场防止有人走脱。 随着火光的映照,李素也彻底看清了,对面这些人都是乌桓人,带队的是个百夫长,所以应该是丘力居的嫡系,而非张举的人。 但李素并不后悔先杀一些即将拉拢的未来队友的下属只要这样的杀戮,能够为自己的前进增加哪怕一丁点安全系数。 那乌桓百夫长还想组织起抵抗、吩咐属下先分出人报信,但他没来得及开口,只见眼前一点寒芒闪过,然后就被赵云直接一枪从眼窝里捅进脑子,死得不能再死。 失去了指挥的乌桓斥候被全歼,李素这边一个都没死。 赵云拉过两个什长模样断了手脚的俘虏,供李素拷问“你们是丘力居大人的斥候吧今夜巡营回营可有口令谁先说,谁能活。” 那两人懵逼了几秒,其中一人似乎琢磨过来利害关系,连忙招供“有口令,我知道。” 然后他就飞快地说了,李素一个眼色,说到做到,赵云就一剑把另外一个杀了。 李素眼睛也不眨地吩咐“绑起来,把嘴堵上,带他一起回营,我等是奉刘幽州之命找丘力居大人谈判的汉使,如果口令是真,你带路有功还能得到赏赐。如若我们出使受阻,撤退前先杀了你。” 那俘虏很快被绑上马背,也正是到了这时候,他似乎害怕起来“别,其实刚才的口令是假的,我不知道你们只是使者,我以为无论说不说你们都会杀我灭口” 然后他才急急忙忙把真的口令又说了一遍。 “这才对嘛,你们乌桓人跟我们汉人玩心计,那不是找死。”李素从背后拍拍俘虏的肩膀,然后一剑从背心捅进去。 让你小子一开始说谎,还是灭了口更安全。 杀完敌人之后,李素还不忘吩咐一句“大伙可别以为诈到他第二次交代的口令,就一定安全了,到时候能不用就不用,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一切交涉都要李素亲口说,就算考虑到口音问题实在要乌桓人说,李素也会暗中吩咐好刘顿台词。 一行人依令而行,把套在铁甲外面的罩袍丢掉,换上从那些乌桓兵身上扒下来的旧袍,其他凡是有利于伪装的小物件也尽量搜刮置换,逼真度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此后一路,倒也多次遇到巡逻,敌军每每呼喝“来者何人” 但刘顿都以巡夜斥候的名义搪塞过去,连口令都没用到。 三十里外,乌桓大营。 丘力居本人深夜未眠,帐中点着两盏牛油巨烛,他正在亲自查验存粮的账目。 作为胡人酋长,丘力居文化水平不是很高,汉字当中也就数字和一些非常常用的字才认识。 但最近因为军粮的种类开始变得五花八门,他甚至不得不亲自多学认了好几十个字,才算是满足了看懂粮账的需求。 连老鼠肉、蒿杆这些原本从来不会在账目中用到的字眼,他也得赶鸭子上架认不认不行,老鼠肉已经成了重要的战略物资,不公平分配的话,各营将士会忿忿不平的。 这几个月下来,他心中那股类似于“44年投德者”的悔恨,也越来越强烈。 “唉,见机太慢了,连续两步反应慢才有今日这般遭罪若是当初被张举劝诱之前,消息灵通一点儿,或者找别的办法跟公孙瓒再打打扯皮仗,拖到刘幽州正式接管、当上公孙瓒的上司,我何以至此 就算那次错过了,可后来张举狂妄称帝的时候,要是果断与他决裂,说不定也有反正的可能。可惜,现在都被张举封了王爵,朝廷肯定容不下我们了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至少死一半人,剩下一半的口粮才能活过明年春荒,越拖到时候活下来的人越少啊” 每一个该死之人晚死一天,就意味着又浪费了一人份的口粮。 就在丘力居愁眉不展的时候,营外忽然一阵轻微的躁动,他连忙亲自起身出去看,居然已经有一小队斥候骑兵,来到了离他中军大帐百步的地方。 “什么情况”丘力居也不想黑夜中贸然露头,只在帷幕旁先窥伺了一眼。 “大人,来者伪装成我军回营斥候,被发现后还喊我们先住手,要求把这个信物交给您。” “莫非是使者为什么不堂堂正正来”丘力居心中狐疑,但还是接过看了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他立刻意识到,手中这个金符他十几年前就见过。 “是刘幽州派来的密使”丘力居心中一动,连忙吩咐“快请进来,不许走漏风声如果张举的人问起,就说斥候交接时间早了、士卒为了偷懒起了争执” 心腹立刻心领神会,下去安排。 张举派在丘力居营中的眼线,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有外人来找过丘力居。 。 第6章 弑君就允许你投降 “什么汉使居然才这么几个人他们是怎么瞒过大军耳目、一直潜伏到大营如此深处的” 尽管丘力居心中已经稍微有些准备,但当他看到李素一行走到近前时,认清了李素队伍的规模,依然忍不住大吃了一惊。 丘力居心中不可抑制地不愿相信“这不可能,陶谦当幽州刺史的时候,幽州武臣十有七八都是荒疏嬉废之辈,公孙瓒已算是人中俊杰,幽州无出其右。怎么刘使君到任不过五个月,就冒出这么多敢深入虎穴的英才难道刘幽州真是天选之人、群贤归之如水归下” 刘虞的使者,要进入丘力居的大营,这本身不难。如果他们肯大张旗鼓,说好了是要来谈判的,以刘虞的面子丘力居断然不会斩使拒好。 难就难在以这么一丁点人、直到最后离中军大帐百步,才表明身份、瞒过张举的全部耳目。 这些护卫,绝对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甚至是万人敌的当世猛将 至于使者本人的胆色,恐怕也不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三十六骑降服鄯善国的班超班定远之下 还没开口,丘力居心中就凭添了好几分对“刘幽州得人之盛”的感慨与敬畏。 而当李素走到帐内灯下、被牛油烛火照亮面容后,丘力居的惊讶又额外多了一分这汉使居然如此年轻 恐怕连及冠之年都不到吧。 但李素身上表现出的临危不乱的沉稳,又似乎能让人忘记他的年少,丝毫不赶轻视于他。 “汉护乌桓校尉拥节长史、幽州别驾李素,见过丘力居单于。这是我家使君的信物,至于朝廷旌节,今日连夜而来,不便携带。” 李素在账内端坐,非常郑重地按照外交礼仪,先把刘虞的亲笔信与私人信物拿出来验证。 汉末乌桓与鲜卑人对内一般称呼部族首领为“大人”,但汉朝对他们的称呼,依然是沿用对匈奴时的惯例,对于其中最高位的首领要叫“单于”。大人可以有很多个,单于的话一般只有一个 李素今天是代表汉室,所以当然要喊单于,同时这也是表达了刘虞希望“三郡乌桓”能够以丘力居为首、重新归降汉室。 外交礼节、上下尊卑,这是丝毫错不得的。汉室的威严,更是一分都不能掉。 丘力居麾下虽聚有近十万乌合之众,对李素的一举手一投足,居然不敢轻忽,也有样学样以礼相待。 李素也在暗中观察,丘力居是个高大威武的胡人,皮肤褶皱纹路如刀刻一般硬朗,两颊的法令纹更是深深凹陷。 因为胡人皮肤粗糙,要不是看过资料知道丘力居才四十几,光看这外表说他五六十恐怕都有人信。 而且从对方刚才接触时的神态,李素就判断出丘力居果然是心存动摇,想要看看有没有重新与汉室和好的可能性。 所以李素率先开口切入正题“使君上任之后,体察下情,倒也知道陶谦欠了你们两年多的军饷。若是你们只为闹饷,此事本来倒也可以宽宥。 而且使君素来宽宏爱民,便是补上一些欠饷,也未可知。但你们竟敢因此从贼附逆,莫非真要给张举陪葬么” 丘力居揣摩了一下,觉得还是别跟汉人玩心计了,直接一点比较好“李长史,我们是粗人,不会说话,就直说了吧,若是当初刘幽州早来几个月,咱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事到如今,我连错两步,你就算代表朝廷说会既往不咎,咱也不放心。咱知道朝廷丢了很大的脸,就算刘幽州肯宽宥,上面也不会有诚意的,我不信你。” 李素不卑不亢地冷哼一声“使君是非常有诚意的,只要你们不再从贼,他可以先给你们补上一部分欠饷,承诺事后也不清算只是,要你们做几件事情,也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你们自己拿得安心。” 丘力居狐疑不定,觉得很不可思议“我们虽然欠饷,却也掠夺祸害了数郡之地,就这刘幽州还肯再给我们补上欠饷还以为,已经是一笔糊涂账了。” 李素脸色一正“一码事归一码事,使君言出必践。子龙,先抬上来。” 随着一声令下,赵云和典韦各扛着一口箱子过来。这两口箱子,今天来的路上搬运可不容易,分出了两匹战马专门驮这些。 里面,是价值三千万钱的黄金,算是补上欠饷的第一笔。刘虞和李素都知道,这笔钱跟一年两亿钱的军饷比,只是小头。但第一笔定金爽快一点,才能更好取信于人。 丘力居俯身,抚摸着黄金,忽然神色萧索,自嘲起来“如今有钱还有何用当初要不是那点金银让我一时糊涂,也不会在张举称帝的那一刻,鬼使神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支持他了。” 李素耳朵微微一竖,一副“早就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张举那次逃脱我和刘都尉的追杀后,翻燕山潜逃至此,定然是把从冀州劫掠来的金银,大半都给你了吧 当时,他定然是花言巧语,说什么凭着这次掠得的大笔财物,何愁今冬不能安度,然后买通你暂时支持他。只可惜,真到了这寒冬腊月,甚至来年春荒,你们才能体会到金银既不能食寒不能衣的痛苦。” 丘力居听了,心有戚戚焉,对李素也更多了半分信任因为李素猜得太准了,七月份张举要称帝的时候,就是这么忽悠他的,也怪他猪油蒙了心,当时就被骗了,刚拿了张举那么多钱财,不好意思不支持对方称帝。 后来才意识到,在北方缺乏生产力的苦寒之地,一旦冬春两季遭到南方农耕民族的经济封锁,所有贸易禁运断绝,有钱也买不到东西,这时金银就暂时成了废物。 李素给对方一些反应时间,让对方好好酝酿一下后悔情绪,然后才说 “现在,后悔了吧使君给你们指条明路杀了张举和素利,把首级献上,使君就先赏赐你们一年的朝廷军饷,而且可以保证从此既往不咎,将来还让你们部族常年担负朝廷的雇佣兵差事。” 丘力居居然听得微微一哆嗦“杀张举我已经支持他称帝了,如果说杀就杀,天下人岂不是更加看不起我们乌桓各部,到时候,人人都以为我们反复无常,还会放心重用” 很显然,丘力居看上的不是一次性的两亿钱补饷,而是李素提到的“以后朝廷要找雇佣兵,还能不计前嫌年年找你们,而且给足钱”。 那才是一笔长远买卖啊 乌桓各部因为给汉朝当了150年雇佣兵,很多勇士都没有别的生存技能了,只会当兵。 丘力居之所以怕投降了也不得好死,就是怕长远的就业率无法保障。 赏赐再多,终究是坐吃山空,留得青山在才是最关键。 而且这种长远饭票,不是刘虞现在许个诺就行的谁知道刘虞这个幽州牧能做多久万一平定了举纯之乱后刘虞又被调走了呢 信不过啊 李素站起身,紧了紧身上的斗篷,走到大帐门口,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空,低声但傲然地说“单于,这可是百年难逢的赎罪良机,今年若是不允,将来可能也没那么好的机会了,希望你想清楚。” “李长史何出此言怕不是危言耸听了吧。”丘力居也不是吓大的,跟在李素背后,也走到大帐门口,从侧后方偷偷观察李素。 李素智珠在握地冷笑“呵呵,何出此言当然是因为今年原本是你们乌桓各部防止被人挖墙脚的最好悔过时机不知单于听说过没有,五月份的时候,朝廷原本是要从并州调遣南匈奴,来平定上谷难峭王与张纯的。” 丘力居不以为意“当然知道,但他们不是没能来得了么若非于夫罗被阻,我也不至于有胆跟着张举干。” 李素回过身,正色告诫“那是因为,于夫罗是我一纸书信,从羌渠单于那里劝来的虽然,劝于夫罗来相助朝廷,并非我之本意,只是大将军何进一意孤行,作为下属只能帮他实施。我也早就料到,南匈奴精骑招来之后,恐怕还没用上,就会变生肘腋。” 丘力居上下打量“是么李长史不是幽州官员么,倒也什么都管。” 李素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大杀器“这封是羌渠单于给当时还是大宗正的刘公的回信,自己拿去看吧。” 丘力居神色顿时惊疑不定,连忙接过仔细查看,又检验了双方印信和各种可以验证防伪的位置,发现这封信居然是真的 毫无疑问,这就是当初李素用大汉朝四百年信用值、白漂南匈奴八千精骑的劝说信的回信,在回信中,显然是可以看出李素的劝说效果的。 “这个年轻人,居然有如此手腕,一分钱军饷都不给,就让于夫罗带着单于的亲卫精兵来给汉室平叛这是何等的口才,何等的劝说笔力,他寄给羌渠单于那封原信,究竟是何等的惊人” 丘力居脑补着脑补着,发现自己完全想象不出来。 李素趁着对方心神动摇的机会,继续施压“汉室天命长存,南匈奴的祖先,就是因为150年前错过了一次,站在了王莽那边,所以这150年里很少拿到朝廷的雇佣。你们已经拿了150年,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也不打算再要了 要是今年不悔悟,你们跟南匈奴就又回到一样的悖逆程度上了,来年要是南匈奴先悔悟、平息内乱,你们乌桓就滚回塞外继续跟鲜卑争夺草场吧。等你这儿的人饿死大半之后,剩下这点人口,靠燕山以北的草场,倒是养得活了。” “汉室天命长存没错,羌渠单于给你这封回信上,倒也隐约写着,他之所以愿意听你劝诱出兵,就是因为他相信汉室天命长存可是,汉室真的还会天命长存么” 丘力居最后这个问题,并不是真的纯粹的疑问,而是一种灵魂的挣扎,一种对看不透的迷雾的感慨。 是刚才羌渠单于那封旧回信对他灵魂中不解之处的勾引。 但是,当他问出这一问时,李素现在能给他的答案,显然比半年前李素说服羌渠单于时,又多了很多额外的证据,而且这种天命论的完善程度,要高得多得多。 “单于何来此问难道你帐下文士幕僚,最近就没有读过一个叫殿兴有福论的东西,帮你了解天命么单于可以去找个人问问,古往今来,可有例外于天命有福论的反例,再好好想想,张举是不是被天谴之人不用你读经义,只要看看历史上那些例子就行。” 历史的积威,有时候也是把人压得不敢妄想的最好武器。 就算胡人读经读不懂,讲故事总听得懂吧。 “来人,请鲜于辅。” 鲜于辅是渔阳乌桓人,原本已经在汉朝的体系内做个小官,但丘力居反叛时,把他裹挟了回来。因为是稍有的乌桓族文人,很快被丘力居重用,引为幕僚。 历史上,在丘力居反正后,这个鲜于辅也回到刘虞手下做个普通的从事,但如今他只能是“屈身丘营”。 鲜于辅很快被丘力居找来,丘力居就问他“读过一个叫殿兴有福的东西么听说是可以简单鉴别出一个反贼能不能成事的” 鲜于辅一愣,他也不知道帐中的李素是谁,只是小心回答“确有读过,此书部分经义颇为深奥,但结论倒是粗浅易懂。不过,书中从不讨论反贼是否能成事,它只讨论哪些反贼会遭天谴、必死无疑。” 赢需要多方面的条件,机缘巧合,这是不能预测的。努力的汉水堆到99,没有最后的1运气,还是要继续“屈身守分、以待天时”。 但失败往往可以预测,因为只要犯了某些足够多的、致命的错误,那就肯定失败。 这就叫,成功的经验无法总结,失败的教训可以吸取。 丘力居不懂太多大道理,但听鲜于辅说得这么保守,反而对殿兴有福论多了几分好感不敢把话说满,这就说明人家还是比较严谨靠谱的 “那你倒是说说,按照那个说法,张举算不算要被天谴的”丘力居神色轻松地问。 之所以轻松,因为他也就打算当笑话听听,并不指望就靠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来决策。 充其量,只是对决策有些潜移默化的微小影响、暗示。 鲜于辅想了想“张举也算要被天谴的,他跟张角都要被天谴这份释疑的问对里面,刚好就有差不多一样的问题,只不过问的是区星。具体且待我回帐取书。” 李素在旁边,微微一笑。 蔡琰当初问的问题,是用张举举例的。但李素觉得那样的话,用心太过路人皆知了。 所以最终形成书稿时,李素让蔡琰把例题改成了区星。 但相信丘力居和鲜于辅只要不是智障,都是会联想的。 第7章 三手准备 外交这种工作,核心竞争力说到底就是你背后所代表势力的积威和历史信用。 “历史记录”好,敌人就会更怕你,甚至最终形成对天命的敬畏。 人都是有样学样的,南匈奴服软了,服软的内幕是怎么样的、是谁促成的这个参照系的具体经过,就很容易让乌桓也心虚借鉴、从而服软。 李素这样的外交家,就像是一个“每谈成一笔大生意就会把合同留档下来、等将来再遇到其他重量级客户时,拿给对方看展示肌肉”的商业谈判高手。 除了他以外,如今的汉朝使者哪会想到把南匈奴单于的回信给乌桓单于看这种计策 专业化程度高下立判。 丘力居跟鲜于辅聊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请了一个心腹卫兵过来,先恭恭敬敬让弄一桌酒席,然后让李素到旁边偏账饮宴等候。显然,他要跟鲜于辅关起门来密谈一会儿。 李素也不以为意,风度凛然地到偏帐端坐,乌桓人送来什么吃食,他就拿出银箸潇洒食用,坦坦荡荡毫不避忌。 这年代的毒药提炼技术还比较差,含有硫化物多半是免不了的,这也是银筷遇到毒物会发黑的化学原理要是面对现代科技的毒药,李素才不会傻到信任银筷呢。 他代表了大汉的威仪,这时候只要安全,就不能怂。 不过,在保证风度的前提下,喝酒时动作豪爽一点、大部分都从嘴角洒了,这种小动作还是无伤大雅的。 而且李素带来的将领和卫兵们,也都泥塑木雕一样,对乌桓人送来示好的食物毫无反应。等乌桓侍者走开后,他们饿透了,才偷偷啃自己带来的肉脯。 乌桓人本来就没多少存粮了,见这些小角色不吃,也不以为意,正好自己偷吃了。 赵云巡视了一圈卫兵记录,回帐后也把观察到的这些细节,跟李素低声通报了。 “子龙有心了,我知道乌桓人缺粮,不过你愿意用心打探,也是将才的体现,有朝一日,你会统领千军万马的。”李素欣慰地嘉许了赵云一句。 相比之下,始终在李素旁边试吃的典韦,似乎就没四处观察的耐心了。 丘力居与鲜于辅密谈了一刻钟,才让侍者请李素回去继续谈。 李素走到大帐门口,淡定停下,并未立刻入内,而是冷漠地盯着鲜于辅看了几秒。 鲜于辅看看李素,又看看丘力居,然后还是走了。 丘力居本来就是想好了等李素来之后,就让鲜于辅离开,只剩两人密谈最后的内容。 但李素这么眼神一威压示意,倒显得鲜于辅是被李素的压力赶走似的,让乌桓人一方无形之间又气势弱了一分。 李素微笑着坐下“看来单于是想明白了,有些事情,不好意思当着下属的面承诺。放心,我不会让单于难做的,大家是朋友嘛,能让你少丢点脸,我很乐意这么难以启齿的决定,应该是答应杀张举了吧” 丘力居顿时觉得一口气憋在胸腔里,怎么都宣泄不出来。 难道咱服软的决定,就那么容易被看穿是个人都猜得到咱要全盘接受对方的条件 丘力居心中有气,秉着最后的最严,强调其中的区别“杀张举的事儿,我们不能答应不管他是否穷途破路、是否窃据神器。但他毕竟是称过帝的,我也鬼迷心窍支持过他。 如果弑君,大不义,大不祥,日后我率领乌桓诸部,也不好服众了我的底线,是假意设宴请张举议事,把他骗来我的营中,你们的人自己半路动手杀他。 如果你们要时间准备,可以给你们一天时间通风报信,到时候引汉军骑兵大队来截杀偷袭。我可以装作主动为张举承担沿途防区的巡哨,让他放松戒心、不备汉军骑兵奔袭杀他。” 李素心中琢磨了一下只是不肯亲自动手,不想担负那个无谓的“弑君”恶名么 这倒也不奇怪,因为原本的历史上,丘力居也没亲自让手下人动手。 他只是听了刘虞的命令后,驱逐了张举和张纯。然后,那个时空的张举还逃脱了,最后不知所踪,只有张纯被部将王政背叛,斩了首级送给刘虞。 这种程度的犹豫,属于可以接受的外交条件。反正这一世拿到的首级,已经比原本历史上那颗值钱不少了。 伪帝的人头,跟伪大将军的人头,对于立功者而言,至少相差一级爵位。 “我们动手也可以你诱张举来你营中赴宴,他一般会带多少人马赴宴”李素也不纠结,就直奔追问执行层的问题了。 丘力居听到此问,微微欣喜,心中那股对弑君的惶恐和别扭,也平息了下去 “这个不好说,若是去军前巡视、聚商,带一两千骑亲卫的时候都有。不过如今战事宁静,我这边好些日子没有敌情,带五百骑赴宴也是有可能的。” 五百骑好像还是太多了些,而且能让张举带在身边的骑兵,武艺应该也不弱。 李素稍微想了想,就觉得刺杀还是有难度。 他就有话直说“想办法,确保张举的亲卫少于二三百骑,这事儿我就代使君答应了,不然还是难办。” 丘力居面露难色“五百骑还多再要让他放松戒备,除非你等上一日,明日傍晚,我找借口请张举夜宴,夜间人马举动不易,或许他会少带些人。而且,你的卫队可以混在我部迎接张举的部众之中。” “多等一天明晚动手”李素一想,如果能确保自己安全、这一天里不会泄密的话,倒是反而更好。 有这一天的准备,正好派一个勇士回去报信,让关羽张飞明天带着幽州骑兵趁机进攻,收割因为君主被杀后而大乱的叛军。 而且,如果觉得兵力还不够的话,还能让文则通过丘力居的防区,潜回管子城通知公孙瓒,让公孙瓒明晚也提前集结兵力、让士卒饱餐养足精神、趁乱冲杀出城。 还能把丘力居与张举、素利等人的防区部署告诉公孙瓒,免得公孙瓒杀到丘力居这边来,自己人火并。 怎么办多等一天,貌似可以立更大的功劳 李素脑中挣扎了一会儿,决定还是相信自己的护卫天团。 到时候,让丘力居给自己安排一个靠近大营边缘的营帐歇息,万一这一天里有什么变故,有赵云典韦周泰保护自己,趁乱杀出去还是有把握的。 当然,丘力居中军帐附近,也得留几个人,及时注意消息。 万一真出现变故了,留在中军这几个人,肯定会成为弃子遇害,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回去后好好抚恤他们家人吧。 “好,那就再等一日。我还是那句话,拿到张举的首级、攻杀素利,才能彻底赎清你们乌桓诸部此前从贼的罪名,并且重新得到朝廷每年雇佣军饷的信任。 如果只做到一半,那就只能赦免罪名,但未来的长久军饷就不好说了。咱童叟无欺,做一步,拿一步的好处。 而且我最后提醒一句,使君曾经严令,这些钱财只是他给贵部的恩惠赏赐。为了不患寡而患不均,还请单于一定保密,如果被其他诸胡部知晓了赏赐的内容,那就别想再拿到了。” 别的话可以不说,这个“秘密外交”的交代是必须最后再反复强调的。 不能让胡人觉得大汉怂 大汉不给的,你不能自己拿 幸好,对于这一点,丘力居倒是没有多大抵触,连李素都有些奇怪莫非是丘力居十几年前就跟刘虞合作惯了,知道刘虞的脾气,这方面早就敲打服帖了 那还真是省了李素不少事。 有个老懂行的大领导,搞外交工作就是轻松啊。 李素跟丘力居谈笑风生神情自若地告别,风度潇洒地回到自己帐中,确认左右没有耳目,这才拉过赵云“子龙,你们要再护我一天一夜,明晚才能动手,没问题吧你们也分批休息,明晚可能有厮杀,千万养足精神。” “长史放心云定护长史周全,万无一失”赵云持枪拱手,神情肃穆。 李素点点头“这样吧,让刘顿带两个人,今晚只睡两三个时辰,后半夜寅时初刻就出营,争取明日上午赶回令支一代,沿滦河往徐无方向搜索云长、翼德率领的骑兵。 按我之前与玄德兄的约定,云长他们应该还在那一带奉命骚扰张举,通知之后,让他们注意时间中午休息,午后未时启程,争取半夜奔袭到令支与肥如之间,袭击张举军的西营。我会把张举、素利各部的扎营防区图,今晚备好,让他们带回去,到时候云长自能找到敌军所在。 另外,我会派文则明日傍晚单枪匹马,潜回管子城,把消息与各军扎营图给公孙瓒。公孙瓒毕竟兵马众多,明日趁乱掩杀主力还得靠公孙瓒。” 刘顿之所以要多带两个人,是因为他路途遥远,要奔袭一百多里报信。而文则只要走十几里就进管子城了,所以一个人就够,还能晚点出发。 另外,李素之所以这样安排,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公孙瓒这家伙,对于跟胡人之间的任何外交斡旋,都是极为反感,甚至说仇恨的。 历史上,公孙瓒可没少杀刘虞派去赏赐和拉拢胡人的使者,还把使者带的财物劫走充作军费。 李素既然知道历史,也要防着公孙瓒一手,免得公孙瓒提早太多知道汉使来了,故意提前进攻暴露汉使,那李素可就不妙了 “郦生说齐”的典故里,郦食其可不就是因为正好去游说齐王投降汉王,结果韩信为了抢功,提前武力偷袭齐国,导致齐王暴怒把郦食其烹杀了么。 要是李素机关算尽,最后却被自己人害死,那可就太亏了。 第8章 一点寒芒先到 寒风凛冽,雪花渐深。 十一月底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前一天好歹还是晴天,翻过篇来说下雪就下雪,让士卒们苦不堪言。 刘备麾下的两千骑兵,相比于几个月之前,又充实、整顿了不少,军纪愈发严明,训练也变得更加有素。 这年头按时足额发军饷的官军将领不多了,刘备就是难得的其中一员。军饷军粮充足,士兵们不用帮将领做私活补贴生计,训练才能充分,此自然之理也。 关羽和张飞带着这两千人,打了几天外围骚扰,虽然很辛苦,但因为进展顺利,士气倒也高涨。直到今天看到大雪飘飞,这才起了回去修整之心。 “三弟,你说要不要让士卒回徐无歇息这么冷的天,持续在外太伤士气了。” 如果李素在这儿,他一定想不到,居然是跟他关系更好、共事更久的关羽,率先提出了修整的建议。 更想不到的是,张飞反而扮演了劝说继续坚持的角色“这点雪也没什么,伯雅还没回来呢,都一天了,他身在敌营都能坚持,我们有什么不能坚持的我看不如分点人,去北边多砍点木料,取暖的柴火足够,就不怕士卒怨言了。” 没办法,谁让关羽更体恤士兵呢。 这种节骨眼上,张飞那种“治军严格可以,咱只重罚不奖赏”的治军风格,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至少在需要他坚持的时候,张飞能坚持更久。 关羽没有反对,就分兵砍柴取暖。 军队在外,一天最多两餐,而且要拉开时间。大约辰时末刻、骑兵队埋锅作炊、即将开饭的点,斥候突然来报,说接到了己方的信使。 “关司马,是主公身边的刘顿回来了。” “快请。怎就他一人么”关羽连忙放下筷子,奔出营去,见到刘顿就一把抓住,随后问,“李长史呢你不是奉命保护他么,怎得就你们三人回来了” 刘顿一溜烟儿的把前因后果全说了“关司马放心,李长史已经说服丘力居,安全得很” 然后他就把李素的交代全部复述了一遍,还把一张皮革草图递给关羽。 李素非常谨慎,只是让刘顿带话和图,并没有把计策写成文字密信。 这样,就算刘顿在半路上被张举的兵马撞见遇害,张举也不可能通过缴获信件而泄密,也就不会知道李素的存在。 自己的安全始终是最重要的 关羽想了一会儿,居然还狠冷静“赶快吃饭,吃完后就地歇息一个半时辰,午后未时末刻开拔也不要伐木了,直接把营寨栅栏那些木料全部烧了取暖启程后恐怕就没得扎营歇息了。” 他知道今晚及既然半夜要打仗,士兵们就更要睡好午觉,彻底的睡眠,对于人日夜颠倒的调整,不是那种马背上散步眯着可以比的。 他就这样稳扎稳打,严格按照计划的时刻,一步步执行着。 管子城内,傍晚日落时分,在城头亲自指挥了一天血战的公孙瓒,颓废地坐在城台的一处石阶上,大口大口喝着凉水,一边撕扯一个高粱面的粗糙饼子。 高粱面也不容易,已经是军官才能吃的了,普通士兵吃的食物,已经开始按比例掺杂麸子了。 谷壳麸料至少占三分之一 “刘虞那纸上谈兵的坐守之贼告诉他管子城九月底就要断粮,居然到十一月底都不来救援肯定是把咱当弃子了。亏我还每天浴血杀敌报国,就这样还不如带着几百亲兵弃军突围呢只要出去了,一定要那刘虞付出代价” 公孙瓒越想越气,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如果再遇到这样的猛攻,他绝对一个月都撑不到,就要考虑弃军突围了。 把百姓全部赶出城后,粮食倒是能吃到明年二三月份,可这攻城的密度也太可怕了叛军从十一月中旬开始,最后这半个月里,简直是一改之前围困不战的风格,变成了不惜人命疯狂猛攻 就好像公孙瓒帮他们杀掉一个叛军士兵,就是在帮叛军节约粮食似的 幸好,叛军非常奇怪,经常把老得走不动道的,甚至是小孩女人强行驱赶过来攻城,被官军射杀砍杀也毫不心疼。但这也限制了叛军的攻城战斗力,往往一个汉军正规军士兵,在守城中交换比能杀死十几个甚至几十个叛军士兵 公孙瓒始终与外界隔绝消息,他当然不知道李素的“抢收麦子做碾转”的绝粮计策成功了,他也就无法理解胡人为什么变疯狂了。 他只知道,最近半个月里,他的嫡系人马从五千人战死到了四千人只有四百多人是直接战死的,还有六百人是受伤无法医治而亡。 而叛军为了在攻城战中杀这一千人,起码死了两万多炮灰 真是疯了不过攻城战里,守方本来优势就极大,汉军战斗力又明显更强,二十换一也算正常。 就在公孙瓒的神经绷到顶点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了意思希望。 “将军将军喜讯啊文则回来了文军侯回来了”公孙瓒的幕僚关靖,带着一个从城西方向飞奔而来的传令兵,欣喜若狂跌跌撞撞地来向公孙瓒报喜。 “什么文则文则回来了”公孙瓒甚至还懵逼了几秒钟,随后豁然而起,“那援军呢援军是不是也快来了不对,你不是守西城的么文则怎么可能从西门突围回来,莫非其中有诈” 西门是距离朝廷援军最远的方向,要绕过敌军半个防区才能抵达,如果是杀入重围,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西门 幕僚关靖解释“文军侯入城后,我也细细问了,他说是丘力居偷偷放他进来的,丘力居已经跟朝廷言和了,刘使君许诺既往不咎只诛首恶,让咱今晚出城,去城东北的张举大营劫营,大伙儿合击贼首” 公孙瓒闻言,瞬间进入了呆滞。 要说不欣喜,那是不可能的,毕竟是好事,有援军,有望结束战事 但是为什么是跟丘力居言和呢 “这半个月里,咱死的那一千来号弟兄,跟丘力居的人作战的起码占一半他至少欠我六百条袍泽的性命,我也杀了他一万多老弱,这就言和了他言和了,到时候平张举的功劳怎么分”公孙瓒内心,积攒着极大的不甘。 忽然,公孙瓒脑中就冒出一条计策,他拉过关靖问道“既然丘力居已经跟朝廷言和,张举为什么还不知道呢若是我们派细作通知张举,挑拨张举和丘力居提前火并,岂不是好咱也不必跟丘力居并肩攻打张举了,可以先看他们二贼自相残杀” 关靖听了目瞪口呆,不知道怎么反驳,幸好突围回来的文则给公孙瓒打了预防针“将军不可啊张举且不会猝然信你,就算信了,对于诱杀张举本人也没好处。 张举不死,张举军如何会大乱岂不是要打成硬仗死战再说你没时间用计了,李长史就是算准了张举傍晚已经出发赴宴,才放我回来通风报信的。还是尽快整顿人马攻打张举大营吧” 公孙瓒听了,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什么那李什么,是刘虞的人吧他拖了那么久才来救我,居然还防着我一手文则你是我的人,别以为到了刘幽州帐下当嫡系听用数月,就攀上高枝了 你为何不想办法早点来通报这是何居心莫非是你想帮着他们看我跟张举两败俱伤、不想让我看着张举和刘虞两败俱伤” 文则顿时心中悲愤“这将军卑职数次杀出重围求援,忠心天日可鉴将军何故相疑。刘幽州也是将军的长官,他自有考虑也不至于要” “住口你倒是在蓟县吃了几个月饱饭,这里的袍泽麸糠都快吃没了饿的不是你”公孙瓒厉声数落,说着说着似乎很是失望,摆摆手“罢了,你退下歇着吧” 他作为一方将领,好歹也知道是非,毕竟是自己手下杀出去的勇士,不能寒了人心,以后慢慢再说吧。 文则被带下去之后,公孙瓒坐着歇了许久,把因为一天血战而积攒的戾气消磨掉大半,总算冷静下来,吩咐调兵遣将、让士卒抓紧休息、加餐一顿,两个时辰后出城厮杀。 而且他还多留了个心眼,要城头哨兵注意观察,必须敌营真的乱了,才可以冲杀。 自己扛了那么久的主攻,也该捡一次便宜了。 一天的万全准备终于彻底笃定,天色将黑之时,张举终于带着三百骑亲兵,施施然来到丘力居的大营 丘力居的借口是今日有些事情要谈,同时又有部下外出巡逻、在大雪之中偶然发现了一处燕山山坡上的山洞、猎到了一头熊,就轻张举赏光。 因为叛军军粮告罄,张举哪怕称了天子,平日也只能吃到一些比较差的肉,听说有熊掌可吃,哪怕是相对难吃的新鲜熊掌,也连忙赶来了。 “单于别来无恙,近日战况定然会有转机,一定要坚持呐。”张举见到丘力居亲自出营迎接,也不以为意,单骑略微突前,跟丘力居还相距二三十步,就开始爽朗的高声吆喝,说些鼓舞士气的客套话。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竭尽一切努力鼓舞士气。 然而,就在两人要搭话时,丘力居却忽然后退,并且立刻有亲兵上前遮蔽住他 “张举你倒行逆施,我已与刘幽州罢兵言和了我不为难你,你好自为之吧” 张举顿时错愕“单于何故变心” 便在此刻,丘力居亲卫队左翼,一只笼在出风毛皮兜帽、罩衫里,连面目都看不清楚的赵云,倏忽张弓搭箭,凭感觉就是一箭射去。 射完之后,他怕不够稳,又连珠箭发,跟了两箭,后两箭更是完全没有瞄准,但好在以数量覆盖取胜。 “呃啊”张举猝不及防,一声惨叫,捂着胸腹就掉下马来。 “快快护驾”张举的亲卫疯了一样绰枪上前遮挡,还有人下马想把张举扶上马背。 但赵云一箭得手,已经如龙突进。相距不过数十步,瞬息之间,一点寒芒先到。 第9章 关张千骑劫逆营 赵云素来心思缜密,为了这次护送李素出使的任务,他出发前就有考虑过,万一路上遇到扎手的敌军勇将拦截,该如何应付。 所以他特地从刘备军中弄了把最硬的弓,至少有三石的拉力赵云平时负责那些巡哨敌情的作战任务时,基本不会用那么重的弓。 因为对付皮甲甚至没有甲胄的敌人,根本用不着三石也能轻松杀伤敌人。弓软一点节约体力,才好更多更频繁地出箭。 比如那次在燕山南麓骚扰张举军时,三天内射杀达到百人斩,靠的就是耐力持久的软弓。 只是没想到,张举本人防护如此严密,来丘力居营中赴宴,居然都内穿铁甲,以至于三石强弓配上钢制锥头的箭矢,几十步的距离都没法一箭射杀。 能称帝的人,果然一个个惜命的程度都非比寻常。 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嗤嗤”两声轻响,两个迎着赵云而来的张举亲卫,就瞬息脖颈被枪刃划过,一沾即走,沉闷坠地。 以至于背后那几个刚刚下马、想把张举扶回马上救走的亲卫,甚至都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 因为几乎是与此同时,赵云旁边不远的典韦,也后发而至,声势暴烈地策马狂突上前,抄出手戟胡乱飞射,呼喝连连。 与赵云的冷静低调相比,典韦的出场方式几乎瞬间就拉走了全场的注意力,让所有叛军亲卫都忍不住走神了一两秒。 典韦手戟的刃、柄都有一定的弧度,空气动力学造型与回旋镖近似,飞行轨迹也是横冲直撞,张扬而缺乏准头。 但对于已经冲到十步之内、即将进入近战的密集群敌而言,却无异于大面积杀伤武器,就算命中不了一开始想瞄的敌人,也会横飞拖割、随着一阵阵利刃破风之声,几乎总能斩中一人。瞬息之间,竟然有七八人落马。 张举的亲卫们,顿时被典韦张扬而迅猛的冲杀打得有点蒙蔽,甚至一度都误以为刚才是典韦放箭伤的张举。 没办法,这年头的骑兵战法,要么是近战冲杀,要么是迂回绕行或者远远站定放箭,很少有冲锋中即将接敌的那一刻放箭的。 所以在双方接近到五步至十步之间时,所有敌人本能都是全神贯注防御格挡近战兵器,谁会想到遭遇极近距离的远程攻击呢。 这简直就像双方已经贴脸抄出平底锅互殴,对面却突然掏出一把喷子,这特么找谁说理去太犯规了 那几个搀扶张举的亲兵,听到背后的大呼酣战,忍不住往典韦的方向飞速斜觑一眼,见典韦至少被拦在十几步外,他们也就没有在意,先竭尽全力把张举往马背上一放。 因为张举胸腹中箭,身体正面有箭杆阻挡,所以无法俯卧在马背上,只能是仰躺。至于腰椎会不会被这种姿势弄伤弄断,如此救命关头亲兵们也顾不得了。 但即使如此,在他们把张举刚放好的那一瞬间,还是看到背后一竿长枪,夭矫如龙,电射而至,从两名亲卫肩膀中间的空隙,力贯千钧,直挺挺刺中张举,从其下腹捅入、斜斜向上从后背捅出、再刺入张举战马的马背,把一人一马钉在了一起。 张举原本受伤昏迷的面庞,急剧扭曲,如同疯牛狂吼出声。 一吼之后,气息崩绝,瞬间立毙。 赵云这一枪,已然是孤注一掷的打法,最后关头单手持枪、手握枪柄末端、靠着战马全速冲锋的马力,毫无花哨地中平一枪,中宫直贯,捅中后便弃枪拔剑,跟回过身来的张举亲卫们近战。 “陛下驾崩了”张举的三百亲卫,看到他们的皇帝穿糖葫芦一样扎了个透明窟窿,死得不能再死,士气彻底崩溃混乱了。 也有几十个勇士疯了一样向赵云狂呼猛砍而来,但一旁的典韦已经远掷近战连杀二十余人,分摊了相当的压力,张举的亲卫们也只好无能狂怒,并无建树。 丘力居见状,也招呼自己的亲兵冲杀上去混战,场面一度极为混乱。 “幼平你不许出战给我把铁盾架好谁冲到离我五步才许你反击快把典韦喊回来他疯了么” 李素左手握着一把宝剑,右手亲自持着一面特制的坚固盾牌,遮挡混战中飞窜的乱箭,他窝在盾牌下面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语气坚定严厉地压抑低吼,压制勒令周泰一起防御遮挡。 他俩用的盾牌,也是如今大汉正规军兵器中绝无仅有的盾牌的形状,跟那种丹阳斧盾兵力士用的椭圆盾差不多。但防御力进行过非常大的改良,木材特别选的丹阳山区最优质的硬桦木,还在外面加固了数道横向的铁筋,蒙了大约一份厚两毫米的铁皮。 听着铁盾上“咄咄”地响动,李素一开始还挺紧张的,但过了一会儿就稳了下来。 他非常稳健地等所有弓弦响都平息了,还听到赵云回来报功,这才意气风发地探出头来。 “长史,张举首级在此他的亲卫都溃散了,要不要追击”赵云拎着人头的头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李素定睛看去,就刚才那一阵疾风骤雨的工夫,前沿的伤亡居然那么大,张举的亲卫足足被当场格杀了一百多人,当真是悍勇死士,丘力居这边也起码死了七八十个精锐,连带着李素带来的刘备亲兵也死了四个。 不愧都是一方军阀身边最精锐的心腹卫队,战斗意志和血腥程度就是不一样。换了别的部队,怎么可能死了一半人还死战不退的。 “别追了别追了,这一百来号人杀不杀都一样,交给朝廷大军去处置吧,快把人头给我看看” 赵云连忙拎着盔缨,把张举的首级举起。原来张举的尸体被斩首时,头盔的束带还束在下巴上,所以从正面连头带盔一起砍下后,头盔依然系着没掉。 李素叹了口气“子龙,知道昨日定计时,我为何派你动手么” 赵云“不知。” 李素“把张举的头盔去了,单独拿首级洗净腌好,找香木盒贮放,要装成是在帐中被自己人杀的,不要流露出战场上战死的模样。 记得,在张举的叛军被彻底剿灭之前,都要对外宣称是丘力居有感于大汉天威、望风归降、斩送张举首级给使君。这样宣传对叛军士气打击更大。至于你的功劳,我会私下禀报玄德兄的。” 李素知道,“君主被刺杀”这种事情,说出去对敌人的士气打击程度并不高,说不定还会激发敌人的同仇敌忾。 但如果是曾经的铁杆盟友,因为“完全不看好张举有机会翻盘”而背盟,张举残部的信心就会重挫。 所以哪怕丘力居不想亲自动手,李素也要造出如同丘力居亲自动手一样的利好消息,动摇敌人军心。 战前定计时,李素不让典韦担任刺客,也是考虑到赵云更冷静,不易冲动争功。 赵云心领神会“云明白,主公与长史赏罚分明。何况我不过是举手之劳,今日之事派谁都能杀了张举。” 这个姿态就很高,也很会说话如果派典韦、周泰,一样有可能成功。动手的机会让给我,是领导看得起我,说什么功劳不功劳呢。 李素欣慰地点点头,相信他回去将此事秉公直言,赵云在刘备心目中的地位又能拔高一个台阶。等过两年灵帝驾崩、刘备自领一方、升官的事儿自己能说了算,到时有的是机会加倍补偿赵云。 “那就收拾一下,我们随军去监督丘力居今晚攻杀鲜卑素利部。”李素说着,宣布收兵。 话分两头,丘力居杀了张举之后、立刻按照诺言调遣本部兵马去偷袭攻打在西边十几里外驻扎的鲜卑素利部,算是纳给刘虞的最后一张投名状。 至于对内动员的借口,当然是鲜卑人想要自立、而且私藏过冬粮草。在这个天天饿死人的环境下,这样一条借口就足以让原本就跟鲜卑族不和睦的乌桓部众鼓起士气了。 这些胡人和胡人之间的狗咬狗降低人口、节约粮食过冬的行径,就无须赘述了,反正跟汉人没一毛钱关系。 只知道这一夜双方死伤惨重,好几个鲜卑小部落的人马被彻底覆灭,双方累计死伤过万。 另一边,随着夜色渐深,张举本人的大营里,危机与恐慌也在渐渐扩散。 关羽和公孙瓒,并不是在张举刚死时就赶到令支的张举大营因为他们还要等待张举的死讯蔓延、发酵,才能更充分地打击叛军士气。 这种时候,越是不急,效果反而越好,让叛军彻底想想清楚,说不定自己就能逃散掉相当一部分。 果不其然,到深夜戌时,张举的死讯已经被逃回去的张举亲卫败兵彻底扩散开来了,张举属下的将领们杀了几十个人想封锁消息都没封住。 到了亥时,按照原本的军纪,全军都必须睡觉,有妄动者可以按军法处置。 但这天晚上,亥时却依然有无数毫无睡意的士兵陆续逃亡,军法队挂一漏万,抓住斩了不少人,依然止不住。后来只能抓大放小,对普通轻装逃亡的都不管了,只是看管好营中最后的粮库,免得发生士兵逃亡前从营中偷些粮草再跑的事情。 人要走就走吧,反正剩余的粮食也养不活,只要空手走,没人拦了。 就是在这样的混乱与疲惫中,午夜子时初刻,关羽和张飞的两千骑兵终于杀到了。 他们是来按计划劫营的。 第10章 大人,时代变了 “伯雅应该得手了吧怎得张举的大营都半夜三更了,还不得安生好像并未全睡,他们没有军法官不怕营啸的么” 关羽带着两千骑兵,抵达张举大营外最后一处高坡,在黑暗中借着敌营的灯火暗中瞭望观察了一会儿。 张飞摩拳擦掌,很想报四个月前在灅水河畔被张举的骑兵冲倒受伤之仇 “肯定是张举死了,敌军乱了伯雅的口信里说,他会安排子龙动手,子龙的身手二哥还信不过么混在丘力居的亲卫里,就那么几十步,我不信张举还能逃出命去。机不可失,快冲杀过去吧。” 关羽一摆手“不急,让士卒们下马再休息一刻钟,反正敌营并未发现我们,也没警觉,如果张举果然死了,敌营中肯定会有士卒逃散,撒开斥候,抓一些逃出来的士卒拷问。” 他还是比较持重,大军劫营,战前保存好体力也很重要。 幸好他并没有等待多久,仅仅半刻钟后,斥候就抓到了几个单独逃散的叛军士兵,带给关羽拷问。关羽非常细心地把那些俘虏隔开单独问,所得情况差不多,都说是入夜后戌时传回的张举死讯。 “还等什么,俺可要报四个月前那一箭之仇了,统统给我上”张飞听完后,二话不说翻身上马。 “三弟”关羽喊不住,只好按编制各领一千人,分两路入营冲杀。 打仗么,有些时候需要深谋远虑,有些时候需要直接打脸。 现在就是打脸的时候,直接f2a莽上去就对了。张飞朴素的治军与作战理念,居然在此刻发挥到淋漓尽致。 对付那种很沉得出气的强敌,张飞或许不如关羽。但是论虐菜,他显然更有天赋。 “燕人张飞在此反贼张举首级已被献给我家使君,降者不杀” 张飞也懒得再掩饰行踪、连勾倒栅栏的操作都省了,直接从营门往里冲,一路上呼喝连连,见人就杀。 “别怕汉军没我们人多,稳住,稳住只要出关去投弥天将军咱还能一战”一些张举军的基层将领,见状拼命组织队伍严阵抵抗。 张举军的士气确实狂泄到了谷底,但毕竟还没崩溃。这是因为叛军对于自己的大头目究竟是不是“皇帝”,本来就不那么讲究。 所以“皇帝”被杀之后,大家想当然还会有些类似于山贼的朴素思想,觉得再立“二当家的”接班就行了。 在举、纯叛军中,弥天大将军张纯的造反资历,其实比天子张举还老一些。只是因为张纯是被刘备和李素揭发了、不得不提前举事,所以发动之前拉到的资源远比张举少,这才不得不屈居大将军。 但现在张举死了,还是有不少害怕无法被赦免的中层叛军将领,会期待张纯带着他们重新振作。 如果士气可以像游戏里那般量化的话,那么张举死之前,叛军的士气大约是六七十,勉强及格线以上,主要是给饿的。 而张举死后,就暴跌到二十几,要是连张纯都靠不住,才会彻底全崩。 “找死”张飞看到一个试图重整队伍的叛军将领,立刻就把躺病床养伤数月的怒火彻底发泄到对方头上。 他冲到近前,腿夹马腹,让全速冲刺的战马再往前跳起一跃、而后蛇矛仗着数百斤的马匹下落的重力,把所有惯性贯注一点猛力砍下。 这挟怒一击非同小可,敌将下意识双手持矛往头顶格挡,“铛”地一声大响,双矛矛杆相交。 敌将顿时双臂骨折,随后蛇矛矛杆压下之势不减,直接把对方的脑袋连着铸铁头盔一起,砸进了脖腔里,头盔与肩甲的铁片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似乎那死者天生就没有脖子,一矛杆把身高砸矮了半尺看上去依然挺协调。 “还有谁”张飞势如疯虎,继续把蛇矛抡转如飞,杀起一蓬蓬血雨,口中大喝狂吼丝毫不歇。 身边亲兵见状大受鼓舞,无不以一当十狂猛冲杀,把一群群饱受震撼的敌军挑落践踏。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张飞所部一千骑兵,居然直接斩杀敌兵数千人,击伤踩伤无算。 关羽也很快从另一侧迂回杀入大营,青龙宝刀如同切菜般一排排剁将过去,百十颗大好头颅乱飞,最多时竟能同时有三四处脖颈血压未衰、朝天怒喷血泉。 就像是那一具具死尸的心脏上,有死神之手在亲自充当增压泵,把人心往死里攥,不喷干最后一股血浆不罢休。 至少十几个叛军将校被关张杀鸡一般斩杀,叛军整个都被杀傻了。 不过,张飞也并不知道,经此一役,他出道以来屡试不爽的“冲锋接敌之前先大喝狂吼短暂晕住敌人、让亲兵趁机排队刺杀”的战术,也即将迎来最终也是最辉煌的一战,将来或许就没那么好使了 因为当初无论是打张纯还是打难峭王、乌延,张飞这一嗓子之所以有奇效,完全是因为张飞还不怎么出名,敌军不知道世间有张飞这号猛将,被他突然一吼,才会猝不及防。 而他身边的亲兵之所以不会目眩神驰,主要是习惯了,有心理准备。 但从今天往后,张飞“率千骑踏烂伪帝张举数万之众的中军大营”这一功绩,肯定要天下扬名。 不管关羽张飞怎么杀,今晚这里至少会有数万人心惊胆战地逃得性命,他们出去之后,就会把这儿的可怕见闻越传越远。 没办法,一嗓子吼死一个敌将,这种事情一辈子只能做一次。第一次成功后你就出名了,下次别人就会心存戒备。 管子城里的公孙瓒,也是早在亥时就把全部骑兵整顿好了,出发之前他还给士兵们充分饱餐了一顿、歇了足足两个时辰。 一直憋到在城头看见张举大营真的火起,公孙瓒才下令全速出击。 他留下弟弟公孙越和幕僚关靖带一千步卒守城,亲自带领堂弟公孙范、部将邹丹、严纲,把手下全部三千精锐骑兵统统派出去夹击。 “张举定然是已经死了不然贼军不会如此混乱我等被围五个月,受了那么多苦,遇此良机,建功立业就在今夜”距离敌军大营还剩最后两里路时,公孙瓒亲自在马背上高喊狂吼鼓舞士气。 “义之所至,生死相随苍天可鉴,白马为证” “杀呀” 三千骑兵颇受鼓舞,马蹄雷动,滚滚向前。 营内的叛军,已经跟关羽张飞搅杀了小半个时辰,本就混乱不堪、士卒逃散非常严重。大多数人都无心再战,只想炸营四散逃亡、往北翻燕山去投奔张纯。 听到背后滚滚的马蹄时,恐惧终于堆砌到了临界点。 “不好是公孙瓒的义从连公孙瓒都敢出城了,肯定是汉军主力全都到了” 关羽张飞虽然厮杀更狠,但他们并没有把骑兵训练到数千骑行动划一的本事,给叛军的印象依然是搅拌机一样的乱战,把敌军的心腹搅烂成一团。 公孙瓒在北疆统兵七八年,尤其是统领大队骑兵七八年,阵势驾驭方面的经验,瞬间就高下立判了。 黑夜之中不辨敌军规模,就凭公孙瓒整出来这声势,张举军中那些不明敌情的普通士兵,还以为汉军起码来了几万人。 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造成了彻底的总崩溃。 “我等愿降” “饶命啊,我们降了” 至今还没来得及跑出大营四散而去的士兵,几乎是公孙瓒杀到哪里就投降到哪里。 直到投降的那一刻,人数依然五倍于汉军的叛军,就这样彻底崩了。 公孙瓒一时收不住手,乱中也只能逐步约束,到天亮时把所有俘虏都驱赶到一处,计点敌我战损,才知道这半夜的时间,义从骑兵居然总共杀了一万多人 也是到了晨光熹微的时刻,公孙瓒才找到另一路汉军援军的带兵将领,也就是关羽张飞,跟他们礼貌而不失傲然地答话 “我乃辽东长史公孙瓒,多谢二位将军领兵来援,想不到刘虞帐下,还有这般英勇赴义的名将之才,敢问高姓大名你们可有缴获到张逆的违禁逾制财宝” 关羽张飞还是知道公孙瓒跟义兄的交情的,礼貌拱手“见过公孙长史,我乃关云长张翼德,乃广阳都尉刘玄德帐下别部司马” 就在一瞬间,公孙瓒的表情变得非常精彩“广阳都尉刘玄德可是曾拜师在卢尚书门下的刘备刘玄德那是我师弟啊,半年前我被围之前收到他最后一封信,还报喜说他刚被朝廷拔擢为良乡县令,莫非这世上还有同名同姓之人” 没办法,谁让公孙瓒被叛军一围就是半年呢,内外信息完全不通,简直就是“山中无日月”了。 他当然理解不了外面这个世界,刘备这半年多里立功升迁有多快。 广阳都尉都还是旧黄历了,这次破张举大营的功劳再一算,配合刘备那几亿余钱,再升不要太轻松。 关羽最后一句话,彻底打消了公孙瓒的惊诧“公孙长史不必怀疑,义兄刘玄德,确与长史同门,义兄也常在我们面前提及长史。” “真是玄德我被围在这儿,究竟错过了些什么”公孙瓒失神呢喃。 关羽看公孙瓒一直懵逼,也不像刘备说的那么英武不凡,也没什么兴趣再聊“若是长史无事,我等就先告辞了,我们还要去接应使君的特使李别驾回返,后会有期。” 说罢二人领兵拨马就走, 撂下公孙瓒继续像个囤了一堆bb机后进去坐了十五年牢再出来的家伙,怀疑人生难道现在外面立功很方便官职爵位都不值钱了我也没进去多久啊,时代变这么快 第11章 要不先给个关内侯意思意思? “云长、翼德战果如何” “伯雅、子龙一切安好吧没事就好” “有子龙幼平典韦护我,自然是安如泰山。” 当天傍晚,管子城内,关羽张飞和李素赵云等人,终于结束了数日各自为战的辛劳,在城内残破的县衙中聚首,一叙别来之情。 大战大功之后,众人心情激荡,难免逸兴遄飞。张飞就拿出几个装满了中山冬酿的大皮囊,还有些今早从敌营中缴获的刚射杀不久的猎物,生火烤肉聚饮。 管子城里的官兵,已然面有菜色,公孙瓒的部将严纲、邹丹、田楷等人,看着关张大吃大喝,难免有艳羡的眼神,敢怒不敢言。 幸好关羽还比较仗义,让他手下的骑兵拿出随身干粮袋里的肉脯和糜子面饼,跟友军分享,还为友军带来了一条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广阳都尉刘玄德,即将亲自带领三千步卒的援军,走卢水水路,于今晚赶到管子城。 因为水路运输便利,还会随军押运来一批军粮 管子城内的公孙瓒军顿时士气高昂,纷纷感激刘备的救援之恩。 许多士兵原本被公孙瓒灌输了“朝廷那么久都不来救援我们,肯定是幽州牧刘虞使坏那我们当弃子”的想法,对朝廷还颇有怨言。被刘备这么一搞,怨念倒也平息了七八成。 尤其是大伙儿都会自发打听这刘备的来历,然后就口口相传得知原来刘备是公孙长史的师弟。 这样一来,无论士兵和军官们是否还抱怨州牧刘虞,但至少对刘备绝对是1的好感,都纷纷传说刘备是仗义无双的仁德之人。 之前没人来救,肯定是渔阳郡的都尉张南太窝囊,占着防区不增援,还挡刘都尉的路。 反正张南也已经抗压背锅习惯了。 一行人烧烤吃喝休息,便聊起这几日的战果,以及未来的局势战事进展太快了,谁都掌握不了全局情况,必须坐下来互通有无。 李素让赵云拿出两个匣子,远远摆在一边让关张看一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晃了晃那是丘力居给刘虞的回函,用火漆封着印呢,李素不便拆开给别人看,但他知道内容。 “那两颗首级,分别就是张举和辽西鲜卑大人素利了。张举是子龙杀的,你们应该都知道了。素利是昨晚丘力居率兵袭杀的。 他在回函中也承诺会帮助使君击灭此番鲜卑诸部中、入关劫掠最积极的素利部,所以日后素利这边就不用担心了。” 关张闻言,皆有喜色。关羽捻须赞许“如此说来,三郡鲜卑,只剩下上谷鲜卑轲比能,此番罪行尚不昭彰,躲过一劫。辽西鲜卑素利即将被歼灭,而辽东鲜卑乌延哦,现在应该叫乌苏了,为害还会跟朝廷不死不休缠斗下去。 不过乌延已死,乌苏也已经南逃到泰山一代藏匿,他们留在辽东的这些鲜卑族人,恐怕也是群龙无首,人口虽还不少,已然不可能掀起多大危害了。 唉,不过倒是听说,咱在北边集中兵力对付张举、丘力居,听说南边这几个月,居然又被乌苏那区区一千人重新做大、死灰复燃。 乌延七月到泰山,八月、九月就先后联络泰山贼,后来又集结当年仓亭之战后流散的黄巾贼,听说上个月,青州黄巾贼居然全面复燃。来年幽州这边诸贼平定,说不定就轮到青州黄巾成为朝廷心腹大患了。这天下贼情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关羽说着说着,忍不住喟然长叹。 李素也是默然,不知道怎么劝说。 没办法,灵帝的最后两年,贼乱爆发频率确实有些魔幻,不知道历史的人,身在其中,肯定会觉得难以理解 张举余党引爆了青州黄巾军和泰山贼; 明年翻过篇去,春荒的时候不出意外还会有豫州的葛陂黄巾军; 凉州羌乱反正始终断断续续打不完,韩遂、王国总要时不时对皇甫嵩和董卓来一下; 南匈奴于夫罗驻扎河东导致当地百姓负担过重、引出白波贼、并州从南到北彻底糜烂; 南匈奴的反汉派伪单于须卜骨都侯彻底全力南下劫掠汉地 就算张举灭了,起码还有五路大规模兵乱。 李素没法解释,也就撇开不谈“云长,别想这些了,反贼虽多,我等但尽人事,听天命。你也是读书明理之人,应该看得懂我与蔡公写的殿兴有福之论。 首倡者只要没有把大汉弄得军阀割据,那么无论再来多少首倡者,都是不得好死必遭天谴。天意不绝炎汉,无非是如今大汉内部的矛盾积累过多,需要释放。来复之时,岂有定乎释放之后,总有否极泰来、明主中兴。” 关羽颔首,深觉心服口服,这才扫去了颓废之气。 李素便继续说道“另外,你可千万别以为乌苏本人被困于泰山郡,乌苏部就没有威胁了。实际上说不定会更麻烦张纯始终不曾与张举屯于一处。昨日击破张举本营时,你们应该也知道,有不少叛军溃兵逃散去投张纯了。 依我之见,辽西和右北平有丘力居跟他反目,张纯定然是呆不久的,所以他唯一的可能,就是带着上谷乌桓的难峭王,一并远遁辽东,并沿途收拾张举溃兵、素利残部,到了辽东之后,说不定还能说降跟大汉有仇而又暂时没有首脑的乌苏部留守人马。 张纯嫡系始终有上万可战之兵,难峭王战士也不下万人,再加乌苏、素利各一部,加起来算一万多,逃散的张举溃兵一万多依我之见,不出一月,张纯完全可能整合全幽州残余的全部反汉势力,战兵依然有四五万之众,仗辽东险远而不归王化。反攻辽西他是没胆子的,但在辽东割据当土皇帝,完全有可能。” 当然了,虽然敌人依然强大,但李素和关张公孙瓒这一波文武并用的猛攻,疗效还是很显著的。 如果不灭张举不拉拢丘力居,如今面对的还是十五万人以上的叛军。 削敌十万,收复两郡,这一波的成果必须肯定。 关羽捻须思索“如此说来,下一步朝廷定然是要大哥和公孙瓒、还有幽州其他将领,并立平定辽东了如今已近腊月,天寒地冻,今年肯定不会进取辽东了,还是先肃清右北平和辽西地方。不过明年可有得忙了。” 一伙人喝酒聊着,天色已晚,管子城南门外,人声嘈杂,李素关羽等人连忙上城去看,果然是刘备的人坐船运粮而来。 刘备擅会笼络人心,重逢李素当然免不了再关心一番。 众人重新添酒置肴,很快连公孙瓒都听说刘备来了,也来一起同席。 公孙瓒加入之后,酒圈上的话题也变得拘谨起来,很快往功名利禄、朝廷赏赐上引。 没办法,刘备阵营诸人,如今还比较淡泊名利主要是因为他们立了功之后,李素就会想办法运作、刘备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李素随便花他的钱。 所以自从李素加入阵营后,刘备这边的人再也没遇到过立了功没官升的不公待遇,久而久之他们也就不关心ki了。 但公孙瓒不一样,他买官的钱经常花不到位,立了功没官升的事儿也见多了,更主要是被围城半年,总觉得与时代脱节,那就三句不离升官定功。 “玄德你这半年可是升得快,愚兄都差点琢磨不明白了你定然深受刘幽州赏识、深谙论功行赏之秘要你要是还拿我当师兄,便说说这次的平叛之功,朝廷会如何定夺难不成我被围半年、牵制住十几万叛军,还没有功劳么” 公孙瓒问出这个问题时,显然是因为悲愤郁闷,有些喝多了。 “兄牵制那么多叛军,使敌不敢撤围,这不正说明伪帝张举知道兄长的厉害,怕纵虎归山补给兵力后再也打不过兄长么,朝廷定然会秉公处断的。 此番最大的功劳,自然是使君的运筹之功,若非使君十数年积威,何人能招降丘力居至于其次,备与兄长的作战之功,应该也是兄长略高” 刘备为了给公孙瓒面子,只能这么说。 但实际上,他来的路上,已经大致知道刘虞报功的心思了。 首功还是刘虞的。 次功,应该就是他刘备自己了因为最终会把收复右北平全境的功劳,绝大部分算在刘备头上。校尉邹靖,都尉焦触、张南,他们最多分走一两成。 而收复辽西郡的功劳,倒是公孙瓒占一大半,刘备军占一小半。而击破张举大营、歼灭数万铁杆叛军,这个应该也是公孙瓒占略多,毕竟公孙瓒兵力多,交功时斩获的首级也多得多。 至于平张举过程中第四名的功劳,应该就是李素了。 其实,如果是完全出于自发、跟班超出使鄯善国时那样,偷袭斩杀了伪帝张举,或者是说服丘力居斩送张举首级,那李素封个列侯绝对是绰绰有余的班超杀了匈奴使团逼降鄯善王就封了定远侯。 但是,李素的功劳,跟班超终究还有很大差距,那就在于李素外交胜利的威望加成,说到底是刘虞提供的。 李素只负责传话、服一些优惠条件,但丘力居卖的是刘虞的面子。 没有刘虞,鬼才投降你李素呢连大汉朝的威望都不好使丘力居是明说了“降刘虞不降汉”,要是哪天刘虞不再是幽州牧了,丘力居今天的臣服就作废除非刘虞不当幽州牧后直接当皇帝,那丘力居还是会继续臣服的 历史上,刘虞的密使劝说斩送了张纯而非张举,最后那个使者也丝毫没有任何爵位封赏,纯粹是工具人。李素还是靠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争取到了更好的条件,才有指望史书留名。 但愿至少给个关内侯意思意思吧,杀个伪帝不容易。 第12章 一年不再赦 管子城解围之后,李素以为自己很快就可以被调回蓟县论功行赏、受朝廷表彰。 但现实却似乎出现了一些小纰漏。 李素本人是非常积极的,刘备率兵赶到之后的第二天,他就跟刘备交接了一下工作,然后亲自带着张举和素利的人头,回蓟县向刘虞复命。 足足三天的快马兼程、跑得灰头土脸,才在腊月初二这天傍晚,悄咪咪赶到。 刘虞也连夜接见了他,亲自验看了首级,对李素的功劳大加赞赏 “伯雅真乃天纵之才,居然真能说服丘力居斩送张举的首级天佑大汉我还以为,能说服丘力居中立,或者脱离叛军,就差不多了。伯雅办事,我就是放心。” 李素实事求是地诚恳坦白“全赖使君在胡人中的崇高威望与仁义之名。北人畏昭奚恤,实畏楚宣王之百万雄师耳。以此度之,素不过狐假虎威。” 尽管刘虞这人对拍马屁的免疫力已经比较高了,但听李素亲口以“狐假虎威”自居,还是觉得浑身舒坦。 这样的下属不提拔,还有谁好提拔 但是,一想到提拔的问题,刘虞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沉默了几秒钟,给李素一些反应时间,才恰到好处地稍微泼泼凉水 “此功甚巨,然正因如此,眼下暂且不要对外宣扬,张举授首的消息,只要在右北平、辽西、辽东尽力传颂即可。我是迄今为止,朝廷册封的唯一一个州牧,权位实不下三公。五月时,陛下从大宗正之位上拔擢于我,已然多少使天下嫉妒。 一年之内若是两获骤迁,难免有功高不赏之患,也不利于朝廷团结,卸任的陶谦、惹事的太尉张温等人,脸上也难看。如今已经是腊月,再拖上二十天吧,到腊月下旬,我自会把此间功劳详尽上报朝廷,等陛下收到,应该也是明年正月了。 你与玄德,其实也升得太快了,锋芒太露遭人忌讳也不好。所以,你先回右北平军前,相助刘备、公孙瓒清缴残余,招降被打散的胡人,务必在本月之内,把右北平、辽西两郡境内的残余逃散之敌全部肃清、招纳归附,到时候给朝廷的表章也好看些。” 李素连忙表示“属下明白,这是使君爱惜我等,玄德兄也定然理解的。” 他一下子就理解刘虞的顾虑了一年里面,连续升官升太快,太招眼,不差这一个月了。 拖过年关,等皇帝新年新气象的时候,心情舒畅,没有历史包袱,同等大笑的功劳,说不定封赏还能正常一点。 想想看这一年,从二月份开始,刘备从三百石县尉、到县长、弃官举孝廉再到县令、再迁到州治所在的大县县令兼都尉太快了。 李素自己也不慢,十一个月时间,从一介白身到正一千石。 说到底,还是金钱开道,而且是比正常情况加倍给的金钱,每一次可升可不升的功劳,都通过秘密额外堆钱,堆到升为止。 但堆钱也要有个限度,太快太招眼,难免容易穿帮嫉妒。 古人有很多穷讲究,相当一部分事情是一年里不能做两次的比如汉末这方面最有名的典故就是“一年内不许两次大赦”,王允诛董卓后,没有再大范围赦免李傕郭汜等凉州军将领,用的就是这个理由,后来还害得王允吕布被反扑、功败垂成。 升官也跟赦免一样,要讲究一个节奏感。 刘虞看李素还挺上道的,愿意再憋一个月,他也颇为欣慰,不吝略微一压后再给个甜枣、稍微透点风声 “既如此,倒也不怕再透些风声。自从张纯、张举作乱以来,幽州殉职的主要郡级官员,你们心中应该也有数。四月时,护乌桓校尉公綦稠殉国,至今没有任命补缺。七月,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众,也纷纷殉国。 这些位置如今都空出来了,收复失地之后,当然要从有功将领中拔擢。而且公孙瓒原本是辽东长史,他虽然被围近半年,也有驱百姓出城之罪,但毕竟是牵制了敌军主力那么久,最后反攻时也颇有功勋,从长史升为太守也是必然的。 如此一来,他升迁后留下的辽东长史职务也会空缺。你去告诉玄德,他将来究竟是长史还是太守,就看此后的表现了另外,丘力居既然把张举、素利两颗人头都送来了,我秘密答应他的赏金也要兑现。 上次玄德缴获的钱粮、分给州里的只有一亿钱,我全部给丘力居补欠饷也不够,还请玄德再襄助数千万,这钱不是我要的,伯雅你也了解我,我个人生活俭朴不用花钱。玄德如果拿着这些钱直接找别人明着买官,恐怕买两三个太守都能买了,但我还是希望他名声为重。” 立功当太守的成本,至少比没脸没皮直接买,还要高出两三倍。 “属下明白,属下会向玄德兄转达的,我等功劳都是使君给的,玄德兄定然理解。” “那你先去吧,到了辽西好好做事,仔细肃清。” 李素在蓟县歇了一夜,第二天就又回前线去找刘备了,帮忙肃清地方、招降纳叛。顺便把情况通报一下,刘备果然也没吝啬,刘虞要什么就给什么。 没办法,谁让刘备当初那个孝廉都是涿郡太守韩卓举的,而韩卓是看在老上司刘虞亲笔书信面子上才举的。 可以说刘备从再次察举入仕到如今,每一步的官都是刘虞给的,老领导要钱怎么可能不仗义疏财 既然做好了要中平五年年初升官的心理准备,刘备也非常想在腊月里最后冲刺一下,把政绩数据再弄好看一些,招降纳叛的规模再弄大一些,明年开春后收复辽东,底气把握也大一些。 张举溃败后,张举嫡系大营留下的俘虏起码就有两万多人,刘备和公孙瓒分了一下各自一万多。这些人没法全部招募到部队里,必须要好好进行改造整编,还要淘汰混日子的战斗力不行的。 不过经此一事,刘备也不得不再亲自关心起钱的问题自从七月份截留了张举掠夺渤海郡的收获后,刘备都半年没担心钱的事儿了。 因为当时手头太宽裕了,钱粮缴获截留就有两亿多,后来再把五六千头牛和驴骡驮马一卖,交由糜竺处理,又进账两亿多。 后续立功、升官、战损、军饷,全部去掉,直到目前为止,账目上躺着的钱财还有四个亿打仗也是很费钱的,一万军队一年的军饷开支至少一个亿,所以这半年多里私兵作战的开支、抚恤,就去了刘备七八千万之巨。 这一次,过了年关之后,至少要准备几个太守级别的买官钱,还要帮刘虞买单给丘力居的部分尾款,能剩下三亿就不错了。 幽州穷苦,后续刘备不一定再有机会疯狂缴获。所以这三亿得省着花,确保招兵与养兵的开支比例。比如要是太贪心一下子扩军一万多人,总规模达到一万七八,到时候每年军饷军粮和损耗开支就接近两个亿,说不定撑一年多就被自己私兵的军饷吃穷了。 刘备并没有开挂,他又不知道灵帝什么时候驾崩,所以扩军必须悠着点。思前想后,刘备觉得从俘虏里再扩军五六千,确保自己的武装总规模有一万人,就是极限了。 这样的话,加上平时日常生意从糜家抽成、其他细水长流收入,目前的钱绝对够养兵三年。 汉灵帝要是还能活三年,那简直就是光武帝和汉明帝之后、天下第三高寿的东汉皇帝了,高寿突破35周岁大关,堪称医学奇迹。 刘备和李素就这样悄咪咪在辽西闷头耕耘、肃清地方,直到年关将近,才差不多把事情搞定。 不过在后方,因为李素消失得比较久,也没有大张旗鼓给他庆功,一些跟他比较熟又不是很熟的朋友,难免就心里犯嘀咕了主要是那些学术圈和生意圈的朋友。 因为完全不熟的人,根本也不知道他领了什么任务,也就没机会为他担心。 在中山无极县,甄府的乡间别墅里,蔡邕和蔡琰父女,最近住得那叫一个别扭当初李素请他们来时,名义是同修殿兴有福论,现在书已经修好一个多月了,李素也离开了一个多月了,不知音讯。 虽然甄家很给蔡邕这种当世大儒面子,蔡邕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平时请都请不来,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但蔡邕自己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无功不受禄啊。 所以蔡家父女和甄家人,有机会聊天肯定绕不开李素的话题,他们也隐约知道李素是负有去胡人那儿搞事情的外交事情的,毕竟当初写书就是为了对张举搞事情,没道理有成果了却不利用。 终于,在腊月中旬的一天,甄家的甄姜等人再找蔡琰玩时,言者无心地吐槽了一句“蔡姐姐,你说那护乌桓校尉拥节长史的活儿,是不是就是到胡人大营里谈笑风生据理力争啊如果是的话,那么久都没风声,不会凶多吉少吧胡人不知礼仪,不知道有没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 “你说什么呢师兄有班超之才,跟他一起著书那一两个月,我早就看出来了”蔡琰吓了一大跳,连忙制止了这种不负责任的不吉利之言。 不过甄姜的话倒也提醒了她,回屋后她就忍不住找到父亲。 “爹,我们书也写完了,在甄家久寄篱下、吃用都是别人家的,也不合礼数。不如去蓟县向师兄辞行,然后回陈留老家吧。” 蔡邕不知道女儿为何忽然想到这事“但是伯雅最近并无音讯啊。” 蔡琰“没有音讯我们可以自己打听啊,殿兴有福论卖了那么多,甄家也给了爹那么多润笔,咱不该再用别人的钱财了。出使异域的活儿本就艰险,如今又天寒地冻的,师兄是个毫无武艺的文士,怎能一直在外 和帝年间,班超久使西域、都护诸胡,年逾七十,不禁风沙之苦,班昭上奏为兄请命,和帝才命戊己校尉任尚接任西域都护、替班超回朝。如若刘幽州一直使师兄置于险地,于情于理我也当仗义执言,如班昭青史留名。” 蔡邕当然知道女儿说的典故,因为这些年来他本来就在整理材料、想学班固班昭续写汉史,只是大汉毕竟还好好着呢,所以只能搜集材料而不能成书。 蔡琰也绑了父亲不少,所以对本朝历史太了解了,读多了就容易崇拜班昭,想要跟班昭一样成为青史留名的女子。 “罢了,那我们就去蓟县一行,辞别了伯雅就回陈留吧。”蔡邕没理由反驳,便顺水推舟。 。 第13章 悠然神往 七八天后,算算日子已经是腊月过半。 北风一日紧似一日,吹在人脸上如同刀割。飞雪如絮,在野外赶路时,几百步外的景色便已经看不见了。 蔡邕一家是陈留人,在野这十年又是在温暖的吴郡隐居,所以蔡琰活到快十四周岁,竟是一次河北都没来过。 如今不仅来了,还是最寒冷的幽州,还是腊月底这种最寒冷的节令,着实令人苦不堪言。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才走得这么慢,从无极到蓟县不过穿过三个郡的路程,就走了七天之久。 “冻死我了,冻死我了,穿着皮袄烤着炭炉都这么冷,幽州人冬天都是怎么活下来的。”蔡琰在马车中瑟瑟发抖,她本来就娇小瘦弱,小姑娘平日里宅家看书不锻炼,身体虚得很。 “不行,一定要忍住,师兄出使那么久都没音讯,见不到刘幽州问个明白,怎么放心得下,忍一忍就不冷了。” 精神暗示了几次后,又撑过了半天,午后时分,马车总算进了蓟县城。 蔡邕是当世名士,当然不用住客舍,他知道李素跟蓟县令刘备关系很铁,就直奔县衙递帖子。县令属下的小吏,听说是李长史的恩师、当世大儒蔡老先生来投,当然是屁颠屁颠出来迎接,把一切都安排妥了。 但当蔡邕问起李素行踪,县衙小吏却一概表示不知,只知道前线应该战事正紧,他们只是负责民政的衙门,没有一手的前线军情通报。 最后还是找来了跟着刘备一起水涨船高、升到蓟县县丞的鲁肃,鲁肃才表示说可以帮他们安排求见使君。 理论上,县令、县长这些官职,才会根据县的大小而有品秩高低,但所有的县丞、县尉,却一律只有两级设县令的县,县丞、县尉都是三百石;设县长的县,县丞、县尉都是二百石。 哪怕当年曹操担任的雒阳北部尉,也不会高到哪儿去。无非雒阳作为国都,要分片设好几个丞和尉罢了。 不过实际上,哪怕都是三百石、县令县的县丞,职权也是有高下之分的。今年五到七月份,鲁肃做良乡县县丞的时候,手头的权柄和日常工作中得到的历练,显然都不如八月份以后在蓟县做县丞。 作为一州州治所在的大县,蓟县杂七杂八的民政事务是非常棘手、也非常磨练人政治才干的。正所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郭附省城。那么多实权大人物来来往往,要镇住场子非常困难。 偏偏刘备对于民政就是个甩手掌柜,大部分时间在掌管军务和平叛,民政全部丢给鲁肃随便处理。还要帮刘备筹措一部分军粮和前线军需物资,简直比当年萧何在汉中做后勤都不遑多让。才17岁的鲁肃,哪怕只是治一个县,都有些焦头烂额,同时飞快成长。 蔡邕见鲁肃年轻,看上去只比李素略微年长一丁点,居然也能做到蓟县县丞,也是颇为诧异。两人就闲谈了一番,说些天下大义、民生日常,还问起籍贯和个人情况,蔡邕很快便对鲁肃的眼界见识颇感嘉许,听说他也是南边来的,更感亲切。 “后生可畏啊,真是可造之材。刘县令居然放心把一县事务全部交给十六七岁的年轻人,还一管半年,都没出过纰漏,一个敢用,一个敢干,都不简单。” 鲁肃苦笑,但表情中也有感恩“哪里,上任半年,大小差错也出了足足十几次了。钱粮户口第一次接触时,难免舛误,要不就是接手上任时对账小亏空没看出。 在良乡时就着了两处道,来蓟县又是三处,每处起码数十万钱的亏空。秋税的时候,又被下面的人欺瞒了一道,真要我自己退赔,只怕半年官做下来,赔两三百万钱都不够,不然就得罢官治罪了。还是刘县令体恤我初上手,这两几百万钱缺口都填上了。 亏我当初投奔李长史北上时,还自居指囷相赠,自命是慷慨豪侠之人。现在算算,那时候赠给刘县令李长史平叛的钱粮,还不如我自己做官至今亏空的多了。在刘县令手下做事,那才真是知遇之恩呐,这大汉朝,还有几个长官对属官的疏漏错失能如此容忍的。” 蔡邕原本只是闲聊,他跟刘备阵营的人至今都没有交集。他欣赏的是李素,而觉得刘备本人只是个粗鄙的将领。 现在听鲁肃这么一说,倒是颇有改观没想到大汉朝还有赔钱给下属失误填补亏空、让下属快速历练成长的长官。 当然了,刘备肯定也是有原则的,不可能当烂好人。他也是先断定鲁肃的本性人品,知道他不可能贪污,只是年轻经验少才出错,才给他机会改过。 而这样的用人之道,注定鲁肃做半年县丞,官场经验成长速度就抵得上别人两三年了鲁肃自己也得争气,要主动多加班。 “看来刘备这年轻人,也算幽州难得有担当的当面之臣了,虽然只是州治的县令,如今立了功,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刘幽州若是年老致仕,幽州安宁难道就要靠这刘备维持了” 蔡邕心中忍不住就这样想,不过他很快也就把思绪拉了回来。反正他目前还没打算在幽州避祸,想这些也没用,最多只是心里埋个备胎的种子。 两人聊着聊着,县衙外有个从人回来通报,在鲁肃耳边附耳说了几句,鲁肃连忙起身 “蔡公与令嫒不是要找使君问李长史的消息么,刚才回复使君有闲,肃就不耽误你们正事儿了,来人呐,备车,我送蔡公一起去使君府上。” 三人便上车,到了车上之后,蔡琰见父亲和鲁肃没有再扯那些政务话题,壮着胆子拿出一封信,偷偷请鲁肃看“鲁县丞,听说你跟我师兄交情也非比寻常,帮我看看这封请愿的书函措辞如何 你说要是我师兄还在辽西喝风雪受苦、或者有什么不便,我这样陈情请求使君放他回来,使君能答应么使君不会生气吧” 鲁肃闻言,也是不禁好奇,就接过文章看起来。 “妾师兄护乌桓校尉拥节长史李素,幸得以微功蒙朝廷重用、委以宣节,天恩殊绝今年未及冠,修不满七尺,力不可缚鸡,涉沙漠之远,不堪寒苦,而随行皆盛壮,妾闻诗云” 稍微看了一会儿,鲁肃就忍俊不禁起来“这是仿班姑为兄请命之文而作吧,没想到伯雅兄还有如此重同门情谊的师妹,可感可叹,不过放心吧,我虽不知他近况,但使君想来不会让伯雅兄置于险地。据我所知,伯雅兄如今可是使君最得用最赏识的幕僚。” “那就好,担心死我了。”蔡琰松了口气,心中暗忖没良心既然没事也不报个平安回来 鲁肃是个厚道人,当然不会过问别人隐私。看蔡琰年纪如此幼小,他只当什么都没听见,或者认为人家师兄妹恩情纯洁,如同亲兄妹一般。 马车很快到了州牧府邸,鲁肃代为通报,府上管事听说是大儒蔡邕,更不会阻拦,走到二门外,已经有刘虞亲自出迎了。 “伯喈兄,十年不见,风采依旧啊。”刘虞十年前就在京担任宗正了,当时蔡邕还是议郎,也是京官,所以两人十年前就认识,只是谈不上多深的交情。 “劳刘使君拨冗一见,甚是叨扰。”蔡邕非常谦逊客气,摆足了在野散人的低姿态。 “伯喈兄天下大儒、本朝经义纲常之正宗,又修国史,岂可以名爵上下相论何况此番伯喈兄著述殿兴有福论,为朝廷平叛除害、安定天下人心立有大功。再这般客气,可就是矫揉造作了”刘虞善意地假装一板脸,上来就跟蔡邕把臂言欢。 论年纪,蔡邕已经年过五旬,刘虞比他略年轻两三岁,所以这样表示敬重也不为越礼。 蔡琰跟着父亲,刚进来时就想问正事,但碍于礼法,大人客套的时候她始终插不上话。听刘虞好不容易商业互吹到殿兴有福论上,她连忙仗着自己年幼,略微撒了个娇 “刘使君,你说那殿兴有福论起了效果,可是李师兄为朝廷建功了么他一走月余,杳无音讯,我们我爹都担心得紧呢,唯恐最得意的弟子有什么闪失。我师兄还未及冠,吃不得那种大漠风雪之苦,求使君早些让他回来吧他,他真的没事吧” 刘虞“哦,这便是令嫒昭姬吧当初在雒阳时,倒也见过一面,当时还是三岁婴孩,如今已经这么大了。看来伯喈兄门风和睦,同门情谊甚笃啊。早知你们会为伯雅担心,我便知会你们一声。 伯喈兄是知道轻重的,断然不会妄传国家军情机要。伯雅最近还在辽西相助玄德招降纳叛、怀柔流散杂胡他已经建下大功,凭三寸之舌、与殿兴有福论中的天命观,游说乌桓首脑丘力居幡然来降、还斩送伪帝首级献于朝廷。 我前日就已经把请功奏章上奏朝廷了,其中也有明言伯喈兄与伯雅并力著书安定人心之功,正月初就该送到雒阳了。快的话,上元节前就可以收到朝廷回复的封赏敕命。如今天寒地冻,伯喈兄既然担心弟子安危,何不留在蓟县一并过年。” 蔡琰听了刘虞轻描淡写的回答,眼神却忽然亮了好多倍,一阵阵悠然神往“什么师兄居然凭借口才,说服单于归降、斩送伪帝” 这这是什么样的功劳呀。 太伟大了。 不知道自己写的蔡李公问对里那些例子,在说服胡酋的时候有没有用到,要是能用到就好了,蔡琰自己也会觉得非常光荣。 她立刻就决定说服父亲留在蓟县等师兄一起过年,顺便看看那个光荣时刻。 。 第14章 定个亲有什么好墨迹的 腊月下旬,在辽西吃了大半个月风雪风沙的李素,终于风尘仆仆灰头土脸地回到了蓟县。 他也带来了刘关张和公孙瓒彻底肃清右北平和辽西残敌的最新进展报告这两个郡境内的逃散叛军,终于全部如期剿灭或者怀柔成功了。 回城后,照例是找使君交任务。 刘虞见到他,免不了先上下打量一番,稍微问几句任务梗概。他知道李素也着实不容易,随后拍拍他的肩膀,调侃道 “辛苦了,事情办得不错。这一番奔波,看上去又精壮高瘦了些,年轻人不及冠,果然多多劳其筋骨也是有好处的。” 刘虞这句话,倒也歪打正着。 李素刚穿越之初,因为肉身基础素质太差,只是个身高不满一米五的细皮嫩肉小厮。 经过整整一年奔波劳碌的锻炼,加上有钱后注意营养,勉强赶了个发育的末班车。一年内拔高五寸,如今堪堪超过一米六。 只不过他谎报了三岁年纪,如今肉身实际也才十六,刘虞却以为他已经十九,才惊讶他怎么还会生长那么快。 李素却不知道刘虞为何突然提起这些,不免有些尴尬“使君取笑了,属下可能比较后发吧。” 说人话,就是承认“哥发育慢”。 刘虞用看着子侄辈的眼光,和蔼关心“临近年关,公务清闲,伯雅就没想过要处断什么私事果然是腹有经纶、神气自华,一直没看出来,你这般容貌短小,竟也有名门淑媛担心你、千里迢迢探访音讯为你求情。” 李素这才反应过来,估计是刘虞派自己出任务的时候,有妹子担心他的安全、打上门来了。 李素心中暗忖“我也没认识几个姑娘,不是蔡琰,就是甄家那些小姐们了,但甄家小姐还有孝在身,肯定要遵守礼法,那多半就是蔡琰了。” 如是想完,他连忙赔笑“难道是蔡公之女叨扰了使君” 刘虞见李素居然自己就猜到了,嘉许道“这么说来,你们是心有灵犀了,莫非在无极闭门著书那两个月,有甚私情啧啧,那篇为兄请命书虽然没用上,倒也言辞诚恳,情真意切呢。” 汉朝也没那么严重的男女大防,连寡妇改嫁都是多如牛毛,李素和蔡琰都未婚配,别人看看玩笑也不觉得什么,反而是拿他当自己人的表现。 李素“使君见笑了,我只是不识得几个韶华女子,猜来猜去也只有蔡师妹了。” 刘虞“这有什么见笑的男女婚嫁,本就是天伦正道。你如此年少,身居千石高位,又未婚娶,这是堂堂正正的。 至于蔡公家的小娘,虽然看着跳脱率性,但也是名门淑媛,与你本为良配。何况还有同门之谊,说是载入史册的佳话也未可知。” 李素有些招架不住,连忙确认“使君一来便提此事,莫非是恩师蔡公所托” 刘虞脸色一收“我岂是蔡伯喈请得动的我不过是见你出身寒苦,并无亲眷在世,视你如侄,劝你一句罢了。” 李素赶紧表态“既如此,深谢使君关怀,只是素少年孤贫,身体羸弱,今年才得机缘求学,得一老庄养生之术,正是给童子身的少年人修的。何况蔡家师妹也年齿过幼,不如暂缓一两年,待素及冠、蔡师妹也届及笄之年,素自会料理,不敢劳烦使君挂怀这等小事。” 这番话其实不太经得起推销,但李素的真实想法是太早接近女色会导致发育结束。他这肉身前年已经长得这么短小瘦弱了要是不趁着到岁还有机会窜窜高狠狠努力一把,反而那么早丢掉处男,岂不是拿自己一辈子的身体健康开玩笑 再忍两年,不急。 刘虞一愣,呵呵笑着拍拍李素肩膀“我不过看他们找上门来,情真意切,随口一提。这是你的私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留了蔡公父女在蓟县过年,年前你有暇,自去走动便是。” “是。” 李素辞别刘虞之后,也觉得有些棘手了,同时心中感动也是有的。 他没想到,蔡琰居然这么关心他,还会担心他是不是当使节得罪了人、被丘力居杀了。 尽管李素从头到尾毫无危险,但有妹子时时刻刻惦记你,还把事情闹大了,还是挺让他这种钢铁直男骄傲的。 上辈子他是个佛系男,不过不代表他没找过女人他只是知道自己养不起孩子,所以不去祸害那些想要相夫教子的良家好姑娘。 但如果女方本来也就是露水姻缘玩玩的,他反正也单身,也不一定拒绝。 所以他前世女人是经历过的,至于刻骨铭心的爱情那是不存在的爱情是生活的奢侈品,卑微的普通人不想担负太大压力,哪能强求 穿越之后,因为前述的养生理由,他也在一直回避女人这个问题。他知道自己未来两年再锻炼、再注意营养,估计也长不到诸葛亮张飞那样身高八尺了。 但努努力,跟刘备那样七尺五寸还是有希望的,只要经常找摔死的牛吃牛肉、忍着如今奶制品的酸味,多喝幽州的牛羊乳、学胡人多吃酥酪。古代普通母牛的奶有酸味,很不好喝,主要是为了营养。后来黑白奶牛育种出现后,才有无味醇香的牛奶 他也挺庆幸,自己穿越后的最初两年,是生活在幽州,要是去了南方,哪来那么多牛肉牛奶。 “罢了,事已至此,去蔡邕那儿把话说清楚吧,看看他是什么意思。我都是秩千石的朝廷功臣了,估计聊联姻蔡家肯定是肯的,历史上蔡邕也不喜欢在亲家问题上攀附权贵。蔡家觉得没有安全感,就先下个定、约好等师妹及笄再娶就是。” 女子及笄之年是指十五周岁,年满十五的时候要拿笄把头发重新束辫,算是随时可以嫁为人妇了。 心念及此,李素就拨转马头,直奔蔡邕下榻的寓所而去。 他这人办事就是这么的干脆不含糊。 “蔡师,师妹,我回来了。蒙你们担忧,素之过也。” 到了地方,他也不等人通报,直接把马丢给门口的仆人,抬脚就往里去。 “是伯雅呀,这几天昭姬也时常念叨,辽西苦寒,一路很艰辛吧。”蔡邕捻须出迎,一点不敢端名义上的恩师架子。 “师兄你太没良心了,那么危险的差事,成功了也不给我们来个信。月中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被丘力居害了呢害我夜里躲起来偷偷哭。”蔡琰春风满面地出来,用手指头戳戳李素,一边指手画脚一边诉说。 蔡邕脸一板“昭姬动手动脚的,何等不雅” 蔡琰回身叉腰“师兄是自己人,他不介意的。” 李素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师妹咱先进去吧,别站雪地里了,我有些话跟师傅聊。” 蔡琰不知不觉有些心跳加快,一溜烟地说“那你们聊,我给你们热壶酒。” 唉,没有喝茶习惯的年代,聊天就是麻烦,不管大事小事,都是喝酒聊。无非选的酒度数低一点,喝多了也不容易醉。 这也是为什么汉末对酒的好坏品鉴标准如此分裂的原因人们普遍会把酒视为正餐时的佐宴饮品,或者是平时待客聊天的润滑。作为前者时,就要求酒度数高一些,最好跟中山冬酿那样十七八度,但作为聊天工具的酒就要低,清新淡雅。 所以一高一低的酒都是好酒,只要够清纯澄净,反而中间度数、浑浊不清的才是劣酒。 趁着蔡琰热酒走开,李素也就准备跟蔡邕摊牌从这点上看,李素已然彻底适应了汉朝人的礼法,既然是谈婚论嫁,没道理搞得跟自由恋爱似的找女生自己聊,都是直接找人家父母敲定。 反正结果好、能给人幸福,自己也幸福,那就行了。讲究什么自由恋爱的仪式感呢,他李素又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言情爱好者。 “蔡师,此番师妹拉着你来蓟县打探我消息,似乎已然城中权贵都已知晓,不会对师妹名声有什么违碍吧连使君都介入置喙了。 若确实让蔡师困扰,素也乐于负责我知道此言由我亲自说出,于礼法多有不合,但素家中长辈均已弃世多年,只有使君以侄视我,只好我自己来说了。” 尽管知道李素跟女儿有那么点懵懂感觉,听李素说得这么坦白,蔡邕还是有点懵逼的。 这年头读书人找老婆都这么义正辞严的吗 还说得好像是蔡琰因为“千里关心师兄坏了名声”,所以要他负责似的。 还真是一点都不造作。 蔡邕也要保持一点面子“昭姬性情跳脱,皆是因我膝下无子承继一生所学,所以从小教导她杂学过多,才有如此性情。千里寻兄,倒也不至于有损她令名。如若伯雅对昭姬并无他爱,不必急着负责 她尚且年幼,再宽限一年半载也等得起另外,我有一点申明,我家确不需要攀附权贵,未来择婿,学问品德人才尚佳,固然是昭姬之幸。但钱财、门望家世,并不重要。 自从修完驳灾异论、殿兴有福,我也隐隐有预感,等幽州叛军彻底覆亡后,怕是迟早要被召回朝中为官。 写殿兴有福论越久,我就越觉其中所论深以为然,汉室倾颓至此,那首倡者虽然最终必遭天谴,但在他被天谴之前,朝廷中枢恐怕也免不了一次腥风血雨。朝廷让我为官,若是能做清贵散官、或者外放宁静富庶的地方,那是最好。 如若必须居于中枢,我宁可择一牧守地方的安宁人家托付昭姬,也好免我后顾之忧伯雅,你我师生一场,你的才学、人品,我都是放心的。只恐你少年得志,爬得太快得意忘形,骤入中枢,迷失在京城的凶险之中。你若是能一直放外任,静待天时,把女儿许配给你也没什么可担心了。” 李素暗忖这蔡邕也算是实事求是不玩虚的,闹半天原来是担心自己被提拔太快去做京官。 可能历史上,蔡邕被董卓召回雒阳当了京官之后,他就是预感到董卓不得长久、留在雒阳是凶险之地,才急吼吼把女儿嫁到河东吧。否则,雒阳城里的权贵人家、适婚的年轻才俊,比河东卫家更体面的不知凡几呢。 说白了蔡邕就是怂了,留个退路。 那样正好,反正汉灵帝驾崩后李素也是绝对不会做京官的,到时候肯定已经跟刘备找到了一块根据地了。 “既如此,你我双方都有疑虑,正好,我许诺两年之内不议娶妻之事。我看当今圣上,最多也就两年阳寿了,这是天下皆知的。未来朝中还不好说,到时候我若能确保超然脱离中枢,再说今日之议。” 李素大大方方先开空头支票,白卖了一个人情。 “这这不是让贤侄太吃亏了,你都年将及冠了,让你白等两年,昭姬本来就年幼,她是无妨的罢了,贤侄如此的亏都肯吃,我自然也许诺,除非贤侄改变主意上门,否则其余人求亲,老夫也定然回绝不应。”蔡邕忽然觉得很愧疚,欠了李素一个人情。 。 第15章 原来汉朝人觉得关羽最帅 李素跟蔡邕聊了半晌、把定亲的事儿以口头的君子协定,非正式敲定了一下。 随后蔡邕就暗示李素,可以进去和蔡琰本人聊聊。 反正之前都住一座府邸写书快两个月了,蔡邕也观察过李素的人品,知道李素犯不着做出急色禽兽的事情,那么跟他女儿多相处相处也没什么不好。 蔡邕因为没儿子,对女儿的教育几乎是按照教儿子的办法,这才有了蔡琰这种能够抛头露面的跳脱性格。 也正因为如此,哪怕礼法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蔡邕内心多多少少还是希望女儿能在婚前就培养出自己的感情。 李素百无聊赖往内院行去,脚步很轻,走到门口时,就看到蔡琰居然蹲在院子里玩雪或许是因为在吴郡住了十年,第一次来北方过冬,童年都没有玩雪的经历吧。 李素不忍打扰,就站在后面静静地看一会儿。 他赫然发现,来到这个世界一年,有一个问题,他居然才第一次想到那就是他自己究竟帅不帅、长相是否受女人欢迎。 以后世的审美观来看,李素目前这个肉身,底子细皮嫩肉,脸型也周正,除了矮小瘦弱之外,没什么缺点,应该算中等偏上。 但一天之内,连续被刘虞和蔡邕提及品评,李素才意识到,他对汉朝人的审美观了解太缺乏了。 早上刘虞就并无恶意地随口调侃过,说他“如此形貌短小”也有名门淑媛关心他。后来跟蔡邕聊天时,李素就留了神。 旁敲侧击之后他就发现,汉朝人的审美跟后世有很大差别。 如今评价男人,就看三个指标,第一个是身材是否高大,非常简单粗暴。后世的高富帅,到了这儿就变成高帅,只要高,就涵盖了帅,脸反而不重要。 如果非要给脸下点指标,那么就两方面补充 首先,要么你“身高八尺、容貌甚伟”刘表或者是“英武有器量”袁绍,什么额头高、鼻梁挺、下巴方面阔口国字脸,居然统统都算优点。连马腾那种“面鼻雄异”都能算帅点。 而后世很吃香的尖嘴猴腮娘炮锥子脸,如今却统统被视为丑逼。 第二点加成,就是胡子。汉朝人居然还在以大胡子为美,男人一定要蓄须,没胡子会被认为不正常。 这也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礼教有关,连头发都不会剃的人,怎么会把胡子彻底刮掉呢,充其量只是“修整胡子造型”。 就跟后世很多长发女生去做头发,从来不是想把头发剪短,只是想修修整齐,一个道理。 这一点上,李素貌似又吃了亏。他的肉身原本贫贱,营养不良发育慢,所以16岁还一点胡子都没有,给人非常不牢靠的感觉。 李素在内心感慨“长相生不逢时”,不由出了神,还是蔡琰滚完一个雪堆后,不经意扭头,在发现李素在偷看她,不由俏脸一红。 “师兄进来了也不吱唔一声,悄咪咪的偷看,坏死了跟我爹聊完了吧”蔡琰拍拍手上的雪,踮着脚穿过雪地走来。 因为身段轻盈,只有脚尖着地,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脚尖,让人联想起猫咪的梅花爪印。 “哦,你是难得玩雪吧看你尽兴,不认打扰呢,就走神了。”李素报以微笑,轻轻帮蔡琰掸掉后背上的雪。 “是呢,吴郡偶尔也下,但很少有年份能积起来。”蔡琰跳了几下,抖掉身上的雪。见李素盯着她看,脸色一红,“刚才爹是不是和你说到,说到什么奇怪的事了。” 李素连忙收回眼神,他真的没有恶意。只不过前世养成的习惯,看到运动型女生跳跃的时候都会趁机看看对方有没有料。 但蔡琰还不满十四周岁,古人营养又不好,所以看了也等于白看,什么都没看见。 所以他连忙岔开话题“也没什么,对了,有个事儿一直想问你,师妹,凭心而论,不看其余,只论长相,你觉得为兄长得怎么样” 蔡琰眼神一亮,充满了调皮的戏谑“这不成我孰与徐公美了么哪有随便问人这些的你好坏啊” 蔡琰说笑之间,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她本想说“邹忌问的是自己的妻妾宾客”。但这话要是说出口,岂不是等于她以为李素视她如妻妾、才这么不见外。 李素假装一板脸“说正经的实话告诉你,我从没问过别人这个问题,拿你当妹妹才不跟你见外的。你也别安慰我,是不是当今的女子,都以为长成关司马那样的男人,才是最英武伟岸的” 蔡琰听了“我从没问过别人”这几个字,没来由心就一阵“砰砰”直跳,面红耳热起来,感受到了私密的尊重,她也正色帮忙参谋“关司马长啥样我没见过。” 李素“就是刘都尉帐下大将啦,身长九尺、方面重颐、髯长二尺。” 蔡琰微微惊呼“那定然是天下美男子了。” 李素 尼玛汉朝人果然以为关羽这种类型才叫帅 时代的鸿沟啊。 蔡琰刚才那句话也是随口调侃,见李素无语默然,还以为不小心伤害到他了。蔡琰心跳尚未平复,一咬牙,鬼使神差地说 “我只是以常理度之嘛,其实师兄这样的也很好,再稍微高大一点就更好了。世俗女子都去欣赏髭髯壮美之人,我偏偏喜欢跟看着干净的结交。” 话说到这份上,李素也没什么好说了。 这算是在说“虽然你丑,但我还是喜欢你这种类型”怎么搞得自己还该感激妹子赏识似的我明明就觉得自己不丑好吧 李素就捉过蔡琰的小手,邪魅促狭地捉弄 “就算你的审美不世俗,也没用了,刚才你爹已经答应了,说如果我将来能够不做京官,两年内就把你许配给我除非你祈祷我这次进京献功,被陛下留为京官,不然,你是嫁定了” “呀”蔡琰一下子跳起来,扭头就捂脸往房间里跑。 李素缓缓起身,往屋门踱了几步,停在那儿,也不进去打扰。 好一会儿,他就看到蔡琰憋不住好奇,又从门里横着探出半个脑袋,只露出到眼睛为止“原来你还没走啊,要不就进来站在那儿淋雪作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要进京了么刘使君笔趣岛 不是几天前就已经把报捷奏表送走了路途辛苦,你要自己保重。” 李素笑着跟进屋里“奏表当然送走了,那得给陛下留出时间心理准备。交朝廷议赏。不过张举和素利的首级还在这儿呢。 如此露脸表功的机会,使君怎么可能放过当然要趁机派心腹别驾进京、结交朝贵。我过完年很快就要出发,上元节前赶到雒阳。” “只有过年这几天可以一起玩了那,师兄,你想不想做京官” 李素“要是琰儿嫌我丑,我就只好离开幽州这个伤心地,不碍你们眼,去做京官了。要是你不想让我做京官,我就不做京官。” 蔡琰的心再次怦怦直跳,她刚才的问题等于已经是确认对方主观上愿不愿意娶,听李素说得这么豪迈,她顿时觉得心脏都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真是厉害她也算偷看过不少杂记故事,多有讲男女盟誓的,但从来没有哪个例子,男方会说为了女人而放弃自己前途的。 古代女子没有地位,就算真爱再强,无非也就是“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另外一个女人”,或者放弃点别的无伤大雅的,哪有为女人而放弃事业的。 跟事业相比,女人才算多少 殊不知,李素虽然在21世纪人眼里是个钢铁直男,但后世毕竟女性地位提高太多了,哪怕再直男的人,潜意识里也有“男女谁事业强,另一方干不过就迁就”的思想。 何况李素是知道天下即将大乱,本来就不想做京官,只是趁机废物利用卖个好,额外随口瞎扯说是“为了你才不做京官”。 蔡琰终于感动到泪崩了。 “师兄你居然肯为我而放弃做京官,呜呜呜,我这辈子值了什么山无棱江水为竭,都是空洞之语,不及此言万一。就算你实在推辞不掉,不得已做了京官也不要紧的,我非你不嫁了。” “”李素暗忖我有说什么夸张的话了么这个条件,有这么大威力吗 唉,要是21世纪那些女生,也能为一句“我为了跟你在一起才辞职了”的表白,就感动得稀里哗啦,那该多好啊 天下不就太平了么 只能怪女人的免疫力,是随着时代进步不断增长的。 一句无心之语,就刚好戳中心中柔软之处,哭得稀里哗啦的。 就因为这最后一句“为了你,我可以不当京官”的随口之言,蔡琰跟李素之间的关系,几乎是瞬间大进,突破了最后的尴尬局促。 虽然李素始终没有对未成年的小姑娘产生那方面的邪念,但至少这个新年期间,蔡琰已然可以很放得开地每天跟李素一处玩耍,不再避忌男女之防。 除夕夜,蔡琰还亲自下厨给他做菜,留他一起在蔡家下榻之处、寻一间厢房歇宿,算是一起过年了。初一一早,还送了李素一件她自己裁剪缝制的香囊。 “给我香囊作甚我又用不上这个。”李素当时把蔡琰搂在怀中,半开玩笑地打趣。 蔡琰羞红着脸解释“你此番大功,进京定然是要面圣的你原先没面过吧这个香囊,我给你装了一小袋鸡舌香在里面,要上殿之前,先偷偷含一粒在嘴里,说话时便会吐气如兰,风雅非常。” 李素很快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丁香嘛,甄家人熬驴肉火烧的时候经常加的配料。 估计是蔡琰在甄家住久了,临走拿的礼物。 他郑重地收好“琰妹用心了,我这便试试这鸡舌香用过之后是否真的吐气如兰,免得到了大殿之上不习惯、君前失仪。” “要试你自己吃啊唔唔” 几天之后,李素就带着张举的人头,由赵云护送着去了雒阳。 第16章 蝴蝶效应 上元节前三天,经过八天一人双马的辛勤赶路,李素在赵云和数十亲卫的保护下,安然而又意气风发地抵达了雒阳城。 汉朝的上元节,没后世那么多民间的玩乐庆典,但也算一个重要节日,主要是有祭祀“太一”神的活动后世茅盾先生的著作华夏神话研究里就说过,华夏古代的神话其实很匮乏,只有圣人,没有神仙。 所谓神仙都是一代代往前捏造的,辈分越老的神仙,往往捏造成型的朝代越晚。而早在秦汉时期,佛教道教都不存在,几乎屁的神仙都没有,只有一个代表了“道”的太一神。 雒阳城内,也可以看到一些节日临近的气氛。 李素策马缓步行过街市时,都有听到百姓不时传说今年陛下要亲自到南郊设坛祭祀太一神,祭礼是太牢,要太常卿亲自主持典礼。而且陛下还对祭坛做了特别巧夺天工的设计,用上了十常侍之一毕岚做的新水器,以彰显“太一生水”的天道。 李素闻之不禁摇头劳民伤财 灵帝沉迷于给排水专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毕圭苑里各种青铜喷泉层出不穷,现在连几年难得一祭的太一神祭典都要特地造铜喷泉,真是亡国之相啊。 他低声对身旁的赵云叹道“这雒阳的气象,比之去年四月离京时,倒是宁静祥和了些,百姓街谈巷议居然都不提贼乱,真以为天下太平了么。区星、张举虽然先后授首,边章、北宫伯玉也死于内讧。 然西凉韩遂、王国不过是击杀耿鄙后、掠得三辅财物稍退;河套须卜骨都侯也依然窃据单于之位、剽掠河西。这仗还有的打呢,雒阳首善之区,竟不见居安思危之状,唉。” 赵云并不知道将来的历史走势,只是谨慎地出言安慰“或许是我等不在中枢,不明天下贼情。说不定那王国、韩遂等辈,很快就会被朝廷扑灭了吧。” 李素冷笑,就算扑灭又如何今年晚些时候爆发的青州黄巾军,葛陂黄巾军,白波军这些就不叫事儿了吗 赵云不知李素冷笑原因,只是继续安慰“刚才听走过去那伙筹备节祭的商旅提到,三天后主持太一祭的太常卿换人了,前任太常调任益州,听说是已经安然到任。 益州之前略有小乱,也平定了。王国、韩遂也没能阻塞三辅入汉中的王路。朝廷定然是因此觉得近年来的贼寇,都不足为惧吧。” 李素原本也只是调侃吐槽,没指望赵云能给他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 但没想到赵云因为天生耳聪目明、箭术高超,所以周边数十步内,常人听不见的低声耳语,赵云都能听见,竟给李素爆出这么一个料来。 李素骑在马背上,正用皮囊喝水,闻言连忙放下,以免惊讶呛到 “什么太常卿换人了我这次进京,还打算拜会刘焉,奉使君之命与之进一步交好,好在朝中结一善缘,他竟然走了刚才那伙商人有提到新任太常是谁么” 赵云“听不分明,似乎是叫马日滴,具体那几个字便不晓得了。” 李素“是马日磾,石字旁一个单。既然是他,倒是没什么结交的必要了,这马日磾也是大儒出身,是一代宗师马融族孙,与卢尚书、蔡师当年一同在东观修过东观汉记,也算一代史家。这是从太史令入太常了。” 汉朝官制,太史令、太乐令这些职位,都是太常下属的一些“令”,这些令做得表现突出、年限够久,都是有可能上升到太常的当然灵帝年间主要还是靠买 李素脑中盘算一番,便追问赵云还听到了些什么。 但那伙商人已经走远,赵云听力再好,终究不是异能人士,所以没有再问出什么。 “走,我们先去甄家商号,找张亮。商人多有情报,应该知道这几个月来京师近况,正好有不少疑惑要问他们。” 说着,李素当先加鞭策马,直奔甄家商号在雒阳的分号。 张亮看到李素来访,殷勤得不得了“李长史久违了,您肯来光顾,真是令小号蓬荜生辉。您与蔡公所著殿兴有福论,如今可是比四个月前的驳灾异论更加炙手可热,听说天子都亲口嘉许数次。 对了,您既然来了,这里还有一千余万钱,皆是殿兴有福论售卖得利,您尽可支用,也免得异地支取了。” 一千多万钱这特么得卖出五万卷吧 真是被大汉朝当成了巩固皇权正统性的救命稻草了么官方意识形态这么疯狂力挺 李素顺势问道“听说太常刘焉离京了还是入川,莫非他如愿当上益州牧了既是刘焉已走,马太常难道还跟刘焉一样力挺我与蔡公的著述我与刘使君,跟马太常并无交情。” 张亮消息灵通,问一答三一溜烟地说道“刘焉确是十一月初便拿到了益州牧任命,马太常也关照如初,跟刘太常一样,明里暗里要求太学生每人一卷,必须买来读,才有如此销量。或许,马太常是看在他与蔡公当年同在东观修汉记” 李素“那刘焉入蜀总有由头吧我猜猜,莫非是益州也起了贼乱,陛下命他上任平叛” 张亮闻言,连忙用夸张的语气拍马屁“李长史真是料事如神,前任益州刺史郄俭,贪墨卑劣,激起益州民变,绵竹有贼人马相自称黄巾,作乱攻入州治击杀了郄俭,那是十月份的事儿。 消息花了一个月,快马传回京师,刘焉主动请命,天子便放他外任了,他十一月中走的武都道入汉中,都还没到绵竹,便听说益州从事贾龙率领本州郡兵已然平定叛乱、击杀黄巾贼马相。 但天子仍然以刘焉为平贼之功,认为是刘焉即将上任的消息,让益州士民士气大振、敢于挺身击贼,故而加封刘焉为阳城侯。” 呵呵 李素简直无语了。 刘虞加幽州牧之后,至今因为张举、张纯平叛还未结束,都还没封到列侯中的县侯一级呢。 刘焉居然就靠一个他根本还没到任前就平定掉了的小股乱贼,就因为这股乱贼诈称黄巾,就封县侯了 李素是知道历史走向的,也知道刘焉入川后的难看吃相,所以他几乎立刻就怀疑,这所谓的马相之乱,不会是蜀中大族配合刘焉自导自演的吧不然怎么引出刘焉当益州牧的任命令之后,一翻手就灭了 益州从事,那可不是什么大官李素、沮授这样的别驾从事是从事,辛评那样的文学从事也是从事 一个从事,带了几百个官兵,就把一场黄巾灭了 演得太假了。 不过,跟张亮的聊天也不是全无收获,李素因为心中疑惑,又细细拷问了刘焉的入蜀时间、路线,局势,终于明白了问题出在哪儿。 来之前,李素一直想当然认为刘焉入蜀没那么快,肯定会因为“道路阻隔”而迁延日月。那是因为历史上刘焉入川走的是从荆州去益州的道路,要走长江三峡。 而长沙贼区星被孙坚平叛后,荆南四郡与江陵等地的入川通道,还有一部分武陵蛮骚扰,所以历史上刘焉着实拖了一段时间,根本没来得及在灵帝死前在蜀地布多少局。 但这一世,他居然走了武都道,也就是由陈仓入散关至汉中,这就快得多了。 “那前世刘焉为什么不走散关既然这条路方便得多啊我知道了是因为刘焉入川提早了至少半年 等今年下半年,韩遂、王国会再次从天水东进,围困皇甫嵩、董卓于陈仓城。陈仓城都被凉州叛军围了,陈仓城下的散关道当然不能走了这才退求其次从荆州入益州。” 李素对于今年下半年的韩遂围陈仓之战还是比较了解的。 这也是大多数对历史比较小白的后世普通人也比较容易知道的一场战役因为正是这场战役,最终激化了皇甫嵩和董卓的矛盾,董卓在前线跟皇甫嵩没法共事。加上河东白波军又刚崛起需要人去平叛,董卓才机缘巧合捞到了回师东进接近雒阳的机会。 “这么算来,董卓乱京师之前,刘焉起码能在益州稳扎稳打先种一年半的田,打好基础。刘焉真是跟着咱一起赚大发了。不过,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也提前放出张鲁这个米贼呢 张鲁可是明着打出旗号反汉室的,他要是真敢露头,要不要劝说刘备去围剿他刘备这辈子看来是跟姓张的反汉头子卯上了,年轻时对付张角张宝张梁,现在刚去了张举张纯,要是未来再加上张鲁” 简直要成为张姓反贼克星。 不过,现在还言之过早,辽东张纯还没杀完呢,张鲁更是还没出现,李素也就瞎几把一想。 李素暂时把这些过于长远的打算抛诸脑后,继续追问张亮“说点别的吧,这殿兴有福论在雒阳盛传,就真的一点反对之人都没有这些当世大儒,可是骨头硬的很,很敢说呢。不会全都希合上意、谄谀媚主吧。” 张亮挠挠头“有倒是有,但也不敢攻讦太多,主要是侍中董扶、尚书郎华歆等人,指摘其中一二点,认为殿兴有福论过于激进,不利教化人心。我不读书,说不上来细节。” 第17章 舌战群儒-上 李素听张亮提到的那些质疑殿兴有福论的家伙,貌似也没什么重量级人物,便没放在心上。 这个局面,也算在预料之中绝大多数治学严谨、专注正道的大儒,并不想质疑殿兴有福的理论基础,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想质疑的点,政治上都是大逆不道的。不如就藏在心里不说了,或者等将来弃官下野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而董扶、华歆这类人,甚至包括如今还没被陶谦举茂才的王朗,都是汉末比较著名的喜欢预言“天命所归”的人。 动不动就是预言哪儿有天子气、要么就是大放阙词说什么“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这种类型的学者,就喜欢假装承认“殿兴有福论”的理论基础,来进行历史案例分析,以“友好学术交流”的姿态,从具体案例中找出李素自相矛盾的地方。 说白了,就是一个加强版的蔡李公问对。 想来就来吧真理越辩越明。 侍中董扶学界威望与辈分虽高,但他已经太老了,战斗力不行。 至于华歆,呵呵,如今一介尚书郎,不足为虑别以为带尚书二字就觉得牛逼,加上一个“郎”就不值钱了,基本上都是孝廉入仕后累计年资历,就是尚书郎了。比如之前给李素抄书拿润笔的钟繇,也是尚书郎。 当然了,华歆这人的威胁,倒也不仅仅靠官位,而是此人学界辈分比较高。 他与辽东关宁,当年同拜于马融门下,算是马融最年轻的一批弟子,所以理论上他俩是跟卢植、郑玄同一辈分的。 李素在雒阳盘桓两日,一直期待皇帝在朝会献功之前会单独召见、了解情况。 但看来他是白准备了。 也许灵帝对于张举授首并不是很上心,也可能是觉得看了刘虞的书面奏章已经够了。 李素把他抵京的手续办了之后,当值的宦官只是随口交代了几句,让他上元节当天直接按班到南郊太一坛等候,依宣召以礼觐见。 李素还想问问当天大朝会的安排,却被告知没有单独的朝会。 皇帝会在太一坛完成上元祭礼后,就地跟百官处置一些重要的朝廷大事,就算是办过朝会了。 考虑到汉灵帝一贯的荒唐、多年不亲自参与朝会只让十常侍通传,李素立刻相信他确实干得出这样的事情。 皇帝肯亲耳听百官哔哔已经很给面子了,还想挑地方 上元节当天,天还没亮,大约才凌晨寅时,李素就很积极地起床了,只带了赵云一人,穿着红色的朝服,骑马出城去南郊排队等候。 赵云只是负责沿途保护李素罢了,外加一会儿要负责捧装人头的木盒,所以也没穿盔甲,同样是红色袍服、只带了一把佩剑。真到了面圣的时候,剑也是老远就要存起来的。 汉朝官服并没有那些鸟兽花纹级别,东汉尚火德,百官都穿红袍,从衣服上不容易看出官位高低。 李素和赵云都是第一次面圣,所以小紧张是免不了的。 做官做到一千石,皇帝都没见过的,也是大有人在。 而且面圣朝见的时候,列队也不是按品秩的,李素虽然一千石,但因为是召见的外官,只能排在最后面。很多比六百石的侍郎、更低级的尚书郎,都排在他前面。 如今的侍郎和尚书郎,都是尚书台的低级官员,当尚书郎五年以上还不得升迁外调的,一般都会给转正职级为侍郎。 晨光熹微,大约到了卯时三刻,百官早就在太一坛前排列整齐、等候许久。 刘宏终于施施然乘着六御的金根车出现了。 随着天色放亮,周遭火把被熄灭,李素才看清了太一坛上的青铜喷泉造型。 原来是一只巨大的青铜龟蛇雕像玄武,怕不有十几万斤重的铜。龟背上立了一根铜柱,龟尾的蛇则沿着铜柱缠绕而上,典礼开始后,玄武的蛇口与龟口就同时往外猛烈喷水,对没见识过的汉朝人而言,算是蔚为壮观了。 但李素见多了喷泉,估摸龟背上那根铜柱应该是空心的,就起到水塔的作用。铜柱后面肯定还有其他往上泵水添水的机关。 皇帝刘宏远远看去身体虚胖,始终也没走下来逛几步,祭典致辞也都是刚上任的太常卿马日磾帮他读的,刘宏就全程看着马日磾表演。 “真是浪费啊,这些铜拿去铸钱,起码有一万贯了,就拿来做个铜喷泉雕像。这还没算加工工艺的靡费。” 李素暗暗摇头,没兴趣再看典礼的细节。 一番跳大神的奇怪操作之后,祭典终于结束,皇帝也登坛受拜,进入朝会环节。 朝中大臣们,都好几个月没在朝会上见过皇帝了,想要表现的人肯定不少。但他们的表现欲注定要被插队了。 十常侍中位列第二的赵忠,气定神闲走到皇帝与百官之间,下令召幽州献功使者觐见。 百官们窃窃私语,张举被斩送的消息,皇帝四五天前就知道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朝臣们品秩高、消息灵通的当然也知道。但更多还是混日子不知所云的。 “幽州別驾、护乌桓校尉拥节长史李素觐见,献伪帝张举首级。” 随着赵忠的解说,李素小步快趋上前,赵云在旁边捧着木盒,脚步也丝毫不慢。 “哈哈哈哈,称帝流窜幽冀之地就敢称帝了不到半年就授首,真是可笑。”刘宏居然当着朝廷百官哂笑嘲讽起来,也不顾天子威仪。 百官也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样的,本来就望之不似人君,也不好多说什么。 “快点呈上来给朕看看,那张举究竟是何模样。”刘宏命令赵忠下阶去接人头,赵忠立刻照办。 只可惜人头已经用石灰腌了一个多月,早就彻底黑了,哪能看清面目,刘宏稍微看了一眼,就一脚踢开木盒“如此污秽之物,拿走拿走。鼠辈作乱,该有此报” 赵忠端开之后,刘宏的心理阴影似乎一下子就驱散了,很快又像个没事人,指着下面的李素询问“你是怎么说服丘力居斩杀张举的” 李素“幸赖陛下天威、大汉天命,乌桓单于丘力居听臣解说天命后,深感张举定遭天谴、与之合作不得善终,故而斩送。此外,乌桓叛乱诸部缺粮,亦是重要原因。” 李素说话很稳妥,最后不忘补上一句乌桓缺粮。免得落人口实抨击他拍皇帝马屁、被人喷成“谄谀之臣”。 但刘虞给乌桓人补足欠饷,这一点是绝对不能说的,所以钱的功劳就得全部说成是“丘力居也相信了天命始终在汉、殿兴有福”。 刘宏听完,愈发飘飘然起来“你很会说话嘛,仅凭口舌之利就能说服胡人,天下已经几十年没见过如此舌辩之士了。” 李素“不敢,天命本就在汉,只是胡虏与无知愚民不知解读。臣之言,便如拨云见日,其功在日,拨云者岂能贪天日之功为己有。 何况斩送张举只是小功,张举死后,右北平、辽西诸郡叛军犹存,全赖刘使君及刘都尉、公孙长史并力用命,方才收复各郡。” 天命和真理本来就摆在那儿,李素只是解读,不是发明真理。 孔子说的“述而不作”,也是这个道理,人家以天道发现者自居,而不是天道发明者。 刘宏听得越发高兴,而其他朝臣,更是深受震撼。 因为他们哪怕提前知道张举是被外交斩送的,但在李素亲口解说之前,他们也不知道李素跟丘力居到底说了啥。 现在李素当面说清内幕,居然是跟胡酋谈天命就让胡酋投降了,那得多夸张的政治哲学和正统论功底啊 “殿兴有福论,在实战中对于招降纳叛威力那么大的吗那将来能不能用来跟凉州羌人打仗的时候用用让羌人酋长自己发现自己没前途,直接投降算了。”很多不看好李素的大儒,内心不无恶意地想道。 “他既然牛吹得那么大,到时候就怂恿陛下,把这个李素再派到其他难搞的胡酋那里,让他一个个去提出无理过分的要求,等那些胡酋受不了了,一刀把李素剁了,也就不用我们逞口舌之利跟他辩驳了。”另外几个自命口才与辩论之能不凡的朝臣,更是心生歹毒,毕竟同行是冤家嘛。 这就像是一个阴毒大律师对另一个阴毒大律师的怨恨,不需要理由。 幸好,他们还没有机会开口,刘宏就没心没肺地亲口给李素找了个麻烦的问题 “李爱卿,你与蔡邕合著的殿兴有福论和问对,朕也让赵常侍给朕讲过了,确实挺有趣,那朕倒是想问问,既然当年我大汉得天下,是因为高祖皇帝殿兴有福,那我们还用不用再祭陈胜了陈胜只是个首倡遭了天谴之人,按你这么说来,跟项逆也没什么区别嘛。” 李素心中微微一凛,他估计皇帝是想不出这种问题的,肯定也是别的朝中大儒借着讲故事的机会,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想要给殿兴有福论的反驳下眼药呢。 在此之前,汉朝人对于陈胜吴广的态度还是比较正面的,毕竟人家首倡反秦,是被秦军杀了的,刘邦争天下时已经不需要跟陈胜冲突。 刘邦当皇帝之后,就在芒砀山圈地,划了三十户人家给陈胜守墓,这三十户的税赋也不用上交,都算是养护陵墓的开支。到汉武帝的时候还加祀了,此后汉朝一直没亏待这方面的祭祀。 很明显,出主意的人,并不想正面反驳“殿兴有福”,反而是想把这个理论推广到边缘,甚至偷换概念诱敌深入,逼着李素多走一步。 毕竟真理也是有适用范围的,多走一步就不是真理了。 李素深呼吸了一口“陛下,臣以为,按殿兴有福之论,陈胜之祀当与项羽同。” “什么这不是改了高祖皇帝以来的规矩了么真是猖狂啊”群情立刻汹汹,很快就有两个大儒想跳出来了。 “陛下,臣弹劾李素妄言天命”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大儒,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姿态,出班奏请,正是初生牛犊的尚书郎华歆。 第18章 舌战群儒-下 李素跟皇帝奏对时,站在两班朝臣之间,身边只有赵云,所以他乍一看华歆跳出来时,并不知道对方身份。 还是等华歆说了几句,自报家门之后,才恍然。 “果然真的是华歆这家伙当出头鸟跳出来了也是,他如今官职低微,降无可降,本朝也没有太学生、孝廉出身的尚书郎,因为言事而直接获罪的。驳倒了我,他也算转正为经学大儒了。” 李素心中如是暗忖。 而端坐坛上的刘宏,对于这种看热闹的事情,向来是不排斥的,所以尽管李素刚为他立了大功,他也愿意多听听“哦,华歆,你倒是说说,李素如何就妄言天命了。” 华歆抖擞精神“陛下,臣闻之,高祖时为陈涉置守頉三十家砀,至今血食。盖因高祖悯陈涉首倡义兵、诛暴秦,有激励天下人心之功。 李素不过今世小子,偶立微功,便妄非古圣先贤。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盖道有常而功无常也,岂可因一时得失而更易对善恶功过之定论。 此可谓急功近利矣,若陛下嘉许、任其妄言。假以时日,天下复有何人敢仗义执言、为正道请命而匡正天下。” 刘宏微笑不语地听着,等华歆说完,他想了想,才抬手示意李素自辩“李素,华歆说你是急功近利,为一时之功而曲解常道,你怎么说” 如今的人当面聊天,一般不喊对方名字,但以尊呼卑是没问题的。所以上朝的时候宦官要给百官报名,皇帝说话也都是直呼臣名。 李素叹了口气“陛下刚才问臣陈涉当不当祀,臣就事论事而答,到了华歆口中,怎么就成了曲解常道 高祖皇帝钦命守頉、血食不绝,是高祖大度,以己度人,且不屑细究同时之人的心迹。以为陈胜吴广反秦之心,便如高祖皇帝当年救民之本心一般无二,这才对陈胜吴广钦敬有加。 但我辈后人读史,遍观各家之言,兼采可信,所知定然更多华歆,我有一问,你以为太史公所著史,可有媚上之嫌” 华歆没想到李素突然这样反问,不知其意,只好中肯回答“司马迁著史,有谤无媚,此天下皆知,复何言哉。” 汉朝官方认可的史书是汉书,而史记如今地位并不太高,算是毁誉参半吧。 后来王允杀蔡邕时,理由也是“昔孝武不杀司马迁,后使作史,遂致谤书流于后世”,所以更要杀了参与写东观汉记的蔡邕。汉朝灭亡后,以东观汉记为主体,整理形成后汉书 所以华歆也不得不承认,司马迁应该是不至于吹捧刘邦、而贬低刘邦的敌人的。包括陈胜吴广,乃至项羽,司马迁都是秉笔直书,有可取之处都会写下来。 李素等的就是这句话“好,既然你承认太史公之言并无媚上偏袒,倒要请你解读这几句陈胜起兵之时,呼从者曰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高祖起事时,呼自度比至皆亡之,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 由此可见,陈胜之倡,乃是为私欲,不甘心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高祖之初,却只为不忍见同行戍卒失期送死,故而遣散,自亦弃官而逃。至于其后坐大,不过是观天下已乱、群雄已割据,为复定天下而不得不为。 天命厌利己独夫,而眷谦退自守,厌骤变神州,而眷体恤民力。周文王已有天下三分之二,犹服事殷,历三代而有天下,故而长久。 始皇帝虽号奋六世之余烈,然其即位之时,不过七国之一,一代而扫清六国,天下骤变而民怨深积,不免二世而亡。 是以久分不可猝合,久合不可猝分,天厌首倡,骤变者必遭天谴,循序渐进方得天眷。如武王伐纣,所积不过文武两代,若无周公继之,只怕三监之乱、故商遗民之患,其害亦烈如六国遗民矣。今大汉已立四百载,不臣之人图谋不轨,自然定遭天谴。” 久合猝分而亡者三国、五代。 久分猝合而亡者秦隋。 李素说得其实有点多了,而且他也知道,这番话按照后世个人主义的观点,其实是不太合适的,因为后世人讲究一个“上升通道”,包括李素自己也觉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没什么不对。 对于汉末群雄,他也不太喜欢刘邦,更喜欢项羽。但他既然是君前奏对,为了功劳和名声,也不得不如此说了。律师说话都是为了当事人的利益,这很正常。 另一方面,李素熟读史书,也不得不承认,尽管刘邦后来野心大起来之后,多有不择手段的行径,但是在刚起家的时候,刘邦的动机应该还是不错的。主要他出生贫贱,一开始也不可能有多大野心 这点跟曹操的让县令说得差不多,野心都是一步步膨胀起来的,刚开始只是想实现一个小目标。 但不管怎么说,李素前面那段话,已经让刘宏内心暗爽。 “原来高祖皇帝当年的动机比陈胜吴广还伟大那么多教朕史书的大臣怎么从来就没跟朕说过哼,肯定是那些人不想让朕知道刘家人就该做万万年天子,好让那些人吓朕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一做天命就要示警。” 想到这儿,刘宏意气风发“华歆你还有何话说陈胜乱天下,虽反暴秦,但其内心只为一己私欲,这种人还有什么好奉祀的。 传朕旨意,从今年起,砀山奉祀陈胜之举取消那也不过是逐鹿诸侯之一。高祖皇帝之所以泽被万世,那是因他顺应天道,起初并无私心” 华歆一时哑口无言,他也没想着去读史记一句句抠,也没想到李素在写书那几个月里,早就刻苦用功、在心里把历朝历代的反例都准备过了。 被刘宏训斥之后,华歆也只好满面羞惭而退。 所幸是君前议事,大家畅所欲言,李素也不可能追着对方骂。只要华歆肯认怂,总归可以止损。 华歆被击退后,场面一度安静,就在刘宏准备结束讨论,聊聊对李素和此次幽州功臣的封赏时,又有一个老臣,似乎是看再无人发言,而不得不亲自跳出来 “李素,你说天道好宁而厌易,此言无乃过乎天数有变,神器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自然之理也。 汤武革命,皆以有道伐无道,天道一衰,天命便易,岂能迁延数代你说武王有文王之积,那商汤伐纣,难道不猝么商汤又有何天谴” 李素视之,见此人上朝居然还拄着拐杖,须发如银形如星宿老仙,胡子都长得垂到肚子了。听他自报家门,才知道是侍中董扶。 “董侍中,凡是不可一概而论,猝循有程度,天谴有深浅。尚书汤誓曰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可见商汤伐桀时,古无循例,汤与伊尹心中皆不知天命可革,乃怀必死之心为救民而行之。 商汤愿与日同亡,则其起兵之时,并无取而代之信心,但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替天行道。故而天谴较弱,便如周公平三监一般,终能中兴。且商亦受到反噬,昔太甲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宫,此即为商汤立国不稳之反噬。 盖历代太宗无有不经历板荡而后宁。若太宗之侧有良辅,入伊尹周公,则终能克复,若无伊尹周公而只有赵高,则天命更易。夏有太康,商有太甲,周有三监,秦有扶苏,汉有诸吕” 后世宋濂方孝孺总结的殿兴有福论里,还一个很重要的总结,只不过李素如今不合时宜,他并没有写进书里,只是今天被迫拿来稍微说两句。 那就是殿兴有福论认为,天命厌变,历代大统一王朝的太祖哪怕靠武力镇住了,但太宗时必然会遭到反噬。 要么是太宗就亡国了、或者太宗死后那一支被推翻,要么就是原本应该当上太宗的那位,成为了隐太子被别人害了。 夏有太康失国, 商有太甲放逐, 周有三监之乱, 秦有扶苏不得继位被杀, 西汉有惠帝绝后、周勃平诸吕后杀了惠帝全部儿子, 东汉有刘秀的第一任太子刘疆因母后被废,主动让太子位给弟弟刘庄汉明帝,才侥幸逃得善终。 魏有曹昂战死,吴孙登虽是自然早死、但接替的孙亮亦被废。 晋有“何不食肉糜”的太宗直接被八王之乱, 隋、唐、宋有杨广、李世民、赵光义疑似杀兄夺位。 蒙有术赤不得为大汗, 明有靖难, 清皇太极、福临皆非嫡长,豪格惨死。 只不过,这些现在都没发生,所以李素不想多说。但真正观察过历史的都懂, 把所有大统一王朝和三国这三个大型的稳固割据算上,“太宗”不被反噬到丢皇位的只有两个破例。 第一就是周公辅成王,第二就是诸葛辅刘禅刘禅最后自己亡国了,但那是外部进攻,不是内部权利斗争,其他就没有太宗能正常交接权力的。 其他汉朝的儒生,因为前面的先例不够多,所以根本没有从这个角度总结过历史。 哪怕是董扶,号称当世谶纬第一人、素来以“知天命”著称,被李素这么一反驳,也是瞬间哑口无言。 卧槽历史还能这么解读的 默然半晌,董扶不得不叹息而退。 还有谁 李素悄悄窥伺半圈。 好像没人了。 总算轮到皇帝表演、封赏官爵了。 刘宏刚才在上面,听李素和董扶就跟听讲故事似的,觉得还挺好玩。 第19章 册封都亭侯 “好说得好自古开国之主,唯有商汤伐桀,与高祖反秦,初衷毫无私心,只求普救黎民。连武王伐纣,比之高祖都略有不及我大汉自当久享天下,远迈商周。” 随着李素和董扶等人辩完,刘宏亲自从坛上的御座站起身,出言嘉奖。 起身的时候,还情不自禁拍打了几次御座的扶手,以示击节叹赏。 随着皇帝对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最终表态,群臣也就彻底偃旗息鼓。这话是不能反驳的,反驳了那就是认为高祖不正,那是找死。 没办法,刘宏听了这么多年的大儒讲经,早就憋屈坏了。 因为儒家的天下独尊,所以大儒们多多少少失去了从事实论据出发、辩论问题的能力,都是从经义出发,以理论推导理论。 李素的话风,明显更像先秦诸子百家,那时候还没有任何一家独大,所以任何“经”都没有权威性,你要驳倒其他家,你只能从事实出发。 而“古往今来有哪些造反的人不得好死、哪些善终了”,这都是历史事实,儒家的“经”把理论编得再圆,也没法篡改事实判断。 就好比一个股评家说得再天花乱坠,他也不能说k线图历史记录是假的。 李素把历史事实的数据统计引入对治乱兴衰的辩论,这是划时代的降维打击,胜之不武。 “李卿可谓擅知天命者矣,三公竟不识人,也不举为有道博士,呵。”刘宏继续旁若无人地吐槽,随后冷不丁窜出一句,“李卿有此学识,不如改改,入朝为官吧。” 李素跟赵云恭恭敬敬站在下面,听到这么一句,不由眉头一皱,只好壮着胆子、冒着君前失仪的风险,偷偷把眼珠子往上瞟。 李素这才注意到,皇帝最后那句话根本就不是跟他说的,而是说着说着转向旁边的赵忠了。显然是赵忠此前已经拟定好了封赏的敕命,今天原本就是走个过场当众宣读一下,刘宏听得高兴,才临时起意要改。 也是,作为皇帝,怎么可能考虑臣下的意见、还跟你商量呢当然是想让你干啥就让你干啥。 赵忠当然不会违逆皇帝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有马上去改,而是一边应承一边略作拖延,显然是想确认皇帝是不是心血来潮三分钟热度。 李素知道机会不多了,连忙斗胆出声“陛下,臣有一言启奏。” 刘宏一挥手“说吧。” 李素“得蒙圣眷,臣不胜惶恐,然张举虽诛,张纯尚在,辽东未平。念刘幽州知遇之恩、拔擢臣于草莽,臣不敢独享太平。” 刘宏好奇地盯着李素看了一眼,嘿嘿一笑“也是,倒是个义士,那就放你回幽州,待幽州贼乱彻底平息,再议入朝。” 李素“臣谢恩。” 刘宏看也不看他,就拉着赵忠又随便吩咐了几句,赵忠也不得不临时修改敕命,折腾了好一会儿,全然没有朝廷威仪。 满朝众臣看着,心中也是微微叹息唉,赏罚由心,毫无定性 不过大家也习惯了,这种奇葩的事情刘宏可没少做,当年册封崔烈为司徒的那次朝会,刘宏可是当着大伙儿的面,刚宣布完任命,就吐槽说这个司徒卖便宜了。 如今因为听李素吹牛逼吹得心情舒畅稍微法外加赏,一点都不奇怪。 而且凭良心说,李素这番话,确实对于大汉的正统性有帮助,本来就有功劳,大家也心服口服。 半晌之后,赵忠拿出新的敕命,宣读了对于幽州此次平叛各主要官员的封赏 “兹加封幽州牧虞,蓟侯,食邑五千户,假节钺。 辽东长史公孙瓒,改右北平太守,封令支亭侯,食邑五百户。 广阳都尉、蓟县令刘备,改护乌桓校尉、辽东相,封良乡亭侯,食邑四百户。 护乌桓校尉拥节长史、幽州别驾李素,加辽东长史,封都亭侯,食邑二百户。 广阳都尉左牙门督关羽,改辽东都尉,关内侯,食邑一百户” 李素静静地听完,从关羽再往下,就一个爵位都没了,连关内侯都没有。 另外,刘备之所以被封为“辽东相”,是因为当时既有“辽东郡”也有“辽东属国”,郡的长官是太守,属国的长官是相。 东汉早期,有藩王封于辽东,加上辽东地方很大,所以把昌黎县周边数县从辽东郡里划出来,单独列为一个王国,辽东郡依然治襄平。 但后来封到辽东的藩王不存在了,辽东属国又由辽东郡的太守兼领管辖。所以事实上,“辽东太守”是比“辽东相”略微高半级的。 张举之乱中殉国出缺的阳众,本是辽东太守,但因为辽东郡大部分地区还在反贼手上,所以暂时只封刘备辽东相,这也是暗示刘备 朝廷封给你的地盘你要自己从叛军手上打回来,只要打回来,你这个“相”就能自然而然升级成“太守”。 李素作为辽东长史,也要作为刘备的副手,一起帮忙彻底歼灭辽东反贼。 另外,汉末带个“都”的侯爵,从级别上来说已经算列侯了,但依然没有封地,只有跟关内侯类似的虚拟食邑租税俸禄。 比如关内侯的食邑一百户,是没有具体地方的,你也不知道你的这一百户在哪儿。 朝廷只是按照一个正丁每年纳税四石、使男和成年女子两石的标准,虚拟折算每一户每年十石粮食。 关内侯的食邑百户就是每年拿一千石的爵位俸禄。都亭侯二百户折两千石、都乡侯三百户折三千石 而正常的亭侯就已经比都乡侯高了,因为人家是有实打实地图上看得到的亭作为封地的。 所有的亭侯、乡侯在命名上依然以所在县为名,同时写上食邑多少户,到了地方上后再按照户数凑一个或者几个亭套上去。 比如刘备这次封了良乡亭侯,良乡是县名,假设当地某乡有两个亭,一个一百户一个三百户,加起来刚好四百户,那就把这两个亭都给刘备食租税。 最后,该给的钱还是得给。护乌桓校尉和辽东相正价就要每个一千五百万,那些爵位更是夸张,都亭侯一千万起,都乡侯一千五百万,正经的亭侯两千万。 大部分都用之前刘备给刘虞代付的乌桓部落赏赐款冲抵了,但还是额外要掏一部分,几千万钱肯定是少不了的。 不然给朝廷立功的人那么多,怎么不见别人每次一有功就升官 一年多时间从县长升到校尉,不给钱换谁也做不到呀。 “咱终于也有爵位了虽然只是都亭侯,好歹也算侯爷了不容易啊,潜入丘力居大营谈笑风生,拿到张举首级换来的。汉朝文人封个列侯真难,幸亏斩张举的外交胜利勉强也能打打擦边球算军功。” 听完全部封赏决定后,李素双手恭领了敕命,再拜谢恩,脑子里依然有些不冷静。 许久之后,朝会终于散去,李素也依班退去。 十常侍中有人喊住李素,让他稍等,皇帝还有些话想跟他聊,李素只好继续等着。 不过实际上也没什么,就是刘宏今天突然来了兴致,让李素给他讲一些历史故事主要是从历史事件的数据统计盘点角度来解读一些事儿。 因为之前给皇帝上历史课的大儒,从来没从数据统计分析的角度讲过,皇帝好奇嘛。 李素耐着性子,又讲解了半天,都挑尽量有趣的盘点,几乎形同uc震惊部那些“史上十大xxx,第四名如何如何,第二名如何如何,第一名却大多数人都不知晓”的调调,反正是怎么标题档怎么骗点击怎么来。 刘宏果然听得挺爽,留他辞了一顿饭才放走。临走之时,有宦官私下跟他交底“回去让辽东相好生用命努力,早尽全功。幽州彻底平定之日,陛下便改授他辽东太守、度辽将军。” 护乌桓校尉和辽东相,都是比两千石。 而度辽将军和辽东太守,就是正两千石了,又要高半级。到了度辽将军,好歹也算杂号将军了,也迈过了从都尉校尉这些“尉”向“将军”的转变。 这可是一道很大的坎,很多武官一辈子都没能迈过校尉和将军的差距。 历史上,这两个位置基本上是公孙瓒在群雄讨董之前所达到的高位,现在已经被夺了一半过来了。 “陛下所托,岂敢不用命。” 回到雒阳城后,已经是当天傍晚时分了,李素和赵云回下榻处再住一晚,准备明日再带着朝廷的封赏敕命回幽州复命。 李素也注意到,赵云有亲自斩杀张举之功,但为了吹嘘朝廷的威望,赵云只能做幕后英雄,所以这次的敕命中并没有提到他。 大家关起门来说私房话时,李素当然要安慰赵云了“子龙,别担心,关司马已经被提拔为辽东都尉了,都尉下属各职还不是刘府君和关都尉说了算到时候翼德晋为左牙门督,你定然是右牙门督了,位在诸部司马之上。” 刺杀时动动手,以赵云的武艺来说,也不是多辛苦的事儿,只不过杀的目标值钱了,功劳才跟着值钱。 加班杀人半小时,就从普通别部司马升到右牙门督,已经很划算了。 赵云依然还是那样淡泊名利“属下岂敢不服,当时让典韦、幼平出手,也是一样可以成功的。长史让我动手,是信任我。” “那就好,今晚好好休息,明早又要启程复命了。” 李素歇息一夜,就载着封侯之誉荣归故里。 第20章 赴战辽东 春风得意马蹄疾。 被封都亭侯后,李素觉得自己归程赶路的速度都飙起来了,不过六七日,就从雒阳飞奔回蓟县复命。 这一路上,李素每天赶路无事,也在警惕反省自己为了立功,成为当世“知天命”学者中的翘楚,把殿兴有福论的影响力也推到了极致。这样的做法,会不会对历史有什么不良影响呢 不过,这几天琢磨下来,他发现自己也是多虑了。 殿兴有福论又不是他发明的,后世明朝人本来就用过,最后封建制度还不是照样灭亡了所以说是否殿兴有福,根本不会影响封建制度的最终终结。 更不会影响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的到来。 因为真正的有志之士,是根本不会被“我自己会不会死,我能不能看到伟大事业成功的那一天”这种顾虑吓住的,他们是有信仰前仆后继的勇士。 想要活着看到胜利的人,本身就意志不坚定,瞻前顾后,那叫投机分子 历史一遍遍证明了,投机分子本来就不配有好下场。 所以,殿兴有福无非是减缓了封建制度存续期间的改朝换代频率、吓住那些为了一姓荣华富贵而冒险投机的人。 更减少了本来就没法改朝换代的狂妄野心家的“试错”,让战乱总量减少这世上90的投机型反贼都是失败告终的,但只要他们动了心,蠢蠢欲动发动了战争,就会造成无数百姓死伤。这些人自己死了白死,来拖了这么多无辜的垫背。 李素让华夏此后封建时代整体少打仗、所有人发动战争前多想一想,这有什么不好 至于政治制度的演变,李素觉得终他这一生,最多从汉干到隋唐,也就是极限了能绕过九品中正制这几百年大分裂无信仰的歪路,就是极大的功德了。 至于科举,肯定不可能在李素有生之年建设完善,那玩意儿受到的世家反扑反噬太大了,充其量打着“改良察举制”的幌子,一点点掺沙子,一方面调整察举科目,一方面调整察举的监视手段,那就是极限了。 同时,李素也不是盲目信仰“晚的就是进步的”,他觉得察举制相比科举制也是有一定优点的,优点就要保留后世科举太注重公平,而牺牲了选才效率,科目设置太不合理了。而察举制只要不举孝廉,其他科目还是比较科学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这辈子能干到唐就不错了,留给本朝的后人慢慢一代代干到宋明。 而且得是一个“尚武的宋明”宋明之所以没法尚武,说到底就是五代十国把天命权威打崩了。那没办法,皇帝还得有,大家又知道“皇帝兵强马壮者为之”,那只能崇文抑武了。要是还有汉朝皇帝那种天命稳定性,犯得着崇文抑武吗 反正李素是不会对富强民主和谐自由公平法治造成什么阻力的。 正月二十三,李素还没回到蓟县,就受到了刘虞的亲自出城十里迎接。 刘虞还带着幽州官场的大部分心腹文武,连已经跟刘虞关系不太和睦的公孙瓒都来了,刘备阵营诸将就更加不可能缺席了。 李素老远望见,连忙跟赵云提前翻身下马、拱手致意“蒙使君礼遇,素幸不辱命。” 然后就是一番繁文缛节,大伙儿都知道了各自的封赏、又是一片互相互相恭喜客套。 “恭喜使君获封蓟侯,五千户侯呐,实乃近年罕有。使君之功,摩天及地,真乃大汉栋梁、晴天巨擘。” 一众文官,首先对刘虞谀词如潮。 “行了行了,玄德年未届三旬、伯雅明年方得及冠,这才是后生可畏。”刘虞被拍得有些腻味,就随口嘉许下属,转移大伙儿注意。 其他人少不了对公孙瓒刘备李素又是一番恭维。 刘虞等大家折腾完了,这才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既是朝廷任命已到,尔等也不可懈怠。明日便分别去右北平、辽东上任吧。 伯圭,到了右北平,好生防备鲜卑轲比能,玄德要担任主攻张纯残党的任务,北边鲜卑人的压力,你可要全部担负起来,不可使鲜卑残余与张纯勾结。” “是,末将领命,我自会主动出击鲜卑,调动鲜卑各部前来救援、分张纯臂助,只要使君别限制我劫杀鲜卑部众即可。”公孙瓒不卑不亢挺硬气地回了句,既算是答应了刘虞、也照顾了跟刘备的师兄弟感情,同时也表达了对刘虞软弱的不满。 刘虞当然知道公孙瓒的真实意思,但现在大敌当前,他也只好妥协一二 “唉,事急从权吧,我就一条命令,鲜卑你有本事杀就杀吧,乌桓人已然汉化内附,你不可再挑起矛盾。尤其丘力居斩送素利首级、让乌桓跟鲜卑彻底决裂,我绝不允许你在鲜卑未灭之前多惹敌手。” 双方不太愉快地结束了这次谈判。 李素回城后,直奔蔡邕蔡琰下榻之地,反正他跟蔡琰已经算是通过口头君子协定定亲了,多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 蔡邕还没有恢复官身,所以刚才也不好出城迎接,辈分上也不合适。 蔡琰看到李素回来,立刻蹦蹦跳跳过去拉着手转圈“师兄陛下没封你京官吧” 李素笑着摸摸蔡琰的瓜子脸“陛下倒是想封我做太中大夫,在朝谏议,我说张纯未灭,善始善终,讨了个辽东长史回来了。” 蔡琰脸一红,很是开心,但随后又闪过一丝隐忧“那要是张纯平定了之后呢” 李素想了想,附到蔡琰耳边“我自有办法,但是说出来有点大逆不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以后你就知道了。” 蔡琰被吹得耳根子痒痒,身体有些软,没有再追问。 李素也恰到好处地歪楼岔开话题“不说这些了,我如今可是封侯了,不庆贺一下么” 蔡琰眼珠子瞬间睁大,整个人也有劲儿了“封侯了跟爹一样的关内侯么你毕竟是一起写了殿兴有福论的,早就该封个关内侯了。” 李素得意一笑,揽着师妹安抚“既然你都觉得该封关内侯,那实际上当然不止了不然张举不是白杀了我可是列侯,都亭侯。” “都亭侯不及弱冠就是列侯了那可真该赋诗一首,以志其盛况。”蔡琰比李素还激动,抓着李素的双臂微微颤抖。 她倒不是贪慕荣华富贵,纯粹是为李素高兴,有一种参与和见证了历史的豪迈感。 蔡琰从软垫上站起身来,左右徘徊,全神贯注思索着词句,但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又回到李素身边坐下 “师兄,都怪我想不出那种潜入敌营游说的盛况,这根班定远不入虎穴,情景定然又不相同吧你多说说呗,当初夜入乌桓大营,是何等情形,我好为你赋诗一首。” 李素轻描淡写地吹嘘“那有什么好说的我当初可是一路潜行,还得避开张举安插在丘力居身边的耳目,所以是杀了丘力居的斥候队、伪装成斥候回营、神不知鬼不觉混到丘力居中军。” 蔡琰从没听过这些细节,不由悠然神往,抓着李素手臂的手心都出汗了“当时天黑不黑下没下雪是不是很不容易” 李素“当然不容易了,和雪翻营一夜行,神旗冻定马无声,大致就是那样子了。遥闻胡酋拍案起,方知伪帝已受刑。” 蔡琰“” 李素“怎么了描述得还不够清楚么” 蔡琰“我让你描述,结果你自己就作了说,是不是这些天早就想好了生平得意之功,难怪每天念叨,原来早就自己偷偷做好了。” 李素“我这就是顺口描述当时情景啊,你可以重新做的。” 蔡琰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算了,我作得还没你好。你怎么什么都会啊,跟你一起那么久了,每每还有意外之喜。我把这首诗抄下来,说不定以后有机会拿给人看。” 歇了一夜之后,第二天一早,李素就跟着刘备等人上任了。 刘备的兵马还大部分囤驻在辽西,他们只是自己年关回来蓟县述职、顺便接受朝廷的封赏敕命。所以回去也快,几个人每人数马快马加鞭,三天就能回到前线。 刘备骑在马背上,还不忘调侃赞叹“贤弟,听说你昨夜做得好诗,连蔡公都嘉许,说你居然能首创七言韵律,你身上,竟还有多少文采谋略,不为人知。” 李素“这么快就传遍了” 刘备“这是好事儿,怕什么辞别蔡公的时候,他告诉我等的,真是应景呐。我倒是想作,作不出来,还是杀敌报国痛快。” 刘备还算好的,一路上最迷弟的是张飞。 张飞这人其实很喜欢附庸风雅,但除了字写得比较端正之外,没什么创作天赋。听说李素这首诗之后,就誊抄了好几遍,留下一副他自认为写得最端正最霸气的留下观赏。 李素心中微微不好意思早知道就再字斟句酌一下了,现在收都收不回来。 李素连忙歪楼“别说这些了,聊聊前线军务吧,我去了一趟雒阳,都不知辽西辽东那边局是如何。张纯如今屯兵何处” 刘备“张纯自守辽东郡治襄平,派乌桓难峭王沿大小渝水守昌黎、徒河。其余各处,应该不甚紧要,兵力也不多。但昌黎扼辽东辽西咽喉门户,我军出临渝至徒河,陆路四百余里无河可以运粮。 去岁辽西辽东又尽皆大饥,我们还用绝粮之计逼降丘力居,如今张纯再来坚壁清野,我军军粮几乎是从无终开始起运,水路辗转四百里,陆路又是四百里,只怕难以持久围攻昌黎,必得速战速决之法。” 李素如今对当地的地名也挺熟悉了,把刘备的话在心里换算了一下。大致就是说从后世秦皇岛山海关一带,往东北一直要走陆路运粮,到昌黎徒河,也就是后世的锦州。 锦州素来是辽西走廊的咽喉,往内陆去稍微走远一点就是燕山,不想翻燕山旧只能走昌黎锦州。 学田畴伐乌桓的卢龙古道路线迂回 这是李素的第一反应,毕竟是历史书和演义上都写过的战例,肯定首先就想到这个。 但李素随即发现不对,因为历史上曹操伐蹋顿时,蹋顿作为游牧民族是在燕山以北的,主要防卫柳城。所以才不得不从卢龙、肥如绕到渝水大小凌河上游,迂回到大凌河沿岸的白狼、柳城。 现在刘备并不需要对付乌桓王庭所在的柳城,哪怕从柳城再沿着渝水顺流而下也能到昌黎,但没必要了。 李素想了想,决定跳出对历史窠臼的依赖“我们有糜竺支持,糜家的商队船只,如今来往幽州不绝,为什么不让糜竺用海船为大军运粮呢” 第21章 不毛之地 “让糜竺从海路运粮支援前线围城倒是可以考虑,不管怎么说,可以作为后手、有备无患。如今仍然是敌军众而我军寡,还是得做好耗粮持久的准备。” 刘备对李素的建议还是比较嘉许的,略一思索就答应了这一建议。 他知道李素临阵作战指挥不一定行,但大战略和后勤保障还是想得很透彻的。 谁让李素后世念书期间经常看战忽局的视频节目呢,还得研究分析外交战忽的实战案例。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内行打仗拼看后勤”的思维境界。 李素便继续建议“兄长如今已经位列郡国相,可以属官职务笼络糜竺,如国相治书,比六百石,以结其心。” 刘备微微一笑“伯雅,这回你可见机慢了,我早已如此做了。” 李素微微汗颜,果然刘备在笼络人心这方面根本不用别人教,倒是多此一举了。 看样子军粮是暂时不用担心了,眼下最关键的,还是敌众我寡,解决掉这个大问题,才是关键。 如今刘备麾下汉军不过万余人,这还是去年击溃张举后收编败兵中的年轻力壮之辈,才凑够次数。 而张举的叛军,起码有四万人,胡多汉少,论兵力数量优势太大了,不用点计策还是很难剿灭的。 一行人快马加鞭,走了两日,先到临渝,也就是后世的山海关,回到大军的驻地,然后跟着后营兵马一起北上。 第一次进军北上还是稳一点,要沿途确保建立桥头堡、扫清障碍、熟悉地形,所以全军都选择了走陆路,还没坐船坐船还是等后续持久战运粮时再说。 也正是到了这一刻,李素亲身经历走过一遍路,才理解为什么三国时期中原政权一直任由辽东自行割据种田,哪怕雄如曹操袁绍,也都坐视公孙度公孙康公孙渊三代自闭主要是这个时代的辽西走廊太荒凉了 从临渝县出发,沿着海岸走了四百里路,居然都是丘陵无人区一直要到靠近辽西郡治阳乐县,才能看到点人烟。 阳乐县在小渝水小凌河拐点的北边,而如今还控制在张纯叛军手中的辽东属国的要隘徒河县,则在小渝水的东边。 徒河县与更东边的昌黎县,分别背靠大小渝水,这俩县的地盘加起来就等于后世的锦州,构成了辽西走廊末端的扼守要害。 “这一路看着草木葱茏,怎得会毫无人烟垦荒百姓不会在这儿耕种的么” 李素跟着部队行军了几天,路上风沙风雪愈紧,他也是苦不堪言。 有那么一瞬间,李素甚至都在怀疑要不是他还年轻,加上过去这一年来又注重营养、锻炼和养生,说不定他也会在远征辽东的路上,跟郭嘉一样水土不服染病。 刘备和其他将领也是第一次深入到这种苦寒无人区,同样觉得非常辛苦,不过他们都是习武出身,比李素这种文士好多了。 “来人,腾出一辆篷车来,让伯雅坐车前行,车轮包上布匹,减少颠簸。”刘备倒也礼贤下士,就如同后来曹操对郭嘉的安排那样,给李素搞特殊化礼遇。 坐上车之后,李素觉得好点了,至少不用被风沙吹袭。 每到傍晚驻军,刘备也亲自来探望情况,还让士卒到海边抓鱼,给李素开小灶熬鱼汤开胃调养。 这天傍晚,李素刚喝上鱼汤,刘备又来了,还带来一些消息。 “伯雅,你前日问的此地为何荒无人烟,今日总算逮到附近百姓问了。这辽东苦寒之地,每年开春时雨水稀少,全靠融雪汇入河流形成凌汛、提供灌溉。 若是附近没有河流,靠人力汲水浇灌,则极为费力。大汉朝又不是没地可种,故而这卢水与渝水之间的四百里地,并无人耕种,朝廷也才没有设任何乡县。” 李素用他后世的地理知识琢磨了一下,又要来了地图,验看核对,这才了然。 原来,辽西走廊在这一段太狭窄了,燕山山脊距离海边只有不到二十里宽。而因为燕山起到了分水岭的作用,所以绝大部分降水都被隔到了山北,形成渝水,要到徒河县附近、燕山延伸到了尽头,渝水才突破山脉阻挡往南拐注入渤海。 这四百里长、二十里宽的走廊,一条常年有水的大河都没有,还拿什么种田 李素心中暗忖“难怪古人开发东北那么难,据说一直到唐宋,对东北土地开垦最大的制约,就是水利工程不足。 而且因为北方太冷,冬天的降水都以冰雪状态积存下来,蒸发量很少,春天的降雨也就少,只能靠冰雪融化形成凌汛。但凌汛都是沿着河发洪的,有河的地方涝死,没河的地方旱死。 如此说来,东北真不是一个争霸天下的好根据地,除非是走海路把物资和兵源运出去,否则就算在这里种田种得不错,靠陆路把物资运到外面,损耗也太大。光一个辽西走廊要走四百里无人区,难怪中原王朝也懒得越过无人区来收拾公孙度,因为他们收拾了也无法把辽东的人力物力高效调度出去。”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李素也为刘备在灵帝驾崩前的最后一波选根据地筹划上,多留了个心眼。 如果未来机缘巧合,一切顺利,也不排除在辽东起家的可能,顺其自然就好。但如果要在辽东,两个事儿必须解决,第一个就是水利工程建设,尤其是扩大灌溉,否则那么多地皮都不能种太可惜了。第二个就是继续改良海运船只。 如果这两点做不到,辽东就不是好地方。 而修水利肯定是需要大量官方密集组织劳动力的,目前辽东人口太少了。 按照官方的最新统计,辽东四郡当中,辽东属国加上辽东郡,一共也才22万人口。玄菟郡和乐浪郡更是分别只有4万人和3万人的汉人户口,四郡加起来才29万人。 后世公孙度末年和公孙康时期,辽东倒是号称巅峰人口过百万,但那是因为幽州和冀州比辽东多打了15年仗。 公孙瓒、袁绍和曹操反复洗来洗去,所以幽州西部和冀州的渤海平原等郡的流民大量涌入辽东。加上辽东没有战争自然繁衍生息人口增长了近30年,直到曹丕都篡汉了的时候,辽东才达到破百万的巅峰值。 而这样来显然太慢了,得种多少年田 提前跟公孙瓒翻脸推出去倒是可以,但那样一来,也没必要再在辽东种田了,反正到时候天下人口都被杀得比较稀疏了,直接在幽州腹心之地种田不好吗种辽东还白白多一道运输损耗。 而且公孙瓒是刘备师兄,刘虞更是刘备和李素最大的恩人,无论对谁下克上都会留下天下骂名。 除非袁绍抽风把刘虞和公孙瓒都杀了,给刘备扫清障碍让刘备挟大义复仇。否则,难呐。 争天下不是打三国志游戏,有些恶名是一辈子洗不掉的,不像游戏里“外交和睦送钱”,别人就忘了你曾经做过的丑事。 所以游戏才是地利最重要,现实世界则是人和最重要。 “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管是否在辽东起家,在不暴露科技树的情况下,适度种田,对得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要是袁绍真能把刘虞公孙瓒都杀了,咱就勉为其难留下。” 李素心中最后定下了这么一个“隆中对”的基调。 刘备的一万多人马,很快在小渝水两岸夹河扎营、构筑起防御工事,对眼前的徒河县城形成三面包夹之势,并且隐隐然防备敌军从昌黎县增援徒河县。 同时,刘备派赵云亲自带领斥候哨骑四出,侦察敌情。稍微花了两三天功夫,就抓舌头拷问到了敌军大致分布情况。 “主公,敌情已经探明,徒河县有乌桓乌苏部残部为主力驻守,主将是乌延和乌苏的一个族叔、名叫乌仆,他是如今乌苏部在辽东残部的头人。张纯还分给他们两千汉人叛军协防监督,总兵力在八千人左右。 昌黎县则有乌桓难峭王镇守,麾下有难峭王全部主力,总兵力达一万五千人之巨,没有配属正规的汉人叛军,但张纯派出的联络官阎柔为难峭王提供参谋,充任军师。 另外,从俘虏口中拷问得知,张纯率领汉人叛军主力远在辽东郡治襄平,以及襄平下游辽河三叉口的辽隧县。两处总兵力不下两万人,另外各出郡县或还在当地豪族土著控制之下,或被张纯攻破后留兵数百人至千人驻守、征粮,除此之外应该再无大股叛军活动。” 赵云如是回报。 听了赵云的回报,刘备非常满意,还有些惊喜“子龙打探得详细啊,在这渝水沿岸侦查,怎得连数百里外襄平的布防兵力都能打探到敌军斥候能知道这么多” 赵云拱手解释“哨探时,遇到了两拨率千余骑出巡剽掠军需的胡虏头人,射翻刺杀他身边数十护卫、将敌酋生擒而来,便知道了。” 说罢,还一挥手,就有麾下骑兵押解了一个俘虏上来。 原来是乌苏部下属的一个小部落酋长,被赵云抓了,此刻的造型已然是被拷打得不类人型,浑身伤痕血污。 刘备看了都有些无语原来子龙打探军情,都是直接杀入敌军小部队阵中,把酋长活捉回来严刑逼供的 刘备嘴角抽动地吩咐“子龙还真是办事妥当啊来人,赏赐黄金十斤,把这个胡酋推下去斩了,以首祭旗,为大军初战图个吉利。 去把军师和子敬请来,看看敌军如此分布,该如何破敌是好。” 第22章 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 “伯雅,子敬,这边是子龙哨探回来的敌军军情,昌黎这边有敌军两万多人,比我军多出一倍,以乌桓中的死硬叛军为主。襄平辽阳那边还有两万,敌众我寡,如何破敌” 刘备把李素和鲁肃喊来之后,倒也开门见山,直问主题。 鲁肃之前担任的是蓟县丞,调动到辽东这边后,被刘备举荐为昌黎县令,不过至今都没给钱,也没上任因为昌黎县还在敌军手中呢,要攻打下来鲁肃才能上任。 从一个州治级别大县的丞,改为一个郡治级别县的令,也算是升了半步了,鲁肃对这个任命还是很满意的,内心对刘备的提携感恩戴德,虚岁十八能做到县令,多不容易啊。 此时此刻,鲁肃的表现也就比李素更加积极“府君,敌众我寡,而我军有糜竺海路运粮,自然利在围困,便与去年丘力居对付公孙瓒时那般。 如今刚刚正月将尽,很快就是春耕,而春荒期间起码百日没有军粮补充,只能坐吃山空,我军深沟高垒、筑港固营以屯粮。 如若守御得法,有信心在防守战中破敌,甚至还可以以我军屯粮之地的军情引诱敌军前来截粮,从而易攻为守。我军一万,如果依托坚固营垒防御,战胜两万敌军也不是没可能。” 劫粮的计策,从来都是可以正反两用的,曹操破乌巢固然是神来之笔,但袁绍如果能主动在乌巢设下埋伏、放出假情报请曹操来劫,那说不定曹操也死得不能再死了。 鲁肃想到的显然是这个反面的变种。 刘备闻言也是深以为然,微微颔首,转向李素“伯雅,你以为呢” 李素尴尬一笑“军略战阵,非我所长。这种作战,不能再离间敌人,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妙计。看子敬所言便不错,只要执行稳妥,当有可图。” 刘备勉励地拍拍李素肩膀“也有伯雅计穷的时候,真是难得。” 李素“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岂有全知全能之人。” 鲁肃“” 怎得这李伯雅说话,哪怕是日常聊天,都会不经意蹦出一句神来之笔真是文采斐然。偏偏人家还不是那种寻章摘句的世之腐儒,是真的有大才,同时文采又不俗。 刘备最终吩咐“既如此,令子敬负责在小渝水河口加立一水寨,并扩建码头,专囤日后从海路沿岸运来的粮草,务必把防守构筑坚固,最好是外松内紧、示敌以弱却实际难以攻破,这才好诱敌蠢蠢欲动。” 张纯军虽然摆脱了张举时代的十几万人粮食包袱,缩水到了四五万人。但去年收成恶劣、辽东普遍缺粮的大局面并没有改观,所以春荒肯定是难熬的。 刘备相信军粮对敌人的吸引力。 “属下领命。”鲁肃立刻去执行。 李素则继续留在刘备身边,每天讨论进展、伺机而动。 此后几天,鲁肃进展顺利,敌军根本没有主动渡过小渝水来袭击鲁肃的企图,因为敌军也害怕过河刚一半的时候被汉军“半渡而击”。 两军隔河对峙,肯定是谁主动渡河谁吃亏,叛军以为汉军会主动进攻,当然不会多此一举。 一月底的时候,鲁肃的水寨就基本上建设好了,糜竺的第一批海船军粮也运到了前线,看起来刘备军中缺粮的问题已然得到了解决。 刘备如今依然很有钱,一月份这波买侯爵买辽东相的操作之后,还有三亿多,所以直接让糜竺去粮价便宜的冀州渤海郡买粮,买来后沿着渤海岸北上送来。 这就相当于从后世津门运到锦州,海路运输的损耗是很小的。 第一批十万石军粮连同运费,到徒河县前线的到岸价,才四千万钱。 按照每个士兵每两天耗粗粮一斗计算,这十万石足够刘备一万兵马吃半年多,而糜竺随时还能再运。 前线隔河对峙的同时,刘备和李素又发现了一个新的情况。 那就是随着汉军到来,短短几天之内,就有大量之前逃荒、乃至被叛军抢走口粮后无家可归等死的流民,听说风声后都开始聚集到汉军大营这边。 李素本着功利主义的想法,是不太愿意在这时候接受这些被叛军洗得一无所有的百姓的。 因为百姓留在叛军那边,可以消耗叛军的粮食,而被剥得一干二净赶到刘备这边后,就要吃刘备的军粮了。 另外,去年刘备从张举那儿接收了两万多俘虏、从中扩军五千人,但剩下的也并未遣散,而是暂时作为辅兵和提供后勤运粮的民夫,这些人同样也要吃一段时间的刘备军粮,那压力就更大了。 “兄不可有妇人之仁呐,如今可是军情关键时刻,这时赈灾,那就是亲痛仇快了,叛军见状,肯定会变本加厉逼害敌占区的百姓,把他们搜刮到一无所有,然后驱赶到我们这边来。到时候不堪设想啊。” 跟着刘备巡视大营的时候,看着小渝水两岸三三两两的流民自发形成的营地,李素不得不劝谏。 尽管他也知道这些百姓确实很惨。可是接受这些人,无疑意味着收复辽东的战事会被拖延。要是将来平常年份被拖延,那也就罢了,但今年是汉灵帝驾崩前的最后一年,今年每一天的立功、布局时间都是很宝贵的。 今年往上多跳一步,说不定抵得上未来群雄割据年代跳三步的幅度。 后世司马懿平辽东公孙渊,作战百日而结束,刘备要是接受饥民,百日肯定打不完了,会变成更加持久的屯田战。 可惜,李素再三劝说,刘备的老毛病犯了。 反复看了灾民惨状后,刘备当着李素和关张、鲁肃、田畴、糜竺,说出了一番乌托邦的大道理 “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去这里好歹也是数万生灵,怎能为速胜而牺牲,若是牺牲这些百姓,我们得到一个空的辽东又有何用” 李素“” 他有点理解当阳同败时诸葛亮的郁闷了。 罢了罢了,这句话终究还是说出来了,弃民速胜论怕是没市场了。 不过幸好,李素如今面对的局面,可比当阳长坂时诸葛亮的好多了,无非是立功慢一点,浪费一点爬升官位的黄金时间,但赢还是能赢的。 刘备这人,不肯弃害黎民的毛病,怕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兄仁德,那我们另外从长计议吧。”李素长叹一声,放弃了。 不过,也就只有李素这种铁石心肠的人那么冷静,旁边其他关张鲁肃,反而觉得刘备做得很对,士气高涨,纷纷盛赞他仁义爱民,令人景仰。 鲁肃更是像打了鸡血一样,脑力全开,搜肠刮肚想道“府君,既然决定接收流民,如今才刚要二月初,还赶得上春耕,不如组织这些百姓在这儿自耕吧 我看阳乐、徒河两县,本就人口众多,田地开发也有一定的基础,尤其这渝水两岸,更是从辽西至此数百里内,最好的肥沃良田了。要养民也不能白养,就当让糜治书辛苦点,运半年粮食,扛到这些百姓八月秋收,就能成倍反哺了。” 李素在一旁叹道“我们怎么可能熬到八月秋收还没平灭张纯到时候有粮,也不过是回填亏空,对于战事是没有帮助了。只能算是止损之策,免得百姓白白闲着。 依我之见,可以把最初陆路派来运粮的牛车驮畜,全部就地租给百姓,到秋收时收取百姓相当于四成收成的牛租。牛也不用每户一头,可以给百姓或五六户、或十余人分时租赁。如若还需要官军提供口粮、种子渡过春荒的,所欠口粮秋收后翻倍偿还。” 他这也是止损的办法,已经有点类似于后来毛玠为曹操想的屯田之策了。 但李素不想屯田的计策过早泄露,所以稍微做了点优化,只把“租牛”作为定例推广开来,同时租税也降低到四成,免得被天下人瞩目。 正版的屯田,官府是至少收走一半收成的,但是对民众的组织度也更高,除了给牛还要给农具和种子。 而刘备军因为去年截获了张举在渤海郡掠夺的所得,剩下的牛超多,除了给糜竺卖掉换钱的以外,至今还保留了将近两千头没卖完,作为拉车运输军需物资的驮畜。 这样一来,刘备改辎重牛为租牛,也可以说是权宜之计,其他人根本不会关注。 另外,租牛之法也比屯田制寿命更长、更能细水长流,后世一直到五代十国的战乱期间,为了快速筹措军粮、又给流民一条活路,五代各国都有实施租牛法。 租牛法的好处是比屯田更加轻民简政,操作简便,给屯田官盘剥百姓的空间也更少 因为完全版的屯田制,有时候百姓最初两年困难期过去后,春荒时已经有一定的口粮积蓄、也有留了种子。但屯田官为了多收利息,经常不管百姓需不需要种子,都强行摊派借贷给百姓种子、秋收时翻倍甚至三倍收回来。 这个弊端,就跟宋朝王安石的青苗法、到了执行层面被强行摊派、让不缺粮的百姓也被背上高利贷,是一个道理。 而相比之下,牛对于绝大多数百姓而言,始终是一种非常奢侈的大宗财产,在每户人家只有几十亩地最多百亩的情况下,他们也无法充分利用一头牛的劳力。所以牛肯定是百姓所缺的,租牛不存在害民摊派的问题。 这样一来,李素就把屯田制改良成了“口粮、种子和农具,只在大灾流离初年、百姓确实啥都没有的时候,才租给百姓、收取高利。等百姓缓过气来,这些东西可以自给自足不想付高利贷时,就只租牛”。 当然了,在封建时代的行政管理效率下,任何制度都不可能完全没有弊端和盲点,租牛制比屯田制管理省力很多,但时间久了也是会出问题的。 后世五代之初的后梁,朱温就在汴梁附近租牛,后来后唐后晋后汉三朝也一直收朱温租出去的牛的牛租。但实际上因为已经过了几十年,很多牛都老死了,老百姓都没用到牛,还在交高达四成收成的牛租。 一直到周世宗柴荣即位时,体察民情的柴荣深入民间梳理了一遍牛况,一番大普查,才把已经老死了的牛的牛户免租了。 不过这些弊端,跟刘备和李素是没关系了,“牛老死还收租”这种事儿,起码是屯田了二十年后才会发生的,刘备眼下收获的就只有纯纯的民心和感恩戴德。 “那就依伯雅所言,给百姓口粮、种子与租牛,换取秋收时的收成。子敬,这事儿你和子泰田畴负责,子泰是无终人,又担任簿曹数年,对齐民垦荒应该比较在行,你俩商量着办。百姓们如果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的,也不勉强。” 鲁肃拱手答应“府君放心,我与子泰定然尽心尽力,府君以军粮拯百姓于水火,百姓感恩戴德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租税高呢。” 李素等安排完之后,又补上一句提醒“兄既安排百姓屯田,也要做好进一步防备乌桓难峭王袭击的准备。依我看来,如果难峭王知道我军屯田为长久之计,在春耕时是不会出来骚扰的,他们巴不得我们多种点粮食。 但是,一旦春耕结束、北地粮食生长周期又长,夏季无需多少农忙,我怕难峭王会打出击败我军、占领屯田区以待秋收的打算。 去年张举与丘力居被我们的抢割青黄麦制碾转之法摆了一道、粮荒至今,他们不会不吸取教训的。今年他们肯定会趁着连青黄麦都还没抽税的盛夏,就提前占领屯田区。我们要做好野战的准备。” 李素此言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关羽张飞纷纷请命“大哥,难峭王要是敢出城野战、破坏屯田,就交给咱吧。咱渡过小渝水,务必在河东岸就阻截住难峭王,给他迎头痛击,不会让他威胁到河西的屯田区的。” 刘备想了想“伯雅,你就和云长、子龙负责盯住难峭王。翼德,你谨守小渝水河口的屯粮水寨,两处都不得有失无论难峭王进攻哪处屯粮点,都要迎头痛击” s四千字大章,虽然今天两更,但至少两章加起来超过7500字了,也算大章吧。中秋节要出门串门了,提前更了。明天一天在高速上也只能两更。三号开始每天三更。 第23章 屯田不是请客吃饭 二月初二,龙抬头。 大小渝水河畔,寒风依然凛冽,一群群数以千计的流民,无助地聚居。有的每天想办法下河捞鱼,有的想摘点开春刚冒芽的野菜。 但因为人多菜少,一点野菜嫩芽都有可能抢破头、酿成群殴打出人命来。 其中也有一些是阳乐县本地的富户,去岁勉强藏下一些梁、麦的种子,可眼看着面前的乱象,很多人明知再不下种有可能错过农时,也依然犹豫不敢种植,看着成熟的农田白白搁置。 万一刚撒下去的粮种被人挖了呢万一被其他双目血红的流民发现你居然还藏了种子,要分大户呢 所有人都如此绝望,尤其是去年从了贼带了路的,偶尔悲从中来时还有几分力气,纷纷仰天号哭“天杀的张举张纯,怎么就瞎了眼跟着那群豺狼,还不如朝廷在的时候呢。” 更多的则是连哭都不肯哭,节约一点体力。 哭,容易饿得快。 鲁肃和田畴在小渝水西岸、阳乐县南的荒田开展工作时,首先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鲁肃生在东海郡,那儿好歹是温暖膏腴之地,第一次看到如此惨状,也是颇为不忍。 他让下属的小吏们立刻开始宣传 “刘府君开赈了,愿意种地还债的都来听听。刘府君从军粮中拨出口粮,每丁每日一升粟,秋收后还两升。朝廷租给耕牛,牛租为收成的四成。缺乏农具和种子的另算。 愿意屯田的最多可占荒田百亩,先到先选,取竹筹占田。渝水两岸的田土都是熟田为主,当年就能有收成的,可不要错过了。” 如果是开坑完全没人种过的荒地,鲁肃开出这样的条件当然很少会有百姓答应,因为第一年开荒基本上种不出什么东西。 但大小渝水两岸本来就是熟田,只是因为战乱、百姓逃散、本地人也被抢光了种子和口粮,这才导致的荒废,地质本身不差。 辽西走廊四百里长,也就靠近大小渝水沿岸这几百平方公里的耕地质量好了,仔细丈量算算,起码相当于后世一两百万亩,折合汉亩七八百万汉亩一亩只有不到现代03亩,汉朝默认百姓每丁占田百亩,折合后世亩 所以哪怕按照每正丁占田百亩计算,这些地也足够安置八万人了。如果能进一步把对岸和大渝水的田也开发出来,渝水中下游满足二三十万壮丁耕种不是问题。 刘备原本带来了两万俘虏民夫,再加上这儿三四万流民,光小渝水西岸是可以安置下的。 听了刘备军小吏们的呼喊,饥民们眼神中瞬间有了生气。 没有人觉得“现在给你粮食,秋收后双倍偿还”有什么高利贷的,反而觉得利息非常合理。 刘备军从海路用糜家商队的沙船把粮运来,不要成本的么糜家不要赚钱的么 这可是救命粮,秋收后双倍偿还太应该了。同时代其他地主豪强乘人之危时下手还要狠毒得多呢。 “我等愿意屯田府君大仁大义给口吃的吧只要勉强活得下去就行” “慢慢来不许乱全部排好田界朝廷重新划分了,到时候按序耕作不要捞过界分在同一排的五户为一保,每保自行选出一户为保长,负责管府君租给的耕牛、五户之田统一耕地” 为了防止管理混乱、强取豪夺,给这些流民授田时不但要发给登记了田产位置信息的竹筹,甚至还得在百姓手臂背侧刺字、用官印烙一下。 也幸亏是刺在手臂上,并不是为了侮辱人,只是确认产权防止“地契”被他人抢夺导致混乱。而这些百姓本来就等着饿死了,也非常配合,反正手臂上穿上衣服就盖住了,无非一开始疼一下。 快饿死的人,谁还在乎刺字疼不疼。 刺字的办法是鲁肃和田畴想出来的,也是确权明责,为了大家好。要是不刺字,就凭这些流民谁也不认识谁的治安状况,说不定秋收之前很多人就会被杀害夺走“田契”,刺在身上好歹保证了他们的人身安全,不会被杀人夺宝。 李素在听说后,倒是没有反对,只是出于不忍,教给了鲁肃十个身毒国数字,让他转教给刺字的小吏。 让他们编号刺字的时候可以少刺几个笔画,这样小吏们轻松、干活速度加快数倍,饥民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所谓身毒,也就是印度了。所以身毒数字就是阿拉伯数字,三国时代印度那边早已发明了。李素此举并非卖弄,纯粹是出于仁义。即使流传开去,也是简化了全国上下的记账便捷性,就当是一个世界性中立buff吧,无形之间功德无量。 在鲁肃和田畴的兢兢业业之下,二月上旬这几天,数万来投流民的屯田总算被安排了下去,数百名小吏个个累成狗,每人要给好几百户办理手续、还要发放口粮种子做账、分配租牛。 但好在是没怎么耽误农事。等有收成之后,这些人就可以反哺,也不会再拖累刘备军的军粮了。 为了兼顾收获速度,田畴建议不要全部种主粮,多种一些可以较快收获又容易勉强果腹的熟菜。 而在主粮品种选取方面,鲁肃则力排众议,建议把沿河最好的地块种植上水稻鲁肃也是亲自到一线调研之后,发现大小渝水沿河的春季灌溉条件是很好的,水量充足,所以可以种比小麦更加高收成的水稻。 事实上,后世东北地区也确实是水稻的主要产区之一,而河南河北才是小麦主产区。 这就是因为东北水利一旦建设起来之后,其实是非常适合种长生长期的高产稻的。只是汉末水利不好,所以只能是沿着小渝水河岸、纵深不超过一两里地的沿河地块能种种稻子,还得专门处理一下堰口。 鲁肃的建议一开始没人敢响应,因为刘备阵营其他人都是北方人,从来没种过稻子,听说居然要在辽东种稻,也是非常抵触心里没底。 最后还是李素知道点历史,仔细盘问了鲁肃、向鲁肃确认他在东海郡时,是否真的亲自对水稻农事非常了解,得到了鲁肃的肯定回答后,李素才支持了鲁肃的观点。 有了李素的肯定,早已对李素无条件信任的刘备才保下了鲁肃的决策。 田畴也连忙做好配套工作、还分出上百名小吏集中突击学习四民月令,以免北方农民不会种稻而耽误事情。 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 连李素这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也再一次在这个春耕农忙季,亲自巡查劝农了解情况,忙得股无完胈、胫不生毛。 大渝水东岸,昌黎城内。 乌桓难峭王和他的谋士阎柔,这几天着实有些看不明白。 自从一月底,刘备军前进到小渝水西岸扎营、稳扎稳打固守后,他们就以为刘备快对徒河、昌黎发动进攻了。 刘备是穿过四百里无人区来讨伐的怎么可能打持久战就算刘备有钱有粮食,运不到前线不也是白搭 没有人比乌桓土著更懂四百里无人区对后勤的拖累有多可怕 所以,尽管叛军也缺粮,但他们相信刘备是更缺粮的一方等,对叛军更有利 只要刘备渡河,哪怕刘备的兵更精锐,也会遭到半渡而击的惩罚,还会受到徒河城与昌黎城的掎角之势夹攻威胁 刘备敢全军主攻徒河城,昌黎的难峭王主力就会迂回捅刘备的菊花 可惜的是,这一切想的很好,却没有变成现实。 刘备的消息封锁做得很好,难峭王派去打探军情的斥候,经常被同样巡哨斥候的赵云射杀。 要是那种只有几十人规模的小队斥候,不幸撞到了赵云,更是往往会被全歼杀害一个活口都回不来 这样的情报不对称环境,导致难峭王和阎柔直到二月底为止,都还不知道刘备在小渝水河口的水寨中、囤积了大批从海路运来的军粮。 糜竺家的船队,很多都选择傍晚时分入港卸货、黎明拂晓之前又回去,虚虚实实,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船来,偶尔有几条船被发现,以对海运毫无概念的乌桓人的见识,一时也理解不了其威胁程度。 至于小渝水西岸正面的屯田,保密倒是更难做一些,但因为二月份刚组织下种的时候,禾苗都还没发芽呢,就算看到大批人活动,乌桓人也以为是汉军在修筑工事,或者搞什么别的无用功。 谁让流民只有从辽东流向辽西、却一个回头流的都没有呢刘备对饥民如此仁慈,但凡来了的都留下不肯走了,哪怕有一个人在刘备这儿觉得过得比乌桓人统治下更苦、知道这边情况后再二次反叛回乌桓人那边,那乌桓人也能更快掌握情报。 只能说可惜了,这样的饥民一个都没有。 难峭王一直等到三月份、南岸原本被荒弃的田地,都长出半尺高的禾苗了,才算反应过来原来汉军在屯田 “什么汉军居然把那些饥民全部收容了还组织他们屯田怎么可能,刘备要穿过四百里无人区给前线供粮,就算有海船,他运粮的损耗居然会这么小耗得起这样跟我们久战” 难峭王知道真相后直接懵逼了。 “打算等刘备被无人区运粮损耗拖垮”的他,反而白白损失了趁刘备立足未稳先进攻的良机。 “大王,不如过几日就组织骑兵,渡河冲击,践踏捣毁汉军的屯田吧”阎柔主动出谋划策。 难峭王来回踱步“毁田有什么用汉军能屯田,说明刘备的粮食至少能撑到八月份就算破坏屯田,也只是破坏敌军八月份只有的粮食供应。但我们自己的粮食都不一定撑得到八月份了 至少也得等春耕忙碌结束后,夏天把这些屯田夺过来,保护到秋收抢割。汉军太卑鄙了,去年抢收青黄麦、害得辽西麦农几乎绝收,这教训还小么” 两人正在商议,又有斥候来报“报回禀大王,汉军辽东都尉关羽,率领数千人马,今日拂晓渡过了小渝水,在河东岸扎营了,还摆出阵势,似乎是要沿河机动,阻止我军渡河破坏汉军屯田。” 难峭王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匪夷所思“关羽居然还敢主动渡河、阻止我们渡河哈哈,关羽能有多少人马” 斥候“大约千人。” 难峭王压抑地狞笑“来得好” s:赶早上高速不堵,第一更先更了,到休息区放出第二更 第24章 却月阵的精髓 阳春三月,小渝水东岸。 随着春暖融雪、凌汛暴涨,小渝水的水位升高了好几米,河西岸依鲁肃之法屯田的水稻,得到了充分的灌溉,同时也使得小渝水的吃水水位涨到了足够行驶海中沙船的程度。 要知道,在秋冬枯水时节,在辽东用兵,最需要担心的就是很多河流和沼泽的水位,降低到“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楫”的程度。 历史上曹操伐乌桓,之所以需要田畴“不卖卢龙”,献出走卢龙故道的计策,就是因为曹操伐乌桓是在秋天,辽西走廊那些河流本身水位不合适了。曹操留下“今且退兵,明春再来”的木牌欺骗敌军,敌军才会相信。 所以,辽东的土著们,脑子里是基本上没有“防备水军”这根弦的。因为出了凌汛暴涨的洪涝季节,一年中大多数时候不但海里的沙船开不进大小渝水,连本地都没有内河船。 关羽便是趁着这样的节气天候,率领三千步卒,包括两千丹阳兵、一千名弩手,以张挂了布幔的厢车为掩护,沿着小渝水缓缓北进,做出一副遮护防御乌桓人渡河破坏西岸的样子。 这三千步军与车阵,形成了一个却月形,两边往后缩靠着河岸,矛戟弓弩全部对着外面,如同一个半圆弧的刺猬。 背后虽然犯了“背水结阵”的兵家大忌、一旦被敌军冲垮就会赶进河里淹死。但实际上关羽另有一千九江兵和一千弓弩手埋伏在河上的糜家船队里,哪怕步兵真被赶下河也会被水军捞走的。 陆上车阵担任御者的丹阳兵,也破例放弃了惯用的刀盾、改持长戟一致朝外,车中载有机弩。 刘备和李素,也亲自坐在最大的一条改装过的糜家船只上,透过放箭的射孔往外观察。而在他们身边负责指挥船队和九江兵水手的,正是周泰。 因为糜竺的海船还要兼顾运输用途,重心不能太高,所以上层建筑比同等吨位的大型战船要矮得多,看起来战斗力也不是很强,没有居高临下的放箭射程优势。 但实际效果么,只有谁用谁知道战船又不是用来让敌人接舷跳帮砍杀的非要搞得跟攻城一样何必呢只要有钱装上强弩,海拔落差带来的这一丁点射程优势,根本无所谓。 “这个阵势,就是那天配合冀州麴义破鲜卑素利后,云长琢磨出来的模仿了麴义的先登营破骑的战术鲜卑人在麴义和云长手下吃了大亏,这乌桓难峭王难道不会吸取教训” 刘备对于这个李素跟关羽鼓捣出来的新阵型战斗力,还是有些期待的。毕竟有水军接应,弥补掉了背水结阵“被赶下河淹死”这个最大的弊端,又能让士卒死战。 还有几百辆车、几千块盾牌,近战时戟、锤并用,内藏车载强弩百张、腰引弩近千。 刘备只是觉得敌人不会如同喂招一般撞上来。 李素倒是比刘备更有信心“兄且宽心,我以为,难峭王忍不住的可能性很大首先鲜卑人跟乌桓人素来不睦。难峭王又是一贯跟着张纯的,而鲜卑素利是跟着张举的。 张纯的嫡系人马并未经历过灅水各战,他们没有互通败因也是很常见的。我等沿河背水破骑的战法,并非举世皆知。 而且,当初跟麴义合力时,麴义并不是严格的背水结阵,所犯的兵家大忌也没有我们那么明显,对敌军的诱惑力也就不如我军。 更何况我军今日兵力,与当初与麴义合兵时的总兵力相当。但根据子龙的情报,难峭王麾下有本部兵马一万五千人,比当初素利的六千骑足足有二点五倍。敌军表面愈众而我军表面上犯的兵家大忌更多,难峭王怎么忍得住” “这么一说,我反而担心云长能不能顶住了。”刘备被李素这么一说,反而觉得敌我悬殊起来。 他这一万兵马,今天最多只有六千人参战,除了正面战场的五千人以外,还有赵云带着一千游骑兵,远远地从上游迂回。 但赵云显然是不会参与正面冲杀的,只能是正面分出胜负后追亡逐北、扩大战果。 刘备默然不语,准备亲自督战。 李素却心中颇有期待他可是把关羽和麴义的战术,又进一步推敲精细到宋武帝刘裕的却月阵,可不能辱没了刘裕的军事天才啊。 刘裕的却月阵,使用条件太苛刻了,没有绝对水军优势、没有大河可以背靠,就没法用,所以历史上昙花一现,一战成名后,从此北疆游牧强敌都回避了这样的作战态势。 但既然今天地理条件都符合了,敌人还往上撞,凭什么打不赢 难峭王的谋士阎柔,显然并非什么军事天才。 所以看到关羽主动在河东背水结阵阻止渡河,没两天难峭王就忍不住了。 昌黎城内一万五千人,骑兵过万,这天全部被难峭王调度出来了。 甚至还从已经被半包围状态的南侧徒河城内,迂回偷调了两千乌苏部骑兵。汉军似乎是防备不严,让乌苏部的骑兵得以从东门出城、与难峭王会合。 一万难峭部骑兵,两千乌苏部骑兵,合计一万两千人,还吞不掉关羽的背水车阵三千人么 至于周泰的水师,倒是不用太担心春季凌汛季节,小渝水的水位暴涨,所以河面比枯水季节宽阔了很多,因为中间主河床是长年累月被水冲的,所以冲刷得很深,但沿岸的浅滩则是只有春季凌汛才被淹没,水位很浅,海船根本靠近不到离岸十步以内的距离。 船离岸那么远,再加上却月阵中段本身的厚度,也就意味着船上水兵用普通弓箭和轻型弩根本无法支援岸上,最多只能压制一下却月阵两翼贴河迂回的骑兵。 “全军准备突击,南翼阵脚由乌仆大人率本部骑兵迂回冲杀,正面与北翼由我亲自突杀杀关羽者封将军,如果刘备也在阵中,杀刘备者封侯” 难峭王亲自在骑兵阵前来回跑动,高喊赏格进行冲杀前最后的动员。 片刻之后,万余骑兵终于在阵阵怪叫中展开了冲杀。 一时蹄声震天,势如奔雷,似乎小渝水的河面都开始抖动起来。 关羽横刀立马,站于中军,都尉牙旗插在身后一辆战车上,高大巍峨,成全军之胆。 尽管关羽麾下名义上的左右牙门督,今天都不在他身边,但关羽丝毫不觉得忐忑,反而充满了信心。 他与麴义,已经破过两次胡人骑兵冲阵了,他手下这些士兵也是,以往的历史战绩,就是对士气鼓舞的最好良药。 因为我们赢过好多次,所以我们相信自己还会继续赢 军胆一旦打出来了,配合上背水结阵向死而生的勇气,无往不利 “强弩准备锤兵全部上车架盾保护弩手先放束弩,后放铁杆矢” 百张车弩全部按照关羽的指示,做好了准备。 汉末和魏晋的时候,“束弩”的应用正处在零星的萌芽期,一直到南北朝初年,这种武器才频繁见于史载。 但这种武器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弄一种容易控制崩断时间的束带,把一把弩箭捆一块儿、用强弩射出去。 这种武器用到的情况很少,主要是因为其牺牲了弩箭的穿透力和射程、换来了火力密度。原本可以有效杀伤三四百步的强弩,这么一搞每一箭只能有效杀伤到百步以内,甚至只有五十步,那还有什么用不如多布置一些弓箭手,堆人数用软弓呢。 但是,这种战术,对于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打阵地攻坚血战的部队而言,却有极大的效果。 就好比火枪排队枪毙时代、在最后冲锋接敌的时候,双方的步兵炮从大实心弹换成霰弹。这最后一发入魂,对五十步内的敌军杀伤堪称恐怖。 同时,一开始在射程上示弱于敌,才会给敌人更大的信心来强冲车阵否则要是一开始就用铁杆长箭那种超远程火力消耗,说不定敌人就知难而退,逡巡不前跟你互相对耗体力精力。 果不其然,鲜卑人一开始并没有直接冲锋,而是冲到关羽阵前百余步,就开始逡巡试探,横向慢慢奔驰、随便以骑弓抛射覆盖,也不求杀伤汉军,只是骚扰削弱。 “锤盾兵全部就位不得后退,不得乱阵乱阵者斩锤盾兵未死而车弩被毁者斩”关羽厉声大喝,鼓舞士气要求所有丹阳锤盾兵全部谨守阵位,绝对不允许乱。 盾兵方阵跟骑兵对射,哪怕盾兵方阵的远程弓弩数量比轻骑兵少,也绝对是盾兵方阵占便宜的 这些丹阳兵的盾牌,都已经过改良,为了此战更是用上了如同西式塔盾一样巨大坚固的盾面。对面轻骑兵射几十箭也不一定有一箭能透过盾阵。 纵然己方弓弩兵在回射时,被敌军从射口缝隙射进来杀伤了,也要稳住,不能示弱。 “不许哭喊,不许乱阵受伤后妄动者斩”关羽平时体恤士卒、与士兵同甘苦的好处这时候就发挥了出来,虽然对射中却月阵一方也出现了几十人的伤亡,但表面上丝毫没有反应。 尤其是不少原本慌乱的士兵,看到关羽本人盔甲上都扎着几根箭,但关羽却岿然不动丝毫没有喊疼,士兵们的士气就更加鼓舞了。 关羽本人中箭而不喊疼,这就是最好的以身作则 也是关羽正想要的效果我军有没有死伤、有多少死伤,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对外表现得非常稳健,让敌人以为你没有死伤或者死伤很少 只有让敌人觉得继续跟你对射,他绝对是更吃亏的那一方,他才会沉不住气冲上来近战。 第25章 胡酋授首(五千字大章) 弓弩激射,箭似飞蝗。 关羽的却月阵,与难峭王的乌桓突骑阵间,每一秒都有数百根箭矢腾空而起、飞越一两百步之远,在小渝水边的黑土地上,种出了一片片白色的尾羽。 烈风吹拂过尾羽,让插在松软泥土中的箭杆也随之摇曳,如同开满了白芦花的芦苇荡。 随着敌军越来越嚣张,关羽车阵中的部分环节,几乎出现了动摇。 主要是士兵们觉得这样打仗太憋屈了便纷纷向长官请命动用车弩反击 直到此刻,关羽军暴露出来的火力密度,还是比较低的所有的车弩,因为敌军还没进入集束箭的射程,被关羽勒令不许暴露火力,一定要继续苟住 这一手,关羽是从麴义那里学来的,为的就是示弱,让敌人轻敌,冲上来。 乌桓突骑的机动性远比汉军强,所以一旦他们发现打不过就可以跑。 汉军克敌的关键从来都不是如何搏杀,而是如何让敌人肯跟你死战到底 两汉以来,只要胡人肯跟汉军打到底、死战不退,汉军肯定是占便宜的。 关羽熟读春秋,钻研战史,那些战例他早就知道。 汉武帝时李陵带五千步卒出塞,就把匈奴十几万骑打得无法靠近。最后还是一百多万支箭矢射完了才覆灭。李陵还说如果再有十万箭的补给,他绝对可以坚持到撤回关内。 但示弱也是讲究基本法的,要有针对性的示。从李陵到麴义到关羽,都在研究这个课题。 今天战场上汉军的一切表现,都是关羽研究结果的体现。 如今之势,便好比两个小学生在斗殴。 第一个实际上怀揣利刃、近战无敌,但因为身体笨拙奔跑缓慢,所以追不上敌人, 第二个身体瘦弱灵敏、近战比较菜,但丢石子打人比较准,拉开距离时占优。 交战之初、双方先互丢小石子骚扰对方,这个阶段近战壮汉肯定是吃亏的,那他要怎样引诱对方跟你近战呢 看过小学生打架的都知道,这时候关键就是“精神胜利法”,比如对方石子丢到你身上了,你却哈哈大笑嘲讽辣鸡这种毛毛雨一点都不疼废物,崽种有本事冲上来单挑啊小石子根本不破防 当然嘲讽的同时,也不能真的只嘲讽,也是要丢小石子反击的。 而只要你丢的小石子能让对方稍微有点疼,同时你的演技又够好,一丁点疼的表情都不流露,能够让对方相信他真的没破防、不冲上来近战你就根本不掉血,那么他就会沉不住气。 这里面的关键,就是“演技”,对应到部队的阵战之技,那就是“军纪” 军纪严明,则士兵被射而不乱,有伤亡也表现得像是没伤亡。只要不乱,对方就会相信他们射而无功、打你不掉血。 而你打他却多多少少会让他掉血、他就会心浮气躁换战术。 至于你实际上掉没掉血,已经不重要了战争不是打游戏,士兵头上不会顶血条。 实际上你射他五十箭他才会死、他射你三十箭你就死。 但你演给他看一个假的血条,血条显示他射你一百箭你才死。那他就会果断冲上来,不再跟你对射。 关羽能理解到第五层,难峭王和阎柔最多只在第三层。 可惜关羽手下的士兵,原本只在第一层,靠着关羽平素体恤士卒、让士卒愿意相信他,才勉强把境界跟进到了第二、第三层。 但依然有觉悟低的士兵理解不了,尤其是那些不喜欢白白挨打装不疼的丹阳兵,几乎要出现骚乱。 “屯长,顶不住了,要不快给车弩换上木羽矛反击吧。就靠这些弓弩跟乌桓人对射,不等于白白挨打么” 一个屯的丹阳兵首先扛不住了,他们这个屯有七八十名士兵,对应了五辆装了车弩的战车。所有士兵都沿车严密架设盾牌,持久的对射后,还是出现了接近十分之一的伤兵,幸好大部分箭伤都不深。 那屯长名叫傅士仁,广阳郡人,是刘备担任良乡县令前招募乡勇加入的第一批老兵,渐渐积功做到屯长,空降过来指挥这些丹阳兵。 他深知丹阳兵喜欢打顺风仗,对这种受气的事情耐性很差,抽出佩刀反复弹压,还给士兵们讲关羽的战术思想、指望大家理解配合,但依然差点控制不住局势。 他只好指着屹立不动的关羽,鼓舞士气“你们看看关都尉关都尉自己中了箭都一动不动,为什么不就是因为要让胡狗相信他们这么打是没用的只要胡狗冲上来,他们就死定了 不如这样,谁要是中箭数量比关都尉都多,我许他躲到车底、不用再为弩手架盾我说到做到,你们敢不敢谁要是退下来了,我自己顶上去,顶替他的空缺帮他架盾” 这番话说得着实以身作则,那些丹阳锤盾兵看看关羽,又看看傅士仁,终于又平息了一些。 但不一会儿之后,就有一个丹阳壮汉累计身中三箭,是屯中中箭最多的人,比关羽还多了。 傅士仁不得不当场兑现承诺,吩咐把那名壮汉拉到战车底下遮蔽起来,而他亲自接过对方的盾顶到第一线架盾 又坚持了几分钟,身披金属甲片札甲的傅士仁,也在臂甲和胸甲之间的缝隙处,被射了一箭,他顿时觉得痛入骨髓,但更高级的军官们都在坚持,他也只好坚持。 身边的丹阳兵在他中箭的那一刻略微有些动摇,但看他依然坚持顶在一线,这种动摇也就稳定住了。 傅士仁不知道自己又坚持了多久,但因为他不如那些丹阳兵那般用盾精熟,接连又中两箭,终于倒了下去,气绝阵亡。 但他身边的士兵看到他以身作则,死而未退,竟也鼓起了绝强的斗志,继承他的遗志继续持盾对耗。 在战场上,从来没有哪一种交战情形,能如同“你射了白射,我没事”那般,打击进攻方的士气。 果不其然,难峭王麾下的骑兵,虽然也在对汉军造成伤害,但因为汉军大阵表面纹丝不动、从关羽这样的将领到傅士仁这样的基层军官再到普通丹阳兵,都演技爆表。 乌桓人以为自己没造成伤害,终于越来越心浮气躁、士气涣散。 谁都不想一边流血一边做无用功。 难峭王看在眼里,知道再这样耗下去自己士气就全崩了,只能逼着全军冲上去近战。 近战中砍死的每一个敌人,自己人都是亲眼目睹的,这种打法最鼓舞士气了。 难峭王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暗忖“看来这次真的是被汉军耍了他们的箭矢这么稀疏,肯定是没有安排多少弓弩手、而全部是摆出坚盾引诱我们呢。 不然,盾阵也只能挡住前排平射的箭矢,没法挡住过顶抛射的箭矢,我们的勇士对着汉军盾阵背后的空旷区域抛射了那么久,汉军都不乱,说不定那里面就是空心的背后我们看不见的位置根本就没有纵深布置弓箭手关羽就弄一圈空有外圈的阵骗我的箭呢” 想到这儿,难峭王正式下令“全部冲上去跟汉军肉搏这些车阵上的盾牌不足为惧汉军盾阵背后肯定是空心的有弓弩手也不会多” 瞬息之间,万马齐冲。 身穿两层鱼鳞玄甲的关羽,看到这一幕终于露出了冷笑。他随手一抹,把那几根根本没能射透两套铁甲的箭杆拍断,等敌军逼近到及近距离,才左手扬起,交叉一挥。 这个手势的意思,是让阵型左侧的车弩,往右前方射击,而右侧的车弩,往左前方射击,形成交叉火力。 麴义的先登营破白马义从,有个关键词,就叫做“以强弩夹射之”,很多人都会忽略掉这个神来之笔的“夹”字。 夹的精髓,就是“交叉火力”。 弓箭是抛射兵器,抛射兵器在弹道面上留下的是一个点,也就是弓箭必须刚好掉落的那个点上有人,才能射到人。 而弩更趋近于直接瞄准的平射兵器,平射兵器在弹道面上留下的是一条线,哪怕你直接瞄准的点上没有敌人、或者敌人跑开了,只要这条线的后续延长线上有敌人,就仍然射得到。 但是,弩如果只对正面冲过来的敌人放箭,这种“射不中瞄准之敌但也能射中他旁边的敌人”的歪打正着机会,就会小得多。 因为敌人的骑兵也不是傻子,尤其是乌桓这样的轻骑兵冲锋,马与马之间更是要间隔好几米,阵列是比较稀疏的。 不过,这只是针对九十度角正对的情况。 稍微学过点三角函数的人都知道,一旦平射火力跟冲锋一方散兵线的夹角不再是90°,而是°甚至更低,那么其单兵间距、在平射火力垂直投影线上的投影,就会比正面观测时小得多。 这时候“射不中瞄准之敌、但能误伤他身边的战友”的概率,也就成倍提升。 精密的三角函数屠杀开始了。 一排排的乌桓骑兵,笔直冲到车阵前,挥舞着长枪马刀,疯狂砍杀着车阵与盾阵,并试图从车阵的缝隙间穿过、直接践踏车阵后的弓弩手,抑或是穿透阵型后从背后砍杀左右两边的车兵。 不过就在他们即将透阵的时候,每辆战车上一张的车弩,就喷吐起集束箭来。一捆捆的箭矢用有托底的托板扣在牛筋绞成的弩弦上,绞到最紧,瞬间激发,一下子就是十几根箭一大捧地激射而出。 几乎没有乌桓骑兵正面中箭,反而不是左侧中箭就是右侧中箭,远远看去如同刺猬,蔚为壮观。 那些侥幸逃脱前两拨箭雨的,真要穿过车与车之间看似安全的空隙,却发现汉军战车上伸出一根根猛力挥动的战斧与钉锤。 这种靠重量与惯性杀敌的兵器,并不讲究与敌军肉体相击时的角度,甚至不用强求刃口的一侧朝向敌军。 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初速度、惯性,就能把骑兵打得筋断骨折。 事实上,关羽今天给丹阳兵们用的近战拦截兵器,还不是最专业后世刘裕对付北魏拓跋氏骑兵时,却月阵的近战主力兵器是“杖”。 很多人会不理解杖不就是一根棍子么这东西有多大战斗力 但事实上车阵用的杖,多半是包了四楞铁头的长棍,重量和惯性都足够,要的就是它们既够及远、又不用像枪矛那样把尖端对着敌人。 杖的精髓就是一个“扫”字,对付的是从侧面高速经过的敌人,而枪矛对付的是正面之敌。只要敌兵速度够高、撞击力够大,钝器也能杀人,破甲效果更是比利器更强,敌军骑兵是被他们自己的冲锋速度形成的动量自刹的。 丹阳兵的锤、斧也是靠扫,论威力比刘裕军的杖更强,只是距离太短,扫不到远一些的敌人,难免多留破绽。 威力有余而攻击范围不足,白璧微瑕。 “喀喇” “嘎嘣” 一声声牙酸沉爆的痛快闷响,一批批战马与骑士飞甩出去, 或脑袋着地,颈椎爆断, 或利斧开瓢,如同图师给他们修外形时手猛烈抖了一下,歪曲成各种后现代派的夸张造型。 旁边的车弩疯狂集束攒射则依然持续,分毫不曾停歇。集束箭有效杀伤射程太短的毛病,在几乎贴脸的时候,已然不重要了,可谓彻底的扬长避短。 而且因为射击口集中,也不用像普通弩兵那样露出太多薄弱的正面正常情况下,汉军要打出这样的近战火力密度,就意味着一辆车前面至少要一字排开20人宽度的弩手。 那么多弩手,就代表着那么多可以被冲锋突破的薄弱环节,就会被乌桓骑兵切菜。 但现在,火力密度依然那么大,可正面却丝毫不虚,只要露出一个射击口、一面盾牌的宽度,就能喷出那么多箭矢了。其余十九个人的宽度,依然是坚实的盾阵,这让想找软柿子捏的难峭王部骑兵到哪说理去 说好的远程火力猛的阵型,近战肯定会被切菜呢怎么不讲道理的 身穿铁甲、手拿喷子,这就是关羽军眼下的写照。 一丛丛的骑兵割麦一样倒下,难峭王彻底傻眼了。 “撤赶快撤”难峭王一声令下,也不顾那些被困在车阵中的人了,就命令能撤多少撤多少。 断后的乌桓骑兵瞬间遭到了灭顶之灾,被以更快的速度屠杀。 关羽眼看两军接触正面已经很少有成团密集的敌骑,也终于下令所有车弩放弃集束箭、换上长杆木羽箭。 这种箭的尺寸几乎如同八尺长的短矛,平衡尾羽都不是羽毛做的,而是木片做的。用强弩发射时杀伤射程极为惊人,甚至能穿人杀伤两三个敌人。 百根木羽铁簇的巨箭,连续数波给难峭王送行,虽然射杀不过百余人,却把乌桓人的阵型射得更散,让乌桓人在撤退的时候都不敢密集扎堆地撤,以免被贯穿力巨大的弩箭一次性杀伤多人。 数波之后,难峭王惊魂未定,终于发现了汉军的最后一招杀棋始终埋伏在上游逡巡不进的赵云,看到乌桓人败退散乱,终于带着一千汉军精锐重骑,赶来发动背刺冲锋,收割败军的人头。 “左军右军快快前突截击赵云不要慌,我们的人数还是比赵云多好几倍的不能乱”难峭王声嘶力竭地狂吼,约束败兵重新整队。 至于背后已经不需要担心了,赵云缠上来这点时间,难峭王已经撤得离开关羽的却月阵至少一两里路开外。 所以,关羽就算用车弩和木羽箭,也不可能射到这么远了,车弩机动性弱,也不可能跟上来追射。 眼下的危险,就是面前阻挡逃跑之路的赵云 难峭王把一切可以重新集结成团的骑兵,统统用军令强行勒逼驱赶到赵云那一侧,试图挡住他们。而他自己反而不敢太过前突逃跑,唯恐被赵云盯上。 血腥的绞杀还在持续,难峭王的败兵显然不是赵云部精锐生力军的对手,赵云部至少人人都穿了相对廉价的札甲,是刘备军中待遇最好的一批,乌桓人的劣质马刀很难在拖割中杀伤赵云的人,只能靠骑枪和冲击力血拼。 “大王勿惊我们顶得住赵云的”也正是到了这一刻,跟着逃了两里地远的阎柔,才有机会说上话。 不过,他们刚喘息了没多久,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杂乱,而杂乱中又凝聚着一阵不寻常的密集。 杂乱奔逃的骑兵,是应该越来越散漫稀疏才对的。 难峭王惊讶回头,仔细扫视搜索了几秒钟,才注意到有一小群骑兵,团团滚滚向着自己的王旗大氂杀来,旁边一堆堆的乌桓乱兵纷纷杂杂,如滚汤沃雪,四散消融。 “这这一小群骑兵是汉人一直追着我们过来的为什么刚才没发现旁边其他人都忙着逃命么离他们不足百步,都不知道是敌军” 这一切,只能说是灯下黑了,所有的乌桓骑兵收到的命令都是散开队形逃命,只要敌兵不接近到背后几十步的距离,就不会注意并回身准备近战。 谁也没想到,关羽阵中,居然有几十个人,敢追着好几千人的败退大军追杀 加上正面赵云朝着叛军腰子横叉一刀拦截、吸引了绝大多数的注意力。以至于关羽追到了距离难峭王几十步远时,才被发现。 难峭王虽有七八千残兵可控,但此时此刻,半径五十步内,他能调动的也不过百余骑,跟关羽亲骑队的人数优势,不过数倍差距而已。 “快别管前面了都到我后面挡住关羽” 难峭王亲自抽出镔铁打造的精良马刀,一边大喝命令,一边已经做好了亲自战斗的准备。 “噗嗤噗嗤”数声闷响,三四骑难峭王的亲兵被青龙刀秒杀,尸作两段滚落尘埃。 难峭王连忙竖架马刀、低头一缩,试图躲过关羽错马相交时的横扫斩首一刀。 “呃啊”难峭王一声惨嗥,也亏他身为上谷乌桓的首领,武艺还行,居然扛过了这挟风雷之威的一刀,没有被斩首。 但他拿着马刀格挡的手臂,已然被青龙刀齐肘卸落,断臂五指痉挛,依然抽搐着捏着马刀刀柄不放。 这种挣扎,也不过是延缓了几秒钟的死亡时间罢了。 随着第二刀斜砍刁钻而至,再无抵抗之力的难峭王被直接斩首。 “不愧是上谷乌桓首领,居然两刀才能斩首。”关羽用刀尖挑起落地的首级,一把抓住发髻。 。 第26章 兵越打越多 “大大王阵亡了” “大王阵亡啦” 随着难峭王的大纛倒下、他本人的首级被关羽挑在刀尖、挂上马项,旁边数百步内,上千的乌桓骑兵终于士气彻底崩溃。 他们本来就是被汉军猛烈绞杀一阵后败退而回的,现在侧有赵云扎腰截击、后有关羽斩王追杀,那些本来就缺乏信仰的家伙,哪有不作鸟兽散的道理。 “稳住往一个方向逃散开了只会被汉军各个击破”许久之后,军师阎柔才开始声嘶力竭地试图整顿败兵,但听他的人太少了。没有了难峭王,大部分乌桓人已经不认他的指挥。 要不是阎柔从小是个被乌桓人俘虏的汉人、在乌桓当中住了十几年,难峭王这儿上上下下很多军官都认识他,恐怕连这点号召力都没有。 阎柔也是没办法,在难峭王被关羽斩首的时候,他离现场只有五十步之远。亏得他衣着甲胄不显眼,当时没被注意到,他才得以向另一个方向抱头鼠窜逃脱。 刚逃脱时,因为跟关羽拉开的距离还不够远,阎柔都不敢大声指挥以免被关羽盯上,足足逃远了两里地才开始收拾败兵,但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整整一个下午的追亡逐北,等阎柔撤回昌黎城时,计点身边人马,居然只剩两千骑成建制逃回城里。 清晨出兵的时候,可是足足一万两千骑啊将近一万骑兵就这么消失了 阎柔估计被关羽和赵云军杀伤的,绝对只占一小半,还有一大半完全是斩王崩溃途中逃光的,或者是刚好被赵云截击时分割投降了。 也不知道后续能有多少败兵还肯逃回来继续卖命。 怕就怕那些人看难峭王毙命、造反无望,直接就投降了。 经此一战,大小渝水前线的叛军兵力优势,已然彻底消失原本是两万三千人对阵汉军一万。现在昌黎城里还剩七千兵力,徒河城六千,加起来一万三。 而汉军虽有伤亡,但溃散的乌桓骑兵也不知道有多少被俘投降,就算这些乌桓俘虏不能马上用于作战, 但把缴获的马匹兵器重新整编一下、从那几万最近投靠刘备的屯田流民中,选出精壮充军,再把战俘拿去当农奴强制看押屯田,短期内刘备显然可以组织起数千新兵。 阎柔想想都头大。 他当初为难峭王出的计策,让把百姓的粮食都掠夺光、驱赶去刘备那一侧,更快耗尽刘备的粮草,让刘备扛不住无人区补给困难而退。 但难峭王这沉不住气的一战,跟刘备的收容饥民屯田策一结合,居然让刘备的兵越大越多了,这特么找谁说理去 刘备刚刚靠糜竺运粮收买了人心,又得到了那么多武器装备战利品,唉,弄巧成拙啊。 阎柔在那儿如丧考妣的同时,刘备军大营里却是一片欢欣鼓舞。 “主公,打扫战场,累计俘获敌军骑兵两千三百余人,连人带马生擒。另有打扫战场获得一千余匹完好无人的空马。 发现重伤者一千六百余骑、伤瘸战马一千九百匹,都已经帮他们结束痛苦了,军中屠夫正在紧急宰杀储备马肉充作军粮。 轻伤人马各一千余,人已经送去调治,按您吩咐看押收为军屯。马匹用作耕马驮马租给屯田百姓、拉辎重车。” 负责追击残敌打扫战场的赵云回来时,给刘备带的第一条好消息就令大伙儿非常振奋。 跟游牧民族打仗就是这点好,只要你能打赢,而且是歼灭级别的大胜,战马缴获就肯定不会少,而且是那些在内地和南方剿匪的诸侯们想都不敢想的数量级。 刘备军原本始终只有装备两千骑兵的战马,现在扣掉赵云屡次作战损失的几百匹、缴获却有三四千,一来一去,起码能剩下五千骑兵的马匹 这战马的数量,已经隐隐然跟公孙瓒持平了 谁让历史上追击举、纯叛军残敌的任务,原本该是公孙瓒执行的呢。 “子龙斩获如此之重,其功非小,来来来,先赏赐黄金二十斤、缎二百匹。今晚众将不醉不归”刘备非常兴奋,意气风发,倒似是有些飘了。 但赵云始终谨慎“府君,此皆关都尉却月阵摧破敌胆、又阵斩贼酋所致,云不过追亡逐北,不敢当此厚赏,乞以此分赏骑军士卒对了,怎么不见关都尉” 刘备也不违逆他“准子龙所请云长刚才也是领了赏,回军中叙功分给士卒呢,咱同去看看吧。” 说着,他就拉着赵云的左手,一起去关羽那儿。 结果刚走到关羽营中,刘备就看到营门内立了一根高大的烧柱,看样子是在祭奠战死的士卒呢。 关羽在体恤士兵这一点上,向来还是做得很到位的。有军功赏赐分给大家之前,首先要感激一下此战中战死的弟兄们,这也是从军三四年养成的老习惯了。 烧柱就是一种汉代穷人坟冢上用来代替墓碑的木柱,因为这个时代的穷人大多数不识字,甚至名字都没有,所以立墓碑也不知道写啥,只有“士”才会立碑,最底层的立跟烧柱就算祭奠过了 哪怕到20世纪,这种风俗在荷兰农村依然有小范围遗存,地处中原农村的看官可能见过。 士兵们也很多没有名字,而且死者太多不好刻碑,关羽就养成了每战后立个烧柱、浇酒祭奠说几句激励士气的话,然后把上级赏赐的肉食也先供一供,祭完了再给活着的士兵分食。 刘备知道关羽的习惯,所以从背后靠近时用手势示意左右不要通报、他也一并跟着肃立默哀一会儿。 刘备笼络人心的手腕,绝对在关羽张飞之上。 只是关羽只笼络底层、张飞只笼络士大夫,而刘备贫富通杀罢了。 只见关羽端起一碗水酒,洒在烧柱前的地上,口中念念有词,历数几名今天阵亡军官的功绩。 刘备和赵云听了之后,也是微微一愣,因为今天的血战中累计死了一个曲军侯、三个屯长,至于队率、什长,更是死了十几个。 但关羽一开口,首先表功的居然是一个叫傅士仁的屯长,而不是军职最高、杀敌最多的那个曲军侯。 刘备心中好奇,就听关羽念叨其中缘由。 只听关羽对着剩下在场的军官们讲述了一番大道理,主要是强调令行禁止的重要性,说过不许出击就不许出击、说过要忍住火力放近了再打就必须放近了再打 那个曲军侯,虽然今天杀敌数量是今天战死军官中最多的,但是他一开始没太沉住气,导致阵型混乱了,所以当不得首祭。 而傅士仁虽然一个敌人都没杀,但他是在严格执行军令、让他只挨打不还手的诱敌过程中被活活射死的,所以他应该得到“严守军纪”的最高嘉奖。 然后,关羽把刘备为今天之战而分给丹阳营的五十斤黄金赏赐里,单独拿出五斤,占总赏赐金的十分之一,给了傅士仁的遗孀和遗孤作为抚恤。 全军上下对此决定肃然领受,并无异议。一时之间,关羽手下的两千丹阳兵,对于“军纪”的重要性认识又拔高了一大截。 原来在关都尉账下打仗,哪怕杀不到人、而是被敌人白白射死的,但你只要是在严格执行军令和军纪,依然可以得到首功和大赏 “云长治军,有吴起之风矣。有为士卒同衣吮痈之义,又有厉行军纪之严。”刘备直到此刻,才出声嘉许。 关羽闻声,连忙转身拱手“大哥,什么时候来的” 刘备微笑抚肩“刚才跟子龙说,今日要大犒士卒,过来看看,云长如此治军,吾无忧矣。” “大哥过奖了,都是分内之事。”关羽表情自矜,但言语依然要谦虚一下,倒不是他跟义兄还虚伪,而是习惯了。 骄傲而又不好意思骄傲,关羽的老毛病了。 关羽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装,连忙岔开话题“大哥,难峭王授首之后,可要想办法用计劝降阎柔么如今敌我兵力对比骤变,再想用围困耗粮之法破敌,恐怕费时更久了。 敌军人数骤减一半,城中存量可吃的时间也会延长一倍,反而不利久耗。要么用计招降,要么就只能强攻了。不知伯雅和子敬如何筹划” 刘备捻须思忖“倒是还没跟伯雅商议,只是跟子敬说了下调整军屯的事儿。要强攻,也不能靠眼下这些兵力。总得把俘虏整编一下、再从屯田流民中选出精壮,分配给缴获的兵器、略加操练,才好考虑强攻。” 关羽想了想“我看,不如先打探一下敌军徒河、昌黎二城何处粮草较多,然后对粮多的城池围三缺一、准备猛攻,但又留出一条逃命的路,让敌军急迫时可以弃城逃到另一城合兵一处。 如此一来,敌军溃逃时自然只能轻装而逃,无法带走城中存粮。我军得其两城中粮较多一城的积蓄,对于围困剩余那座城也方便些。如果敌军不愿意放弃粮多的城,则必然会从粮少的城出兵增援,正好围城打援、与粮少城的敌兵野战。” 刘备微微露出赞许之色“此策倒是持重,无论敌军如何应对都不至于有害,可以先准备起来,明日跟伯雅子敬军议商议一下。” 。 第27章 阎柔就计诈李素 五天之后,昌黎城下。 很显然,在过去这五天里,汉军已经彻底掌握了大渝水与小渝水两河之间那块冲积平原。大渝水西岸除了南端孤零零的徒河城外,再没有一丝叛军的势力范围。 刘备和李素、鲁肃的军议过程,也没什么好赘述的,因为李鲁二人完全赞同了关羽的建议围三缺一,围徒河而攻昌黎,彻底拔掉敌军尚有粮草积蓄的最主要据点。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在彻底控制两河之间的同时,另有两支汉军兵力,各约三千人兵力,渡过大渝水,在东岸建立起了营地,分别围困昌黎城的北门和东门 昌黎城西门紧挨着大渝水,相当于以天然河流作为护城河,所以难以围攻,但汉军有水军优势的情况下,叛军也无法从西门逃脱。 只要围住北门和东门攻打,留出南门给敌军逃命,等他们真觉得自己撑不住的时候,就会从南门去徒河,或者指望徒河的援军从南门过来增援。 围困昌黎北门的是周泰,围困东门的是关羽。 周泰只要负责进攻面前的城门,所以压力较小。关羽还得兼顾必要的时候分出精力防备被敌军援军袭营,任务更重。 而赵云还是老规矩带着骑兵机动,随时准备截杀。 张飞则老老实实带着五千人,一部分防守汉军水寨粮仓、一部分围困徒河城南北两门,留出东门,让徒河的敌兵看到一个回援的希望。 每一部分汉军的围城兵力,其实严格来说跟城内的守军比人数,还略处劣势。 但谁让汉军就是这么嚣张呢,我人数比你少还敢包围你,你有胆就出城野战好了,正求之不得 六千人围七千、五千人围六千还要兼顾守寨,胡人都不敢出击攻营 难峭王之死已经给了每一个乌桓将领当头一棒在汉军有弩阵的情况下,靠只有皮甲的轻骑兵攻打汉寨就是找死 三月初九,晴。 清晨的露水被阳光挥发之后,李素也跟着刘备一起,策马巡视昌黎城北的大营,准备迎来第一天的攻城战。 晨曦照在大渝水的河面、与对岸的黑土地上,一派生机勃勃的意境,可以看到上千匹由缴获的轻伤马匹转职的耕马,拖着铧犁、在往复奔驰快耕浅耕。数以万计的农夫,则在忙着灌溉播种。 大渝水和小渝水之间的河谷地带,因为才被汉军控制了不到一周,所以错过了春耕种水稻的最佳农时。 但两河之间的黑土地是最肥沃的,而且是往年就有人耕种的熟田、只是因为这两年打仗才临时荒废。眼下涌来的流民又越来越多,不抓紧种地肯定不行。所以刘备让鲁肃抓紧组织进一步扩大屯田范围。 在这些地区抢种大豆和蔬菜,虽然提供不了多少过冬的粮食储备,却可以在夏秋两季多供应些时令口粮。 这才有了“河东岸还在围城作战,河西岸已经开始屯田围垦”的奇怪景象,也把汉军的有恃无恐和挑衅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叛军要是敢出城渡河屠杀屯田流民,汉军派兵截杀定然教他们有来无回 相信只要不是宁死都要拖几个无辜垫背的杀人狂,肯定不会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的。 鲁肃要屯田,临阵参谋的活儿只有李素一个军师来担当了。 卯时末刻,周泰营中的士兵们已经埋锅造饭完毕、开始吃早餐了,准备饭后歇息小半个时辰就列阵出击。 早餐时间是提前了的,是为了打仗才如此安排,李素也有关照过两句,要延长吃饭与作战的时间间隔,至少小半个时辰,以减少阑尾炎的发病率、降低不必要的非战斗减员。 这种医学常识汉朝普通人也不是很懂,军师都关照了那就执行呗。 趁着士兵们吃饭的点,刘备和李素带着百余骑,先去昌黎城北门外,远远隔着几百步,巡哨了一圈。 然后刘备按照李素前一天定下的计策,分出几个能开强弓的神射手,由乌桓突骑屯长刘顿带领,到城下一百多步的地方,快速横向掠阵,朝着城头射出几箭。 箭杆上缠着卷紧了的帛书,内容是劝难峭王生前的军师阎柔投降的,里面还说了些语焉不详的话语, 什么“素知阁下自幼被乌桓俘虏、忍辱负重生长于胡膻之风,心实向汉。若非被张纯、难峭王裹挟,不至于此。若早日归降、只需斩杀难楼,即可既往不咎、并授予郡从事之职、另赏黄金二十斤、绢二百匹。” 最恶毒的是,书信里还学曹操那样故意涂改了几处。并且还暗示“我之所以知道如今城中主将是难楼,也是因为阎柔之前给我们通风报信、已经在给自己留后路了”。 离间计不抹书,那就不叫做全套 至于信中提到的“难楼”,是难峭王的侄儿,难峭王的儿子如今年纪尚幼,不可能统领得住难峭王死后留下的部众。 所以李素根据对敌军主要将领、军官的人事分析后,就认为如今昌黎城内还管事儿的主将肯定是难楼了,要离间就得这么写。 “阎柔真能杀了难楼投降么他如果来降,真的要赦免他他当初可是张纯派去说反难峭王的首恶,可以说罪恶还在难峭王之上。现在却杀了被他说叛的将领、留下教唆之人,会不会不能服众” 刘备看到箭书射上城去之后,心中依然有些忐忑。 他们今天之所以来北门射,也是提前通过前几天围城的观察,了解到了北门是阎柔负责的防区,在这儿射上去的信肯定会落到阎柔手里。 至于难楼能不能得到,就要看难楼在阎柔身边有没有眼线耳目,是否足够疑心、肯逼问追讨他要是有马超的胆子,那就肯定敢这么干了。 面对刘备的担心,李素安慰道 “不管阎柔有没有机会杀难楼,我们肯定可以促成敌军内讧。能杀掉最好,杀不掉的话让难楼反过来杀阎柔也不错难楼这种乌桓粗鄙之人,懂什么反间谋略只要他听到风声,肯定会作出反应的。 说到底,还是云长斩了难峭王,为我们创造了今天用计的良机。每一次敌军统帅战死人事变更的时候,都可以试一试反间。” 李素的话说得很漂亮,还不居功。 这种计策不用白不用,用了不成功也没损失。 反间实施之后不久,周泰的人也已经做好了攻城准备。 汉军派出五六辆硬木斜顶的壕桥车;数十面弧形外观、内带支撑的大型防护盾,由士卒们推着到城下实施基础的攻城作业。 也就是把昌黎城北门外的护城河填断几个缺口,同时命令弓弩手在防护盾后面对着城头抛射箭矢压制。 昌黎城的护城河,原本是从大渝水河边挖了一道渠、把活水引过来的。但汉军准备攻城之前,已经把城东北角的渠口堵上了,所以护城河内的水位已经下降了一些,也不再有源头活水,填埋起来变得轻松了不少。 半天的挖掘作业、弓箭对射,攻城人马死伤了百余人,也填出了几个缺口,便退兵了。城头的叛军弓箭手也死伤了三四十人。 不过这些损失并不会对汉军有什么伤筋动骨,因为填河的本来就不是精兵,而是刘备从饥民中临时赏赐钱粮征募来的。 这倒不是说刘备假仁假义,而是攻城作业的兵本来就不需要多大的专业素质,在弓弩面前也是众生平等。 在死伤不可避免的情况下,李素让他优先选40岁以上、勉强还体力不错的中老年饥民充军,也算是尽量保护青壮了。 因为只有李素知道,未来的战乱起码要持续十几年。所以刘备眼下募集的兵马当中,那些注定要作为嫡系使用的士兵兵源一定要年轻。 同时代其他的军阀普遍还在觉得30岁乃至35岁的兵源综合素质最好、可以尽快上手。但李素则多次劝谏刘备尽量招20岁左右的士兵用心培养,刘备本着“年轻力壮的人预期寿命还很长”,也乐于如此。 汉军这般不瘟不火地退兵,果然让城头的守军都觉得有点奇怪。 尤其是当天晚上,当他们听说了城东门难楼防守、关羽主攻的战场,战况比这里激烈得多时,很多人就内心起疑了。 第二天一早,难楼就带着数百精壮亲卫来到北门防区,找到了阎柔。 “阎军师,听说昨日城下射来书信,可否给我一观” 阎柔心中一惊“单于何出此言这罢了,你既知道书信存在,我解释也是无益我本想立刻烧掉看都不看,但士兵们当时已经呈给我了,我也是悔之无及知道看了之后再烧,定然无法取信于单于,说不定反而显得我心虚。 那封信,我确实留着,但那是刘备的反间计就是要你我主臣相图自相残杀单于若肯给我机会,我便近日内将计就计,反杀刘备表明我心迹” 难楼身边护卫都已经拔刀出鞘,随时可以把阎柔分尸,他见阎柔如此直白坦荡,倒也信了七八分 “那你要如何表明心迹” 阎柔抹了把脸“刘备信中要我杀单于投降,我便将计就计说单于身边护卫严密,我一个军师、嫡系人马不多无法下手,但愿意趁夜献出北城门、放汉军进城,由汉军动手攻杀单于。 到时候,我们在北城门附近的城楼、城墙多埋伏弓弩手,等汉军先锋入城后、放下闸门断其归路,将敌军入城先锋尽数射杀不过我也丑话说在前头,刘备未必会亲自冒险入城,如果杀不得刘备,只要能杀一些汉军先锋,也足以表明我心迹了单于以为然否” 阎柔心中也是忐忑,说完后就静待命运的宣判。 如果难楼不信他,但只要对方不立刻处决他,那他就只能虚与委蛇拖延时间、想办法刺杀难楼降汉了。 难楼作为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乌桓人,果然觉得阎柔这条计策已经是天下妙计了。 “阎军师好计策那我到时候就亲自在北城楼坐镇,看你剿杀汉军先锋表明心迹” 。 第28章 假装中了诈降计 两天之后,城北汉军大营,一天晚饭时分,李素被刘备喊去一起吃饭。 食则同桌,在刘备阵营是经常发生的礼遇。 到关羽张飞那种程度还得寝则同床呢。只不过李素听着鼾声睡不着,才屡次婉拒了。 走进刘备的营帐,李素就看到正中一张方案上,摆着几个陶盆陶罐,分别放着炖马腿、煮马肩、烤马排、死面饼的火烧。 没办法,谁让十几天前的那场大战,得到的重伤瘸马和战死马太多呢,直到现在都没吃完。 如今大饥之年,屯田饥民越聚越多,刘备本人也得节约军粮,就勒令马肉吃完之前不许所有将领和文臣另外宰杀牲畜吃肉。 古人保鲜手段虽然不好,但东北地区春季还算凉快,马肉也还容易储存。找一些冰雪还未化尽的深井,把宰好洗净的马肉用巨大的竹篓吊着放在井里,悬空不接触到水面,基本上能保证零上五六度的低温,冷藏半个月还能吃。 再久的话,这年头的普通士兵和饥民也是不在乎稍微有点馊味的。但李素这样的讲究人就宁可不吃的,到时候纯吃素半个月。 “趁着马肉还能新鲜一星期,多吃点马肉少吃饭吧,一周后就要做好连续茹素的准备了。”李素也不想开小灶搞特殊,心中如是盘算着。 所以一坐下,就抄起一截马腿骨,啃了起来。 刘备还算给他搞特殊优待,这锅马腿稍微放了点丁香祛酸遮味。 看他啃干净了一个马踝关节后,刘备才擦了擦手,从怀中掏出一张帛书,摆在桌案上,商量道 “刚才傍晚时分,大军攻城撤退的时候,城头忽然鼓角鸣金混乱,然后射下一支鸣镝来。压阵的军侯觉得有猫腻,就捡了回来,上面竟有阎柔给我们的回信。” 鸣镝就是箭簇挖空形成风笛效应的箭矢,射出来的时候会发出怪啸,即使在嘈杂的战场上也能引起人注意。 当年匈奴的一代雄主冒顿单于,就是用“鸣镝弑父”的计策杀了头曼单于夺位的。所以胡人很习惯用这种箭矢。 李素闻言还略有些惊讶“阎柔居然回信了他怎么说的” 在李素预料之中,他这一手有枣没枣打一杆的反间计,怎么着也得是阎柔杀了难楼,要不就是难楼杀了阎柔,不该有第三种可能。 胡人懂个屁的计谋就算阎柔本身不中计,难楼肯定得起疑心啊,而阎柔预判难楼的预判,这个猜疑链不就建立起来了么 刘备掰了根蒲烧马排,一边啃一边说道“大致就是阎柔表示愿意投降,但他实力不足,杀不了难楼,只能献门具体的你自己擦擦手看信。” 李素就大致看了一遍,终于了解了来龙去脉。 李素笑道“这阎柔可以嘛,还能躲过我们反间这一刀。居然两个一个都没杀成,不过这种回应也就是诈降而已,就是跟难楼虚与委蛇一下、想取信于难楼。他不会真以为我们会中计吧。” 刘备倒是没有那么想当然,正色说道“我开始只是略有怀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确信无疑了。如果是诈降,他是想假借献门之名、放我军先锋入城后围杀” 李素听刘备问得那么认真,一开始还觉得刘备小题大做、故意装小白。 但转念一想,先秦两汉的战例,确实挺少有这种诈门围杀的先例可以借鉴。李素从三国演义和历代战例里看腻了的那些招数,如今也确实没有系统总结过。 李素回忆了一下三国演义,遇到这种情况,诸葛亮一般都是提前吩咐赵云关兴张苞,告诉他们敌人是诈降,骗开城门的瞬间就把带路的敌将一刀砍了,然后抢门。 但这种明显是罗代打拉偏架瞎写的。要是临门斩将抢门那么容易,周瑜就不会在江陵被千斤闸困在瓮城内、被曹仁弩箭射中了。 还是需要从长计议想一些战术防止敌军瓮中捉鳖。 想明白了之后,他便擦擦嘴,条理清晰地问“这昌黎城北门,咱也攻了几天了,城墙平直,没有瓮城啊阎柔这是想干嘛没有瓮城,就只能指望千斤闸了,莫非是提前在城门内侧远远地挖一道陷坑让我军先锋偷城后就算快速通过城门也无法冲进城内主街” 刘备仅仅听了两三句,就微微有些鸡皮疙瘩伯雅这反应也太快了,数息之间就先后想到了瓮城、千斤闸、陷坑n多敌人可能用的卑鄙手段。 这总结得有够全面的啊,平时都琢磨些啥呢 刘备立刻警觉回答道“你这么一说,确实不得不防,昌黎北门从外面看确实没瓮城,但不排除有些瓮城是造在内侧的。 就算平时没有,到了战时临时夯堆一道新的土墙、留下一个窄小的缺口行人,也能起到类似简易瓮城的效果,不得不防。” 李素点点头“那我军明日便开始伐木搭建井阑,高出城墙那种,一两座就够,也不指望登楼朝城内放箭杀敌,只要能俯瞰城内布防即可,就算阎柔临时加筑简易瓮城,咱也看得见。如果想穴地挖掘陷坑,挖出来的土料往往也会堆在就近形成矮墙工事,不可能无形无迹。” 刘备深以为然,立刻吩咐军中准备造井阑。 李素琢磨着,既然没有永备型瓮城、临时瓮城也好防,那阎柔诈降的主要依仗,应该就只有千斤闸了。 单防一个千斤闸,怎么搞比较好 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找个跟孔子他爹一样的大力士,直接举着城门不让落下,然后其余士兵继续冲锋涌入 孔子之父叔梁纥,之所以能得到“大夫”的地位,就是因为晋鲁联军攻打逼阳城时,守军放下闸门,叔梁纥双臂举门、为已经攻入城中的友军争取撤退时间。 战后得到鲁国贵族孟孙氏的赏识,赏给了叔梁纥一个小封邑,他才能六七十岁还找到小老婆颜徵在、生下孔子。 不过,李素估计他手下的典韦虽然力气未必比叔梁纥小,但汉末的城门重量肯定已经比春秋早期重太多了,典韦肯定也扛不住。 人力不行,搞点儿支撑结构如何 李素的思维习惯是后世的,自然而然就会去量化分析。 尽管他上辈子是文科生,工程计算不是很懂,但常识还是有的,装修房子也见多了,知道工程上一般用的12号钢筋承重十几吨肯定没问题。 要不紧急让军中铁匠打造一些一寸粗的铁棍、到时候支撑住城门 不过铁棍太细了,很容易扎到粗树联排而成的闸门里,而且也不一定对得准方向。 那么,在铁棍上下两端再做个巨大的托盘、增大受力面积、确保城门落下来落到托盘上 这样面积太大,又很难让士兵不知不觉地随身携带,而且容易受理不匀倒塌。 思前想后,李素很快发挥普通中学生的几何思维,想到了办法总共造六根铁棍,铁棍的两端做成晾衣叉那样的斜角开叉。 到时候,把这些铁棍全部由骑兵当成兵器随身携带,到了城门口后,立刻偷偷下马安放,两两一组插在地上,最后两根横放搁在上面,形成一幅“双杠”的结构。 等闸门落下来时,就直接落在两根铁棍横杠上。 不信三指粗的钢筋还抵不住大力士的举门。 于是,李素立刻拿来纸笔,在纸上简单画画,一边跟刘备解释。 刘备看了示意图,瞬间眼前一亮伯雅贤弟对奇技淫巧也那么有想法,反应这么快。 “好,有此法就不怕阎柔放闸门诱杀了” 俩人一合计,决定把“双杠”做得一丈三四尺高、长,也就是大约等于后世三米。 如此一来,骑兵骑在马背上,高度最高不会超过丈二。双杠有一丈三高就能确保顶住城门后,骑兵依然能全速冲刺通过。 而且横向长度有那么长,也不怕黑夜中放置障碍时没对准闸门落下的位置三米的误差还不够余量么 另外,一丈三四尺的铁杆,在夜里也比较适合单兵携带张飞的蛇矛有丈八呢,骑兵拿着这些双杠配件,在城头守军看来,说不定就当成是三叉戟一样的兵器。 “另外,我军若是答应得太干脆,说不定阎柔还会怀疑我们看穿了他的诱敌之计、是想将计就计呢。最好这两日我们再给阎柔射回去一封信,多提一些刁难他的要求,显得我们很犹豫,这样就算最终答应,也显得我们很慎重、很有诚意。” 商量好怎么造扛门双杠后,李素又补充道。 “哦那提些什么建议好”刘备饶有兴致地追问。 李素想了想“就要求阎柔这几天不许卖力守城,要允许我军轻易填平城门附近的护城河,同时还要允许我们的木驴车越过被填平的点,到对岸破坏羊马墙和拒马。” 刘备捻须思索“这样不好演吧阎柔肯定会以无法骗过难楼的督军而拒绝的。” 李素“我们可以给他找借口,比如让他允许我们造井阑居高临下对城头放箭,这样阎柔就可以借口城墙上的弓箭手处于高度劣势,不敢抬头对外放箭压制汉军填河。 只要阎柔假装一时想不出如何反制我军的井阑车,难楼是不可能想得出来的。而阎柔要取信于我们,也只能假装想不出,假装被井阑压制。如此就算他最终的诱敌诈降没有用出来,我们也先废掉了城外两三道防御工事了,岂不两全其美” 无论阎柔中不中计、是否及时收手,他都要大亏一笔。 “妙计就按伯雅说的去办,明日就给阎柔回信”刘备内心几乎忍不住狂笑。 第29章 世上再无三郡乌桓 “刘备居然回信了” 阎柔接到刘备的回信时的惊讶程度,丝毫不低于刘备接到阎柔回信时的惊讶程度。 因为阎柔同样没对刘备的中计抱有多大期望,他当初用这个将计就计,本意就是在难楼的刀锋之下自证清白求生罢了。 只要证明自己愿意帮难楼骗刘备,哪怕最终结果没骗中,也无所谓了。 “刘备这不会是装傻、将计就计就计吧”阎柔展开书信时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 这千层饼已经套到第四层了。 从刘备假装想骗他、实际想让难楼杀他; 再到他假装被刘备骗; 再到刘备假装被他的反骗骗 阎柔如今的境界,应该是在四层。 但刘备的境界,到底是在一层,还是三层,还是五层 阎柔仔细看完回信,觉得刘备应该还只是在第三层,比他低一层。 “嗯刘备倒也怀疑了我既然提出献门,却不给任何投名状,所以要我先兑现一些利益,比如让他破坏护城河、羊马墙、拒马蒺藜,连我为什么阻止不力搪塞难楼的借口都帮我想好了 是因为汉军新造的井阑车比城墙还高,可以压制城头的弓弩手,使弓弩手不敢露头反击下面破坏守城设施的施工敌兵这么看来,刘备是很精的,实打实准备看我的诚意。” 罢了,为了表演出诚意,就以半推半就纵容刘备破坏守城设施来表达吧 阎柔接到回信后的次日,汉军就展开了新的攻势,经过几天的赶工,汉军造了两架五丈高的井阑,已经比昌黎城还不足两丈的城墙高出了太多。 每座井阑上放盾严密、挤着十几个神射手,轮番朝着下面放箭。这一次,叛军的守城火力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军师汉军弓手比我们高太多,我们抛射伤不到井阑上的人啊井阑的射口太小了,根本不可能把箭矢从口子里射进去 而且汉军上井阑的人数虽少,但刘备挑选的都是军中精锐、最好的神射手,几乎一箭一个准,弟兄们都不敢露头放箭了” 很快就有守城军官来跟阎柔诉苦。 阎柔本来就不是很懂如何反制井阑,何况为了取信刘备,他就更破罐子破摔了,他便理直气壮地说“此物乃中原有数的攻城利器,尔等不知如何破解也不丢人,我都没法破解,这两日先龟缩死守,只要他们不撞门不登城就先放任吧” 叛军军官很不甘心,却也没有办法。 这种神器,破解不了也不能怪谁,对吧 连续两天的破坏,阎柔终于半推半就兑现了刘备要求他表达的诚意,这天晚上,终于到了约定献门的时候了。 刘备要求他半夜三更天打开城门,放汉军骑兵主力入城。 阎柔当然是立刻献功一样把刘备的要求给难楼看了。 “好,军师果然还是忠于叔父、忠于我的,今夜只要歼灭汉军骑兵先锋,哪怕杀不得刘备,你我君臣也永不相疑”难楼哈哈大笑,重重拍了拍阎柔的肩膀。 阎柔苦笑着请示“那到时候,放多少汉军骑兵先锋入城是两千骑,还是一千骑五百骑多了的话,我怕就算关闭千斤闸,城内的守军也杀不过那么多敌骑。” 难楼挠了挠络腮胡子,有些不甘地意淫“只杀五百汉骑肯定是太少了,还不值这几天被汉军填毁了的护城河、羊马墙值钱呢。两千骑又杀不过。 你自己看着办吧,最多放一千骑进来,就果断砸门。对了,城门内侧,为什么还没堆筑简易的内瓮城你这是怎么守的城” 难楼说着说着,突然冒出一句责难。 阎柔苦笑“我也想啊,但刘备想出了井阑压制的演戏,让我假装不敢阻挠取信于他。井阑高峻,城门内侧但凡有工事举动,都尽收眼底,那就骗不过他们了。 幸好今日天色已晚,从此刻到三更天,我们还有两个多时辰可以加紧挖坑、并且用挖出来的土在坑后堆墙。要是刘备凌晨进攻就好了,咱又能多两个半时辰施工。” 难楼一拍大腿“那还不赶紧施工全城兵丁都来北门内侧临时挖坑” 当晚半夜三更。 赵云带着两千骑兵,作为先锋来到了北门外两里地。 关羽也偷偷带着三千“骑马步兵”跟在后面。 之所以叫“骑马步兵”,是因为这三千人是靠着半个多月前刚刚从难峭王那里缴获来的马匹,才配上马的,马上作战武艺不行。 只能说是用马作为代步赶路的工具,真到了接战的时候还是下马步战比较顺手。 典韦也带了十几个骑兵,各自拿了一根一寸粗细的两端分叉铁棍,准备作为扛门作业队这些铁棍并不是李素一开始预想的圆形截面,而是正方形截面,因为把铁棍车圆太费事了,既然只是为了作为支撑,用铁锤简单锻打才更便于铁匠快速加工。 同时,准备作为横杠用的铁棍上,还密密地缠绕了麻绳,以确保城门落下来时缓冲减震,以免冲倒。铁棍之间的分叉连接处到时候也会用麻绳捆扎紧、成三角受力的稳固结构,为了以防万一还多带了两套备份这些细节都不用李素交代,营地里的老工匠们还是有基础建筑结构常识的,知道房梁怎么架就知道扛城门怎么扛。 全身钢盔铁甲的赵云,来到城下后,假装朝城头射了一根不太响的鸣镝打招呼,然后压抑地吆喝“府君派我来与阎军师接应快开城门” 城门立刻就开了,赵云带着大约一两百骑缓缓进入城内后,典韦那几个人也混在赵云的队伍中,走到了城门下。 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们到了城门正下方之后就扛着武器和铁棍暗搓搓跳下马来,对着头顶细细搜索,很快找到了千斤闸放落的孔位,然后横七竖八沿着墙边架了好几道可以挡住千斤闸轨迹的铁棍“双杠”,用粗麻绳捆紧,前前后后倒也废了一些时间。 做完这一切时,赵云部也才慢吞吞谨慎地入城了三四百骑而已呢。 听到背后传来接力棒一样的鸟叫口哨声,赵云就知道典韦已经布置好了,这才命令部队加快进城。 “放闸门”城楼上的阎柔见赵云已经冲得深了,都接近了城门内侧那一圈新挖堆的矮墙,唯恐赵云占领了矮墙工事,不得不下令提前放闸门。 他的反应已经有些慢了,因为赵云刚开始时行进的速度很慢,是典韦得手后才突然加快的。阎柔一时没注意,按照赵云最初的速度估算,本以为还能多诱杀两三百骑,结果就被赵云的突然加速接近了内侧刚堆的矮墙。 矮墙后的叛军弓箭手本来是被命令不听到千斤闸落下不许冒头、以免提前惊吓敌军导致敌军退却的。所以他们也不知道情况有变,不敢犯惊敌之罪。 “嘎吱”几声牙酸的摩擦声,一道由几十颗数尺胸径粗细的大树、简单削尖后用铁钎钉在一起形成的千斤闸,重重地落下了,与“铁杆双杠”形成了猛烈的撞击,硬生生停在了离地至少还有三米高的位置,再也放不下来。 矮墙后的弓弩手一个愣神,他们之前得到的交代,也没说过这种意外情况,不知道这算是放下来了还是没放下来、是不是阎柔放了一半自己收手了因为城楼上铰闸门的机械,是齿链结构的,可以通过拉住铁链主动让门只放一半。 结果这一愣神,赵云已经跃马冲过了矮墙,跟叛军的弓箭手进入了贴身近战。 铁骑跟弓箭手近身肉搏,这还能有什么悬念 几乎瞬息之间,数百道血箭飙飞,阎柔埋伏在内圈的弓箭手,就被铁骑冲锋砍瓜切菜一样冲散。 也就只剩城墙上的弓箭手,还可以放几波箭,杀伤一些敌兵。 但随着敌军越涌越多、从内侧登上城墙,城头的叛军末日也将很快来临。 “放闸门让你们放闸门怎么回事”阎柔和难楼都快疯了。 难楼更是瞳孔放大地死死盯了几眼杀进城里的赵云一会儿,然后双目血红目露凶光地盯着阎柔。 眼神中只写满了三个字你演我 “单于我不是刘备的内应你听我解释呃啊”阎柔还没能解释完,就被难楼一刀剁飞了首级,结束了他的汉奸生涯。 直到阎柔被杀,难楼还坚信是阎柔偷偷在放闸门和安排埋伏时做了手脚、他实际上一直在跟刘备演计中计。 “咱上谷乌桓部的勇士,绝不轻易投降,跟我杀呀”事已至此,只有血气之勇的难楼也只能尽量集结全部亲兵,抽出长矛马刀跟冲进城的赵云肉搏了。 他知道他本人肯定是没机会在这种形势下被刘备赦免的,还不如拼一下,拼个够本。 此时此刻,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我好恨咱一个蛮夷,怎么就被阎柔骗得猪油蒙了心,跟汉人玩诈术没有身为蛮夷的自知之明,真是死得不冤。” 难楼抽出镔铁马刀,挥舞着寒铁长矛,身边数百骑最心腹的亲兵环绕,大吼大叫着挺枪直取赵云。 “我乃上谷乌桓单于难楼,尔等无名下将受死吧” 不过,难楼的自报家门却反而让冷静杀戮中的赵云感受到了阵阵兴奋。 居然是单于就是半个月前老单于被云长兄斩首后、冒出来接班的新单于 太好了这次终于咱也有机会在战场上遇到单于了 “来得好,我乃常山赵子龙也”赵云当然也要给面子了,所以出枪前自报家门是必须的礼仪。 数百骑错峰而过,作为两边箭头的难楼和赵云就在巷战中、从长街的两侧迎头奔驰而来,很快如同浪花在礁石上拍碎,碾在了一起。 “噗通”难楼的躯体在惯性的驱使下,多冲出了十几步,然后眼神空洞地栽倒下马,似乎还在为脖肩一侧那个不可置信的窟窿而怀疑。 是夜,上谷乌桓残部全灭,上谷乌桓从此从大汉册封的内附胡部名单中除名了。 从此以后,幽州的“三郡乌桓”,就只剩下“两郡乌桓”。 乐文 第30章 收复了辽东就不能享受享受嘛? “哗哗”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一群辛勤的汉军士兵,把一盆盆凉水泼在昌黎县那条从北到南贯穿全城的主街上,清洗着昨夜的屠戮残留下的血污,好让一会儿朝廷官员的入城式显得体面一些。 辰时初刻,刘备和李素并辔而行、李素略微落后一个马头的距离,内穿铁甲、外穿官员袍服,在五百名白马骑兵的簇拥下,施施然从北门而入。 昌黎县的攻克,意义还是非常重大的,因为这里是辽东属国的治所,直到这一刻,刘备这个“辽东相”和李素这个“辽东长史”,才算是名正言顺地正式到任了。 之前那些辛苦的日子,都只能算“上任途中的波折”。 这种乱世,朝廷给的官不好做啊。 凡是一次性升迁幅度比较大的,往往都是地盘在反贼手上,给你个虚有其表的大义名分,要你自己把地盘打回来比如孙坚也是如此。朝廷从别部司马议郎那种六百石的小官直接提拔孙坚当长沙太守,那就意味着长沙郡是要他自己从反贼区星手里打下来才行。 刘备策马来到城中最大的那座官衙,看着破败的建筑,心神颇为激荡。 这房子被难峭王和难楼叔侄祸害得不轻,但好歹是朝廷派出一方牧守的权力象征。 “太破败了,我等既然光复朝廷州郡,也当略为修整一番。”走进官衙正门、左右打量一番后,刘备如是自言自语。 “大哥,我等才光复昌黎,旁边的徒河县都还在贼军手中呢。而且今年大饥、民生凋敝,如何是说这些的时候。”关羽在刘备身边,忍不住直来直去地劝谏,他也是习惯了兄弟间有话就说。 刘备释然一笑“云长莫非以为我是贪图逸乐就算府内居室朴素一些,也是无妨的,关键是门面要堂皇。我不是为了住得舒服,是急需振奋辽东人心,让百姓看到朝廷的新气象。人心浮动之时,就更需要朝廷的脸面。” 这么一解释,关羽、赵云这些勤俭派的,都不好说什么了。 另一边的李素,倒是难得在这种问题上赞同了刘备“这事儿我也支持,大灾之年,用民有度,反而比完全与民休息更好,咱可以以工代赈嘛。 至于徒河县尚未收复,那倒是小事一桩。这几日,云长子龙先把周边没叛军盘踞的诸县安定了,过阵子我去翼德营中,让翼德把徒河县团团围死。 射书入城劝降,有九成把握可以不战而收服那里只有四五千人马,见了难楼、阎柔首级,不会有信心抵抗的。” 刘备本来只是觉得胜利略有小成,要装点一下面子,听李素居然可以为他找到正当性,也是心中窃喜“哦伯雅倒是每每有高论,愿闻其详。这以工代赈是个什么法子” 不光刘备,关羽赵云,甚至鲁肃,都竖起耳朵,想听听有何高论。 以工代赈之法,最晚到唐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苏东坡做地方官时就用得很溜。那是因为宋朝商业发达、当时的人有一定的经济学常识萌芽。 不过汉朝还是太重农抑商,所以如今的人肯定听都没听说过。 李素便娓娓道来“如今已是三月末,而随着我军光复失地,饥民流民还在源源不断归附。四月份来投的,让子敬收编之后,好歹还能垦田种些豆类、蔬菜。 可如果五月份、甚至更晚还有流民需要安置呢那时候定然已经误了农时,这时候就要吸收饥民中的精壮充军、以粮饷养兵消弭乱源。 而那些不足以当兵的,就只有以官府组织的工役,让饥民服役赚取口粮。不劳者不得食么,这样至少比直接无偿赈灾容易管理些,还能防止不患寡而患不均、使先来的劳作交租的百姓不至于心中不平、也想荒废田亩混入受赈的人群。”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但刘备和鲁肃听了之后,却如闻神机妙计,一时惊为天人。 鲁肃失神地喃喃自语“以工代赈没想到让百姓劳作、发给口粮,还有如此的妙用。这些日子确实已经为越来越多的流民难以管理,深感头疼。 有些饥民是二月份来的,有些是三月份来的,但发给土地和口粮时,人多事杂、做账难以精细。往往算不明白每一户饥民究竟已经领了多少天口粮,到秋收后统一加倍收租偿还,又怕挂一漏万。 所以只能是每个月的分一组,不管二月几号来的,都算他们领了二月份一整个月的口粮。这样官府记账才方便些。然后那些二月初来的就心中得意,二月底才来的便多有不平。 有了伯雅此法,将来四月份来的饥民,一律算五月初一才开始官发口粮,四月要吃几天就做几天工,做一天发一天当面结清,也免了税吏忙不过来。” 一旁的关羽没有做过内政,不理解鲁肃的痛苦,他只是本性节俭,忍不住问“那这以工代赈,就是给修府修衙修复城墙虽然民力廉价,是不是太浪费了” 李素笑道“这只是一时的嘛,修府邸能花掉千把人就不错了。多出来的人力,在这辽东之地,当然是兴修水利了。子敬也实践过了,这辽东之地实则水源充沛,连种植稻米都可以,亩产高于麦、黍。只是种稻需要的灌溉极多,必须多修水利。等农闲时节,这以工代赈就可以修挖灌渠为主。” 听李素想得那么周到,刘备不由捻须得意“一直以伯雅多奇计,没想到在治民理政方面,竟也不输子敬。当真是良平仪秦之才外,还得加上萧何了。” 李素“兄过奖了,偶有一得罢了。” 刘备得意笑道“诸将之中,如今就我与伯雅封侯,伯雅你这侯府也一直没建,我看就在城中挑座大宅,让民夫好好修缮一番。” 汉朝官员住的房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称“府”的,高级官员“开府”是个非常大的排场,要朝廷特许。 不过,作为列侯,是可以有府的,只不过没有开府视事的班底机构,纯粹就是拿来住。 之前把甄家、糜家那些超级富豪的家称为“府”,不过是俗称,严格来说是不合礼法的。 李素下意识想说“这昌黎县也住不久,等收复了襄平说不定还要搬过去”来婉拒。 但仔细一想,襄平也不一定住得久,灵帝驾崩前最后的布局还不好说,刘备盛意拳拳,就答应了吧。 这也符合李素一贯以来“贪财、求田问舍”的人设嘛,既然用了陈平的人设,生活简朴岂非让主君反而不敢充分信任你。 “那就谢兄美意了。”李素坦然受之。 刘备拍拍他肩膀“伯雅,打下襄平之后,咱也算为大汉镇守一方边陲、慑服四夷的诸侯了,这两年东奔西跑,素知你是个好华服雅食、豪宅美婢的。是时候略享太平了,不要苦了自己。” 李素心中闪过一丝隐忧莫非刘备已经被眼前的小胜所迷,产生了暂时满足于当“辽东王”的懈怠么 不过也对,汉灵帝没驾崩,朝廷威望也没彻底扫地,这个节骨眼上,反而是真正绝对忠于朝廷的人,才会产生小富即安的满足感吧。 毕竟之前头顶上一直有刘虞、公孙瓒压着,刘备始终是在给人打工。 而辽东险远,跟辽西隔了四百里的无人区,所以尽管这里隶属于幽州,多年来的汉朝政治实践却是由辽东太守一言堂说了算,幽州牧幽州刺史也就大是大非的问题过问一下,其他根本不管。 所以,辽东太守也算是上面无人制约的、实际掌控了三分之一个幽州面积的封疆大吏了。 要是不满足于暂时当“辽东王”,那才不正常,除非是早早就有不臣之心了。 李素知道这事儿必须要想办法慢慢劝,不好说得太直接,否则岂不成了教唆一个大汉忠臣对朝廷起异心 “先让玄德兄过两个月好日子缓口气吧,等攻下襄平,再找个机会委婉劝劝。就算不能说服他有更大的野心,大不了暂时用天下还未太平,张举张纯惹出来的贼乱也未彻底平息,鼓舞他振作,配合友军越境击贼。” 李素琢磨了一番后,脑中便存了这么一个腹稿。 或许有人会奇怪要是等襄平都攻下了,张纯都授首了,还怎么借口举纯之乱没有彻底平定呢 李素也觉得这个问题比较为难,搜肠刮肚想了很久,大致找到了几个模棱两可勉强可用的借口 首先,鲜卑乌苏部的乌苏,之前配合张举突围时当了弃子诱饵,往南窜入了青州,以泰山郡为根据地,祸害青、冀,还把青州黄巾军给点燃了,尤其是在山东半岛上祸害了不少地方。 如果刘备将来贪图逸乐,倒是可以劝说刘备“善始善终”,向刘虞请命帮友军击贼。 刘虞作为州牧,本来就是有假节钺、越境追杀叛军的权力的,所以可以下这个令。 历史上后来的辽东太守公孙度,也是从辽东半岛渡过狭窄的渤海海峡,到东莱击破过青州黄巾。公孙度还因此占领过东莱郡好多年。 大不了就劝说刘备以此为戒,防止刘备暂时觉得大功告成而沉迷享乐。 如果乌苏和东莱的青州黄巾军还不够,那就拿辽东周边玄菟郡、乐浪郡被高句丽侵扰的地盘作为眼药,给刘备找点事做,提醒他忘战必危。 玄菟郡郡治高句骊县今沈阳,前面的辽东郡治襄平则是今天的辽阳,以及乐浪郡郡治潮鲜县今平嚷,如今可都还在高句丽的侵扰之下。历史上公孙度当辽东太守时也彻底肃清收复了,还占了高句丽的很多土地,把高句丽打得满地找牙。 可不能让刘备沉迷于接着奏乐接着舞呐。 s对不起大家,国庆节在泰州我老婆娘家,中午被人灌酒了所以今天写得慢了。还欠大家两天三更。 第31章 饮马辽河 辽东属国其他县城的收复进展速度,一如李素想象的那般顺利。 在昌黎城内安民工作完毕、开始修整城池之后。短短天内,关羽、赵云骑兵四出,跑马圈地,把扶黎、宾徒、无虑三座县城重新收归朝廷治下。 这些小县城要么是处在无政府状态,要么就是只有零散几百个叛军士兵驻扎,根本一点都不敢反抗,朝廷大军走到那儿就立刻投降了。 四月初七,李素在昌黎跟鲁肃探讨了以工代赈的具体实施之后,就赶去了叛军在辽东属国最后的据点徒河县。 徒河县里名义上的最高长官还是乌苏部的乌仆。 不过因为他那两千嫡系骑兵,之前被难峭王调走、在小渝水河边的却月阵之战中被关羽击溃了大半。所以乌仆对于徒河县的防务,如今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话语权了。 李素到来之前,张飞已经聚集了刘备军中大部分步兵兵力围城,而且是四面围定,一点突围的活路都不留。 还用井阑对着城中压制放箭、以彰显汉军攻城的武力,让叛军知道“就算死战到底,汉军也能打出非常漂亮的交换比,一个汉兵至少能杀好几个叛兵”。 李素来了之后,又让士兵们在城下用长杆挑着难峭王、难楼叔侄,外加伪军师阎柔的首级,叫骂打击叛军士气。 让叛军确信他们已经毫无外援、刘备已经在昌黎彻底掌控了局势;而张纯远在襄平,也丝毫没打算来救他们。 如此喊话了两天之后,李素又是傍晚时分一堆箭书射进城去,上面无非是说 “凡是汉人官兵,斩送乌仆首级来献,其本部人马一概既往不咎,并且可以保持原有编制不打散收编为官军。同时,斩送军官本人,可以由朝廷正式任命,就地授予徒河县丞或县尉之职。” 这些信射上城去之后,当然有相当一部分第一时间就被其中的胡人铁杆心腹交给了乌仆本人,乌仆看了之后大惊,立刻严厉搜查、要求一线官兵上缴全部的汉军招降信。 但因为射上来的信有好几十封,搜缴时难免有错漏的,乌仆神经紧绷疑神疑鬼,难免冤枉了一两个明明没私藏信件的士兵。 其中一个汉人屯长,一开始也拿到了信,也看了,但看完之后觉得这东西会动摇士气,就第一时间主动丢到了城下。 结果乌仆来搜查对质的时候,说旁边有人告发这位屯长确实拿过劝降信,逼他叫出来。那屯长说信已经丢了,乌仆却以为他撒谎、实际上想暗算自己。 一紧张就发生了擦枪走火,乌仆命令身边的胡人亲兵把那个汉人屯长斩首示众、弹压军纪。 这一下可点爆了火药桶,汉人官兵本来就对乌仆颇为不满了,加上觉得跟朝廷对抗下去没活路,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兵变。 城里的四千多汉人士兵也不知道是谁组织的,反正就是其中一伙人挑头攻入了乌仆的胡人亲兵营帐,一顿砍杀。 其他汉人士兵听到了呐喊声,也没头苍蝇一样炸营了,壮着胆子跟在后面杀人,还有些去开城门迎朝廷大军入内。 一夜的混乱,累计砍死了一千多人。 其中有七八百是乌仆身边的铁杆胡人亲兵,火并的汉人也死了两三百。还有数百无辜的城中百姓,在混乱中被双方不辨敌我打死了。 张飞带着兵马进城的时候,几乎是兵不血刃。 “伯雅,还是你厉害,这徒河县虽然迟早攻得下来。但能像这样靠敌军内讧就轻松拿下,还是少死了不少人。” 张飞洋洋得意,同时也免不了感慨赞叹。 “这有什么,善战者擅用势。我军挟朝廷大义而来,又以雷霆攻势摧垮了胡酋的主要兵力,剩下的汉人士兵本来就是可以动摇争取的。要不是昌黎那边难峭王叔侄昏招迭出,这边也不能这么轻松。” 李素倒是毫不居功,直说是关羽赵云在正面主战场打得好,才创造了优异的外部条件。 张飞叹道“罢了,这次大哥让我驻守屯粮水寨、监视徒河这边,都没捞到多少临阵厮杀的机会,二哥和子龙这会可都是斩将立功,再下去子龙都要升得比我高了。” 李素哈哈大笑,拍拍张飞肩膀“朝廷官职有那么重要么关键是大哥更信任谁。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保护屯粮之地和粮道,虽然不容易出出彩,但不是最受信任之人,如何能够领受这也是让你磨磨耐性。” 两人收拾了一番城内,把降卒清点整编了一下,这边的事儿就算完了。 四月份剩下的日子,鲁肃和田畴这对搭档,继续深化战后的齐民编户、屯田开荒、以工代赈等等工作,成了刘备军中最繁忙的人。 糜竺也加足了马力,把糜家全部的船队派来,从辽东湾运粮,为刘备的大业持续提供支持。 当然糜竺也不可能白干,运粮的过程中就把辽东战场缴获的马匹,卖一些去南方,补贴买大军作战的军需开支。 不过因为突然涌出的马匹太多,南方市场如今又没有战乱,结果目前徐州和扬州一带的马价都有所回落了,居然只比青州高了两三成。这门生意在今年下半年很快就会变得不划算。 到时候刘备还是只能把多出来的马匹卖给中山甄家,因为只有甄家掌握了把辽东马卖到雒阳去的商路关系。 而雒阳如今虽然已经建好了西园新军,蹇硕、袁绍、曹操等人今年三月份时也都刚刚换了新官职,成了西园八校尉。但西园军所需的骑兵马匹依然还有一小部分缺口,也就那儿可以吞得下刘备这边几千匹几千匹的出货了。 因为糜竺事实上相当于自费担当了朝廷的“水师”角色,也在作战中为确保大军后勤做出了很大贡献。 刘备自然不吝在各种给朝廷的奏表和给刘虞的文书中,表明糜竺的功绩。 辽东之战前,糜竺已经因为赞助资金,有了个比六百石的官身,这次更是被破格提拔到了辽东郡丞的虚衔上。 糜竺倒是不怕落下买官的名声,所以他是大大方方明码标价,让家里人去雒阳补交了几百万差价,然后就安然挂名上任了。只不过实际上的民政工作他也不过问,继续当他的后勤队长,政务就交给鲁肃帮他干。 糜竺还非常大气地额外给了鲁肃一份工资,相当于鲁肃是拿了双俸禄在干事一份朝廷给的,一份糜竺给他的加班费。 幸亏有糜竺的支持,鲁肃的“以工代赈”倒是非常幸运地成功落实了以工代赈真到了操作的时候,还是非常繁琐的,主要是必须考虑好劳动力市场的供需关系、设定好合理的工价,这样才能确保来做工的人数不会太多,官府的钱粮撑得下去。 而鲁肃第一次做,就没什么经验,把工价定得跟往年差不多每人每天管饭、还有额外两升粗粮可以带回去补贴家用。 这个工钱在正常的年景肯定是不会让人疯抢的,但去年是大灾之年,没饭吃的壮劳力太多了,结果一下子涌来应征的人过剩,足足好几万,而修复城墙和修缮昌黎城内的部分府邸,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只好提前把修大小渝水沿河灌溉渠的活儿也上马,才算勉强消化掉了那么多劳动力。 因为以工代赈最怕的就是放出了风声之后、饥民涌过来却发现没活干、不收人,那样是很容易造成混乱和民变的。必须来多少安排多少,才能保持稳定。 要把这几万以工代赈的人养到秋收,结果账目一算,原本如果工钱压得更低、规模更小的话,起码可以多节约一两千万钱。 等于是鲁肃和田畴的这次试点,又为刘备亏损了一两千万之前做蓟县县令半年多,钱粮政务不熟,鲁肃也才亏了几百万,如今从掌管一个县的民政扩大到一个郡,亏空直接上千万了。 鲁肃很是内疚,找刘备认错悔过。刘备只是看了看账目,确认了鲁肃自己没贪占,只是因为没经验管理不善,所以并没有责备他,还非常大度地说 “子敬,第一次做做不好很正常,把管理以工代赈、修订工价、宣传募集人手的心得记下来,我与伯雅一起看看,也好作为后事之师,这事儿就过去了。” 鲁肃很是感激,表示一定好好总结工作经验教训,以为后事之师。 鲁肃这人的内政经验,可以说都是李素偶尔天马行空的新点子、和刘备随便手下亏本的豪爽大气给喂出来的。当两年内政官,累计亏掉两千万钱。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昌黎县城也被修缮一新,大小渝水的灌溉水渠也修了不少,两河之间的流域全部整顿成了肥沃的屯田。 与此同时,在四月份剩下的时间里,关、张、赵、周在正面战场也没闲着,先后收复了辽东属国最后一个原本落入敌手的县城险渎县。 还越过辽河河口,深入张纯控制的辽东郡南部地区,收复了房县、汶县、平郭,一直到沓氏县这几个县都是在辽东半岛上,从襄平南下要走辽东山脉的山区,所以张纯很难控制这些边缘地带。 而汉军因为有糜竺的船只接应,可以沿着海控制半岛尖端,故而对这几个县的补给接应比张纯方便得多,张纯也就没来争取这些半岛山区县。 反正这些县各个都是五千户以下的规模,当年都是只设县长不能设县令的渺小存在,四县加起来才一万三千户、四万多人口。 做完这一切后,汉军的先锋已然在四月底抵达了辽河平原南部的辽隧县,与张纯最后的叛军主力对质。张纯的剩余人马,也都以辽河平原为核心,分辽隧、襄平两处驻扎。 屯田和以工代赈的同时,刘备的兵力也得到了极大的扩充。 之前的五千马上部队,只有两千人算是专业骑兵、另外三千只是“马上步兵”。 一个多月加紧操练下来,加上幽州人本来很多本身马术基础就还行,刘备总算是把这些人全部变成了刚刚合格的骑兵。 如此一来,骑兵部队正式扩充到五千人,战马一万匹,可以确保一人双马。 步兵部队,也从一万人扩充到了两万人多出来的一万人里,有三千人是徒河县成建制投降的汉人叛军士兵改编的,还有七千则是零散降卒、以及从数万饥民当中选出的精壮。 而武器则没花多少钱,毕竟之前歼灭了两万多叛军,哪怕其中相当一部分武器并不精良,战斗中还有损坏,但挑挑拣拣凑出一万新兵的武器还是很轻松的。 把这支新部队稍加操练,就能对辽河平原的最终要塞发起进攻了。 第32章 群贤毕至 五月初一,辽河平原南端的辽隧县。 辽河是辽东最大的河流,水量丰沛,辽东四郡的29万人口当中,有近20万都是生活在辽河流域,辽河两岸也是东北如今最大的农耕区。 而辽河同样是一条有三道分叉支流组成的大河,这三道支流中的两道,就是在辽隧县以南汇聚的,而从辽隧再往北不到三十里,东侧的那条支流又会再分叉为两股。 这三条支流,最西边那条连接着望平县、辽阳县, 中间那条则通往玄菟郡的高句骊县沈阳、西盖马县抚顺, 最东边则通往郡治襄平辽阳。 可以说整个辽河平原所有的县城,都是由辽隧这个锁钥锁着,不突破这里,就无法沿着水路抵达其他地方。 而水路又是确保进攻方粮道不被切断的关键,所以敌我双方把辽河平原争夺战的核心摆在辽隧,也就毫不奇怪了。 张纯的最后两万兵马,以及他新拉的壮丁,大多分布在辽隧、襄平两处。 而刘备的人马,也已经在辽隧县以南的辽河东西两岸,与辽隧县隔河对峙扎下大营。 从四月底开始,汉军驻扎在三岔河口以南的兵力就在不断增多。因为新兵的比例很高,所以大营里每天热火朝天,就算没有战事准备,也得日常操练,以便让新兵尽快形成战斗力。 远在昌黎城的府邸倒是修好了,但刘备和李素都没时间去,反而泡在前线大营里。一时之间辽河前线这座野外大营,倒是成了整个辽东的政局中枢,有什么政务大事儿都跑来军营里汇报处置。连带着有名士、勇士来投奔刘备,也都是直奔辽河大营,不去昌黎城了。 考虑到李素本来就没有家人,向来一个人自己住,这一年多来只有几个亲兵帮他洗衣打扫,而吃饭都是在营里跟大伙儿一起的。 刘备这次修府的时候,还特地从饥民中挑了几个看上去长得还干净的小姑娘给李素做使唤婢女打扫卫生。但因为李素在前线,一时半会儿又用不上人伺候了。 这天一大早,刘备起身刚准备去寻营,看看最近招募到的那群新兵和基层军官的训练工作如何、其中能不能选拔出一些好苗子的人才。 结果,还在吃早饭,就听到下属来报,说是有几个名士慕名来投。 刘备连忙放下筷子,还让下属把李素请来,一起去见一见。 李素还未成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睡眠比较充足,不会像刘备那么勤政。他几乎是还在洗漱就被拖来了。 来到中军大帐,跟刘备稍微说了两句,他就看到门外两个挺有风度的年轻文士进来投奔。 “北海管宁、邴原,特来拜见府君闻府君仅仅数月之间,便安定了辽东十数万饥民,还想出以工代赈之奇策,使民心悦诚服、不患不均。 我等原本隐居沓氏、见天下汹汹、牧守贪鄙,素来立志不愿为官。今见府君如此爱民牧民,有感于明主,故来相投。” 刘备读书少,对名士也不是很感冒主要是之前也没见有名士类型的来投奔他,所以暂时不太理解管宁和邴原的名气到底是什么级别的。 但李素读过“割席断交”的典故,知道管宁和华歆是同学,只不过华歆贪慕荣华富贵,管宁就跟他割开平时读书一起坐的席子,绝交了。 而华歆严格来说跟卢植、郑玄是同门,所以管宁这名士的辈分倒是挺不错了。 他便附耳说道“这俩都是当今名士,与华歆齐名,与尊师卢公也算辈分相若了。虽以清谈著称,不知是否有行政经验。但作为文教之官,执掌一方礼法教化,定然胜任。” 刘备点点头,便打算留用二人为辽东的教育主管官员。 而就在这时,中军大帐的门帘就被撞开了,一个将领风风火火冲进来“大哥听说辽东大名士管先生来了在哪里在哪里我要去拜见” 刘备都不用看,只闻其声就知道是三弟张飞这个“名士控”老毛病发作了,又来巴结名士。 他只好尴尬赔笑“让二位先生见笑了,这是舍弟张飞,素来仰慕贤士。先生们既然看得起备,便做个辽东属国的礼乐长、祠祀长,虽然俸禄级别不高,只是秩三百石,还请勿嫌轻微。” 管宁肃然道“能得其所哉,已是大幸,俸禄品秩,本不重要。府君人尽其用,肯以我等掌礼乐教化,敢不效力。只不过,孙子曰将能而君不御之者胜。人各有所长,日常施政之时。教些什么,不教什么,还望府君不要过问。” 说完,管宁和邴原都是对刘备深深作了一揖。 刘备慨然应诺“那是自然,只要不是危害朝廷的言论,二位想在辽东如何教化百姓,均可自处。” 管宁这种人,跟华歆一样,都是被朝廷以“有道”的名义征辟过的,只是管宁清高,没有应征。 所以,哪怕管宁这人研究的学问没什么屁用,但只要他肯为刘备做事,就可以极大提高刘备阵营对上流名士的吸引力,改善品牌形象。 看看,连汉灵帝让三公征辟管宁他都不去,却因为发现刘备立志于建设世外桃源、安民养民,从而来投,这得是多鲜明的对比 另外,多嘴提一句,管宁这人的学问,倒是真没什么用,他这辈子最喜欢考证的是古代各朝的祭祀礼仪。 比如从商周以来天子诸侯登基该怎么操办、封禅该怎么操办,丧礼、婚嫁、做寿、册封一堆华而不实的东西,太平岁月倒是可以彰显朝廷威仪,但乱世就鸟用无了。 除此之外,管宁还喜欢考证各种贵族的血统源流、华夏所有姓氏的起源、初始分封,总之就是一堆考据癖的活儿。 如果刘备是个一文不名血统卑贱的异姓人,那重用管宁说不定还有额外的好处,那就是“考证自己的姓氏和祖宗有多牛逼”,好为自己身上贴金。 比如历史上公孙氏就干过这事儿,近水楼台找管宁考证了“公孙”这个姓的源流,想认个牛逼祖宗变高贵一点。 但刘备是汉室宗亲啊,姓刘的已经不需要管宁考证这些了,管宁也就只能做个吉祥物。 刘备花了足足半天时间,安抚笼络这些名士,还亲自陪他们吃了顿午饭,送了些不太值钱但能显示出府君关心的生活用品。 最后让张飞亲自送他们回昌黎城、另找清静馆舍安顿。 管宁却表示不想住昌黎城里,要在城外农村设庐,除了担任礼乐长的官职外,还想闲暇时躬耕收徒、另办私学。 刘备也都答应了,让张飞到时候给他们弄两套住处,城内自有馆舍、城外再寻山水清幽处另盖别墅。 送走管宁、邴原后,刘备才有时间去巡营,看看上一旬新募集到的官兵是否有脱颖而出的可用之才这种巡视工作,刘备本人是每十天必定抽出时间亲自过问的,平时则交给关羽练兵。 今天因为李素也在,就心血来潮拉李素一起 “伯雅贤弟,不如饭后陪愚兄走走,正好消食,看看新募兵马的军威。” 李素微笑答应“敢不从命,正好这几日久不骑马,缺乏锻炼。” 说着,刘备就拉了他一起骑马去校场。 李素之前因为点拨鲁肃政务繁忙,这个月来还是第一次参观辽河大营的校场。 还没走近,就看到尘沙漫漫,大约有三千多名新兵在列队操练,军官们也在一旁观摩督导,顺便根据士兵们的武艺选拔出可以担任什长、队率的基层骨干。 士兵们也要参加木刀木剑的对练选拔,或者射箭展示技艺,以确定初步的兵种划分。 李素一眼看去,这些兵源都非常年轻,大多数都才二十出头,甚至还有十七八岁的青少年。 “这些兵源看着就年轻力壮,真是不错。”李素由衷赞叹。 刘备以鞭梢遥遥一指,扭头对李素说“这不是听了贤弟建议,为了确保士卒忠心,都是尽量挑有兄弟同在的饥民、兄长已经娶妻有后,弟弟还未娶的,让弟从军,发给兄嫂屯田。 这样他们也会觉得是为保卫自己家园而战,士气愈发高涨,不至于像普通孑然无亲的士兵那样容易逃亡。同时,又能兼得孑然无亲士卒的悍勇、生死看淡。” 李素报以微笑,却并不接话。 因为刘备说的这番理由,确实是李素上个月瞎掰的。 但李素的本意,只是想让刘备扩军时尽量挑选年龄年轻一些的士兵,以延长士兵的可服役年限,为将来乱世的常年转战打好基础。 至于那种“好好干,干得好明年哥再给你娶个嫂子”之类的借口,纯粹是他为了说服刘备而瞎编的。 事实上,李素也是挺同情这些被征了兵、拿出军饷口粮养同为屯田饥民的兄嫂侄儿的可怜弟弟的。 “这些人都是家中有兄嫂、而自己还未娶的青壮那几万屯田饥民中,竟然能选出六七千之多这样的人,还真是让我没想到。”李素不由也有些诧异,便确认了一句。 刘备“也不可能都是如此,为了扩军到两万,实在没有那么多完全符合的,也只能事急从权。这里面大约有四千多人,是你说的那种有兄嫂自己光棍的弟弟,还有两千多人,是十八到二十来岁举目无亲的纯光棍。 不过这些人不知道为何而战,军纪会差一些,不能单独成军,要担任基层军官也要多受些考验。我吩咐过云长,凡是遇到来历不明、举目无亲的,要授予军官,都得额外加试射、御之术,确实全面的才能直接重用,也免得细作轻易混入。” 这也是人之常情,来历不明的人要往上爬,肯定要多经受一些考验,谈不上不公平。 刘备以鞭梢一指,校场尽头有一片靶场,正在比试射箭,包括站射和骑在马背上射,那里便是在考教这些来历不明又有军官潜力的人武艺的地方。 既然来了,他跟李素也就过去观摩一番。 李素饶有兴致地想看看关羽是如何选拔士卒武艺的,看了一会儿,就发现有几个年轻人射得都还不错,关羽也分别授予了他们什长或者队率。 就在李素看得有些麻木的时候,场内有一个八字胡浓密的年轻人下场了,看来也就二十出头年纪,身材比刘备高些,但比关羽赵云要矮。 一看那人拿起弓,李素就有一种直觉这是遇上高手了 因为感觉那人拿弓的气势,就跟赵云有几分相似。 “嘣嘣嘣”三箭,干净利落,全部命中了靶心。 关羽都看得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好,果然武艺不错,我再考考你军纪,若是识字明纪律,直接授你屯长也行。敢问壮士来历” 那人拱拱手“听闻刘府君招募人才,凡有一技之长者皆得用,故而来投,至于出身来历,便不重要了吧” 。 第33章 星星黄巾可以燎原 见那个弓手不愿意多说往事,关羽倒也不恼。 毕竟关羽的脾气就是喜欢跟基层打成一片,何况他自己也当过几年亡命江湖的逃犯,知道难言之隐的痛苦。 所以他很温和地说“府君用人确实不看出身,但总要有个来历吧,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这总得说吧。” 那弓手想了想,拱手说“在下太史慈,东莱人士,因故亡命江湖,其余还请都尉不要多问。” “原来是亡命江湖,这有什么,如今这天下,不平事甚多八年前,我十九岁时,便杀了本乡河东一大户,流亡两三年,才得结交府君,平黄巾为国杀贼建功。 府君对待亡命的侠义勇士,素来是最肯庇护的,我这等戴罪之身,如今不也官居都尉、封关内侯,也算是光宗耀祖了。太史壮士,我看你箭书非凡,可有表字,以后可以表字相称,不必纠结官职高低,至于你原先做过些啥,根本不要紧。” 关羽的态度,简直可以用大喜来形容。看得一旁冷眼旁观的刘备和李素都有些无语。 唉,关羽这脾气,听说人家是通缉犯,反而更加兴奋了,这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 只能说是每个人的路径依赖吧,谁让关羽自己是吃足了通缉犯的苦,就每每意淫通缉犯都是慷慨豪侠之士。 太史慈听关羽如此大包大揽、还自曝过往,不由有些羞赧,连忙有问必答“不曾想都尉竟有如此经历,倒是慈过于拘泥了,在下表字字义,今年21岁。 本为东莱郡吏,因办理州郡公事时有些罪过,渡海亡命避祸至此。既然府君与都尉可以托庇,但有所问自当相告新 。” “原来是太史子义,我便是刘备,到了辽东,再也不必担心官面上的龃龉。”身后的刘备这才出声,招呼太史慈。 关羽连忙回身行礼“兄长来巡查,怎也不知会一声,晌午时听翼德说大哥要招待名士管宁,还以为今日不来校场巡营了。” 关羽在对待名士问题上,跟张飞截然相反,尤其看不起管宁那种搞虚头巴脑礼仪工作的。 所以听说刘备招待管宁,他巴不得一个人躲得远远地,疯狂练兵发力,以至于今天的士兵们,都特别辛苦,要承受关都尉额外的愤懑。 不然,关羽也不会亲自来督导新兵中勇士的射箭考核、想要优中选优找几个人才,一切都只能说是机缘巧合。 而太史慈投军,其实也有四五天了,一开始也就初来乍到无处落脚,想找个地方混口饭吃,再慢慢从长计议,今天才撞上表现的机会,看关羽挺唯才是举,就露一手。 见到刘备和李素,太史慈也连忙行礼“拜见府君。” 刘备立刻托着对方的手肘“不必多礼,乱世正是豪杰建功立业之时,名爵上下本不足为道,有才有志,天下何处去不得” 太史慈“多谢府君勉励。” 刘备拉着太史慈到一旁坐下,很是亲民的样子“子义恰才言道,在东莱遇了公务过失才来此避祸。不妨细细说来,既然到了辽东,只要报国杀敌,总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太史慈看刘备如此不计身份尊卑、礼贤下士,也就彻底和盘托出“我本是东莱郡吏,一切行事自当以府君所托为重。青州刺史焦和与东莱太守唐韬本就不合,最近两年凡遇地方政务疏漏,往往竞相望雒阳呈递奏表、归咎于对方。 这次,是年初春耕时节,泰山郡的乌苏部胡骑、及青州黄巾军,蔓延到了东莱境内,为祸地方。唐太守不能守御,只能眼睁睁任由黄巾过境剽掠而去,又怕焦刺史将黄巾蔓延罪过规则于他。 就遣我快马送表至京师,抢在刺史的使者之前揽功推过。但东莱僻处青州东部,与州治相比去雒阳的路途更为遥远。我快马兼程赶到雒阳时,才发现使君信使已经到了同一座驿馆下榻,正在等候按序呈递表章。 为恐有负府君所托,我只得诈称扮演朝廷收取表章之人,骗取使君信使拿出表章,夺取并撕毁,又恐吓他因担忧毁表之罪而亡命,我这才得以将府君的表章先于使君呈送省禁。不过我自己也因此获罪,知道无法复命,便渡过沙门岛,来辽东亡命。” 太史慈口中提到的沙门岛,便是后世山东半岛与辽东半岛之间的庙岛列岛。 这地方从秦汉时候就叫沙门了,看过隋唐和水浒一类古代小说的,对这个地名一般都不陌生,因为这是历代流放最严重的重刑犯的地方。 此地也是汉朝时候从东莱渡海到辽东的必经之地,中间那串岛链上藏身的,都是天下最没处可去的危险亡命徒,几乎个个有不止一条人命重案在身。 也就太史慈这种罪行轻一点的,才敢在辽东登陆。罪最重的那些就在小岛上打渔,一辈子不再重新登上大陆了。 刘备听完,对于太史慈的作为倒也谈不上评价,只是安慰了他两句“这都是小事,既然当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是应该的”。 但随后,刘备就忍不住吐槽了几句青州刺史和东莱太守“焦刺史与唐太守这般行事,岂是百姓之福青州黄巾泛滥,剽掠地方,推诿塞责有什么用应该把心思花在如何剿灭黄巾才对” 李素更加冷静一些,他没有立刻评价这事儿,只是在内心细细比对了一下历史,大致推演出了这里面的蝴蝶效应变化总的来说,蝴蝶效应并不明显,也就他这种前世的重度三国游戏爱好者、光荣历代三国志上的人物列传都仔细看的,才看得出来。 按照原本历史发展的轨迹,这太史慈应该也是要来辽东避祸的,理由也是为了州、郡长官在给朝廷的奏章对骂竞争中背锅 因为当时朝政比较懒散,对于同一件事情,如果州或者郡其中一方已经上奏说明过情况了,第二个单位的奏章再送来,省台多半就不会再细看了,而是以为“这事儿已经处理过了,是多个衙门重复上报了同一件事情”。 所以谁的奏章先到,对谁就有巨大的好处,可以把锅推给对方,从这点也能看出汉末朝政慵懒之弊有多严重。 不过,历史上太史慈应该没这么早来辽东,所以蝴蝶效应就体现在这儿了因为刘备当初截击张举、把乌苏逼到泰山去当流寇了,也逼得青州黄巾比历史同期提前了几个月做大。 所以,这一次逼得太史慈不得不铤而走险破坏刺史奏章的事由,才变成了“刺史和太守为阻止黄巾军流窜不力互相甩锅”。否则的话,太史慈应该还能干一年半载,到时候为别的事儿背锅。 只能说一切都是命啊。 李素正愁没机会劝刘备不要安于现状,便连忙进言“兄也不要一味责怪唐太守和焦刺史,青州黄巾之崛起,种子还是张举手下的乌苏那一千胡人骑兵。 说到底,咱当年驱贼出境。只是没想到在幽州被打得满地找牙的乌苏,到了青州能为祸如此之烈。兄既有爱民之心,等这边张纯授首,何不谏言使君,利用糜竺的船队,渡过海峡到东莱、北海击贼。 就算青州黄巾贼势太众,无法击灭。好歹把乌苏击毙,也算是善始善终,不给人留下我们幽州将领驱贼出境、任由他们为害他州的恶名。” 刘备眉头一挑“越境击贼会不会犯朝廷忌讳” 李素“当然要请命了,而且不必急于一时,使君身为天下第一个州牧,本就是为了朝廷便宜行事、除恶务尽而设的。对于起源于幽州、逃出州境流窜的贼军,当然有追击之权了。不过要把握好度,一旦乌苏被杀、到时候还是退回辽东,听从朝廷安排为好。” 太史慈听了,不由心生敬仰,对刘备纳头便拜,感动流涕地说“慈自十八岁至今,为吏三年,只见地方牧守畏贼如虎,推诿塞责。从未见过主动越境助友军杀贼平叛的忠义长者,府君仁德,实乃慈平生仅见。慈为东莱、北海百姓谢过府君” “诶,子义快快请起,备毕生行事,讲究的就是一个善始善终,乌苏当初是被我和麴义杀败逃窜,只是没想到只有幽州民风彪悍,青、兖民风如此懦弱,竟然让那点小贼重新燎原。唉,当初要是早知如此,哪怕多付出一点代价,备也当联手麴义,合围尽灭乌苏” 太史慈公道地解释“这不能怪府君,青州黄巾如此猖獗,也是本身民怨积累过深,否则光靠乌苏一千胡骑能济得甚事乌苏不过是点燃薪柴堆的一颗火星罢了。” 刘备扶起太史慈,略一思索“如此说来,上午北海管宁、邴原渡海来投,也是因为青州黄巾了子义刚才说,北海郡贼乱之烈,不亚于东莱。” 太史慈连忙把他知道的情况详细介绍了一下“确是如此,只因叛军怕朝廷派兵围剿,全部蜷缩在半岛上,青州东有泰山、蒙山遮蔽,地势复杂,一旦遮蔽叛军泰、蒙,便可在三面环海的半岛上肆无忌惮。 朝廷从其他州调遣兵马,也难以快速抵达、出其不意围剿。故而叛军便愈发偏好在半岛上肆虐。府君若肯相助,走海路而去,则东莱、北海都恰好在半岛北岸,与辽东相望,定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刘备点点头“等张纯授首,时机合适,请示周全,我会突然秘密出兵的。到时就以泰山为界,我辽东兵依水师转运之利,清除半岛北岸东莱、北海的黄巾,但不可妄言深入内地。至于泰山郡以西,交给朝廷大军吧。” 这个话题便就此打住,刘备随后就拉着李素、太史慈一起,跟关羽商量下一步如何攻取面前的辽隧城。 太史慈也知道拿下了辽隧、襄平,回去救东莱父老才有希望,所以也非常卖力。 他之前只是一个人单身畏罪潜逃至此,所以家中母亲还在东莱老家居住。而如今孔融也还没当上北海太守,所以太史慈家里根本没人关照,他当然希望帮刘备尽快彻底打下辽东,借着刘备的兵回去救家人。 s三更 第34章 渣男级别的上中下策 刘备在辽隧城下整顿、训练了大约半个月,一直到五月中旬,总算做好了战役准备。 随着手下兵力扩充到两万、而且日夜操练、修整兵器,刘备阵营的钱粮消耗速度也是非常惊人。 年初刚买完护乌桓校尉、辽东相和侯爵时,刘备手头的公款大约还有三四亿。而这一万新军扩充下来,加上屯田和以工代赈,哪怕有卖马做补贴,到五月中的时候,余钱也缩水到了两个亿。 两亿钱,理论上也就大约够一支五千骑兵、一万五千步兵的部队,一年左右的军费。 也就是说,如果不考虑辽东各地的赋税和屯田收入,明年年中的时候,刘备就会因为养兵而穷到破产。 从这个角度说,辽东这地方确实容易招募到体格健硕的壮士,也容易弄到马,但人口实在太少,物产也实在太穷了。如果没有以战养战,划地自守的话经济循环很快就会崩溃。 这是很容易算清楚的账,30万人口,折算成15万完全纳税人口,每人每年4石,才60万石军粮的财政收入。就算其中十万人屯田,剥削比例再高一点,每年官府总收入100多万石粮食吧。 养两万脱产常备军绝对是非常辛苦的。 除非把士兵都派去开垦军屯,大部分精力花在种田自给自足上,但那样部队的专业性和战斗力又会有所下降,就不是精兵路线了。 刘备也知道就目前的财政状况,再准备下去不是办法。而且绝对不能让张纯再拖到获得今年秋天辽河平原的秋收收成,不然就太被动了。 所以,五必须开始决战了,要争取八月之前彻底结束战斗,别耽误秋收收税。 五月十二,辽隧城下的辽河三叉口地带。 刘备亲自带着一万余兵马,夹河列开阵势,依礼先向张纯叛军挑战。 不过,这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因为张纯军根本不肯应战他们早在几个月前,大约是难峭王刚刚大败、而昌黎县还没被汉军收复之前,就开始在辽隧城外、沿着辽河北岸挖掘长堑、并且把挖堑挖出来的土,就地在堑壕背后堆筑成土墙。 足足筑了十几里的简易土墙。 都摆出这副架势了,当然不肯跟刘备正面决战。 而事实上,这一手与几十年后公孙渊防司马懿时,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并非完全一样。核心思想都是打“切断进攻方水路粮道”的主意。 “这十几里的堑壕、土墙,到底图个什么这种土墙筑在城外,只要迂回就能绕过吧”刘备并不想拿自己部队的人命冒险,所以都没直接试探性进攻,而是先问问随军的谋士,希望不用付出代价就大致猜透敌军的部署。 随军的鲁肃深谙后勤补给之道,他观察了一会儿后,就率先建议 “辽河中游水位已浅,此处分叉后,各条支流的水位更是一下子浅了好几成。糜郡丞的河海两用沙船,无法在辽隧以上的分叉支流中航行。所以如今海路运来的军粮,都是运到大营囤积起来。 将来进攻辽隧和襄平,还要用小船转运到前线。而辽东各县就地征集的小船,远不如糜家船只坚固,也并无船楼、板舱可以遮蔽箭矢。敌军在北岸筑起长堑,土墙后埋伏弓弩手,便足以压制河面,使我不得迂回运粮绕过此处、直接攻击辽河平原纵深诸县。” 如果绕路直接偷家,部队过得去,粮草却过不去。 古代作战运粮并不是很多古装剧里演的那样,靠牛车驴车为主牛车驴车就相当于古代物流的“最后一公里”,只是从码头出来后到大营那段距离,才靠牛车。 要是几百里路都用牛车,那无异于当代快递公司放弃高速大货车、直接用快递小哥的小电驴驱车数百里送快递一样浪费。 不然的话,曹孙之间历次战役,也就不会再纠结于寿春、濡须口、合肥这几个战略要点了。正是因为这几个点控制了淮河水系进入长江水系的河流交汇点,所以不打下来就没法水路运粮、没法继续进兵。 刘备琢磨了一下鲁肃看到的问题,转向李素又问道“子敬所虑,伯雅可有解法” 李素也不敢托大,认真想了想“倒是有些想法,但不保证奏效,只能说是一试,如果敌军不中计,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刘备“说来听听。” 李素“上策么,便是让子龙领数千骑兵,随军带足七八天的干粮,往辽水东边的支流溯流而上数十里,假装切断辽隧敌军与襄平敌军的联系。 甚至营造出我军主力放弃水路运粮、愿意承受陆路以牛车运粮二百里的损耗,直扑襄平攻城的姿态,逼着辽隧堑墙防御体系内的敌军追击我们,从而逼敌野战。此策的好处是随时可以试试,不成功无非也就让子龙白跑一趟,别的没有任何损失。” 刘备刚听到这儿,立刻拍板“好计,虽然敌军不一定中计,但也没什么耗费,让子龙立刻准备一下,今日便作出迂回佯攻的姿态。” 不管敌人相不相信赵云要偷家,先演一演再说。 这也是对付敌军分兵囤驻两处时,最容易想到的。围点打援嘛,假装威胁兵力弱的那个重要据点,引诱兵力强的去救。 李素这个上策,其实也是直接抄了司马懿灭公孙渊时的办法。如果张纯的智力值比公孙渊高,那就多半没搞头了。 “再说中策。”吩咐完之后,刘备回头继续问李素。 李素“如果上策演完后,敌人无动于衷,那就只好将计就计,真的分兵去迂回襄平、甚至试探性攻城。攻城的强度不重要,关键是要确保断绝襄平与辽隧这边的内外消息,只让辽隧敌军知道我们在攻襄平,却不知道我们攻得有多激烈、到底投入了多少人。 如此一来,假以时日,辽隧这边的敌军肯定会沉不住气。就算他们不敢直接放弃辽隧回救襄平,至少会伺机渡河到南岸、截断我们通过陆路给襄平围城前线运粮的粮道。 这时就要考验我军欺骗部署的能力了,只要能让他们误以为我们留在辽隧这边的预备兵力和粮队护卫不足,他们就会大胆出来劫粮。 此策与上策相比,成功率更高些,坏处则是万一失败,比如演得过了,救援运粮队的兵力打不过敌军劫粮队,那么我军必然会蒙受损失,粮草也会大批被烧甚至被劫。” 上策是成功率低,但失败了没损失,等于空头下注。 中策是成功率高,失败了也有损失。 敌军来劫粮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因为襄平就等于后世的辽阳市区,所以从辽隧往襄平陆路运粮的道路其实迂回空间不大,基本上也就离开辽河最多十几里。 因为再往西南方向,就是后世的鞍山山区了,这个时代的牛车走山地加沼泽运粮,几乎是找死。汉军陆路运也只能沿着辽河河谷平原走,全程路线非常狭长。 刘备摸摸胡子“下策呢” 李素两手一摊“下策就只能分兵迂回渡河,然后绕回来,从前后两方向围攻辽隧堑墙工事。不管怎么说,这也比只从南岸强渡河流、再仰攻堑墙胜率高些,所以勉强算是一个策吧。彻底歼灭辽隧敌军后,再稳扎稳打攻打贼巢襄平。” 听完后,刘备叹道“伯雅这上中下策倒是好,互不冲突,可以一条条试过来,越上越赚,不成也大不了退求其次。” 对于这个夸奖,李素笑而不语。 可能这也是他超越于这个时代的思维习惯了吧。他做计策,从来不是跟其他汉朝谋士那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而是沿着“先从万一骗到后收益最高的计策开始排列”,然后如同现代参谋部做作战计划一样,一步步往后退。 “如果条件不满足,下一步怎么办”。 这样看起来就比其他汉朝的谋士有条理多了,每每未虑胜先虑败。 不像其他谋士想出来的上中下,都是选了其中一条,另外两条就作废了,不可能先后使用。 这就好比庞统和郭嘉的计谋,是让主公“你选吧,这儿有三个美女,一个比一个漂亮,也一个比一个难追,你选要追哪个”。 而李素则是“小孩子才先做选择,成年人都是主公你先追最漂亮的追追看,我有办法保密不让相对丑的那两个知道你追过最美那个了。这样万一最美的追不到,你还能追次丑的,不至于让次丑的直接吃醋翻脸”。 享受过了李素这样的“成年人全都要”的渣男服务,可以鸟枪法都追一追,谁还耐烦做小孩子的选择呀 既然刘备都决定了按上中下挨个儿试过来,赵云也只好不辞辛劳了。 军议次日,大军主力照例在辽隧工事正面摇旗呐喊鼓噪,假装要强攻、还互相放箭消耗。而赵云已经带了五千骑兵中的三千人,装出一副绕路偷家的姿态,还一路截杀了敌军好几拨打探军情的使者。 赵云勤勤恳恳按照李素的计划演了几天,然而,看起来张纯的智力值似乎比后世的公孙渊要高,他们根本不相信这种轻兵迂回能偷到家,所以不为所动,两处据点都龟缩固守不出,完全不担心另一处被赵云偷家失守。 刘备也不气馁,上策本来就是个无本万利的买彩票,没中奖也没什么好惋惜的,继续中策呗。 。 第35章 终于忍不住了 对于“上策没有奏效”这个结果,刘备阵营上上下下都显得很宽容。 刘备一句都没提“这个上策怎么不靠谱”之类的怨言, 李素也毫不抱怨初次执行这种诱敌任务的赵云“演技不够好”,只是在赵云回来后,拍拍他的肩膀,随口关照 “子龙,是我疏忽了,忘了交代你更多细节。下次再有机会执行这种明明不是去绕后偷家,但要假装成绕后偷家的任务时,我跟你一起,你好好学学什么叫演技,自己总结一下。当然,我去诱敌也不一定成,稍微多几分成算吧。” 赵云这人,谨慎是谨慎的,敏锐度也够,就是没有李素这种学外交毕业的影d级演技。 不过他倒也虚心好学,态度很不错“多谢军师指点,下次一定注意。” 整个刘备阵营的内部团结氛围可见一斑。 上策不成,刘备只好真的继续往下演,演“大货车被封道了,咱就真拿小电驴跨市送快递”的戏码。 大军分出一小半步兵部队,由张飞为将、李素亲自督导、赵云带路,跋涉行军二百里,去襄平城外扎营。 而刘备和关羽、鲁肃等,则继续留在辽隧要塞正面,跟敌军主力对峙。 周泰则负责保护后续从辽隧到襄平陆路运粮的运输队。 因为有李素随军,张飞这一次行军的演技,就比赵云好多了。 什么多立旗帜、减兵增灶这些基操勿6的虚张声势演技,几乎是信手拈来,有多少上多少。 以至于张飞其实才带走了三千步兵,但是落在辽隧敌军眼中,还以为至少有一万多人的刘备军主力真的绕后东进了。 与此同时,辽隧大营里的刘备军,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增兵减灶,一万多人吃饭,每天大营里冒出来的炊烟数量却比往常少得多。 李素走之前,关照刘备分出一些士兵,去南面远离敌军哨探范围的山林里,大量伐木采薪,烧制木炭,然后把木炭运回大营做饭,这样直接烧木柴的比例就极大减少了,产生的炊烟自然也少。 不过木炭能够烹饪的食物种类比较少,李素也不得不提前发明出一些发酵面团的简单饼食,改善刘备军的主食饮食结构,如此一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靠木炭解决大军做饭了 这个时代原本就是有火烧之类不发酵的死面饼的,只是缺乏发酵面。李素之前在辽东这几个月,闲着的时候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也有通过谷物发酵和做酸泡菜之类的手段,把各种食物发酵酸水跟面团混合做实验。 虽然初始的科学实验经常失败,前前后后糟蹋损失了几十石面粉,但好歹是试出了几种不会让人吃坏肚子的稳定鲜酵母面团 试验期每次酸化后膨胀的面团,李素都会让人烹饪熟,然后找一些饥民来试吃,他自己是不会吃的。如果会让人拉肚子,那就是实验失败了,抛弃这个菌落群。直到试验出可以把面团酵大又吃不坏的为止。 这种天然鲜酵母群落,其实并不是纯的酵母菌,里面还有醋酸菌、乳酸菌这些菌类混合物。 所以实际上发酵出来的产物不仅有酵素,也有醋酸和乳酸。做的面食肯定会有酸味,味道跟埃塞俄比亚菜系里的英吉拉饼差不多酸。 有了原生酵母之后,后续就不用再每次专门培养酵母了。只要把前一次做面饼的面团用好后留下一块、加入到新一次做饼时的新面里,新面也能发酵起来就跟中华小当家里演的那样,这种东西叫“老面”。 连续几天,种种迹象都显示往襄平方向机动的汉军规模,远远比留在辽隧这边的多得多。 辽隧这儿的叛军将领,主要有两人。 主将张豪,原本是张纯当中山相时的下属,中山都尉旗下的一名别部司马,跟着张纯一起造反的。 副将鲜于奴,原是素利手下的猛将。去年年底,素利本人被乌桓丘力居攻杀,首级被献给刘虞后,鲜卑素利部的残余,就跟着鲜于奴一起,随张纯辗转逃到辽东,如今被分配来跟张豪一起守辽隧。 张豪平时主要守在辽隧县城内,而鲜于奴驻守城外沿着辽河的长堑工事,也负责野战劫粮、断敌粮道之类的任务。 随着汉军绕后偷家的把戏越演越全套、越演越逼真,张豪与鲜于奴心中也是直犯嘀咕。 五月十八这天,张豪召鲜于奴回城,一起商量了一下“鲜于将军,不知襄平那边到底是被佯攻还是猛攻,你排遣数百斥候,分几队迂回与襄平取得联系,务必探明汉军虚实。” “也罢,咱派鲜卑勇士去打探一下。”鲜于奴也不抗命,很实诚地执行了。 说句题外话,这张豪和鲜于奴别看史书上都是无名下将级别,但如今张纯却都封他们为将军,级别还不低,所以他们日常交谈才相互如此称呼。 谁让二张政权已经走到了末路,官位不值钱呢张豪这种人,居然是伪车骑将军,鲜于奴是伪骠骑将军。 打探的工作持续了三天,五月二十这天,总算得了回信。 四波鲜卑精锐骑兵组成的斥候,每波五十骑、累计二百人,只有三十七人活着回来。 这三十七人里,真正摸到能看到襄平城墙距离才全身而退的,只有十一人。 其余都被赵云的巡逻骑兵截杀了,赵云本人就杀了四十多骑。 他们带回来的消息是襄平城东北、东南两个方向,都是杀声震天,汉军营地连绵。 而且,每组营地,他们还大致估了帐篷数量、饭点时的炊烟灶数,在羊皮上画了草图。 张豪与鲜于奴一核对,觉得襄平城下的汉军绝对是主力,估计已经一万多人了。 作为鲜卑人的鲜于奴首先沉不住气了“而且按照咱的瞭望哨与斥候每日回报,数刘备辽隧大营帐、灶烟之数,这帐篷倒是够住几万人了,但做饭的炊烟绝对连五千兵马都养不够。 要我说,帐篷数量肯定是虚张声势假的,就是为了吓住我们,实际上刘备在我们这边的兵力已经空虚。不如,我明晚就趁着深夜偷偷趟水渡过辽河西侧支流,劫营杀刘备一个不被要是破了这边的大营,绕后襄平的汉军不就被断了归路和粮道,瓮中捉鳖了么” 张豪到底是汉人,稍微谨慎一些“不可,万一是刘备的诱敌之计呢听说难峭王和阎柔在昌黎时,就屡屡中了刘备军师李素的毒计。咱就死守,跟刘备对耗。 营帐和灶头数量是可以造假的,除非是汉军往襄平前线运粮的速度不能造假我们再观察几天,看看汉军每隔几天往襄平围城前线运一次粮,每次有多少粮车,就能估算出襄平绕后汉军的耗粮速度。 这个倒是不太可能造假,毕竟陆路运粮耗费巨大,用不上的东西空跑几趟,这路上民夫吃饭的消耗就不是小数了。” 鲜于奴一想,不得不佩服“还是你们汉人诡计多端,能想那么细。不过万一襄平前线还是没那么多人吃饭、但刘备先把粮食运过去囤着呢吃不完他也能放着啊。” 张豪得意一笑“放着当然可以,但如果襄平那边汉军兵力实际不足的话,屯粮太多,就不怕被城里大将军亲自带兵杀出来劫营烧粮抢粮守城之军想出城劫围城营寨,那是一伸腿就到的,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却无千日防贼。” 鲜于奴觉得很有道理,两人就商量定了按这个计划再观察两三波。 反正就算刘备主攻襄平,以襄平的城池坚固,一两月肯定是围不下来的。 而周泰往襄平前线陆路运粮,基本上七八天就有一轮,观察三波也就二十多天而已。 两军就这样又观察对耗了二十天,鲜于奴每每派出骑兵斥候哨探,而周泰的护粮兵力又比较充足,看起来每次连民夫带士兵,至少有两千人运输。牛车三百辆,每车应该能运粮二十石,一次就是六千石。 折算下来,襄平那边刘备军每六七天吃掉粮食六千石,每天一千石。按每兵每两天一斗米,差不多就是两万人的消耗速度了。可能会多出来一些,就作为战略储备存在前线。 不过,鲜于奴的骚扰骑兵并不知道,每次他们跟出几十里之后,就因为赵云骑兵的出现,不得不被驱赶结束哨探,也就不敢离开辽隧要塞太远 因为只要离开辽隧要塞五十里以上,被赵云发现,那么凭着五十里的路程,赵云的轻骑兵绝对是可以追上那些小股鲜卑人,从而将其击杀大半的。 这种日常侦查工作,鲜卑人也不可能每隔几天填一堆人命进去,所以稍微跟几十里,确保接敌后可以立刻逃回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然而,周泰的运粮队,并不是所有牛车都会走满二百里路程、抵达襄平那边的。 实际上,这三百辆牛车,只有不足一百辆会真的抵达襄平。 而其余二百辆,走到离开辽隧五十里后,车里那些躲在草料蓬底下的士兵,就会钻出来,然后牵着轻便的空牛车、往南稍微绕一绕山路,在鞍山山区找一处勉强可以立营的地方歇息几夜,等真运粮队的返程。 李素就是这么要求周泰和太史慈的你们别管每次运粮有没有敌人来逼近哨探,总之要做到敌人看与不看一个样,每次都演技到位。 这种毫无破绽的演技,终于让张豪与鲜于奴决定动手了设立辽隧要塞的目的,就是万一遇到刘备绕后偷家,要断绕后敌军的粮道。 就算不回兵去救襄平,粮道是必须尝试断一下的,不断就属于没有完成张纯交给的份内任务了,绝对是交代不过去的。 张豪吩咐道“鲜于将军,明日又是汉军运粮日了,你先带本部全部骑兵,我再助步兵数千,去劫周泰押运的军粮。看周泰的旗号,不过是一个别部司马,兵力也只有两千,我们以三四倍的兵力劫粮,定然可以毁粮歼敌一并胜任 我也打听过了,汉军中的猛将,主要是关张赵三人,张飞赵云在襄平前线,刘备关羽在辽隧大营,这运粮的周泰并非什么统兵大将,不足为惧。” 第36章 踢到铁板了 李素也有想过为什么他对付张纯的“上策”,明明跟司马懿对付公孙渊时的一模一样,张纯却没有中计呢难道是张纯的智力值比公孙渊高吗 后来他琢磨了半天,终于得到了一个自圆其说的解释或许是因为公孙渊的退路比张纯更多,也就更犹豫不决吧。 后世魏灭燕的时候,燕名义上只是藩国,从未表达过要推翻魏的谋反之意,最多只有割据之心,公孙渊随时还是有机会投降的。投了无非丧失权力,但好歹能保住性命,所以公孙渊在决策时经常摇摆。 而二张政权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张举是称帝了的,还明确喊出要代汉取天下的口号。所以汉朝在剿灭二张时,其他胁从的胡人部落都有可能赦免反正,唯有二张是必死无疑的。 连刘虞开出的悬红赏格,都是明言买二张首级,这点条件不容讨价还价。 所以,张纯死前疯狂一把、跟汉朝干到底的决心,多多少少弥补了智力值的不足。一个人只要更坚定,那么他被各种离间类计策骗的概率也就大大降低了。 此天亡上策,非智之罪也。 幸好,求上而得中,李素的步步为营逐次三计,终究有一款适合张纯。 六月十四日,刘备与张豪、鲜于奴在辽隧这边相持了二十多天后,终于到了周泰队第四次往襄平偷家前线运粮的日子。 张豪在观察了三次之后,终于觉得自己已经彻底看穿了汉军的真实部署,忍不住要出动劫粮了。 没办法,从营帐、灶头、炊烟、运粮频率和规模、辽隧襄平两地的信使斥候往来难度等等至少五个方面的证据来看,都已经足以证明,偷家是汉军的主攻方向。 证据这么充分,还有什么好等的 这要还不是真的,奥斯卡影帝也没这个演技啊 而且观察了这么多次,张豪也摸清汉军粮队的行军速度了从辽隧到襄平,总共两百里,周泰的运粮队往返一趟平均耗时八天,也就是每天走五十里。 偶尔有快一天或者慢一天,回程的时候空车也可能走快一点,显然是汉军也不希望被彻底摸清规律,所以在条件允许范围内多制造一点变量。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张豪在这个过程中,也摸清了一个最容易下手的点那就是周泰运粮队从辽隧大营出发后走了一整天、第一晚露宿休息的点。 如今是农历六月天了,北方的天气也是非常炎热的,大军行军晚上经常可以露宿,或者稍微遮点轻薄简易的帐篷,连临时营地防御都不用怎么做,稍微砍点儿木头临时扎几个桩子篱笆围一下就好了。 也就是考虑到这条路走了好几趟了,周泰才每次添补一点,把临时营地搞得稍微有模有样。每次走时木架子都留下,只把帐篷布扯走,下次回来还在这儿宿营。 整个运粮路线上,大约会有三处这样过夜歇脚的地方。 这三个点里,第一夜的这个点,是最适合二张叛军夜袭劫营劫粮的 “再远的话,我们要离开辽隧要塞至少上百里奔袭,这样我军也会在接战前就消耗太多体力,而且出击越远,撞到已经去襄平的汉军主力危险就越大,万一刚要跟周泰交战时,被赵云的汉军骑兵主力撞上,赵、周夹攻我们,胜负就难料了。 所以,就盯着周泰东进第一夜的营地,专打这一个点,敌人有援军的可能性最低,望鲜于将军千万记住这一点,祝你马到成功” 这番话,就是鲜于奴出击之前,张豪谆谆嘱咐教给他的注意事项。 鲜于奴虽然地位不在张豪之下,但他这人有个优点,就是对于自己身为鲜卑人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智力值肯定是比汉人将领低的,这种计谋层面的注意事项,听汉将的就行了。 所以,六月十五日凌晨,也就是周泰运粮队出发后第一晚宿营的后半夜,鲜于奴就带着八千兵马、步骑兵各四千,悄咪咪摸到了辽隧以东五十里的辽河北岸。 为了这一战,鲜于奴手下的兵还特地白天睡觉倒了一下时差,前一天睡了一整个下午,傍晚才起床吃饭、然后夜行军赶五十里路来到这儿。 在对面的辽河南岸,周泰运粮队的临时宿营地已经在望了,那儿有两千运粮的士兵和民夫,还有几百辆大型的牛车。 八千兵力打两千人,还是偷袭劫营烧粮,肯定是可以速胜的周泰都撑不到报警等辽隧方向的关羽或是襄平方向的张、赵来救援。 要不然,张豪也不会豪赌到把辽隧要塞半数以上的兵力拿来劫营,他图的就是速战速决。 “将军,三更三点了,要进攻么”鲜于奴旁边的亲随看了看月亮和星星,焦急地问。 鲜于奴摇摇头“不急,等四更天,四更天是汉人最困睡得最死的时候,而且我们这次一共带了八千人,汉人步卒占了至少一半,哪怕是我们鲜卑勇士,也不是个个都晚上看得清。还不如等到四更,打着打着就有晨光了,这样我军人多,汉军人少,才不会自相践踏。” 大军劫营必须考虑黑暗中自相践踏的问题。 如果是“甘宁百骑劫曹营”那种骚扰,当然是无所谓的,因为你遇到的走路的都是敌人,敌军比友军多几百倍,怎么乱杀都不会误伤自己人。 而鲜于奴的兵力比汉军多数倍,他要的是全歼,而不是偷一把就走,那就必须考虑大规模速战速决的视野问题了。 他就让部队在辽河北岸又远远歇息了小半个时辰,看时机差不多了,才命令总攻。 “闶阆”一些嘈杂声响起,几处周泰宿营地的篱笆木桩被扒开、拔出、推倒,随后终于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七八千叛军潮水一样冲杀了进来。 不过,预料之中的慌乱并没有出现,汉军似乎很镇定,最初涌入的那波叛军先锋,当头就被“噗嗤噗嗤”的弓弩射翻了一大堆。 “嗯汉军居然有准备不管了,堆都堆死他们,区区周泰无名下将,受死吧”鲜于奴箭在弦上,已然不得不发。 早在叛军入营之前,作为一名当晚执夜的屯长,太史慈就已经在营中仅有的那座哨楼上,发现了不对劲。 也多亏军师屡次关照他运粮队离开辽隧大营后的第一夜宿营,是最危险的,因为那里是敌军最容易劫到的势力范围。 所以,连续四次运粮,到了这一站时,太史慈都非常小心,由他轮后半夜这一班勤,宁可明天白天在粮车上睡大觉补觉。 换个其他身份地位高些的,或许连续几次没出事,就懈怠了。 但太史慈没有懈怠的资本。 他一个多月前还是通缉逃犯的身份,得以被关羽在演武中发现、授予屯长之职,太史慈必须尽快想办法立功出人头地、证明自己。 而且,作为区区屯长,李伯雅军师还多次耳提面命关照他如何行事,这让太史慈觉得与有荣焉,非常有面子。 要知道,李素可是如今辽东仅有的两个列侯之一,侯爷肯跟你说话,那都是看得起你。 更何况,就在几天前,太史慈得知他的家里人也被刘府君派船从东莱接来照顾了,这让太史慈更是感恩戴德,决定要好好干顺带说一句,这个决定跟李素没有一毛钱关系,完全是刘备自然而然做的。 谁让刘备这人笼络人心很有一手呢,连后世孔融都想得到的求贤招数,刘备就更是用得极为顺手、如同本能。 此时此刻,在发现有敌军靠近劫营的风险后,太史慈第一时间派了两个机灵的士兵,分别去通知司马周泰和军侯典韦。 典韦依然免不了晚上稍微喝点酒,这小毛病是改不了了,但喝得不多,在有预留时间清醒的情况下,还是很快挣扎着起来,冷水泼脸披挂上铠甲、抄起双铁戟完成备战。 典韦也属于典型的军功拿不上台面,所以至今在外人眼里,还是个“无名下将”。之前一直在李素身边当保镖,这次为了麻痹敌人、诱敌劫粮,有威名的名将不能派来运粮,李素才把典韦派来,配合扮猪吃虎。 所以,别看这几千人的粮队没有名将猛将,但实际上有潜质的猛人还真不少。 因为三分之二的粮车实际上都是空的、里面运的是兵而非粮食。所以周泰营地的汉军人数,实际上比叛军预料的要多出一倍,而且猛人不少。 遇到劫营之后,汉军很快就把空粮车排好阵势、搭建成临时防御骑兵冲锋的障碍物。还把伪装在空粮车外面、用于遮蔽车内藏兵的草篷,也全部推倒堆在阵前,免得容易起火的稻草被敌军火箭射中引燃、烧到己方阵地。 这样摆好了阵势跟叛军接战,自然是丝毫不慌,哪怕叛军人数依然是汉军粮队的两倍以上,一时也拿不下来。 “快放火箭汉军有准备先烧光汉军的营帐和运的粮草”鲜于奴看到己方先头部队被密集的箭雨首先放翻了几百人之后,也知道周泰没有睡迷糊,恐怕是巡夜警戒非常严密,便退求其次。 叛军很快射出今晚特别准备的火箭,一时间足足上万根火箭纷纷杂杂抛射过去。 火箭因为头重尾轻、空气动力学造型不良,飞行速度和杀伤力都比普通弓箭弱不少,飞着飞着就翻滚打转,有些射歪了的就如同丢出去的火把,横飞而至。但不管怎么说,放火的效率还是可以的。 “呼啦”汉军车阵前十几步的空地上,很多被汉军抛下来的伪装草蓬就这么被点着了,反而在汉军与叛军之间形成了断断续续不大不小的火障,愈发阻碍了急于进攻一方的路线。双方就隔着相当于上百车稻草引燃的大火,视线不清地对射,而只能在没有火的缺口处,进行冲锋肉搏。 如此一来,叛军的人数优势就愈发难以立刻发挥了。大量的部队被堆积在后面,形成了添油战术,只能从没有火的那几个口子,发起一波波的冲锋。 周泰和典韦亲自带着亲兵,守卫两处最宽阔的没有火场的缺口,矛戟纷飞,缺口处一波波的叛军士兵往里冲,但都被汉军精锐如同拍在石头上的碎浪一样击碎了。 鲜于奴在后督阵,看得暗暗心惊不是说好了汉军运粮队都是二线无名下将么怎得阵战搏杀如此悍勇 他看到周泰的大旗在一处火场缺口处坐镇,旁边有长枪盾阵,还有弓弩压阵,旁边无数刀盾斧盾的悍勇步兵一起并肩防守,叛军冲击的士兵根本杀不进去。 “听说刘备帐下有悍勇步军,名为丹阳兵,都是用刀盾重锤的山越蛮子,看来这些就是丹阳兵了,果然名不虚传。”鲜于奴暗中观察,不由感叹。 不过他作为鲜卑猛将也不是易于之辈,敌将善战反而激起了他的嗜血。 鲜于奴抄出最硬的弓,趁着自己在暗,而周泰在明,偷偷仔细瞄准,一箭射去。 周泰正在疯狂砍杀身边的敌兵,加上旁边火焰爆燃的风声很响,根本听不见箭矢破风之声,果然一时不察,被一箭射中了肋部。幸亏身穿铁甲,又有肋骨阻挡,才不至于重伤。 “呃啊”周泰暴吼一声,居然直接把入肉不深的箭矢拔了出来,愈发凶猛地反击挥砍起来,连连捅死了身边五个叛军士兵。 “什么竟然还有中箭了丝毫不影响武艺的狠人箭疮疼痛,他不会手抖的么” “周司马退下,我来杀退这边的敌兵。” 周泰中箭后不久,背后就传来愈发猛烈的暴吼,然后就看到双持两把兵刃、没拿盾牌的典韦冲了过来增援。 叛军士兵看典韦都没有长兵,他的戟比普通步兵的长矛要短不少,所以倒也欺负他不能及远,一时竟然士气反而大振。 附近所有拿着长矛长枪的叛军步兵,都争先冲过来攒刺,想要仗着兵器长度的优势捅死典韦获此大功。 然而,他们并没有想到,典韦只是大笑一声,然后双铁戟轮转护体,把足足十几柄矛杆都扫开。 而后用其中一柄戟的小枝把所有矛杆都锁在一侧,那些敌军矛兵便全部中门大开无法回放,另一柄戟迅捷地猱身而进,迅猛狂割,几下就把那十几个被锁住了兵器的矛兵统统砍死。 鲜于奴在后面压阵,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名字和旗号都没有的汉军军官,怎得力量如此恐怖 要说典韦的招式,那真是一点都不出奇,可关键是他单戟可以架开小兵十几杆长矛,这力量太恐怖了。 鲜于奴双手微抖地再次抄起弓箭,又放了一箭冷箭,但是被典韦抡转如飞的双戟荡开了。 鲜于奴不得不再策马上前,靠近一些再射,这一次已经逼近到距离典韦仅仅三四十步,总算是一箭命中,略微迟滞了典韦的行动。 但就在鲜于奴得意的时候,他并未注意到对面也有一箭刁毒地向他袭来。 也亏得鲜于奴是鲜卑中的骑射名将,天生本能反应很快,听闻破风之声立刻侧过头去,才堪堪避过了直奔咽喉而来的这一箭,但也被锋镝擦过,在下巴和脸颊之间割开了一道半寸深的口子。 “呃啊”鲜于奴被这箭一惊,加上侧身动作过猛,居然跌下马来。 “我没事,我没事不许乱”鲜于奴强忍着剧痛,口中吐血地狂吼,唯恐影响了士气。 但远处不少叛军士兵看到主将鲜于奴中箭落马,还是不可遏制地混乱了起来。 第37章 平定辽东指日可待 射伤鲜于奴的那一箭,当然是太史慈干的。 自从鲜于奴冷箭偷袭周泰的那一刻,太史慈就意识到附近有叛军的箭术高手,所以全神贯注往这个方向支援,试图反制。 太史慈倒也不知道这人居然是来袭叛军主将鲜于奴,也没指望钓到如此大鱼。 但随着鲜于奴中箭落马、周边敌军一时混乱,太史慈立刻敏锐地意识到恐怕是射到了一个狠角色 他立刻招呼本屯的上百名士兵,全部齐声呐喊,散布敌军大将被射杀的假消息,打击叛军士气。一时之间,把叛军的混乱局面愈发加剧了,花了好久叛军才重新稳住。 但正在缺口处疯狂砍杀的典韦,也听到了友军的呐喊、看到了敌军的混乱,立刻来了精神,势如疯虎地朝着鲜于奴的方向砍杀而去。 一时之间,汉军与叛军居然攻守易势。 一直采取死守缺口姿态的汉军,随着最后一波平射弩箭放翻缺口处几十名敌兵后,就趁着这个空档,分出近百名精锐,跟着典韦这个箭头往前突破冲杀,直取鲜于奴落马的位置。 这百名精兵,都是丹阳力士,全部装备斧盾或者锤盾,势大力沉,又敏捷悍勇。关羽也是为了这次的演戏,把他们派给了典韦和周泰,为的就是用尽量少的士兵数量,来形成超乎敌军预料的战斗力。 丹阳兵的近战、混战优势,也正是到了这种拥堵的缺口攻防战中,才彻底发挥了出来。 所有人都是一幅悍不畏死的样子,架盾冲锋、到了临敌的那一刻才以盾护身,猛力一跃、以浑身重力挟利斧重锤下砸之势跳劈。 叛军中那些拿着马刀持着小圆木盾作战的,往往小木盾瞬间就被锤子砸烂,哪怕是戴着头盔的精兵,被斧头重锤一击夯在脑门上,也是轻则瞬间脑震荡、重则直接血浆脑浆迸射横流。 汉朝金属头盔并没有内衬缓冲软垫的习惯,根本防不住钝器暴力重击。出生北疆的叛军士兵,没见过这种步战混战的场景,一下子就被打懵了。 连续两三层叛兵如滚汤沃雪,纷纷溃散,典韦与鲜于奴的距离,已然飞快地缩短了一半,从三四十步逼近到十五步。 而鲜于奴才刚刚才贴身护卫亲兵的帮助下重新骑上马背,他因为脸颊被弓箭割了一道长度极长、深约半寸的口子,所以满头满脸是血,看起来样子极为瘆人,在火把的火光下也非常显眼。 典韦怎能让到了嘴边的肉跑掉,立刻让几个丹阳斧盾勇士暂时帮他顶住左右两侧压力,他把双铁戟往背后一搁,左右开弓抄出挂在腰带上的手戟,奋力飞掷而出,一下子射死三四个护在鲜于奴身前的铁杆叛兵。 一边投掷,他还一边大喊“满脸是血的是鲜于奴杀鲜于奴” 典韦随身一共有十把手戟,他眼看鲜于奴要策马逃开,连忙把剩下的五把一次性全部高高掷出。 因为旁边其他混战的士兵多为步行,所以无法阻挡朝高处抛物线瞄准的手戟。 两把手戟飞过十几步距离后飞空了,一把射在鲜于奴的鳞甲上,因为射程太远没能射穿,被弹开了。但还有两把射中了鲜于奴没有马甲的战马,一柄射在马臀上,一柄射中后腿。 射中战马的手戟起到了关键作用,战马吃痛人立而起,惨烈嘶鸣,试图把鲜于奴甩下去。但鲜于奴身为鲜卑猛将,骑术精湛,哪怕受了伤依然如同长在马背上一样根本甩不落。 但战马后腿已然被手戟射伤,这一本能人立让后腿受力愈发吃痛,惨嘶着往侧面倒下。 饶是鲜于奴骑术了得,在马匹倒地前的一瞬间全力往旁边一跃,避免了被战马正面压住,但左腿小腿还是被斜斜压在马背底下,“喀啦”一声胫骨骨折。 鲜于奴知道自己一时是跑不了了,抽出镔铁马刀与圆盾,准备与典韦死战到底。 左腿胫骨虽然骨折,但吃过鸡翅膀的人都知道,小腿翅中是有两根骨头的,只有胫骨折断而腓骨未断的情况下,凭借着誓死一战的意志力,虽然不能走路,但勉强支撑住身体站住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鲜于奴便是这般忍受着胫骨断骨尖端刺入肌肉的极大痛苦,原地不动站桩死战防守。 他与典韦之间剩下的叛军亲兵,很快就被典韦砍瓜切菜一样杀干净了,两人接近到了五步以内,典韦奋起双戟狂击而来。 “铛铛”两声,鲜于奴奋起浑身余力,挡了典韦两戟,若非他身为素利部有数的鲜卑勇士,断然不可能在脸和左腿都受了重伤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 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鲜卑勇士,终究不是擅长步战的,他的长处在骑射与冲刺。仅仅接了两招,他的一侧肩膀也已被铁戟钩成重伤,拉出一道长可半尺皮肉外翻的可怕伤口,盾牌再也握不住,跌落在地。 典韦的第三戟中宫直进,直捅鲜于奴心窝,却因为小枝的阻挡,无法直接透背而出。 典韦只能猛力左右摇晃,再把另一把戟也狠狠捅进鲜于奴肋骨,双戟往两侧猛力拉开,直接把鲜于奴的上半身分撕两半,这才算抽回了自己的双戟。 就这么数息的耽搁,典韦因为兵器被缠,到也被疯了一样反扑的鲜于奴亲兵刺伤了几处伤口,但典韦根本不在乎,随着兵器重获自由,很快把那些伤他的人全部反杀。 鲜卑人不愧是当今诸胡中最为悍勇的,他们作战根本不怕汉人那种因为主将被杀而陷入指挥混乱的困境。 鲜于奴之死虽然让他们更加混乱了,但大多数鲜卑人依然是各自为战,凭借着战斗本能不停砍杀。 只有叛军中的那些汉人士兵,才出现了明显的动摇、出工不出力。不过因为汉人士兵都是张豪派给鲜于奴的,另有分管的基层将领,一时也没有崩溃。 不过,只要他们“出工不出力”,也就够了。 正面的混战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双方都付出了重大伤亡之后,汉军的骑兵援军就赶到了战场,来得比叛军预想的快得多。 “燕人张飞在此,贼子受死” 因为赵云还要负责截杀辽隧与襄平敌军的联络,所以这次带领大股骑兵执行混战的任务,被交给了张飞。 当张飞带着两千骑兵的生力军从辽河北岸偷偷来截叛军劫营部队后路时,这股叛军终于彻底慌乱了。 光是汉军这四员猛将,就已经砍杀了叛兵好几百人,他们的恐惧早就到了临界点。 而与此同时,在辽隧大营正面,刘备和关羽也开始按计划搞事情了。 关羽带着两千骑兵,绕过辽隧要塞,从辽隧要塞以东十几里的地方向北渡河、过河后又迂回绕回辽隧要塞方向,靠近敌军阵地时还谎称是鲜于奴的劫营部队回来了 “汉军有准备劫营不利,快快放我们回去” 叛军虽然不至于被骗,但拂晓前的黑暗中也看不分明,一时辨认不清关羽究竟是敌是友,虽然不至于开门揖盗,却也错失了提前拒敌的良机。 辽隧要塞本来就不是严谨的城池,而是沿着辽河的长堑加土墙模式,中间是甬道。这样的简易工事被敌军乱中突破一两个点后,很快就进入了混战。 与此同时,刘备也率领汉军步兵主力,展开了全面强攻。 叛军不到一万五千人的兵马,在这一夜之间要分别防守辽隧的沿河要塞、辽隧县城,还要分出八千人劫营。 而他们根本预料不到汉军留在正面的部队就有超过一万五千人,襄平偷家那边根本就是演的,只有三四千人而已。 这样被分兵越分越薄、趁乱各个击破之下,一夜之间,辽隧的沿河要塞就被汉军彻底夺取了。 劫营部队被张飞击溃后,逃回沿辽河的要塞,结果发现已经易手,很多汉人士兵不得不立刻投降保命,极少数死硬者再辗转往辽隧县城跑,沿途还要被张飞关羽追杀,逃回去的可谓十不存三。 仅仅一夜,鲜于奴战死,张豪手上的兵力,也缩水了万人之众 “多亏伯雅妙计,骗得张豪忍不住来劫营,反而被我军乘虚而入哈哈,昨晚这一仗,打得真是痛快” 天彻底大亮时分,关羽张飞才收兵回来,在被夺取的辽隧要塞里,见到了刘备和李素,大伙儿说笑有加,士气很是高涨。 “伯雅,下一步该当如何围城强攻辽隧县么还是全军直取襄平”刘备神情轻松地笑问。 李素笑道“大局已定,都行。稳妥起见,先围住辽隧县城,反正辽河航运已经彻底掌握在我军之手,分兵传檄而定辽河流域诸县,把辽阳、望平、候城等县都收了。敌军剩余总兵力应该已不满万,他们要是还肯出城野战,我们是求之不得” 仗打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计策可以用了。因为敌人连互相支援的余力都没了,还何谈围点打援 所以,剩下就是乏善可陈的、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两场攻城死战。 那不是李素这种谋士可以发挥的场景。 要斩杀张纯,剩下的都是“体力活”。 “就依伯雅,分兵略取诸县,而后攻城”刘备意气风发的下令。 不过旬日,辽河流域诸县传檄而定,七月初,辽隧县城被攻破,叛军士兵降者达两千余人,张豪兵败自尽。 七月十日,汉军两万多人团团围困防御最严密的辽东郡治襄平,张纯只剩下最后五千人,以及这唯一一座孤城。 第38章 张纯与辽东世家同归于尽 七月十五,襄平城下。 战局的氛围,依然到达了肃杀的定点。 因为整个辽东四郡全境,除了个别还落在高句丽人手中的边远小县之外,其余都被刘备麾下的汉军扫平、并初步控制了起来,只有眼前这座张纯最后的据点、郡治所在的襄平县了。 不过,襄平既然能成为辽东第一大城,防御也还是挺坚固的。 高达四丈9米4的夯土城墙;女墙垛堞、城楼箭楼齐备的防御设施;以及引辽河之水形成的护城河,无不诉说着它的易守难攻。 三天前,汉军刚刚施工筑堰、截断了护城河与辽河之间的连通水道,让护城河水变成了死水。 今日,汉军又在刘备的亲自督战下,发动了第一次以壕桥车、木驴盾车填平护城河的作业。并且派出了六千弓箭手,对着西门和南门同时压制,掩护作业的友军。 注东门和北门外是辽河,所以没法从那两个方向进攻 一天灰头土脸的试探性进攻下来,汉军折损百余人,射死的叛军弓箭手估计只有几十个,但好歹是填出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缺口。 毕竟面对城头叛军居高临下的射击,哪怕汉军弓箭手人数多几倍、防御的护盾也立得不少,交换比也依然是吃亏的。 实打实的攻城战嘛,必须做好这样的思想准备。 一天督战之后,刘备面无表情地回到营中,拿起一大瓢凉水就吨吨吨喝下去,抹抹嘴“伯雅对于战局有何看法” 时间已经是七月,李素也是热得不行,所以挥起了羽扇“唯有力战而已,如今已经没有用计的余地。好在,张纯的人马被我们团团围困在城内,也无法骚扰我军控制其他诸县。所以下个月辽河流域各县的秋收工作和税赋征收,应该不会受到影响。 部分躲避战乱逃荒比较严重的县,兄也可宣示朝廷仁德,免除今年一年的税赋。反正朝廷也不知道我们何时收复的,今年州里和朝廷也不会要任何税赋上缴。此恩当出于兄之名义,使百姓感恩、同心同德。” 抢在秋收之前收复了领土,就有了大义名分。对于个别征税难度大、得罪了人也收不上来多少钱粮的地方,刘备可以给与减免,但这个减免的恩情一定要让人记清楚了,是刘府君的大恩大德。 刘备闻言也是哂然一笑“伯雅这话说得,战事尚未克竟全功,倒先拿安民抚民的好处安慰于我。” 李素放下羽扇,正色道“这才是正道,只要辽东全境都被我们控制,张纯迟早要死,今年秋收的粮食他一粒都收不到,他就算守得再久也得迟早饿死。 我军虽然不可能真等他那么久耗下去,但这个攻心的道理不能不说明白。甚至还应该把我军传檄而定各县、征粮纳税秩序俨然等利好消息,以鸣镝箭书射入城内。让守城士兵百姓明白这里面的道理,知道跟着张纯迟早是死。 这样不但可以打击守城军队的士气,还能劝诱城内世家大族反正,或者是诱导张纯出于不安而乱杀城中豪强世族兄起兵至今,还未遇到地方世家之抵抗,这主要是得益于张举、张纯剽掠甚急,豪强被洗劫者甚多。 但换言之,张举张纯如此行事,其实也是帮我们控制地方扫清了一些障碍、把恶人给做了。 尤其这辽东郡,之前昌黎等处都是小地方,没什么知名的、势力遍及全郡的豪门,偶尔有,也为了躲避战乱而提前主动迁到襄平,或者被张纯强行劫持到襄平。现在咱面对这最后一座孤城,不如多想想怎么借刀杀人” “朝廷以仁义牧民,怎可行此借刀杀人之计豪强世家纵然屯粮隐户,终究是历代积蓄,并非全部巧取豪夺,罪不至死。充其量只能对那些害民豪强依法而办,怎能不分是非假手反贼”刘备忍不住出言打断。 李素一愣。 刘备反应这么激烈,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转念一想,倒也可以理解天下大乱还不久,刘备还没见识过朝廷威望彻底崩溃后,地方世家势力是如何对抗诸侯的动员的,所以对于世家势力的仇恨与敌对,也不能跟历史上十年二十年之后的刘备相比。 虽然豪强自私自利和隐匿户口兼并土地是至少持续了近百年的老问题了,但灵帝驾崩前,面对朝廷的动员,豪强世家还是表现得大是大非上挺忠诚的。 朝廷允许各地自建武装讨伐黄巾、反击张举张纯区星,世家豪强也都出兵讨伐了,讨完后虽然他们的私人武装也强大了起来,但好歹名义上都是忠汉的。 如今的刘备,对于这种“有私心,但名义上忠汉”的世家实力,还没到要彻底消灭的态度。 而李素之所以觉得“领地上那些能反抗诸侯的世家势力要尽可能压制”,完全是因为他基于对历史的认知。他知道历史上刘备入蜀后蜀地望族的阳奉阴违、也深谙孙权被江东四阀顾陆朱张掣肘的痛苦。 所以才觉得如今收复辽东,也该对辽东土地兼并、人口隐匿的根子,进行一番神不知鬼不觉的借刀杀人清算正好这些世家豪门都逃到襄平城里了,借张纯的刀干掉一些,正好打土豪分田地 可惜,刘备的认知水平还有待一次升级。 李素只好先退求其次,等刘备慢慢适应 “是我不择手段了,兄既然不愿全面清洗,至少诛杀从贼首恶,加以筛选。记得当年兄随朱儁讨黄巾时,朱儁曾言今海内一统,唯黄巾造反,若容其降,无以劝善,兄亦深以为然。 故而,自古平叛者,首义者赏,末降者杀,此自然之理也。今日我军也当鸣镝箭书,申明其中道理,明言必将重赏献门者,而严惩自城破之时依然与张纯并肩作战者,这也是彰明朝廷信用,兄切勿抵触。” 这番说辞稍微把打击范围缩小了一下,而且加上了当初平黄巾三杰的观点,刘备也不好反驳,想了想之后,就半推半就地真香了。 “既如此,伯雅自行处置便是不必请示”刘备决定眼不见为净。 李素得意一笑,自去准备不提。 此后几日,襄平城在西门和南门附近的护城河,也被破坏得差不多了。 已经是一沟死水的护城河,本来就容易被填平数段,不用付出多大代价。 汉军又逐次破坏了羊马墙、吊桥,重型攻城器械终于可以直达城下。 或冲车撞门,或木驴车挖夯土破坏墙壁,或飞梯登城,双方打得有来有回,伤亡日增,叛军感受到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七月二十日当天,攻城的时候,城下的汉军终于把一些昭告城内百姓,尤其是世家的书信,通过鸣镝绑书的方式射了进去。 普通百姓不识字,但依然有一些辗转落到了那些豪门大户手中。 历代都在襄平县和玄菟郡做官的公孙家、辽东辽西著名大族田家,都收到了李素的“公开信”。 公孙和田这俩姓,在幽州西部也是非常常见了,分支甚多。 襄平这边公孙家的家主名叫公孙昭,当过襄平县令和高句骊县长,他有个堂弟还当过西盖马县长。这公孙昭跟公孙瓒没什么亲戚关系,算是比较远的公孙氏分支吧。 而田家在本地的家主叫田韶,跟田畴、田豫那些后世的幽州田家名臣,也有非常远的亲戚关系。 这俩人并不知道,历史上他们虽然躲过了张举张纯之乱,得以自保,最后却也在公孙度被董卓任命为辽东太守后、遭到公孙度的打击杀害。 李素倒不是针对谁,他的信里也没指名道姓,他甚至都不知道公孙昭和田韶的名字。 但只要李素依稀记得历史上公孙度当辽东太守时,很是杀了一批人,才坐稳辽东太守的位置,那么李素就不介意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借张纯之手随便杀些世家铺路。 公孙昭和田韶有能力控制一处城门、献门来降那就最好,那就留下献门的这个世家升官安抚宣示“首义”,把其他不识相的杀几家以惩戒“末降”,反正不管怎么样李素都不吃亏。 箭书入城后,城内大户人家果然人人自危了一波。 因为公孙昭和田韶过于犹豫不决,反而被已经神经质疑神疑鬼的张纯抢先动手,在城内发动内战跟公孙家和田家的家丁私兵爆发了内战。 公孙家和田家的嫡系亲戚、死士各数百人,都被张纯杀光了,但张纯也付出了几百战兵伤亡的代价。 这几天仗打下来,原本就只剩四千人左右的叛军守城部队,经过这一波内耗自相残杀,又折损了上千人的总兵力,只剩下三千可战之兵了,战局愈发人心煌煌。 而城外的刘备,在听说了张纯因为害怕城内世家献门投降、居然对世家展开了屠杀清洗,连忙加快了攻城的节奏。 在公孙昭被害后的第三天,刘备又一次全力攻城时,城内剩下的一些大家族唯恐城破后被归为“末降”,终于鼓起勇气里应外合,在城内同时发动巷战。 虽然张纯已经非常谨慎,四面城门都是让自己的嫡系兵力防御,不可能给城内小世家的私兵献门的机会。但这样的巷战,一时之间也牵制了张纯至少一半的守城兵力。 四面城墙上仅仅只剩千余战兵跟刘备厮杀的情况下,终于免不了漏洞百出。 七月二十日傍晚,在襄平城西门偏北的一段城墙处。 有两段城墙之前因为汉兵藏在木驴车里挖掘夯土、塌陷低落了不少,而且塌下来的土已经形成了墙坡,不再像之前完好时那样陡峭。 典韦和周泰分别带领了数百名丹阳兵勇士,都是体力充沛的生力军,换下了之前耗了大半天的友军,发起了一波突然发力的冲锋。 典韦身穿双层重甲顶在最先,周泰则改用钢刀盾牌,而且是双手顶双盾遮蔽箭矢、把钢刀衔在口中,都沿着挖塌的墙坡往上猛冲。 直到冲上墙顶进入近战,周泰才掷出一面盾牌砸翻一名敌兵,然后把衔在嘴里的刀绰刀在手、翻身砍杀上前。 几百名丹阳兵密集冲锋,利斧战锤翻飞,终于占领了西门偏北的那段城墙,站稳了脚跟。仗打到这一步,张纯的兵马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彻底崩溃了。 典韦带人打开了西城门,放关羽张飞直接策马冲入城内,整个战役进入了血腥的巷战。 深夜时分,张飞终于用丈八蛇矛捅着一个面目都彻底戳烂了的人头,兴冲冲来到刘备面前献功“大哥,张纯的首级在此错不了,我和二哥带兵围着他的几百亲兵,全部杀了。” 刘备欣慰点头“干得好城中情况如何” 张飞“除了公孙家、田家被张纯杀光了,其他还有三家大姓的家丁、亲戚损失不小,但他们都说他们助战内应有功,求大哥接见呢。 至于百姓,张纯倒是没有滥杀,只是存粮不多,都被张纯抢穷了。张纯还有不少钱粮没有用尽,都囤积在他的伪王府里呢,也就是原先的辽东太守府。” 刘备咬着嘴唇想了想,拍了拍张飞的肩膀“这些就不必对外说了,到时候我们再自行赈济挽救百姓便是。” 虽然钱本来就是百姓的,是被叛军抢走的,但既然是赈济兵灾之民,这个人情还是要刘备本人来做,要让百姓欠他个人的情。 这一点,也是刘备最近跟着李素学坏了。 张飞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但他只知道大哥怎么吩咐就怎么做好了,没必要多嘴。 变回了一张白纸的辽东郡治,倒是非常适合重新作画呢。 刘备内心的坚冰,也忍不住松动了一下 伯雅虽然没说要杀公孙家和田家的人,可张纯终究是帮他做了这事儿,而且看着这些田契,至少有几千顷的辽河平原肥沃田地可以作为朝廷的熟田屯田、高价租给无地流民屯田了 这么大的利益,哪怕刘备还想彻底坚持仁义,也不得不有些心动。 “罢了,没想到打这些本来就略有小罪的世家,能得到那么多无主之地分给屯民,以后还是少过问,真有罪的世家,只要伯雅能找到借口、不损名声,就任由他施为吧除非是会坏了咋名声的,咱才要阻止。” 刘备心中隐隐约约如是想。 s三更彻底还清打赏与首订均订的欠债 昨天高速上堵很久,开车很累,所以今天早上更新不准时。明天开始争取确保早上8点前一更、中午一更。 第39章 天下何处得此贤才? “伯雅,你看看这份表功奏文如何张纯既已授首,幼安先生管宁等人皆劝我速速安民抚慰各县,整顿收拾人马后,屯沓氏、修港务,通海路商道,南下助平青州黄巾以报国。” 襄平城被攻克的第三天,一大早刘备就把李素喊去,跟他商量下一步的大略。 李素仔细看了一下刘备写给刘虞的奏表,上面把平辽东过程中各次战役的功劳经过详述了一遍,也列举了一些应该升迁的名额。 典韦数战有功,在辽隧、襄平两次斩将、先登,终于也要被表为别部司马,成为这几个别部司马中资历最浅的。 至于太史慈,这两战中也杀敌不少,作战勇猛果敢。只是没有先登之功,也就不怎么显眼。刘备自己就能做主升他为曲军侯。 关张赵功劳当然也大,但限于刘备目前的官职,关羽这个都尉一时是升不上去了,其他人也就只能堆积在那儿。 不过,刘备也不光表奏武官的功劳,那些在组织屯田和以工代赈过程中有卓异表现,安抚百姓效果显著的文官,同样被表奏了升迁资格。 同时,刘备还不忘在给刘虞奏文的时候,一并给一份金宝礼物,该交的上任钱也都帮下属交了。 这些普通文官不用太好的名声,明着给修宫钱也不丢人。 “表鲁肃为襄平县令,秩比千石,田畴为高句骊县长,秩四百石” 李素看了一下,觉得这些封赏倒也妥当。 鲁肃来辽东之前是蓟县县丞,到辽东辗转吃苦半年,帮忙理清民政后方,由大县的丞转到小一点的县的令,属于正常升迁。 田畴在屯田管理中的贡献不比鲁肃小多少,他本身业务也更加精通。 只不过田畴原先只是无终县负责户曹的吏,连官都不算,就只能先爬到这一步了。就这还得足额使钱四百万,因为之前的吏是不能“折抵回收”的。 李素便点点头“表功之事,倒也妥当,不过助讨青州黄巾是不是有些操切了。就算不进京请旨,好歹也请个使君的授权。兄且屯兵休养二十日,待我去一趟蓟县,亲自与使君陈明利害,讨到回文再行定夺。” 刘备本来也不急,只是这几天被管宁、太史慈这些北海、东莱逃到辽东的难民撺掇,想要尽快去救他们的老乡,所以才问问。 见李素如此说,刘备也就顺水推舟笑着说“本当如此,咱就休兵到八月初。不过,伯雅此行只是去使君处复命么不会又要被使君抓取进京献功吧” 李素很有把握地说“这倒不会,一来我如今已经卸去幽州别驾职务,只是辽东长史,名不正则言不顺。 二来,上次进京我可能是言多必失了,虽讨得陛下欢心,陛下却也有留我当京官的意思。亏得我说辽东未平,不敢懈怠,搪塞过去了。 兄是知道我为人和眼光的,陛下年事已高,京师恐非平稳立身之地,我是宁可偏处一隅坐观天下。所以,能躲则躲吧,尽量少在陛下面前晃眼。” 听李素提到不愿进京之语,刘备的神色也恢复了严肃正色,显然是想到了一些很认真的大是大非长远问题。 只见刘备从席上正起身,在太守府的大堂内徘徊,偶尔还摸一下佩剑的剑柄,一声长叹 “非我不肯任由朝廷随意调遣,实是陛下用人昏聩,愈是贼乱四起,换将愈是随心所欲。便说去年年底至今年上半年,葛陂黄巾、青州黄巾、白波军三路接踵而起,朝中便为此三易太尉、其余诸将更是随意更换。 便如去年随张温为参军西讨韩遂的陶谦,听说在凉州也并无甚军功,只是去年年底韩遂稍退回天水过冬,张温被罢免后,陶谦也就无所事事。翻篇过今年、青州黄巾兴起,居然就让这种无功参军改任徐州刺史、备御青州黄巾南窜徐州,这都什么任命 当此之时,如若我们想偏处一隅,不受乱命,待朝中稳固,再重新尊奉朝廷的正常调度,以免疲于奔命,可呼不会被人视为有异心吧又或者说,要如何做才能不被人以异心为由相攻讦” 李素听刘备这番感慨,倒是心中也颇有些警惕和意外。 喜的是,至今刘备的大体态度还没变,依然是绝对忠于朝廷的。 毕竟至今为止他一直在升官,怎么可能不忠 但他对于朝廷瞎折腾、乱耗民力兵力,也是有所警惕的,已经不想白白当无用功的炮灰,想更效率的平叛效力这是一种大节不亏、忠义不改,但又希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想被皇帝微操的微妙态度。 让李素意外的是,这一世的刘备,居然对陶谦的态度如此不看好,看来人和人之间的“相性”也不是天生写死了的。 另一世陶谦对刘备有提携之恩,刘备当然要感恩戴德。 但如今的陶谦,在刘备看来却只是一个“办事不力,留了个烂摊子给刘虞的甩手掌柜”,加上陶谦在凉州张温那儿大半年也啥没干成,自然就觉得陶谦座谈客了。 这是立场决定的,刘备这辈子如今最感恩的人已经是刘虞了,所有给刘虞添麻烦的人,在刘备心中都会有坏印象。 蝴蝶效应已经越来越猛烈了。 想明白这些后,李素微微试探“兄欲抗命” 刘备似乎被吓了一跳,连忙否认“怎么能叫抗命呢,只是不想被一时兴起的朝令夕改所折腾。但又恐世人不知我真心,故而犹豫,不知具体如何表现。” 李素想了想,觉得这时候是得说些“隆中对”级别的心里话了。 因为刘备已经名义上有了一块根据地,他如何看待这块根据地、在皇帝死前还有几种想法,现在必须摊到台面上说清楚了。 否则一个处置不当,地盘固然可以保住,但一年半来“天下忠义无双”的美名,可就要遭到一定的损害了。 想李素为刘备筹划这一年半来,从“弃官救叔,扬天下义名而举孝廉”开始,一步步毫无保留为朝廷尽心的形象,可是非常不容易的。 这个形象和名声,对于刘备未来招揽天下人才,已然是最大的助力。行百里者半九十,对于功亏一篑的风险,可不得不慎呐。 必须坚决坚持,演到灵帝驾崩,甚至是少帝都被董卓废黜为止。 李素想明白之后,深呼吸了一口,劝道“兄既有疑虑,我愿为兄释之,不如咱便假设几种情况,看兄心中愿如何应对。只要心中早有预案,那么临事业不至于慌乱。” 刘备松了口气“如此甚好,我早知伯雅必有奇计,每每思虑周全,请试言之。” 李素正色提问“若辽东彻底平定后,陛下有心调遣兄去别处平叛、但长久保留辽东太守之职,兄可愿毫无保留为朝廷效命” 刘备也正色回答“这是自然但凡杀贼救国,义不容辞。只是,当天下贼乱甚众时,还是先由近及远比较好,否则千里奔波,军队调遣粮饷浪费巨大,岂是爱惜民力所为” 李素进一步问道“那如果连辽东太守之职,都要平调它处,再找一个落入贼手的郡,遥命兄为太守,要亲自收复才能上任,兄可愿效力” 这一次,刘备显然没有最初那么果决了,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也不由犹豫“只要朝廷能够善待辽东百姓,别再派个搜刮民脂民膏的滥官汙吏来折腾,也就罢了。 主要是辽东安宁不易,被张举张纯这般洗刮,百姓连自力活下去的过冬粮都不够了,初定这一两年,必然是需要一个强硬、事事都能为民管束的太守,组织屯田,渡过赤贫年景,如此才有安定的可能朝廷换官事小,如若使屯田渡荒之法因此中断,岂不是害民于水火” 听到这个结论,李素心情复杂,也有些欣慰。 复杂是因为难度有可能提高,欣慰则是觉得刘备守住美名到最后,问题应该不大。 他原本还以为,需要跟刘备之间有一番曹操和袁绍式的“方面何所可据”的对话,然后提醒刘备“关键不是根据地,而是任天下之智力,御之以道”。 但是,看来是自己想差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在“人心和根据地哪个更重要”这个问题上,刘备和曹操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曹操认为“天下之智力”最重要。 而刘备更是本来就更进一步,认为“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 所以,不需要再有人劝刘备注意“人心有多重要”这个问题了,刘备懂的。 历史上到了隆中对的时候,刘备给诸葛亮的留言依然是全部在谈人心,“不度德量力,欲申大义于天下”。 反而要诸葛亮来泼冷水、让刘备现实主义一点,先想想根据地“跨有荆益”。 跟人说话,说什么,是要看对象的。得对方缺什么才说什么,不缺的东西,哪怕是非常正确的大道理,也不过是老生常谈罢了。 李素想明白这一切,决定不再剽窃曹袁“方面何所可据”的对话了这个对刘备没用,他不缺,说点缺的吧 “既然兄如此忠义,愿为朝廷赴汤蹈火而不惜官爵,素倒有一些预留的后手对策,可以为兄所用至于如何靠这一以贯之的忠义,继续赢得善始善终的天下美名,素本来也有所谋划,只不过,观兄本身亦长于此道,这部分看来是不需要我说了。” 刘备“但说无妨。” 李素“那便说说,万一朝廷见辽东无事,要调兄另任太守,当如何确保人去政不熄、辽东之地依然推行兄长的屯田政令、闭关自守如世外桃源,遥尊兄之旧政。” 李素是个丝毫不肯吃大亏的人,所以辽东打下来了肯定不能白打。 最坏的情况下,即使灵帝最后这九个月的寿命里还能折腾出点幺蛾子,李素也要保证刘备人走茶不凉。 好在辽东本来就跟辽西隔着燕山走廊地带的四百里无人区,只要辽东军控制住了海军,不让进攻者从海路运粮补给,那么在辽东形成几十年的割据自闭还是很轻松的。 李素要做的预案,就是哪怕刘备离开的时候,汉灵帝不会任命一个不靠谱的辽东太守过来摘桃子。 至于灵帝、少帝双双死后,那就无所谓了。 历史上董卓之所以能听徐荣的推荐任命公孙度空降辽东太守,那是因为辽东当时本来就处于半无政府状态,太守出缺,也没有强势人物,更没有人组织打起讨董的旗号。所以董卓控制的朝廷才能空降成功,加上公孙度自己也是个“单骑入州”的狠人。 不过,这一世,即使在如此情况下,只要辽东早早扯起跟公孙瓒、袁绍他们一起讨董的旗号,哪怕因为地方太远自闭而事实上不出兵,那也够了我都讨董了,怎么可能还承认董卓派来的太守公孙度要是还敢来,就当作从贼之辈一刀斩了。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情况。也是为了守住“忠义到朝廷崩溃的最后一天”这个美名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凡事不预胜先虑败嘛,李素这种做方案跟现代参谋部一样缜密的人,肯定是把方方面面的可能性和应急预案对策都想明白。 刘备大致了解了李素的意思后,便虚心追问“伯雅当如何布局,确保朝廷不会乱命、在调我去别处平叛后,不派人坏我屯田之政” 李素“我们当立刻开始人事筹备,想想何人可以在兄外出带兵时,坐领辽东内政我先说,我是不行的。我随兄谋划太久,外人都以我为兄之智囊。陛下如若真起了调兄外任、防止割据之心时,定然不会放心我当辽东太守。 所以,此人必须内政治理有方、如今官职又不低,至少有比千石上下,年齿也不能过于年少,以免被人说德不配为太守、长史。同时,此人在官场上与兄的正式共事合作又不是太久,不至于被朝廷视为兄之心腹,但实际上却又要对兄忠心耿耿,不用担心人去政息” 李素一下子抛出了好几个条件,着实让刘备非常头大。 又要绝对忠于刘备,又不让外人看出来他早就忠于刘备,年纪至少也要将近三十岁不能太年轻,官位又要比千石 这也太难了吧要确保最坏情况下依然遥领辽东自闭、确保将来辽东不会资敌,人选真不是一般的难啊。 第40章 瞒天过海 商量完“未来如果朝廷还要瞎折腾,应该如何应对”的预案之后, 第二天,李素就带着张纯的人头,以及刘备的表功奏文,由赵云护送去蓟县,跟刘虞汇报工作,顺便请命越境追击乌桓叛军残部乌苏。 而刘备,则留在襄平安民、收拾地方,顺便按他跟李素商量好的办法,准备人事方面的后手对策。 李素离开后第三天,也是又一波糜家商船队运粮到辽东、并且运走战场缴获富余马匹的日子。 因为海船开不进小辽河支流,所以糜竺的船队只运到辽隧县、辽河分叉的地方,后续到襄平的最后二百里水路,由刘备的人以内河小船转运。 为了这事儿,在之前叛军修筑的辽隧沿河要塞附近,汉军动用民夫扩建了一个商船码头,短短半个月就俨然形成了一座商港小镇,作为河海转运的所在,看起来欣欣向荣。 刘备也为此特地从襄平策马二百里返回辽隧,只为了跟又一次亲自押运船队抵达的糜竺说些心腹之语。 糜竺颇感意外,看到刘备连忙行礼“府君有事,召竺前去襄平拜见即可,何必纡尊亲自来访。快请快请,楼上坐。” 辽隧商港小镇里,如今居然都建起了一座二层的酒楼,也是糜家的配套产业。 虽然比不了在徐州的奢侈场所那么奢华,却也比襄平城里原本的饭馆客栈有档次,是糜竺专门生意上待人接物的场所。 刘备亲自来,当然要给最好的待遇。 二楼最好的雅间里,宾主坐定之后,刘备开门见山“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张纯虽定,朝廷折腾未止。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备也不能不早做打算。 备是征战厮杀之将,牧民理政非我所长,迄今全赖伯雅、子敬与子仲出谋周旋。今上春秋已高,况近闻京中传言龙体每况愈下,弱再乱命调备移镇它处平叛,则辽东之地非腹心之人不能托付” 糜竺听到这儿,呼吸也是微微急促起来,不过他很有自知之明,连忙表明自己没有野心“纵如此,伯雅当世大贤,素以知天命、有谋略闻于天下,又与府君投契数年,岂不得以大事相托” 刘备摆摆手“正因伯雅与我投契过深,恩若兄弟,此天下皆知。若是真到了朝廷疑我割据之时,留下伯雅也是无用,正需明面上官场与我合作不久、看似并无深交,但实则年长德韶、君子可托之人。 真万一到了那一天,此人无需进取,只要谨守地方、保境安民,使辽东为世外乐土,而伯雅之才在进取而不在守成” 刘备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还是如此私密推心置腹的话,糜竺就算是傻子也反应过来了。 他就是靠投靠刘备走上官场的,这些年来他在徐州的生意虽大,却一直担心天下纷乱无法守住家业,没个安全稳固可以保住富贵的根据地。 辽东这地方,可以作为战马和牛羊、毛皮生意的货源地,做海路生意本来就会来到。 又对外与世隔绝,对于守财奴来说实在是个好地方。尤其是糜竺掌握了加装了稳定鳍的沙船建造技术,那是李素点拨他的,至今一年来保密工作都不错,论海路行船的稳定性,糜家敢说自己是大汉朝第二,就绝对没人敢说第一。 有这几点条件,如果辽东可以作为糜家保住产业的大后方,那得是多大的恩赐 另一方面,糜竺好歹也算是比千石左右的官员了。 虽然他这个官从来都毫不避讳是“为朝廷赔本办事、捐钱办事”而得来的,而且资历不久、升迁太快。 但是在灵帝驾崩之前,这层保护色却非常好用。因为刘备和李素一向来有“不纳修宫钱”的清德之名,这就容易让人觉得糜竺跟刘备只是买卖合作关系,而不是私相投效。 自古表字无情,戏子无义,无商不奸。谁会相信一个逐利而来的商人,会跟生意合作伙伴有感情呢 而刘备将来万一要举荐辽东主政之人,最大的借口就是“辽东叛军初定后,面临被叛军刮得赤贫”的现状,所以需要一个“强干预的大政府,不能搞无为而治,要计划经济屯田”。 计划经济强政府,谁来管最合适当然是贴钱做官、又有经营经验的大商人来最合适到时候糜竺就是在辽东救百姓的大国企,大投资人。以灵帝卖官的思路,肯定会觉得这很合适。倒是董卓刚上台那几个月,大肆清洗无能无才的阉党买官之人,腾出位置讨好清流,这段时间才是最危险的 至于那些空言清谈、无为而治的大儒,则完全不适合这样的计划经济管理时期。 想到这儿,糜竺再不犹豫,立刻正直上身,严肃跪坐,对刘备行拜谢大礼“府君之虑,竺已深知。府君肯以如此腹心之事相托相商,信任之情,竺铭感五内。 既如此,竺也愿许诺三事,使府君放心,再无相疑其一,若是府君真有被朝廷调离之日、能以辽东事相托,竺愿倾大半家资,以两万万不,是三万万钱助军 其二,竺长子威,如今年方八岁,竺还另有一子年仅三岁,不便远行,愿以长子随府君奔走,还乞以伯雅先生善教导之。 其三,竺有幼妹,今年已十四,堪奉箕帚,念府君要避朝廷猜忌,则不能以正礼结亲,便秘密送至府上,以婢妾秘宠亦是无妨。前述助军钱财,也当秘送奉上,便算是犬子拜师伯雅先生的束脩之礼、及舍妹侍奉府君的妆柩。” 糜竺这一世的姿态,俨然摆得比前世更低。 没办法,谁让这一世刘备本来的地位就更高了呢,他的辽东太守也是自己打出来的,等于是本身就爬上了三分之一个州牧的权位。 糜竺作为一个跟着刘备混功劳得官的人,也只有出更多的钱,并且把妹妹陪嫁得更加卑微刘备要防的就是让外人看出他和糜竺有联姻,所以糜贞连妾的名分都暂时不能有,以免让外人看出这里面的y交易。 估计真要是得走这一步备胎棋时,至少要等少帝被董卓杀害之后,糜竺也扯起讨董旗号假装喊一喊,然后才能慢慢暴露他妹妹给刘备当妾的事实了。 至于钱,糜竺家原本是拿不出三个亿的现钱的,按照原本的历史,糜家的总资产估计也就三四亿,还有很多是固定资产。但这一世糜竺不是提前搭上了刘备,额外做了那么多平辽东过程中的贩马生意,还有处理叛军掠夺赃物的销赃生意,这才快速滚雪球到突破五亿家产。 多赚了一两亿,糜竺才敢说献出大半家产时给三个亿助军。对于长久得到一块自己稳固说了算的根据地,并且赢得刘备这么那么有前途的英豪的最高友谊,糜竺觉得哪怕三个亿也是掏得值的。 当然了,前提还是那句话这套应对最坏情况的备胎方案要到不得不用的那一天。 跟糜竺推心置腹商量好之后,刘备也算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临走之前,刘备还额外关照了一句到时候如果朝廷真破格任命糜竺主持辽东工作,具体官职该给多少钱,糜竺自理。 对于这一点糜竺当然毫无异议,还表示都是应该的,哪怕翻倍给,只要能走通门路得到任命,都行。 此后半个月,刘备就在辽东各地巡视民情、查漏补缺、休养生息。 这期间,他也略微动动筋骨,稍微整顿了周边东夷。但发现诸部东夷都很菜,根本没什么好打的,刘备一句话就服软了。 就以高句丽为例,刘备深入了解了一番之后,才知道高句丽如今才三万多户、十几万人口。 而且只有一万多人是农民,还集中在鸭绿江北岸三岔河口的一小块河谷平原地带、那里也是高句丽的都城和唯一的城市“国内城”。 除了国内城的一万多农民市民外,剩下十五万高句丽人口都是全员渔猎,分布在小辽水以南、鸭绿江和长白山周边,因为气候寒冷连田都不能种。 换句话说,刘备只要沿着辽东郡的西安平县后世的丹东,在鸭绿江口、溯鸭绿江而上,把国内城端了,那高句丽就不存在政权了,只有十几万长白山里满山跑的野人猎人。 这种野人政权你想打也没法打,所以刘备只是轻轻松松“斩虏首千余级”,高句丽人就重新彻底承认了大汉朝的统治范围,把之前乱世侵吞的好处都吐了出来。 估计还是打打南边一点的新罗、百济好歹还能抢一些可以农耕的肥沃田地。但事实上百济也根本不敢跟汉人抢,只要汉人从乐浪郡往南圈空地种田,百济人也就放弃这些空地另找地方了 历史上,公孙康就是在204年、袁谭被曹操攻杀的那一年,在乐浪以南建了带方郡,地盘相当于后世从大同江到汉江之间的农耕区域,也就是从开城到汉城。百济和新罗根本屁都没放。现在刘备提前在东北形成了强权,要提前十五年干公孙康干的事儿的话,估计也没人能抵抗。 大不了朝廷权威还在,刘备不敢立带方郡的名分,只是以乐浪郡的名义继续往南垦荒罢了。 这般半个多月的种田梳理之后,李素也终于从蓟县刘虞那儿回来了。 只是跟刘虞汇报请命的话,其实快马十天就往返了。之所以多花了时间,还是刘虞劝他等一等朝廷的封赏,所以李素又等刘虞的使者以日行五百里的速度,八天往返雒阳。 朝廷倒也办事利索,得到张纯首级、确认辽东平定情况后,立刻兑现了早就想好的赏赐,正式封刘备为辽东太守,并改其护乌桓校尉为度辽将军。 李素依然是辽东长史,但加护乌桓校尉,接过了刘备腾出来的位置。 至此为止,刘备终于成了正两千石的将军,而李素也是比两千石的校尉了。 爵位方面,刘备被加为襄平乡侯,李素为昌黎亭侯。 关羽、张飞为都亭侯。 另外,刘虞特别在给朝廷表功时提到了糜竺自掏腰包出海船队给朝廷平叛大军海路运粮、克服了辽西走廊四百里无人区等困境的补给困难,确保了大军后勤之功。 回信的最后,刘虞还给刘备留言了,大包大揽赞同他“适当时机越境追击青州黄巾乌苏部,为朝廷分忧”。 看着刘虞帮忙扛压力的举动,刘备感动得热泪盈眶,暗暗发誓这辈子要对刘虞效忠到底。 。 第41章 历史的轮回 八月初五,辽东半岛尽头的沓氏县。 两万大军已经在这处原本贫瘠的小县囤驻、整顿多日。 自从张纯覆灭之后,刘备就把大部分部队逐步往南调动,一方面是可以适当敲打高句丽和新罗,一方面也是减少运粮损耗 一直到九月初、辽东的秋收彻底结束之前,辽东本地的存粮,是不足以完全养活刘备的两万嫡系正规军、和近万名新收拢的原叛军士兵的。大军的粮食一直靠糜竺海路运粮、返程卖马来维持一部分。 所以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就把兵力逐步南移到沓氏囤驻,也能减少糜竺海路运粮的里程。 沓氏就是后世的旅顺大连一带,本身的自然港口条件不错。如今又是青州流民渡海流亡辽东的第一落脚点。自从青州黄巾崛起后,沓氏这个自古都没有什么人烟和商贸往来的小县城,才算是第一次稍微繁荣了起来。 而刘备本人,以及一众将领,则是在昌黎等候到了朝廷的封赏敕命和刘虞的指令,才快马加鞭轻骑南下,与行动迟缓的大军会和,第一时间去青州助剿。 说是助剿,刘备也是有私心的。 如今已是八月初、虽然青州之地因为气候比辽东稍微温暖一些,麦子秋收已经结束,但还有另外一些生长期更长的粗粮作物,比如粟、粱还未完成秋收。 再说了,就算麦子已经收获,脱粒、晒粮、入库仓储这些环节也需要时间,让黄巾多干点义务劳动把粮食粗加工完毕再抢回来,那就更好了。 如果不趁着秋收季节因粮于敌,这些粮食多半也是被青州黄巾军拿走了,既然如此,与其便宜了叛军,还不如拿来养朝廷的兵马呢,还能顺手反杀一些黄巾中的骨干力量,为青州徐州兖州的同僚做点贡献。 又减轻了糜竺的压力,两万大军走到哪吃到哪,岂非三全其美 历史上,后来曹操缺粮时,其谋士劝他挑青州军这个软柿子捏,基本上也是这个想法,道理都是相通的。 咱不是不义务劳动帮友军,但只在粮食收获季节义务劳动。 经过几天风尘仆仆的赶路,刘备和李素等人终于抵达了沓氏县。 这几天在路上,李素也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把一些刘虞让他秘密转达的心里话,悄悄带给了刘备。 李素是这么说的“前日听闻使君支持兄跨州追击张举余孽时,我观兄感激涕零,似对使君极为感戴。但兄可知,使君为何如此大力支持你我么” 刘备当时骑在马背上,正色追问“愿闻其详,使君高义,实在罕见。” 李素叹道“当时使君言道,天下大乱,如今至少有四处反贼纷扰不熄。陛下用人有些竭泽而渔,见不得良臣名将闲着,如皇甫嵩、朱儁等忠义楷模,都被天南海北调动得疲于奔命。咱能就近找到可剿之贼平灭,也好找点事做,争取让朝廷顺水推舟,少些跨州连郡调防的乱命,与民休息。” 这些话,已经说得有些重了,评价皇帝“竭泽而渔”,这不是拿你当心腹自己人根本不敢说。刘备听刘虞居然敢对他和李素说这样的话,那真是把他和李素当亲侄儿看了。 “敢不竭诚尽力为使君效命,报答其知遇之恩”刘备慷慨正义地叹息道。 一行人于路纵论天下,抵达沓氏时正好遇上糜竺派来接应运兵的船队,也已集结完毕。 糜竺本人,也是非常上心地亲自操持这事儿,随船队行动。 刘备再见糜竺,免不了温言抚慰,感谢其付出 “子仲辛苦了,这些日子南奔北走,调度繁冗,若非当世豪商,精于货殖转运,不能为此。此番渡海路线,可曾选好东莱、北海贼情,可有打探得最新的变化” 术业有专攻,打探情报和渡海的事儿,糜竺更专业,刘备也就很放心交给他决策。 糜竺还谦虚了一句“行军路线方略,想必伯雅早有成算,竺依计而行便是。” 李素“诶,不可,海上之事,子仲更懂行,将能而君不御之者胜嘛。” 糜竺这才当仁不让地拱手答道“如今东莱、北海、泰山三处,大部分郊野之地都落于贼手,少数县城倒是有能吏干臣拢城固守。渡海路线,以北海郡沿岸的下密、都昌、寿光三县为佳。 此三县虽不及东莱距离更近,但有大河入海,转运便利。下密夹胶水、潍水。都昌,寿光有溉水,昧水。尤以下密为佳,可渡海至东莱县后,沿海岸往西南,入潍水、截下密,出其不意断东莱的青州黄巾归路。” 刘备也提前有准备地图,当下跟李素一起,顺着地图仔细看了一遍,便觉得这路线果然不错。 东莱郡在山东半岛的尖端,大致相当于后世的烟台,距离辽东是最近的。但也正因为是半岛尖端,所以以山地地形为主。 这也是地壳运动的自然道理,半岛能伸出到海里最远的地方,肯定是山地隆起,不可能指望泥沙冲积堆填造陆。后世烟台的招远等县,都是以山区金矿著称。 在汉末的时候,招远金矿还没被发现,那地方如今叫曲成县,金矿所在的山区叫阳丘山。 阳丘山与南面靠近青岛的乳山遥遥相望,让半岛尖端并不适合大军平原机动,也不利于剿匪。 不过,刘备却知道,他只要在北海郡的下密县沿潍水把半岛横截两段。在东莱就食的那部分青州黄巾,就得自己从东莱诸县跑出来,试图突围回到泰山郡。 因为阳丘山和乳山虽然不利于行军,但清剿难度和险峻程度,终究是完全不能跟泰山相比的。 留在阳丘山周边,无非是多拖一些时间,但只要刘备把篱笆扎牢、包围圈渐渐缩紧,东莱黄巾军肯定迟早是个死。 这一点,跟西方世界被围困在意大利半岛靴尖部位的斯巴达克斯义军是一个道理。 唯一的活路就是抢在刘备的封锁线还不是非常完善、牢固之前,抢时间差突破。 黄巾军之前敢来东莱闹事,完全是因为从没想过官军剿匪还有可能从海上这个方向进攻,所以想当然觉得堵住西边的泰山和沂蒙山区就万事大吉了。 另外,青州黄巾军的组织非常散漫,山头很多,小头目之间相互也不愿意援护,一般是各自划一块地盘,自己抢自己的。 这都是刘备在备战的这半个多月里仔细打探到的情报。 把这些捋清楚之后,刘备便慨然下令“好那就以下密为目标渡海。不过,也有两点要注意,首先,在正渡海峡抵达东莱县之前,最好别离岸太近,以免提前打草惊蛇惊动了盘踞东莱县周边的黄巾、给他们提前逃跑的时间。 其次,如若做不到离岸航行、风浪太大,那么尽量挑一个夜晚的时间靠近东莱沿海,然后花一夜的时间西行,这样至少也能拉开百里的差距,让贼军猝不及防。拂晓时再驶入潍水” 对于这个要求,糜竺直接拍胸脯担保“这一点没问题,经伯雅先生改良后的沙船,离岸五十里甚至上百里,航行都丝毫不怕风浪,一定确保我军驶入潍水之前,东莱黄巾军都无所知觉。” “好,那便启航”刘备意气风发地下令。 上百艘大船依次而起,先运送了大约八千名士兵,第一波南下北海两万大军是不可能一次性运完的,这也是糜竺的船队运能所限。 做生意的人,平时船队的造船规模,是受限于生意的周转的,没那么多货要运,是不可能按照运力峰值需求配船的。刘备有两万大军,也才刚最近几个月的事儿,糜竺就算赶忙造船也没那么快。 不过相信第一批八千人先渡海抵达下密县后,很快把下密和潍水沿岸的要害渡口都控制起来,应该不成问题。 只要就地固守大约七八天,就能有第二批部队抵达,而半个月后,两万多大军就能全部运到对岸。 这样也能适度对黄巾军产生催促效应你们还跑不跑要不要继续呆在阳丘山和乳山死硬到底给你们七天时间行军,七天内能够度过潍水突破下密,就可以只面对八千人的汉军精锐围堵。要是七天内都走不了,那就要面对一万五汉军的封堵了 刘备也没想把青州黄巾军斩尽杀绝,毕竟泰山以东、乃至富庶的冀州渤海郡,他是没理由捞过界的。把青州黄巾削弱并且自己捞一票,杀掉乌苏,就很对得起朝廷对得起队友了。 能把敌人驱赶离开北海和东莱,让黄巾少祸害两个郡的无辜百姓,也是一桩功德。 三天之后,刘备的船队就抵达了东莱与下密沿岸。 八月初九驶入潍水,八月初十便抵达了下密城下。 没想到,在下密附近,刘备居然还刚好遇到了一股数千人规模的黄巾贼,正在劫掠已经被攻破了一个口子的县城,县城中的官员估计已经殉职了。 面对这种开胃小菜,刘备当然是恶向胆边生,立刻命令部队登陆展开、进攻夺回城池。 刘备并不知道,如果他没有遇到李素、而是任由历史按照本来的“怒鞭督邮弃官而逃”轨迹发展的话。 那么去年年底他跟着毋丘毅南下招募完丹阳兵北上回程时,路过青州就会遇上黄巾爆发、因就地剿贼有功而陆续除授“下密丞”、“高唐尉”这两个官职。 但历史上刘备在这两个官位上官运都不好,两次都是因为寡不敌众,被青州黄巾军攻破了县城、嫡系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下密县这次刘备本该死一个新娶的老婆,而高唐县那次更惨,他本人都身受重伤,是靠装死侥幸逃脱、被友军打扫战场后抬回来救活的。 如今,因为李素的改变,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这一世的刘备,估计是没机会再去青州平原郡的高唐县了,但机缘巧合还是来了一趟下密剿匪。 只不过,这一次来到下密的刘备,足足有两万在幽州边境久历血战的精兵,而不是历史同期那样只有几百丹阳兵、被黄巾贼淹没的小小县丞了。 或许,有另一个倒霉的县丞,替补了本该属于刘备的位置、在这座下密城里,替他挨了黄巾军的刀子吧。 李素心中暗忖一会儿收复下密县之后,应该好好祭奠一下那位殉国的无名县丞,那县丞等于是因为蝴蝶效应,替刘备战死了。 “杀进下密县歼灭黄巾贼”刘备并不知道这些,他已经在旁边亲自督战,指挥起部队收复城池了。 八千幽州精兵对付三四千临时撞见的黄巾散兵游勇,此战当然没什么好赘述的。 仅仅半个时辰,下密县就回到了朝廷大军的控制之下。城内连同阵亡的原下密县守兵,以及战死的黄巾军,加上少量刘备军的阵亡,三方累计留下了一两千具尸首。 李素心中不忍,单独叫过负责打扫战场的太史慈,私下吩咐了一句“看看城中官员,有没有都殉国,如果还有救,只要不是弃民从贼的,都尽量救一救。” 第42章 遍地贼情 “我我没死明明黄巾贼都破城了,怎么还会有人救我” 蒋丰惊觉自己居然没死后,强忍肋下的剧痛,挣扎着想要起身看个究竟,一解心中疑惑。 他的身份是下密县丞,当日城破时,与县令张操一并遭到贼兵围杀。他眼睁睁看着县君被贼兵枭首,他自己肋下也中了一刀。 只是贼兵武艺不精,那刀是拖割而非桶刺,被肋骨挡住了。所以没有扎到内脏,只是在胸腹之间留下道很长的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他失血过多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冥冥中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别动,再崩开伤口你就死定了。亏得你还算年轻体壮,捡回一条性命。这么重的伤,要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说不定就缓不过来了。” 随着这个声音,蒋丰看到一个俊逸挺拔的少年文士,出现在病房门口,随后飘然走到他面前,挥舞着一叠他没见过的修长糊纸方木片,在他肩头轻轻虚按,让他别动。 “多谢恩公救命之恩,丰铭感五内,敢问恩公尊姓大名。在下下密县丞蒋丰。”蒋丰连忙艰难喘息着感谢。 “辽东长史李素。不过你不用谢我,是我家刘府君急公好义、勠力报国,率兵自辽东渡海而来,救援北海官民。”李素飘然回答,一副世外高人的淡泊之状。 “原来是刘府君与李侯刘府君忠孝双全、仁义素著,天下咸知。李侯当世大贤,陛下嘉许为知天命,不期竟能得二位相救”蒋丰顿时愈发感动,要不是李素按住他,恐怕就要激动过度金疮迸裂而死。 显然他对李素的生平已经非常了解,李素自报官职,他却只以李素的侯爵身份相称。 李素拿他刚发明的折扇继续摁住蒋丰“行了行了,不必多礼,好好躺着养伤。你非要急着要报答,就介绍一下如今北海、东莱等地的贼情吧。身为下密县丞,应该很了解情况吧。我们初来乍到,还以为北海、东莱诸县早已被贼军破城,没想到居然还能赶上救几个。” 蒋丰也很高兴自己居然还有被利用的价值,这才乖乖躺好, 慢慢道来“去年年底,黄巾主要由乌桓乌苏挑起,盘踞于泰山山区为主。今年初春耕之后,大约三四月份时,才逐步壮大蔓延到敢剽掠其他郡县。 但直到五六月份,黄巾军也是很少攻城的,只是绕过县城、坞堡,大掠乡野而已,但朝廷迟迟没有兵马能越过泰山进剿,才越滚越大。六月底的时候,就有黄巾开始攻城。如若官军投降,便勒索一笔财物而去,若是不降,则打破城池,肆意烧杀自取。 如此情形,至今已有两个月了。在下密被破之前,北海郡已有胶东、即墨二县被屠掠,其余县城还未被攻打。而东莱贼祸更烈,北部沿渤海的东牟、牟平、观阳、曲成四县尽数遭到城破屠掠。整个东莱,仅有南侧沿东海的数县,以及郡治东莱县还在官军固守之下。 至于再往西,黄巾老巢泰山郡,临朐、莱芜、平阳等处也都被破。只不过,听说黄巾把泰山作为根据,倒是不太屠城,竟然还设置官吏、统治泰山诸县。 而且前任泰山太守正是张举,故而朝廷在泰山郡的官吏,在张举谋反后有大多因为是张举的故吏而被牵连、株连。如今泰山连个太守都没有,只有奉郡丞诸葛珪死守郡治奉高县待援。幸亏诸葛珪据说颇有谋略,一时还能支持,不过上个月听说他也因忧虑成疾,一病不起,若是他病亡,恐怕泰山全境都要落入黄巾之手。 除此之外,乐安、齐郡、城阳三郡,也都略有损害,南边徐州与青州接壤的琅琊郡,也有数县被侵扰,黄巾泛滥范围大致如此。至于再往北的平原、渤海,黄巾是不敢攻城占地的,他们怕冀州军的麹义,只敢去那些地方乡下抢一把就回来。” 蒋丰一口气说了一大通,直到伤口隐隐作痛才不得不继续闭嘴休息,李素倒也把青州黄巾的贼情范围彻底了解清楚了。 重灾区三四个郡,轻灾区五六个。 等蒋丰歇息了一会儿之后,李素又问起如今青州军各处贼首分布、各有多少人马,蒋丰倒也一一回答。 临了,李素吩咐说,若是愿意跟随刘备,也可先做个向导,暂时不谈官职,助刘备灭贼为先。 蒋丰慨然允诺。 李素回到下密县衙时,刘备正在召集关羽、太史慈,查问沿着下密与潍水、胶水各处津渡布防的情况。 因为目前才第一批八千人抵达,直接主动进攻是不可能的,只有重点防御,先把篱笆扎起来,最好连惊动敌人都尽量拖延晚一些。 看到李素,刘备连忙放下地图“伯雅来得好,可问到了什么最新的贼情” 蒋丰足足昏睡了两天两夜,所以此时此刻,已经是刘备军登陆后的第三天上午了。只是因为附近还没抓到什么高级官员或者贼军将领,所以刘备对于青州腹地的情报还是不太了解。 李素“啪”地打开折扇,一边驱散农历八月的秋老虎暑热,随后用扇子在地图上指点,先把刚才蒋丰说的贼情祸害程度大致复述一遍,然后又补充道 “听说如今青州黄巾号称四十万众,不过都是连带着老弱妇孺百姓在内的,青壮最多十余万。东莱境内,主要是两家,最大一家是管亥,北海豪族出身,却自甘组贼为逆,有青壮战兵万余人,妇孺人口总计五六万,如今应该是在围攻东莱郡治。 另一家是海寇管承,也是北海管家人,跟管宁同族,此人字义应该见过,是盘踞沙门诸岛的大豪,众三千余户,不过这三千户人口总数却不足万人。 因为多是身负斩刑重案的亡命徒,流窜到沙门岛躲避,这些人多半孤身一人没有家眷,最多是从大陆掠夺些少妇供其淫乐,但不会娶妻。故而兵力虽少,却很难缠,人人悍不畏死。 北海本地,有黄巾渠帅张饶,也是青壮战兵一两万、百姓五六万口。 再往东还有盘踞泰山、济南的乌苏,嫡系骑兵两千人、步卒近两万、人口十余万,是青州最大的贼首。而其余诸贼,分为两类,一类是名义上就尊奉乌苏、也打出反朝廷旗号的,如昌豨、吴敦、尹礼,这三家合起来有三万战兵、十余万人口。 另一类是趁着乌苏祸乱地方,起兵划地自守、闷声掠夺而不反朝廷的,以臧霸、孙观、孙康为首,也是三四万战兵,十余万人口。其余小贼便不值一提了,往往也就是依附这些巨寇。” 历史上曹操来对付青州黄巾的时候,青州兵已然蔓延到了“青壮三十万、户口百余万”的恐怖规模了。而刘备眼下遇到的,仅仅是“青壮十余万、户口四十万”,显然是因为他来得早,青州兵才发展了大半年,没有彻底糜烂开来。 刘备对着地图大致做了些标记分了分类,已经有了打算 “如此说来,咱要直接面对的,首先是张饶,其次是管亥、管承,一共贼兵三万,百姓算十五万。破了这三家,就能彻底平定北海、东莱二郡。 至于再往东,要对付乌苏为首的死硬叛军,就要做好跟六万敌军作战的准备,而臧霸孙观等三万余众则有可能看戏,说不定可以稳住或者拉拢。” 灭三万,破六万,拉拢三万,总计十二三万规模的叛军,被刘备大致分类得明明白白。 眼下站稳脚跟第一步,先把名不见经传的张饶立刻灭了。 想到这儿,刘备便问道“既然北海贼首是张饶,前天我军夺回下密时歼灭的那数千贼军,就是张饶的下属了云长,拷问俘虏时怎么没问出来” 关羽连忙表示再去拷打一番,几分钟后就干净利落回来复命 “大哥,他们也没说错,那日被我们击溃的那股黄巾,首领叫张晨。我刚才又痛打俘虏们一顿追问,他们才说那张晨名义上奉张饶为主。但实则黄巾军制松散,张饶也不管他们,只是划分地盘各自抢掠。” 刘备点点头“既然奉主,哪怕平时不管,友军被杀败之后怎么可能不管想来眼下那张饶也该知道下密被我军收复了。他要是想来报仇,差不多该从寿光、都昌、乃至郡治平寿赶来了。他要是不敢主动强攻,我们也要去找他。立刻让斥候加大搜索。子义,你熟悉周边地形,这事儿你负责。” “是”太史慈兴冲冲地去了。 这次因为海船不足,刘备大军分三波渡海,所以前军带队的主帅只有熟谙水战的关羽。而张飞要压阵中军、赵云殿后。 赵云不在,负责骑兵斥候的任务,只能交给熟悉地形的太史慈全权负责了。否则以他一个曲军侯的身份,独当一面、直接向刘备汇报,还是有点不够资格的。 太史慈也知道机会难得,愈发要好好表现。 大军又修整布防了一天,次日一早,太史慈就带着很多周边的军情态势信息回来了。 “禀主公,张饶果然已经担心被我军各个击破,把平寿、寿光诸处的黄巾贼收拢回来,到都昌囤驻,于城外扎营。但张饶也惧怕我军势大,不敢进攻,似乎是在都昌等候局势变化,想接应管承、管亥东撤。” 都昌县在潍水以西十几里,与下密算是隔潍水相望下密在潍水与胶水之间,潍东胶西 刘备微微一愣“他想等管亥、管承夹击我管承应该是等不到了,他既是海寇,就算事有不谐也能坐小船躲回沙门岛,应该不怕围剿。 管亥要从东莱回返,怕是行军没那么快。黄巾都要拖家带口,日行三十里就不错了往东派出的斥候,可有发现管亥军向我靠拢的消息” 太史慈“我亲自带斥候,一直深入到胶东、掖县哨探,都未发现管亥军主力。想必管亥要么还不知道我军已经在截潍水围剿,要不就是还没走过曲成县和阳丘山区。” 刘备听到这儿,果断一摆手“那就正好,不能等了,云长,你明日亲统大军主动出击都昌,限你两日内击溃张饶,再回头沿河以逸待劳等候管亥” s今天下午有推荐位,所以今明两天有加更。一会儿下午五点前还有第三更。 第43章 连灭二贼救泰山 “什么刘备居然主动带着幽州军打过来了” 都昌县衙里,刚刚吃过午饭、正用树枝剔着牙缝里的牛肉丝的张饶,听到属下汇报的军情时,不由颇为意外。 他可是黄巾军中的老江湖了。 别看他去年才彻底做大、成为拥有数万人口的小渠帅,可他的“从贼年限”可是一点都不短。 跟朝廷打了四年多交道,他还没见过前来围剿的朝廷将领那么积极。哪怕是当年的皇甫嵩,也不至于这么斩尽杀绝啊。这刘备是吃错药了无冤无仇地居然主动进攻 要说这张饶的资历吧,绝对算是见多识广。 早在中平元年,他可就是大贤良师张角麾下的齐方渠帅卜已麾下的济南分帅张伯麾下的东朝阳支帅 只不过渠帅和分帅都在中平元年的仓亭之战中,被皇甫嵩及其别部司马傅燮给擒杀了。杀了卜渠帅后皇甫嵩火急火燎赶去接卢植的班杀大贤良师,也就懒得招呼张饶这种小鱼小虾,让他逃得一命,这次趁着乌苏搅乱泰山、青州,张饶才重新聚众复起。 别看这张饶在演义上名不见经传,但是在正史上,他可是跟刘备有来有回打了三年从189年初一直打到191年底。 刘备当下密丞的时候,就败在张饶的部下之手,老婆也被他杀了。刘备当高唐尉的时候,还是被张饶攻克了县城,本人都重伤差点死了,被追杀得北渡黄河一直逃到河对岸的平原才站稳脚跟。 历史上刘备最后是靠老大哥公孙瓒率领主力南下讨伐青州黄巾、刘备当先锋,才报了重伤杀妻之仇,把张饶一路打回北海。但即使如此,元气大伤的张饶依然翻过手来就把北海相孔融打得满地找牙。 这一切,如今的张饶和刘备都不知道,但宿命就是安排他们再次决战,做个了断。 只不过这次张饶没法用几万人欺负几百人了。他只有一万多兵,而刘备第一批登陆的军队也有八千之众。 都昌县是张饶上个月刚刚攻下来洗劫一空的,当时黄巾军把城门全部砸烂了,城墙也攻打得有数处塌陷缓坡。只是黄巾军从来不喜欢组织徭役攻城,有民力也就充其量拿来种种田。 所以,都昌县控制在张饶之手的这二十多天里,居然一点都没修复,关羽带着大军杀上门时,城墙的缺口依然还在,城门也只能临时拿些乱木板钉一钉,防御力非常值得怀疑。 守这种破城,还不如直接守经营了个把月的营寨呢营寨是张饶当初攻打都昌县时,在城外立的 “呵,张饶死定了,居然选择固守都昌城外的旧寨就这等营寨,既无壕沟又无鹿角,能有多少防御 还不如当初沿潍水布防、争取对我军半渡而击呢。如今倒好,六千精锐严兵整甲渡河完毕,张饶怕是只等插标卖首。” 都昌城东的平原上,关羽带着六千兵力渡河、列好阵势,看到张饶依然把一万多人马聚集在营帐里动都没动,龟缩死守丝毫不敢出,就知道张饶已经没了。 关羽并不知道,他这是来帮大哥终结历史的宿命,与过去做一个彻底的分割。 傲然捋了一会儿胡须,关羽就青龙刀一挥,直接指挥部队攻营。 两千弓弩手当先,三千丹阳兵列阵准备,一千骑兵两翼迂回待命。 黄巾军弩兵稀少,弓箭倒是有些,所以跟汉军对拼远程火力明显吃亏。哪怕是有一道稀疏的营寨栅栏作为掩体,还是明显射不过汉军。 见识了一刻钟的山寨版“北海之怒”后,张饶的弓箭手就损失惨重,足足死伤了好几百。 其余士兵纷纷放弃栅栏,往后龟缩,准备把敌军放近了、等时机合适再反冲上去肉搏、绞作一团。 那什么才是合适的时机呢 比如,张饶觉得“汉军蜂拥上来夺取营门、被堵在狭窄的口子上”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时机。 这种时候反冲上去,汉军无法重新展开队形,也就无法发挥弓弩优势,只能跟黄巾军肉搏打成添油战术。 一切果然如同张饶的预期那般发展着。 看到黄巾军弓手队崩溃后撤、放弃了防御寨墙,关羽青龙刀一挥,弩手们射出了最后三波抛射压制的箭雨,随后三千丹阳兵就蜂拥嘶吼着冲了上去,直夺寨门。 “就是此刻让黄巾力士们全部冲上去夺回寨门”张饶也是没办法了,他知道今天逃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关羽有骑兵他没有,撤退途中被追上就是个崩溃,还不如依托营寨搏一把再说。 他也把这个道理在战前跟手下的基层军官们灌输过了,反复强调“逃散了被汉军骑兵围剿各个击破必死无疑”的道理,所以如今士气也还可用,黄巾力士们不想坐以待毙,纷纷狗急跳墙。 不过,随着麾下的黄巾力士在寨门处跟丹阳兵战作一团时,张饶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 他原先并没有跟丹阳兵交过手,隔壁徐州的新刺史陶谦也才刚上任呢,青州黄巾也没跟陶谦的丹阳兵打过。 “这些刀盾兵怎么这么强我的黄巾力士也是环首刀木盾,兵甲最宜拥挤肉搏,体格健硕,怎么在那个姓关的汉将面前如此如此” 张饶看着看着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堪一击”四个字自己都不忍说出口。 黄巾力士已经是黄巾军步兵中的精锐了,其他普通步兵的装备还没那么好。 连锻铁打造的环首刀都用不上,只能是柴刀、镰刀;盾牌也不一定能配,最多就是随便搞几块长条木板横竖交错钉在一起。 可是,有环首刀和制式圆盾的黄巾力士,在丹阳兵面前依然如同滚汤沃雪,根本没有堵住丹阳兵,反而寨门处被冲开的缺口越来越大、涌入营中的丹阳兵越来越多。 关羽嫡系的三百斧盾兵、五百锤盾兵当先猛杀,持盾护身跳劈,用浑身重力与武器重力的合力惯性猛砸,短时间的混战爆发力简直太可怕了。 黄巾力士们那种单层木板加横向辐条、外表简单刷漆的圆盾,在这种打击下根本没什么防御力。哪怕蒙了皮革也没用,何况黄巾穷得盾牌根本蒙不起皮。 被利斧抡到了就是直接劈碎, 被纯铁锤头的钉锤砸中,倒是不一定碎裂,但很多黄巾力士持盾的手臂倒是直接骨折了。 “钝器砸击破甲破盾”的兵种相克属性,瞬间爆发发挥了出来。 寨门处的血腥搏杀,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黄巾力士终于彻底崩溃了。 张饶手下最精锐的嫡系部队都崩了,其他就是迟早的事儿。 张饶见状跌坐在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黑,知道自己这半年来攒起的本钱已经丢光了。 “快,快让梁明耿宁他们暂时顶上去告诉他们顶一炷香的时间,重新收拾好黄巾力士就会替他们的” 张饶连连下令,调遣了几个最近俩月才收的小弟去送死,自己则趁机收拢败退下来的嫡系黄巾力士。 也活该他那俩新小弟命中该绝,居然相信了这个老大的命令,以为只要顶关羽一炷香就真有人来轮替他们。所以作为体力充沛的生力军他们倒也愿意去顶。 可事实是,梁明耿宁顶了没多久,张饶草草收拢了几百人的黄巾力士,就悄咪咪弃军逃亡了。 他知道,只有早走,分散走,才不会被关羽那一千骑兵追上,关羽追不上来的。 这种逃生本能不用人教,就好比后世英国人的护航船队每次听说提尔皮兹号从军港里消失之后,都会让己方的船队四散而逃,能活下来多少算多少。提尔皮兹再强也没法分身杀光整个船队。 梁明耿宁这俩小弟顶了一会儿,眼看手下的弟兄们快崩了,回头一看,才发现张饶的渠帅大旗还立在那儿,但旗下那些士兵明显不像是精锐的黄巾力士。 “张饶跑了” “他把咱卖了” 所有人瞬间懵逼傻眼,没几分钟,剩下的七八千还活着的黄巾军全部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关羽拼命抓俘虏,也只抓回来不到五千人,剩下的都成功逃亡了。 跑得这么干脆的,关羽为将以来还是第一次见。 “居然没有斩杀张饶太可恨了,这厮插标卖首都没买到。”关羽打扫完战场后,闷闷不乐,哪怕是绝对干净利落的大胜,心中依然有气。 一旁的太史慈变着法儿好言宽慰“都尉,今日好歹是大胜了敌军,该高兴才是,府君吩咐两日内击破张饶、回头再战管亥。都尉仅用一日便建功,比府君的要求还早了一日呢 我看张饶已不足为惧,就算跑了,无非是去投奔乌苏或者昌豨,从此被他们吸纳罢了,只是两三千残卒,至少他已经不能和管亥前后夹击我军了。” 这般反复劝说之下,关羽的怒气值总算是暂时按捺攒了下来“也罢,大哥只是为了对付更强的管亥,怕两面受敌,张饶跑了也就跑了,这口气从管亥身上出管亥这次可是逃命战,可不能让他突破了潍水,我要他全军覆没、至少也是投降” 有了跟胡人和张纯血战过的幽州精兵,打打规模并不多几倍的黄巾军鱼腩,要是还费手脚、打得有来有回,那就太丢人了 关羽军花了几个时辰回防到下密,然后继续加固防线、充分备战。 因为击溃张饶击溃得非常快,所以后续的准备时间很充分,整整两天之后的午后时分,关羽才等到了此前一直在祸害东莱的管亥。 管亥来得非常风尘仆仆,因为四天前他得到了张饶的探马信使,告诉他汉军足有七八千之众,在潍水登陆、攻回下密县城,断了管亥回北海的后路。 而且张饶的信使还透露了一个消息汉军的海船在卸载了兵力之后,就返航了。 管亥虽然是黄巾军,但好歹也是地方豪强、北海管氏出身,还是稍微认识几个字、读过一点书知道一点历史的。 汉军船队返航,那就意味着有可能船不够、一次性运不完所有的兵,后续还可能会有援军。 再结合刘备的“辽东太守”旗号这么一看,傻子也知道是从辽东渡海过来插一杠子的兵马。路程大家都会算,七八天内可能就有下一波援军了。 所以,管亥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想要尽快跟张饶合兵一处、前后夹击突围。 上路之前他还喊了本家远房族亲管承,但管承不想跑,也不想冒险打头阵人家有小船至少能逃回沙门岛继续当海盗。 管亥没办法,只好靠自己。 这四天的路,赶得那叫一个辛苦,到了最后他觉得不如还是放弃一部分老弱妇孺,就带青壮先行吧。 大不了家眷人口不要了,汉军总不会屠杀那些百姓吧。 青壮当兵的能逃出去就好。 饶是如此,光靠步兵的两条腿、四五天时间从东莱郡治赶到下密,也是跑得够呛。 除了那些骑马的军官外,所有人抵达潍水时都是气喘吁吁,体虚气弱。 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张饶的接应居然丝毫不存在 管亥简直想骂酿,这张饶还真是没有一点江湖义气啊 他想休整兵马跟刘备再战,但算算日子最多一两天,第二批的汉军援兵又要到了 张饶不在,他单打七八千汉军已经没什么希望了,要是面对一万五,那还打什么直接投降算了 “怎么办”管亥紧紧握着自己的大刀,策马在阵前巡视着汉军沿着潍水布防的防线,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士兵们四天奔袭数百里,体力早已不支,今儿下午肯定是不能一战的。 他越想越失望,那柄曾经在上个月斩杀了北海都尉王冲、东莱都尉韩勇的大刀,都被愤怒地攥湿了。 “罢了,如今只有我等数十骑有体力可战,其余步卒早已疲乏,不如试试向汉军挑战斗将。虽有些儿戏,要是能约法三章,挤兑汉军统帅井水不犯河水,想来汉军统帅也不想多死士卒吧 若是汉军不敢,至少也打击了他们士气,给我军一夜修整。想来他们士气新挫,也不好立刻不要脸夜战纠缠。” 想到此处,管亥单骑出马,隔着潍水朝着对岸,扯开全力嗓门喊话“刘备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身为辽东太守竟犯青州疆界但今日我不愿与你为敌,也不计较你可敢派人与我一战 若是我取胜,你们便撤围一口,我自回泰山,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若是非要与我死战到底,恐怕你这数千子弟,也有大半不得魂归故土你是辽东太守,青州哪怕平了你的朝廷也不会封给你的汉军儿郎,你们也想清楚,别为穷兵黩武的刘备卖命” 管亥扯着嗓子吼了很久,把他可以想到的一切打击汉军求战意志的话都说了一遍,反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就当是打击打击汉军的士气吧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汉军居然敢应战。 “好我便与你一战”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原来是关羽让一个小兵摇橹,载着一人一马一刀,渡过潍水来跟管亥单挑。 “居然激将成功了”管亥心中一喜。 他并不认识关羽,也不知道关羽的威名,加上管亥对于自己的武艺非常有信心。尤其是前两个月死在他刀下的北海都尉王冲和东莱都尉韩勇让他状态非常爆棚,欣喜也就不足为奇了。 反正部队都赶路累趴了,只要他斩了关羽,哪怕刘备到时候耍赖,他好歹也打击了汉军士气,这波不亏。 “来得好”管亥绰刀策马,没等关羽上岸站稳、骑上马背,就全速迎了过去。 关羽倒也不敢大意,连忙以最快的速度跳上马背、匆匆倒拖青龙刀,便仓促迎击。 “刀都没拔稳,就拖在地上,也敢冲我”管亥看着愈发得意。 就像看到一个鞋带都还没系好就匆匆起跑的短跑运动员,这怎么可能有好成绩嘛不绊死你就不错了 “喝啊”管亥得意一刀,灌注全身之力,准备迎头劈落。 然而,就在他已经预判好了关羽的走位轨迹、也摆好了奋力下劈的架势、准备等两马相距一丈到一丈五尺再全力劈下时。 关羽居然在双马还相距两丈远时,提前出手了 两马全速对冲,相对时速何止二百里冲过五尺的距离,也只是短短003秒的时间差罢了,以人类的神经信号传输速度,根本来不及再重新调整反应。 “他居然能单手抡起那么重的刀”这是管亥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可惜,这个念头却来不及传递到他的手臂,让手臂作出反映。 关羽拖刀计,凭战马冲击的惯性单手抡出,呈半月斩,攻击距离比双手持刀远出何止五尺 “噗嗤”一股血箭从管亥胸腹之间,呈扇面飙射而出,管亥的身体,跟着战马继续往前冲出十余步,才栽落下来。 “降者不杀”关羽回马到管亥尸身出,在管亥的披风上擦了擦刀。 关羽知道,伯雅贤弟前天就在撺掇大哥,早点儿收拾了管亥、等第二批援军到了,立刻去进攻贼首乌苏、救援泰山郡。 关羽也不知道那个叫诸葛珪的垂死病夫有什么好救的,不过既然大哥听军师的,咱就执行呗。 第44章 诸葛珪的遗言 事实证明,打那种有充分时机各个击破的小股黄巾军时,打扫战场和收编俘虏的耗时,往往比战斗本身还要久。 这不,三天前击溃张饶之后,刘备军就花了两天搜剿兵器、整编俘虏、焚烧尸首。 如今一刀斩了管亥、粗略一番掩杀震慑后,剩余的近万黄巾贼想跟刘备谈投降收编,整个过程估计又要费好几天手脚。 对于青州黄巾这种部队而言,主将被斩后,余众丧失斗志想跟汉军谈投降待遇,那是一点都不奇怪的历史上三年后他们面对曹操不也这么干么 无非青州兵名义上投降后,实际往往还有诸多条件。比如不愿远离故乡、也不愿意被打散编制,试图保持一定独立性。 只不过如今刘备更强势、而被他打散和收服的青州军规模也更小,青州兵提条件的底气自然也要弱很多。 又拖了两天之后,张飞带着中军也抵达了,幽州军嫡系部队的兵力膨胀到了一万五千人。 同时,被刘备彻底完成重编的青州兵,也达到了五千人,还剩七八千死硬的俘虏,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被刘备收服改编的青州平民,包括老弱妇孺在内,总人口也接近了15万,基本上算是把流窜到北海、东莱二郡的黄巾肃清、驱赶了。 做完这一切,算算日子已经是8月20日左右,刘备在李素的撺掇下,差不多该正式启程东进,从北海郡进入泰山郡。 离开下密县之前,李素最后顺带去看了一眼还在县衙养伤的县丞孙乾。 孙乾十天前中刀,当时重伤垂危,不过这些天歇下来,已经可以稍微下地走路了主要他的刀伤不深,只是沿着肋骨长度很长、失血很多,但骨头和内脏都没事。 每天吃些温养补血的东西静养着,年轻人造血恢复快,脸色看起来也就没那么苍白了。 “公佑你好好养伤,我们明日便出兵去救泰山郡、追缴贼首乌苏。去年灅水河畔被他逃走,也该做个了断了。”李素闲聊着安慰了一句。 孙乾听了,微微有些失神和失望“这么急刘府君仅用不到十日就击溃北海、东莱最大的两股黄巾贼,本地士族名儒无不敬仰感戴。 我听说府君在辽东时,常感干练幕僚不足,求贤若渴,还想趁此机会帮忙引荐一些呢我算不得本郡大儒康成公郑玄的正式弟子,但也算跟他旁听过一阵子,当初蒙他举荐才得以任郡吏入仕,数年后累为县丞。 康成公近年来在故乡高密县开学授徒,多有好学之士归附。张饶、管亥祸乱地方时,康成公无可奈何,不得不躲进了即墨县以南的不其山隐居。 从六月时起,贼情愈发严重,想让学徒出山买粮谷都十分困难,才不得不考虑闭门辞学、遣散诸生。幸亏刘府君使北海百姓拨云见日,我想康成公那儿说不定还有些志节坚贞的生徒未曾遣散,刘府君何不求之为何要急于先救泰山郡呢” 孙乾口中提到的不其山,位于胶州湾的北部,也就是后世青岛崂山西北的一些山区。 汉末的时候,不其山属于北海、东莱、以及徐州的城阳郡的三方交界处,是三不管的山区,所以哪怕黄巾贼作乱也不会骚扰到那种破地方去,大儒郑玄便选择逃到那里继续隐居。 他手下那些学生,论辈分将来都算是袁绍的师兄弟呢,谁让袁绍也是郑玄的学生。 不过,尽管孙乾提出的建议很诱人,李素也知道事有轻重缓急 郑玄如今还没来得及遣散的那些徒弟,无论是崔琰还是国渊、张逸、程秉、郗虑,这些人哪比得上笼络诸葛一门的优先级 何况其中的崔琰、程秉都是世家郡望,一不肯跟刘备二不肯远离故乡做官,刘备对他们的帮助之恩也没到救于水火的程度。 还是先放一放吧。 李素想了想,答道“多谢公佑提点,不过刘府君自当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交。先诛灭首恶乌苏、慎始慎终,再谈求贤。 不过,不其山郑氏一门诸生,因战乱陷于困顿,刘府君自然会差人代为照料的。我这便批一钧命,差二百军士,运粮米五百石、杂菜果肉五百石、布帛百匹,前往不其山接济。其余待我等回军再议。” 孙乾还有些白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再劝。 肯出粮食布匹接济困厄,也算是先结善缘了。 刘备居然如此“不以私废公”,这个德行还是挺让孙乾感动的,愈发觉得要死心塌地跟着刘备和李素干了。 几天之后,泰山郡治奉高县。 城中的太守衙门荒败不堪,空无一人,如同鬼宅。 主持郡事和防务的郡丞诸葛珪,宁可宅在自己的旧宅里奄奄一息处理军务,也不想去太守府沾晦气。 没办法,那座太守的府邸,两年前还是归属于张举的也就是那个人头已经被李素游说、由丘力居斩送到雒阳的伪帝。 这么一号大逆首恶,作为汉臣谁敢跟那种货色沾染上哪怕一丝丝的瓜葛仅仅是同期在同一个郡里做过事,都够让人避讳上很久了。 诸葛珪的泰山郡丞也干了好几年了,除了最近这20个月以外,再往前推那段任期,他跟张举可是同事啊 按照汉末官制,长史算是“常务副市长”,郡丞算是“分管民政工作的副市长”。 原本历史上的诸葛珪,都没熬到青州黄巾军侵略泰山郡、也没遇到围城兵灾,就提前忧惧病死了很显然,他忧惧的病因就是张举,他是在张举称帝后的第二年年初死的。 只不过,这一世因为刘备驱逐乌苏带来的蝴蝶效应,青州黄巾军的燎原火种提前了大半年被引燃,诸葛珪都还没来得及忧惧而死,就赶上了战争。 但这反而让诸葛珪燃起了一丝挣扎。他其实早就想眼一闭撒气儿了,敌军打来后,他却忍着这口气不敢死。 他觉得还有一丝希望洗刷琅琊诸葛氏的嫌疑守住城池不要被张举的余孽的余孽攻破显示自己跟张举叛军是彻底划清界限的 诸葛珪正躺在病床上喘息,他府上的仆人,已经按他的命令,把几位少君带来训话。 长子诸葛瑾刚转进门槛,连忙趋步上前、跪于榻侧“父亲可好些了么医工说您急火攻心又加重了,还是好生调养吧。 有什么事儿过几日再吩咐也是一样的,孩儿今早跟着孔县尉巡过城了,贼人今日不似准备蚁附的样子。” 诸葛瑾虚岁十六,诸葛亮虚岁九岁,诸葛均虚岁四岁,所以诸葛均已经算是读过不少书、也能稍稍处理一些公事了。遇到贼军围城,父亲重病,他也只能赶鸭子上架火线历练。 而他俩弟弟还什么都干不了。 诸葛珪咳嗽了一阵,声嘶气喘地吩咐“一日不蚁附,又有什么用今日喊你们兄弟来,是有些后事要交代。” 诸葛瑾与诸葛亮才听了一句,连忙跪下磕头“父亲何出此言医工已经说了,这不过是忧虑成疾,并非无药可医。只要父亲保重身体、排遣郁闷,不日定当霍然” “不要插话听我说完”诸葛珪凝起一口气,不怒自威地喝止儿子们的无用废话, “我生死已不重要,这些教诲你们却必须谨记。万一哪天我不行了,瑾儿你也要尽量稳住孔县尉,晓以大义,告诉他贼军必不持久,只要守住,你们迟早还能留得清名,以大汉忠臣自居。 张举逆贼,早在去年年底就已被幽州别驾李素、单骑入胡说降胡酋斩送,张纯虽然我等被围困于此,内外消息不通。但以我观之,纵然没死,以辽东刘府君平贼兵锋之利,张纯定然时日无多了。 泰山贼乌苏,与他搅起的这些青州叛军,不过是张举张纯的余波而已。此前之所以猖獗,无非是朝廷专注于先诛首恶。等张纯都死了,朝廷只要分出两三成讨张纯的精力来对付乌苏,他那些乌合之众岂有不败之理 更何况,我们被围城之前,还听说朝廷邸报言道,已经派出陶谦为徐州刺史、从南翼助剿围堵青州黄巾。所以,现在撑不住这口气投降贼寇之人,才是世上最看不明白长远、最傻的人。 我不希望我诸葛珪的后人中,有如此愚蠢之辈,那我可就死不瞑目,不能甘心了。你要记住,你们不仅是兄弟三人,你们也不能给琅琊诸葛氏丢人。陶使君来了,琅琊郡老家定然可保无虞,黄巾贼是不可能往南窜入琅琊的了。” 诸葛瑾再拜叩首“谨遵父亲教诲,如果如果真有那一天,孩儿也会以这番话劝说孔县尉等人,让他们再坚持一下,等候朝廷大军反正之日。” 听儿子复述了一遍他的分析游说之词,诸葛珪总算放心了些,一口气没缓上来,暂时晕了过去。 结果害得诸葛瑾诸葛亮又是一阵慌乱,还以为他是心愿已了放心故去了。 这种交代后事的场合,原本只有儿子能进来,结果一慌乱,连候在门外的两个女儿也冲了进来,抱着父亲哭成一团。 “大姐二姐别乱父亲还有气呢只是昏睡过去了”诸葛亮还算稳妥,试了试父亲的鼻息,这才连忙拉开姐姐们,免得她们嘈杂。 诸葛一家这才安静了些。 就在此时,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长子诸葛瑾连忙出门去迎,却看到是负责守城的孔县尉匆忙赶来了。 诸葛瑾心中一紧“可是贼人又发起攻城了” 孔县尉满脸喜色“不是是有朝廷援军来了已经有数骑先锋杀穿围城入城送信了,说后续大军马上就到,让我们坚持几日即可来人自称辽东都尉帐下军侯太史慈,我在城头亲眼见他射杀了叛军追兵三十余骑,突围入城的。” 。 第45章 卧槽这也行? “朝廷援军先锋已经来了快快带我去见”诸葛瑾听了孔县尉的通报,也是欣喜若狂,鞋子都没穿就让孔县尉在前带路。 尽管诸葛瑾还毫无官职在身,但郡丞卧病在床,孔县尉也习惯了被郡丞的长子使唤,就当是郡丞的命令吧 “这边请,不过大公子可别误会,来者只有一人,只是来通风报信的。” “没关系,能突围进来,就说明敌围已经出现了薄弱之处,大军主力应该不远了。”诸葛瑾身后一个小孩子的声音传来,是诸葛亮在那随口点评。 诸葛瑾这两天早就烦躁不已,没耐心地教训“阿亮不要胡闹,你跟二妹看着父亲,军情大事你掺和什么” 诸葛亮诚恳求告“大兄,事急矣愚者千虑偶有一得,多个人多问出些军情,我不会乱说话的。” 诸葛瑾想了想,还是没有阻止。 他知道这个弟弟虽然才虚岁九岁,但从小聪明,识字几千个、粗略通读四书四经已经可以做到了,韩非庄子也看过几篇。就是读得不精,只是“粗观大略”。 之所以是四经,是因为五经里的易经还看不懂,毕竟只是后世小学三年级的年纪嘛,谁知道那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 而其他诗书礼春秋就分别当儿歌和历史故事书读呗。 “那你不许失礼不许乱说话”诸葛瑾最后关照一句,随后收拾好表情,推门走进客厅。 一个身穿铁甲高七尺七寸的八字胡军官,精神抖擞地等候在大堂中,正是太史慈。 诸葛瑾连忙拱手“多谢刘府君、关都尉与太史军侯仗义来援,在下诸葛瑾,家父正是泰山郡丞。只因如今抱恙昏迷在床,不能出迎,还请见谅。 若不嫌瑾年轻识浅,军情之事也可与在下说知,在下协助家父参赞军机已两月有余,也算事急从权。” 太史慈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解开甲胄的护心镜,从护心镜背面取出一封书信 “原来是诸葛公子,这里有一封我家参军长史的密信,托我贴身收藏送入城中,就是怕城中士气衰竭,不能再坚持,所以让你们再坚持一下。 我家长史说了,如今刘府君、关都尉已亲统大军从临朐西进,先锋骑军明日便可抵达奉高,大队步军最多五日也能抵达。贵军只要坚持十余日,奉高之围必解。” 兄弟二人闻言大喜,诸葛瑾还有些不信,连忙接过书信仔细翻看,确认上面的辽东长史李素、护乌桓校尉的印玺真假。 确认真伪后,诸葛瑾问道“刘府君与关都尉竟有如此之能这乌苏可是铁了心要夺奉高为治所,全据泰山郡以为根本。他部下虽统属混乱,但名义上好歹是三十万百姓、十万青壮。 刘府君远从辽东而来,还不知是如何赶到的,有多少兵马竟能敌得过黄巾十万之众我等被围之前,天下皆传言刘府君还在襄平围攻张纯、克竟全功呢。” 而一旁的诸葛亮,如今还没有城府,忍不住半桶水显摆的心性“刘府君能渡辽西无人之地而破张纯,定然有海船运粮,既然来得如此之快,想必是从辽东渡海至青州的。若是陆路绕行辽西、幽州、冀州、青州,恐怕还到不了。” “阿亮你再失礼就”诸葛瑾出言阻止。 还是太史慈作为客人劝阻了诸葛瑾“无妨,看来令弟倒是早慧有见识,我军确是渡海而来。” 诸葛瑾蹙眉忧虑“渡海仓促而来,若是船只不够,恐怕初期兵力不足。其实刘府君可以不用急的,我们再撑二十日,甚至一个月,也还撑得下去,如若仓促进攻、偶遇挫折,反而不美只是如今军侯千辛万苦杀进重围告知我等,也不好教军侯再杀出去通知刘府君宽心了。” 太史慈笑道“我家长史早知诸葛郡丞是谨慎之人,定然会担心援军兵力不足、仓促不得解围,没想到公子也有乃父之风,如此谨慎。 所以李长史特意让我实言相告援军虽不足两万人,但他早有良策,十日内破围城之敌绝无困难,请诸位宽心只是,他还特地说了,他所用的计策,涉及朝廷积弊,所以不能细说。” 诸葛瑾这才很谨慎地选择了相信,不再多嘴“既如此,我们便相信刘府君李长史之谋,谨守城池,以待时清。” 然后他就让人礼送太史慈去用饭歇息。 太史慈一走,诸葛瑾就拉着弟弟,原本还想拉着孔县尉一起商议讨论李素可能采取的计策,但想了想,还是把孔县尉借故支开。 诸葛瑾左右顾盼两眼,压低声音跟弟弟商议“刚才我想请孔县尉一并参详、李长史所定的利用朝廷积弊破贼的计策,究竟会是如何。但想了想,既然涉及朝廷积弊,让孔县尉知道了,人多嘴杂也不好。 你不是平素最喜欢猜人心思了么,这次可好,总算给你个机会,跟为兄一起想想看,李长史如何破敌” 正常情况下,诸葛瑾是绝对不会拉着小屁孩弟弟聊这些的,今天是逼得没办法了父亲昏迷,孔县尉又不方便,只能找个关起门聊私房话的自己人探讨。 诸葛亮难得受到兄长信任,也有一定点小兴奋“跟剿贼相关的朝廷积弊,无非是往权责不明、越权行事等等方面去想。只是,我等本就不知道刘府君身为辽东官员,为什么会来青州平乱。 幽州刘使君指派的么还是陛下指派的莫非是准备跟黄巾军打了一半时,假装被上司勒令退兵、诈败诱敌追击除此之外我实想不出来了。不过这也不至于能击破五倍之敌。” 诸葛亮终究只有九岁的智商,再逆天也只想到这点粗浅的道理。 “那也没什么出彩,跟我想的差不多。”诸葛瑾点点头,觉得弟弟的见识层数跟他一样。 罢了,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相信刘备和李素,好好守城吧。 实际上李素要采取的分化瓦解敌人的计策,当然不是连全局信息都还没掌握的九岁诸葛亮,所能猜透的了。 诸葛兄弟在那儿瞎几把想的时候,李素本人已经让典韦周泰保护、外加带领精锐突骑一千作为随身护卫,往南迂回绕道奉高县西南面、位于敌后的巨平、平阳一带。 赵云要督阵刘备军的后军,如今还在海上没登陆呢,所以这次不能跟李素来当保镖。太史慈又被派去杀入重围报信了,以至于李素这次执行外交诈骗任务时,身边的警卫力量空前薄弱。 只剩下典韦周泰了。 幸好,他要去见的敌人臧霸实力也不是非常强,至少比丘力居还弱好几成。所以,少一个赵云保镖,倒也勉强够安全了。 万一谈不成,一千名一人双马的幽州突骑兵,想跑是怎么都跑得掉的。 以巨平为据点的臧霸,以及以隔壁平阳为据点的孙观、孙康兄弟,很快就紧张起来,因为他们一早就得到消息,有上千人的朝廷精锐骑兵进入了他们的势力范围。 臧霸和孙观不得不立刻派出斥候拦截警戒。 “来者何人是敌是友可是要与我们臧将军一战”作为“泰山贼”的斥候,也是不怎么讲礼貌的,所谓先礼后兵只能是生硬到这种程度了。 李素立刻一个眼神,让周泰打马上前答话“我们乃是辽东都尉帐下兵马请你们臧将军前来答话若是害怕我军突击,你们自选会晤地点也可” 双方一番往来磨合,半天之后,臧霸、孙观总算是答应在巨平县东北一处汶水边的郊亭会晤。 那地方是河边的平原农田地带,谁都设不了埋伏,在那儿谈判双方都安心。 臧霸也表示绝对不多带兵马,随身只带三千人护卫。 傍晚时分,两阵对圆,身穿玄铁甲、头戴内层锁甲披肩缓冲软盔、外套锻铁头盔的李素,终于在典韦持戟、周泰架盾的姿态下,出阵喊话“汉护乌桓校尉李素,请臧将军答话” 臧霸孙观也带着几个精锐护卫,稍微突出阵前百步,双方都绕马一圈展示没有带弓箭偷袭,这才接近到可以听到互相说话的距离。 至于后面跟着的大军,肯定是听不到这些大逆不道的交易细节的。 姿态一如“曹操阵前聊天间韩遂”的架势。 李素倒也开门见山“臧霸我知你和孙观,至今为止并未扯旗背反朝廷,也未明确依附反贼乌苏,只是割据地方以自守。既如此,朝廷大军到日,乌苏不日授首,尔等何不早日弃暗投明 若肯与王师并力击杀乌苏,想要官至郡丞、都尉,假以时日恐怕也不难吧至于眼下,凭尔等势力,立授县令也是轻而易举” “哈哈哈仅凭阵前数语,就要我们数万青壮兄弟为朝廷卖命姓李的你就是这样说服丘力居的那丘力居还真是傻得可以”臧霸忍不住哈哈大笑,还对大汉至今以来的外交胜利产生了怀疑。 这特么这种水平话术的骗子都能骗来胡酋投降那胡酋智商还真是低啊 臧霸甚至有了一种“我去游说我也行”的错觉。 但是很显然,李素的杀招还没说出来呢。 “臧霸有个问题你恐怕没想过吧,刘府君为何要来青州助阵他可是朝廷明令授予的辽东太守他来青州跟你们拼命,还不是朝廷法度逼的 乌苏与他的嫡系人马,是右北平乌桓诸部的精锐。如今上谷乌桓与辽东乌桓部族尽已被灭,辽西乌桓丘力居归降了朝廷,只剩右北平乌桓一些不归王化的残部在死硬到底。我们才不得不来此 你以为刘府君乐意拿幽州军嫡系精锐跟你们对耗人命只要乌苏授首之后,以朝廷法度,纵然有州牧刘虞的调令许他越境击贼,刘府君也再无借口滞留青州,他也不想为青州人而流自家子弟兵的血这其中轻重,臧将军不会想不明白吧” 这番话,才让臧霸心中一震。 他对朝廷的法度、吏制不是很懂。 原来只要乌苏死了,刘备这个丧门星就没有理由再呆在青州了吗朝廷会逼着他必须回到自己的防区、不许他再多管闲事了吗 要真是这样似乎跟朝廷合作一下,把乌苏干掉,也不会被江湖同道耻笑了。 他臧霸又不是为了自己想抢老大的位置,而是为了整个青州的江湖同道不再被刘备祸害,他是为了大家呀 “日李素这厮的舌头,真乃鬼神,刚才老子还在嘲讽他我去我也行,现在就轮到咱自己可恶,但偏偏没法拒绝啊”臧霸内心挣扎,觉得很没面子。 真香 。 第46章 天杀的臧霸!你居然背叛我? 其实吧,说句心里话。就青州黄巾军和泰山贼这种程度的松散组织,每个小山头派系之间,是真没多少江湖义气可言。 所以他们才号称裹挟百姓三十余万、青壮十万,也掀不起太大风浪。 遇到朝廷精锐来镇压,以邻为壑、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儿,简直不要尼玛太多哦 但是,如果不把刚才那番道理挑明,臧霸是绝对不敢拿乌苏去以邻为壑的。 毕竟青州黄巾如今能崛起,最初的星星之火就是乌苏那一两千乌桓骑兵搅合起来的。 饮水不忘掘井人,随随便便出卖武林盟主并取而代之,那肯定是要被全体江湖同道讨伐的呀 但李素给他瞌睡送枕头、教他借口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臧霸是为了救大家送灾星 乌苏一死,灾星刘备就得乖乖按照朝廷调令的套路滚回家不能再管闲事了 人家是汉臣,不是土匪山大王,做事要按照朝廷那套逻辑来的。你们这帮黄巾渠帅之所以没想到,是因为你们没做过大官没这方面见识,不知道汉臣的顾忌 只要及时把这个信息透底给其他青州军渠帅山大王,他们就能理解臧盟主的苦心了。 臧霸半推半就跟李素密谈了一刻多钟,终于一脸勉为其难地觉得可行。 “既如此,自古胡汉不两立我等虽然也不尊朝廷,可好歹是汉人,怎能与乌苏那个乌桓蛮夷同流合污咱先一致对外,帮朝廷一把。 咱青州兄弟之间那点私事儿,到时候再关起门来自己料理嘛这可是华夷之辩、胡汉大义,兄弟们可不能错走一步啊” 这就是臧霸回头再帮忙劝说孙观、孙康兄弟时的说辞。 孙观孙康听得一愣一愣的这臧大帅怎得跟李素悄咪咪说了些话,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起话来措辞都不一样了,整个人充满了正气。 这么大义凛然的话,像是你一个山大王自己想得出来的嘛 我信你个鬼哦肯定是从李素那奸贼处学来现学现卖的吧 孙家两兄弟一边被忽悠得一愣一愣,觉得此言确实不无道理;但一边还是忍不住在内心那般吐槽。 “就算跟着刘备打乌苏,真把乌苏杀了刘备就会退兵,可我们自己的嫡系,也要损失不少人马吧自相残杀终归是不祥之事啊。”孙家兄弟中相对淳朴一些的孙康,忍不住这般犹豫。 臧霸用从李素那儿学来的台词,谆谆教诲地开导“老弟,你想想,现在咱青州兵号称十几万,那又如何还不是被乌苏带沟里了人不在多,在于齐心。就现在这山头林立,号称十几万可真听你我的也就三万,成不了事儿。 打仗肯定要死点兵的,但这又不值钱,兵是能补充的呀。只要杀了乌苏,而且有江湖大义可以兼并那些最死硬跟着乌苏干的山头,把他们的人马兼并过来,你我弟兄还是稳赚的啊 比如那个昌豨,我看他就是最不顾华夷胡汉大义的心甘情愿给乌桓人做狗,这种人都能当渠帅,简直是丢咱全体汉人的脸,要我说杀了乌苏之后,咱第一个就把乌苏和昌豨的本部人马分了” 话说到这份上,孙家兄弟终于也被胡汉华夷大义所感动,决定齐心攘外一把。 “走暂时跟刘府君和李长史干了” 暂时肯定是暂时的。 他们还没傻到真去长期投奔刘备,充其量只是相互利用、临时客串演一场表面兄弟的戏码。 三天之后,奉高县以东,汶水河畔。 刘备的两万主力,终于赶到了泰山战场正面,右侧依托着汶水,向左展开阵型兵力,一副要全力营救奉高县守军的积极姿态。 作为围城一方,如今名义上的泰山贼和青州黄巾“盟主”乌苏,也是早在四五天前就朦胧知道汉军援军要来了,也做好了以逸待劳的准备。 五天前,他刚得到消息时,其实城下兵力还不算很多,他虽号称十余万众,真听他的也就七八万。 而且很多人并没有来围攻奉高这种小地方,大家都要恰饭的嘛,围城兵力太多军粮供给也容易出现困难,用不上的多余兵力,还不如分散在各县就食,减少转运损耗。 所以,乌苏也是在这五天里,临时从周边各县,甚至是齐郡、济南郡抽调回一些人马,集中起来想跟汉军打一场速战速决的压倒性战役。 黄巾军和泰山贼这样的野路子武装,太缺乏完善的后勤体系了,长期大量聚集兵力真是吃不起。所以他们最喜欢要打大仗才集中、打完后抢完东西分完赃立刻各自散去。 见刘备终于如期来了,乌苏心中居然还挺欢喜“来得好咱还怕把七万兵马集结起来之后,你反而跟咱拖着不肯决战,那咱集中粮草可就麻烦了。现如今刚集结好、士气正盛,就有决战可以打,那就再妙不过了 咱以七万对两万,至少要痛击刘备让他不敢再来去年你仗着麹义的先登营助你,联手以多欺少杀我兄长。如今麹义远在渤海,你刘备关羽落单了,咱可就要报杀兄之仇了” 乌苏的哥哥乌延明明是被麹义射杀的,但乌苏找不到麹义报仇,算到刘备头上也无不可。 乌苏也不怕背后奉高县城里的泰山郡守军突围,所以只留了大几千人驻守围城营地继续围困,而把至少六万五千人集中到了汶水河畔的正面战场。 乌苏要的只是奉高县这座泰山郡郡治的地盘,好作为将来盘踞泰山的根据地。至于城里的守军和郡丞诸葛珪一族,乌苏跟他们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早在攻城之初,乌苏其实就是围三缺一网开一面,给诸葛珪机会跑了。 但是诸葛珪自己不珍惜,非要用以死守殉城的姿态来证明“自己跟张举没有任何瓜葛”、洗刷家族的名声,才死守着不走,乌苏内心巴不得诸葛珪快点滚。 两军列阵完毕后,时间大约是八月二十六日的上午辰时。 乌苏稍微等了一等,一开始还希望汉军主动进攻主要是因为青州黄巾缺乏精良的远程火力,骑兵也只有三千人,不想去撞汉军的前排弩阵。 如果汉军主动出击,弩兵无法在前排保持行进射击的效率,那接敌前黄巾一方就能少死点人。 可惜,刘备和关羽并没有出击,两阵对圆,双方呐喊、骂战,关羽和张飞也轮流出阵挑战想要斗将。 乌苏一开始还不觉得关张斗将能耐如何主要是去年秋天灅水南岸那一战,乌苏的兄长乌延还在“以随地乱洒的财物诱敌”的情况下,误打误撞用出了“饵敌之计”,一个反冲锋把张飞打伤在病床上躺了仨月。 那也是没办法的,高手也有偶尔失手的时候,强如文丑中了饵敌之计直接就在乱军中挂了,张飞被乱军践踏只是受伤也不算丢人。 但就因为那个战例,让乌苏对于张飞的武力值有所轻视。 汉军挑战斗将时,他也就忍不住吩咐手下的一些将领出去一战。 这些出身泰山贼和青州黄巾的没文化斗将,好多还消息闭塞不知道这两年关张在幽州的威名,倒也愣呵呵地应战单挑。 结果连续折了三个龙套战将,几乎都是被秒杀。 乌苏这才闭嘴,不敢再派人斗将。 偏偏刘备却很执着于单挑,不想派大军冲杀,就让关张在阵前挑衅、小兵们齐声骂阵打击黄巾士气、狂喷乌苏胆小怂哔。 “刘备这是想干啥是想拖延时间、消耗我军士气吧没办法了,斗将斗不过对方,骂战耗着太伤士气,就算刘备弩兵犀利,也只好强冲汉军军阵了。 不然在这儿对骂一整天,汉军士气越来越高涨我军越来越低落,傍晚时他再冲杀,说不定六七万人还真打不过对面一两万了。” 乌苏捋明白这个道理之后,终于在午时之前,下令全军正面进攻 汉军阵前三千张单兵手弩严阵以待,随着乌苏军进入射程,便瞬间箭似飞蝗,又是一波“北海之怒”铺过去,箭尾的白羽把汶水河畔的松软泥土地插得跟芦苇荡子似的。 血浆混入泥淖,惨叫不绝于耳。 乌苏也算是生死看淡之人,咬牙忍着冲阵过程中的额外数千数量级的伤亡,只求尽快混战到一处。 然而,让他懵逼的是,就在两军进入血腥搏杀后不久,战场的正南方,终于有一支规模巨大的援军缓缓而来。 “是我们的援军来了哈哈哈,臧霸、孙观这些家伙,平时不肯尊奉我,这次倒是还算仗义,看了我的召信终于还是派援军来了”乌苏看明白后,第一反应是大喜,同时也有些意外。 他当然给臧霸写过信让他来助战,但他内心早已骂了无数遍吐槽臧霸不仗义,知道臧霸真来的可能性很小。 没想到啊没想到,那有枣没枣打一杆的随性之举,居然真的请来了数万额外援兵 这下秒掉刘备的把握就更大了 让臧霸直接拦腰打刘备的侧翼把刘备的腰子都打出来 “兄弟们是我们的援军来了是臧将军带着援军来了还不趁机奋勇杀敌、击溃汉军三千突骑,全数出击”乌苏欣喜地大吼大叫传达着军令。 他之前留的那些后手、战略预备队,也全部丢到了牌桌上。 现在就是全力打脸收割的时候,不需要战略预备队了 青州黄巾果然也短暂地全军士气大振了一把,冲杀得愈发卖力了。 然而,仅仅过了几分钟,乌苏就觉得臧霸智商有点问题,恨不能亲自飞过去微操臧霸的部队 “诶诶诶臧将军你会不会打仗啊这么大好时机你不趁机冲刘备侧翼拦腰捅一刀你往我这边靠一起打正面干嘛不知道包围作战的效果比单一正面迎击更好吗” 乌苏在内心喷了臧霸无数遍“不会打仗”,直到他发现向他侧翼靠拢的臧霸并不是想增援正面战场,而像是要一尖刀捅到他乌苏自己的腰子上了 有没有搞错臧霸你丫捅错人了吧 到了这一刻,最后的幻想也只有放弃了。 “天杀的臧霸你居然背叛我” 第47章 先到咸阳为王上 硝烟散去,伏尸处处,断兵残马,错杂其间,汶水尽赤,为之不流, 一场号称十万人的会战,在匆匆一个下午的厮杀后,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青州军的战死与重伤不治人数,总和也就不过万人,跟十万的总规模相比,不过是一成而已。但他们却退得很混乱,退得很彻底。 作为官军一方的刘备也见好就收,在乌苏授首后就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没有再疯狂追击以免横生枝节。 刘备只是吩咐关羽、张飞以弩阵为先锋,确保阵型稳固不乱缓缓向前压迫。这样的速度,对于想撒丫子跑的敌人,是肯定追不上的。 只有一些“友军都跑了,还在傻愣愣逆袭”的黄巾贼死硬分子,会撞到刘备军的弩口上,这样一来也正好对敌人进行了立场筛选,只杀最死硬反汉的那一小撮,锦上添花。 随着夜幕落下,双方至少拉开了二十里的距离,彻底脱离接触。 刘备稳固收兵,往奉高县城方向靠拢,准备进城过夜。叛军则一部部被臧霸、孙观收拢,在短暂的小摩擦后,重新“消除误会,尽释前嫌”当然了,肯定不会那么快,臧霸估计要忙活好一阵子来整合内部了,没十天半个月腾不出手来。 此战的战阵细节,实在乏善可陈,能彪炳史册的,唯有此战背后的歹毒阴谋。 “臧霸你居然变节投靠官军、偷袭乌大帅,你还有脸来见我们” 同为青州黄巾渠帅和泰山贼大王的尹礼、吴敦等人,带着败军后撤时,遭到臧霸诚意呐喊追赶,不得不严阵以待、以江湖道义痛骂指责臧霸。 臧霸早已准备好台词“二位冤枉我了我今日助刘备斩乌苏,全是为了咱青州本地的兄弟们刚才下午一战,我可有冲贵军阵地没有吧,我从头到尾冲的只是乌苏与昌豨的阵地你们口口声声江湖道义,恰才乌苏被斩、帅旗被夺之时,不也撤军先逃了” 尹礼、吴敦闻言不由勒马停下,好气又好笑反驳“你助纣为虐甘为朝廷鹰犬,还敢说是为了大家” 臧霸“当然,那刘备是辽东太守,他之所以能追击乌苏完全是因为州牧刘虞授权、追杀流窜到他州的乌桓反贼残部,乌苏一死刘备这灾星就得回幽州,不然他们的朝廷就会猜忌刘备 什么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居然怀疑我说的官场规则要不说你们这些没当过官的人没见识呢你要不信,随便抓个当过太守一级朝廷官员的俘虏问问” 臧霸一溜烟儿把李素提供的借口台词现学现卖说了一遍,表情还一脸的鄙夷。 如同吴站长嘲讽他小舅子连斯蒂庞克牌轿车都不认识就是陈纳德坐的那种丫 做贼也要多读书啊不知道朝廷运作的潜规则,做贼也做不好做不大的 经此一役,青州乱军的总人数,下降了大约一万多人。但组成的结构比例却发生了重大改变。 臧霸与孙观兄弟的嫡系人马,从三万膨胀到了五万多。而其他山头加起来的总人数,则从将近八万人,锐减到了堪堪五万。 很显然,臧孙两家联手,在青州乱军这个松散组织中,已经占到了51以上的股份,俨然是新盟主了。 而刘备也挺赚,他今天这一战几乎没怎么死人,就是弓弩箭矢之类的物资消耗比较大。但轻轻松松削减了一万多贼军规模,还拿到了乌苏、昌豨和张饶三人的首级,这些人头都是可以给朝廷表功的。 不但把乌苏这个“最后的作乱乌桓胡酋”杀了,也算是不知不觉报了平行时空被张饶重伤杀妻之仇。 算是彻底跟另一个世界那个坎坷的刘备,作了个命运的切割,从此迎接新的自己。 而刘备手下今天带来参战的两万兵马,只有一万五千人是原幽州军,还有至少五千是从原本张饶、管亥那儿收编来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士兵。 这些士兵经过了一场正规大战的洗礼,多少也心态成熟稳健了些,可以有蜕变为朝廷军队的潜质。 要不是打这种顺风仗的话,这五千新兵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成熟起来。 话分两头, 随着远处的隆隆喊杀声,诸葛瑾站在奉高县城头极目远眺,而后隐约看见是乌苏的主力大军奔流溃败之景,顿时惊得目瞪狗呆。而负责城防的孔县尉更是比诸葛瑾还震惊。 诸葛瑾讷讷自言自语“就这这号称坐拥十万青壮的乌苏,这就败了二弟,不会是贼人的诈败诱敌之计吧” 那可是围困了他们将近两个月、被他们视为“朝廷不派来万精兵,绝不可能速胜”的庞然大敌啊 这么快就崩溃,哪怕是诸葛瑾梦里都不敢想。 在他身旁,诸葛亮面对兄长梦呓一般的疑问,倒是稍微冷静一些,但也免不了惊叹于感慨“怎么可能,真要是诱敌之计,那代价也太大了。臧霸和乌苏这显然是真打啊 那李伯雅,真有通天彻地之能鬼神不测之机究竟用了何等计策,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乌苏臧霸自相图谋” 诸葛亮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这辈子还有他惊叹别人“通天彻地之能、鬼神不测之机”的时候。被别人的计谋阴得怀疑人生,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 不过他们并没有时间多感慨了,因为刘备的援军已经抵达了城下,随时都要入城驻扎过夜,再等下去天色全黑就看不清楚敌我了。 “我乃度辽将军刘备,特来追击乌苏、救援青州,速开城门” 刘备意气风发地在城下远处喊话,他特地报的是度辽将军的名号,而没有报辽东太守。就是因为将军越境讨贼看上去更正常一些,不留人话柄。 汉灵帝还没死呢,做官还是很讲究大义名分的。 诸葛瑾只是略微观望确认了一下,立刻就请孔县尉开门。 奉高县城太小,也驻扎不下太多人马,所以刘备把五千新募不久的青州兵留在城外当劳工临时修整营寨反正之前围城贼军也有留下营寨,栅栏营门这些都是能用的,无非帐篷要换上自己的。 修好之后,分出大半兵力在外驻扎,刘备自己只带关羽张飞和最精锐的嫡系人马、包括全部骑兵进城。 “奉高县尉孔璋琅琊诸葛瑾诸葛亮拜见将军蒙将军救援,泰山郡上下官民百姓定当铭记将军大恩高义” 刘备策马进入城门时,就看到孔县尉和诸葛家二子都在道旁拱手行礼,还匆匆备了几坛酒,诸葛兄弟亲自斟酒把盏,算是彰显一下入城式的“箪食壶浆”氛围。 刘备是个礼贤下士情商很高的,当下立刻翻身下马,一点都不托大。关羽张飞李素见状也只能跟着下马。 于是刘备从诸葛瑾手中接过酒碗,李素从诸葛亮手中接过酒碗,关羽从孔县尉手中接过酒碗,张飞只能直接从孔县尉身边那个抱着酒坛子的小兵手上直接拿过坛子喝。 一坛酒被倒出三碗分给刘李关,剩下全部由张飞包圆吨吨吨。 喝完之后,刘备拍拍诸葛瑾的手“不必多礼,是我们去年没一鼓作气在幽州杀了乌苏,让他流窜至今,害青州百姓受苦,备之过也。” 诸葛瑾感激涕零下拜“府君仁义,世所罕见。” 一旁的诸葛亮没兄长那么耐心,他虽然也要讲礼貌,但行事话语更多还是被自己的好奇心所控制。 所以,稍微跟李素客气了几句感谢的话后,诸葛亮就忍不住请教“敢问李校尉,你们究竟是用何计策分化乌苏与臧霸,使之自相图谋的亮智术短浅,至今还想不明白。” 李素一愣,内心则是非常澎湃的。 一个以智力优越感著称的老阴哔,能得诸葛亮感慨一句“亮智术短浅”,那成就感,简直跟三伏天喝了冰酸梅汤一样爽。 哪怕知道这只是因为你面对的是才九岁的诸葛亮、所以人家才想不出来,但还是很爽啊。 不行,李素得一个人静一静飘一会儿。 “呵哈,区区小计何足道哉,有些话涉及朝廷阴暗,不便人前多言,有空私下再聊吧。没想到诸葛贤弟年仅” “九岁。”诸葛亮连忙接话。 李素点点头,接上继续说“年仅九岁,便对离间计谋有如此兴趣,真是后生可畏。” 一旁的诸葛瑾跟刘备喝完酒,怕弟弟失礼连忙凑过来 “舍弟顽劣,让李校尉见笑了。只因家父病重,无法上城受风,才不得不让我弟兄白身迎送,失礼之处多多包涵。我们不如便回郡丞官衙,再详商军国重事。” 刘备点点头,酒也喝过了,是该去见见诸葛珪了“那就请贤侄引路。” 所有人翻身上马,回到郡丞的住所,刘备跟诸葛瑾聊了些家常,便被引到诸葛珪的病房。 “父亲,是度辽将军来了,城外大敌已经暂退。” 诸葛珪闻言,连忙要让两个女儿一边一个撑住他肩膀下床行礼。 不过刘备脚快手快,两三步抢进屋内,一把虚按住诸葛珪“病体要紧,何必拘泥虚礼。” 诸葛珪声嘶气喘了一会儿,还是大女儿诸葛兰帮他揉了一会儿胸口,才缓过气来,徐徐说道 “若非将军相救,珪一门上下,恐怕迟早要殉城。再造之恩,无以为报。且珪病笃如此,一门妇孺皆无功名在身,可能还要托庇于将军麾下,实在惭愧啊。” 第48章 朝廷不是打打杀杀 “不必如此,想来先生之病,不过是忧患成疾,并非不治之症。如今泰山贼已退、曾经张举麾下的最后一名余孽乌苏也已授首,先生与张逆的瓜葛,可谓是彻底洗清了。心病既去,不日定当霍然。” 刘备还是非常会做人的,他如今是正两千石的太守、度辽将军,官位远远高于才正六百石的郡丞,所以跟诸葛珪聊天时也不称官职,只敬对方年长,称其为“先生”。 这自发的礼贤下士情商,看得李素都不得不暗暗点头。 而诸葛珪也确实是一把年纪了,看上去年近五旬,起码比刘备老二十岁出头,以年齿学问敬称先生是没问题的诸葛珪与刘备的年龄差,似乎刚好等于刘备和诸葛亮的年龄差。 好像诸葛家的人都有老来得子的基因。诸葛珪有长子诸葛瑾时,已经是三十好几,而诸葛亮又是次子,再晚七年,是诸葛珪四十出头才生的。 历史上后来诸葛瞻也是诸葛亮四十好几才生,以至于诸葛亮是虚岁九岁丧父,诸葛瞻也是虚岁九岁丧父。 只能说命运的巧合还真多。 旁边其他人,除了李素之外,听了刘备那番“心病既去,肯定能痊愈”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认为诸葛珪可能还真有机会痊愈。 诸葛瑾也连连劝父亲放宽心好好养病。 只有诸葛珪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而且他心病根本没有完全祛除,有些话又不好说,就挥挥手,驱赶儿子女儿们先离开 “瑾儿,亮儿,你们带着她们先走,我与刘将军李校尉说几句话。” “是,父亲。”诸葛瑾恭敬地带着弟妹们先走。 “回来。” “是,父亲还有何吩咐”诸葛瑾一点都没因为被呼来喝去而脾气。 诸葛珪喘息了几口,似乎是在思索“你虽未及冠,但以后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了,我给你取字吧,你名瑾,就字子瑜为父心中烦逆,神思混乱,别嫌此字草率。” 诸葛瑾连忙行礼“父亲赐字,岂会草率,此字中正平和,孩儿当毕生谨遵、常省己身,夕惕若厉。” 说完才起身拉着弟妹走了。 望着其他人都消失了,诸葛珪才长叹道“刚才我也诧异,青州贼兵十万,怎能如此快就击溃,私下问了亮儿,他说是李校尉的离间计,贼兵溃而未灭。 由此观之,青州之灾祸,还远远未止,泰山之安宁,也只是一时喘息罢了。我身为郡丞,受朝廷厚恩,唯有殉城到最后一刻,才算是洗清曾与张举同郡为官的嫌疑。” 刘备没想到诸葛珪还这么悲观,不由仗义道“备既然能击溃贼军一次、斩杀乌苏,就还能击溃第二次、第三次,反正辽东已定,乌桓已服,而后数年内幽州都不会有兵戈之事。眼见朝廷板荡、百姓受苦,岂有不申大义于天下之理。” 诸葛珪苦笑“此言过矣,度辽将军身兼辽东太守,乌苏已死,你还久留青州剿匪,不怕朝廷猜忌么刘将军越境击贼的借口,至此已经用尽了吧。” 刘备心中一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大包大揽,确实是政治敏感性不足了。 他也坦荡认错“此言倒是中肯,是备一时急于救民,操切了。自当听从朝廷调遣。” 刘备一边认错,一边也在内心快速反省,自己怎么会说话那么不小心呢。 反省来反省去,他才意识到一切,还是要怪他爬得太快了 两年,确切地说,是二十个月,就从县尉爬到了太守、杂号将军 当然了,在更早之前,他当县尉倒是也当了两年多了,但格局太低。 以至于他脑子里还缺乏那根时时刻刻考虑“皇帝对于主动越境杀贼的武官会有多忌惮”的弦。 谁让他第一次“抗命回乡杀贼”,还特别收到了灵帝的褒奖,还专门让涿郡地方以此为由给他举孝廉了呢,结果刘备潜意识里就有了个危险的错觉只要我是为了平叛、为朝廷好,朝廷肯定会支持我。 当他是县令、都尉的时候,刘虞可以授权他跨县、跨郡平叛,反正都是在幽州内部,刘虞有这个特批的权限。 可出了幽州,刘虞就罩不住了,乌苏是最后一个越州杀敌的借口,用完就没了。 一盆冷水浇下,才让刘备冷静地想起了李素当初劝他越境讨贼时的本意初衷 来青州,不是为了占地盘的哪怕收复了青州再多的郡,也一个都不属于你 来的目的,首先只是裹挟人口、挽救一部分误入歧途的百姓,让他们摆正位置,去辽东或者带方屯田渡荒。 其次是趁机招揽东莱、北海、泰山三郡的英才俊杰。 第三是练兵、从青州兵中筛选一部分兵源扩大武装。 最后是“因粮于敌”,减轻辽东苦寒之地第一年的后勤压力,用山东的粮食养小半年兵。 当初李素跟他一二三四说得清清楚楚,绝对没有第五点 不能忘初心啊 如今还是汉灵帝没驾崩的世界,皇帝但凡稍微有点智商,就绝对不会鼓励“谁主动帮我平乱,我就把他平下来的地盘也封官封给他”,那是取乱之道。 因为皇帝知道,只要他“追认”了一次,那第二天全天下的州牧太守将军,都会主动攻击隔壁的反贼以扩大自己的地盘。 当初刘备“弃官杀贼”是可以鼓励的,因为你得先弃官,你得先给朝廷好处,皇帝巴不得你弃官后他重新提拔你、再把人情恩惠卖你一遍。 这两件事的政治逻辑是截然相反的。 天下的逻辑是分几个阶段的。 188年就是皇帝让你去哪你就得去哪的威权世界。 露出丝毫在没有旨意授权的情况下、自发靠武力拓展地盘的想法,都会直接被打成反贼,遭到天下共诛之,之前多少忠义的戏码都白演了。 以刘备的智商,他只要注意到这一点,就不会产生试图割据青州的妄想。 从另一个角度说,要是这种妄想行得通,天下也不该是曹刘孙来三分了,而应该是卢植、皇甫嵩、朱儁三分他们这些年为朝廷收复的地盘,哪个不比刘备多你刘备算老几 要到190年,天下才进化到第二阶段逻辑你可以借着讨董的旗号抢地盘,但仅限于抢董卓直辖的地盘和亲董地方官的地盘。而讨董诸侯之间内战依然是不行的,会犯众怒被天下群起而诛。 而且其中只有抢董卓直辖地盘是毫无政治风险的,抢“董卓党羽”的地盘,风险还是很大的。 主要代表就是孙坚杀了被说成是“讨董态度暧昧不明”的荆州刺史王睿,结果孙坚自己都差点成为朝敌,幸好是摆出非常坚定讨董的姿态立功、加上卖给袁术投效,才躲过了被群殴的危险。 纵观历史,一直要到192年,天下才彻底进入“抢谁的地盘都不需要理由”的第三阶段。代表事件是刘岱杀桥瑁、而后刘岱自己也战死,加上同年的公孙瓒袁绍龙凑之战。 从那之后,任何抢地盘才不用背负“背叛讨董联盟”的骂名,不会成为天下公敌。 李素要是自以为是想靠“先知先觉”劝刘备提前布局抗拒朝廷割据,那才是害了刘备。 刘备跟诸葛珪、李素聊了一会儿,反省了自己“急切救民”的过错后,倒也诚恳,连忙追问李素 “伯雅,此间战事结束,不知道朝廷会不会派天使来查问细节到时候接使又该如何应对可要劳烦你了。” 李素拱手言道“府君放心,在陈明战况的奏表中,素自会组织措辞,另外,我们实利捞得也够多了,有些功劳方面,该模糊还是得模糊,该春秋笔法让一让还是得让,这样才能减轻朝廷的猜忌。我们只要实利,少图虚名,适可而止。” 因为是在外人面前,他也不便称呼刘备“兄”,就喊府君了。 “李校尉真是少年老成,持重谋国。”诸葛珪在一旁插话赞许,随后趁机话锋一转,“既如此,泰山之祸,就更加只是暂时的喘息了,不可能指望刘将军克竟全功。 我心已死,恐怕也撑不过这几天了,只能请刘将军勿辞。我身为郡丞,是不能抛弃百姓逃命的,将军一定要带走我的家眷。我若活着,父母在不远游,瑾儿亮儿不肯与城同殉,岂不是成了不孝” 话说到这份上,才算是彻底表露了诸葛珪的必死之心,不想挣扎了。 他的泰山郡丞始终没有朝廷肯来撤他的职,所以他必须尽忠到死,跑都跑不了。 诸葛瑾诸葛亮是不用为朝廷尽忠的,但父亲不死他们就得尽孝啊 大汉朝以孝治天下,举孝廉查得那么狠那么严,背负上一个“临危抛弃父亲”的重大不孝罪名,诸葛瑾诸葛亮这辈子还能做人嘛 除非是诸葛珪一开始就没把子女带在身边,他们不知道父亲要战死,那还无所谓。已经带在身边再赶走,解释都解释不过去。 唯有病死,病死了才干净,彻底切断了前者必须忠而后者必须孝的纽带 诸葛珪不死就得诸葛家全家死了。 这也绝了刘备希望诸葛珪活下去的幻想。 刘备终于是第一次充分认识到了爬到高位后的“树欲静而风不止”。 “没想到,竟要眼睁睁看着朝廷忠臣放弃求生之念。这朝廷的猜忌、避忌,竟然如此之多,报国真是处处掣肘。”刘备起身长叹,不能说是黑化吧,但至少是心智又往前略微成熟了一步,更多了几分经权揣摩之心。 李素静静地看着刘备的成长,等他感慨过了,才恰到好处地补上一计“既然明了了诸葛郡丞的以死报国之心,素有一言,倒也不必避讳了。” 诸葛珪眼神一闪,转向李素“李校尉足智多谋,请李校尉言之,我相信李校尉定然是为了我们诸葛一门好。” 李素点点头“是这样的,这次我说服臧霸反水、与我们联手杀乌苏时,用的说辞,其实就是以只要乌苏一死,刘将军就再无留在青州的借口,来诱导臧霸卖主兼逼走敌人。 不过,此计多少有揣摩朝廷潜例的嫌疑,我要是在表功奏折上这么写,岂不是成了我们在揣摩朝廷的任官擢黜之道这些话是不好明讲的。 既如此,我与刘将军就只领正面杀敌破贼之功,这离间计的功劳,反正在我们的立场上也无法吹嘘,就成全了先生吧。先生身为泰山郡丞、明了泰山各路贼寇内部矛盾、恩怨纠葛,所以在知道刘将军将与乌苏决战之后,星夜使计反间了臧霸。 此计如果是出于先生之口,那就是先生揣测臧霸会相信刘将军会从这个角度担心被朝廷忌惮,是臧霸以小人之心、信君子之腹,而非刘将军内心真的如此想。而先生也能在死前收获一个离间贼寇、使其中一些贼军反正的定策之功,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素这番计谋,弯弯绕听起来有点多,正常人可能要多捉摸一会儿。 但诸葛珪和刘备,倒是先后反应了过来。 妙啊 这样一来,刘备就是“一心只想杀贼报国”的形象,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如果乌苏死了后我不退兵,朝廷会不会猜忌我”的问题,真正是“心神无二,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 是诸葛珪提醒臧霸、如何才能把刘备逼到“不退兵朝廷就会猜忌他”的境地,臧霸才想明白的。 刘备淳朴,诸葛珪聪明,臧霸小人。三方人设各得其所。 这个傻,刘备和李素值得装,装得大智若愚 一阴解三结。 诸葛珪思前想后,最后报之以目瞪狗呆连这一层,李素都提前想到了么 “李校尉之谋,真乃吾无忧矣。还请李校尉在我死后,收瑾儿当个文书帮办,允许亮儿拜您为师,珪死而无憾矣。珪这便上遗表,详述泰山破贼之功内幕,定然叫各得其所。” 说着,诸葛珪居然精力都回光返照了一些,拿起笔来草草如飞,把他如何设计臧霸、有离间叛贼之功、而刘备李素又如何在正面战场运筹帷幄、在双方各自没有通气的情况下,靠着天然的灵犀配合击破贼军大略写了一遍。 李素在旁安慰“两位公子,我会视之如弟,为师还是勉强了些。这样吧,素读书只观其大略,对于经义细微之处,并不考究。我看子瑜贤弟文章经学倒也工整,就留他在身边做西席。 恰好辽东糜子仲,也将其子糜威托付于我教导,我也无暇授课,唯恐误人子弟。那糜威与诸葛亮年纪仿佛,就都跟着子瑜贤弟学日常文章经义、诸子百家。等先学上三年,这些学完了,要学以致用时,我再亲自指点。” 诸葛瑾诸葛亮,在父亲死后守孝也得守三年。 李素也怕过多干预诸葛亮的成长会让诸葛亮跑偏,所以最稳的办法就让他和糜威一起跟着大哥学基本功。读三年书再谈别的。 诸葛珪眼神中闪过最后一丝高光,灵台空明地一笑“辽东麋子仲派子请李校尉教导怕也是质子吧。呵呵,李校尉倒是爽快人,知道我快死了,连这些话都不避着我。 好,有这话我就放心了,李校尉,劳烦您请我那些不肖子女进来吧,我最后交代他们几句。” 李素这才把那些不能听少儿不宜谈话内容的少年少女带回来。 诸葛珪也很仗义,不该在孩子面前说的秘密一句都没提,只说“子瑜李校尉肯给你俸禄,聘为西席。往后三年,你就教导弟妹们,以及糜竺的公子糜威一起读书。三年之后,能否出仕,就看你自己是否长进了。” 说完,诸葛珪一一摸了孩子头发,欣慰断气了。 第49章 官场斗争果然来了 诸葛珪写临终遗表时的神思清醒状态,显然是回光返照的特征。 所以等心事已了、智谋枯竭之后,瞬间去世也并不奇怪。 诸葛兄弟姐妹都是有所心理准备的,见状大哭举哀。 诸葛瑾年纪最大,知道不能光哭,旁边还有客人呢,所以哭了一会儿之后强忍悲痛跟刘备商量“将军,瑾知将军迫于朝廷法度,在乌苏死后将不得不率军撤出青州。 不过,地方毕竟未宁、此战溃军尚且四窜,能否请将军将大军借口安民迁延半月再走若能如此,却是公私两便,瑾也能尽快料理家父后事。” 说到底,还是大汉朝的孝道礼法太坑爹了。 诸葛兄弟死了父亲,就算再事急从权,但现在毕竟不是叛军直接围城的状态,要想不落人话柄,停灵七天、做完头七再起灵那是必须的。 想想看人家顶级大户富贵人家,都是做七七四十九天到断七的,只做头七已经是简陋到不能再简陋了。 七天之后,还要扶棺南归,去老家琅琅琊阳都县安葬。 也幸亏琅琊郡跟泰山郡算是接壤的邻郡,而且阳都县已经是琅琊郡最北面的边境县份,所以此行路程还不算远。 阳都县位于沂水中游,临沂以上、蒙阴以下,典型的沂蒙山区河谷县城。从奉高过去,要经过平阳、蒙阴、费县三县。以马车扶棺缓缓而行,走三天还是要的。再算上葬礼,前后半个月时间。 刘备闻言点点头“收拢贼军溃兵、安抚百姓,本就需要时日,半个月还是可以拖延的,贤侄尽管料理去吧。” 反正辽东郡来青州本来就是来“就食”的,为了节约点辽东那边的粮食。 帮青州同胞击溃了那么多黄巾军,在这儿多吃半个月饭怎么了不应该心悦诚服、箪食壶浆喜迎王师的吗 诸葛瑾一边料理父亲的后事。第二天一早,又派了郡中的可靠信使,送诸葛珪的遗表去雒阳。 因为要通过敌占区,刘备特地派了太史慈再客串一把送信的保镖倒不是因为太史慈武艺多好,而是他如今军职低微,做这种小事还合适。 而且太史慈之前就是因为帮东莱太守跟青州刺史打递表的口水官司才惹事逃亡的,所以干这事儿他业务最熟练、道路也最熟悉。 “府君放心,我定然将诸葛郡丞的遗表安全送到。”太史慈非常有信心地打包票,随身带了足足三壶弓箭,而后拱手策马离去。 除了派太史慈带诸葛珪的表之外,刘备自己当然还要另外上表。 只不过按照官场逻辑,他的表没法直接呈递到雒阳,因为那样就变成越级上奏了当初起兵来青州,就不是皇帝或者大将军指派的,而是幽州牧刘虞指派的。现在打了胜仗、没有继续越境作战的借口,当然也只能先对刘虞汇报,刘虞再向皇帝和大将军汇报。 这个顺序绝对不能错,哪怕泰山郡与蓟县的距离,比到雒阳的距离还远一些。宁可多走回头路慢一点,也不能留下把柄。 这份奏文,当然是李素帮刘备写,然后交给刚刚率领后军赶到的赵云亲自送回蓟县赵云等于是刚从辽东到青州落脚,又要回幽州一趟。但有什么办法呢。 朝廷规则下办事的繁冗,可见一斑。 上奏的工作完成之后,刘备就留在泰山郡附近,搞些人才搜罗、战俘整编、人口迁移的工作。 七天之后,刘备整编了数千战俘,也把大约一两万泰山这边战败逃散的人口,逐步往北海、东莱迁移。 很显然,到了这一步,刘备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他帮朝廷打回来泰山郡,但泰山郡绝对不可能属于他,所以留在泰山郡的好处要尽量移走。 甚至按照李素对他的劝说,刘备相信北海郡也要重新还给朝廷的,在山东半岛上能留下一个山区为主、跟内陆缺乏河流水运连接的东莱郡,已经是极限了。 李素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历史上后来的辽东太守公孙度,对山东半岛用兵数次,但最后能找到借口并且有实力长期盘踞的,其实也就一个东莱郡。 因为青州黄巾的战损并不严重,活着的青壮乱兵都被臧霸孙观等势力收编了,所以在泰山郡刘备弄到的人口并不多。 主要就是那天战死的人们的老婆孩子,都不算什么劳动力。不过这几千寡妇好歹可以给口粮食,然后将来分发给在辽东当兵或者屯田垦荒表现好的臣民。 当然了,也别觉得把没饭吃的寡妇、给口粮食就随便发给别人做老婆、有什么不尊重女性。 乱世嘛,大家都这么做的,一方牧守肯关心老百姓有多少鳏寡孤独,强行匹配,反而会被认为是“勤政、仁政”,所以千万不要气抖冷。搁后世当然不行了。 刘备整顿战俘流民花了七天,诸葛瑾也就操办好了父亲的头七丧议。泰山郡这边该来吊唁的人也都吊过了,诸葛一家便扶着灵柩启程回琅琊老家。 送走诸葛一家后,算算日子,刘备觉得朝廷如果会对诸葛珪的遗表有所反应,那回书也差不多该到了。而他让李素写给刘虞的奏文,因为周折过多,至少半个月才有回信朝廷回书也要先回给刘虞,刘虞再回给刘备 然而,这一次他却有所失算。 因为诸葛一家离开后仅仅两天、也就是诸葛珪遗表上奏后的第九天,就有雒阳来的加急文书,直奔泰山郡,找刘备宣旨。 刘备大惊,没想到朝廷怎么会反应这么快,但也没办法,只好带着关张和李素一起出迎天使。 来者居然是尚书郑泰,刘备去年在雒阳时倒也见过郑泰是卢植的同事嘛,资历比卢植稍微短几年,中平二年之后才出任的尚书。 “臣度辽将军、辽东太守刘备,拜见天使” 郑泰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表情生硬,但也谈不上斥责,只是来代表朝廷查问“刘备,青州刺史焦和弹劾你拥兵自重、妄侵它州境界,此事你当如何解释且近日朝中,也多有议论边郡将领图谋割据不尊朝廷之嫌,提到你的也不少,为何如此不谨慎” 听这个语气,还算有回旋余地,就是过来申斥敲打一下,给刘备解释机会的。 刘备连忙发自肺腑地说“备此次出征之前,就曾请示使君伯安公,是奉使君之命追杀发源于幽州、却流窜出幽州州界的叛军。出征前备也曾问过朝廷法度,被告知陛下设立州牧之职时,确有越境追击逃贼之权。 此乃州牧与刺史职权之重要区别,想来焦刺史并未担任过州牧,也未及了解这项去年才新设的朝廷法度,加之文书沟通缓慢,故而有此误会。 右北平乌桓乌苏部酋首乌苏授首后,备便已按兵不动,以求肃清收拢逃散贼兵后,便移送地方、退兵回本据。此事还请郑尚书明察,若是不信,可问泰山、北海、东莱三处地方郡守、都尉。” 郑泰也粗略看了一下军营和奉高县的地方状况,这才点头“原来如此,看你兵马囤驻,并无再行西进之举动,此言倒也暂时可信,我会详查的。 不过,为表恭顺,我回程时,你最好亲自跟随进京述职、开释误会。那焦刺史也是,之前贼情严重时,跟东莱郡的太守互相推诿、文书争辩闹到大将军与朝廷三台,可谓狼藉。便是这泰山郡没有太守,郡丞诸葛珪跟焦刺史也打了好几次文书仗。 要不是我出京之前,诸葛郡丞的遗表也到了,陛下与大将军恐怕对刘将军的猜忌,会更重一些。刘备啊刘备,你好歹是子干兄的门生,虽不喜读书,朝廷的忌讳也该多学一些。我是知你本性忠良、一心只想除贼报国,可做事也太大胆了” 最后这半段话,倒是已经不用朝廷天使的身份在跟刘备说,而是以长辈自居私下劝解。 因为郑泰跟卢植同事,所以这个姿态也没问题,可以直接喊刘备名字。 从中看得出来,青州刺史焦和在朝廷中名声也不太好,污蔑人或者揽功推过也是出了名的。可见谁的地盘上黄巾闹得凶狠,也不是没道理的,刘虞也好,陶谦也好,围堵黄巾扩大都很有一手。青州的地方官不能用各地的自发力量平叛,显然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州郡不和。 刺史和太守之间都天天算计对方,这还怎么平叛如果只有一个郡的太守告状扯皮,那可能是太守的问题。如果三个太守都跟刺史扯皮,那多半刺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所以焦和弹劾刘备,问题倒不是很大,这才导致敲打几句就可以过关的局面。要是换个名声很好、以正义直言著称的人喷刘备,这一关就没那么容易过了。 刘备也立刻听取“多谢郑尚书教诲备当初年少无知,求学不肯用心,自从卢师处出师后,每每为官报国,才颇觉所学不够,甚为悔恨。备届时便随” 刘备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但李素听到这儿却怕要遭,他连忙偷偷在背后拉了刘备一把,从郑泰的角度却是看不见的。 刘备心领神会,便缓了缓语速,作司索状,似乎是有什么难处。 李素连忙接话“郑尚书,此处刚刚战罢、青州巨寇臧霸与我军相距不过数十里。度辽将军还需收拢大军回返,以免为贼所趁。此时若召他回京述职,恐怕临阵换帅对大军约束不利。 不如给他旬日的时间,收拢大军缓缓东归、尽量与贼军脱离接触,以免被偷袭。我身为辽东长史、护乌桓校尉,对度辽将军使命多有了解,不如我先随尚书回京述职、解释其中嫌疑,到时候度辽将军再来。” 李素委婉地表达了一个担心刘备会听朝廷的话收兵,但叛军不会啊朝廷管得了刘备又管不了臧霸,万一臧霸反击呢朝廷军队没有主帅岂不是送菜你总要允许彻底脱离接触再走吧 郑泰显然也想得清楚其中利害,觉得非常有道理,就给刘备稍微宽限了一会儿 “那我就先带李校尉代为回京解释刘备,你可要谨慎呐,朝中如今对于边郡牧守拥兵自重忌惮不少,出问题的可不止你一个,一定要处处仔细。” 说完之后,李素先恭恭敬敬地送郑泰下去休息,然后才抽空跟刘备对口供。 刘备焦急地压低声音问道“伯雅,刚才为何阻拦于我臧霸根本不敢反击我军的。” 李素也耳语回应“我先去,陈明兄之报国赤忱、随时可以入京,岂不比兄直接入京更有回旋余地而且我好歹可以摆出更加为朝廷出谋划策之状,从中取事,劝朝廷为了确保兄更干脆的入京,而给兄一些安抚的条件。 兄要是直接去了,朝廷就不用抚了,到时候处境恐怕更为困难。至于臧霸偷袭这种现成的条件,不用白不用。而且,我先去还能打听一下朝中究竟出了兄以外,还在忌惮谁,如今还有哪些边将牧守有拥兵自重之嫌,才好决定下一步的姿态。” 刘备叹了口气“何须如此,我自忠于朝廷,朝廷定不负我,至于官职调任,任从朝廷派遣便是,备无有不服。不过,既然事已至此,我知你也是好意,便依计而行吧。” 李素也是刚开始想这个问题,此刻才心念电转,开始往下飞速推演。想了一会儿后,他咂摸着叹道 “若是朝廷真要忌惮,哪怕兄有功,朝廷也能明升暗降以化解危机。若是提拔兄入朝为卿,我倒是不太担心。大不了好好当京官,当上几个月,不求在外建功立业。 待形势有变,再想外放回地方还是很容易的,而且多半可以回到曾经经营过的州郡。如此一来,兄从未当过京官的履历短板,也可补上,对于兄将来结纳各方人才,也有好处。 但怕就怕朝廷忌惮之后,明升暗降,另寻穷乡僻壤的边郡调防,那可就不利于报国了。” 李素觉得,暂时做京官是不怕的。 反正再过七八个月,汉灵帝就驾崩了。当八个月京官,充其量就是损失八个月扩大地盘的机会,耽误点时间么。反而履历还能更全面。 最怕的是给你升官,然后升成交州牧什么的,那才叫杀人不用刀,杀人不见血,直接废了。就好比当年曹操用五色大棒打死蹇图之后,宦官们阴阳怪气地升官,把曹操从雒阳北部尉升成顿丘令。 但是有李素先进京探路,定然可以规避掉这种杯具。 。 第50章 郑玄诸生入彀中矣 28岁的刘备,此前缺乏对朝廷中枢政治斗争的敏感和戒心,也是不足为奇的。 谁让他太年轻,从来没做过哪怕一天京官呢。 这也导致历史上后来刘备一辈子的全局治理经验上,跟曹操相比,始终是不如对方全面。但刘备也有优势,就是他更接地气,吃过苦知道底层需要什么 正所谓“绝知此事要躬行”,这种短板必须亲自经历过才能补上,不能指望谋士跟你说说注意事项就能听进去。所以哪怕李素再劝,也是不能代劳的。 要做一个好的开国之君,扎根地方干过基层,吃过苦,站过朝堂看过全局视野,这三点都不可偏废,见识越全面越好。 幸好,如今也不算晚。 连续被诸葛珪、李素劝谏;又被焦和泼脏水、被郑泰警告后,四重洗礼终于让刘备端正了态度,做好了进京的思想准备。 不求做多久京官,至少暂时展示出自己的“绝无野心,一心为国”,让朝廷考察考察清楚,以待天时。 有李素的运作,相信几个月就能出狱哦不是重回地方的。 刘备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变得那么珍惜他留在地方上的每一天,想趁着李素回信之前多做点事情,把当地的工作安排妥当。 李素跟着郑泰走后的第三天,刘备就亲自带着张飞,态度非常殷勤恳切地飞马赶回北海郡与东莱郡交界的不其山。 原本对于“招募东莱、北海各地贤才”,刘备是没那么上心的,也不一定亲自做。毕竟这些郑玄门徒也不是后世诸葛亮那样的“大贤”,不配被屡次亲往求见。 但时间仓促,只好放低身段了。 留在北海的东西,都不是自己的,必须组织好随时“转运”的可能性。 不其山位于胶州湾正北,也就是后世青岛崂山西北面的群山。刘备之前已经派兵来这儿保护,还送了几百石粮食和蔬菜果肉、布帛百匹,改变了郑玄门徒因为兵荒马乱买不到粮而饥饿溃散的命运。 郑玄教书的地方,是一处山谷中的竹篱大院,屋舍简陋,刘备策马来到院门,找人通传“度辽将军、襄平乡侯、领辽东太守刘备,特来拜见先生。” 郑玄很快就亲自出迎“山野闲人,蒙将军枉顾,实不敢当。将军平贼救民,使一方重归安宁,此间百姓已传颂多时。” 郑玄也知道刘备来青州有些忌讳,所以很上道地称呼其“将军”,突出度辽将军的身份,淡化辽东太守。 刘备连忙谦虚“郑公与卢师同受业于马融,备又受业于卢师,岂敢当此礼遇。保境安民、为国杀贼,乃为将者本分,何足挂齿。” 张飞在背后也连忙拱手,试图套几句近乎。 可以说,历史上真实的“三顾茅庐”,如果刘备非得带个义弟一起,那多半也会选择带张飞,不会带关羽。谁让关羽对于名士的态度远远比张飞更不耐心呢。 如果真有谁看到诸葛亮睡大觉想烧茅庐,那也得关羽来发这个火吧。 郑玄客气过后,殷勤询问“不知将军此来,所为何事。” 毕竟刘备只是“一顾”,之前也没写信通知,郑玄场面话还是要问一问的。 刘备拱手“素知郑公高洁,屡辞朝廷征辟,备也不敢以官位爵禄相扰。然士人读书,终须学以致用、经世济民。血气方刚的忠直之辈,岂可空老于林泉之下 备自牧守辽东,深感大战之后,民生凋敝,无人擅长抚民安民,故来郑公门下,求一二高足为百姓谋。若有愿出仕者,备当妥为安排,备今年任辽东太守以来,于例可举孝廉三人,至今只用其二。其余察举名额,也未用尽。” 如今还是灵帝朝,察举制的末班车,还是挺值钱的。 刘备虽然才刚刚当上辽东太守,但他手上也是握着孝廉名额的 尤其幽州是“高考录取优惠省份”,比冀州青州减半人口要求,每十万人就可以举一个孝廉了。刘备做了点手脚说辽东平定后有三十万人口实际二十多万,就准备举三个人。 之前两个名额,其实是分别给鲁肃和田畴用掉了。毕竟那些跟着他的老下属,总要提前优待。 汉朝也没说已经在职官员就不能举孝廉了,鲁肃这种忠厚老实之人,只是因为从小孤儿丧了父母,后来祖母也死了,没人能孝敬才难以举上去。但刘备觉得鲁肃人品可以,就力排众议非要抬举一把。 这种事情,估计也就刘备这种不在乎“利益最大化”的人才会干吧。因为举鲁肃肯定不是最划算的,举完后也没得再升迁多少品秩石数,不如把一个白身举到四百石。 但谁让刘备讲义气真性情呢,他觉得鲁肃这人可以就非要捧,亏点石数就亏点石数了。 搞得当时鲁肃心中很不好意思,对刘备感恩戴德,几乎当亲爹一样效忠。 田畴更是靠着刘备的察举才坐稳了四百石的高句骊县长,那忠诚度爆棚也是没话说。 不过,孝廉对于真正顶级名门世家的子弟来说,也没那么大吸引力他们有好几个渠道得到孝廉,不用靠“移民”那么不光彩的手段,哪怕留在原籍都能孝到。 所以刘备此言刚说完,就看到郑玄手下的头号望族子弟崔琰,一脸的冷漠,只有其他出身寒微些的稍微有点动容。 郑玄观察了弟子们的反应,淡然笑道“我曾荐弟子孙乾为北海郡吏,后来积功为下密县丞,前些日子,听闻下密城破时,孙乾也受兵祸之灾,多蒙将军救助。 将军于我一门也算有恩有缘,我门下诸学成弟子,只要自己愿意出仕,我绝不阻拦。” 如今距离孙乾受伤已经过去二十天了,但是那么重的伤,哪怕养到可以下床走动,依然不便赶路上百里奔波。 这次来之前,孙乾自己是想自告奋勇帮刘备带路引荐的,但刘备坚持不让他来,要他继续好好休养。郑玄故意挑明这一点,也是在帮刘备说话了。 其他弟子有些原本不知道孙乾为刘备所救这一消息,听老师转述,才加深了对刘备的感激。 “先生,我愿为刘将军效力,不知先生以为我的学问能出山了么”一个叫国渊的学生首先恳切地问郑玄。 郑玄笑道“抚民理政,你们这点经义学问早就够了。只要持心正,于庶务肯用心,还是要边干边学的。” “我也愿与师弟一起,行务实之学。”另一个名叫郗虑的学生也跟着表态。 随后陆陆续续有程秉和另外几个不那么出名的弟子也答应了。 而不愿意跟随刘备的,主要是崔琰和张逸等人。 崔琰是不愿意将来移民做官,想回冀州。 张逸则是另有打算,也跟刘备摊开了明说,说他想直接去投奔幽州牧刘虞,因为他觉得刘虞才是当世最仁德之主,刘备则杀伐过重了。 对于这种想法,刘备当然也不会去阻止了,没人会公然挖自己的老领导的墙角。刘虞对他那么好,别人要去投刘虞,刘备当然是大大方方给路费了。 他并不知道,原本历史上,这张逸虽然没做出什么成绩,但气节也算可嘉。他当了刘虞生前的最后一任别驾,从这个角度来说也算是李素的接班人了。 最后在刘虞被公孙瓒杀害的时候,张逸也据理力争不肯投降,被公孙瓒一并杀害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张逸这人至少忠诚度没问题。 在郑玄处周旋了一整天,最终刘备算是满载而归,带着国渊、郗虑、程秉和另外十来个读书人一起回到下密,让孙乾先把这些人才安顿下来,熟悉一下情况,过一阵子等刘备自己的前途也明确下来,再谈具体任用。 话分两头。 刘备在泰山、北海为准备撤离而拼命搜刮人才的同时,李素跟着郑泰,也差不多赶到了雒阳,即将代表刘备进行述职,并澄清朝廷对刘备“擅自越境出兵”的误会。 误会解释的工作倒也算顺利,因为李素到的时候,幽州牧刘虞的表章比他更早两天到了。皇帝、十常侍和大将军何进都知道了消息。 李素再巧舌如簧稍微一解释,大伙儿就相信了“这只是青州刺史和幽州牧之间工作沟通不顺产生的误会”。 但消除误会归消除误会,有些东西,只要朝廷起了心,肯定是会琢磨一下如何调动以增加安全系数。 同时,只要有人提醒何进,何进肯定也想试探试探“如果调动刘备,刘备本人会是什么心态,会不会因为刚当辽东太守两三个月就被折腾而心有怨言”。 朝廷中枢对地方官玩心术,这是永远都不可能消失现象,只能去适应。 李素刚到京师两天,总觉得这一波云谲波诡的暗流有点不正常,他又没掌握足够的情况,就忍不住偷偷的问同来的郑泰,如今朝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人在针对刘备。 但郑泰的身份不方便直接说,也不愿说,就给李素指点了一条门路,让他去问卢植。 郑泰还说,在李素进京代表刘备述职之前,卢植已经帮刘备说过几句好话了,算是在担保刘备的忠诚度。要帮刘备的话,还是找卢植吧。 李素没有办法,只好登门拜见卢植。 第51章 甘受微操董仲颖 九月初六,雒阳,卢府。 李素仅仅提前一晚递了名刺拜帖,第二天一早就登门拜访。当然也少不了让典韦提着礼物作为随从稍微说句题外话,以李素的稳健,他凡是出远门当然不会不带保镖,这次其他人都没空,他就只带了典韦。 哪怕跟作为天使的郑泰同行,他也依然信不过那点安保力量。郑泰的命才值几个钱 按照汉朝人的礼节,仅仅提前一夜通知的拜访,缓冲期还是比较仓促失礼的。但卢植很干脆地接见了他,显然也是知道李素的来意,多少想拉刘备一把。 典韦把礼物交给卢府的下人之后,李素独自一人手持折扇,入内恭敬行礼 “久闻卢尚书海内人望,末学晚辈数次来京,有心拜会。但来去匆匆,缘悭一面,何憾之至,今日得蒙垂见,不胜荣幸。” 卢植其实是在公开场合见过李素好几次的,只是没有什么机会单独私聊。 卢植便毫不做作地说“李校尉客气了,年初上元祭典时,李校尉舌战群儒,陛下亲口赞许为知天命,后生可畏。” 两人先说了番客套话,算是加深对相互人品的了解。 毕竟很多涉及朝廷机密的心里话,你不摸透对方的脾性,也不敢交浅言深。 聊天的时候,卢植一边逐步加深对李素的可信度,一边也在从各方面观察。 看着李素手中那柄潇洒的折扇,以及愈发华贵的服饰,一派玉树临风之态,卢植也是微微恍惚了一下 这李伯雅,每次时隔半年左右总要进京一次、而每次形象都又大变,官爵名位也是蹿升极速,与刘备堪称近两年来后起之秀中的翘楚。 事实上,李素如今穿的这一身,上上下下一点都不犯忌讳,但又颇有许多大气的细节。 他的折扇扇面,用的是最新优化过的纯白色偏硬质左伯纸,已经达到唐宋涂矾熟宣的软硬质地,非常挺括。也是自从雕版印刷诞生、一年多来甄家人结合李素的技术方向不断改良自己试出来的,他们在造纸的最后环节使用了明矾来防渗加硬。 连纸都是刚问世不久,能用来做折扇的当然也就李素一人。更何况折扇的竹轴开合结构也是李素描述后发明的,其他人要模仿也得稍微花点时间。最妙的是,这柄折扇上还有一副蔡琰亲笔画的花鸟小画、以及几行蔡邕提写的文赋。 除了折扇之外,李素腰间的穿花碎碾玉带上,还挂着两个用上等绯色蜀锦做成的袋子。 一个就是传统的香囊,放的是名医炮制过的丁香丸,上朝时含一粒清新口气,比如今朝臣直接含未经加工的天然丁香要更加雅致。 另一个则是形似隋唐时“金鱼袋”的扇形符印袋,挂着官员的印绶。秦汉时官员的印绶形质已经有严格的礼法要求,比如九卿以上高官都是“金印紫绶”,低一些的“银印青绶”。但对于装印绶的袋子却还没形成规矩,你不管拿什么装都是不算逾制的,这玩意儿要到隋朝才明确。 李素是护乌桓校尉,比两千石,银印青绶。他用蔡琰亲手绣的金鱼袋装银印、只露出挂印的青色绶带,而不让人看到印本身,也没人能说他。 卢植心中也是暗暗有种奇怪的想法以这李素的一表人才,加上陛下亲口屡次嘉许其“知天命”,但凡稍微能有些闲暇长久做京官,恐怕朝中想招他做女婿的权贵不要太多 对外号称虚岁20岁的护乌桓校尉,哪儿找啊 后世科举时代榜下捉婿都捉不到这么牛逼的。 但即使条件如此之好,李素也坚持在地方上跟着刘备一起平叛、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屡次劝诱胡酋、豪帅归降朝廷,丝毫没有想过个人的荣华富贵联姻攀裙带关系。 想到这一点,卢植内心对李素的“忠义”属性,就又多了几分信任。 这样的人,或许足智多谋,但对朝廷的忠诚度不可能有问题他如果是为了荣华富贵升官发达,费那么多事干嘛直接留下当两年京官、给三公或者大将军当女婿不好吗 就这样,两人逐渐越聊越深,倒也有忘年交的潜质。 李素看谈笑风生的火候差不多了,便开始切入一个敏感话题“卢尚书,素与玄德兄在追击乌桓乌苏部时,近日也每每感受到掣肘,朝廷对地方刺史弹劾讨贼将领,处置也越来越慎重。 素来京后,虽竭力开释其中误会,使陛下与大将军确信玄德兄一心报国。然素仍隐隐然感受到朝廷对边郡将领有一种无差别的担忧。哪怕玄德兄表现再好,也难免被朝廷反覆折腾,素来京日浅,不及打探其中根由,还请卢尚书看在与玄德兄的师生之谊,给与明示” 话说到这份上,也是双方信赖度提升的一个表现。 卢植稍微适应了一下这种直白的求教,酝酿了一下情绪措辞,微微叹道“玄德如今成就,已然是某门下最高。伯圭的功业,也已略不如他,我怎会不盼望玄德能前途远大。 这次他被朝廷猜忌,最初无非是例行公事,青州焦刺史的奏文、少府的兵曹尚书的提醒、乃至大将军身边某些幕僚的规劝,都起到了作用。但解释清楚之后,这三方面已经无碍了。 但朝廷要调手握重兵的将领回京,是不需要过错的,毕竟这也不是处罚,全看朝廷如今是否安心。而这不安的来源,说来就复杂了。” 李素恭敬顿首“今日有暇,只能烦请卢公慢慢细说。” 卢植喝了口水“朝廷忌惮,分内外之因。内因么,便是陛下身体又差了,难免疑神疑鬼。且陛下筹建西园八校尉完毕、八军人马器械整备完毕后,不光大将军可以对外镇将领随意调遣。今年下半年起,连上军校尉蹇硕,也插手了军权调度之事。 蹇硕行事比大将军更为随性、也更为听从上意的一时好恶,最近闹出了好几次乱子。有时陛下心情不错、身体好转,一时起意指点几句边军调度,蹇硕便立刻代为传旨。便如眼下正在陈仓与韩遂交战的皇甫兄,七八两月间便连续接到两道前后相反的军令。 一线厮杀的边军进退不得,苦不堪言后来皇甫兄也是一气之下,选择了笼城死守。任由韩遂将官军包围在陈仓城内,这下朝廷宣旨的天使倒是清净了。天使只能对皇甫兄指手画脚,但突破不了叛军的重围,也就没法把朝廷的命令送到皇甫兄手上。” 李素听到这些内幕,也是徒呼奈何。 所有被朝廷猜忌的因素里,最怕的就是汉灵帝临终脑子不好使瞎指挥,这招破坏力太大了。 而且蹇硕执掌了天下将领的调度后,危害显然比何进还要大。何进好歹是有官僚素养的,知道哪些是乱命,会放一放、等皇帝冷静了说不定改变主意。 但宦官是没有这方面素养的,他们以“随时随地执行皇帝的一切命令”为荣,还觉得这是绝对忠于皇帝的表现。这种无根之人不会给乱命留缓冲期,听风就是雨。 不行,灵帝临死前,一定要想办法外任哪怕刘备要当京官,也绝对不能当到驾崩那一刻。 因为老年痴呆症也好,人临死前犯糊涂也好,都是越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时候,破坏力越大、决策越糊涂的。 万一汉灵帝临死前几天说他做了个梦、梦见谁谁谁要篡夺他江山,要乱杀潜在威胁的人,那怎么办当然要躲得越远越好。 有那么一瞬间,李素甚至都领悟了刘焉非要跑去当益州牧甚至交州牧的苦衷了。 李素颓然长叹“唉,真是多难之秋,陛下病重,还不消停,竟然让蹇硕可以越过大将军直接胡乱调动边将罢了,再说说陛下疑神疑鬼的外因吧。” 卢植嘴唇动了动,似乎神情有些不忍,但最后还是言道“也没什么好讳言的,为了让玄德知道该怎么做,我便全部相告吧。如今让陛下疑神疑鬼的边将,一共有五路之多” “什么居然有那么多”饶是李素足智多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有点懵逼。 要说汉灵帝担心反贼有五路,这是绝对说得过去的,因为葛陂、青州、白波、黑山、羌乱随便数数如今大汉朝境内的反贼乱军也不止五支。 但卢植说的不是叛军,而是平叛将领啊 这么说来,岂不是每一支正在跟叛军作战的平叛将领,也都被皇帝怀疑这也太夸张了 卢植惨然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意外,一一数给你听第一疑心的,便是滞留河东、号称会协助朝廷平息当地新崛起白波贼的南匈奴单于于夫罗。陛下知道,今年初夏白波贼之崛起,便是因为河东当地供给一万南匈奴精骑不堪重负,才激起民变。 民变发生后,于夫罗倒是表了个态。但朝廷上下看来,于夫罗根本无法平叛,或者说治标不治本,此叛之本是地方无钱供养于夫罗,他怎么平无非是借着平叛之名,在河东常年劫掠罢了” 于夫罗劫掠和白波军崛起,根本归纳就是一句话军队欠饷,武装讨薪。 这事儿无解,好在他不是汉人,对灵帝的“包容心”打击力度也有限。 估计后面四个更让皇帝伤心,李素心中如是预判。 果然,卢植略微停顿后,继续往下说“于夫罗这事儿,还算在预料之中,陛下本来就对他没有更高期望,也就谈不上失望。而比于夫罗略微严重的,便是幽州牧刘虞、以及玄德那个辽东太守了。越境到青州追杀乌桓余部,当时确实让陛下心里有了点疙瘩,不过眼下也解了。 真正害得陛下对谁都疑神疑鬼的,是最后这两桩大案第一,便是去年年底刚上任的益州牧刘焉,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断绝朝廷使者出入川地已有数月、朝廷都无法查明地方上发生了什么。 另一件,便是刚才提到的皇甫兄因为不甘蹇硕乱命、而任由韩遂包围陈仓城,使朝廷一时无法指挥凉州平叛军队的具体行动。就我凭心而论,益州牧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不敢担保,但皇甫兄此举,肯定不是对朝廷有异心。 他只是不堪蹇硕瞎指挥,想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已,只可惜刚好赶上了陛下疑心最重的时候,机缘巧合也被猜忌上了。跟皇甫兄如今一同在陈仓领兵的董卓,反而被蹇硕大为信任,蹇硕还在陛下面前多次给董卓美言 只因董卓之前在具体作战指挥上,意见与皇甫兄相左,董卓是建议陈仓汉军主动出击,击溃韩遂,而非守城。这一姿态机缘巧合落在陛下和蹇硕眼中,却被看成了是董卓忠于朝廷,始终要确保大军与朝廷联络畅通,愿意时时刻刻接受朝廷的详细指挥,真是岂有此理” 卢植这番抱怨,李素倒是立刻听懂了。 用后世的话翻译一下,那就是皇甫嵩在凉州,并不是有异心,他这是不甘心被不知兵的领导远程微操 而董卓的战术,其实比皇甫嵩差,作战成效也差,军事角度来说是错的。 但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军事因素不是最重要的,朝廷最看重的是政治牌。 就好比在常开申眼里,土木系的陈某人打再多败仗也没关系,只要陈某人是“最乐于接受远程微操”的将领,那他就是忠心可嘉的好人 董卓在灵帝死前参加的最后一战,也就是跟皇甫嵩共事的陈仓之战,没想到居然还起到了这样的人设筛选作用 李素恍然大悟,前世读史时的很多迷惑也解开了。 李素心中暗忖“我说呢,为什么灵帝死前董卓最后几场仗明明是军事上失利的,朝廷却那么信任他,还允许他跟皇甫嵩发生不和后,带兵回河东暂驻、授并州牧之前的丁原只是并州刺史,而董卓授的是州牧,那可是汉末第一个不姓刘的外姓人封为州牧啊 闹了半天,就因为在陈仓之战中,只要是坚持不让敌军完全围城、努力让朝廷的信使可以随时微操我们这个姿态,那么忠义分就能加满” 在边军将领们都不愿意被皇帝微操的时候,董卓成了主动对微操甘之如饴的正面典型,哪怕次次打败仗也该奖励嘛这样才能起到教育将领的作用,让大家都以被微操为荣。 皇甫嵩,刘焉如此说来,原来这两个才是眼下灵帝心中最大的心病 第52章 宗正少卿刘玄德 跟卢植聊到这个份上,李素也基本搞明白刘备的被猜忌,只是被殃及池鱼。 说到底是皇帝病重时因为最近并发性的将领自行其是行为多了,惊弓之鸟无差别猜忌。 要彻底解除心病、进一步赢得更加“心神无贰”的忠义之名,达到“天日昭昭”的程度,靠刘备自己在辽东那一亩三分地上努力是不行的。 哪怕你在辽东什么进取的举动都没有,纯与民休息,这种历史遗留问题的猜忌还是会若即若离存在。这就是伴君如伴虎的难处所在。 彻底解决的唯一办法,是主动担当责任、甚至以拿出“愿意被换防”的姿态,换个地方为皇帝分忧,并且把皇帝如今最疑心的核心根子问题解决掉 但李素知道皇甫嵩是大汉忠臣,在天下人心目中也都是大汉忠臣。为了取信于皇帝而对付皇甫嵩的话,就算收获了“忠”,也容易在“义”和“海内人望”方面受到损失。 皇甫嵩可是平定黄巾之乱的头号功臣说是对汉室有再造之功也不为过。 而如今跟皇甫嵩貌合神离、通过在“皇甫嵩不愿意接受微操而我愿意接受微操”这一点上反衬挤兑皇甫嵩的董卓,倒是在天下人心目中被视为豺狼。 所以,就算退一万步,不考虑怼皇甫嵩的害处问题。但只要你一怼皇甫嵩,你岂不就占到了跟董卓暂时同一阵线的位置上这可是万万使不得的,将来董卓成了国贼,连带着名声会臭掉的呀 不可以为了讨好皇帝表忠心而对付皇甫嵩,那么剩下的核心选项就只有帮皇帝对付刘焉这一条路了。 确切地说,也不是对付刘焉,而是解除皇帝对刘焉的猜忌,或者说敲打刘焉刘焉毕竟是汉室宗亲,放刘焉到益州去,多保留一些乱世中忠于汉室终于刘姓天下的力量,这本来就是汉灵帝的本意。 所以,灵帝也不是真的对刘焉猜忌和打压到了想自毁长城彻底撤掉的程度,他只是怀疑张鲁为什么会崛起、为什么会截断汉使。 说不定灵帝心中,此刻更希望的只是有人把刚冒出来的张鲁给灭了,而对刘焉采取“以观后效”的姿态,希望可以杀鸡儆猴让他悔过于无形,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除非是灭了张鲁之后,刘焉依然不知收敛,或者是发现了刘焉另外确有嚣张跋扈为非作歹的反情,那灵帝才有可能更进一步收拾。 把这一切想明白之后,李素心中一动,决定跟卢植细细讨论一下刘焉和张鲁崛起的过程、如今的现状,想找找看有没有办法一石三鸟破局。 李素诚恳追问“卢公,我等初来京师,对西州兵事也多不了解。要想为陛下分忧,必须先问明军情。还请卢公告知汉中张鲁究竟何时、如何崛起,为何能截断汉使益州牧刘焉可有其他不轨迹象皇甫将军与董卓,在陈仓又如何与韩遂相持” 卢植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脉络,开诚布公答道“张鲁此贼割据汉中、陛下之所以迁怒刘焉,是因为那张鲁原本只是益州地方鬼道师君,本据也不在汉中,多在绵竹、江油活动,已历三世,也就是广汉、梓潼、汶山三郡。 朝廷得到的关于刘焉对张鲁的最后一条处置消息,是今年上半年传回的,当时刘焉任张鲁为督义司马,与别部司马张修一同进兵肃清汉中道。但别部司马张修据说是忽然自行其是,袭杀了朝廷明任的汉中太守苏固。 而后苏固幕僚、门客又为苏固报仇,屡屡偷袭张修,张鲁也趁乱装作为苏固报仇杀张修、称张修杀苏固为乱命。至此,刘焉虽未背负指使张鲁杀害朝廷委派的汉中太守之恶名,却已然形成了妄杀之贼张修与太守苏固同归于尽的事实。 而后张鲁又性情大变,在盘踞汉中稳固后仅仅数月,便开始隔绝使者,杀害朝廷派去查问益州近况的官员。只是朝廷没有证据可证实张鲁得手后的后续恶行是否出于刘焉指使,才没有轻举妄动。” 卢植把这番话说完后,李素心中已经有底了。 各个关节的时间节点、因果逻辑,跟原本的历史略微有差异,但问题不大。 李素是先知先觉之人,他当然知道张鲁就是刘焉放出来,以阻止朝廷撤换他,好长久当土皇帝的挡箭牌。 卢植刚才没说张鲁母亲的问题,那应该是这个关键事实朝廷还不知道但李素知道。 张鲁的母亲也是跟着张家一起修鬼道的,所以驻颜有术,四五十岁了还对刘焉这种六十出头的老头儿很有吸引力,正史上张鲁的列传明文记载张鲁的母亲经常出入刘焉的私宅,刘焉这显然是把张鲁当养子来利用了。 就跟人qi曹未来收用何宴的母亲后重用何宴一个道理。 而且历史上,刘焉入川之后就飘了也是不争的事实。 191年刘表到任荆州牧之后,就上表朝廷告状,告发刘焉“私造六辇金根车、用天子銮舆仪仗”等种种僭越到形同谋逆的立威乱举。 要知道,刘表191年才揭发刘焉,可不代表刘焉真的是191年才开始飘那只是因为历史上刘表要熬到191年才能上任而根据逆推估算,刘焉至少190年就开始那么飘了,只是第二年才被刘表腾出手来抓到把柄。 现在,因为李素导致的蝴蝶效应,“废史立牧”制度总体提前了大半年实施,刘虞也提前表现卓异、连带着刘焉入蜀也早了大半年。 按照这条脉络推算下来,刘焉因为觉得“我土皇帝的位置稳了,急需立威为我儿子铺路”的想法,说不定也会提前大半年出现所以哪怕是189年就出现用天子銮舆仪仗的不轨行为,也是完全可能的 这倒不是说刘焉就是憋不住想要享受,而是他必须借着僭越来为他儿子刘瑁铺路当时的朝臣还是没有“诸侯割据、父子相继”的世袭习惯的。大家都还觉得州牧是没法传位给儿子的,要听朝廷重新任命。 刘焉要为天下先,加上他自己寿命已经六十多岁,他等不得。如果诸侯世袭的事实没有造势起来,他要传给儿子的过程中就会横生波折,最后能不能成都不知道了。 一直到194年,陶谦死的时候,都不太敢传位给儿子,而是把徐州让给了刘备,多少也是有当时诸侯还未产生“传位”传统有关。 还是袁术称帝后,虽然称帝这事儿本身没成,却造福了天下军阀,从此军阀才扯掉了遮羞布,默认“军阀的州牧就是可以传位给儿子的”,这都已经是197年的事儿了。 在后世读三国的看官眼中,再名正言顺不过的“诸侯传位”制度,真细细考究,哪有那么理所当然在这个问题上,从“朝廷官场逻辑”向“武力争霸逻辑”转变的过程,又有多么漫长多么痛苦 孙坚死时孙策还不是屁地盘都没捞到,后来还是从头再打起。而孙策要是死在袁术称帝的197年以前,孙权说不定也屁都捞不到,就成了一个普通的“死了做官父兄的落魄官宦子弟”,跟陶商陶应差不多。 不过,眼下李素还是不便说出太多攻讦刘焉的话来,这些后话也不必提起。免得落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二来也是证据不足。 把卢植告知的情况彻底捋顺之后,李素也算是心生一计。 而且不是那种随随便便没有退路的计, 而是一条可以随时变招、有上中策可以退求其次的那种。 一如李素一贯的“渣男计策”本性,追女神策的时候可以留备胎策,还能神不知鬼不觉让备胎策不知道你追过女神策。 李素想明白后,当机立断对卢植推心置腹地拱手言道“既知陛下猜忌之病根,素有一策,可让玄德兄自证清白,且于身于朝廷都两全其美、君臣相得、心神无贰。只是,此策若行,还需卢公配合,有些谏言,玄德兄与素,都不便主动向朝廷请命。” 卢植是刘备的老师,在对朝廷也有利的情况下,当然是愿意帮刘备的,便示意李素但说无妨。 李素便斗胆展开“我以为,卢公可在陛下下次再谈起猜忌边镇诸将军之事时,斗胆进言,请陛下降诏招刘备入朝,授以京官,以试其心,看他愿不愿意放下在边镇的兵权、放下大权独揽的诱惑。 素深知玄德兄为人,对朝廷与陛下可谓忠义无双,所以也不用怕此试探让他生出怨怼,他肯定是赴汤蹈火都愿意来的。只要玄德兄进京,也就为其他拥兵自重的边将做了一个榜样,陛下可以顺势教化天下诸将,和睦朝廷氛围,岂不美哉” 这就是李素的第一步董卓为什么在灵帝的最后一年如回光返照一般突受额外信任还不是因为董卓在大家都怕打败仗而不愿意被外行人微操时,董卓显得那么甘之如饴被微操么 那刘备就换个角度,在天下边将都不愿意当京官放弃土皇帝的爽快时,摆出毫无保留放弃土皇帝利益的忠义姿态还能当榜样挤兑其他不臣之心的人 这个姿态要是摆了,汉灵帝还不得比重用董卓更加重重地重用刘备而且到时候肯定是彻底相信刘备的忠心是天下第一、毫无保留。 看看,在皇帝病重的时候,其他人都巴不得装听不见,等皇帝死。这种将领却肯放弃兵权和土皇帝回来陪真皇帝,天下忠心楷模啊 关键这还只是李素的第一步,只是摆个账过个桥过渡一下,最后还是有把握把刘备调走的既收获了好名声好姿态,实际利益也丝毫不受损 能想出这么牛逼的计谋,一方面是李素的智商所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唯有李素才对汉灵帝驾崩嗝屁的时间那么有信心 当然了,留在天下任何其他地方,万一汉灵帝晚死几个月,产生新的变故也是很有可能的。比如你哪怕在辽东,皇帝真要是蝴蝶效应命变硬多活了几个月、最后弥留之际脑子发昏要撤掉辽东太守,那也是撤得掉的。辽西走廊的四百里无人区根本挡不住天使传旨的脚步。 但唯有入川或者当交州牧,因为道路阻隔,哪怕皇帝晚死几个月,也有足够的容错率。 要不怎么说刘焉那种布局太早的家伙选了个好地方呢,唯有入蜀,你才能利用蜀道艰难超版本发挥,明明还在官场版本就提前用争霸版本种田做事。 当然了,这一世,刘焉事实上可能挡不住,但那不是因为他的计策不行,而是他放出来的张鲁战斗力不行。 说不定还没撑到灵帝驾崩,这张鲁就死在刘备手上,那蜀道可就复通,而刘焉的僭越之罪也就天下皆知了。 还是那句话有文事者,必以武略济之。 计策是没问题的,关键是打不过就会执行不了。 刘备如果打不过张鲁,那刘备也会歇菜。 就算打过了张鲁,如果刘备没法在“万一汉灵帝死得晚”的极端情况下,用偏师挡住后续想入蜀的军队,那刘备也会歇菜。 两点武略都做到,再配合前面那条计策,三管齐下全部满足,才能真正有资格享受益州天子气。 这才是“充要条件”,缺任何一点那就只是“必要条件”。 卢植暂时当然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他只是看到了李素建议让刘备入京,所以卢植不得不相对小白地追问 “玄德肯来,对于稳定天下将领之心、做个表率,当然有极大好处。可是他进京的借口又当如何建议我该建议陛下以何官职招玄德进京如若理由显得太过虚伪,难免也让旁观的其他平叛边将心寒。” 对于此问李素早胸有成竹“我看,可于大宗正之下,择些品秩能让人心服口服的官职,请玄德兄担任。” 卢植微微一愣“哦为何” 李素拱手“玄德兄身为汉室宗亲,且祖上爵位谱系,均已在此前伯安公任大宗正时予以确认。既为汉室宗亲中为朝廷建功者的翘楚,任宗正属官名正言顺,此其一也。 而前任大宗正乃是伯安公,伯安公调任幽州牧后,朝廷大宗正一职也早有空缺,连副职都未设立。玄德兄既是伯安公下属、又是如今幽州牧麾下最得用的汉室宗亲,由他调回京师协理老上司曾经担任过的工作,天下人也都心服,此其二也。 另外,汉中道绝、隔杀汉使之事,事涉刘焉是否蓄意纵容、甚至是指使张鲁,此属宗室罪行查问,正当由宗正处置,请玄德兄任宗正属官,正好专人专办,彻查刘焉纵贼之案,能还刘益州一个清白那是最好,此其三也。 最后,张鲁之所以能绝汉中道,也是因为皇甫嵩、董卓与韩遂在陈仓交战蜀地自汉中北出关中,历来有三条主道。最东子午谷地势最危险要,且完全为控制汉中的势力所控制,故而只要有张鲁在,则子午道定然断绝。 然汉中直接往北、或者往西北,有武都道可经散关至陈仓、入渭水,还有祁山道至天水。天水郡如今是韩遂地盘,故而是韩遂、张鲁双方合力导致了祁山道无法通汉使。而武都道的出口陈仓,并不是在叛军手中,而恰好是在皇甫嵩的朝廷大军手中。 只不过韩遂与皇甫嵩、董卓如今正在激烈争夺陈仓,若陈仓城能解围,汉使出散关走武都道、入阳平关,可不经过汉中郡治南郑,但从汉中以西的定军山山区走山路迂回绕行,也可通金牛道、剑门关入蜀郡。如此,岂不是勉强保障了一条让朝廷天使问责刘焉的出使道路 而玄德兄连平张举、张纯、乌苏等贼,为宗室中近年以知兵闻名的后起之秀。若他已然甘为宗正副职、放弃兵权进京勤勤恳恳查证刘焉一案,查清后,朝廷便一事不烦二主,直接将他从宗正系官员位置上再次外放。命其先解陈仓之围、逼退韩遂、救出皇甫嵩、董卓。 而后由皇甫嵩继续驻守陈仓,而玄德兄沿陈仓出散关,南下讨伐张鲁,拔除这个已然明确背叛朝廷、截杀天使的反贼。岂不是也彰显了朝廷对于绝无异心、愿意进京的武将,只要考察后确认没有问题,尽释前嫌后依然会委以重任、外放领兵有了这个例子,其他心怀疑惧的边将,才会敢于受朝廷召见进京,此其四也” 卢植听着听着,眼神越来越不可思议,到最后几乎形同见到了鬼魅。 要不是他在这个问题上立场和利益跟刘备是一致的,换个人听了李素反应如此之快地想出这种一二三四各有备胎退步的环环相扣人事调度计谋,恐怕都要直接戳聋耳朵不敢听了。 这李素,怎么对朝廷权谋、用人御下之道,也如此熟悉不可能是刘备教他的,刘备自己根本不懂,而且还差得远呢 这李素也没做过多久京官啊,这种政治敏感难道是天生的么 “这若我为司徒,总掌百官任免,竟想不出拒绝反驳的理由。”回味再三后,卢植居然长叹着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罢了罢了,那便如此吧。不过玄德终究资历太浅,又从未当过京官,即使度辽将军也已是秩两千石高官,平调进京定然是不可为九卿的。 这样吧,我说服陛下,临时暂在大宗正之下,设宗正少卿,可比照少府侍中、太常少卿等,秩比两千石。论品秩,就给玄德先降半级任用不要有怨言,京官品秩都不高,秩比两千石的京官,实权也不在秩正两千石的外郡太守之下了。” 在九卿的正卿之下设“少卿”,这在汉朝不是常例,要到后来北魏、南朝的时候才渐渐全面。 在汉末,九卿里面只有少府和太常是有少卿级别的。 正式的九卿是“秩中两千石”,比“秩正两千石”还要高,实际上相当于三千石的俸禄。 再上去就只有大将军和三公的名义上“秩万石”、实际俸禄相当于四千石到五千石。 而九卿的副职少卿,“秩比两千石”,相当于整整降了一级,比度辽将军也低半级。 不过,好歹是给刘备补上了京官的履历,而且业务非常对口。 刘备当这个少卿的最主要任务就是查刘焉的逆案,什么时候查清了,就能随时重新授为将军、汉中太守,直接去讨伐你查出来的逆贼。 所以这个宗正少卿的任期,估计也不会超过三个月吧,镀镀金而已。 李素给刘备的总方针,就是十二个字任宗正,查逆案,救陈仓,讨张鲁 当然了,有一点尺度必须掌握好,那就是灵帝死前,只能打击张鲁,不能流露出除掉刘焉的趋势。 对刘焉,一定要表现出“挽救”为主的宽大姿态,徐徐图之。 人家刘焉还有三个儿子留在朝中呢,现在就说他不轨就太操切了。 第53章 用你的钱办你的事 卢植跟李素一直聊到傍晚,本着“拉自己最有前途的学生一把,多结个善缘”的想法,他最终决定先按照李素建议的计策来。 不管怎么说,让皇帝主动提出把刘备召进京、而后刘备立刻很干脆地来。要比皇帝都还没说,刘备就自己屁颠屁颠跑来,更能显示出刘备的尊重皇命。 皇帝也能因此更乐于开价给刘备好处。 有了李素这番图谋打底,进京亏肯定是亏不了的。后续的路数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还有好几个月呢,可以徐徐图之。 卢植也快六十岁了,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何尝不希望将来刘备位极人臣善待卢氏、提携他后人一把呢。 当然以卢植的想象力,加上他对刘备如今忠诚度的认知,他目前能想到的极限也就是“位极人臣”,不会有其他想法。 如今的刘备是28周岁,再稍微过俩月就29了。一个29岁做到九卿副职的官员,有生之年位极人臣不是很正常的吗稍微算算资历年限都算得出来。 李素临走时,也给卢植留下了一笔黄金作为经费。 当李素提到钱的时候,卢植第一反应当然是勃然变色,差点儿训斥李素。 但李素很会说话“卢公不可为小节而误大事。卢公难道忘了四年前左丰之祸了么若非当时有皇甫公接任卢公为帅、继续讨平张角,则左丰之害,几乎倾覆汉室” 李素提到的左丰,是中平元年卢植和张角在广宗相持时,朝廷派来监军视察的小黄门宦官。左丰就是向卢植索取贿赂后卢植没钱给、卢植后来才被陷害临时撤职下狱,幸亏皇甫嵩接手部队后依然打了胜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李素这么说,也是为了强调事急从权,皇帝快死的时候,脑子糊涂本来就不可以常理度之,这时候省钱肯定会省出事,只能“谋大事不拘小节”。 卢植沉吟不语,内心挣扎。 李素压上最后一根稻草“卢公高洁,天下谁人不知这些黄金,也不必以卢公的名义去给,无非暗示牵线而已。这不是给卢公钱,而是拿玄德兄的钱,办玄德兄的事。” 这句名言果然起了作用,卢植心中顿时好受了很多。 是啊,他又不是拿刘备的钱 是用刘备的钱办刘备的事嘛 “也罢也罢,左丰之灾言犹在耳,大事不拘小节,只好事急从权了,唉。”卢植悲伤地收下了黄金。 告别卢植之后,李素带着护卫回下榻的驿馆,一路上他也在琢磨今天仓促想出的这条对策有没有什么漏洞。 毕竟时间太紧急了,之前又不了解情况。他只能是临时起意现场琢磨,需要填补的后续工作肯定还是不少的。 在马背上缓缓而行,李素首先想到的第一个补漏点,就是辽东的地盘怎么办 青州那些地盘倒是不值得惋惜,因为本来就没有期待,稍微有点政治敏感的人,早就知道青州是没有名分去占的。 不过辽东毕竟是刘备当过正牌太守的地方,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幸好,之前李素就问过刘备有没有想过被调防,刘备也非常忠义地有了心理准备、做了处置。 现在,只要把“将糜竺推上辽东太守”的计划细化执行下去,不被外人摘走桃子还是能保证的。 只不过,原先李素还以为刘备即使被换防,也能换得离辽东不太远,那样未来彻底进入乱世争霸逻辑后,新地盘和老地盘还能形成有机的联动配合。 但今天才知道最终可能调去汉中,那跟辽东就彻底没有联动的可能性了,对来对糜竺的要求和人设,要比之前略微调整糜竺只要“划地自守,自闭种田”即可。 换言之,将来刘备再次打到关东,辽东的地盘可以直接归附刘备所属的或者所控制的那一方朝廷,不用刘备费事打一次,这也算是“提前打完辽东战役”,一次搞定了。 另一方面,既然要对糜竺长期放养,李素觉得走之前还是有必要稍微帮糜竺提升一下战斗力,免得将来长期与世隔绝被袁绍什么的人夺取辽东地盘。 这里面的关键,就是要帮糜竺把海军的技术实力提高到袁绍无法比拟的程度只要袁绍没法海路运兵运粮,辽西走廊的四百里无人区是足以隔断袁绍的进攻的。 君不见历史上公孙度也自闭了半个多世纪,中原王朝照样拿他没办法。辽东那地方如今才30万人口,跟外部互动本来就太难,谁主动越境谁补给惩罚就超大。 从这个角度说,“无法与辽东形成配合”,也不算怎么亏。因为那烂地级别的交通设施,本来就不能指望陆路支援到中原战场。没有期望也就没有失望。 考虑完如何“不把吃到嘴里的辽东吐出来”后,下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去了汉中会不会面临未来向外发展的困难 这也是不得不慎的。 哪怕没读过什么书、只是打打三国志战略版这种手游的后世小白,都知道一条朴素的道理蜀道难,入蜀容易出蜀难。 诸葛亮六出祁山失败,后勤补给困难,那都是实实在在的历史教训,哪怕智谋强如李素,也得如临大敌认真对待。 他当然不会意淫什么“如果跟魏延一样才用子午谷奇谋就能赢”的速胜论了。 不过,在通盘考虑之后,李素觉得他面临的形势跟诸葛亮六出祁山还是很不一样的。 正如后世谯周复盘诸葛亮北伐的仇国伦写的那样别看谯周这人人品比较投降派,但是文章里面有一两点道理还是很精辟的。 那就是谯周认为由蜀伐关中,在“秦末之世”的世界格局下,是有可能成功的,所以汉高祖刘邦成功了。但诸葛亮和姜维北伐时,天下的格局已经不是“秦末之世”而是“战国之世”。 谯周对这两种世界架构的认定区别,就在于秦末之世是“天下所有政权都草创未久、谁都没建立起权威,所以天下人心归附的变化很容易”,刘邦面对的不是统一的项羽,而仅仅是根基不稳的关中三王,一击得手就有了。 而战国之世则是“天下各国立国已久,天下百姓也都习惯了归属于自己的君主”,就像诸葛亮后面几次北伐时,面对的都是稳定存在的、整合了整个北方的魏国,所以不行。 事实上这一点诸葛亮自己也知道,当初他最理想主义的北伐方略,就是要先有“待天下有变”这个先决条件,然后再出师。比如你得等到北朝刚死了皇帝朝局不稳、或者是有司马叛魏、魏宗室反扑内战等等。 连以刘禅的智商,后来给姜维的北伐诏书都写了“不要徒耗兵力,需待吴先举动”,可见刘禅都知道不能单挑稳定状态的魏,一定要等到“有变”。 只是到了实际执行层面,诸葛第一次北伐大好机会却没成功,而后面几次已经没有了突然性和“天下有变”的条件,但诸葛亮自己也知道寿命不久等不得了,才强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但李素今天要是能让刘备入川,将来北伐时的根本设定就截然不同了因为李素有把握让刘备得到一个“秦末之世”的天下格局,而非“战国之世”。 他提前了三十年北伐,要面对的就不是一个铁板一块的稳固北方,而是董卓,甚至再苟一点可以只面对李傕郭汜。李傕郭汜这两人历史上还有内讧的可能性。 在这种天下人还习惯了汉的统治、任何军阀都没建立起超过两代人的稳固人心的情况下,可不就是“秦末之世”么 想明白这两点后,李素在心中暗忖总结“所以,自闭保住辽东不是问题,将来的北伐也不是问题。眼下就只剩最后一个去汉中的难题 夺取了益州之后,会不会跟历史上刘备夺刘璋时那样,落下夺同宗之基业的骂名会不会对刘备积累了半辈子的仁德形象和凝聚力感召力形成打击” 这也是不得不慎的。 别看三国演义上把刘备夺刘璋后写得名望并无损害,可事实上按正史,当时益州甚至荆州的人心都是有些浮动的,读书人阶层的动摇尤其厉害。 仁德人设如果崩塌,是一个很大的无形资产损失。 但稍微想了一会儿之后,李素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也能回避,回避的关键,就看到时候怎么操作朝廷了。 只要最终告刘焉的状告得好,那刘备就是“奉天子明诏讨大逆僭越之臣刘焉”,这跟师出无名的“夺同宗之基业”,在大义名分上的差距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这里也有一个操作的关键,那就是你这个天子明诏最好早点拿到。 汉灵帝活着的时候估计不可能,最好是打点时间差,在灵帝驾崩后、少帝继位而何进又还没被杀的那几个月,讨到这份“调刘焉回京述职查问”的诏书。 最晚最晚,不能晚于献帝继位、而诸侯还未开始讨董之前。那样的话,天子诏书的含金量依然是非常高的尽管比何进辅少帝那几个月要稍微降低一点 因为群雄讨董一旦开始,那你再拿天子明诏,刘焉也有可能以“这份天子明诏不是天子本意,而是贼臣董卓挟天子发的乱命”为借口抵抗了。到时候哪怕刘焉原本不想讨董,面对刘备的讨伐肯定也要拼死打出讨董的旗号,甚至把刘备说成是“甘于服从董卓乱命的鹰犬”。 不管这种抵抗的烈度有多大,总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当然了,这里必须说一句,“甘于服从董卓乱命的鹰犬”这种罪名,也不是多大的事儿。被这么指控的人,完全也可以自辩“我不是服从董卓,我服从的是天子和朝廷”。 历史上刘表不就是这么干的么,刘表可是诸侯已经开始讨董、荆州刺史王睿都被孙坚杀了之后,才被董卓遥命为荆州刺史的。 刘表上任后一打讨董的孙坚,二弹劾刘焉僭越天子仪仗,可没少被当时的人喷成“服从董卓”。但刘表始终坚持说自己服从的不是董卓而是朝廷,最终名声依然不错,乱世中来荆州归附躲避战乱的名士不要太多。 只是李素要精益求精,所以哪怕这一丁点稍微坏名声的debuff都不想承担,他在求名的布局上,要做得比历史同期的刘表更好 这三个问题在李素脑中全部解决了,一切漏洞也就基本上堵好,可以实际操盘了。 第54章 能做皇帝的果然都不傻 李素跟卢植密会之后,朝中关于刘备的讨论似乎也暂时进入了一个低谷期。 直到四天后的九月初十,卢植才逮到了一次朝议结束后单独求见的机会,表示有大事愿意为陛下分忧,得以去毕圭苑私下奏事。 当然了,这种机会肯定不光是“等”能够等来的,卢植还通过一些隐晦而拐弯抹角的渠道,给上军校尉蹇硕塞了足足五十个马蹄金饼,还卖上了卢植本人的人设面子,才换到了这次言事的机会 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钱最终也是刘备阵营给的。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爱钱的灵帝还赖着不死,要安然度过皇帝的最后时光,花钱护航就是免不了的。 灵帝如今下床走动的日子,已经不如躺着休养的日子多了,很明显皇帝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是有了解的,而他对此的对策,就是从今年下半年以来,逐步在涉及军事的政务上,愈发宠信上军校尉蹇硕、而有意疏远大将军何进。 这摆明了是因为他喜欢王美人生的小儿子,所以要架空何氏外戚了。 不过说句题外话,汉灵帝这家伙,哪怕在身体那么虚弱的情况下,依然也不知节制。下床散步都觉得虚了,在临幸宫女方面却丝毫不松懈,简直是明知好色过度会让他早死,但就是戒不掉。 正史并未明确记载灵帝病死的病因,但沉溺酒色过度枯竭之后,依然到死都不停手,显然是奇葩得可以了。虚得下不了床还不忘让宫女自己动,形同找死。 这一天,原本是朝议结束之后,蹇硕就要去回报朝臣对于近日军务的处理意见,挑要紧的说,既然拿了卢植的黄金,蹇硕便吹耳边风道 “陛下,近日朝中诸臣,对于剿贼久不复命的诸边将该如何抚慰,又有了些新的策略。奴婢听说尚书卢植对于辽东太守刘备的事儿有些建议,似乎颇为可行,陛下何不拨冗一听” 刘宏都在床上躺了两天没下来了,听了这话还是有点上心,摆摆手让蹇硕召卢植进来。 富贵的人嘛,就是这点毛病,越是病重卧床越是无聊、缺乏娱乐活动。越是缺乏娱乐活动就越想那点破事,然后病情进一步恶化,恶性循环。 卢植见礼之后,略微铺垫,便诚恳请奏“陛下,当此诸将疑惑之时,臣请召辽东太守刘备入京为官,以为表率,兼释群疑” 把刘备召回来,让其他没被召回来的将领也见识到刘备受召后有多么干脆利落的从命,从而优化所有边将的氛围。 这一手的逻辑,刘宏稍微想想也是想得明白的。 比如当初商汤伐桀之前,伊尹让商汤别贸然行动,而是先暂时中断对夏朝的进攻,试探一下夏朝的反应。 结果夏桀大怒、命令“九夷”讨伐商汤,伊尹连忙劝商汤赶快向夏桀请罪、恢复朝贡先认个怂。 因为“九夷还对夏桀的命令唯命是从”,这本身就会对其他诸侯传达出一个“夏桀的号召力还依然强大”的信号。 连商汤都能被这种政治威望的展示肌肉作秀给吓住,何况普通边将 刘宏当然也很快理解了这种政治作秀的好处,他只是担心“但刘备的事儿前些日子不是已经解除了误会了么。他在乌苏授首后,立刻态度谦卑向朝廷献功,而且此后收兵不动,没有任何不轨。 朕现在再召他进京,不会让他心怀怨恨吧是不是有点欺负老实人了朕记得卢卿还是刘备的授业之师吧。” 连刘宏自己都觉得这是在欺负老实人了这不是逮着谁更忠心,就拿谁做样板案例么 而卢植的应对非常漂亮“陛下何出此言正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陛下招刘备由太守调任京官,这也是君恩的表现,是不忍他再受风沙之苦,顺便还能磨磨他的性子,让他知道朝廷中枢是如何办差的,这是一种历练,又不是害他,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呢 而且正因为臣是刘备业师,臣才更了解刘备秉性,知道他素来只想平贼报国。只要接到朝廷诏书,定然心神无贰放下兵权入京。这样稳妥之人,才可以作为昭示天下的典范。” 卢植没说出来的潜台词,便是如果不拿刘备做这个典范,而是召请如今的刘焉、董卓回来做京官,他们肯么就算皇帝权威还在,他们不敢不肯,至少也得找借口多拖延一些时日吧 而卢植这番话的潜台词,已经是形同打包票你要是召刘备,刘备不但会来,还会毫无保留地立刻就来扮演九夷之于夏桀的示范作用。 当然了,这里绝对不是在说刘宏是夏桀这点必须澄清 话说到这份上,刘宏也不由耸然动容“想不到啊,卢卿对于刘备的忠义之心,如此有把握,既然这样,朕也不会负他,就拿他做个试金石吧。召他进京当以何官职名义,卢卿可也想过了” 这个问题,卢植稍微多拖延了一些,甚至说了些别的备胎选项,以降低皇帝对他“早有预谋”的反感,最后东拉西扯,回到了“宗正少卿”这个选项上。 然后,有把李素说的那些好处,挑了前两点眼下就能说的,略作包装说了一遍。 具体措辞就不再赘述了。 刘宏听后,果然觉得很有可能性,就批准了,让蹇硕帮忙拟旨。 不过,皇帝要考虑的问题,显然比卢植和刘备的要多得多,他很快得想想辽东彻底平定后,接任的太守人选。 这个问题卢植就不方便建议了,因为他只要一建议就显得很假,容易让皇帝觉得臣子在算计他。 刘宏稍微问了几句之后,卢植才一脸自然而然的“刚刚想到”,回奏说“陛下,刘备前日已派其副辽东长史、护乌桓校尉李素进京述职澄清。辽东之事,刘备精于兵略,李素明于内政。 既然日后辽东战事已熄、当以牧民为先,陛下何不召李素问之,看可有得用人选而且,若是陛下愿意让李素担当辽东太守,直接让他由长史转为太守也可。” 这句话不是李素教他的,要是李素此刻也在场的话,听了恐怕会捏一把汗。 刘宏要是真听从了,那可就把李素一个人丢在辽东当土皇帝了。 不过刘宏也知道李素跟刘备的众多手下关系都很好,如果留李素长期担任辽东太守,那就等于没有起到“防止险远之人割据”的效果。 所以他虚弱地摆了摆手“若是让李卿接任,不是白费这么多周折了么,何况朕本有心留李卿也做京官。也罢,就把李卿招来,问问他可有其他人选。” 蹇硕连忙去传话,同时让卢植先到园内另寻一处歇息、赐膳,一顿饭的工夫之后,李素就被召进毕圭苑来面君。 “臣护乌桓校尉李素,叩见陛下。” 一番礼仪、日常问对之后,刘宏就提起了刚才的话,让李素举荐未来的太守人选。 李素假装想了一会儿,还说了些“日后战事已平,当以民政为重”的套话,不过他更了解情况,所以说得比卢植多,特地强调了“这两年的辽东需要一个大政府的太守,有足够的钱粮储备,能全面管好百姓的口粮借贷、屯田开荒”的情况。 这种信息刘宏倒是第一次听到,听完后觉得很有道理,就让李素直说候选人。 李素这才把糜竺推出来“陛下,臣以为,现任幽州别驾、此前兼任战时转运的糜竺糜子仲,可担此位。糜竺为东海巨富,擅长经营,虽才干不及桑弘羊,却也非同一般。让他调度民力,统营开荒、周济渡荒,定然使百姓都能活下去。 只是糜竺此前官位品秩还是低了些,直接接任辽东太守,怕有人不服。陛下若是有心,可先让他接任辽东长史、暂居副职,而不设正职。待观其后效,若今年冬天及来年开春春荒时,辽东饥民安排妥当、并无百姓因青黄不接而频频饿死,则说明糜竺政绩斐然,到时再将其转正为太守。若是周济垦荒饥民不力、再撤查也无妨。” 李素这么说,也是为了显得尽可能大公无私,看疗效给官职,皇帝也更容易相信。 刘宏果然频频点头,觉得李素的建议非常老成持重,又很符合实际情况需求。 李素见状,这才最后悄悄补上一句杀手锏“陛下,而且糜竺之前就多有创见之策,觉得辽东因为久饥,按寻常征收赋税之法,恐怕朝廷多年难以有收入。 所以他觉得既然有富商帮助官府统包统筹开荒,则百姓税赋也应尝试统包。他曾经算过,若是由他统包辽东税赋,可以每年给朝廷五千万钱。” 刘宏眼神剧烈地一亮。 卧槽边远地区的太守,好多都年年给朝廷的税收缺斤短两了 辽东那破地方,按照实打实足额收一点都没折扣,估计也就四千万,糜竺报五千万,显然是把新流民都算上去了。 但正常的朝廷税收,新流民前两三年也是会想办法不交钱的糜竺这岂不是每多一个人口就当年足额缴税了,这是什么效率 要知道刘宏卖了这么多年官,相当一部分原因也是看在税制崩坏,卖官钱其实有一部分是折抵了“包税款”我也不管你上任了能搜刮到多少,只要你给朝廷一年交两千万,收不上来税朝廷也就认了。 糜竺这个投名状,可是比直接给买官钱修宫钱还好听得多。人家是以副业大商人的身份,搞包税制,给的是包税款。 刘宏一拍床板“好这糜爱卿果然有桑弘羊之才,所谓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此之谓也这便先授他辽东长史、待来年春荒若百姓果然安妥,便立刻正式加为辽东太守蹇硕,先把两道旨意都拟好,到时候别忘了。” 蹇硕“是,奴婢这就去办。” 糜竺这是相当于前前后后给了刘备三个亿、又给了皇帝五千万的破例买官钱正常资历够的人则是只要两三千万就够了,一共花了三点五个亿,才当上了永镇辽东的土皇帝。 当然,还搭上了自己的儿子给刘备做人质,妹妹给刘备做婢妾,相当于也是人质。 安排好文职之后,刘宏很快又想到辽东的兵事要防止刘备的残余势力架空糜竺,肯定不能把忠于刘备的辽东军私兵继续留在那儿。 而且,要验证糜竺试用期内百姓是否过得好、有没有拿不到粮食借贷而大规模饿死、到时候能否转正,都需要一个相对独立的朝廷空降官员来监视。 刘宏智商是不低的,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也懂御下之术。 他稍微想了想,就决定任命一个辽东属国都尉过去,主持辽东的军事,顺便监视糜竺和验证糜竺的试用期工作情况,也好把关羽张飞那些人调走。 不过,这种问题他显然不会再问李素或者卢植了,问李素问出来的人选刘宏也不信任。 皇帝就是要全面听取。 所以,刘宏仅仅是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就问蹇硕“蹇硕,京师北军、西园军、司隶诸卫,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能任辽东属国都尉最好要知兵,品秩相差不大,籍贯、履历也适合到辽东做事,了解情况适应水土的。” 蹇硕恭恭敬敬听着训话,把皇帝的要求一一在心中梳理了一遍。 这蹇硕好歹也是当了好几个月上军校尉的人,对于中央的军队和将领都比较熟悉了,思前想后,他悄悄附到刘宏耳边低声建议道 “陛下,奴婢以为,旋门都尉徐荣,大致符合陛下的要求徐荣此人,祖籍辽东玄菟郡,中平元年之前,本在辽东边军任职多年,历任曲军侯、当年刚刚升任别部司马。 黄巾乱起之后,朝廷为拱卫京畿,于洛阳八关均设一都尉人马守关,大将军也召各郡举勇猛知兵法者入司隶为守关校尉,徐荣便是当时从辽东调来雒阳的。中平四年时,在旋门关防备乱军入荥阳、成皋,也颇有微功,以谨慎闻于军中。此人在辽东领兵多年,可以大用。” 蹇硕这番话,外行人不一定听得懂,这就需要稍微说一说雒阳附近的军事力量。 在汉末的司隶,主要有三股军事力量,一个是传统的北军八校尉,也就是屯骑胡骑射声那些,一共八营四万人。第二就是新设的西园八校尉,上军中军下军那些,如今是蹇硕袁绍他们管。 而第三股力量,就是黄巾之乱爆发的中平元年开始扩充的洛阳八关守兵。 汉制凡是有关隘的地方,每个关也会设一个都尉、领兵两千人防御。守关的武官级别跟守一个郡的武官是一样的,都是都尉。 雒阳旁边一圈有伊阙、广成、大谷、轘辕、旋门、孟津、小平津八座防御关卡实际上是六个关卡加两个渡口。孟津、小平津这两个名字带津的,都是雒阳北面黄河岸边的渡口 徐荣历史上就是旋门关的都尉,这个旋门关在虎牢关以内,正对着荥阳和成皋,所以徐荣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 后来董卓焚烧洛阳劫持天子西迁,而曹操率领五千本部兵来追杀董卓,董卓之所以派徐荣在成皋截杀曹操,就是因为徐荣守旋门关守了七年了截止到讨董那年,非常懂得附近的地利。 从这个角度说,历史上徐荣能大败曹操,也有一定的主场作战地利优势。 另外,就因为徐荣是辽东玄菟郡人,历史上董卓西迁之后,辽东太守出缺,徐荣推荐人选的建议才显得非常有分量,加上他为董卓立了不少军功,董卓才听他的,任命徐荣同乡公孙度为辽东太守。 这也是因为徐荣本人纯粹是个武官,不会民政,所以他当不了太守,才选之前有刺史政治经验的公孙度去当。 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同了,因为汉灵帝需要的不是辽东太守的人选,而是辽东都尉的人选,要的就是武官,还是让蹇硕来推荐,选中近在京城周边的徐荣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整个司隶范围内,同时辽东籍贯、又是都尉级别的,就只有他一个人。 公孙度又当不了辽东都尉。 刘宏仔细听了蹇硕的细细分析,点点头,这才高声宣布“便命旋门都尉徐荣,改任辽东都尉,备御鲜卑、扶余,兼察辽东民情,辅佐糜竺。” 听了这个旨意时,卢植倒是没什么反应,李素却是心中一震。 卧槽这不会导致历史被改得太厉害吧而且这徐荣可是狠人啊,虽然他本人应该只是想当将领,没有政治野心,可糜竺镇得住他么 到时候,还要在工作交接的时候,多留一手,要么把徐荣徐徐拉下水,要么防着他,总之不能让他被未来其他诸侯收买而反对糜竺。 而且,徐荣要是被皇帝调走了,将来讨董的时候,孙坚或者曹操有没有可能就蝴蝶效应直接把董卓大败了呢要是发生这么剧烈的变动,不知天下大势会演变成何等李素根本无法推演想象的状态。 不过,似乎也不可能。 就算曹操和孙坚取得更多的战役级胜利,他们也不可能攻破得了函谷关。董卓就算稍微吃点败仗,无非就是逃回长安时逃得更加狼狈一点。 “罢了,不想那些了,还是想想看如何在跟糜竺交接工作时动点手脚稳住局面吧。唉,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啊。皇帝果然也不傻,还知道安排武官监视。”李素心中暗忖。 第55章 安排得明明白白 给刘备和徐荣的调任敕命,很快就发了出去。 灵帝的旨意里为了试探刘备,写的是让他立刻进京。 算算日子,信使快马到青州大约是九月十三日,而刘备赶来京城的速度肯定比信使要慢,九月二十之前能到就不错了。而且是只带几个亲随上任那种,兵马一个人都不带。 给旋门关都尉徐荣的敕命倒是快不少,十一日就能到,理论上徐荣十三日就能回京,然后就该跟着李素回辽东交接工作。 不过,司隶这边交接关隘防务工作也需要时间,所以拖到九月二十左右问题也不大。 召回刘备的旨意发出之后,这几天里灵帝又心血来潮问过卢植该具体怎么安排刘备的工作,卢植这才把后续的话徐徐安利给灵帝。 最终,灵帝觉得让刘备查查张鲁截杀汉使一案、弄清是否有宗室纵容的情形,似乎也不错,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至此,李素跟卢植商议的前三步,基本上都实现了,只差将来正式调刘备任汉中太守、重新出京讨贼了。 这是最后的临门一脚,急不得的。但临门之前的准备工作,却也在李素的偷偷安排下,一步步转化为了现实。 九月二十日,刘备抵京的日子,因为刚好赶上了朝议,刘备都赶不及跟李素私聊,几乎是到了京城就入宫办理手续、散朝后到毕圭苑面圣。 最终,朝廷集议一致通过,改任刚做了三个月辽东太守的刘备,为宗正少卿。大伙儿也都知道,刘备这个宗正副职是个过桥,就是特事特办为了张鲁逆案来的,所以也没什么人拿“刘备太年轻,资历不足”反对。 而关于刘备离开之后,辽东的军事该如何安排,朝中倒也有不少人吵得厉害,甚至是大将军何进都在集议上对将领人事调动有些看法,但都被皇帝驳回了。 皇帝早就想好了派徐荣去当辽东都尉,根本没打算跟任何人商量。 据说集议结束之后,何进回到府里,也是无可奈何,跟一群心腹诸如袁绍、曹操还有别的校尉商议,觉得就此作罢不再跟皇帝争了。 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唯有袁绍脸色阴沉得可怕事实上,之前诸边将都养寇自重的时候,提醒皇帝刘虞、刘备也有割据嫌疑的那些谗言,有一小部分就是袁绍先给何进扇风的。 当然了,这里也要给袁绍说句公道话,当时这么提醒的绝对不止他一个,他只是大将军府这边的消息来源,而同时蹇硕和少府兵曹那边也都有人说过跟袁绍差不多的担忧。所以这些话语本身不能算阴险,也是公允地为朝廷着想。 只不过,袁绍下这个眼药的动机,跟少府的兵曹尚书乃至蹇硕不一样,袁绍是最近想好了天下大乱后万一中枢站不住,就要占据全国最富庶的冀州作为根据地,所以下意识不想幽州有强邻出现罢了。 然而,袁绍事实上并未对刘备造成影响,他这一次的小动作也未能为外人所知。这充其量只是袁家的一个备胎中的备胎,有枣没枣打一杆,袁家人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将来设法直接控制朝廷中枢上。 这只能怨在灵帝死前的最后半年多,何进说话都不太管用、蹇硕才管用。所以袁绍哪怕让何进对他非常言听计从,也暂时掀不起风浪。 袁绍真正的杀伤力,还得等蹇硕被诛、何进大权独揽那段时间才能发挥出来。 刘备面圣并且正式拿到了新任命后,他才有时间跟李素私下里见一面,聊聊李素的计划整个过程太仓促了,以至于刘备如今都还处在懵逼状态呢。他完全是凭借着对朝廷的一腔忠诚,加上如今朝廷威望也还确实尚在,才这般“即使不理解也坚决执行”。 执行完之后,才有空听听李素的剖析,缓解一下内心懵逼。 当天晚上,李素登门来到宗正府邸,跟刘备连夜密谈。 朝廷如今没有大宗正,宗正的府邸也就暂时归刘备这个少卿使用。 刘备置酒款待,稍微喝了两杯便急不可耐抓着李素追问“贤弟,这京中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一切如此紧急” 李素“兄勿惊扰,且听我说来” 李素便把他计划中目前可以和刘备说的部分,都大致转述了一遍。只不过比跟卢植说的时候,又多了对糜竺和徐荣的安排计划。 刘备花了好久的时间消化,才大致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 对于张鲁占汉中截杀天使的案子,刘备没什么头绪,就问了李素一些关于抓证据方面的问题。 但对李素这种知道历史结局的人而言,“查案”这类工作就太轻松了,因为李素等于可以直接报答案报出历史上刘焉、张鲁分别做过哪些坏事,倒果为因往前逆推还不容易么 所以李素都不用说太多,就稍微提几点,比如查查张鲁的母亲跟刘焉之前有没有不正当关系、刘焉有没有其他可能涉及遥控张鲁的罪行,甚至当初刘焉谋为益州牧时是不是就有跟蜀儒四宗世家勾结 甚至,李素前世看后汉书,都知道侍中董扶跟刘焉说过“益州有天子气”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所以最简单的查案办法就是直接想办法诈一诈目前躺在病床上差不多快死了的董扶。 董扶至今还是侍中,虽然病得快死了也没告老去职,一直是留在京城的。要是能从董扶口中掏出哪怕一星半点口供,都够刘焉张鲁喝一壶了。 李素就这样把他觉得可以用的蛛丝马迹草草梳理一些,把解释得通消息来源和推测理由的部分,统统提供给刘备。 如此一来,即使刘备没当过民政官、丝毫不懂刑侦和判案,但在对付刘焉张鲁勾结案方面,肯定能做得中规中矩、政绩良好。 反正刘备在宗正府又干不久,只要这一个大案办得好就够了。 至于另外还有些宗正府的其他日常管理工作该如何处断,李素也有经验当初他不是跟着刘虞做过几个月的宗正府的“公主家丞”么 他那时之所以只能做公主家丞,并不是李素工作能力不行,而是一方面他品秩等级不够,二来是他不姓刘,所以按朝廷法度没法管理宗室事务、只能管外戚事务。 但李素在那几个月里得到的锻炼可是丝毫不少,那些有编制没本事的刘姓宗正官,没少把具体工作交给李素这个能干的临时工做,李素也就摸清了如何管好这些人的工作内容、考核其ki优劣。 把这些诀窍跟刘备倾囊相授详谈半夜,也够刘备抵挡几个月了。 “多亏贤弟明于政务,对宗正诸事如此了解,唉,要是贤弟能留在京师就好了,这几个月为兄也能垂拱而治,不至于仓促忙乱。” 刘备听完李素的讲解之后,虽然懂行了不少,但依然很惋惜不能当甩手掌柜。 不过能完成任务就好,刘备也不是纠结之人,知道时间宝贵,赶忙向李素请教更重要的问题。 他把话题歪楼到了未来讨张鲁的安排上 “贤弟,既然最终陛下有可能让我查明张鲁罪行后、去讨伐他。那定然是要我用幽州兵的吧朝廷总不可能另外派军给我。我这幽州兵,未来有多少能带去汉中 于途又该如何调度这几个月该如何处置养兵、跟新任辽东都尉徐荣又该如何交接兵马交接多少兵马这些我初来乍到完全不知情。” 李素轻摇折扇“兄尽管放心,我这几日在京师,也不是吃白饭的,每日都在为兄殚精竭虑筹谋。咱先从兵马交割说起,兄要讨张鲁,带本部兵马朝廷定然是答应的。 因为朝廷之前给兄的养兵定员编制,不过区区五千人而已,多出来的都是兄在辽东自筹粮草、或是靠糜竺转卖战利品以战养战所得,这些富余的兵马朝廷怎么可能收回呢到时候,给徐荣交割五千兵马,哪怕是新兵,朝廷账面上就说得过去了。” 刘备一想也对,果然是这个道理。 他的兵有很大一部分是吃他以战养战的军饷的编外人员,钱都不是朝廷出朝廷凭什么拿回去 也正因为如此,之前刘备才必须连年作战,辽东打完了就来抢青州黄巾就食、因粮于敌。否则没有缴获白白养闲人,他的财政会很快资金链断裂。 如果按巅峰期养三万人算,一年就是三亿钱呐吃青州人三个月粮食,就能节约自己五千万钱的购粮款部队开支不光是吃饭和发零花钱,还有别的,军饷军粮差不多占三分之二 “既如此,倒是无妨了,从青州兵战俘中选出五千人,略微操练纪律,交割给徐荣。为兄之前都按贤弟指点,精锐亲军都选年少勇武之兵。而把青州军战俘中年过二十五岁的都留作预备。 这些人体格也不算差,就是年纪大些,稍稍强化军纪还是可以一战的。徐荣定然不会觉得我们是在用老弱搪塞。” 这些预备兵源放到别的军阀眼中都还是不错的,只是刘备和李素做好了未来要常年军阀混战的思想准备,为了部队的持续作战能力,才确保兵源年轻化。 这样一算,刘备至少可以从幽州军抽调两万人去汉中,如果把青州兵多收编一点,凑三万也是可能的本来么,如果把辽东作为长期根据地,倒是没那么急“搜刮”,但既然将来辽东只是先放置自闭,留在这儿的种田成果一时也没法变现金流,等于是“沉淀性资产”,那还不如这次多带走点呢。 另外马匹方面,刘备如今把骑兵草草扩充到了一万人左右,其中汉人精骑与乌桓突骑各五千人,其中一半是常年马背作战的,还有一半刚刚训练不到半年。 而战马则是非常富裕,这一万骑兵平时就能配两万马,可以一人双马换着骑,谁让幽州别的不多就是马多呢。灭了张举张纯,还屠了好几个鲜卑、乌桓部族,每一部灭下来净赚五千匹以上战马都是轻松的。 现在既然要做好转移根据地的打算,那么再刮一刮,弄三万匹马,确保行军赶路时三万士兵人手一马,还是做得到的。 只不过,最后刮出来这一万匹马,可能质量差一些,算不上“战马”,只能说可以骑人赶路。而那两万骑马赶路的步兵也不会直接转职成骑兵,他们马背作战能力的并未经过专门训练。 最终结果,就是三万人,三万马。 从种族和地域构成来分,这三万人大约是一万幽州本地步兵、五千幽州汉人骑兵、五千乌桓突骑、五千青州兵、五千丹阳兵最后的青州讨贼战中,抓到的俘虏也有一部分丹阳兵,主要是之前陶谦刚刚派来跟青州军作战时损失、被俘的。 然后又被刘备再次俘虏回去反正,加上原有的丹阳兵、九江兵,大约可以凑出五千人的刀盾锤盾、擅长水战的部队。 可是,如何把这三万人三万马弄去汉中,在刘备心中又成了一个问题。 从经济性角度来说,最划算的运兵路线当然是走黄河水运。 可外兵是不能进雒阳的,甚至要进司隶的八关都很敏感,这点常识刘备当然知道,他也没指望坐着船在孟津渡登陆。 幸好,李素却知道如何处理这个问题也怪后世董卓给李素提供了经验,提供了“如何接近雒阳而不进入雒阳”的行军路线。 李素便直言相告“兄且放心,我这几日已经预作打算,托了人跟蹇硕打了招呼、疏通关节,在兄担任宗正少卿这几个月里,便暂时把云长从辽东都尉职务上,平调为河东都尉。 理由嘛也是现成的,河东如今有于夫罗劫掠、白波贼作乱。到时候云长既可以暂时威慑于夫罗与白波军、为朝廷分忧。 而且如此一来,云长可率兵沿黄河进兵。抵达畿内时,不要在南岸的孟津登岸,而是走北岸的安邑渡、陆路绕过陕峡至河东。且第一次不用带上全部兵力,可以以五千人为一波,逐次前往河东。 以免朝廷发现兄长养的私兵规模如此之巨,也防止河东如今本就贼乱处处、无粮长久养活大军。把主力留在粮食富裕的青州,多吃两三个月青州粮,正好免予转运之劳。 此路线好处有三第一,规避了外兵进京的嫌疑,从头到尾不在黄河南岸登陆,不会威慑雒阳,不落人话柄。 第二,我记得云长祖籍是河东解良,解良与安邑同郡,相隔不过一个盐湖,云长对于周边地理定然从小熟稔,利于行军带兵。 第三,将来要继续西进时,可在河东郡沿蒲阪津寻渡船过黄河、绕潼关、直入渭水。渭水一路通长安、陈仓,走此路大军可直抵陈仓城下救援被韩遂围在城内的皇甫嵩。” 李素一边说,还一边拿出地图来比划。 刘备读书少,对雒阳以西的地理原本不是很了解,但听了李素的详细解读后,立刻意识到李素选的借口和地理路线都非常好。 这里必须稍微提一句地理常识汉朝的时候,黄河是不能全程通航的,下游的船到了雒阳附近就得登陆,南岸是孟津,北岸是安邑。因为再往西的弘农郡有“陕峡”,水流十分湍急,落差巨大,也就是后世的三门峡。 三门峡要通航,几乎要到20世纪,修了三门峡、小浪底一系列水利工程,才能行船。否则就得陆路绕过三门峡后重新再找船。过了三门峡之后,黄河南岸又有一个重要渡口,就叫新丰渡,而北岸那个则叫蒲阪津,这两个都是长安的门户。 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不在三门峡换船、直接一路把船从雒阳开到长安的人,还要再过两百年才会出现,那就是后来的宋武帝刘裕历史上刘裕人生巅峰那一战,就是靠在黄河北岸用大量纤夫拉纤,把东晋的楼船等重型战船,强行拉过三门峡,最后水陆并进攻克长安。堪称人类战史上跟穆罕默德二世把舰队拉进金角湾攻克千年帝都君士坦丁堡并列的两大陆运舰队壮举。 而刘裕之前的桓温北伐之所以失败,重要因素就是打长安时没法水陆并进,最后打到灞上饮恨而归没拿下长安。包括刘裕在黄河北岸摆却月阵大破慕容骑兵,也是为了保护北岸拉纤的纤夫。 所以说,在汉朝,是绝对不会有人想到黄河是可以直接不换船就通航到长安附近的,甚至哪怕你要拉纤也得在北岸拉,因为南岸是陡峭的崤函道群山,崤山和函谷关之所以是秦汉天险,就是因为它们一直堵到了黄河岸边,又有三门峡防止你从黄河河面上绕过函谷关要是黄河河面能直接走的话,当年关东六国联军还用得着在函谷关前“伏尸百万、一筹莫展”么 把这些地理要素都理解透彻之后,刘备才能充分理解李素布局的稳妥。 他自己在雒阳这几个月,关羽就带着刘备的兵在黄河北岸与雒阳遥遥相望,还有白波贼可以顺手打一打作为迟滞不前的借口。 而且这也算是给老杀人犯关羽捞一次还乡团的机会了。关羽光和年间就在解良杀了人逃离故乡,这次终于又带着朝廷大军杀回来了。 “贤弟在京,真是一日不得闲,这几天恐怕都在琢磨行军与名分借口的事儿吧,真是辛苦贤弟了,此计大妙。” 第56章 贤弟办事我放心 把刘备、关羽的事儿交代清楚之后,李素也不得不很快上路,跟徐荣回一趟辽东,把辽东那边的工作交接彻底搞定。 要交接的不仅是民政,更重要的是人事安排。只有让糜竺熟悉人事、强化威望,他才能长久坐镇一方。 这个道理不仅刘备懂,皇帝也懂,所以尽管内心很想立刻把李素留下当京官,但是在卢植的劝说、以及蹇硕的拿钱吹风双重夹击下,灵帝还是选择了让李素的“护乌桓校尉”官职多放几个月再撤换。 也就是说,刘备从中平五年九月开始,辽东太守的职务就已经去掉了,换成宗正少卿。而李素在辽东的一切行政职务可以一直保留到刘备查完案子。 到时候皇帝如果派刘备讨张鲁,那李素就以文职身份为使,入益州查问刘焉的近况。 谁让李素这两年表现出来的外交天赋太可怕了呢,以至于皇帝一想到“安抚远人”这种任务,第一个就觉得李素最能胜任 一纸书信能让羌渠单于派兵勤王,又凭三寸不烂之舌说降丘力居,连跟青州贼乌苏交战的时候,那些原本名义上归附乌苏的贼酋都会莫名其妙反正重归朝廷。 这三桩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外交胜利太可怕了,以至于皇帝但凡想要和平解决刘焉问题、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把刘焉的野心扑灭于未萌,那就肯定要用李素。何况李素还跟刘焉有点交情呢,在灵帝心中肯定觉得让李素去安抚刘焉可以让刘焉老实一点,既往不咎。 另外还得说句题外话,刘备虽然表现得放弃了地方上的根基,但他度辽将军的头衔倒是可以保持不变。 因为杂号将军跟你的行政本职是没关系的,好比孙坚灭了区星之后,就得到了破虏将军。那他只要没有新的将军位、也没有特地撤换他,就一直是破虏将军。 后世刘备的左将军头衔,更是挂了几十年,一直挂到他自称汉中王。 “度辽将军”这个名号之所以让人觉得特殊,是因为名号里有个“辽”字,显得是跟地名结合的,但实际上你在外地一样可以当度辽将军。 九月二十一,雒阳东郊的旋门关。 刘备亲自带着几个亲随,护送李素一直到成皋,接上了早就在成皋等候的徐荣,然后李素和徐荣自去辽东。 临别之际,刘备亲自开了一坛美酒,跟李素各斟三碗作别。 刘备还用说悄悄话的语气吩咐“贤弟,此回辽东,幕下诸文臣属吏,谁能调动,谁要留在辽东,乃至曲军侯以下诸武官去留,也都要仰赖贤弟处断了。糜竺威望尚浅。 这徐都尉是朝廷派去的,又是祖籍辽东。全靠贤弟费心设计,让糜竺能镇得住徐荣才好。实在不稳,多留一些咱嫡系心腹的武官也无妨。” 刘备这番话,等于是把整个阵营的人事任命大权彻底交给李素了。除了关张赵是始终带兵跟着刘备跑,其他人将来谁能“从龙”谁得留下,全看李素一句话的事儿。 这权柄,可比后来荀彧在曹操手下还要说了算,荀彧都没法说让谁跟曹操就跟曹操呢。 李素也推心置腹地低声安慰“兄尽管放心,依我之意,武官诸人,为稳妥之见,不如留太史子义在辽东。子义如今只是曲军侯,朝廷不会在意他留下,也不怕他在军权上架空徐荣。 我设法让他在这几个月里再略微立些军功,在徐荣到任辽东都尉后,子义再因功升为别部司马,如此一来朝廷定然会以为子义是徐荣简拔于行伍的典范,是徐荣的人。但实际上子义却绝对听命于糜子仲,如此必可保辽东绝对无虞。 且子义籍贯东莱,未来徐荣与子仲相处日久、若能确认徐荣并无野心已然收服。还可让徐荣、子义分守辽东、东莱,隔海守望相助为掎角之势。子义的老母之前已经安置于辽东沓氏。此番回去,我会关照子仲再好生在沓氏修建庄园、礼遇奉养子义老母,如此将来子义出镇东莱也依然会听命于子仲。” 所有人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刘备听了心里很踏实,都想不到还有什么好关照的,最后只是拉着李素的手拍了拍“贤弟办事,我放心。” 告别刘备之后,李素终于有时间跟新同事徐荣认识一下。 其实之前以刘备礼贤下士的脾气,他也是想要套套近乎的,但最后避于朝廷的猜忌,才没有那么做徐荣是去接管刘备离任后辽东的兵权的,刘备跟他套近乎算怎么回事想拉徐荣下水么 徐荣是个身高将近八尺半的大汉,比张飞还高几寸,只比关羽矮。考虑到他出身玄菟沈阳,是典型的东北大汉,这种身材也还算正常。 只不过,经过近两年注重体育锻炼与营养搭配的李素,如今实际年龄刚要十七周岁,身高也才堪堪长到七尺,跟徐荣并马而行还是有点压抑的。徐荣站着起码比李素高三十厘米,马背上都能高出至少十五。 外貌方面,徐荣方面阔口,有钢针一样修剪整齐的短络腮胡子,一看就是咬合肌发达、法令纹深峻,有种修炼蛤蟆功的人那样的双下巴。 只不过这种双下巴不是肥肉导致的,而是咬合肌发达过度肌肉溢出的表现。可以参考火云邪神的下巴 这种容貌在汉朝不讨喜,哪怕有络腮胡子遮掩,也不是大将之相。 李素一开始跟对方聊天,也有些不习惯,但一起赶了一天路之后,就发现徐荣这人似乎在京军中人缘也不是很好,就只是那种杀敌立功不会处关系的。 大致摸清了这方面的情况后,李素也知道怎么跟这种人套近乎。 这两年各种性格形形色色的武将他也见得多了,总有一款话术适合。 第一天的行程,他们从成皋经荥阳赶到中牟附近这也是自雒阳东出必经之路,所以后来曹操东逃才会在这儿被抓住。 不过到了中牟之后,去辽东的路应该沿着黄河走封丘、濮阳、鄄城一路而去,但李素却建议稍微多绕几十里路,途径一下陈留 “徐都尉,我恩师蔡公,年初原在幽州客居,夏天的时候南迁回了老家陈留。上次还给我书信,说是有心报效朝廷,回陈留便于陛下征辟。 我这次进京,原本还指望在雒阳拜望他,谁知到了雒阳才知道他至今还不曾回来做官。此去陈留绕路也不远,能不能卖我一个面子这些钱,就当是辛苦弟兄们多跑几十里,买些酒肉、马料。” 李素原本还担心徐荣是个严肃不爱钱的,主要是被前世一些穿越小说误导,经常把徐荣的人品跟高顺相提并论。 不过略一试探之后,李素就发现纯熟多担心了徐荣似乎在私德方面没什么洁癖,毕竟正史上也没记载他的任何个人人品嘛。 “弟兄们,李校尉赏赐,回头路过村子杀两只羊,寻摸些野味买。”徐荣很干脆接过李素的几枚金饼,随手抛了一块给自己的副官,让他一会儿到了地方操办酒肉。 武将嘛,贪点财怕什么。连岳飞都说了,要“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武将不爱钱才可怕呢。 几枚金饼,几坛美酒,关系很快就熟络起来。 而且李素很快就注意到,徐荣这人还挺尊重大儒文士的,本来看李素谈吐不凡、以知天命闻于京师,就对他客客气气。听说要去拜见蔡邕,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怕他一个粗鄙之人跟着一起会不会麻烦。 李素大包大揽说有他在,带谁去蔡邕都会礼遇的,徐荣这才放心。 大伙儿说说笑笑赶了一天路,抵达陈留后,李素熟门熟路找去蔡邕老家。 仆人通报之后,李素刚踏进门,就看到蔡琰优雅轻快地碎步趋行而来,走到门廊边看到李素身边带着些不认识的粗鄙武夫,才微微失惊止住了后续的无礼举动。 “师兄,怎得有暇来此我们都搬回来好几个月了。”蔡琰恢复很有礼貌的样子,以袖遮口跟人说话,不让外人看到下半边脸。 李素“师傅还好吧早知道你们还未进京,我从青州来的路上就该拜会,是到了京师后,才听说师傅托疾拒绝了朝廷征辟,其中可是有隐情” 旁边的徐荣听说有隐情,便有些尴尬,想要回避。 但李素早已看穿,让人如沐春风地说“无妨,我素知徐都尉治军严谨、为官坦荡,不是搬弄是非之人。” 徐荣不知不觉就感受到一种深受信任的舒坦跟着李校尉,无论与什么当世大儒谈笑风生,别人都不会避讳你,也不会看不起你。这种氛围,他在朝当了多年武官,都没有感受到过。 尤其是他出身辽东,那些中原名门看辽东乡下人的鄙视程度跟看凉州人是差不多的。 这边闲聊着,蔡邕也已经出来了,一行人让到内堂置酒叙话。 蔡邕也才有机会谈起,他为什么至今还没做官本来么,按计划年初上元节时,李素在皇帝面前献功、舌战群儒大大扬了一次名,他以为蔡邕毕竟名义上是他恩师,之前驳灾异论贡献也在李素之上到了殿兴有福论时,李素的署名才排到蔡邕前面 所以蔡邕开春后稍稍暖和一些的时候,就已经南下了。李素也知道他本心是想当官的,跟其他“真隐士”不一样。 但四月份到了陈留之后,如今都九月了,还没当官,肯定是出了些变故。 蔡邕跟李素实言相告“六月份的时候,朝廷倒是征辟了我一次,但其意不诚,我也不好堕了威名,就再等等吧。那一次,朝廷一次性征辟了郑玄、荀爽与我,等共计十五人。 他们其他人都不就,尤其郑玄托疾。要是就我去了,岂不是很贪慕富贵。其实大伙儿不就的心思,我也大致猜得出来,他们是不满陛下削夺大将军权柄、而设蹇硕为上军校尉节制诸军。蹇硕如此得势,岂不是说明阉宦当道愈发炽烈,我辈读书人怎能同流合污呢” 李素恍然大悟,原来,历史上的蔡邕应该是明年才被董卓征辟,然后被武力逼得不得不就。 但现在既然提前了一年,却不小心跟历史上的“中平五年朝廷征辟十四名儒不就”事件撞到了一起。 这个事件原本就是发生在中平五年年中,本来应该征辟郑玄、荀爽、申屠蟠、襄楷、韩融、陈纪等十四个“大儒”。蔡邕被蝴蝶效应之后,也加进来了,名单变成了十五人。 也怪朝廷办事粗放,不肯给蔡邕单独下诏特事特办。结果其他人不去,蔡邕要面子也只好先不去了,不然岂不成了“别人都很有气节,唯独你对蹇硕低头”,太丢人了。 只好再等明年征辟吧。 李素估计,蔡邕至少要等到灵帝病重到躺在床上完全啥事儿都干不了、蹇硕被何进再次压制住,才有机会做官了。 这么一想,李素觉得做名士也真是挺累的,稍微坏点名声的事儿都不能合作。 哪像他李素,给蹇硕送钱办事都毫无心理障碍,所以他升得快啊。 “也罢,再闲散几个月也好,想必过完年朝中风气就能有所转变,也不急于一时。我要回几个月辽东,年底之前料理完也会回来的,到时候可能会去河东,恩师有什么事情,尽管给河东关都尉投书。” 蔡邕留李素、徐荣、典韦等人住了一夜,也跟徐荣客套了一会儿,第二日一行人便告辞启程,往濮阳去了。 就这般在路上行了十余日,在濮阳时还遇到了刚刚陆路赶到濮阳、准备等筹备船队走黄河水路去河东的关羽,聊天交代了一番,各自做别。 十月初,李素终于跟徐荣从渤海坐船赶到了辽东。糜竺早已在那边等候了。 “辽东长史糜竺,见过李校尉,见过徐都尉。哎呀呀,徐都尉当世名将,怎得甲胄如此陈旧,岂不是让胡人小瞧了朝廷。来人,这套明光铠还请徐都尉收下,日后辽东防备鲜卑、扶余,可都要靠徐都尉的威名了。” 糜竺是超级富商出身,所以他笼络人心的最快办法就是拿钱开道,送礼买好感。 。 第57章 贴钱做官的好官 回到辽东后,李素花了半个多月,先把所有人的人事去留给捋顺了,每个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武将反正没什么好多说的,关张赵和周泰都已经在青州了,典韦跟着李素跑,这些人想留下,朝廷都会担心他们将来架空徐荣拥兵自重,肯跟刘备走干净了最好。 李素就只留下了一个还不显山露水、朝廷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太史慈,作为备胎保险。 文官方面,朝廷本意是都原职留用的。 鲁肃算是特事特办,李素想了些借口,托了人情,帮鲁肃办了“世居东海之滨,不耐辽东苦寒,水土不服”的理由,告病休养另任。 不过既然是特事特办,也就不好复制,其他文官得留下几个,给鲁肃反衬一下,降低朝廷觉得“刘备在辽东太得人心”的忌惮。 所以,田畴这个本来就祖籍右北平无终的“本地人”,被进一步重用了,目前品秩虽没正式上报朝廷提拔,却让他跟鲁肃交接一下,把最重要的襄平县令的活儿逐步管起来。 田畴只是一个代表,其他幽州本地、但并非辽东籍的能吏,也都得到了李素的提拔考核。 比如,李素又在刘备留下的地方属吏队伍中,发现了一个叫田豫的年轻人这田豫是渔阳人,跟刘备算半个老乡,历史上也是早早就投奔刘备了。 只不过按照原本的轨迹,当时刘备应该是在公孙瓒手下,而这一世刘备已然是直属于州牧刘虞了。 田豫跟随刘备多年后,是因为刘备丢了根据地、漂泊去了南方,而田豫老母病重,田豫想要回幽州故乡侍奉长辈,这才向刘备告辞。 但这一世,刘备在幽州还是留有根据地的,有李素的背书,大家都知道给糜竺效力就等于给刘备效力,也没有了老母的担忧,思想上也就非常统一。 加上糜竺又是个有钱的,对于官员待遇这一块拿捏得非常好。 自从年中的时候开始集中建设沓氏港、为南方来的移民找个落脚点、并且便于贸易和粮食海路转运,糜竺就发现沓氏这地方冬暖夏凉非常宜居。 所以糜竺借着“以工代赈安置流民”的机会,把两万饥民安排去修建沓氏城、并且在沓氏附近垦荒、连坡坂地都充分利用起来山坡可以种果树,长坂可以种西域引入的葡萄,平地种植需水较少的麦子。明年还准备再移三万东莱饥民过来沓氏继续垦荒种地。 沓氏这地方就是后世的大连,气候和农业结构跟对岸的东莱青岛烟台也差不多,虽然因为是半岛地形没什么河流。但以汉代的农业技术,沿着后世大连东北侧的瓦房店庄河一线沿海平原种旱地作物,自给自足养活二十万人口还是没问题的。 这儿一共有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平缓可垦荒面积,接近200万亩,能够满额屯田六七万壮劳力,算上家属可不得二十多万了么。 把沓氏修成“世外桃源”之后,糜竺就把手下所有官员有需要养老、不耐苦寒的长辈亲戚,统统送到沓氏。 然后每人送一座糜竺出资修的庄园、还附送每官十顷新开的荒田,有果园有葡萄园。还派糜家的家丁“保护”服侍,甚至还有糜家的家丁亲自参与耕种,作为带领屯民的保长、里长。 太史慈的老母、田豫的老母,这不过是其中几个个例罢了,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大家也就理所当然对糜竺非常满意了。 李素看了都不得不感慨糜竺这人的行政管理才能,完全脱胎于他惊人的经营治理能力,这是把太守当ceo在干啊。 有了这样稳妥的安排后,田豫也就被放心地安排到了昌黎县丞的职务上,历年干几年。 之所以田豫被发现得晚,也是因为他比田畴更年轻两三岁田畴好歹已经二十出头了,田豫才虚岁十九呢。之前刘备本人在的时候无法进一步重用他,也是被年纪所限。 而保护所有人家眷的沓氏县长职务,则由糜芳担任。因为沓氏县的人口正在疯狂膨胀,按照大汉朝“五千户以下设长,五千户以上设令”的惯例,糜芳只要干一年,就能自动升级为“令”。 甚至过两年等沓氏成长到一万户以上的大县,他的令也能值到“比千石”品秩,可谓是躺着都自动升官。糜竺这样安排也是殚精竭虑给亲弟弟捞好处了。 尽管李素听到这个名字时有些本能的担忧,但仔细想想沓氏三面环海,糜竺又有海军绝对优势、东莱也还在友军手上。 总不能有敌人远涉重洋两栖登陆偷袭沓氏吧。糜芳的任务,主要还是照顾好留在那儿的众臣家眷。而且糜芳这次要辅佐的并非关羽这种外人,而是他亲哥哥,哪怕糜芳再没心没肺,遇到麻烦时总不能出卖自己亲哥投降吧。 这么一想李素也就放心了,毕竟他也不好劝糜竺连自己亲弟弟都不信任不重用。 疏不间亲。 最终,李素要带走去汉中安置的文官人才名单,包括这些人鲁肃、管宁、简雍、孙乾,另外还有如今留在青州、跟着大军一起行动的诸葛兄弟、国渊、郗虑、程秉,那些都是当地招的,从头到尾没来过辽东,也没在朝廷正式做过官。 安排完人事,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初。 这段时间观察下来,徐荣和糜竺的关系也进一步改善了不少。 主要是徐荣发现,糜竺真是一个大汉朝意义下难得的好官刚开始,徐荣觉得糜竺也是买官上任的,肯定要搜刮民脂民膏赚回来。 但半个月明察暗访之后,他发现糜竺居然是在倒贴钱做官 文官不贪财,做到这一点就已经超越90的同僚了,至于才能反而没那么重要。 老百姓只需要一个肯做事,又不搜刮的太守,就已经是民之大幸。 当然了,糜竺也不是真的不爱钱,他只是听从了李素的劝,要摆出“长期主义”的姿态,也就是投下去的成本,不要想着一两年内竭泽而渔捞回来,而是把投资周期放宽到三年、五年来看,做“五年计划”。 如今大汉朝其他文官都不可能做五年计划,因为汉灵帝卖的官有效期没那么久。一年的买官钱就要当年赚回来,否则就赔本。 李素却拿他个人的眼光信用来背书,私下里言之凿凿说他在京城见到陛下的时候,看陛下那身体也没几个月了,而且卖官制度肯定随着灵帝驾崩就会结束。所以要好好做,看长远一些,未来谁能继续当太守,有可能就是看政绩和民心。 糜竺有鉴于李素一直以来的神预言,也愿意跟李素的眼光赌一把,这才实施了长期主义。 他从百姓身上赚回本肯定还是得赚的,但既然长远计,那就温和放贷,赚取利息。 这种给屯田饥民的贷款,按照后世标准那当然是高利贷了。但按照汉朝的标准,绝对是应有的收益率,不存在高利贷的问题。 糜竺的思路就是“放高利贷,三年回本,五年有赚”,其他什么都不贪不搜刮。 按照这个思路,之前刘备从青州打黄巾弄了十五万人口,有大约五万人今年就可以移民到辽东平原,辽河流域留三万,沓氏这边两万。 剩下的十万暂时留在东莱,减少口粮运输损耗,等腊月的时候再移动到要新屯垦的区域。估计明年辽河平原还能再容纳三四万,然后再移三四万去对岸的大同江、汉江之间的流域,交由乐浪郡管辖往南开荒。 这一招其他官员也学不了,因为他们不像糜竺那样有巨大的本钱可以放贷,所以这种“仁政”也就只有糜竺自己能实施了。 十一月初九这天,把民政事务全部安排明白后,李素私下里找到糜竺,跟他说了最后两件注意事项。 “子仲兄,上次我跟你说的,帮子义立军功、升别部司马,制衡徐荣之事,可要抓紧了。”李素开门见山如此敲打。 跟徐荣共事了大半个月后,糜竺居然都有些放松警惕,大大咧咧地说“我看徐都尉也是秉公之人,我已经陆续以神兵宝甲名马金帛结纳其心,还送了他几个美婢,他跟我最近关系很不错了。” 李素摇摇头“这还不够我不是要你防徐荣本人,如果只是要徐荣自己不生异心,这当然够了,因为我看得出来,他是一个纯粹的军人,他对于当一方牧守没有野心。 但是,要提防的是陛下垂危之后,将来主少臣疑、君侧有弄权奸佞乱命。若是到时候有朝廷乱命到此,你可能保证徐荣不听朝廷的新诏” “主少臣疑这倒是不可不防”糜竺沉吟道。 这话题尽管有些大逆,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了。太子才十四岁,登基之后肯定是有辅臣的。 糜竺当然不知道少帝未来都会干不久,但就算以少帝为假想皇帝,明年十五岁登基,要五年后才能二十及冠、才不用托孤大臣辅政。 为这五年的乱命期打个保票,还是很有必要的。 糜竺想明白后,也很干脆地请示“但我身为辽东太守,境内已经晏然。之前玄德公越境击青州黄巾,已经被陛下申斥,我去哪儿找军功给子义立呢总不能无辜妄杀扶余、高句骊人吧,朝廷也不以此为功啊。” 李素“东莱管承不是还在么,当初玄德兄灭张饶、管亥时,管承可是袖手旁观,丝毫不顾同气连枝之谊,仗着自己有船可以逃回海岛,坐视管亥覆灭都没救。现在拿了管承的首级,还怕不值子义一个别部司马” 糜竺“可那是东莱海贼” 李素“我们可以说他是沓氏海贼。沙门岛地处青幽之间,自古既无县治,也无乡里,朝廷版图上并未明确。往年之所以说他是东莱海贼,无非他惯于劫掠东莱沿海良民。 但只要我们制造一起幽州运粮海船被管承半路劫走的事变,还怕没有借口出兵其实,你我是不需要这些借口的,这个借口还不是演给徐都尉看的。” 徐荣是朝廷派来的,就算弄点缅因号事变,那也是演给徐荣看的,自己人不需要。 对于李素来说,搞点外交敲诈的事变借口简直比吃饭还轻松。 前世他念书时,可是把cia颠复所有拉美小国统治的历史案例一个个分析得明明白白,要考试的。 糜竺不由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李伯雅栽赃陷害的本事真是张口就来,脑子都不用过。 第58章 跟海盗讲什么江湖道义 农历十一月中旬的辽东,已然开始下大雪,辽河平原那些内陆城市,天气也降温到了大约零下十几度。 不过,在辽东太守府内,壁炉却是烧得非常暖和,今天又是糜竺请客饮宴的日子。 他请了李素、徐荣等人,摆上了最好的中山冬酿,还有刚从东北渔猎民族扶余人那儿贸易来的山货,有炖有蒸有烤有炸。 有各种山珍菌类,还有长白山里的熊肉炙烤、熊掌炖品、整头梅花鹿加秘制香料放在大铜鼎里做火锅的全鹿鼎,甚至还有虎腿这个时代老虎也不受保护。 大吃大喝之前,糜竺还先送了李素和徐荣各一件用扶余人那儿选来的精品貂皮做成的斗篷大氅。李素是文官,有貂皮就行了,而徐荣还可以穿熊皮、虎皮以示威武。 这排场,吃喝得徐荣这种出身寒苦的人都不好意思了。 “来来来,徐都尉,喝喝喝,在雒阳呆了五年重回辽东,怕是还不适应这儿的寒冷吧。这是最烈的中山冬酿了,烫着喝祛祛寒气,反正初冬时节边境安定,为将者轮流歇息久些又何妨。”糜竺作为主人家,一一给大家劝酒。 李素也在旁捧哏“今秋草高马肥,毛皮、人参尽皆丰收,扶余人今年怕是能安生一个冬天了,不用担心军事。要我说,子仲兄做这个辽东太守真是朝廷的神来之笔。往年历任辽东太守,最好也不过是不搜刮民财、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哪比得上子仲兄这般主动为民兴利,发掘扩大跟扶余人的渔猎山货贸易过去三年朝廷与扶余的毛皮、野味、干货、药材、珍珠贸易规模加起来,也不及今年一年呐。” 这种话题徐荣不好接话,只能在一旁赔笑恭维,谁让他口才不好呢。 糜竺摆摆手,自谦道“哪里哪里,之前历任太守,定然也是爱民的,他们无法扩大贸易,无非是辽东本地也苦寒,拿不出足够的物资与扶余人。哪像我,有海船货通东海、广陵,可得江淮富庶之地余财,互通有无。 徐都尉,日后你掌兵辽东,也不可只重防备鲜卑、扶余,这海上的商路才是保障辽东百姓足衣足食的关键,也要拜托了” 徐荣见聊了半天终于有用的到他的地方,连忙起身拱手表态“为了乡亲百姓,太守但有用荣之处,义不容辞。” “诶,不必拘束,这不是好好喝酒着呢,随口提起,不说这些了。”糜竺就像那些在酒桌上游刃有余的大老板,很快又岔开话题。 可惜,便在此时,一个糜家的商队管事形貌狼狈地被人引入厅中,跌跌撞撞就要跟糜竺禀告大事。 糜竺摆出一副严肃的嘴脸“放肆生意上的事儿什么时候不好禀报,没见我这里有贵客么” 徐荣和李素连忙谦虚“诶,无妨无妨,本就闲坐喝酒,府君处理正事要紧。” 糜竺这才作揖抱歉,让管事开口,管事连忙叫屈“府君我们为沓氏饥民运粮过冬的船队,被沙门岛海寇管承给劫了损失了几船粮食,这马上就寒冬腊月了,可不能让沓氏修港筑城的百姓挨饿啊,求府君另想办法,加急筹粮。” “这这可如何是好,唉,想做点事情,救助百姓,真难。罢了罢了,还是先多亏点钱,再买几船粮食吧。”糜竺一脸无奈,自怨自艾。 尽管糜竺没有抱怨别人,但徐荣这显然是坐不住的太守救民的粮食被海贼劫了,你分管军事的都尉能不表示表示 徐荣连忙单膝跪下拱手“府君,此事是荣防备不足,荣定然即日整军,剿灭海寇。” 李素在旁边,用第三方的公允语气挤兑“徐都尉可谙海战” 徐荣一时语塞“这不管如何,荣责无旁贷。” 李素作冷静状劝说“术业有专攻,徐都尉弓马娴熟,能征善战,我们都是知道的。但海战之事,还是该交给本地人。徐都尉,我记得府君帐下旧部,有一曲军侯名太史慈,乃东莱人士。 他渡海而来辽东,此前又曾领玄德公旧部去青州击剿黄巾,对辽东至东莱的水路极为熟谙,且他本人水性精熟,又懂操船。孙子云,将能而君不御之者胜。” 如此形势,徐荣也不好拒绝,他只是有点担心“太史慈既只是个曲军侯,恐怕未曾带领大军,没有统兵数千的经验。” 李素早已设下套了,当下坦然说道“据我所知,沙门岛管承,手下不过三千亡命徒。讨伐管承,让子义带一千兵马配合精良海船接敌作战即可。徐都尉不放心,可另率两千援军屯兵沓氏,以备随时支援。” 徐荣不由奇道,语气中还带上了两分肃然起敬“那太史慈竟有如此带兵之能一千水师配上好船,就能击溃三千亡命海贼可就算海上打不过,管承余部退回岛上,还不是要登岸陆战,届时太史慈恐怕不敌吧。” 李素呵呵一笑“徐都尉不明海上行船与海岛驻扎的艰险。轮陆战,子义固然难以以寡敌众击溃管承,但只要船好,分兵围岛断其补给,不出半月,定然可以逼迫管承下海决战。” 徐荣虚心问道“难道是海岛上屯粮不易还是贼寇没有远虑,需要经常劫掠补给” 李素“粮食当然是可以久囤的,但淡水不会。沙门诸岛,平素各处都有岛民散居,以便于捕鱼为生补给不足。但小岛无湖泊池塘存积淡水,唯有沙门主岛略有池洼。所以岛民日常不过旬日便要去临近的主岛灌水,或者有些岛离大陆较近,就去东莱找河泉取水。 只要子义兵贵神速,切断沙门群岛诸岛之间的联络,半月就可以渴死除了主岛以外其他小岛上的海寇。” 徐荣听了,这才彻底放心。 他常年深居内陆,不了解航海,一时间还真没想到海上和沙滩荒岛的缺水问题有多致命。 没粮食好歹还能撑一阵,没水喝那就太要命了。 而且如今已是秋冬,早就过了台风季,降雨频繁的好日子也早就过去了。若是农历八月份那种时候,李素还不敢让太史慈用这招灭贼呢。 也算是管承命中该绝,台风季降雨湿润的时候,刘备去打张饶和管亥,他怂了一把不懂唇亡齿寒的道理。 现在下雨少了,李素还是不放过他。 徐荣这才拿出都尉的兵符信物,越级授权太史慈正式带领一千兵马出击。 徐荣的调令,日后也是要作为证据呈报朝廷的,这样朝廷就会把太史慈当成徐荣的人,而非“刘备余孽”,对于太史慈也会更加放心,觉得“刘备终于彻底交出了他在辽东的影响力”。 十一月二十清晨,渤海口,沙门岛。 管承正要起床,他的女奴也刚刚帮他烹好了海鱼海带粥作为早餐,结果他手下一个小头目就火急火燎跑进来报告噩耗 “祸事了渠帅,有幽州军的战船,分散围住了咱好几个岛,把周围航道都切断了,每条船上人数看着倒是不多,怎么办” “什么”管承一把揪住马仔的衣领把人拎起来, “你说清楚点儿咱跟幽州军井水不犯河水,刘备怎么敢突然打过来不是听说他之前杀了乌苏,就被朝廷申斥退兵了么上次派去臧霸那儿打探消息不就是这么说的” 居然被偷袭了 斥候什么也不知道,都勒得喘不过气来才被放下。 管承如同发怒的豹子,恨恨拍着桌子“刘备这厮我不犯他,连管亥都放弃了,他竟还要主动来剿我就不怕江湖同道耻笑” 但他也没办法,只好让人慢慢打探。 最好的打探方式,就是派出一点兵力试探性接触、阵前叫骂痛斥对方师出无名。 但管承派出去到海滩上列阵叫阵的人,却被太史慈非常无耻地几阵弩箭射杀了不少,太史慈一方面对骂阵还振振有词地反骂,看起来士气非常高涨。 通过汉军的反骂,管承才知道,原来对方是“师出有名”的,借口是有幽州军的海路运粮船被沙门海贼劫了 “谁劫的我怎么不知道天杀的,要是被我查出来是谁背着我惹刘备,我把他剐了人头送到刘备那儿”听到这个消息,管承简直是郁闷欲狂。 他太了解刘备是不好惹的,给刘备运后勤的糜竺也是不好惹的,所以最近已经非常克制了,柿子只挑软的捏。 他哪里会知道,其实根本没有人劫糜竺的船,所以糜竺的栽赃陷害偷袭才能来得这么突然要是真管承劫的,管承肯定早就怕遭到报复,会提前做出预防,比如把周边小岛上散开的兵力都集中到主岛上、并提前做好海岛的淡水储备。 哪里至于像现在这么被动。 至于站在李素的立场上,他从来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对方是海贼,跟海贼有什么好讲江湖义气的 名门正派跟魔教妖人约好了单打独斗、实际上把对方骗出来后群殴的事情还少么兵不厌诈嘛。 官军就这样围岛围了不到十天,陆陆续续有旁边小岛的海贼憋不住了,因为缺乏淡水的恐惧,又害怕被官兵各个击破,所以想趁夜偷渡到沙门主岛跟管承会合。 成功逃过来的当然有,但是半路上被巡逻的大船截获的更多。 海贼个个都是亡命徒,但因为贫穷,用的都是没有船舱的小船,就算有些加了桅杆和草席的帆,也就跟维京长船造型差不多。 同样是因为贫穷,他们的远程武器主要是弓箭,连弩都比较少。 这样的货色跟太史慈那些有船楼有垛堞射孔的大船对抗,而且官军配弩比例更高,根本就没得打。 哪怕三倍数量的小船,只要没有速度优势靠上去接舷战冲杀,就等于是白给。居高临下箭雨一波洗就没了。 连续损失了好几个小岛上的弟兄们之后,管承终于坐不住了,他知道他唯一的机会就是莽一波,最好是趁夜大举出动、顶着地形优势仰攻接舷战一波。 十一月底的一天,他集合了手头目前能直接控制的一千多名海寇亡命徒,趁着夜色掩护乘着小船,往官军大船的锚地而去。 农历月底是无月之夜,海面上视野也差些,他一直靠近到距离敌船百余步才被发现,随后一拥而上。 官军因为要围岛,所以船队是分散在沙门岛的几个方向上的,每个方向只有条船、两三百士兵,所以倒也被管承抓到了局部兵力优势。 而且战前管承也观察过了,他知道擒贼先擒王的朴素道理,所以今晚选的就是太史慈的旗舰所在的分队,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但可惜的是,一旦开战后,官军船只立刻举火,点起许多火把,还在船楼顶部一处石质的炬台里点起了示警的大堆篝火用石头造是为了防止把船烧了。 其他几个方向的官军战船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分别一刻钟到大半个时辰都能赶来。 “兄弟们杀啊速战速决,等官军主力都赶来就晚了”管承也知道时不我待,亲自激励士气、披甲执刃跳帮。 海上无法用攻城的梯子,海盗们就把一条条绑着麻绳的挠钩抛到大船上,然后靠手拉麻绳脚蹬船舷往上攀登。 官军士兵则不慌不乱地尽量利用两米的高度落差优势,或往下砸重物,或弩箭交叉射击,或环首刀猛砍麻绳。 海盗们纷纷中刀中箭毙命,或者干脆就是被砍断了绳索坠海,惨叫喊杀不绝于耳。 管承本人武艺还算高强,两米高的船舷落差倒还不用挠钩,而是直接一个助跑纵跃、双手就攀住了大船船舷,然后如同跑酷玩家一样翻身而上,随后取下叼在嘴里的粄刀,连连砍杀,竟有五六个守住这侧船舷的汉军弩手、刀盾兵被管承斩杀,太史慈旗舰右舷立刻被撕开一个口子,更多的海贼攀援涌了上来。 然而,坐镇船楼的太史慈却没有慌乱,他居然当机立断用火把信号,让所有旗舰甲板上的水兵全部躲回船楼,集中固守船尾的船楼、把主甲板让给敌人。 同时,用火把信号通知附近的友军战船全力向旗舰放箭覆盖。 水战中防守一方弓弩最大的劣势,就是被逼到极近距离后,容易产生射击死角,不像真的守城战那样有凸出于城墙的箭楼可以从侧面攒射蚁附登城的敌兵。 为了解决这一点,后世西方海船中那些盖伦型船之类战舰,都有一个巧妙的设计,那就是让船尾楼的宽度比船体要更宽一些,两侧有一段延伸出去的宽度是凌空的。 那样的话,位于凌空加宽段船尾楼的弓弩手,就可以形成类似城墙上箭楼凸出部的侧射墙面效果,清扫死角。 可惜现在糜竺的船显然没有这么高大上的设计,但也没关系,太史慈知道如何变通让友军的船覆盖旗舰的船舷和甲板,就足够海贼喝一壶的了。 管承看到己方夺取甲板后、官军全部退回到船尾楼,一开始还挺兴奋。但官军守住尾楼的楼梯,他一时也冲不上去结束战斗。 没拖延多久,汉军战船就开始“向我开炮”、互相射击友军的死角 正在爬舷和站在裸露甲板上的海贼们,伤亡速度陡然就上升了。 “不好,中计了”管承心中叫苦,但他也没办法了,只好死命让所有人往旗舰船尾楼冲,只求斩杀了太史慈让汉军自乱。 管承又捡了一把战死弟兄的环首刀,双手双刀往前猛冲猛砍,接连砍死守住船尾楼楼梯的汉兵。 守楼梯的汉兵本来就是结阵用长矛桶刺的,便于及远,但管承力大,他闪过迎面刺来的长矛后,居然放弃了左手的环首刀,用腋挟住了三根长矛,不让汉兵抽回。猱身而进砍杀。 然而“嗡”地一声,夹杂着箭矢尾羽的震颤声,一支羽箭刁钻地射在管承挟矛杆的腋窝上,管承吃痛不得不松开,连连后滚才避开杀招。 等他再次站稳时,才注意到头顶与面前都有劲风袭来。 居然又有汉军士兵挺着长枪从楼梯上居高临下冲杀下来,而他头顶更是有一名汉军将校挺着长枪凌空跃落。 管承本就受伤,注意力又被正面敌兵吸引,猝不及防被两米高落下、带着一个全身着甲武将重量惯性的长矛捅中。 饶是管承最后关头用环首刀下意识格挡,可惜力量根本不够,太史慈的长枪从他肩膀捅进,后腰捅出,直接把管承钉在了甲板上,力量大到矛杆都折断了。 幸好太史慈立刻抽出佩刀后跃退开。 “渠渠帅被官军杀了” “快跑呀” 海盗们没坚持多久,就被主帅战死和久攻各船船楼不下的双重噩耗打击,不愿意再没头苍蝇一样裸露在甲板和船舷上送死,纷纷跳海找小船逃命回去。 太史慈嘴角得意一笑“明日传令,降者不杀。即使原本罪大恶极者,府君也可以网开一面,编为惩戒营去汉江以南的百济之地屯田垦荒、自生自灭” 第59章 使匈奴中郎将李素 经过半夜的拼杀,随着管承被击毙,其余海寇的抵抗也终于渐渐平息。 第二天清晨,太史慈借着晨曦检视自己的船队时,才发现汉军虽然伤亡不大,但物质损失着实不小。 “这些海寇,果然是凶顽之辈,死都死了,还把咱的船缆帆篷都砍坏了,看样子得靠岸花一两天修船,才能收编战俘、回去复命了。” 原来昨晚作战的最后阶段,汉军之所以弓弩杀敌效率那么高,全靠各艘海船相互之间靠拢、以给友军抵近射击的机会。 当时船与船之间最近的只有二十几步,这等于是瞄得非常亲切才放箭,对方又无处闪躲,才被这般批量射杀。 海船的操舵手是在尾楼里的,有重重保护,杀上汉军战船甲板的海盗杀不进尾楼也就控制不了船舵。 被射惨了之后海盗们终于回过神来,就利用他们已经控制了甲板的优势,疯狂砍甲板上的桅杆和船帆、以及操帆的缆篷。把帆和桅全部砍倒之后,才制止了汉军战船继续相互靠拢、通过舷窗抵近精确射击。 所以才有了太史慈检查战损时的这一幕人倒是没死多少,船的动力系统全被砍坏了。幸亏糜竺是个有钱的主,否则换个长官恐怕这点海军装备损失都要让人心疼一会儿。 海军装备都是真金白银堆出来的呀,没钱真建设不好海军。 幸好沙门岛是管承的老巢,海盗岛的码头一般都有些修船物资囤积,上岛后还俘虏了几十个良民出身的修船木匠都是之前被海盗从东莱沿海掳掠过来的。 这些都是被迫从贼之人,太史慈当然要区别对待,便把这些东莱老乡都恢复自由身,发给他们粮米酒水,让他们帮官军修船。 一边视察修船,太史慈一边深入体察民情跟那些匠人聊了一会儿。才知道哪怕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对掳来的船工木匠都还是挺客气的,平时海盗抢到财物也会分给木匠们酒肉,难怪这些人被官军赏赐时一点都不意外,也没特别感恩戴德。 任何时代,有手艺活儿就是命好啊,贼巢里都能活得滋润。 在沙门岛驻留修船几日,群岛上残余的海盗基本上也知道了管承的死讯,以及朝廷对他们的安置态度,除了几小撮死硬抵抗、都被太史慈灭杀之外,其余大半还是选择了投降。 那些海盗战兵都是身负至少几条人命的亡命徒,不过听说投降也不会被处以重刑,只是流放到东边的汉江流域种田,所以才肯投降。 有几个小头目心存疑虑,放下武器前想问问具体条件细节,便恳求道“太史将军,我们在沙门,虽然刀头舔血,好歹能去抢些女人,到了三韩无人之地,种田一辈子岂不是断子绝孙” 太史慈嗤声冷笑“废物,亏你说得出口这种话,劫掠咱东莱百姓家的妻女,你们倒是下得了手,百济人口数十万,到了那儿想要女人反而不敢自己去弄了” 那些小贼头这才如蒙大赦“抢三韩的妇人朝廷不会定我们海盗之罪那抢那些百济男人回来当农奴呢让他们帮咱开荒种地,朝廷法度也不管” 太史慈“那里是化外之地,只要将来朝廷出面接管这些土地,你们尊奉朝廷就行了长史有令,凡愿意去化外屯田者,以五百人为营,互不统属,不得自相侵害,只受郡守直辖。若是再有人敢效法管承,那就试试。朝廷能灭你们一次,也能灭第二次” 太史慈宣读的政策,也是糜竺跟李素商量好的,很有商业头脑。 管承之所以必须杀,是因为这些贼人太凶悍了,不灭其首领则不能服众,必须敲打。 而且要防止他们在海外抱团重新扩张成尾大不掉的新国家,必须把他们拆散、相互制约。 根据这几天清点下来的俘虏规模,加上战前糜竺的关照,太史慈觉得这些人大约可以拆成五个营,每个营就算五百号人好了。 根据糜竺对乐浪郡那边情况的了解,五百号刀头舔血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在汉江以南的蛮荒区已经足够站稳脚跟了,不至于被三韩野人反扑灭了。 因为如今的三韩野人也是非常松散的小部落组织。百济至少有五十个部落,新罗那块区域可能是上百个,那些东夷自己也相互不统属,没有建立起强大的中央集团,所以单个部落跟这些海盗发生冲突,是不怕的。 当然了,这些海盗的武器,目前肯定是要全部收缴的,这样才能确保整编和流放途中的安全。 将来抵达了流放目的地,也就是汉江流域,才可以把刀枪、皮甲和弓箭发还给他们,而铁甲和弩则是完全没收。 几个小头目慑于管承的首级还插在木桩子上示众呢,而且觉得他们平时当海盗的小船,最多也就到东莱或者沓氏沿岸,开不到三韩之地从沙门岛到后世朝鲜半岛凸出部的瓮津,距离起码是到东莱的七倍、到沓氏的五倍,而且海况也更恶劣一些。 现在朝廷肯流放他们,也算是给一张他们自己原本开不过去的船票了,到了那儿没有法律,只要拳头硬就能开荒,倒也可以接受。 种地他们是没本事种的,但既然没法律,抓百济农奴过来教他们种就好了。 而站在朝廷的角度,哪怕这些海盗跟百济人自相残杀都灭了,也无所谓。他们被灭前肯定会留下一些房子、码头、踩出来的道路、开垦完的熟田。到时候环境变好一些再派新移民去好了。 历史上英狗最早派去查尔斯顿的前几批流放犯,也没见几个活下来嘛,海盗就该罚做拓荒者。 这事儿就这样磕磕绊绊地执行了下去。 十几天后,一切盖棺定论,身在襄平的糜竺和李素,也对这事儿做出了最后的处置意见,徐荣也附议,在奏报军情的文书中把所有功劳归属于太史慈。 “子义此番功劳不小啊,来人呐,将管承的首级送去蓟县,于使君处表功,报捷文书里顺便表子义为别部司马” 剿灭三千户海盗,斩杀贼首,给个别部司马确实不过分。 不过看到损失报账单的时候,饶是糜竺钱多,还是稍微有些肉疼,这么多战船都被砍断了桅杆、破坏了帆桁,修理确实不少钱呢。 李素趁着离开辽东前还有最后一点时间,觉得还是帮糜竺在航海技术和战船设计方面稍微开点小挂比较好,毕竟海军技术才是辽东和东莱确保割据的最根本。 未来几年不通消息,走前有必要把战船跟其他诸侯拉开技术代差。 不过,李素也不是盲目瞎改、无脑觉得“历史上晚出现的船就一定比早出现的船更先进”。 就好比真要是把大航海时代的克拉克船和盖伦船拿来比,更晚更大的盖伦船就一定比克拉克船好吗不一定,因为盖伦船你得是战列线炮战的模式才更好,没有火炮拼弓弩甚至肉搏,怎么可能有优势。 所以,在改良之前,李素心中并无定法,而是非常实事求是地从实际战况出发,让太史慈当着他和糜竺的面,详细汇报了此战经过、让太史慈自己分析总结每一阶段损失的原因。 不能闭门造车的嘛。 甚至讲解的时候,糜竺不理解,李素就让太史慈带着他们上战船,实景比划。 太史慈也觉得很是新鲜,原来从没见过文官这么务实,跟武夫现场复盘作战细节的,讲得非常带劲,把他当初如何用战船相互覆盖火力、攒射冲上甲板乃至在船舷爬船死角上的海盗的细节,统统描述了一遍。 这么一来,李素就有了不少直观的收获,也看出现有战船的弊端了。 李素听完频频点头,跟糜竺交流“子仲,我看子义此战,收获不小啊。剿灭海盗事小,关键是实战出真知,试出了如今战船不好用的几个缺陷。未来天下若是有变,要久镇辽东,改良战船的钱可不能吝惜。” 糜竺也很敞亮“这是为了地方安定,该当的。莫非伯雅先生连战船都懂,知道该如何改尽管吩咐,我让工匠处置便是。以后造新船也按先生交待。” 李素便指着目前沙船型的海船,稍微说了几个点“海上行船,最重要的是遇横浪时稳定,所以当初我让你们加了水面以下的横向稳定鳍。现在看来,稳定鳍效果不错,可以继续加宽,同时船头倒是没必要再用方船了,可以收窄削尖,减少阻力加快船速。 不过往常船首宽阔,也不光是为了稳定,更是为了减少从船上往两舷放箭的死角。船头变尖之后,这个问题不如用宽于船体的凌空船首、船尾楼来解决。 比如船体中部是两丈宽、舷高出水面八尺,可以把船首楼和船尾楼做成从甲板以上再往两舷伸出挑空、高一丈五尺,前后开舷窗。战时有敌兵想跳船,从本船的首尾楼箭窗侧射就能射到挠钩攀船的敌兵。 这种射击多在十几步的距离内,可比各船相互射击要精准得多,几乎可以确保从船舷低处跳帮的悍敌绝无登船可能,效果与守城相当。” 糜竺听得有些懵逼,脑子里想了很久才想象出这个造型。 这等于是在船头和船尾的部位,船体可能才两丈宽,而上层建筑却要再每一侧宽出三四尺,总宽可能有两丈七八尺。 那船岂不是头重脚轻了么 “自古未闻上宽下窄之船不会倾覆么”糜竺有些没把握地问。 李素“所以才要你进一步加宽稳定鳍,另外,如今朝廷水军的楼船,都是内河航行,其船楼高大巍峨,一般居于船体正中。那些楼船不也没有倾覆 真算算分量,我这个方案,上层建筑总重肯定是比楼船轻很多的,重心只会比楼船低。上层建筑的分量要用在刀刃上,以后只加船首船尾楼,却把中间部分的甲板做得尽可能低,节约重量省出来给首尾楼。” 战船的上层建筑从中间一大坨城楼改为首尾两个虽宽但总体长度不长的小楼,也算是造船技术的进步。 历史上华夏的楼船、曰本人的安宅船铁甲船,跟同时代西方进入大航海后的克拉克船,舱室布局科学性差距就在这儿,跟守城时造各种凸出部打扫死角有异曲同工之妙。 对于李素而言,他也不是很专业,但毕竟后世“大航海时代”之类的游戏玩多了,一点小心得也够汉朝人琢磨很久了。 大而无当还不如重点防御、好好设计一下射界效率,弄两个小巧的360度开火船楼。 糜竺花了很久,又结合了守城的常识,才认识到了李素这个设计的妙处。 “此计大妙,如此一来,就不怕敌兵登船肉搏了,就算他们要跳船,在双方水兵差不多精锐的情况下,至少也要付出倍的伤亡。”糜竺不由击节叹赏。 李素也是真理越辩越明,忽然想到一个损招“咱还可以推而广之如今水师不都喜欢造通体城楼的楼船么,觉得越居高临下、放箭对射越有优势。 咱将来还可以误导一下其他心怀不轨之徒,弄一种回字形船楼的楼船,在分量不变的情况下,让他们的船楼变得更高。谁要是学了这种造船术,在黄河长江中水战,居高临下的优势定然更明显,但要是敢来海上,一阵横风就能把这些船吹翻,如此辽东便愈发无忧矣。” 李素这条损招,也是灵光一闪,想到了后世坐过的那些豪华游轮,上层建筑为什么能盖那么高比如“钻石公主号”这种,真上过船的都知道,看上去十几层楼的客房,其实是u字型甚至回字形排布的,中间是空心的庭院。 这样节约下来的排水量,才能让楼层更高、但代价就是船的整体重心也更高。 后世大游轮动辄十几万吨排水量,所以重心高点也不怕海风倾覆。但汉朝的楼船本来就不能下海,再被误导到进一步追求放箭高度优势而抬高重心,下海后还不分分钟自取灭亡。 反正汉朝人基本不动牛顿定律,也不知道“重心”该如何利用的物理原理,把这种“河里更强而下海找死”的错误图纸献给袁绍、陶谦、孙坚,则辽东海军永无忧矣。 李素就这般把他留在辽东的最后这些日子,花在点拨糜竺帮他设法强化海军上。 一直干到十二月初,所有战船全部修葺一新、最初的一两条改装上层建筑的样板船也改好了,秘密试用后效果果然非常好。 另外,太史慈的别部司马任命,也被刘虞批复了,正式得到升职。 不过,跟随任命太史慈为别部司马的信使一起来的,还有朝廷的一份新的调令,是给李素的。 “李校尉朝廷急调,撤去护乌桓校尉之职,改任使匈奴中郎将,命你即日启程赶赴河东、约束河东都尉关羽与南匈奴单于于夫罗。” 李素闻报大惊“怎么云长惹祸了在河东驻留防守白波贼的时候,还跟南匈奴打起来了我我区区护乌桓校尉,何德何能直接升任使匈奴中郎将” 他后面半句话也是不好意思问出口,那就是“朝廷那边可要再打点”。 护乌桓校尉是比两千石的,使匈奴中郎将是正两千石的。虽然都是全权负责大汉朝廷对某一部蛮夷的外交事务,但级别更高啊。 难道真是非常重大的麻烦,导致汉灵帝都不让你加钱就给你再官升半级 幸亏,朝廷来的信使也算懂行,不跟人矫情,在李素接旨之后,就很大大方方地低声告诉他 “放心,关都尉在河东惹出的麻烦也不是很大,剿白波的过程中,跟友军摩擦是有,但双方都克制住了。朝廷也嫌弃河东势力太多,那么多大军离洛阳太近,陛下也需要人分忧调远一些外兵。 也是宗正少卿玄德公为陛下分忧,近日张鲁勾结宗亲截杀汉使案查得也差不多了,是玄德公主动向陛下请命,言李中郎素谙胡务,善于招抚外夷,举荐陛下升李中郎为使匈奴中郎将的。” 李素这下就秒懂了肯定是如今在做京官的刘备已经主动给过皇帝钱了 他这个使匈奴中郎将,应该是灵帝驾崩前最后一次用钞能力升的官,而且既然陛下的诏书上显示的是“李素因才干而上任”,没要修宫钱,那么真相肯定是刘备实际上暗搓搓花了比原价更高的钱来换取既买官还不损名声 偏偏这个恩旨还很有公信力,因为如今满朝诸臣都知道李素的才能确实是大汉第一外交家,皇帝说没拿他修宫钱、只求把事办好,大家肯定信。 还会因此愈发感慨李素的出使口才就是牛逼,值得皇帝法外开恩。 一个正牌的使匈奴中郎将,怎么也得两千多万,说不定刘备为他掏了三千万 而站在刘备的角度,他也是怕李素在辽东交接完之后,万一被皇帝另外找差事调走。 毕竟刘备和李素都是汉臣,虽然李素向来跟刘备搭档、而且官位比刘备低半级,可皇帝毕竟没义务让李素一直跟着刘备干,想把李素调走也是天经地义的。 所以刘备怕这种当世大贤临门一脚时被拉去跟了别的主公,才舍得这个三千万血本图个安心,只求让李素继续跟他干。 说不定,刘备已经拿到了汉中太守的任命,即将被朝廷派去剿匪了,这时候把李素以使匈奴中郎将身份弄去跟关羽同事、处理关羽和于夫罗的冲突,可不就把李素又握在手中了么。 说不定关羽和于夫罗那点冲突,就是刘备授意挑起演的 说不定这个计策还是早一个多月去雒阳投奔刘备的鲁肃想出来的 “好,反正辽东这边也交割清楚了,既然朝廷有紧急军务,我义不容辞,这便去河东赴任。”李素心领神会地带上典韦等人启程了。 。 第60章 衣锦夜行关长生 话分两头,时间线回溯到两个月前,关羽初回河东郡。 五千幽州精骑,坐船逆流而上,关羽仗刀立于船头,迎风捋髯,被河上的大风吹得双目越发眯缝。但他丝毫不敢眨眼,坚持在视线的尽头搜索着,似乎能望穿黄河的源头。 恐怕这就是衣锦还乡者的近乡情怯之状吧。 随着视线尽头,河面上出现了一座岛屿,关羽心中一凛,就知道故乡快到了,必须尽快在北岸靠岸,因为再往前船是开不过去的。 他是本地人,二十岁才逃亡他乡,对附近的地形当然熟悉。 黄河涛涛,至此中分,左右湍急,船莫能过。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砥柱山,成语“中流砥柱”说的就是这个地方。 而三门峡之所以叫“三门”,也是因为自古在砥柱以上有三处险滩,分别叫神门、人门和鬼门,行船过此十死无生。过了鬼门关后,河水被砥柱山一档,才平缓下来。 三门峡在这里达到了最狭窄,南岸的崤山高峻无法靠岸,只有北岸有津渡。不过在南岸的山壁顶端,还可以看到一根石柱,据说是西周初年周公所立,一千二百年来,早已风化无铭。 但关羽素知其中典故此柱高一丈五尺,本该刻有周公与召公、吕尚姜太公的盟誓,写的是周公平定三监之乱后,虑陕峡险要、使天下难以共治,所以决定“分陕而治”,西面归周公统管,东边归召公、吕尚。 后世“陕西陕东”的地名就是由此而来,只不过在当时这根柱子以西的半个天下都叫陕西或者关西,这跟柱子以东的半个天下都叫陕东或者关东。 天下据此东西二分,其险要可知一二。 “快在北岸寻浅滩靠岸徒涉,让船队回去吧。”关羽连忙下令,让骑兵找了个齐腰深的浅滩,徒涉下河靠上北岸。因为都有马,这点水深倒也不虞被冲走。 如果下次来的是丹阳兵或者别的步兵部队,那就不能这般草率图快了,只能提前三十里、在刚才路过的东垣渡下船。 从砥柱附近上岸后,往北行大约四十里,便是河东郡治所安邑县。关羽此次既然被改封为河东都尉,自然要去安邑正式交割上任。 关羽来之前,听说白波军的根据地是河东郡以北的平阳郡,同时又与南匈奴休屠各部勾结,破了西河郡、太原郡、上党郡和河内郡。 按照这个路线图分析,河东郡如今肯定也是残破的,估计也就郡治安邑附近、沿着湅水的解良、安邑、闻喜,加上黄河边的渡口县蒲阪、大阳、东垣,一共这六个县还在官军手中。 而王屋山东北一侧的那几个县,比如端氏、蠖泽,肯定已经落入白波贼之手了,否则白波贼也不可能越过河东郡的东北角打到更东边的河内郡。 不过目前看来,河内郡倒是应该被朝廷的兵马重新收复了一大半白波军是今年年初爆发的,四月份时他们跟休屠各部的须卜骨都侯伪单于联手攻破了太原郡,杀害了并州刺史张懿。随后继续往南侵略上党、河内。 五月份,灵帝收到旧刺史张懿被杀的消息,才火线提拔丁原为新任并州刺史。但丁原却没有能力回到太原上任,只能在司隶最东北角的河内郡上任,治所也移到了河内的野王县。 丁原能在河内上任,看来是收复了河内郡一些县的,但无力继续往北收服,他理论上的州治如今还属于沦陷区。 注河内郡的治所是怀县,但当时河内太守刘勋还在,所以丁原不能和刘勋用同一个治所,就治野王。 另外这个刘勋和后来袁术的部将、九江太守刘勋不是同一个人。这个刘勋在献帝初年被召回京军任虎牙都尉,后来跟袁绍一起讨董,被袁绍找借口杀了。公孙瓒打袁绍时找的讨伐借口里,就有谴责袁绍杀害盟友刘勋 丁原手下的张杨、张辽、高顺等将领,也被借调到了京城任职,充实西园八校尉的部曲。丁原自己兵微将寡只剩一个主簿吕布,还多亏吕布挂的是文职,所以没被大将军何进抽调走。 所以如今的现状,就是关羽要守住河东西南大部分地区、确保黄河沿线,然后隔着王屋山与西北方向的敌军对峙。丁原和吕布在关羽东边,白波贼和南匈奴叛军在丁原的西北方,关、丁成掎角之势防守黄河北岸。 关羽抵达安邑时,得到了河东太守樊陵的礼遇,太守亲自出城置酒迎接大军到来。 毕竟是乱世嘛,河东郡还有三分之一的县在叛军手上呢,地方长官怎能不重用平叛将领。哪怕樊陵知道关羽就是来过个桥,不会负责把白波军彻底干掉,他也依然要礼遇。 只是河东百姓已经负担很重,战争又导致地方残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酒肉劳军,只能随便吃一口了。 “战乱之年,府君不必客气,关某也是河东人,自当怜恤父老不易。”关羽接过酒碗,喝完之后连连谦逊。 “原来关都尉竟是本地人那就好,为将者为保家乡父老,自当力战。”樊陵还觉得挺庆幸,一边敲边鼓地说, “我也知关都尉来此可能不会久任,咱也不求别的,把白波贼驱出王屋山三县,咱也能向朝廷交代了,至于平阳、上党白波,咱也管不了了。” 其实樊陵也是个给宦官花钱买官做的典型,所以他这个河东太守也当不了多久,历史上明年灵帝驾崩后、宦官被诛前那段时间差,他就又额外使钱再略升半级去当了京兆尹,跳出了河东这个兵灾之地。 只能说,当时司隶各郡的太守,是宦官们卖官的重灾区。谁让这里离京城最近呢,有些太守一年能找借口卖两次即使第一个人花了钱,没做满一年任期,但只要你犯了错,确实有重大政绩失职,还是可以依法撸掉的。而偏远地区哪怕失职被撸,信使传递往还,说不定任期就拖满了。 关羽听了樊陵的表态,心中也是一沉,对于在老家好好做点事、走之前有始有终的想法,也渐渐淡了。 碰到这么个太守,还是听大哥和伯雅的安排,得过且过等讨张鲁的任命吧,稍微意思意思收复几个县,也对得起朝廷了。 反正他自己的老家解良又没被贼人攻破 念及此处,关羽向樊陵请示道“既如此,这几日兵马还需整顿、也得等后军陆续到了,才能收复王屋山诸县,府君可容我几日处断些私事” 樊陵完全没有意见“这有何难,关都尉自便,可要为你提供些文书、让各县配合” 关羽谢过“那倒不必了。” 关羽只是想回老家解良看看。 关羽家中早已没有亲戚,否则他当年也不会这么放得开亡命天涯,但少年时的朋友还是有几个的,所以才要看看。 解良跟安邑都沿着湅水,两地相距不过六七十里,中间隔了一个管盐池的猗氏县。 解良在运城盐湖西岸,安邑在东岸,猗氏在南岸,所以这三个县有不少豪强家族都是私盐贩子。山陕之地已经挺内陆了,相比海边食盐获取要困难得多,所以守着大盐湖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汉朝自桑弘羊起就有盐铁官营,但私盐贩子历朝历代都是杜绝不了的。当年关羽在老家解良杀了一个豪强逃亡,那户豪强就是解良势力数一数二的大盐枭。 回乡探视又不是打仗,而且解良是比安邑更加安全的后方,关羽便没有带他的五千幽州骑兵,只是带了几十骑亲随精锐,轻装而行。 近乡情怯,他是一天都不想多等,所以吃完樊陵的接风酒后便连夜赶路,半夜时间走出七十里,黎明时分抵达的解良。 半夜城门当然不会开,但关羽也没打算用都尉的印信要求开门他家历来贫寒,当年就是住在城南一个村子里,所以根本不急着进城。 关羽凭着依稀的记忆,摸回村中,才发现七年前的旧宅都已经塌陷了。但城外村子的地皮不值钱,所以废墟也没人占据没人清理,就这么放着。 想盖房子的人估计宁可另外找空地,也懒得拆掉废弃的旧屋。 “云长,此处已经荒废,不如叫开城门找驿馆住吧。”身边的赵云好心提醒。 因为关羽第一批带来的五千兵马都是幽州骑兵,随行的副将自然是右牙门督赵云了,赵云如今为刘备主骑。 “子龙,我知你好意,但我辈厮杀汉,在辽东苦寒之地什么苦没吃过,这是我故宅,辛苦弟兄们在院子里露宿半宿了,随身有毡帐遮盖、扯些茅草取暖,应该无妨。” 骑兵们便拆了些断朽的废木料,在院子里生了堆火,然后找些都枯朽了好几年的茅草垫着睡取暖。 第二天黎明时分,村中最大的豪强富户孙富,就发现了一些异常他家的老仆早上出门下地摘菜,回来时发现关家塌了的旧宅里,竟有烟火未曾熄尽,便连忙通知少主 “少君,村南关家旧宅回来人了” 孙富闻言微微一惊“哪个关家” 仆人“关长生家” 孙富眉毛一拧、豁然而起“七年前杀了我姐夫逃亡的关长生他家竟有人敢回来” 仆人“那如今该当如何” 孙富很想亲自去确认回来的是不是关长生,但他一想到对方那悍勇危险的程度,又有点不敢,便指使仆人“既然看到炊烟,怎不认认清楚那关长生体格长大、红面长髯,何等好认再去看看清楚,若是形貌无错,赶紧进城通知堂兄来抓人” 孙家是本地大户,孙富的堂兄孙敬是解良县尉,三十多岁,干了好些年了。解良这地方因为有盐湖之利,外人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本地豪强能量非常大,能够常年做官。本地的县尉县丞也不羡慕外面的世界,也不想升官出去,就想躺在盐湖上分钱,所以相当闭塞。 孙富的姐夫当年虽号称大盐枭,实则有好几成干股的利益要给孙富那个县尉堂兄,有官兵保护你贩卖私盐,那生意才做得大。所以听说当初杀了他们私盐生意代理人的杀人犯回来了,肯定会积极来抓捕。 第61章 狗急跳墙 孙富家的老仆被家主所逼,不得不冒险再次到关家门前探头探脑侦查了一番。 他第一次来只是远远看到了取暖的余烟,没敢走近院门,这次看得亲切,终于看到院子里足足有二三十匹马,还有不少彪形大汉。那个很好认的红面长髯壮汉,也躺在火堆的余烬旁休息。 幸亏关羽一行赶路居家也不会把铠甲穿在身上,所以那老仆倒是没有看到铁甲。加上对关长生的刻板印象,他便下意识把对方认成了马匪。 仆役之辈没有保密意识,刚刚探头探脑没两秒,就被早起无事的赵云逮到了“你是何人,为何在此窥伺” “这这位壮士,老汉只是本村农户,久不见这户人家有人回来,好奇多看一眼,并无恶意。”孙家老仆连忙卖无辜。 赵云知道这里是关羽老家,乡里乡亲的老人家也不好造次,就没有在意。 孙家老仆连忙回去汇报,孙富一听顿时不敢亲自动手了。 “居然有二十几匹马这关长生本就是匪类出身,怕不是勾结上了大伙贼军。难道是这几个月白波贼渐渐猖獗,所以他从贼之后想要作为内应,杀回老家清算恩怨” 孙富一想到可能有大批白波贼从北杀来,抢了他们这些盐枭富户人家、打土豪分盐湖,内心便是一阵不寒而栗。 前一秒还想着怎么尽快报仇的他,转眼就开始琢磨如何先保护好自己。 “快备马,我马上进城找堂兄”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跟亡命徒不能正面硬刚,赶紧喊县尉堂兄搬救兵来。 半个时辰后,孙富就带着堂兄孙敬,还有解良县城里的全部衙役、乡勇回来了,拢共搜罗了两百来号人。这也是县尉能动员的极限了,孙敬听说有起码二三十个马匪,出于重视才派了这么多人。 关羽一行因为昨晚后半夜才来,睡得沉了,所以直到孙敬带着人马进了村、要围住关家宅子时,才刚刚起身。 “里面的白波贼听着降者不杀交出首恶” 不过孙敬没有搞明白情况,终究没敢直接冲杀进去,也没有放箭,就是让几十个弓箭手对着院门和几处院墙塌陷的地方瞄准待命。 院中的关羽一行连忙拿出兵器、披挂备战。 赵云反应最快,他本来就已经用过朝食准备出去转转,当下策马厉声喝问“汝是何人竟敢诬人为贼,这是河东关都尉上任回乡,我乃都尉帐下右牙门督赵云。放下兵器、说清来龙去脉,可赦你无罪。再敢造次,休说你们这点人,呵哼” “关都都尉”孙敬瞬间有些傻眼,但下意识还期望是贼军使诈,壮着胆子问“既说是新都尉上任,为何不去城中交割、来此荒村,可有关防印信” 赵云也不想跟官军徒惹伤亡,毕竟哪怕有人跟关羽有仇,但士兵都是为朝廷效力,无辜的,所以赵云很配合地把关羽的印信拿出来当众晃了一晃。 “原来这关云长就是关长生逃亡之后改的名字难怪这些年没听说过关长生的消息。”孙敬眼珠子一阵乱转,看着里面那几十骑都穿上了牛皮带子缀连的铁片札甲、弓马刀枪俱全,知道靠他这两百多号皮甲甚至无甲的乡勇恐怕也讨不到好,连忙趁着还未撕破脸皮,滚鞍下马暂时服软,不给关羽发作的机会。 “不知上官到此,属下解良县尉孙敬,听闻村中忽来外兵,怕是白波贼的斥候,故而来查问,误会,误会呀” 关羽这才施施然地露面“哦,是何人向你禀报的” 孙敬额头冒汗“只是村中乡民,请都尉不要见怪,他们也是谨慎提防。” 关于冷笑“我还会报复那些人不成” 关羽当然也知道孙敬,因为七年前他杀盐枭豪强亡命江湖之前,孙敬就已经是本县县尉了。关羽也隐约听说孙家跟那户盐枭有点沾亲带故,但苦于当年他还只是白身,不知道县里高层内幕,所以也不好断定这孙敬跟本地盐枭究竟有多大共同利益。 此刻见孙敬服软,他也没借口直接下狠手,就旁敲侧击转换话题“昨日在安邑,樊太守跟我言及本郡抵御白波贼的军备情况,说解良作为本郡三大财赋重县之一,这两年盐务却愈发荒废,盐利日稀,给郡中统筹的军需钱粮也颇为不足,所以我特地来查办 既然孙县尉来了,正好,给你三日时间,把本县的营盐大户统统招来,我亲自带兵核查” 孙敬顿时心中叫苦这这河东郡也换过好几任都尉了,没见过敢用武力揭开运城盐湖私盐利益链条的。 而且这不光涉及到解良,连郡治安邑、以及南边的猗氏县,也都有几家巨富之家会被牵扯进去 运城盐湖的产盐是非常高的,要供给山陕之地大部分的食盐。安邑的产出主要供并州本地;而猗氏的盐要卖到河内、雒阳;解良这儿因为临近蒲阪津,水路可以直通长安,所以整个长安周边三辅之地都吃解良的盐。 别的不说,单说孙敬当年那个被杀的堂妹夫,就掌握着长安城所需食盐的三成供货渠道。天下战乱不休,盐政早就废弛了,大家都是私卖。 连太守樊陵上任这一年多来,也是乖乖从利益链条里拿一份份子钱,更何况之前的历任都尉了 。所谓的严查,最后也就是从三县所有私盐贩的总利润里抽最多半成,就堵住了嘴,胃口小一点、实力弱一点的都尉,三分都不一定拿得到。 孙敬心中快速盘算着“这关云长究竟是真的要公事公办掀桌子,还是就仗着他兵强马壮想多分一些钱如果只是多分些钱,倒还好打发,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要是想彻底掀了那少不得只能跟他鱼死网破哪怕他不是白波贼,宁可咱做白波贼,把盐湖献给贼军,要得也比关云长少些” 身为豪强大户,孙家人正常情况下是绝对不想从贼的,有官做干嘛要做贼他也怕打土豪分盐湖。 但如果遇到了“官要的比贼还狠”这种极端情况,那帮贼也是没办法。 大不了跟贼谈谈条件,比如献出解良县,甚至献出河东郡,看看郭太郭大渠帅能不能答应让献城的武官继续镇守原来的地盘。 要是郭渠帅能答应,献城就献城了。 最近的白波军占领区近在临汾,从临汾出汾水、入黄河顺流而下、再从蒲阪津转入湅水,溯流几十里就能到解良了。只要孙敬想带路,白波军还是来得很快的。 做好了这个打算,孙敬便忍辱负重,拉着关羽先客气了一番,又请他进城喝酒接风、好话说尽,趁着酒意试探关羽底线,还隐晦地派了一个本地的盐枭出面,提出分润一大笔利润给关羽孙敬自己之所以不说,也是怕关羽抓到了他的把柄,趁机发作。 关羽果然勃然大怒,当即命令赵云把那个试图拉他下水的盐枭绑了,过几日以试图腐化都尉的名义、再查明些别的罪证,然后明正典刑。 要不是孙敬表面功夫做得好,始终没有亲自试探,怕是关羽这一手已经可以把孙敬都找借口杀了。 孙敬捏了一把冷汗“关羽这厮这是给脸不要脸,把咱解良的盐枭势力整个给恨透了,想把咱连根拔起啊罢了,只好偷偷跟白波贼合作了。趁着关羽此行只是回乡探视,兵马还留在安邑,咱还有机会。听说他有几千骑兵,要是把大军调过来,咱想从贼都没机会了。” 他立刻秘密派了自己的信使,去临汾跟白波军联络。 解良县城之中,关羽赴完酒宴,就回到驿馆居住,还列出一个名单,让从人去城中乃至城南村中,寻访他少年时的友人故旧,带回驿馆一并酒肉款待叙旧。 赵云今日也跟着一起赴了酒宴,他比较心细,见状有些担心“云长兄,我看本地的武官,多半跟盐枭勾结,不是什么纯良之辈,兄如此步步紧逼,就不怕他们狗急跳墙么 要我说,主公也吩咐过了,我等只是在河东暂住数月,何必惹那么大事儿事已至此,不如我连夜回安邑,调兵过来增援吧” 关羽饮酒捻须“子龙以为我这二十余骑,在城内会抵敌不了孙敬的心腹我素知那些盐枭豪强欺男霸女,早已深恨,但他们有些披着官皮,我也不好贸然下手,这就是示敌以虚,等他下手呢 不过,你要调兵也好,你出城之后,我便放出风声,说你两天后就会领兵回来。如此一来,留给孙敬的时间就不多了,他还不出手,我也能逼他出手。” 赵云叹道“为了私仇,何必如此以身犯险呢” 关羽得意笃定“你算得不对我是都尉,他是县尉,真打起来,可不是我靠二十余骑,敌他数百,而是只要我斩了孙敬,其余乡勇自然会归降。” 这不是两军交战,而是上官平叛,杀了作乱的下属后,普通士兵是不会再一条道走到黑的。 赵云顺着这个思路一琢磨,这才放心。对于关羽突袭斩将的本事,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既如此,我这便单骑回安邑,两日内来接应兄。” 关羽和赵云所料不差,赵云走后当天晚上,孙敬听说了赵云回去搬救兵的消息,立刻就坐不住了。 “罢了,只有先除关羽,然后守住这解良县城,赵云的骑兵无法攻城,只要守住一两天,郭渠帅的援兵就会从水路赶到解良了。” 为了保住盐湖巨利,孙敬集中了手头全部家底,足足四五百人,把拿锄头的家丁和长工、自家佃农都派上了。半夜时分,他亲自带着这些人包围了关羽住的驿馆。 “白波军进城啦杀官迎接渠帅啦降者不杀” 第62章 白波贼韩暹 “果然来了。” 听到外面的嘈杂声,已经穿好甲胄坐在院中闭目养神静候了一两个时辰的关羽,神色没有任何波动,只是缓缓地站起来,翻身上马。 因为穿着盔甲,他并不是席地而坐,而是坐在了一个小马札上,免得久坐后突然站起来腿麻。 他手下的骑兵也已经全部披挂执刃只待出击,关羽一边准备一边还好整以暇地喊话打击对方士气 “孙敬你家世食汉禄,竟然自甘假扮白波贼尔等俱是被他煽惑,莫非也要从贼么朝廷大军即可就到,孙敬,你中计了” 声音洪亮,在这嘈杂的夜晚依然很有穿透力,这不是张飞那种张扬的大吼,而是低沉浑厚有回音的感觉。 院外带兵的县尉孙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看关羽居然还跟他摆官面话,他也不得不事急从权鼓舞士气 “休要听他胡言你们都是本乡本土的,应该知道南村关长生是个什么东西,那就是杀人越货的强贼朝廷用人不明,以贼为将,难怪天下黄巾纷起,这河东之地迟早是白波帅的,杀了关羽,赶走朝廷,郭渠帅许诺咱共分盐湖之利放箭” 孙敬草草喊了几句,稳住己方士气,不想给关羽更多开口机会,于是立刻勒令弓箭手无差别放箭,隔着院墙往里抛射。 然而,就在他下令的一瞬间,异变陡生,只听驿馆左右两侧的院墙,“哗啦”一声就塌了好几处,然后每处各有十几个骑兵冲杀出来。 原来是关羽早就准备好了孙敬会动手,所以提前在驿馆内让属下挖松了院墙,最后时刻突然用木柱撞塌,形成了新的出口。 这驿馆是南北两侧有院门的,东西本是围墙,没法出来。而孙敬动手之前,一直是担心关羽利用驿馆的建筑作为掩体死守,导致进攻方兵力施展不开、放箭也被房屋遮挡,所以压根儿没防备过关羽提前偷偷挖松院墙、作战时忽然冲出。 毕竟解良这地方消息闭塞,本地官员也不想升官去外面,就想长久赚盐湖之利。关羽崛起又过速,之前用的又是他们不熟悉的假名“关云长”,所以刚接触一两天,孙敬对关羽的武力值和威名并没有充分认识。 在他看来,关羽主动凿塌院墙,那岂不是自杀行径让进攻方还多两条路杀进去。 两处墙破的地方,孙敬并没有埋伏弓箭手在外面,所以刚一冲杀出来,两军就陷入了近战。 关羽一马当先,提马跃出装塌陷后还有两三尺高的院墙废墟,居高临下便是单手挥刀抡了一个半月斩,青龙刀过处,四个四个乡勇猝不及防被开膛斩杀,缺口一旦打开,关羽与手下骑兵往两侧冲击,顿时就形成了侧击之势。 敌兵原本注意力都集中在院墙的方向,没料到骑兵会那么快冲到街上侧击,黑夜中变阵又困难,很快就陷入了混乱。 “哼,没见过血的乡勇,不堪一击。”关羽连杀十余人,已然顺着之前孙敬跟他喊话时判断出的方位,迂回冲到了驿馆南门外的正街上,跟孙敬撞了个正着。 孙敬身边还有四五十个最心腹的亲兵和家丁簇拥,但在关羽眼里他已经是死人了。 “鼠辈受死” 孙敬的堂弟孙富率先领着几个家丁迎击过来,结果眼前一花人头就飞上了天,跟他那个被杀了七年的盐枭姐夫整整齐齐了。 “小弟” 孙敬眼看堂弟脖腔子里一股血泉冲天而起,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极度的愤怒掩盖了他内心的恐惧,绰枪策马竟主动迎击了上去。 孙敬还有两个亲兄弟,今晚也全都来助战了,正所谓打虎亲兄弟,这种事关家族存亡的危急时刻怎能不出力呢所以他们也被极度的愤怒所驱使,带着家丁冲杀了上去。 刀风刮过,随着孙敬的人头也飞上天,他的两个亲弟弟才终于清醒了些。眼看关羽的刀势大开大阖、尽攻上三路、骑马的兄长已然被杀,他俩腿一软,试图猫身而进砍关羽的马腿。 青龙刀顺势往下几戳,两人先后被钉死在地,关羽眼神不屑这帮人莫非以为我不会弯腰 至此,本地盐枭豪强孙家一门,亲兄弟堂兄弟共计死人,全部整整齐齐,可以拿户口本去整本销掉了。 “孙贼已被灭门我乃朝廷都尉前来平叛念在尔等受孙贼蛊惑并不知情,降者不杀”关羽一边杀一边喊话,喊到杀了十几个家丁之后,终于镇住了场面。 其余士兵陆续一哄而跪,不再抵抗。 “都尉饶命啊,孙贼在本地势大,我们都习惯了他让做啥就做啥。”士兵和乡勇们乱糟糟地求饶喊话。 “先放下兵器孙家家丁、郡兵、乡勇,全部分开站”关羽也不敢大意,让手下们先行缴械,再慢慢分化瓦解。 仅仅一天之后,赵云就回来了,比关羽对外宣布的速度还快不少对于骑兵部队来说,从安邑到解良七十多里地,确实一天就够了。 而孙敬勾结的白波贼,来得反而比赵云更慢。 关羽杀了孙敬后,也拷问了孙家的一些俘虏,主要是帮孙敬做文书、账房这些的文人。哪怕是县尉,身边也是有几个文人帮忙参谋的嘛。 而根据问出来的口供,关羽得知孙敬要勾结的,正是在北边平阳郡临汾一带的白波贼韩暹部。 关羽分析清楚敌情,便跟赵云商量“韩暹在正北,可以从黄河、湅水而来,两天后就能到。而杨奉在我们东北,要从王屋山中的湅水河谷翻过山、然后顺流而下,而且到解良之前会先经过郡治安邑,现在还不知杨奉是否会增援韩暹,但就算来,也慢得多。 我看,不如明日主动出击,到蒲阪津一带阻击想要从那儿进入湅水的韩暹,把韩暹击破后再掉过头来对付杨奉。白波贼号称拥众十余万,其实多有老弱。韩、杨、李、胡,每家麾下青壮不过一两万,他们也不可能全数尽出,只要不同时撞到数路合兵,定然可以各个击破。” 赵云想了想,摸了摸胡渣子“可这次是韩暹走水路而来,我军以骑兵迎击。兄屡次以战船、强弩破骑,张举、张纯都曾在兄手下大败,这次就不怕韩暹反其道而行之 战马可下不了河,何况我这次带的先锋都是幽州汉骑,不是乌桓突骑,奔射之术远不如胡骑精熟,对射恐怕也难占好处。” 关羽傲然一笑“我既屡次以水师破骑,岂会不备一来韩暹等贼贫穷,这里又没有海船,这一带的河船,多半只在汾、渭河中航行,北不能过龙门口壶口瀑布,南不能过陕峡三门峡,如此小船,连舱篷都没有,与骑兵互射绝对占不了便宜。 而且湅水狭窄,他们人多船少无处躲避。子龙只要挑出数百骑奔射相对精熟的,于岸骚扰,韩暹进兵几十里路、沿途时时刻刻要被弓箭削弱,定然会怒而登岸,择一侧骑兵追击。到时候,子龙以弓骑牵制住韩暹,某再率主力杀出、半渡而击,可尽全功。” 赵云想了想,觉得关羽既然都想到了这些换位思考的风险,那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执行命令吧。 又过了一夜,下游黄河与湅水交汇的蒲坂县。 韩暹带领一万多人马,哄哄闹闹士气高昂地转入了湅水。 蒲坂县的汉军常备守兵近千人,在发现白波贼前来时,还试图出城到渡口边列阵、而后放箭攒射船上的贼军。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贼军人多势众,汉军最多分出三百弓弩手,根本没什么用,还被十倍之敌反射伤亡不少。 后来随着韩暹一怒分出两千人登岸抢城,蒲坂县的汉兵立刻就飞快逃回城中笼城死守。 韩暹也不愿意后路被威胁,就留下了这两千人守卫河口的渡口、顺便围住小县城。 蒲坂县没什么财富,打下来也是徒然多死点人,韩暹暂时没兴趣。流寇的思维跟官军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会像军阀一样考虑长远战略。 韩暹这次之所以乘兴而来,是因为孙敬告诉他愿意以解良献城,还能协助韩暹继续攻打猗氏甚至安邑。 韩暹是听说这三个县有盐湖之利,城中大户积累财富巨万,想来狠狠抢劫一把大户的。 就算解良和猗氏不能长久守住,也没关系。他是贼嘛,本来就没打算长久经营盐湖,只要把别人经营了十几年盐湖攒下来的家产抢了就够了 城丢了可以让官军继续回来种田、养肥之后再来抢一遍,岂不快哉比自己亲自治理、种田轻松多了 一想到长安、雒阳和太原人吃的盐都是这儿出的,韩暹就被自己意淫的金钱数量给美到了。 可惜,才从蒲阪津往上游走了没几里地,一阵箭雨就打断了他的意淫。 前面的几艘探路船上,几十个白波贼在突如其来的箭雨中就倒下了,船板上血污飞溅,场面好不狼狈。 “韩暹贼子受死你的内应孙敬已被我家都尉所灭,首级在此我乃河东都尉帐下右牙门督赵云再敢深入湅水,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赵云一箭往韩暹的坐船射来,只可惜太远也看不见韩暹本人,所以只是盲射到船上,随便误打误撞射死了一个白波贼。 不过这一箭只是个提醒,随后赵云奋力把一个人头掷过来。只是人头沉重,饶是赵云臂力惊人,也只丢出三四十步,根本看不清样子。 但看了赵云这架势,韩暹军士气便是微微一挫,他们知道赵云说的多半是真的,联络他们的内应已经完蛋了。 韩暹心念电转,连忙挥刀喊话鼓舞士气“大家不要相信那个人头是假的官军要是真打得过我们,何必吓我们他们定然是还在围攻已经被孙县尉献城了的解良只要我们赶到,那些经营盐湖十几年的大盐枭的家财,就都是我们的了” s我有罪我这几章之所以写得慢,主要是我想尽量缩减,但貌似不太成功。而且每次换地图要花很多时间重新完善细纲、根据前一阶段反馈调整加减戏,所以慢。 所以我承诺,今天还有加更。加多少我也不知道,一直加到河东这边的地图时间线跟主角那边吻合、李素重新出场为止。 三千字能缩写完就加三千字,一万字能所写完就加一万字,现写现发,我也懒得琢磨怎么压缩字数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63章 前门溃韩暹,后门来杨奉(三更) 韩暹这番鼓舞士气的话语,倒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白波军很快继续坚定往上游而去,并且分出一些弓箭手跟赵云的弓骑兵对射。 很多士卒都真心觉得韩暹这番朴素的话语很有道理官军要吓退我们,这不正说明他们打不过我们么 又有谁会想到,关羽其实不是怕打不过,只是不愿意同时面对几股不同方向来的敌人,想各个击破打个时间差。 然而,热血是上头的,现实是冷酷的。赵云既然目睹过几场“骑兵和战船对射、结果吃大亏”的实际战绩,他这方面的微操经验显然比韩暹丰富得多。 过去这一年半,在幽州的风沙里来来去去,跟胡人厮杀,经验值不是白涨的。 赵云麾下那几百骑兵队形散得很开,距离也保持得恰到好处。 而韩暹这边因为人多船少,为了尽可能多运兵,船上基本上就是人挤人。而且运行于黄河壶口瀑布以下游、三门峡上游这段水域内的船,本来就都不大,也没有上层建筑遮蔽,这样敞篷着被射,能不惨么。 当然或许有人会奇怪其他内河船也没见造得那么寒酸,南方那些在汉水或者潇湘之地使用的战船,不一样可以造成艨艟、斗舰 这就要说到这段河道的水文了黄河中游这一段的船,为了能从蒲阪津开进湅水湅水是这一带三条黄河重要支流中最窄最浅水量最小的,所以不得不把吃水深度做得很浅,上层建筑也就要尽量省略了。 一片水域里的船的吃水,是受最小的港口的吃水制约的嘛。 这也是为什么蒲阪津这边对对岸潼关的威胁那么小想要从水路绕过潼关直入渭水打到长安城下,你就只能找到这么小的船。这也是朝廷常年严查的结果,为了确保长安三辅之地的战略安全,不允许在这片水域出现牛逼战船。 结果就很明显了,韩暹根本无法复制之前麹义、关羽以船破骑的辉煌,那么挤的小船,赵云的人只要把箭射到船那么大的目标,就总能蒙到船上某一个人。 韩暹的部队装备水平,连人手一面盾牌都做不到,不到半刻钟就苦不堪言。 “跟我上,所有船到北岸靠岸、分兵去追那个赵云赵云在南北两岸各有几百骑,他们骑马过不了湅水,我们正好先击破北岸的再回头收拾南岸的” 韩暹终于忍不住了,大吼着下令,让部队立刻靠岸。 白波贼毫无训练素养可言的有一出算一出,上岸就试图列阵追击,但很快被赵云教做人赵云完全可以后退避战,不跟你打,然后又用几轮弓箭消耗掉了白波军上百人的伤亡。 “渠帅,我们骑兵太少了,追不上啊”部曲军官叫苦不迭。 韩暹这才冷静下来,连忙再次改变战法“是我大意了,别追让弓弩手全部上岸,前列枪阵,矛手在外,弓手在内,到岸上列队而行,保护船队,水陆并进不用多久我们就能到解良县了,孙敬还守着城池等我们呢,进了城就不怕骑兵了骑兵还能下马攻城不成” 韩暹歪打正着,倒有了几分却月阵的“以步弓护船”的思路,只是具体的阵型和兵器、操练都差得太远。充其量只是降低了己方的人员扎堆密度,好在覆盖式对射中不那么吃亏。 韩暹就这样跟赵云对射消耗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也往上游又拱了十几里路,距离解良县城已经只剩二十几里路了,似乎城楼的楼顶都即将出现在地平线上。 时间也逐渐过了正午。 赵云也发现白波军降低了布阵密度后,再对射已经占不到什么便宜关键是赵云手下的幽州精骑都是跟胡人打了一两年仗的,这些精兵的命值钱,哪怕跟白波军抓壮丁的士兵一换五,赵云都是觉得亏的。 所以他渐渐越拉越远,也不再打消耗战。 相持到未时末刻,赵云部似乎做出了一些调整,他们装作弓箭射完了,竟然在一次接触后直接抽出长枪马刀,冲了上来,觑准了一个白波军阵型行进中的空档,在两排枪阵之间的结合部突入,砍杀了百十个弓手。 如果是列阵而战,这种空档当然是不会出现的,但谁让韩暹是一边列阵一边还要以相对较快的速度沿河移动呢,移动中的军阵基本上都是一字长蛇阵,难免会因为快慢而脱节。 赵云之前憋了那么久,第一次瞅准机会才出手,韩暹自然是猝不及防,颇受了一些损失。 被连连消耗打击得怒不可遏的韩暹,终于以为自己逮住了机会,厉声喝令“快趁机缠住赵云全军追击敌军都敢近战了尔等为何不追好不容易有机会黏住敌军” 比赵云人数多出十几倍的白波军大队,乱纷纷追了出来,不管追不追得上,能追到多少,好歹先追几里地再说。 而这一次赵云似乎也马力将尽,居然逃得没刚开始那么快了,这让追击一方的信心愈发强烈,不知不觉就容易追深。 “出击韩暹阵势已乱”一直在湅水岸边山坡树林边缘观望的关羽,见赵云一路从下游把敌人消耗勾引到这一带,连忙挥手下令部下全部上马。 树林中不能骑马,容易磕绊混乱,所以关羽的人都是拴住马休息以逸待劳的。 看样子,韩暹是先入为主,以为他这次带来的兵,都是跟赵云手下那几百个嫡系那样,只会骑射而不擅近战冲阵的。 那就让他看看幽州骑兵的真正实力吧。 韩暹正在深追,忽然听到左侧马蹄隆隆,声如闷雷密雨、狂雹呼啸,也亏得他算是带过兵,连忙喝令全军停止进军、立刻结阵。 关羽再偷袭,至少也是隔着六七里地就会被韩暹发现,不可能真的有太突然的效果。 湅水河谷两岸离河最近的树林也有好几里,韩暹只要不傻就不会主动追赵云追到树林边。 所以关羽心里也有数,他让赵云诱敌并不是指望赵云诱出一个奇袭的战机,只要能诱出一个“让韩暹不得不立刻就地转入防御”的局面,不让韩暹逃回船上,那赵云的诱敌就算是成功了。 逼到这个不得不堂堂正正一战的局面上,剩下的就看关羽自己了。 韩暹疯狂呼喊,传令兵四出尽量约束部队,在关羽的主力冲过这六里地的五分钟里,韩暹勉强把阵型列好了七八分,彻底列完美肯定是来不及了,临阵前的几轮弓箭也只能是自由射击随便乱放。 关羽目标很明确,直冲韩暹的旗阵,他也不求一定杀了韩暹,但白波这种民间武装只要把指挥体系干掉,肯定会士气狂泄全线溃散的。 “轰”铁骑撞上矛兵、刀盾兵和弓手混成的阵型,瞬间一顿人仰马翻。那一刻的伤亡比竟然也打得有来有回,谁也不能说讨到了便宜。 不过精兵和民兵的差距,往往就在后续的持久战中体现。 关羽以楔形阵斜斜插乱了韩暹军几段军阵后,韩暹很快就发现,他阵型过宽的负面弊端立刻充分显现了出来。 没办法,刚才在追赵云,当然阵型会过宽,会脱节,缺乏纵深。 正面宽度大,对于步兵对战包抄敌人是有好处的,可如果被骑兵冲阵楔形中央突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听说这关羽在幽州也杀过好几个名将了不行,不能跟他玩命,想好了斗阵不斗将的,还是性命要紧” 韩暹倒是非常有身为义军将领的自知之明,在保命方面的觉悟竟比张饶还强,见状拼命让左近两翼的友军往中间靠拢,试图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 关羽见状,也不好直接往人堆里扎,就左右分开侧翼切削、层层剥洋葱一样砍杀消耗韩暹军,而且很快把韩暹的主阵与左右两翼远处的白波军隔离了开来。 很快,正面过长的白波军,远处两端的人马看到渠帅的旗阵远远看去被团团围住,还在不断后退,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又失去了进一步的指挥,不由士气低落,愈发往河边奔回,只求回到船上。 “不要乱不要乱要退而不乱关羽的兵马人数不到我们三成,顶住”韩暹还在试图挽回,最终回天无力。 关羽也想先挑软柿子捏,看韩暹的旗阵始终如刺猬一样,而被切断指挥的两翼却先溃退了,就去追杀溃兵为主。 一时间湅水河畔,不少船只的船舷上都是鲜血漫溢。有些小船看到骑兵冲到附近,怕被人跳上来抢船,纷纷往河心开去,彻底放弃了继续进兵,而是顺流而下、桨橹并用,只求退兵。 一些溃兵扒住船舷试图爬上船,船上的士兵怕被越来越多的人缠住,抽刀砍断爬船战友的手指,只求尽快把船放到下水,河边水中漂浮的断指成百上千。 韩暹也数不清自己付出了多少伤亡,全靠心腹死战得脱,才逃回船上,再也不敢打运城盐湖财富的主意了。 战斗一直持续到傍晚,关羽的部队才开始打扫战场。 如果执意要杀韩暹的话,关羽刚才自忖还是可以做到的,但他不敢太拿下属兵马的性命去填他很清楚,来河东只是朝廷暂时安置他的措施,这些兵马都是大哥在老家积攒起来的,伤亡数百人就足够心疼了。 所以,只求击溃,不求歼灭也就罢了。反正河东平得再好朝廷也不会把这地盘封给大哥,何必太卖命呢。 这一次引来韩暹,一来也是关羽为了平定内患、顺便把那些盐枭豪强干掉一批,二来么,既然躲不过,打疼了对方才好买几个月太平,让白波军知道他关羽在一天,就不敢南犯一天。 打扫完战场,回军的路上,赵云也安慰他“兄不必挂怀,韩暹杀与不杀,本无区别。那韩暹又非帅才,白波军有他没他,也不见得战力策略能强多少。杀了韩暹,这种中庸之才的将领还是能推举出很多,最后还不是一样” 关羽叹息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舍不得袍泽的伤亡,不愿死磕。” 两人聊着天,已经回到了解良县城,一行人驻军歇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接到了郡治安邑方向来的报急信使,是太守樊陵派来的。 “关都尉府君求援东北方向,白波军杨奉部忽然出王屋山、沿湅水河谷顺流而下,人马怕是也有一两万,杨奉打出旗号说是接应韩暹、夹击盐湖诸县,如今已经围住了上游的安邑县 府君在被围城前派我前来求援,都尉快快率领主力回援安邑吧据说杨奉军中有猛将,已经斩杀了太守帐下两名守城的曲军侯了。” 关羽眼神一眯,捋须疑惑“杨奉来得竟比我想象的还快,他竟会如此积极救援友军,看来这白波贼内部的团结,超出咱的预料。” 赵云在旁分析“依我之见,哪里是救援友军,肯定是杨奉、韩暹互相都有心腹消息来源在对方身边,见韩暹先出兵了,杨奉怕盐湖巨利完全被韩暹独吞,才那么急来分一杯羹吧不管如何,再战就是” 第64章 贼改不了走空 “惹祸了惹祸了这关云长嗨,打倒是听说挺能打,但这也太会树敌了多少任太守、都尉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拿一份盐湖收益的份子钱就收手了。 这厮竟要掀桌子、把解良三县的盐枭彻底法办结果惹来了豪强勾结白波贼,害得咱被围在这安邑城内也不知这城能守几天,要是城破,那关羽也必须被朝廷法办” 河东太守樊陵看着城下围困的白波军,内心已然惶惶,心里早就不知道把几天前还以礼相待的关羽骂了多少遍了。 公事公办的惹祸精 樊陵倒不是害怕白波军的攻城实力,他知道以杨奉部的白波贼势力,要想攻破郡治级别的坚城,肯定得花至少五六天时间打造重型攻城器械,想速攻是不可能的。 樊陵担心的是内应既然白波贼韩暹部敢袭取解良,那就说明韩暹在解良有内应。 而之所以会有人内应的原因,樊陵也想明白了,就是前面那堆理由。 既然如此,凭借一个太守的政治嗅觉,樊陵完全可以推而广之解良的盐枭豪强不希望在关羽这个都尉统治下做人,难道安邑的盐枭就会希望了 只要关羽活一天,摆出这幅彻查的姿态,安邑、解良三县所有的盐枭豪强都是心同此理,都会考虑“宁可从贼也要灭了关羽,至少白波军要的分成不如关羽多,白波军不会想彻底消灭私盐”这种可能性。 也亏得樊陵的换位思考政治敏锐度够高,刚才清晨被围城后、熬到傍晚时分,安邑城西门附近就有一家盐枭豪强家的家主,借故上城劳军、给看门的将士犒劳酒肉,还带了不少武装的家丁,表示愿意帮助守城。 结果劳军的时候就猝然发难,试图打开城门迎贼入城。 幸亏樊陵担心这种情况,亲自巡城,才带着亲兵队堵漏执法、斩杀了那家企图当内应的盐枭豪强一家。饶是如此,还是有两名守城军官猝不及防被试图献城的豪强偷袭杀死。 要不是樊陵敏锐,恐怕安邑城已经陷落了。 相比于樊陵的政治敏锐,如今的关羽,在政治上还是挺幼稚的。 他这几年来积攒的经验,全部是解决军事问题的,很少从政治上考虑朝廷猜忌之类的问题。 所以他回援安邑的节奏,也是纯粹按照军事角度安排的,行军非常缓慢。 即将靠近安邑城之前,还离城三十里扎营歇息了一夜,确保士卒精力充沛、次日佛晓天亮后再进城。 关羽之所以如此持重,也是考虑到“行百里而趋利者可撅上将军”,不想给围城的贼军以逸待劳的机会。而他对安邑城的坚固程度又很有信心,坚信哪怕就靠太守樊陵可以调度的一两千本地兵力,哪怕天不去救,也不怕被攻破。 正因如此,当天深夜扎营后,当他收到派去安邑城下打探军情的斥候回报时,关羽才惊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白波军的杨奉居然在傍晚时分组织了一次攻城,还差点控制了西城门这怎么可能,难道是城内有内应” 关羽放下春秋,琢磨了好一会儿,还跟赵云参详了许久,才大致想明白其中可能性。 多亏了太守樊陵觉悟敏锐啊估计是从城内阻止了一次叛乱献门的尝试,不然要是樊陵陷于贼手遇害,他这个河东都尉也就做到头了 都尉调离郡中部队主力去其他县,导致郡治陷落、太守被杀,这个罪名是很重的,撤职都不够,说不定还要判处重刑。 做朝廷的武将真是危险。 后怕了一阵之后,关羽也不敢再耽搁,传令明日四更天就造饭,吃完启程,天刚亮就要赶到安邑城下,如果遇到敌军交战就击溃之,敌军不阻拦就直接入城。 只有亲自掌握了安邑县的四门防务,关羽才能安心。这种形势,也顾不得用骑兵守城是否会浪费的问题了。 与此同时,关羽内心对河东盐湖三县的那些盐枭、豪强家族也愈发仇恨了。 原本他少年时只是被解良县本地的盐枭豪强欺压,而安邑、猗氏的盐枭豪强因为跟关羽没有交集,他也没想过是否恨屋及乌的问题。 这次差点被安邑豪强通贼坏了自己前程,关羽捏完冷汗的同时愈发坚定了到时候走之前彻底公事公办清算一把的决心。 这些害民贼正好把他们垄断私盐这些年攒下来的家财替天行道了 次日清晨,一切依计而行,关羽的数千骑兵在五更末点时分、天色微亮之际杀到了安邑城西门外。 杨奉的白波军是将安邑四面围死的,所以每门的兵力最多也就三 五千人不等,关羽孤注一掷攻击一点,其他三面的兵力不及支援,当然被轻易突破。 而杨奉之所以不设防,最重要的一点也是他没料到韩暹那么快就不行了,也就压根没想到关羽会那么快出现。 太守樊陵昨晚一夜都是在城楼里度过的,没怎么敢睡,就怕睡了之后有人趁他不察献门。 听到关羽的喊杀声、借着晨光看到关羽冲破敌围,樊陵心中终于落定,连忙吩咐开城门接关羽入内。 “多亏都尉回援及时,安邑百姓有救矣,老朽一夜未睡,这里就交给都尉了。” 樊陵赶忙回去睡觉了。 却说城外的杨奉,被关羽清晨袭营击破了一处围城,心情也是郁闷,带着手下一些干将过来巡视,还组织了一次试探性的攻城,结果发现守军的防守素质比昨天提高的不是一星半点,连忙抛下百来具尸体退走了。 午后时分,利空消息进一步传来城内又丢出来好几个人头,据说是又有两户跟白波贼有眉来眼去的盐枭大户被发现了,被斩了首级示众,打击城外白波军士气。 也不知道这些盐枭是真想献城未遂还是被关羽诬陷的,反正杨奉是没来得及收到他们的任何联络。 “关羽这厮是个狠人呐他竟回得这么快被他带了数千精兵入城,又清洗了内应,这安邑一时怕是攻不下了。只有指望再寻盟友,或是堵住关羽、分兵去其余二县劫掠一把就走。” 傍晚时分,巡营回来后,杨奉就叫来自己的几个心腹商量对策,忍不住这般感慨。 他帐下一个年轻将领徐晃拱手劝道“渠帅,关羽能来,说明韩暹已然是败了。我军出兵时,便是做好了与韩暹左右夹击的打算,如今势成孤军,为持重计,不如早退。” 杨奉摆摆手“大军岂能空跑一趟今年河东、平阳、上党各处,本就饥馑凋敝,若是一无所获,回去怕是也没有足够过冬的粮食,打不下安邑,至少就近抢一下猗氏,把那里的豪强盐枭家财搜刮一番。” 徐晃闻言大惊“韩暹不是应那些盐枭之请来驱逐朝廷、按份抽成的么如今关羽尚未击退,就搜刮那些盐枭,还是全数搜刮会不会被江湖同道耻笑” 杨奉“他们是跟韩暹谈的条件,我没答应过,我是不请自来,拿一笔又如何” 杨奉这是摆明了贼不走空。 徐晃摇摇头“即使要掠夺,也要尽快。我看既然不强攻安邑城,与其团团围死,不如只围一两面,也好集中兵力。否则我军若是分兵取财猗氏,这儿被关羽出城偷袭,损失必然不小。 而且最好五六日内就要撤走,不然,我军主力在此迁延日久,被关羽咬住,我怕背后河东那边,丁原也会蠢蠢欲动。 要是最后关羽沿湅水出王屋山、据周阳邑、蠖泽一线,断我军退回平阳郡之路;而丁原与吕布又进据长平、高都,沿沁水、丹水断我往上党咽喉,我军便会被围困在王屋山与湅水、沁水、丹水围绕的狭窄地带。” 山西的地形是非常碎片化的,被太行山、王屋山、吕梁山等切割成了一块块,河东郡东北部要前往平阳郡、上党郡,道路都非常有限。 尤其是退往上党郡的道路,便是当年战国时秦赵长平之战的古战场,要是丁原派吕布往那儿一堵截,那就妥妥的是战果时廉颇防线的格局了。 只不过吕布到时候会是前后都有敌军,所以他得前据沁水、后守丹水,以沁水迎杨奉,以丹水拒背后的胡才、李乐等白波渠帅前提是胡才、李乐到时候肯积极支援杨奉。而事实上以白波军的各自为政,这一点不太可能。 平时杨奉如果被丁原和吕布守住通往上党郡的长平古道那也没什么,因为还能选择退往平阳,本来就有备胎路线。 但如果同时又被关羽贴身缠住,到时候粮尽兵退,关羽用骑兵迂回抢先把退往平阳的要道也堵死,那杨奉可就真要被瓮中捉鳖了。 杨奉听徐晃说得那么言辞恳切,倒也知道这都是事实,便有所保留地接受了一部分 “我们会尽快抢完的,无论猗氏是否易破,五日之后我军都撤兵,不会成敌后孤军之势的。” 抢还是必须抢的,但给徐晃个面子,抢快一点。 “唉”徐晃觉得眼皮子一跳一跳的,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负责当家,不知钱粮匮乏程度,这事儿不好多劝。 杨奉的大军便依计而行,次日就开始转入以抢劫为主,也收缩了对安邑的围城,以免任何一门外兵力过少被关羽各个击破。 这些变化,关羽在城头当然也看得清,毕竟某些城门外的敌军直接消失了,这变化还是很明显的。 “这是白波贼想要贼不走空啊。”关羽跟赵云调侃地叹道。 赵云摸着胡渣子忖道“我怎么想起了主公当初在灅水河畔让我们阻击张举张举当初不也是劫掠了渤海郡,获财物数亿,后来伯雅设计,以这注巨富为饵,引诱麹义、潘凤奋力助我夹击张举。” 关羽微笑着点点头“还真是既如此,伯雅用得,我等便用不得杨奉真要敢抢猗氏的盐枭积蓄,就有劳子龙去丁原那儿送信,约丁原一起关门打狗、堵住杨奉撤往上党的长平道,我们河东军河内军联手灭贼。” s今天就暂时到这里吧看来还是没能弥合时间线洗头去了,舒缓一下神经,休息。 第65章 整个晋东南都乱成了一锅粥(河东支线结束) 凭心而论,关羽的智力值当然不知道比李素低了多少。 他用计时的演技,也远不如李素细节细腻。 但关羽现学现卖使用“以贼军掠夺的财物引诱友军助战”这条计策,依然还是成功了。 为什么呢 因为反间和利诱的成功率,从来都不是看绝对智商,而是看用计者和被用计者的差值。 这就好比李素智力100,麹义智力80忠诚度80,所以麹义被勾引来打白工了。 而假设关羽智力80,吕布智力60忠诚度60,所以吕布也被勾引来助战了。 谁让吕布比麹义更贪财更没节操呢。 一切的进展,都一如计划在关羽进入安邑城后,杨奉无力攻城,果然一边监视关羽,一边分兵去劫掠猗氏。 关羽假装是听从太守樊陵的命令,死守郡治,所以猗氏被攻破的帐将来也算不到关羽头上。关羽本就觉得亲自下手杀那些盐枭有点缺乏借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默许了白波军的行动。 而且,来河东日久,关羽也渐渐考察过了白波军的行迹似乎因为是本地人自治作乱,白波军的军纪似乎比其他流寇式的黄巾军要好一些,因为他们是要在河东乃至并州发展根据地的。 从这点来说,白波和北面的黑山不太会无故屠杀贫民,攻城往往只攻那些有巨额财富存储的县城,打破之后把巨富们抢劫一遍就走了,还会散粮招募穷人青壮扩军。 知道了白波军的这类行为习惯后,关羽借刀杀人时也就更放心了。 只能说,这也是一种往年经验形成的路径依赖吧,当你手里拿着锤子,那就看什么都像钉子。去年被李素那一手“让张举抢渤海我们再抢张举”的卑鄙下流手法熏陶后,关羽也腹黑了不少。 五天之后,猗氏被白波军攻破,河东豪门卫家在那儿的庄园也被洗劫。 这卫家是西汉武帝时候皇后卫子夫和大将军卫青的后人,要是倒退个五年,关羽这种喽啰在这种名门豪族面前提鞋都不配。 但战乱来了世道就是这么颠倒,门阀遇到了军阀有理说不清。 卫家年轻一代的少主卫凯倒是提前回到了安邑城跟太守樊陵躲在了一起,但他们族中有很多打理猗氏那边私盐生意的旁支是跑不掉的。 几天后杨奉回撤,猗氏那边才有信使来安邑报告损失,卫凯这才知道他堂弟卫仲道为首的不少族人都被杀了,顿时哭晕在地。 杨奉劫掠了盐湖二县豪门价值上亿钱的黄金、首饰、铜钱、绢帛等财物,满载而退撤退。 另外,还带走了至少一两万石的精粮、肉食作为随军补给。就这还不满足,还运走了十几万石的存盐。白波军出身贫寒,流寇习气不改,见到什么都想要,以至于行军转移如同搬家。 徐晃算是杨奉麾下相对知兵的,便两三次劝谏杨奉丢掉点粗重财物,只拿细软轻装快速撤回根据地。 但劝了也没用,如今消息闭塞,杨奉又不知道去年在幽州张举是怎么被截断归途的,要让贼军放弃笨重的财物,这难度太高了,不付出血的代价是不可能成熟起来的。 就算杨奉答应,他也做不到令行禁止,说不定手下那些舍不得财物的士兵就直接哗变留下、分了钱回家各自过日子,这怎么拦得住嘛 徐晃唯有喟然长叹“竖子不足与谋那关羽的后军之所以没来,不过是战船不够,无法一次性把青州的兵运到河东。这算算行程路途都知道,关羽每一波援军的间隔,摆明了也就半个多月。算算日子咱还剩多少时间撤退” 就这样,等杨奉满载而退、小两万部队拖着三四千辆大车从湅水撤回王屋山口、后军也解除了对安邑县的监视后,没过一两天,关羽就派了几千骑兵如同附骨之疽尾随了上来。 原来,是关羽的第二批援军,五千丹阳兵已经抵达安邑。 关羽让三千丹阳兵把守安邑,两千人去堵住蒲阪津,他自己腾出所有的幽州骑兵追击。 一过王屋山口,关羽就利用速度优势分出一些人马堵住杨奉退往平阳郡的道路。 另一方面,丁原也派出了吕布堵住沁水方向,不让杨奉撤往上党。 至此,河东白波之战前前后后已经打了20多天,算算日子也已经是十一月初。 丁原如今的状态非常艰苦,他这个并州刺史从上任那天起就没能摸到过哪怕一寸并州的土地,他的辖区全部是在沦陷区,所以也就完全没有收到税过。 想扩军也没钱没人,至今总兵力只有四千并州骑兵。 “该死没想到官军中也多是这等贪财之辈,竟然眼红我军的缴获而来堵截徐晃,给你五千兵马,明日渡沁水突围关羽兵多,倒是沁水这边的丁原兵少,咱就挑人少的方向突围” 发现有被敌军包围的趋势后,杨奉不由有些焦躁,便这样命令徐晃。 山西这地方的地形,对于主动想要进攻或者突围的一方太不利了,山川河流把地形切割得非常破碎,防守方以很少的兵力就能随时随地形成大包围圈。 别看粗略地图上似乎这一带只有王屋山、沁水、丹水这些障碍,但实际上只要翻翻“长平之战”的战史,就知道还有一道与沁水交叉的空仓岭切割战场,诸如空仓岭这样的小山梁还有不少。 徐晃不由有些为难“渠帅,丁原虽然兵少,但依托地利,我们要突围非常不易,并非我怯战,实在是不想弟兄们白白强攻送死,而且渠帅不可小看了那个带兵的吕布,听说他早些年便在西河、雁门颇有勇名。” 杨奉“那吕布不是个主簿么那就是丁原身边的文官,不试试怎么知道,明日一早突围” 徐晃无奈,只好准备厮杀。 次日清晨,十一月初五,徐晃奉命挑选突围部队,拉开一个宽阔的正面,试图渡过沁水突围。 对岸的吕布兵少,也无法处处防御,就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先击灭了好几股徐晃的试探性渡河的诱饵部队,终于被徐晃在运动战中拉开了一个口子,让一支几千人规模的先头部队在沁水东岸站稳了脚跟、列阵以待吕布。 吕布正杀得顺手,非常嚣张就带着两千并州骑兵冲阵而来,直取徐晃。 “五原吕奉先在此,贼将受死”如今的吕布,铠甲战马都还比较朴素,头盔上也没有浮夸的缨饰,但战场气势已然不弱,并州骑兵在他治下令行禁止,冲锋时隐隐然有风雷之威。 白波军骑兵少,但徐晃身边还是有百余骑的,因为是刚刚渡河列阵,徐晃也不及让弓手放箭,双方直接绞杀成了一团。 “铛铛”数声大响,徐晃勉力扛住了吕布的两戟,两人依然错马而过这并非单挑斗将,而是互相率军冲阵守阵,所以武将交马最多过两招,就已经冲过头了,不得不再面对后续的纵深之敌。吕徐二人也就凝神砍杀起身边的敌军小卒。 吕布心中诧异,他满拟两戟就把徐晃刺于马下的,看来是有些托大了,贼军中居然也有武艺看得过去的人才。 而徐晃更是骇然,刚才两招他已经虎口发麻、胸中憋闷呕逆,好久缓不过气来。 他当机立断,知道再坚持渡河只会被吕布半渡而击杀得更惨,连忙下令全军立刻退兵,已经到了东岸的也跳河徒涉逃回。 吕布人少,战马也不会游泳,不会跳河追击,只是在岸上瞄准了跳河的白波军放箭,射杀了数百人后被徐晃逃脱。 回去之后,徐晃力陈渡河突围不可取,再三以血的教训劝谏,让杨奉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杨奉虽然愤怒不甘,但也只好如此。 就像长平之战一开始、廉颇也是不甘心死守待援、想要野战的,被秦军狠狠在空仓岭揍了一顿之后,才知道退回丹河坚守不出。 今日这一战,对杨奉的敲打程度,不亚于当年廉颇受到的当头一棒。 幸亏这次劫掠回程还带了不少粮食,大不了没法带回故乡,但就地吃还是能吃上一两个月的。 当晚杨奉便交代“咱还是固守待援吧,大军和车仗不可能摆脱骑兵的追击,那就派出轻骑信使,扯开吕布和关羽防线缺口后,让信使找郭帅和胡才、李乐求援,咱愿意分出劫到的半数财物献给友军,让他们来救一下。他们能和我们前后夹击,吕布就不可能堵得住我们了。” 这个安排徐晃没道理反对,就执行了下去。 毕竟长平周边的围困,跟围城又不一样,关羽和吕布只能防住迟缓的大军突围,防不住轻骑送信。 但是没过两天,援军的回信没到,倒是吕布先给杨奉来了信。 杨奉展开一看,顿时大骂。 徐晃在旁一时不明,不由劝杨奉息怒“渠帅何故大怒” 杨奉狠狠指着信“那吕布倒是敢开口,竟要我们一亿买路钱的金帛,他就放开沁水防线,假装防守不严任由我们离去。他还说,那十几万石盐太显眼,他不想担负纵贼之名,所以不要,只要我们的全部金帛就好。呵呵,他还觉得自己胃口小了” 徐晃连忙拿起信仔细看了,原来吕布说得非常直白,因为关羽跟他许诺的是灭了杨奉之后五五分账,如果关羽的下一批援军到了,河东郡的兵出力进一步高于河内兵,那么给丁原、吕布的分成还要下降,到时候只给三成。 吕布是看在“三成的金帛加上三成的盐,还不如全部的金帛值钱”,所以算了笔账之后给杨奉一个机会,只要交出全部的钱,就放他走。 关羽恐怕做梦都没想到,他效法李素的计策,有个这么大的漏洞这次遇到的友军是个节操值那么低,稍微私单给点钱就能收买放水的。 只可惜,杨奉还舍不得呢,他觉得让李乐胡才来救他,付出的还没那么多,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向吕布服软 徐晃苦苦哀求“渠帅,我看不如把所有钱就给了吕布吧,如果非要等胡才李乐救援,哪怕来了,这一场血战弟兄们也得死伤惨重才能突破吕布。不能光看钱呐,弟兄们的性命便不重要了么” 杨奉一摆手“公明,怎可有此妇人之仁乱世人命不值钱,这些兵也没跟我们多久,只要这朝廷继续昏庸腐败,我们就有源源不断的兵源可记得今年春荒的时候,我们被供养于夫罗的钱粮税赋压得不得不反的苦日子,两斗米就能换一条人命给你卖命了 我现在还记得,郭帅带着咱和胡才一起攻打上党壶关的时候,没人冲关墙的缺口,最后是靠人尸堆到跟缺口同高那些敢死士怎么募集的还不是给抓来的饥民五张白面饼子就一条人命了哪怕死一万弟兄,只要保住这些钱,回去还有几万饥民等着咱募集,抢就是了” 徐晃听得目瞪口呆,账怎么能这么算呢这是不拿弟兄们当人啊 那时候五张面饼一条命是春荒最苦的时候没办法了,现在怎么还能一直如此 但是,没办法,就因为一时价钱谈不拢,加上杨奉再次自信以为“吕布跟我们谈判,肯定是他怕胡才袭击他的背后”,所以越是如此越不肯妥协。 这也怪吕布这人智商不够,劝说对方给钱时的书信语气措辞态度不够生动,让人看出了“我不想打硬仗”的错觉,阴差阳错最后就这样了。 明明是个鹰派,写信却被人当成了鸽派,只能说书信演技不够。 于是乎,此后半个月,白波军与官军就这样卯上了,十一月中旬,白波渠帅之一的胡才先来支援了杨奉,但吕布前后分兵分拒沁水、丹水,胡才竟然也没能渡河。 然而吕布因为敌军不够驯服、又跟他打了一仗,导致吕布军也有伤亡,恼羞成怒的吕布军开出的“战争赔款”价码也就更高了。 杨奉又拿出更多的许诺,引诱来渠帅李乐支援,最后李乐与胡才合力,吕布才怯战放弃了在丹水阻截,让杨李胡成功合兵一处。 但吕布有骑兵速度优势,能打能跑,又进一步迂回到更后方的百里石,把杨李胡三家都包了进去。而正面战场的关羽,在杨奉往东北方向突围的过程中,进一步追击,追过了被杨奉放弃的沁水,从南侧逼到了丹水。 结果,杨李胡只是往东北方向撤了不足百里,最后还是被越来越多的关羽和吕布军围住。双方的兵都是越聚越多,白波三家渠帅累计有五六万人,汉军也增兵到了一万五千人关羽军第三波的人也运到了,这次是五千乌桓突骑。 双方都进入了进攻不足而防守有余的状态,三家白波渠帅知道汉军骑兵多,只能筑垒依地形而守,只要进入运动战肯定会被关羽和吕布蚕食掉。 这如同后世商界的二马补贴大战,一开始只是觉得一口气咽不下、想补贴一把一鼓作气结束战斗,但谁知对方也跟了筹码,最后就如武林高手比拼内力,谁先撤谁就会重伤甚至有性命之忧。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初直接答应给吕布一亿钱放我们走多好呢,我为什么要那么贪”杨奉每日以军中仅有的劣酒浇愁,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为什么当初密信里要开价一个亿要是我少贪一点只要八千万,杨奉是不是就给了也不用继续打仗了”吕布在营中也是悔恨。 当然了他倒不是厌战,而是纯粹觉得仗打到这份上,就算赢了他也拿不到大头了。 在双方已经下注压下去的情况下,谁也收不了手,只能继续加码,哪怕一开始争夺的那个筹码价值,已经远远不如后来加上去的赌注。 白波军继续拍轻骑信使翻山越岭找南匈奴伪单于须卜骨都侯,那关羽和吕布当然也要找南匈奴正规单于于夫罗,双方东拉西扯牌桌上的筹码越堆越多。 不过与杨奉相比,关羽还有一点优势,那就是他知道杨李胡被围在长平周边,迟早有粮食吃完的那一天。 他们路上抢来的几万石军粮,如今要给五六万人吃,能吃多久 赵括绝粮道46日就不得不与白起决战了,杨奉绝粮道能撑到46天么 两军就这样在丹河、长平、百里石这块缺乏城池的三角地带相持,一直相持到了十二月份。 从十一月下旬开始,正伪双方的南匈奴骑兵也各自在利益诱惑下参战了,只不过须卜骨都侯肯定是不愿意打硬仗的,也不会进入包围圈。 而于夫罗则是关羽花了几千万钱预付款先请来助战的,请于夫罗负责帮助实力薄弱的吕布那一侧,防止白波贼从空仓岭往上党撤退。 整个晋东南都乱成了一锅粥。 但是,关羽却没有算到南匈奴骑兵这一年多来在河东与河内的军纪败坏程度。 于夫罗拿了点预付款和每天支取军粮还不够,偶尔还要劫掠当地百姓,乃至友军据点补充物资,吕布和于夫罗之间很快爆发出矛盾。 12月中旬的一天,于夫罗这个不靠谱友军的矛盾,因为一起意外突发事件,进入了剑拔弩张的姿态。 “报都尉,军前来报,昨日在于夫罗驻兵的泫氏县,于夫罗军和吕布因为劫掠起了冲突,差点开战了”军中哨探第一时间把这个噩耗传给了关羽。 “什么怎么回事”关羽也有些紧张。 泫氏县位于空仓岭以北 “是是这样的,那于夫罗身为胡酋,极为极为好色,凡是助战至每一处,遇到汉人女子绝色者,都想要抢。昨日在泫氏县,又搜得一个绝色女子,姓杜,于夫罗便要下聘纳为妾室。 谁知那杜氏前些日子就被丁刺史帐下一名曲军侯秦宜禄提前聘下了也要娶为妻,并州军的人就去抢人,双方发生了火并,于夫罗的人杀了苦主秦军侯,吕布又带人杀了于夫罗手下一个千夫长,把杜氏抢了回来。现在他们双方都怕事情闹大变成全军火并,倒也暂时克制,请都尉去居中调停。” “这些胡人好色之性不改与禽兽何异几乎误了朝廷大事”关羽恨恨拍案懊悔,早知道也别利用须卜骨都侯与于夫罗的冤仇了。 关羽并不知道,按照历史本来的轨迹,于夫罗这个好色客这阵子应该去抢蔡琰。 但蔡琰因为蝴蝶效应没来河东,甚至原本应该成为蔡琰夫君的卫仲道都被白波贼劫杀了,还洗了卫家庇护盐枭多年积攒的家财。 结果精力无处发泄的于夫罗居然抢了并州军将校秦宜禄即将过门的妻子杜氏不过真开了上帝视角来看,这也很正常。 因为眼下并州的地界上,你也找不到比杜氏更漂亮的女人了,换一个女人还真不一定能让南匈奴单于和并州军抢起来。于夫罗的眼光还是挺高的,怎么也得比蔡琰更漂亮的才能入他法眼。 关羽连忙先花了点钱,给于夫罗和并州军双方都稍微安抚一下,然后考虑到秦宜禄还没娶妻就死了,关羽便已调停人的身份把杜氏先接过来关起来,免得刺激到双方。 然后,他就把整个晋东南乱成这一锅粥的现状,星夜用快马送信报告给刘备,想看看刘备让他如何处置。 哪怕没有杜氏这事儿,光是几个州的友军后续可能出现分赃不匀的事儿,也已经不是关羽一个武将能处断的了。 没几天,朝廷就先来安抚了丁原,又稳住了于夫罗,同时命令关羽和丁原继续严格执行既定的“围困白波贼主力于长平,待其粮尽”方略。 至于外交纠纷,交给即将任命的使匈奴中郎将处理。 关羽也知道惹了一点小祸,不敢自专,严格按命令来。又围困了白波军主力半个月之后,进入中平六年元月,使匈奴中郎将李素终于从辽东千里迢迢赶回来了。 s这一更其实六千字了但今天依然会有三更,也就是除了这一六千字还有两更,加起来至少又是一万二。 原本都没想收徐晃,读者呼声太高,加上有些读者想看关羽衣锦还乡戏码的呼声太高,我临时加戏了这么多。终于是用了两天时间拼命赶进度过掉了,时间线与主线再次弥合,希望追更读者还没不耐烦。 。 第66章 汉中太守假节钺 相比于整个晋西南乱成一锅粥的焦头烂额状,李素的履新可谓是淡定从容、春风得意。 他是在大年初六这天,风尘仆仆先赶到的雒阳。 已经把宗正少卿那点本职工作差不多料理干净的刘备,非常礼贤下士地亲自设宴给李素接风,算是给他补上了冠礼,并庆祝他即将正式上任使匈奴中郎将。 生辰当然是李素当初随口伪造的了,这两年跟刘备相处的过程中,为了完善履历,他随口报了个上辈子的公历生日。算算日子,李素谎称的“二十大寿”冠礼,应该是在他从辽东赶来的路上就已经错过了。实际上应该才十七周岁 跟现代人相比,古人没那么重视生日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但整寿或者冠礼还是要过的。难得刘备能记得日子,李素也就坦然受之。 “贤弟二十及冠,便为中郎将,真是本朝盛况,也只有贤弟这等大贤之才,方不负此。”酒桌上,刘备跟李素好好喝了三个,抚肩勉励。 李素也商业互吹道“陛下差不多也要放兄外任了吧。这几个月来,其他诸郡边将,见陛下病势日重,愈发自行其是,兄肯入京为宗正,依然是边将忠心之楷模。张鲁案既已查清,迟早是要讨伐的。” 刘备点点头“还有些许事务交接,过了上元节就能出京了。陛下拟以北军刘表刘景升接任我的宗正之职,改授我为镇西将军、汉中太守,为表忧恤,加假节钺,授越境追击之权,到时候就会正式宣布了。 贤弟到河东后,务必关照云长速战速决,可不要为河东那点战局耽误了正事儿。河东打得再好,也不是我们的。至于于夫罗那边,能安抚好就尽量安抚好。” 注汉灵帝时前后左右将军地位还比四征四镇要高,建安年间才反过来。刘备从度辽将军往上升半格,要到左将军是不可能的,太高了,左将军比九卿还高,镇西将军则仅略高于度辽将军 李素这几个月久在辽东,对于雒阳和西边的形势确实不了解,听刘备如此解说,他心中也是一喜,原来刘备在雒阳也没闲着,着实花钱疏通关系、上下打点,做了不少安排。 李素拱手道贺“恭喜兄得授假节,此番入汉,定获全功。我明日就赶赴河东,尽快扫清这团乱麻。” 汉室宗亲当中如今官至郡守、郡国相一级的,总共也没多少人,刘岱、刘繇那些人都是刘邦庶子刘肥一脉,离皇室血统太远了,是不太可能当宗正的。 一般要在宗正里担任正副职,至少也得是孝景皇帝子孙。之前刘虞的血统是最正的,人好歹是长沙王光武帝一脉。 而刘表和刘焉都是汉景帝第四子鲁恭王刘余之后,刘焉都在刘虞之前当过宗正,现在因为“前任的任期被加速”这种蝴蝶效应,轮到原本不该当过宗正的刘表上位,也不奇怪了。 而“假节钺”这样的殊荣,虽然不属于官衔爵位,却也非常值钱,一般是不会授予给太守和杂号将军的,至少得是州牧,或者遇到征伐大事时的重号将军。 这次之所以给刘备“假节钺”,李素估计一方面是汉灵帝为了显示“朕把刘备从辽东太守的位置上召回来,刘备乖乖从命,那我放他重新外任的时候,肯定要给他更多”,这样才好起到让其他边将听话的示范作用,千金市骨。 如果不加“假节钺”的话,汉中太守和辽东太守平级,那算什么升官 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张鲁虽然号称盘踞汉中,但实际上势力范围应该是超出汉中的,反贼可不会跟朝廷严格按照行政区划抢地盘。 比如从陈仓通往汉中这一路上的秦岭山区,就属于武都郡,只是武都郡太穷太山沟了,整个郡听说不到两万户,一般被忽略不计。但张鲁盘踞汉中后,肯定也是稍微占了一些武都郡的险要之地。 如果刘备只有一个汉中太守、没有假节钺的话,他就不能名正言顺攻打这些邻接郡县的张鲁残余势力。 同理要是打下汉中之后,张鲁往上庸或者巴郡北部逃窜,进入板楯蛮作乱的蛮区,刘备同样需要假节钺才能追击。 所以,他这个汉中太守可不仅仅是字面那点权限。还能根据贼情需要,随时控制接壤的武都、阴平、上庸、巴郡,尽管这些都是穷地方。 当然了,不管皇帝内心究竟是基于哪条理由给的假节钺,刘备肯定是重重使了钱的。 这一点刘备也不瞒着李素,直言不讳告诉他,汉中太守加镇西将军加假节钺,一共花了足足五千万钱当初刘焉当益州牧也才花了那么多钱。 这么一算,刘备花了同样多的钱,只拿了三分之一个益州的授权,还得是自己从叛军手上打过来,已经是很孝敬皇帝了。 这要是年年续租,不出三年肯定会让刘备资金链断裂。 但幸好李素知道灵帝已经活不到下次续租的时候了,这是刘备给皇帝的最后一笔钱。 整整两年“租房租成房东”的骚操作,终于到了最后一次交租的时候。而且是每次交租都换房间,越换越大,最终在房东驾崩的时候换到了他能换的利益最大化套房。 喝到最后,刘备还关照了李素一句“入川之后就没什么给朝廷使钱的地方了,不用省,去了河东之后,看看能不能说服于夫罗移防,哪怕朝廷不给他军饷,让他自筹,咱可以私下跟他交易嘛。 就和他说,要反攻伪单于须卜骨都侯,三年五载之内他肯定是没希望了,一只滞留在河东、河内,那儿又没马场,养马靡费巨大,还激起民变。只要他愿意换地方,咱在靠近西羌的地方,给他找一块马场。 这几月为兄在雒阳,闲着没事也琢磨西州的地理形势,我看武都以西的下辨、沓中等地,韩遂与羌人的势力也不强,草场也好,让于夫罗去那儿养几年人马,解开河东的死结岂不是好反正贤弟如今是使匈奴中郎将了。哪怕我使了钱,对外只说是贤弟靠口才和仁德大义折服了于夫罗,不也一样 想当初在幽州,使君那一手暗中给丘力居赏赐、对外却宣称是贤弟凭三寸不烂之舌说降的妙招,可是让为兄大开眼界。如今咱也是一方诸侯了,见贤齐思,伯安公用过的妙招,也用用又何妨。大不了咱许诺于夫罗,将来早晚帮他复位、诛杀须卜骨都侯便是。” 李素听了,暗暗点头,把刘备的交代记在心中。 刘备肯多花钱、学刘虞,那这次的事儿就更好办了。 对于于夫罗这人,李素还是想以招抚为主的。虽然他在河东抢劫也抢了一年左右,但毕竟比须卜骨都侯要好很多。 在南匈奴存在两个单于并存的情况下,肯定要拉拢一个承认大汉的,打击另一个反汉的。 垃圾只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把于夫罗挪到一个有草场的地方,说不定他就可以少抢很多,尽量自给自足,即使还要补贴点小钱,数量也有限。 跟刘备喝了半夜酒,把过去三个月中枢的情况打探清楚、也把后续行动计划彻底弄清后。 第二天清晨,李素就去找了现任司徒丁宫,办理了上任的种种手续、交割印绶。交还护乌桓校尉印绶,拿了中郎将的,正式成为了大汉朝的使匈奴中郎将。 办完这一切,李素带着典韦,只驾着区区一叶扁舟,单舟赴会,从孟津抵达河内,一行人骑马北上,当晚赶到丁原治所的野王歇宿。 并州刺史丁原并未亲自带兵,留在野王,听说李素来了还接待了他,说了些官场客套和如今前线战局的形势。 丁原是第一次见到李素,哪怕之前就知道李素的年龄,真看到本人时,依然忍不住感慨李素的年轻。 刚刚及冠就当中郎将,这是何等的荣宠,李素这说服蛮夷的口才,也是名冠大汉朝了。 丁原还给李素又安排了船,让他可以把马赶到船上,走一段水路,免得一路辛劳野王县就在乡村 沁水与丹水汇流的河口,水运发达,两河交汇后从野王再往东流三四个县的距离,就汇入黄河了。 李素也不推辞,又花了一天时间,舟马并用,沿着丹水赶到了关羽军前 关羽的一万五千人大军,如今正沿着丹水和空仓岭,把白波贼主力的大部分退路方向彻底堵死。 而吕布的几千人,则堵住了丹水西北方的百里石等地势险要之处。杨奉胡才李乐等人被围的区域,压缩到最后跟当年赵括被白起所围的区域,几乎一模一样。 没办法,谁让这附近的地理形势就是这么长的呢。仗打着打着,防守一方肯定会往最适合防御的阵地龟缩,杨奉跟赵括选择一样,也就不奇怪了。 李素到来时,杨奉也断粮了超过一个半月了,只是杨奉的人均余粮比赵括多,所以才没饿死,不过据说最近也已经开始出现白波军人吃人的情况了长平之战时,赵军断粮46天,也有人吃人,否则撑不了那么久的。 李素到前线后,直接找到关羽,转达了刘备的意思“云长,仗打到这个份上,不能给个台阶下,招降一批白波贼么,比如只要他们放下兵器投降,可以酌情甄别赦免,这些贼军不可能有那么坚强的战斗意志的。” 关羽解释道“我也是在等他们投降、或者突围一战。不过,可能是这地方风水不好吧,杨奉这人有些迷信鬼神天命,听说近日白波贼中流言颇多,言当年白起在此坑杀赵军四十万,他们若降只怕也会被官军全数坑杀。 还说今年周边数郡因为养于夫罗,本就民穷财尽没有余粮,只有坑杀省粮过冬,我又无法解释,怕堕了朝廷威名,显得我们要劝诱他们投降似的” 李素想了想“这个我来想办法,我也给他们一个台阶下,大哥说了,为了百姓,让我设法以朝廷名义劝于夫罗换个草场丰美之地驻扎,而且不能侵害其他朝廷实际掌控的州郡。我与大哥合计了一番,给点钱,请他去下辨、沓中。 那儿本就被羌人、韩遂与张鲁隔绝,朝廷事实上已经管不到,拿去养马也不可惜。只要于夫罗肯走,表个态,白波贼当初起事的借口也熄灭了大半,足以让他们看出朝廷的诚意。” 关羽眼前一亮“既如此,事不宜迟,我让子龙带你绕山路去泫氏县,于夫罗和吕布,如今都驻扎在那儿。” 第67章 游说单于 说句心里话,李素上辈子念书、读研、混职场到三十多岁,但人生轨迹一直是在沿海发达地区活动,内地那些省份他是真没来过。 谁让他这人内向,喜欢靠实力往上爬而不喜欢人情社会。 两世为人,他还是第一次踏足晋地。也只有亲自跑过亲眼看过这里的地理环境之后,才会感悟到为什么历史上发生在山西的那些战役会打成这种样子。 在赵云带路、典韦护送下渡过丹水,顺着大粮山的山脊绕过包围圈、前往泫氏县的一路上。李素就看到了韩王山、大粮山、圣佛山好几道小山脉。 这些山吧,也不像蜀地甚至滇黔的山那么险峻,但就是纵横切割把战场分割成一个个小块。如果是纯粹的遭遇战,骑兵或许还能翻过群板形成冲击。 但只要形成阵地战、稍微相持几日。山西那种跟黄土高原乃至河北松软冲积平原差不多容易挖掘的地质,就会逼着双方挖沟堆墙、依托山川河谷,形成对防守方有利而进攻方乏力的局面。 李素一路走来,看到的就是白波军六万人被围在西有丹河、南有大粮山、东有韩王山、北有百里石的广大区域内。 泫氏县城,就在百里石防线的中段背后,李素一行抵达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了,不过并州军倒是不怕白波贼偷城,看李素一行人数很少,验明印绶之后立刻就开门放行了。 城头一名巡视的武将,极为高大雄壮,居然还非常热心地主动给李素引路,看上去像是那种颇为热衷功名、喜欢讨好朝廷上官的上进分子。 “李中郎快请,卑职并州刺史主簿吕布,拜见李中郎。” 听到来将自报姓名时,李素微微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幸好摸到赵云的手就在旁边,这才稳住心神。 不怕,咱现在跟吕布是一边的,而且左有赵云,右有典韦。 “原来是吕主簿,素在幽州时,久闻鲜卑与羌胡忌惮吕主簿勇名,有幸一见,不必拘礼。”李素立刻恢复了谈笑风生的状态,拱手回礼。 他倒是从没动过招揽吕布的念头,主要吕布的人品和忠诚度实在太可疑了,而且这是帮助董卓上位成功的关键人物,也是将来干掉董卓的关键人物,李素可不想把这些蝴蝶效应破坏了。 他跟刘备做的一切计划,都是按照“靠买做到一方牧守后,朝廷权威崩塌”来安排的,朝廷不崩塌的话,那他可真得“创业未半而中道花光预算”了。所以董卓死前那些可能影响中枢的小动作还是不搞为妙。 吕布非常热心介绍情况“李中郎既为使匈奴中郎将,定然是朝廷派来招抚于夫罗的了,恕我直言,这于夫罗在河东、并州等地,每战不先,只知保存实力搜刮战利倒是从不落后。 要不是看在他本就受朝廷之命,可以随时助战围剿白波贼,这种友军还是不要也罢他那一万骑兵,号称单于帐下最精锐,依我之见,还不如我那三千并州汉骑” 吕布吐槽的这些,李素当然都知道。 于夫罗跟那些汉人将领相比,最大的担忧就是怕士兵死多了没得补充他自称单于,要补充新兵也只能补充匈奴人,没有汉人会为他卖命的,他也不好意思招汉人。 河东离开北方匈奴五郡已经挺远了,这里不是兵源地,于夫罗还指望靠父亲羌渠留的这一万人翻本呢,这一年多始终打得很苟。 李素便趁机安抚吕布“我正为此来,有劳吕主簿带路了,我会说服于夫罗放弃此战缴获的食盐,全部留给你们并州军,补偿贵军作战的损失。不过那些金帛细软,我说了不算,估计于夫罗不肯放弃,我另想办法补偿他们。” 李素既然要拐走于夫罗去凉州与汉中交界的沓中一带牧马,带太多沉重的食盐当然转运不便,这个人情不如做了。 吕布闻言大喜“多谢李中郎斡旋我代我家使君谢过了。” 李素趁机说道“不过我也有一事相问听说之前贵军与于夫罗冲突,起因是秦宜禄秦军侯夺妻不成反被杀。既然秦军侯已死,想来吕主簿也不至于觊觎同袍未亡人。为了你们两家面子上过得去,那个女子便留在关都尉处,由关都尉另行处置吧” 吕布脸色瞬间有些难看,似乎颇为不甘,但想到李素许诺的分赃倾斜,肉疼地答应了。 罢了,反正本来也就是秦宜禄的女人,又不是他的。 吕布还以为是李素自己想要留下如此美女,都没想到是关羽刚才偷偷拜托李素的。 跟吕布谈好条件,李素很快被引到县衙,见到了于夫罗。 进门之前,李素一伸手,典韦识趣地递上九毦的旌节,然后李素才先让人通报,而后不卑不亢持节入内“汉使匈奴中郎将李素,见过南匈奴大单于殿下。” 于夫罗已提前得报,降阶相迎“有劳汉使远来。” 这都是几百年来规定的台词,哪怕李素从雒阳来一点都不远,他也得说远来,假装好像现在还在北五郡的王庭里似的。 李素“听闻单于助剿艰辛,因粮饷短缺屡与友军、地方发生摩擦,朝廷特派我前来调停,全权设法处断。” 于夫罗“孤也久为此事烦忧,孤数次请求陛下助兵平叛,回故土剿灭反贼须卜骨都侯,也为朝廷重新光复河套、河西五郡,然陛下病重不愿理会,朝中大将军、上军校尉也不愿申此大义。 若非如此,孤何至久困河东、上党,屡征粮饷有一言,孤不吐不快,先单于是听了陛下旨意、刘幽州私信劝谕,这才派孤率我匈奴精锐勇士南下,助平张纯之乱。若非先单于忠于朝廷导致王庭空虚,怎会给须卜骨都侯逆贼趁虚而入的机会先单于算是为大汉尽忠、服从汉命而殉国,朝廷怎能不为孤复国天下道理,抬不过一个义字。” 李素不希望被对方卖苦情戏摆苦劳的节奏带着走,耐心听于夫罗说完这段话后,就快刀斩乱麻地切换方向 “这话我从没否认过,不过咱要向前看,我是来解决单于的困局的单于应该知道,当初刘幽州给先单于那封书信,正是出自我手,刘幽州招降乌桓丘力居,也是出自我的手笔。但这些事并非出自我本意,我只是奉命而行,大将军召先单于出兵时,我便劝阻过。 我想,有那么多成绩摆在先,单于应该不会怀疑我的眼光吧。但凡我给人指出的明路,最后都证明我对了。只要单于能像丘力居信任我那样信任,我承诺迟早助单于恢复河套五郡、诛杀须卜骨都侯,但不是现在。” 李素这么说是有点冒险的,万一对方记仇的话,把他爹羌渠之死的一部分次要原因归咎于李素,那也会导致劝说难度陡然增加。 但李素相信于夫罗这一年多已经被磨得没那么大脾气了。李素这么说,至少能极大地强调他的“料事如神”,以及“听他劝的人都有好下场”这两点金字招牌。 商业谈判做标书,还得先摆一遍历史业绩呢,历史业绩越好越容易说服人,谈判筹码也就更多。 于夫罗想了想,倒也不傻“你代表的,不只是朝廷吧” 李素笑了“我愿为单于找一处马场,先养兵数年,以待贼情有变。只要单于愿去,汉中太守玄德公,也会为单于提供便利。我承诺十年之内,助单于复位、诛杀须卜骨都侯。 而且先给单于一亿钱,算是迁徙的安家费。日后若要单于助战,也会按朝廷光和年间征发乌桓突骑的标准,足额发放粮饷。” 李素一边说,一边有备而来地展开地图,把武都以西、靠近凉州的备选草场范围指点给于夫罗看。 于夫罗也算熟谙地理,大致一琢磨,就知道那地方质量是可以的,养几万匹马没问题。就是离老巢又远了点,将来需要先指望朝廷平了羌乱,然后从凉州收复河套先。 如果是一年多之前,以于夫罗的骄傲当然不能答应,当时他还沉浸在父汗刚遇害、以新单于自居的锐意进取状态。只有四处碰壁了一年,才能理解复国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李素也不想一下子就开太高的价,他也是希望更好地彻底同化吞掉南匈奴。 历史上于夫罗本人虽然没有改姓,可是到了他儿子那一辈就顶不住了,改姓刘叫刘豹,他孙子叫刘渊。 李素先把对方骗得远离根据地,慢慢磨,对方迟早会越来越心气颓丧,最后不得不改汉名彻底放弃胡俗。 于夫罗思忖再三“这事儿,你说了能算” 李素笑了“移囤到如今还在凉州羌贼之手的草场州县,朝廷有什么不肯的雒阳那边的手续我来打点。单于只要肯走,明日便在军前盟誓一下,我会组织一些之前被俘的白波贼战俘观看,看完后放他们回去,这一点单于应该愿意配合吧” 于夫罗摆摆手“这有何难。” 关键是要不要迁移和帮刘备打仗,那些仪式性的东西于夫罗才不在乎。 但李素却知道,只要于夫罗答应了,白波贼存在的法理依据就会崩塌一大截,相当一部分白波贼也就有个台阶下可以投降了。 毕竟白波出现的最初理由,就是不想为朝廷供养于夫罗嘛,现在于夫罗都走了你们还反什么反。 第68章 降徐晃,赴陈仓 李素劝诱于夫罗移镇这笔买卖,表面看起来花钱还是比较多的,似乎会对刘备阵营的资金链产生较大压力 刘备之前离开辽东时,手头的钱已经不到三亿了,靠卖辽东找糜竺一次性又注资三亿,勉强凑到接近六亿。 在雒阳当京官这三个月,刘备上下打点谋求以镇西将军外放,又给李素运作使匈奴中郎将帮李素脱身,整个阵营的买官花费小一亿,可不就只剩下5亿了。 按照刘备要养3万兵马来算,5个亿也就养20个月,也就是说到190年秋收季节,刘备如果还没建立起稳固的根据地财政,就会资金链断裂。 眼下直接要给于夫罗一亿安家费,那么刘备的现金流就只能维持16个月。要是再让于夫罗持续参战帮打张鲁甚至后续的反贼,得补上一亿的军费差额,现金流就进一步缩到12个月。 正是基于这种忧虑,李素原本对于开价还是挺谨慎的,但昨日来之前,关羽却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表示不用太担心钱关羽在河东当都尉这几个月,竟然靠秉公执法打击私盐,就刮出了好几千万,再加上到时候把杨奉吃下去的吐出来分赃,关羽军拿一亿多是肯定有的。 这么一算,河东之行实际上算是平进平出,没白来一趟。花河东人的钱,白捡了一个于夫罗。而对本地人民而言,就当是请豪强大户们最后花钱送瘟神吧。 唯一的区别,只是于夫罗亲自刮的时候,刮的是贫苦百姓,所以逼出了白波贼。而关羽代劳帮刮,刮的则是盐枭豪强。 这么刮法也不是没有代价,至少关羽成了河东那些名门望族的眼中钉,只因关羽暂时顶着公事公办的招牌拿他没办法。但既然没打算拿河东当根据地,得罪人也就得罪人了,反正得罪完就拍屁股走人。 谈判达成后次日,清晨时分李素就让关羽绑来几百个之前俘获的白波贼战俘。 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宣示了自己的身份,还当众拿出了使匈奴中郎将的旌节、印绶展示,并宣读了朝廷全权授权他请于夫罗移镇、远离司隶的敕命。 最后,还跟于夫罗当众举办了一个盟誓的仪式,表示于夫罗愿意离开河东。 这些礼仪细节就不讲究了,反正乱世就这个鸟样,讲究不来。做完这一切,李素就把俘虏全部放了回去,让他们散播这个信息。 临走,还对俘虏再三强调,朝廷有和平解决白波贼的诚意,而且他们的军粮也远比当年白起充裕。 所以只要白波贼放下武器、交还掳掠的财物、并且惩戒一些在掠夺过程中民愤极大的首恶以安抚河东良民。那就绝对可以给其他人一口饭吃,尽快组织生产参加今年的春耕,不会坑杀的。 当然了,李素绝对不会傻到直接把“官方借贷种子、口粮和农具,组织百姓屯田”这种招数交给丁原或者樊陵。 屯田这种招数如今还是太新鲜了,对历史走势容易有影响,暂时还是只在辽东或者蜀地那种偏远闭塞地区试点吧。 而且就算李素肯透露屯田的操作之法,丁原和樊陵也没那么多本钱去组织官方借贷。 具体到时候能执行成啥样,就看丁原自己的民政能力了。何况按照正常发展,丁原就算真放了高利贷,他也活不到今年秋收回款的时候了。 贷款放出去,帐还没收,债主人没了,世上还有比这更惨的事嘛 这些俘虏放回去后,被围困在长平的六万白波贼彻底出现了混乱,本来就粮食耗尽的他们开始了内讧。 那些首恶分子当然是不肯投降的,因为他们投降了就什么都没了。关羽说过有可能清算一些民愤极大的劫掠者,给被劫的名门世家出口恶气,谁知道自己在不在清算名单里 而且还有一点关键,那就是白波贼虽然被围那么久,却始终还有两三千匹马没有杀。 或许有人会奇怪军粮都断了好几天了,怎么还不杀马吃马呢养马耗费不大吗 这就要说到长平这地方的围困状态了,因为毕竟是在几道山梁之间筑土墙自守,而不是被围在城里,所以几十平方公里的草原山坡草原还是有的,让马就地吃草坚持两个月并没问题。所以这些马也不用挤占人的粮草,无非是长官不许杀马吃肉。 同时,军队规模这么大、包围圈这么稀疏,骑兵真要跑还是可以尝试突围的,只是带不走太多财物,而且主力部队没有马就会被抛弃。那些渠帅也舍不得自己积攒起来的各一两万人马,就一直想坚持再看看有没有变数。 但到了于夫罗即将离开河东这个消息传开之后,白波贼基层的军心士气直接就不愿再坚持了。 白波三渠帅中的胡才,知道再拖做多一两天,士气就会全崩,于是选择了主动率军往上党方向突围。 他带着本部兵马,以及愿意跟他走的,一共两三万人,不计伤亡、不计如此地形下主动进攻一方的地形劣势,疯狂往东北方向突围。 结果撞上了吕布和于夫罗的截杀,士卒死伤被俘极为惨重,几乎是在作鸟兽散的过程中被骑兵在背后追着砍。白波贼只能祈祷吕布去追跑得慢的战友,只要是被盯上的几乎都不能幸免,唯一的生路就只有“吕布因为追别人而顾不上追你”。 渠帅胡才最终被吕布亲自追上,在乱军中斩首。 胡才舍不得自己的部队,大规模突围失败了。但杨奉和李乐也没闲着,他们虽然选择的突围方法跟胡才不同,但时机是一样的。趁着胡才引开了吕布和于夫罗,杨奉和李乐带了仅仅两千人,全部骑兵,把所有的黄金和上等锦缎之类值钱细软放在马背上,抛弃了主力部队快速突围。 但汉军的骑兵规模比白波军多太多了,始终会有闲着的骑兵预备队可以投入追击。李素既然来了,也见识过当年张举“弃军细软跑”的先例,他怎么会不防着呢 所以,就让赵云做回了老本行,全力围剿追击突围的小股白波骑兵。 一年半前在燕山南麓,赵云兵力比张举的嫡系少很多,所以那次他只能骚扰,最后还是让张举逃了。 但现在的赵云已然鸟枪换炮,他可以出动五千乌桓突骑,追两千满载财物的白波业余骑兵,怎么可能让白波跑掉。 最终,只有李乐带了三百骑逃脱,而杨奉被赵云亲自射伤后捅死,这一千多骑死硬分子身上带的细软,也被打扫战场摸尸摸回来了。 但李素还是很仗义的,表面功夫依然要做,象征性分了一些金银细软给吕布和于夫罗。 当天傍晚,被抛弃在包围圈内群龙无首的最后三四万白波贼,彻底投降了关羽和吕布。 李素还遵守诺言,破贼之后缴获的私盐,大部分归吕布的并州军。 吕布和丁原对这笔收益也还满意,丁原私下里赏赐了吕布几百万钱,赏了他几个女人。 夜幕降临,回营计点战果时,赵云终于也绑了一个俘虏回来了,向李素禀报 “中郎,我刺死杨奉时,遇到了这员贼将颇为悍勇,若非接战前我身边的乌桓突骑箭雨攒射将其射伤,他恐怕能接我三十合。我见其是个人才,特绑来请中郎发落。” 李素端坐在马扎上,把玩着一杯热酒捂手,略一抬头“叫什么名字为何从贼朝廷明明愿意迁走于夫罗,给你们机会还不降。” 俘虏心灰意冷,赵云原本是压着他跪下的,他也不怕死了,改为往后一倒,箕踞坐在地上叹息 “杨奉素来贪财,一步步走到今日,因小失大,还有什么可说的。人性嗜赌,一至于此下注越来越重,越来越舍不得放弃,要是两个月前就听我的,不要那十几万石盐,如今休说上党,便是太原都能回了” 听了这番叹息,李素倒是稍微动了几分留那人一命的念头。 虽然说话很通俗,但这俘虏应该有些见识,至少能看明白“沉没成本”的朴素道理。 很多人下注之后收不了手,就是舍不得沉没成本。 “看你还算有几分见识,再给你次机会,现在肯降,饶你不死。” 俘虏喘息了几口,似乎想明白了一些,颓然重新跪号“在下徐晃,本郡人士。杨奉贪婪自取灭亡,我也算对他仁至义尽,将军肯移走于夫罗、赦免从贼百姓,晃愿降。” 李素点点头,并没有因为他是徐晃就立刻给他许诺职位。 既然是兵败被俘就要有兵败被俘的样子,让他慢慢爬,绝对不能因为历史上徐晃算名将,就坏了赏罚分明的军纪。 不过,关羽却在旁边向李素建议“伯雅,大哥的三万人马,至今我只调遣了两万五千人来河东,还有五千在泰山时新附的青州兵,我后来改变主意,让他们回东莱,归子义节制 我也是在河东征战数月,发现此处兵源悍勇,尚在青州兵之上。白波既平,降者数万,从中选出数千精壮年少、品性可塑之徒,还是可以的。我见这徐晃在杨奉麾下时也颇有权位,就让他从俘虏中招募五千人,为我军所用吧。” 李素这才知道,原来刘备和关羽最后对于带入川的三万部队构成有所调整。 不过这么一想也没什么问题,并州兵的素质向来也是不错的,而且不像青州兵入川那样千里迢迢背井离乡太远。 反正东莱那边太史慈也已经升任别部司马了,那五千人留在东莱本地归太史慈防守用,也算是就地取材。未来辽东和东莱各留五千兵力互为犄角,也更加安全些,可保乱世中至少十年无人敢觊觎。 李素便用商量的口吻跟关羽交代“那就依云长说的办吧,不过有两点,第一,只有五六天时间筛选整编俘虏了,我们上元节前后就要陆续开拔、由蒲阪津入渭水。 第二,就算能从俘虏中选出五千可用之兵,到时候还要辛苦云长自领,不可由原本的白波军校统领。至于徐晃,如若肯帮忙整编新军,也算将功折罪,但此功最多只能暂授屯长,将来如若果然作战骁勇、新编河东兵军纪严明,可酌情再授曲军侯。” 这种细节要求关羽当然表示没问题。徐晃更不敢有不服,回到官军阵营,从屯长开始重新做起,似乎很顺理成章。 七八天的部队整编、职责交割之后,关羽也终于披上了新的身份,因为被河东世家偷偷举报逼他调走,朝廷顺水推舟正式给关羽改为汉中都尉。 关羽等于是因为充公私盐得罪了人,所以钱粮好处倒是捞到了,但战功被将功折罪,闹了半天还是都尉。从辽东到河东再到汉中,大半年里官职品秩半级没升大致就相当于李云龙那种“一个团长当n年,军功不少但每次立完功就犯错误,抵消了晋升”。 上元节次日,关羽就带着三万人马分了好几天从蒲阪津渡过黄河、进入渭水。他也没敢在长安附近下船,免得被朝廷忌惮,而是沿渭水过了长安后,在右扶风郡治槐里县下船。 花了好几天时间,在正月二十日前后,总算把三万人马分批搬运到槐里集结。船队则负责运粮,采购装满粮食后继续跟着大军走。 而刘备和他身边那些文职幕僚,也在正月十八日离开雒阳,走陆路的函崤道,经弘农过长安,快马只用了三天时间,在二十一日跟大军于槐里会合。 至此,刘备阵营的所有核心骨干,总算是偷天换日全部搬了过来。把朝廷调走的损失降低到了最小,只有糜家田家太史慈等少数人才被打散了。 “二弟,三弟,伯雅,子龙别来无恙”刘备一一安抚,心中感慨万千。 “大哥,你这几个月京官做得可憋屈,今日咱总算不醉不归”兄弟重逢,显然是张飞最为激动。 “明日还要继续行军呢,酗酒还是免了吧。”李素忍不住劝道。 刘备想了想,一碗水端平“今日特例,便喝个痛快,但明日起,直到陈仓解围之前,都不许再饮,翼德可能做到” 张飞撇撇嘴“便听大哥的就是” 李素翻开地图,丈量琢磨了一下“从槐里沿渭水去陈仓,中间还要经过美阳、武功、郿县,三县之地,一共二百四十里,也罢。想来韩遂围困皇甫嵩、董卓已经五个月,已然疲惫不堪,也没多大余力注意我们了。过了陈仓,就能入蜀了。” s换地图,稍微有点流水账,但换完节奏就好起来了,大家多点耐心,谢谢。 第69章 屯兵五丈原 残破肃杀的陈仓城头,一个年过五旬、面容坚毅的威武壮汉,身着精良甲胄,步履沉稳、目光敏锐地查看着城外连绵的贼营。 此人四方脸形,面纹深峻,髭髯有威仪,正是汉末三杰中的皇甫嵩、一代西凉名将。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皇甫嵩出身将门世家,他自己又领兵近二十年,哪怕仅仅是遥望敌营,都可以从炊烟、旗帜、征尘中看出端倪。大致预判敌军士气是否还高昂、每日活动是否频繁。 “炊烟比腊月时又少了三成,做饭的时间却延长了一半。连续数日晴朗雪化,营中巡哨的征尘却越来越少,看样子贼人已是一鼓作气,三而竭,不久必因春荒而退届时正好追杀” 皇甫嵩观察之后,笃定地自言自语。 不过,他身后一个肥胖壮硕、年纪相若的将领,刚才同样在观察敌情,此刻却出言反驳 “皇甫公,兵法云穷寇莫追、归师勿遏。我军怯懦不敢战,被围五月,从去年入冬开始,便每日只吃一餐。恐怕士气之衰比贼军更甚。贼众十余万,我军四万,如何追得他们肯撤围,让他们走便是。” 皇甫嵩厉声反驳“董仲颖这不是穷寇,这是围城五月而不下的疲惫之师出征之时,陛下授我并督各部,到时你不肯追,留守陈仓即可,我自带本部兵两万追杀” 原来,跟左将军皇甫嵩争吵的,正是前将军董卓。去年初秋,两人同时受朝廷调遣,各领两万人,由皇甫嵩为主,前来堵截自天水而来的凉州贼王国、韩遂。王国死后就继续与韩遂交战。 或许有些看官会诧异这两员名将,总共带了四万汉军,居然都没能击退号称“拥众十余万”的韩遂 不是说好了一汉敌五胡么不是说好了白波、黑山、张举张纯那些反贼,个个都是“拥众十余万”么这韩遂同样只有十余万,怎么这么能打 这就不得不承认一个误区了,毕竟因为历史上后来凉州兵对汉室江山犯下了不少历史罪行,所以演义为主的很多形象都或多或少贬低了凉州军的战斗力。 中肯地说,汉末羌乱二十多年,这里的人都是久经战火考验,也一直没有被平定。所以凉州兵十几万作乱,威力确实是要高于其他地方的反贼的。 别的不用多解释,单说皇甫嵩手下拉出一个凉州军司马麹义,调到未经战火的河北都能打得有声有色,多少能看出点差距。 皇甫嵩不顾与董卓的观点分歧越来越严重,决定单独准备追击事务。 连皇甫嵩、董卓这样爬了二十年的名将,如今都分别只有左将军、前将军,可见灵帝一朝前后左右的值钱程度。 以刘备这点资历,就算再花钱,如果能扮演“配合皇甫嵩彻底歼灭韩遂”的角色,倒是有可能够一够比前后左右只低一级的“征西将军”;但他现在只是奉命助战击退韩遂、打通陈仓道后就去对付弱得多的张鲁,所以只配再低的镇西将军。 话分两头,在陈仓下游二百多里的渭水河畔,刘备的军队花了三天时间,以每天平均六十里的行军速度稳扎稳打溯流而上。 1月25日,刘备军终于抵达了陈仓以东的最后一个落脚点郿县,并且前出到郿县西郊、渭水之滨的五丈原扎营。 这一路而来的三座县城,都是建在渭水与从南侧秦岭北麓汇入渭水的支流的交汇点上 芒水在美阳县汇入渭水,骆水在武功汇入渭水,而武功水则在郿县以西的五丈原汇入渭水。 而武功水穿过秦岭的河谷便叫做褒斜道,骆水穿过秦岭的河谷则叫傥骆道。这两条路也是翻秦岭的要道,只是比陈仓道窄太多,而且武功水和骆水都没法穿越太白山和沈岭的主分水岭,也就无法往南抵达汉中。 刘备的营寨右侧靠着渭水、正面是武功水,左侧依靠着秦岭凸出部太白山,所以防守非常稳固,再往西进五十里就是陈仓城了 这也算是历史的巧合,因为刘备现在的营地位置,就是历史上司马懿与诸葛亮在此对峙时的营地位置。正因此处左山右渭正面河,诸葛亮才无法绕过司马懿的大营进兵。只能说英雄所见略同,知兵之人选扎营地的眼光也差不多。 刘备也不冒进,他也怕韩遂实力依然强劲,万一发现汉军援军后放弃皇甫嵩、集中全力围城打援奔他而来,那就麻烦了。 所以到五丈原后,刘备一边稳立营寨高垒深沟做好准备,一边派出赵云以轻骑前出侦查韩遂的近况。 同时还分出些兵力进驻背后的郿县成掎角之势。与豪强大族搞好关系、了解当地情况、说服郿县官府帮忙提供一段时间的粮草,为持久战留个后手。 安排扎营的时候,李素也亲自巡视了一番,还带着他如今的助教、十六岁的诸葛瑾,以及刚满九周岁跟着助教兄长看热闹的诸葛亮。 “秦岭之险,果真胜于泰山,自幼读史,夏本纪中描绘天下山川形势,常不能解,果然还是要亲自走遍名山大川,方能得真知灼见。”少年诸葛亮本着游山玩水的心态,看着营地左侧的太白山,颇受启发地沉吟道。 自从十月份安葬好父亲之后,这三个月他跟着刘备军的谋士团队,从睢水入洛,游历了京师附近的雒阳八关,也看了河东之地的山峦沟壑、理解了史书上的长平之战为什么会打成那样。 又走了崤函道、见识了潼关函谷之险、陕峡砥柱之碍,最后又到了这里,看到了渭水依秦岭而东,渭南处处可以设防、每有一条支流都能对进攻方的行军形成莫大阻碍。 这些见识,让诸葛亮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启发,每晚都要拿个小本本把游山玩水的心得写日记记下来,一边心中也是感慨跟着李师游山玩水,都能涨那么多见识,比读书还直观。 一旁的诸葛瑾反而尚不谙军务,听了弟弟的吐槽不由反问“渭水支流多在南岸,因秦岭而生,如若要迂回绕过强敌,从北岸长驱直入进军不就行了么” 诸葛亮摇摇头“兄长,你都随军两月了,怎么还没学会粮草之重要如果走北岸,南岸任由敌军立营,那渭水粮道还如何使用岂不是每过一条粮船都被敌人劫了。只能是一条条支流拔钉子一样拔过去。 不过好在韩遂看来是个无谋之辈,玄德公一路已经通过了三条渭水支流,也没见韩遂前出立营骚扰,让咱安安心心抵近到了这儿。” 诸葛兄弟在那儿叽叽喳喳了半天,李素回帐吩咐了一声“子瑜,别扯这些了,府君命我进一趟郿县,跟城中官吏名门筹十日军需,以备守营久战,你有空说这些还不如陪我走一趟。” 诸葛瑾连忙收拾“这便来。” 诸葛亮也想到处走走长见识,看看关西风土人情,就打扮成小书童蹭马车一起进城。 李素跟鲁肃交接完营务账目,就走了。 进了郿县之后,郿县县令金纪率先出迎,置酒劳军,并且恭请李素带来的周泰接管城防。 李素跟他闲聊几句,对方有问必答,李素才知道他是京兆金家的人也就是西汉名臣金日磾一族的后人,世居长安周边。 金纪族中如今官做的最大的,是他的一个堂兄金旋,几年前在西边凉州的天水一带做官,官至太守。但因为天水被韩遂盘踞,那金旋只能灰溜溜回京谋个“议郎”做做,这也是汉末失地太守花钱免罪后的标配了。 李素听到金旋这个名字时还有些意外,因为他对这种小角色从不关注,前世只是看三国演义才知道有那么一号武陵太守的龙套,被刘备秒了,没想到还是关西人,千里迢迢去荆州做官估计就是在凉州做不下去,花钱买去荆州的吧。 跟郿县官员接洽一番后,金纪又推荐城中望族名士跟李素一一拜会,李素颇认识了几个扶风名士。 为首一人名叫法衍,大约四十多岁,但他没有跟李素喝酒,只是拱手说了两句就打住。李素注意到他头上戴着麻箍,知道对方是有孝在身,不好处理官场应酬。 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个法衍原本官职居然不低,一直是在雒阳做京官的,为廷尉左监,是因为去年丧父,所以才辞官回乡守孝三年。他父亲叫法真,是关西名士,生前学问素著。 廷尉是九卿,廷尉的副官叫廷尉正和廷尉左监,是秩千石的司法部门高级京官,比郿县县令可高多了,难怪金纪在他面前非常客气。 法衍跟李素客套完之后,就告罪说“先父弃世方及周年,庶务不便于闻。李中郎如要募集捐纳,可与犬子接洽,休嫌犬子年少,这些钱粮粗务他能应付的。” 儿子给父亲守孝要满三年,但孙子给爷爷守孝就只要一年。法衍的父亲死了一年多,所以他本人还没出孝但他儿子已经出孝了,虽然还不能享乐,但可以帮着处理一些官场事务。 李素、诸葛瑾于是就跟他儿子法正客套几句,互相认识了一下。 法正慷慨说道“纳捐助军之事,中郎尽管放心,一会儿我请城中大户,与中郎恳谈,我等世食汉禄,久闻玄德公仁义之师,自当助军。” “贤弟办事干练,当真不凡。”诸葛瑾羡慕地感慨,法正还比他更年少两岁呢。 法正淡然一笑“哪里,也是这几个月逼出来的,家父未出孝我先出孝了,族中涉官事务都让我出面,这也是不得不为。” 诸葛瑾诸葛亮心里不是味儿你爷爷好歹死一年多了,就能逼出这种潜力。咱亲爹都才死了三四个月呢,什么都得自己干,也没见逼出什么潜力 幸好诸葛家的人这辈子是不需要孝廉了,可以不那么讲究。 第70章 大破韩遂只是基本操作 李素等人跟法正聊了一会儿,也从郿县有钱人那儿拿了些“箪食壶浆”的劳军捐纳。 临走时分,李素想试探一下法正一族是否有可能被劝诱,“择机为国建功立业”。 汉灵帝还活着嘛,天下尚未大乱,肯定不能直说劝人为刘备效力。 而法正一家的回答态度也比较朴实雍凉未定,如今守孝在身,将来想要为国报效,韩遂逆贼也近在咫尺,没必要经受蜀道险远。 以玄德公之能,张鲁小贼年内可灭,届时以益人治益,各得其所,岂不美哉若是有缘,将来再同朝为官。 李素听了这种官腔,就知道他们是安土重迁不考虑南下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没关系,这段时间好好结交一下,等将来董卓一掌权、中央变成风口浪尖的危险之地,相信法衍法正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李素估计最晚到董卓流露出西迁长安的趋势时,这些名流就会往南跑了。 法正才十四岁,那就先结个善缘再放养两年,反正郿县到汉中也不远。 花了一天时间料理完郿县这边的后方事务、广结善缘。次日清晨李素回到五丈原大营时,刘备派去陈仓周边哨探军情的赵云也已回来。 刘备便召集众将,让赵云当着大伙儿汇报前线第一手情况,顺便军议讨论对策。 赵云大致说了敌军规模、部署,并提供了一个信息陈仓城内应该还有足够的粮食,皇甫嵩的笼城管理应该不错,把粮食配给调度得很好。 这一点,是从陈仓城头的军容、部署、旌旗等细节就可以看出来的,缺粮和不缺粮,在面对援军斥候靠近时的姿态是完全不一样的。赵云指挥斥候时向来比较大胆,最近一次趁着黄昏的掩护、冲杀到距离城门只有数百步的地方才回来,观察得已然足够仔细了。 也就是说,韩遂应该是先撑不住的那一方,皇甫嵩真想反击,什么时候都可以出城,就看皇甫嵩觉得韩遂什么时候士气衰竭。 刘备盘问清楚,满意点头“诸君,如此说来,为陈仓解围,利在速战还是缓战皇甫嵩有粮,久拖韩遂士气定然愈发低落。” 在这个基调下,关羽率先表态,从纯军事的角度考虑,认为可以多修整一段时间,让士兵恢复最巅峰状态,然后徐徐图之,随后张飞赵云也这么认为。 李素倒是无所谓,他已经在想后面的汉中之战了,要如何才能对汉中之战最有利,眼前这场反正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光靠皇甫嵩和董卓也是能赢的,赢完后董卓就被召回雒阳了。 刘备参与无非是扩大胜利果实、进一步打击韩遂罢了。 但李素对于过度削弱韩遂也没什么兴趣,因为韩遂赶跑后用不了多久,就轮到董卓成为国贼,将来韩遂对于益州的势力还是有点用的,可以留着跟董卓军互相牵制。 “伯雅,你素来多谋,怎得这次不说话了”刘备也是好奇,专门问了李素,因为他看李素不开口,连鲁肃和其他文官谋士都不敢说话了,大家都在等他呢。 李素托腮叹息“哦,我是觉得,韩遂杀伤多少,与我等无碍,只要能以尽可能少的损失驱走为上。倒是后续入汉中,宜早不宜迟啊。如今是正月二十六了,二月初秦岭谷道积雪融尽。 若是我军去得晚了,难免被张鲁警觉,给他更多准备时间此前隆冬时节,山道为冰雪所阻,秦岭南北可是消息不通的。” 旁边的鲁肃和诸葛瑾不由叹服伯雅兄这是何等藐视韩遂的姿态,韩遂还在呢,就已经在为后续考虑了。 尽管李素没有就事论事提议速战,但被这个思路鼓舞,本就打算速战的鲁肃也自告奋勇提议“将军奉朝廷大义而来,缓急不当只看战事,也应顾虑朝廷期待。既然缓急皆可胜敌,不如用急,一可使陛下对将军更为信赖,二来也和睦同僚,使左将军、前将军知将军信义。” 鲁肃这个说法,显然是把政治账摆到了比军事账更高的位置。 李素听了也颇受启发这次多卖皇甫嵩和董卓一点人情,对于将来长远的战略欺骗也有好处。 相比之下因为担任主攻而多死几百个士兵,属于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是我疏忽了,没想到这一层,我也赞同子敬。”李素连忙表态。 关羽捻须不语,赵云则连忙推进话题、帮关羽缓解尴尬“将军,既如此,不如某先率部下乌桓突骑,并请于夫罗单于以匈奴精骑掠阵以壮声威,先骚扰韩遂部、打击敌军士气,并派遣死士趁乱突围入城,联络左将军、约明出兵时刻。” 赵云直接聊到了执行层面,那些被否决了缓战思路的将领也就不觉得丢脸了,纷纷附议,觉得这条战术没问题。 刘备点点头“好,明日子龙先带突骑出阵,不必恋战,只要骚扰混乱敌军即可。今日是26,就让信使告知左将军,我军将于28日清晨对韩遂发起猛攻。让他们不必回信,无论他们是否出城夹击,我们都是28日出击” 然后刘备又问起死士信使的人选,赵云周泰都已经是负责方面的将领,不可能亲自做这种事情。 最后赵云推荐了如今在河东兵里当屯长的徐晃,算是给徐晃一个表现机会,刘备点头许可。 要是徐晃连突围入城都做不到,那只能说他武艺不行,命该如此。 当天下午,守城的皇甫嵩再次看到了让他进一步觉得反击时机成熟的征兆。 前一天,他只是看到赵云他并不认识赵云带着几百骑斥候骚扰敌营并抵近侦查,而今天看到的,却是成片如云连立的奔射突骑,起码过万 马蹄奔腾,声如密雷,场面极为震撼。哪怕皇甫嵩本人也是带领过两三万骑兵的当世顶级统帅,依然看得极为振奋。 “那是什么匈奴单于的大纛朝廷中竟有何等能人,能把南匈奴于夫罗请来此处有此一幕,怕是韩遂军心士气愈发低落,不出数日定然想要撤兵。” 城外的西凉叛军大营,虽然集结十余万众,但每一侧也就两三万,还有很多预备队是屯兵在陇山山口的渭水河谷沿线,确保来路。所以被一万五千人的骑兵掠阵而过,压力还是非常大的 叛军并不知道于夫罗那一万人只是纯粹来掠阵,根本没打算为刘备卖命。而于夫罗只要路过一下,只有赵云的五千乌桓突骑真的抵近放箭一阵,狐假虎威的威慑压力就非常大了。 韩遂大营一阵鸡飞狗跳,营与营之间的结合部被骑兵切割肆虐,围城以来堆筑的土墙甬道也被破坏了好几处,数以百计的哨兵被骑兵淹没杀死。 徐晃带了数骑心腹,趁乱冲到陈仓城下,高声叫门,自称是镇西将军刘备麾下,有军情与左将军联络。 城头看徐晃人少,而且这个点能见度也不错,不疑有诈,麻利放徐晃入城,得到了皇甫嵩的亲自接见。 徐晃“拜见左将军镇西将军奉命讨伐汉中米贼张鲁,途径陈仓,为肃清道路,愿与左将军并力击贼。镇西将军观敌两日,认为韩遂逆贼士气已堕,时不我待,他说无论左将军是否出兵,他会于28日晨对韩遂发动总攻。” “镇西将军刘备居然是刘备他已经是镇西将军了”皇甫嵩翻看了半晌,居然还有些信息不同步。 他如今的境况,跟一年前的公孙瓒是一模一样的,都是被围城围了半年,掉线延迟检测太严重,重新连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刘备已经练了好几级了。 “我与前将军被围时,刘备还只是辽东长史吧半年,就已经是镇西将军了记得五年前初见他时,还只是子干兄门下一藉藉无名弟子,凭数百乡勇搏战逾年得一县尉。真是沧海桑田。” 皇甫嵩这番话其实有点误差,他被围在陈仓的时候,刘备其实刚刚转正辽东太守。只是辽东离关西太远,消息传递也需要时间,所以皇甫嵩进去之前没来得及听到。 他停顿了一下,傲然对徐晃说“破韩遂,我早有把握,这只是我的疲敌之测,刘备要后日佛晓进攻,我便明日三更造饭,四更袭营,比刘备早一两个更次” 皇甫嵩也是有尊严的,怎么能让晚辈抢走了最忠义报国的名头呢,第一个主攻的任务肯定是要抢的。 “那我守城。”董卓嗡声嗡气地公事公办,显然两人的矛盾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了。 一日无话,三方都做着战前的最后准备。 28日凌晨,三更刚过,皇甫嵩让全军士卒起床,提早造饭用饭,披挂整备齐全,随后打开陈仓城的东门,准备与从东面而来的刘备夹击城东的围城敌军。 围城营地与城门只有两三里的纵深距离,先锋部队人衔枚马勒口,很快就扑到营前,以挠钩掀开栅栏、鹿角、拒马,随后杀声震天。 “杀羌贼擒韩遂”几座营寨很快就被皇甫嵩军攻入。 “怎么有空营莫非有埋伏” “隔壁营有厮杀,那边不是空营” 混乱之中,汉军发现了部分韩随军营地居然空了,而且不像是诈计,因为有些营昨日天黑前遥望还是正常的,但现在连帐篷都搬走了只剩下一些不拿走的木料结构,这显然是军队正式撤退遗留的空营。 “叛军分批偷偷撤退了快杀快追” 原来,刘备的到来,以及前一天派赵云和于夫罗威慑骚扰,成了彻底压垮韩遂信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历史上本来就围城五个月想退回天水的韩遂,提前下定决心准备溜了。 只是因为军队太多、规模太大,没法一次性走完,总要分兵开路分兵断后,所以皇甫嵩扑来时才看到了这样一幕。 离韩遂东侧大营还有十几里地的刘备军先锋,远远意识到有动静,连忙也加快了脚步。 “全速前进左将军已经在杀贼了,我等不可落后有左将军在韩遂定然崩溃,趁机追斩战功,正在此时” 张飞和赵云刚刚鼓舞完士气,就看到这些天一直以旅游搬家掠阵姿态出现的于夫罗,都忍不住让他的嫡系冲锋。 赵云连忙跟他确认“单于,贵军只要掠阵即可,你们远来是客。” 于夫罗跃跃欲试一笑“放心吧,不会找镇西将军另外算钱的” 废话,这种可是抢人头的追击战,有一万匈奴最精锐的单于亲卫在手,不趁机抢战利品那不亏了么 顺风追逃战是任何骑兵统帅都愿意不拿钱白打的,光抢劫就够爽了。 原本的历史上,韩遂此次十几万大军退兵,就被皇甫嵩两万兵力独力追杀、斩了一万多首级献功朝廷这还仅仅是割到首级献功的,明载史册。那些杀了没砍到人头的,不知还有多少。 如今又多了张飞赵云于夫罗两万骑兵追杀,不知韩遂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回去了。 三更 。 第71章 斩太守祭钺 “韩遂军准备撤退了赵将军张将军已经加速前进,正跟皇甫嵩夹击韩遂。” 刘备带着主力后队缓缓而行,距离战场还有将近十里地,就听到前面杀声震天,征尘滚滚,探查前军情况的斥候也是络绎不绝往返回报。 “全军加速,跑起来不必顾惜体力,追亡逐北,在此一战” 刘备也顾不得后队骑术不佳、行进比前军缓慢,严令立刻加速。 他麾下是能凑出三万匹马的,只不过后军主力这两万人并非骑兵,马匹质量也差,只能骑马赶赶路不能冲刺,算是“骑马步兵”。 如果是正常的硬战,这些部队不会骑马直接抵达战场,因为那样容易造成混乱,万一退却马匹也容易被敌军缴获。但既然是敌军已经后撤的追击战,那就无所谓了。 大不了两万人迫近战场后,分出一部分兵力看守战马,其他人结阵冲锋。 纷纷杂杂花了将近一刻钟,后军主力终于赶到战场。刘备身边的谋士们,诸如李素鲁肃诸葛瑾,也是策马跟随在中军旗阵。 哪怕是见识过大战的李素,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宏大的场景沿着渭水河谷平原两岸,漫山遍野都是骑兵突击、混乱绞杀,整个战场两军相加,估计接近二十万人 到处都是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援肠而战,惨嗥连天。 “谁敢说韩遂弱小跟张举张纯作战时,举纯兵力之和倒是多于韩遂,但不免被我军分割在数处战场、分批各个击破,从未有十余万人囤聚一处。是我先入为主了,看史书上说得轻描淡写、韩遂为皇甫嵩、董卓所破,就没上心。” 李素心中暗忖,为自己的灯下黑作检讨。 这也是天下劲敌啊。 鲁肃和诸葛瑾更是忍不住看得微微瑟瑟发抖。没办法,年纪摆在那儿,鲁肃十八,诸葛瑾十六,军事方面他们终究是没见过大世面的。此战哪怕只是观摩,也能让他们吸收到宝贵的人生经验,对兵凶战危更多几分敬畏。 难得不用担任主攻力量,还能全程观摩这种大场面。 甚至连刘备这样打了五年仗的,都会觉得颇有收获。 稍微看了一会儿,刘备就亲自判断出了形势“陈仓城东的围营之敌是不是被子龙和于夫罗包围了我们赶紧全军冲锋围堵,把这部分敌军吃掉他们南有秦岭,绕城西去之路也已经被皇甫嵩的出城部队堵死,北有渭水,我们正好全歼此敌” 原来,如今的陈仓城是建在渭水南岸的,陈仓城正西方向就是从陇山中流出的渭水河谷,南面则是散关道通往汉中,散关道两侧都是秦岭。 正因为这里是陇山和秦岭的夹角上,西来的叛军想包围陈仓城时,围住城东的那部分部队是最深入敌后的。 只要陈仓城里的部队敢出来截击,截断陈仓城到散关谷口东侧的秦岭山坡间那段只有几里宽的缓坡,那么围困城东的部队就被切断了退路。 如果是往常韩遂兵力远胜于皇甫嵩时,韩遂当然不怕这种截断,因为哪怕友军一时被皇甫嵩围了后路,韩遂也有把握再野战中再次前后夹击把皇甫嵩逼退。 但现在,韩遂的主力因为前天发现刘备援军势大,已经处在分批偷偷撤退的状态。陈仓城东留下断后的这些围城部队,本来就是虚张声势、给主力撤退争取时间的。 所以,皇甫嵩断他们后路时,韩遂已经不会从南岸来救,最多只会在渭水北岸接应陈仓的城池在南岸,所以南岸容易堵,北岸开阔堵不了。 眼看着城东南岸还有两万多叛军断后部队,就这样结结实实被围住了,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靠军中少量的渡船,乃至拆营时拆出来的木料泅渡渭河逃走,甚至是直接游泳游过三四百米宽的渭河 刘备见此良机,怎么可能不让赵云和于夫罗迅猛狂攻、后军也全速跟上,把敌军全部赶下渭水淹死 渭南战场上汉军五万多,叛军人数只有汉军一半,还有被包围、被友军抛弃的士气惩罚,这还怎么顶得住 “后军背水结阵沿河岸结半圆大阵,为渡船和泅渡的弟兄们争取时间不能乱乱了谁都跑不了”韩随军阵中,一个挥舞着宝剑的将领拼死约束部众,还想有组织有秩序地渡过渭水,而他手下的伤亡却是与时俱增。 “那是何人军中大旗打的是李字,韩遂帐下有姓李的大将么” 刘备稍微督战了一会儿,就注意到叛军还在试图稳住,不由问道。 也怪他来得仓促,敌情都还没记清楚。 不过鲁肃立刻拿出前天军议时,赵云汇报回来的敌军扎营布防简报,排查了一下,禀道“城东围营叛将有三部,按赵将军打探的消息,姓李的唯有李参李相如此人原是朝廷任命的陇西郡太守,前年秋天,韩遂杀北宫伯玉后,逼近陇西,李参并未抵抗,就直接从贼了。” 刘备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李相如啊李相如,身为朝廷太守,居然不战就主动从贼,那就不能赦免了,继续进攻,擒获李参者赏黄金二十金,请陛下节钺斩杀示众” 刘备得了皇帝的假节钺特权,凡是比太守低级的官员,如果作战不利虚与委蛇,都是可以处分的。太守一级不能直接斩杀,但这个李参既然是从贼叛变了的,杀了也无妨。 正好杀一个前任朝廷太守祭钺立威。 军令穿到前方,部队进攻愈发猛烈。 但敌军迫于压力,也愈发疯狂奔逃,一时间竟然有好几千人同时在渭水中的船上、木头上,甚至是游泳。 刘备眼看歼敌全胜没问题,但渡河跑掉的有点多,也有些着急。此战他也希望在皇甫嵩面前露脸、顺带跟董卓暂时搞好关系。 能白捡的军功干嘛不多捡呢,首级送到雒阳,也好在中枢混一波人望。 “我军在北岸只有翼德其余各部来得及渡到北岸堵截么”刘备忍不住追问。 鲁肃对后勤和装备调度比较熟,连忙回答“随军船只多在五丈原大营,今日出战原本没想到要渡河。” 刘备点点头,看样子只有指望河对岸的张飞给力一点,把刚上岸的敌兵半渡而击杀在滩头。 张飞虽然只带了五千幽州汉骑,但只要重骑兵以逸待劳冲杀刚刚爬上岸还没列阵的敌军,有多少杀多少。 刘备的命令通过旗号一阵阵传达,很快传到河对岸的张飞那儿,三四百米宽的渭河两岸,挥舞大旗还是可以看清楚旗语的。 “大哥有令,一个都不许让南岸渡过来的人上岸,全部给我奋力冲杀”张飞愈加振奋,精力旺盛地挺着蛇矛亲自沿河岸逡巡猎杀,不一会儿就把原本守岸接应的韩遂军杀散,然后开始无本生意地猎杀那些刚刚渡船和游泳游过来的。 尤其是那些游泳或者抱着营地木料泅渡的韩遂军士兵,因为渭水的水流冲击,他们渡河时本来就不是在正对岸上岸的,而是会被冲到下游一些。越是游得慢、在河水中待的时间久,就越是被冲到更下游。 而刘备军在下游,韩遂军在上游,那些游得慢的韩遂军士兵简直就是自投罗网,一上岸就发现面前左右都是张飞的骑兵等着呢,纷纷跪地投降,损失惨重。 不过韩遂也不傻,在这种状况下被张飞抓了两三千俘虏后,韩遂军终于做出了反应。 从西边韩遂军主阵大营一侧,分出了足足数万人马,滚滚而来,直奔张飞,试图占据更多的北岸纵深,以接应南岸友军渡河。 韩遂显然也看出来了南岸主战场已经是皇甫嵩和刘备的主场,投入再多人也打不过的。但刘备没做好在北岸决战的心理准备。 这一侧只有张飞的五千骑兵,只要逼退张飞,南岸的残军就还有救,可以渡河逃走。无非是最后阶段被赵云衔尾追杀赶下河有点惨,但总好过让那支偏师全军覆没。 “张飞休走,金城阎行在此”韩遂军一员大将,带着足足一万多骑兵,以及更多的后军步兵,全力向张飞杀来。 “来得好”张飞从没来过关西,也没听说过阎行的名字。 这几年跟着刘备征战燕赵之地他也自忖足够见多识广了,连张举张纯麾下那些号称猛将的胡酋,也从未见过能单挑与他形成敌手的,张飞自然是自信满满地迎了上去。 骑兵对骑兵,两军都是楔形阵法全速对冲,“轰”地一下战到一处。 “铛铛”枪矛相交,张飞与阎行都是浑身一震,手臂微麻。 他这才重视地仔细观察对手,那阎行也是身高八尺的猛汉,同样有狂野的络腮胡子,如同短密的钢针,铸盔玄甲,浑身气势肃杀,连面目和手臂都可见陈伤旧痕,显然也是历战之躯。 “凉州军中这等名不见经传的将领,竟也有如此武艺。再来”张飞被激起了凶性,翻身杀回。 两军经过了最初的冲击后,死伤过于惨烈,也不约而同改为横阵掠阵,而非针尖对麦芒的正对冲杀,以便随时脱离接触。 毕竟谁打仗也不是来刻意找死的,骑将要阵前斗将时,往往不约而同会这样约束部队。 这不算两军罢手只看武将单挑,但也可以事实上起到便于先单挑分胜负的等效效果,只有在两军主将都对自己武艺非常有信心时才容易出现。 短暂掠阵拼杀之间,张飞和阎行已经往复对冲了六七次、交了足足二十几合。冲过头之后两人也各自斩杀了敌军后队骑兵十余人,张飞看起来略占上风,但始终拿不下阎行。 张飞有些焦躁,第八次跟阎行对冲时,他觉得已然彻底摸清了阎行的力量与速度、精准度,决定稍微冒险一些。 “喝啊”张飞单臂把蛇矛夹在腋下,以求更远的攻击距离和爆发力,另一只手控缰,随时准备捅中对方后猫腰镫里藏身回避。 没想到阎行也是个懂行的,居然也换手绰枪以求尽可能远的攻击距离、在被敌人捅死之前先捅死对方。 这已然是有进无退的生死局了,倒不像是东方的骑将单挑,而偏向西方的骑士决斗。 “死”张飞蛇矛矢贯而出,而且居然在出手后还能顺势勉强地微调一下刺击的方向,竟连阎行的闪避角度都算到了。 “除非他弃枪跳马败走,否则死定了”张飞心中狞笑。 然而让张飞意想不到的是,阎行居然也不退反进,他的武器比张飞的丈八蛇矛略短一些,但差距也不大,而且这阎行猿臂,手长仅比刘备略短,堪堪弥补了这方面的劣势。 “他这是想跟我兑命不成”张飞和阎行都不得不在最后关头,本能地堪堪往旁边微微一让。 “噗嗤噗嗤” “呃啊” 张飞惊觉自己肋下被枪刃险而又险地划开了一道长但不深的口子,顿时鲜血淋漓,身上玄甲也被崩飞了好几片黑铁鳞。阎行的长枪在划中他后也脱手落地。 而张飞的蛇矛,则钉在了阎行的肩窝上,两人的兵器原本都是直奔对方心窝捅的,但为了自保都退缩了一些,也就失了准头。 张飞只是捅中对方肩膀,阎行被大力捅得落马,但居然还不致命,他身边的骑兵疯狂下马救助,挡住了张飞骑兵的冲杀,七手八脚把昏迷了的阎行扛了回去。 张飞只觉阵阵剧痛晕眩,他的蛇矛也扎在阎行肩膀上被敌军带走了,他只好抄出随身备用的短兵器,一把铜质钉锤,勉力护身,退后养伤。 阎行军骑兵虽然更众,但主将被张飞挑落昏迷,士气受挫,也不敢追击。 北岸的争夺陷入了胶着,张飞受伤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南岸的主战场,刘备甚为焦急,也顾不得再多求战果了,连忙约束张飞军保存实力为上,不必奋力争夺北岸。 但与此同时,在让出了北岸的“铁砧”后,刘备对南岸扮演“铁锤”的赵云等人进一步加码了总攻的力度,尽量压缩敌人残军结阵渡河的时间。 一刻钟后,赵云终于彻底杀穿了南岸残敌的军阵,直接杀到了河岸边,乱军中砍到了李参的大旗,还杀散了旗阵。最后近万名来不及渡河的敌军见主将也已被擒,只得全部投降。 整个过程中,被堵死、淹死、背后掩杀推进渭水的敌军,也有足足数千人,这一段的渭水沿岸都被暂时染红了。 大约有七八千敌兵在阎行部的接应下,好歹算是逃到了北岸,跟着韩遂军大部队一起撤走。 “翼德伤势如何”刘备也来不及关心俘虏和战利的事儿,连忙派了一条刚刚从降敌手中缴获的船,让人立刻把北岸的张飞接回来。 亲自确认了张飞只是皮肉和肋骨伤,没有伤到内脏,他这才放心。 “大哥,我没事,养个把月就好了,没想到那阎行如此悍不畏死,没能堵住敌军渡河。我拿蛇矛也捅在阎行肩窝上,看来得重新打造一把了。”张飞连昏迷都没昏迷,包扎了之后就躺在担架上休息,精神很清醒。 刘备连连宽慰“人没事就好,等你伤好了为兄另找名匠寻上等镔铁再打造便是。” 慰问完张飞,刘备心中也是怒气填胸。他这人心理素质一贯是比较不错的,但谁要是伤他兄弟他就会暴走,于是立刻吩咐赵云把李参押上来。 李参一边膝行而前一边抱腿求饶“镇西将军饶命我愿降,我愿降啊。我本是朝廷命官,我也是太守啊是韩遂势大、朝廷又不救援我们凉州各郡,我才不得已从贼的啊。” 刘备气愤地拎着李参的盔甲领子“休要巧言令色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在韩遂进攻前就主动投敌的身为朝廷太守怎可不发一矢而降为将者当有骨气 何况听说你从贼只是为了保住富贵、从贼后还主动帮韩遂劝降他处、招募朝廷兵马从贼,如此劣迹,罪在不赦” 说完,刘备把李参往地上重重一丢,两个亲兵立刻把对方重新按住。 刘备一挥手“来人呐请节钺” 赵云连忙把军中那把一直供着的黄钺拿了过来。 假节钺假的钺,就是这种黄钺按照三国志的记载,后世司马懿在渭水跟诸葛亮相持不战时,为了压制部将求战之心,就假模假样上奏请战,结果曹睿派了辛毗来宣旨不许出战,三国志上原文写的就是“辛毗毅然仗黄钺,立于营门,言出战者斩”。 这黄钺本身是紫铜所铸,也就是青铜再加入一些黄金熔炼的合金,硬度比青铜还略高,外面还包金一层,所以看上去是金灿灿的,但实际上黄金太软,杀人所需的硬度全靠里面的紫铜提供。 “我乃陛下亲授镇西将军、假节钺,今日便假此钺斩你这从贼的陇西太守子龙,你来行刑,斩” “诺”赵云应诺之后,当众一斧砍了李参的首级。一股血泉飙射在包裹的黄金上,说不出的诡异。 “走,我们去见左将军报功”刘备这才出了一口恶气,约束部队去和皇甫嵩会合。 第72章 大汉朝最黑的豆腐渣工程 “末将刘备,参见左将军。” “诶,玄德不必多礼。真没想到是你率兵前来救援陈仓,凉州战事,让陛下和大将军担忧了,此嵩之过也。” 草草打扫完战场后,刘备与皇甫嵩、董卓相见,刘备立刻滚鞍下马上前行礼,对皇甫嵩极为谦恭。 皇甫嵩对他的态度也非常满意,如同对待晚辈子侄一样亲切“玄德,你如今既是镇西将军了,你我表字相称即可,就算是忘年交吧。” 刘备推辞不过,才改口“蒙义真公抬爱。” 即便如此,他还是在表字后加了个“公”字以示尊敬。 皇甫嵩拍拍他肩膀,问了些军情,这才知道刘备不是专程来帮他的,而是为了走散关道剿灭反贼张鲁,韩遂只是挡了刘备的道。 皇甫嵩便吩咐道“既如此,我也不耽误你的使命了,追击韩遂之事,我与仲颖领本部人马就够了。今日一战,城东李参等部,除了渡渭逃脱的那些,算是大部被歼,灭敌至少两万人。韩遂受此重挫,后续士气定然愈发低落。” “愿尊左将军督令今夜略作休整,明日我便与左将军一同追击”一直在旁边没什么存在感的董卓连忙接话。 历史上董卓一直是反对追击的,但此刻因为看到刘备与皇甫嵩已经联手大胜了一阵,看样子捞功更容易了,有白捡的便宜董卓怎么会不捡呢。 刘备见状,也连忙跟董卓说些客套话,祝他旗开得胜。 一直冷眼旁观的李素,见了这一幕也颇觉诡异如今的刘备,居然还把董卓当成大汉忠良,两人聊的也都是些如何杀敌报国的话题 但也没办法,有些事情他不好解释,顺其自然吧。 如今留点好印象暂时结个善缘,也正好防止将来董卓掌权后、诸侯讨董之前那几个月时间差里,董卓利用中央名义针对刘备。 双方清点了一下各自的缴获、战利,把战果汇总一下,由皇甫嵩主笔先奏报给朝廷,饮宴一夜后,皇甫嵩和董卓就带兵出城了。 城中只留了皇甫嵩军数千士卒负责后勤和确保粮道,其余防务暂时交给刘备。 因为刘备的大部队也不可能一拥而入去攻打汉中,山谷里容不下那么多兵力。所以未来半个月到一个月,陈仓会暂时是刘备出兵的根据地和大本营。 与此同时,陈仓城里虽然还没断粮,但被皇甫嵩军吃了将近半年,粮仓也差不多见底了,刘备要供养大军,还得从郿县方向调粮甚至买粮。 因为他的部队有很多瞒报的、超额的兵源,规模远超朝廷所知,所以官方调拨的粮食肯定是不够吃的。这些工作不搞好,不可能冒冒失失就杀往汉中。 刘备少不得派文官跟法衍、法正一家人搞好关系,让郿县第一望族法家帮着联络筹粮。 这种春荒时节,只要法正能以正常价格帮刘备买到粮,就已经是一个挺大的人情了,弄不好还得额外加钱。 短短几天时间,刘备就花出去两三千万钱,用于准备战役存粮,当真是花钱如流水。 筹集到的粮草总共有十几万石,其中朝廷划拨的五六万石,自己掏钱额外买的七八万石,一共可以让四万人吃两个月。 部队每休息一天,就要吃掉价值好几十万钱的粮食,这样的压力当然也让刘备不敢多歇。 第二天一早,皇甫嵩和董卓带兵出征后,天色还早,刘备就睡不住了,起身锻炼了一会儿,踅到隔壁李素的卧室,打算单独聊聊何时进兵、如何进兵。 李素是迷迷糊糊被从床上拖起来的,内心那叫一个郁闷你以为都跟你那种二十九岁中年男一样失眠呢哥才十七周岁还要补觉发育的啊 李素打着哈欠,听刘备问了问题,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兄何必急切难得有机会,左将军将陈仓城防务交给兄长,何不趁机为左将军出力,让闲着的士卒加固一下城防呢” 刘备急道“如今不是就食青州时的情况了,这儿的百姓都是朝廷子民,每一口编外的军粮都是咱自己掏的。” 李素笑笑“急也没用啊,散关道狭窄,容不下太多大军并进,所以最初的十天半个月,后军主力肯定是滞留在陈仓的,我为他们找点事做,也是免得吃白饭,兄何不听我说完。” 刘备无奈摇摇头,一挥手“行,就听贤弟的,先说后方之事,要怎么个加固城防” 李素其实昨天听皇甫嵩把防务暂交刘备时,就已经想好了,此刻顺势摊牌“我看左将军被围半年,韩遂也是攻打过不少次的,虽未攻破,城池也极为残旧。 尤其西北两侧面临陇山谷口,城墙缺口处处、城门附近的外包青石、条石也脱落殆尽,城楼也有塌陷。不如筹集一些石料,把城楼和城门都重修一遍吧。” 刘备急道“伯雅贤弟,你开什么玩笑,给出点人力就不错了,如何还要自己花钱筹措石料修城石材昂贵笨重,还要去秦岭开采,运数十里到此,靡费太大了” 李素智珠在握一笑“我没让兄另外采石,这不有现成的么我看城墙东南两侧,也有不少残石,周遭夯土侵蚀,并不稳固,不如把东南两侧松动的石料都挖走,用于西门北门以及相应的城楼。而东南边石料拆光后,随便挖点夯土来,表面补平就好了。” “你这不好比是拆东墙补西墙么不对,都不用比方,就是”刘备不由好奇,要不是他素知李素有谋,几乎要以为是开玩笑了,“贤弟这是何意” 李素附耳低语“兄且细想,这陈仓城的西北两侧,正对的是何处是陇山谷道,防的是韩遂,而东南两侧,正对的是秦岭谷道,防的是汉中来路,是张鲁。 对于朝廷而言,韩遂是持久大患,要一直防下去。而张鲁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有了我们去讨张鲁,彻底剿灭,从此以后,朝廷就不需要陈仓城防御南侧之敌了,我这是为了朝廷省钱。” 李素把他的真实想法修饰了一下,没说“我们入了川将来还要出川”。 但即使是修饰过的想法,刘备也觉得很有道理。 对啊,我刘玄德是天字第一号大汉忠臣,陈仓城东南面防汉中来敌,而汉中是我的,不可能有人反汉。 好防御工事要用在刀刃上,就这么决定了,拆东墙补西墙 他立刻下令,帮皇甫嵩修缮城防,把东南两面的全部石料拆走,准备吧西北修缮一新。 而实际上嘛,到了执行层面时,“欺上瞒下”的李素甚至比刘备预期的做得更缺德。 李素甚至都没有用任何质量靠谱的夯土修东南墙的缺口,而是偷偷从护城河里疏浚出来一些淤泥,直接豆腐渣工程一样塞到城墙风化流失形成的空腔里,把内里堆满了,外面盖一层夯土装装样子。 反正只要不遇到敌人来攻城,这种豆腐渣工程一两年内是不可能被发现的。 安排完主力驻扎陈仓期间的徭役之后,刘备再次问起进兵策略“贤弟以为,此去汉中,关键在于何处我军应如何进兵” 这个问题还算简单,稍微看过演义的小白都能回答,李素也脱口而出“入汉中的关键,当然是其门户所在阳平关了。我以为,蜀道艰难,阳平关险峻。 不可仗恃兵精士众,还应尽量智取,或偷袭,或诱敌,不一而足,具体要见了当地形势才好说。我也只闻阳平关之名,不知其地理细节。” 刘备想了想“那眼下该如何做呢” 李素让人取了地图来,大致看了一下,说道“我看不如分两步走,第一,大军留在陈仓,确实离前线太远了,不及随时增援。可先以主力出散关,沿山谷进入武都郡河池县一带。 河池临近西汉水,从河池往南顺流可至武兴,走五十里陆路可至沔水沿岸的沮县,沮县再顺沔水即可抵达阳平关。 而如若从河池溯西汉水往上游,可至武都郡治下辨,往西皆是祁山旷谷,直达沓中,水草丰美。我军此来,目的有二,其一是平张鲁,其二是为于夫罗单于寻一处马场安置、任其在当地施政管辖。 既如此,我们可用第二个目的掩饰第一个目的。此番南下,先假借只为安置于夫罗,且沿途封锁消息,抓到翻山越谷撞见大军的百姓、商旅,全部扣下,暂时不让汉中之贼知我动向。 然后假借安置于夫罗、装作继续帮助左将军从南侧武都、沓中迂回进击天水、攻打韩遂,如此一来,就算张鲁发现有小股军队在陈仓道中行进,也有望骗过他,让他暂时以为是去打韩遂不是打他的。 只要我军一天不从河池南下,就一天不会惊动张鲁。此计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于夫罗的骑兵在关隘攻坚时毫无用处,暂时先把他送走,也减轻我大军后勤消耗,他的单于亲卫骑兵都是一人双马,一万人两万马消耗太大了。” 刘备琢磨了一下,确实是这个道理。 那就先从陈仓走一小半路,赶到河池,把大部分军粮也逐次运到河池。然后一边遣送于夫罗故布疑阵,一边派出小股斥候从河池南下阳平关,查看地形。等有了地形详图之后,再在河池召开军议,讨论如何作战。 李素心中也是有些忐忑的,这可是一场没有办法耍花招的硬仗,攻打关卡连断粮这种招数都指望不上,只能硬碰硬。 偏偏之前因为一直没有稳固根据地,李素也没机会在保密状态下攀科技,如今既没有黑火药爆破,也没有别的划时代攻城武器,可拿阳平关如何是好呢 历史上,曹操第一次猛攻张鲁时,可是也没法攻破阳平关的。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乐文 第73章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阳平关 不管后续的战役要怎么打,第一阶段“保持保密,分兵徐进,充分侦查”的思路总归是没错的。 所以跟李素商量好了之后,第二天开始,刘备军就开始分批逐次南下、一边探路一边巩固中转据点,并运送囤积粮草。 跟皇甫嵩他们分兵是正月二十九,正月三十大军出散关,花了三天时间,二月初二龙抬头这天,才堪堪翻过秦岭主岭。 龙抬头的日子,从节气来说大约是惊蛰之后几天,所以大军翻秦岭主岭的时候,山谷里的积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旁边高峰处依然还没化完。 而山谷中已经非常泥泞,经常可以看到一段一段汇成涓涓细流淌下。从散关外往西南七八十里,一直到东狼谷,地势都是逐渐变高的,所以这些融雪水流会一直往陈仓城方向流去。 李素大部分路程骑在马背上,享受最高级的文官待遇,但遇到实在泥泞不稳的险要之处,也只能下马,由武士搀扶前行。 走到东狼谷时,大军暂时歇息,刘备找到李素,一起吃点干粮酒水,顺便攀谈起来。 刘备亲自掰了一块驴肉火烧给他,叹道“我等久居朔方,这蜀道之难,今天才算大开眼界,难怪张鲁能截杀汉使。走陈仓道已然如此泥泞,要是走郿县的褒斜道,甚至直插长安的子午道,不知要何等险要。” 李素喝了口水,才接过火烧“只是泥泞,还好解决,等融雪积水流完就好了。正因此时泥泞、封雪也才刚刚化开,我军进军才有突然性,张鲁容易不作提防,这点苦值得吃。” 刘备把一个小石子丢进山溪,摇头叹道“再不作提防,总不至于阳平关上一个巡哨的都没有、让我们偷偷登上关墙吧只要开始攻关,片刻之间拿不下,敌军援军还不是源源不断赶来。” 李素不愿说丧气话,就想找话题歪楼,他看着刘备丢出的小石子在山溪中溅起的水花,心中一动,问道 “今日可有扣留到北上的本地商旅、药农我正想找熟悉地理的土人问询,这山中积雪的融水成河,真能流到陈仓城下吗我们从陈仓出发的时候,还不见有河自秦岭流出。” 刘备以为李素是在转移话题,不屑评价“这很重要么” 李素微一耸肩“孙子曰,以虞待不虞者胜,为将者多知点地理总没错。我读史,总好奇当年淮阴侯如何助高祖皇帝暗度陈仓,问问土人当地地理,说不定有启发呢。” 刘备并无恶意地轻轻哂笑“那贤弟慢慢琢磨吧,这种东西知道了又如何,又不能回数百年前,帮高祖皇帝打得更好。” 幸亏刘备是真正的正常人,不知道“穿越”这个概念,不然的话,他就该说“你又不能穿越回去帮高祖”了。 李素很快找来一个被大军扣押的本地采药老农,客气地分了对方一块驴肉火烧,问了这条河的事儿。 那老农一五一十回答“将军,此溪确能一直流到陈仓城下,水量最大的时候大约在二月底,还能汇入陈仓城南的护城河,最终进入渭水呢我久在此地采药,也常去陈仓货卖,故而知之。但此河不常有,每年也就开春融雪一两个月,雨水最多的年份,也不会超过三个月,其余时候都干了。” 李素心中一动莫非当年韩信暗度陈仓时,借助了水运所以后勤容易解决可诸葛亮北伐时为何只走武都郡下辨的祁山道,却破不了陈仓 是郝昭守城太强,还是诸葛亮后勤太弱、无法持续运粮到陈仓前线保持对陈仓的围城如果是持续运粮围城太难,是因为诸葛亮没有利用水运吗还是他选的出兵季节和韩信不一样,才导致不是丰水季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向来走一步算步的李素如骨鲠在喉,很想释疑,他便诚恳追问“此河水量最大时,最深能有多深可得行舟” 老药农摇摇头“最深时不过四五尺,而且怪石杂乱,如何行得了舟” 李素摸着下巴暗忖那看来不是季节的问题了,这小溪无论什么季节水位都不能开船运粮。 罢了,先想到这一步,做好记录,将来平了张鲁,有时间再回来慢慢考察地形吧。 一旁始终跟着李素晃悠的诸葛瑾,见状也不由奇怪“中郎为何专注于这些无用小事不妨说说,说不定属下可以帮助探查。” 李素随口说道“我只是想知道这陈仓谷中是不是溪水一直如此浅少,将来有暇可令士卒挖开河道两侧缓坡,刨去树木土壤,看看山壁岩层。” 李素上辈子学外交,地理成绩还是很好的,一来地理虽然从科学角度来说算是理科,但高考分科的时候划到了文科,要记要背的东西也比较多。 二来么,学外交需要对各种国际河流有非常深刻的了解认识,要知道“自古以来”的情况。所以李素穿越两年,至今还对雅鲁藏布江、伊瓦洛底江、怒江、澜沧江湄公河这些河历史轨迹如何、流经外国何处入海如数家珍。 因为当外交官的人必须活用一切“钻国际条约空子在上游修水利工程”的手腕,在国际法框架内威胁下游邻国、逼迫他们做出让步接受外交讹诈。 仗着这门课的学习,李素也略懂一些水利方面的地理勘踏经验。只要把河床旁边的泥土挖光,他看一眼山壁的岩石类型就可以看出是沉积岩、页岩;还是玄武岩、花岗岩。 如果是前者,那就说明这条山谷的谷底之所以这么深,历史上是水流冲刷蚀刻出来的,曾经有河而现在没河。如果是后者,那就说明这里自古就没有河,完全是地壳运动积压在两侧形成山峰、这里天然就是低谷。 诸葛瑾不知其中地理知识,他只是默默把李素要了解的情况记录了下来,准备到时候回去翻翻典籍,监督士兵挖地考察,帮中郎将把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做了。 在东狼谷一路探路、地理勘测折腾,二月初三大军终于越过了这一带秦岭谷道的最高点,然后开始走下坡路,初五抵达河池县。 这是一处方圆几十里的河谷小平原,可以略作歇脚,县城南郊十几里就是西汉水。 抵达此处之后,关羽暂时担任向导,领兵两千开道,为于夫罗引路,往正西方向、沿着河谷溯西汉水上游而去。 河池往西八十里就是下辨,从下辨再往西八十里就是武都,武都之北就是祁山大道,可以到天水郡治冀县。 李素也是亲自在周边勘踏了一番之后,才有了真切的认识历史上,季汉军队要从汉中北伐,只要不走子午谷而是走西北方向,那么从阳平关到河池之间,是没有岔路的,就一条道。 到了河池之后,才会分岔,关羽护送于夫罗去沓中养马屯田那条路,就是最容易走的,也就是诸葛亮经常出祁山的。而另一条就是刘备和李素这次的来路。 于夫罗军的动向,就相当于是“从陈仓往南绕进秦岭山区,到武都后再往北重新绕出来”,这个姿态,战略上也是很有欺骗性的,因为它可以伪装成 “皇甫嵩带着汉军主力在陇山渭水河谷中追击韩遂,但韩遂因为堵谷徐徐而退,败而不乱,导致皇甫嵩没有空间迂回展开兵力、包抄韩遂后路”,所以“邀请刘备出奇兵,走秦岭山区绕过陇山,到天水出现在韩遂背后,从背面把韩遂堵在陇山渭水河谷中”。 这个逻辑有点绕,但当世的将领如果你这样骗他,他至少都是听得懂的。 正因为如此,这一路过来,刘备军抓住商旅和药农、猎户暂时扣押时,也都言之凿凿告诉他们“我军走这条路是为了偷袭韩遂背后,目的是绕祁山大路去天水”。 这样万一这些人当众有张鲁的细作、逃脱了,也依然不至于让张鲁立刻警觉。 李素就是这么阴,连不打算放走的俘虏都要骗,骗人的戏必须做全套。 这,才叫演技 于夫罗被分兵往西佯动后次日,二月初六,李素也带着数百精锐斥候,在赵云的掩护下,准备悄咪咪亲自南下勘测阳平关外的地形。 刘备也想掌握战局信息,坚持要亲自轻装简从去探视,少不得又带了几位猛将保护,全部人都伪装成商队。 一路南下,李素也不是白白游山玩水,而是始终保持了警觉和观察记录,每天走了多少路、未来大军想要偷袭得一天赶多远,他全部都做了详细记载。 至于路途丈量的办法,他就是让士兵们实际数步数,每个人数五千步,然后换人歇歇脑子,最后汇总相加。如此一来,光看地图看不清实际路途的弊端也可以解决了。 这种丈量路程的仔细谨慎劲儿,让刘备和鲁肃以及其他随军护卫猛将都叹为观止,暗赞李中郎这战前参谋的活儿做得太细了。 “从河池至武兴直线大约70里,但沿途要沿着西汉水河谷曲折,实际行程竟有110里,山路果然不能看直线距离啊。 武兴到沮县直线三十里,山路实际五十里,沮县沿沔水到阳平关十五里,实际也是十五里,这段河道很平直。我军半骑马半牵马赶路,轻装而进都走了足足两天。” 距离阳平关还剩最后十里时,道路勘探工作终于做完了,李素和刘备悄咪咪在山坡上登高瞭望阳平关,如是核对了一下里程道路。 如果将来要突然发难袭击阳平关的话,看来从河池出发还是来不及的,除非先走一夜夜路,赶到武兴、稍作休息,然后天亮再从武兴翻山到沮县,这样一个白天走七十里,倒是还在山路行军的极限范围内。 这次因为张飞还在养伤,所以没有跟来,李素身边质疑他的莽人也少了很多。 最后只有一个随身护卫的典韦有些不耐烦“中郎,要俺说,算这些作甚,直接带兵攻一下阳平关试试不就知道了” 李素训斥道“胡闹我等千辛万苦,就是为了这个猝然发难的机会,要张鲁直到攻关的那一刻之前都不提前警觉。阳平关天下险隘,一旦暴露了,数年都攻不进去都是有可能的” 李素太清楚历史教训了,都不用看三国志,只要看看演义就知道,历史上北方政权集中全力攻打阳平关,但凡是明车明马的阵战,就从没攻破过。 仅有的两次攻破记录,分别是曹操征张鲁和后来钟邓灭蜀汉。 曹操征张鲁时,一开始就靠堆兵力,十几万大军打了那么久屁用没有。最后居然是张鲁的弟弟张卫脑抽了,主动出关反击,结果被夏侯渊狂喜裹挟追杀破关。 而钟会进汉中时,靠的则是一来有汉奸投降,二来是姜维屯田沓中被邓艾阻隔了回汉中的道路,所以阳平关守军士气极为低落。 换句话说,历史上两次攻破,在不动用划时代科技攻城武器的情况下,都是靠“把敌守关主力部队骗出来,或者隔绝在外不得回关防御”的前提下,才攻破的。 至于什么“模仿邓艾钟会从陇右和关中夹击”的套路,如今更是想都别想,根本不符合实际情况。那一招的前提是姜维本来就在关外,可以被你隔绝牵制。现在张卫苟得跟龟一样,全军龟缩,拿什么分割嘛。 李素要想计策,思维惯性肯定也是往“如何把敌人守关部队主力骗出来消灭”,然后再攻关。 “阳平关如此雄峻险恶,我之所以始终隐秘进兵,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办法逮住一个敌军主力疏忽的机会偷袭。或者是守关主力换防回汉中、或者是守关主力突然被我军用迷惑的借口骗出关来,然后再突然杀出。若非如此,此战不易啊。” 李素观察地形再三,如是跟刘备和鲁肃商议。 张卫遇到夏侯渊时犯傻主动出击的那种情形,是百年一遇的。 李素不能把期望寄托在敌人再犯一次百年一遇的鲨臂,他只能主动促成。 “就算附近没有朝廷大军出现,就算保密再好,张卫也不会傻到出关吧”一旁的鲁肃听完后,思之再三实在想不到敌人怎么可能如此智障。 “能不能在战役开始后,指望张鲁逼张卫出关作战”李素被鲁肃泼冷水后,心中也难免退求其次意淫,期待张鲁跟李隆基一样智障误判形势,像李隆基逼哥舒翰出潼关一样逼张卫出阳平关决战。 但很快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也被他自己驱赶出脑海李隆基在潼关之战时的智障,已经不是百年一遇而是千年一遇了,那更指望不上。 一路脑补着计略,刘备和李素一行渐渐摸到阳平关更近处,抵近观察细节。 就在这时,李素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嗯我大意了这阳平关前的路,怎么不是直插关内、当道立关的反而是一条人字形的道路,阳平关是建在这个人字形的交叉顶端的 那岂不是说,如果不是想进阳平关去汉中,只是想入蜀去成都的话,可以过阳平关门而不入,直接路过么” 李素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心中巨震。 第74章 这里不是落凤坡 不得不承认,在亲自抵达阳平关下侦察地形之前,李素心中一贯有个惯性思维,那就是误以为阳平关是一个阻挡北方军队入川的门户。 既然如此,阳平关就该在陈仓道和祁山道沿沔水至此时,直接横在路中间、横行霸道截断一切往来,任何要南下的人都得从此关的关门通过,才有可能入川。 但此刻亲自看了之后,他发现不是这样的,道路至此呈人字形分叉,阳平关是在这个人字形的尖端,从西北而来的路会经过关前,从东南而来的路也会经过关前。 但只要你不想进汉中,你只是路过,阳平关根本就不会阻碍到你这里只是入汉中的门户,不影响纯粹路过的路人。 “可是,阳平关为什么要立在这个地方呢这不是给偷渡南下的人留了个空子么”李素心中忍不住想。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这是因为造阳平关的古人,不知道要防备的威胁来自哪里,敌人究竟是从南来还是从北来。 因为要知道,在先秦时候,秦国可是早早就拿下了汉中,后来才拿下的巴蜀,那就意味着在当时,汉中跟北方的关中才是一体的,而不是跟南边的蜀郡、巴郡一体。 如果阳平关造在人字形北面来的那一撇上,防备关中来敌倒是方便了,可巴蜀来敌时就毫无防御作用了。同理修到人字形那一捺上,倒是可以防住南来之敌,却防不住北来之敌。 看着眼前的地理形势,把这些想得融汇贯通之后,李素心里终于豁然开朗“是我疏忽了我早该想到的。历史上,可不仅仅是曹操灭张鲁钟会灭蜀汉需要攻打阳平关。刘备跟曹操打汉中之战时,刘备从南而来,不也攻打过阳平关么 正是从南攻破了阳平关之后,才有的后续定军山斩夏侯渊之战。既然南来北来都要打阳平关,阳平关当然是只以为汉中提供防御为主、为蜀道提供防御为辅了。” 事实上,后来历史上随着“汉中、蜀郡一体”的对抗格局形成,蜀汉政权是另外在阳平关以南另外设了一个关卡的,叫“阳安关”。 后来历朝历代讹传,到了现代,反而以那个“阳安关”的地名称为“阳平关镇”,一直沿用到21世纪。而真正的阳平关却被称为“古阳平关”。 搞明白了全部地理因果之后,李素心中生出一个疑问,他便用探讨的语气跟刘备、鲁肃商量 “兄长,子敬,你们以为,既然阳平关并未当道断入川之路,将来如果关中军阀与益州发生战争,北来的大军,有没有可能绕过阳平关而不入,直接往南攻打益州腹地呢” 这个问题李素也就是随口问问,想到哪说到哪。 刘备闻言直接哂笑“怎么可能,此去蜀郡险远,就算偷渡了阳平关,还能偷渡白水关和剑阁不成偷是不可能成大事的,必须稳扎稳打一个个打过去。 否则大军过后,阳平关内的守军只需前出区区数里之地,断你归路和粮道,北来的大军无论是被堵在马鸣阁道还是剑阁道中,都是进退不得。脚下唯有栈道险路,粮尽自然饿死。” 李素也很快反应过来,这问题是他问得急了,以他的智商稍微多想几秒钟也不至于问。 他自嘲地尴尬讪笑了几秒,但很快又启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诶等等,可是,如果大军需要保障粮道而无法偷越,那小股人马只是为了入川,那总能偷越成功吧” 刘备和鲁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都审慎的观察了一下关前道路地形,然后点头承认“关墙距离南北来路岔口,最近也有两里地,几百人的商团偷过,倒是没问题。” 李素大脑飞速运转,把手头的一切可用条件,都拼命往“如何诱敌出关歼灭”这个角度上靠,绞尽脑汁想了好久,头发都稍微揪掉了一些,忽然灵光一闪,把所有前提条件都融汇贯通。 “吾计成矣我有办法把张卫的守关主力诱出关来与我们一战” 刘备和鲁肃豁然而起,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李素卧槽这都能做到 这怎么骗嘛,还能把张卫骗成脑血栓淤结的老年痴呆不成 刘备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握住李素双手“贤弟快快说来” 李素指着关前道路“陛下此番,给你我的使命,本就不同,陛下让兄灭米贼张鲁、平定汉中,命我窥探刘焉真实心迹、待张鲁平定后复通汉使敲打刘焉。 既如此,我们可以先把任务顺序调换一下攻打张鲁的使命先保密,别流露出任何迹象,假装兄的大军全部在下辨方向、迂回对付韩遂。 而我则以使中郎将衔、持节入川申斥训诫刘焉。我随身可带五百护卫,或一千护卫,趁夜从阳平关前过,假装是要直奔马鸣阁道赴白水关。 众所周知白水关及梓潼周边,都不是米贼作乱的区域,而是刘焉治下风化俨然的良善之区。所以,只要我能偷跑到白水关后,刘焉就再也不敢杀我。 因为只要我死在白水关乃至更南面的区域,那性质就变了,刘焉不再是遮遮掩掩通过张鲁截杀汉使,而是他亲自扯旗反汉如今陛下尚在,刘焉敢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吗 就算刘焉想秘密杀害我,我这使团上千人,难道一个都不能偷跑回去只要有一个活口回到雒阳,刘焉就是天下第一号反贼。所以,只要刘焉不傻,他肯定是屡次吩咐张鲁,一定要把汉使杀在还没到白水关之前的沦陷区,这样就算有使团的副使、从人、护卫翻山越岭漏网逃回北方,对于使者被杀的事儿,也栽赃不到刘焉头上” 在李素和刘备此番南下之前,汉灵帝其实陆续派过两拨使者查问益州的情况,但都是还没走到刘焉的直属控制区,在张鲁地盘上就被杀了。 但每次其实都是有使团中的武装护卫人员活着逃回去的,之所以攀咬不了刘焉,就是因为刘焉动手作案的地理位置选得太好了,没有露出破绽,借刀杀人演得天衣无缝。 刘焉善于演戏,李素就要比他更善于演戏 我也假装笃定了“只要我进入刘焉直属控制区,刘焉就不敢杀我”,所以才吸取前两拨被杀使节的教训,偷渡阳平关 而千人左右的使团,是不用考虑退路和粮道问题的,张卫发现李素过去之后,再截断关前道路,额外立营设卡,也一点卵用都没有了。 这么点人粮食可以随身带,还可以沿途出示朝廷符节征粮、让当地官府百姓供给,甚至直接掏钱买饭吃都能应付。 李素说到这儿,刘备还在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琢磨,而鲁肃已经反应过来了。 鲁肃击掌惊叹道“若能如此,张卫岂不是不得不出兵疯狂追击中郎,以求在中郎逃出马鸣阁道之前将你们截杀所以张卫的守关主力就不得不主动出关作战了” 在不知道西北百余里外有大军时时刻刻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张卫没感知到任何军事方面攻关的风险,当然不敢担“不小心让使团从关前偷越”的罪责,肯定想要弥补过失了 等张卫疯狂追击李素到马鸣阁道里之后,刘备再率军从西北而来、急行军杀到阳平关下,堵住张卫撤回关内的退路 然后张卫就被李素和刘备包夹在马鸣阁道里了,轮到张卫被夹成千层饼。 不过此计真要实施,也有两难。 首先是刘备在坚持现在的保密措施、不让张卫警觉到北面百里外有大军的前提下,还得确保到时候急行军,在张卫反应过来之前,就从河池赶150里路到阳平关偷袭 其次,就是李素作为诱饵,他身边不能带太多兵,必须是符合使团的身份,兵多了会穿帮吓跑敌人,兵太少又容易让敌军托大、觉得稍微派几千人就能歼灭,而无法引诱出太多的守关部队。 这样一来,李素这个诱饵的危险也是挺大的,他身边的部队如果不够精锐的话,撑不到刘备大军截住张卫后路,李素就被张卫杀了。 而且就算刘备堵截到位了,万一张卫觉得已然鱼死网破,想临死前干掉李素这个把他骗得那么惨的罪魁祸首,那也是有可能狗急跳墙疯狂攻打、拉李素垫背同归于尽的。 “这这计策太险了,怎能让贤弟假扮使团深入敌后为诱饵呢。区区一个阳平关而已,我们大不了慢慢攻打,用士卒往上填就是了” 刘备还是有点不忍,不能让哥们儿冒险,他知道李素没有武功的。 李素劝道“兄不必担心,大不了我这一千使团随从,都挑军中精锐,人人着甲,再多派几名猛将保护我。到时候就算张卫真疯了一样大军追我,我带着几个人翻山逃跑还逃不掉么用正常办法攻打阳平关,几年也不一定攻得下。” 刘备内心痛苦挣扎了一会儿,叹道“既如此,让子龙精选一千骑兵,人人铁甲护送贤弟,典韦、周泰也全部跟去。唉,可惜子义在东莱,翼德又受伤,云长还要随我率主力攻关。 如果张卫追杀贤弟果然凶狠,到时候带着几个心腹猛将弃军逃亡也无所谓,这一千精兵虽也宝贵,相比之下不算什么。我再给贤弟换匹最精挑细选的好马” “别千万别马还是要骑得顺手最要紧”饶是李素不迷信,听到这儿还是差点魂都吓出来。 要是让刘备送他马,那岂不是成了庞统的弗莱格了么,那也太不吉利了 这事儿绝对不能答应 李素不仅拒绝了换马,还在心中暗忖“到时候真深入敌后当诱饵,一定要让典韦周泰半步不离左右,再让赵云前出探路,一定要看清楚两边地形是否容易被设伏,山崖上的字一个都不能错过。反正落凤坡不在这儿。” 第75章 不好,我们被识破了 刘备和李素暗中观察了半天地形、商定好破关计策之后,就悄咪咪继续原路返回。 又跋涉一百五十多里山路,回到陈仓道与祁山道的岔路口河池县。一路坎坷,李素这种文官走了两天,中间还在山里夜宿一宿,条件极为艰苦。 幸亏二月份的秦岭山区还没有蚊虫,这要是搁夏天,李素这种两世都没入川过的人,还不得被酷暑和潮湿蚊虫瘴气弄得求生不得。 就这样,李素也已经开始浑身稍微起疹子、冒螨虫瘢,估摸着入川后没个几个月静养适应水土,是不可能完全恢复元气了。 螨虫这玩意儿就是这样的,每个地方都有,不管是你习惯了北方的螨虫后来南方,还是习惯了南方的螨虫后去北方,异地的气候水土都很能折腾人。 只有体质很好的人才能毫无不良反应。刘备带来的大军,前几天也稍微有些不适应,但渐渐就好起来。 李素相信,这支被刘备带着走南闯北的部队,以后估计是全国对各种传染病和寄生虫适应性最强的了,毕竟从华夏的东北角打到了西南角,什么环境都经历过了,换个别的部队绝对没那么丰富的履历。 磨刀不误砍柴工。回到河池县后,李素精选士卒、让赵云观察挑出最适应秦岭水土、状态最佳的一千名士兵以备行动。 赵云原本想一千名士兵都从幽州精骑中选,但后来跟李素商量了一下,觉得此去阻击追兵时,不一定有机会沿着山谷冲杀,说不定还要兼顾山坡复杂地形的战斗。 所以最终只用了五百名幽州精骑,另外五百人则把关羽嫡系最精锐的丹阳兵斧盾营借来了。丹阳兵都出身山越勇士,也对南方山区的山地战很熟悉,相信入蜀之后也能有不错表现反正东南丘陵山区跟西南蜀山,山地战道理是相通的。 不过,这五百名丹阳斧盾营也都配了马,可以骑行赶路。所有的马匹也重新筛选,不追求平原上那种临阵冲刺的实力,转而考核马匹的驮力和耐力,因此稍微矮小一些也没关系。 除了主战兵器以外,这一千士兵中有五百人背负了弓弩,以及一壶箭矢,另外五百人则没有拿远程武器,腾出负重来多背两壶箭。 因为李素知道接下来的诱敌战,是要在没有后勤补给的情况下坚持好几天的,弓带得多了箭射完也就成了摆设,不如少拿弓多拿箭确保续战能力 就好比魏延的“子午谷奇谋”,不管奇谋本身靠不靠谱,但至少“如果真从子午谷出击,要分出一半兵负粮确保后勤”的执行思路是对的。而李素无非是把负粮变成了负箭,他的部队作战时间短,粮食倒不一定会缺。 当然口粮的轻便化也很重要,刘备吩咐炊营烹制好高热量密度的干粮食物,都是干饼肉脯咸菜,以求尽量减轻部队负重。 同时还筹措了一些平时大军作战时舍不得用的白矾天然明矾、磁石和刚搜集的榆树皮,以便给随军净化水源。 吃肉干和火烧需要大量喝水才能平衡饮食。 一切准备停当,二月初十这天,李素终于带着一千人南下了。再拖下去也准备不了什么了,反而会增加暴露刘备军位置的风险,还是当机立断启程。 刘备和关羽亲自送李素到西汉水河畔作别,他们的大军还得原地屯驻,不能流露出丝毫要南下的迹象。 一切行为模式都得演得像是“与于夫罗一起绕后袭击韩遂军的天水郡”的姿态,其中演技细节也无需再赘述,无非是在河池大营这儿尽量增兵减灶,而下辨、沓中那边的于夫罗驻地则增灶,把一切能演的统统演起来。 刘备送别时跟李素最后关照确认道 “贤弟一路小心,算你们明日深夜越过阳平关正面、后日白天让张卫发现,第三日张卫的主力全部往南追击。 而我这边也会在第三天拂晓跟云长率领主力急行军,中途歇息半夜,第四日午前抵达阳平关下、断张卫回关后路。” 大军哪怕是急行军,正常状态肯定也是跑不了每天一百五十里的。但刘备和关羽到时候可以不带粮草辎重,先只带随身口粮断路,断完之后后军再徐徐押粮道阳平关前供应攻城部队。 “兄放心吧,这个时间表不会出错的。”李素满口答应。 李素一行一天昼出夜伏、一天昼伏夜出,交替而行,安然度过了阳平关。 启程后第二天的下午,算算路程不但已经过了正牌的阳平关,连后世堵截金牛道的阳安关都已经过了,即将进入马鸣阁道,行进队伍的右侧也再次看到了西汉水的河流,李素这才吩咐在附近找个乡村歇息一下。 他已经离开阳平关至少四十多里地了,似乎张卫还不知道他已经偷越。 所以,这时候必须演技逼真地主动确保“走漏消息”,否则一切就白演了。 众所周知,后世的阳安关是诸葛亮时期才完全修好的,如今这里只是一个比较险要的山口,并无城防建筑。 但因为阳平关门前的金牛道,到了此处才跟西汉水重新交汇,所以作为一个交通要点,这里还是有一处小集镇的。 李素也不想滥杀无辜百姓,就暗中观察,准备找一个米贼信徒比较多的村子来屠一屠做局。 大军进入秦岭也有些日子了,情报工作做得还是不错的,所以李素知道米贼信徒的表现形式 据说张鲁的米贼,要入会就要先缴纳五斗白米,然后就许诺贼徒之间可以互相帮助,用鬼神吓人让他们不敢欺诈。 另外各地会设置“祭酒”,在商路要道设置“义舍”,样子跟朝廷的驿站差不多,甚至有的就是拿汉朝原先盖的驿站改的,凡是有过路行人可以凭自己食量适可而止地取用食物。如果敢多拿多吃贪婪,就会被鬼神惩罚。 犯了错据说可以宽恕两次,第三次还欺诈就斩首,前两次被发现后,则是责罚修筑道路百步赎罪。 李素没有深入研究张鲁的理论,但凭借他后世见多了那么多庞氏骗局的眼光,他也大致看得出来张鲁的资金链之所以不会断裂,完全是因为他的鬼神吓人对于愚民暂时有效,每个人缴了五斗米的入会费后,实际上贪占吃的不到五斗米,那他张鲁就有结余,就能有威信。 这种东西要对付也很简单,就跟破获其他传销组织一样诱导出挤兑,那张鲁的信用立刻就破产了。 不过凭良心说,张鲁这套“每个人在本地交粮,但是可以凭借良心在外地免费吃饭”的做法,结合蜀地当时的环境也是有一定好处的。因为蜀道艰难,运输损耗很大,如果跟其他地方一样每个人行路的干粮都自己背,那损耗就很大了。 张鲁弄一套信用体系,等于是“异地存款”,你在老家交五斗米给外地来的游客行路吃,你到外地再吃当地人存在当地的米,就不用运输浪费了。 只是这个东西没有一套中央信用背书的存折制度,完全指望鬼神,肯定是长久不了的。第一代信徒或许靠神棍的威望和灵验能暂时压住,将来肯定是要糜烂的,最终还是要靠法治和完善的金融存取信用体系。 李素通过斥候暗中观察回报,发现再往前的村子,“义舍”就不太找得到了,而眼前这个村子还有“义舍”,就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张鲁实际控制区与刘焉实际控制区的边缘了,而目前这个村子显然还是“米贼”的信徒。 李素就悄悄吩咐赵云“就拿这些米贼下手,假装我们不知道他们是米贼、自以为走出了米贼的控制区,把他们当成朝廷的顺民,亮出我们的身份要求征粮。” 赵云心细,知道该怎么演了,就一副的嚣张样,走到“义舍”门口,踢院门而入,里面立刻冲出来一个祭酒,赵云也假装不知道他是祭酒,而把他认作朝廷的乡老。 “使中郎将持节到此我等好不容易越过米贼地界巡抚益州,快快为我们提供行粮” 李素的戏份做得很足,到了这一刻,他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姿态,让人吧使中郎将的旌节都亮了出来,甚至亮了刘备暂借给他的黄钺。 他甚至还允许士卒嚣张跋扈地说明自己的使命“咱家中郎是去查问刘焉究竟有没有跋扈逾越的如果查明有跋扈逾越,陛下就召刘焉入京为少傅” 谁都知道汉灵帝如今身体不好,但还没死,所以给幼主找辅导的师臣应该是少傅而非太傅。 召刘焉为少傅,名义上是升官,所以也不用刘焉真有反情,只要看起来有一丁点嫌疑,就能这样明升暗降弄走,跟曹爽对付司马懿一样。这么说得有鼻子有眼,还亮出黄钺暗示“刘焉要是敢不去京城当少傅,那就要以抗旨不遵之罪,黄钺伺候”了。 那当地的米贼小祭酒见状,直接就吓呆了这次怎么会有汉使抵达到如此深入之处的这都快马鸣阁道了呀,往常不都是在阳平关外直接杀了的么 “怎么办先稳住他们,找人想办法给张将军通风报信,让张将军带兵来追杀才好,张将军可是下过严令,凡是走漏汉使不报的,那是重罪,要告鬼神杀全村的。” 那祭酒冷汗都下来了,还偏偏只能先稳住赵云“将军少罪,这驿馆内的米粮你们尽管拿去,若要肉食我再去准备。” 可惜,便在此时,赵云身边一个机灵的小校按照吩咐的台词,演技颇佳的惊呼“嗯等等将军小心。你看这驿站的布置,怎得与河池县的不同、取粮连账目都没有 不好听说米贼义舍从不记账,全仗鬼神恫吓让人不敢欺心多拿,这不会还是米贼的村子、只是房子用了朝廷驿站的旧物吧” 赵云这才假装恍然状“不好这里还是米贼的地盘我们还没走出米贼控制的村镇呢围住此馆鸡犬不留杀完后取了粮食快走” 他们装作此刻才意识到这里是张鲁辖区,纷纷抽出刀剑,如狼似虎把义舍里的米贼神职人员全部诛杀灭口。 赵云还是仁慈,没有杀害全部无辜村民,只是杀了神职人员以及他们的服务员。 但实际上,赵云动手之前就看准了,后墙边有一个刚刚被祭酒派去报信、已经翻墙而出的少年。赵云故意没看见他,放了这个活口回去报信。 李素一行劫了这个义舍里的全部补给品,补充了一下部队损耗,就立刻又往南赶路了。 不过这次他们倒是不急着跑太远,而是一路跑一路观察地形,准备明天被追上时,能假装因为“来不及逃走,找个易守难攻的地方结寨防守”,这样才好勾引更多的追兵嘛。 半天之后,也就是当天傍晚时分,那个祭酒身边报信的少年,才气喘吁吁跑回阳平关,一番折腾被守关大将张卫接见了。 “张将军不不好了这次的汉使学聪明了,不知如何昨夜绕过了阳平关前的路,悄悄都摸到西关驿了幸亏那汉使身边的护卫认错了,把我们的义舍认成了朝廷的驿站,问我们征粮,这才暴露身份,不然可就一路赶到白水关去了。 我们村里都极力阻止、报信了,我亲眼见到祭酒被那汉将杀了,求将军饶我们全村性命啊,我们全村都是尽了力的,一发现汉使就来回报了,一口气都没敢歇” “什么我说昨夜关上值夜的小校怎得回报说关前似有整队人马响动,竟是汉使被杀了两次学乖了。不好,要是真让使者到了白水关,刘使君震怒,大哥这汉中太守怕也没有利用价值当不长了” 张卫又惊又怒地拍案而起,来回踱了几步,恨恨吩咐“来人呐立刻准备点兵,先把军中全部骑卒集结起来,立刻往南去追只求快马兼程咬住敌军对了,那股使团有多少人” 他已经说到调兵的事儿了,才想起还没问敌军规模,连忙又拎起那个报信少年的衣领拷问。 “总有几百人吧,说不定近千人,我不敢细看。” 张卫眼珠子一转,心中暗忖“汉使护卫定然比我们的士卒精锐,关内马匹不过两千余,怕是追上了也不一定能全部剿杀。只能指望他们先缠住敌人、利用熟悉地形绕道堵路迟滞。然后步军大队抄小路翻山跟上。” 于是他就吩咐骑马的今夜先追缠住,步兵翻山不好走夜路,再歇息半夜,明日四更天出关追赶。 临了他也不忘吩咐“把昨夜关墙上值夜的小校都好好拷问一遍,凡是提醒我关外有马队通过的赏,凡是误认为是商旅经过而不报的,全部绑了战后若果走脱了汉使,把那几个疏忽职守的小校全部斩首示众” 执掌军法的军法官犯难提醒道“将将军,按照师君教令,凡犯罪者可原宥两次,三犯方斩,他们只是疏忽之罪” 张卫劈头盖脸一块虎符砸过去“你懂个屁此一时彼一时也他们今日之疏忽,可是有可能威胁到大哥的太守之位,还指望三犯而斩再敢求情者同斩” 第76章 赵云小儿,汉中大将杨任在此!(四更) 张卫毕竟是一方大将,也是张鲁手下的头号武臣,带兵智商还是有一点的。 他知道骑兵走大路可以夜路追击,而步兵翻山抄近路必须有视野,眼下天色已晚,不能盲目一涌而出。 但他也不会浪费任何一点时间,所以立刻传令,让所有明日四更要出发的步兵,现在全部抓紧休息、提前睡觉,以便到时候可以精神饱满赶路。 与此同时,张卫趁着步兵主力出击前的最后几个小时,谨慎复盘了下近日周边的军情尤其是这股汉使从何而来,肯定是要弄清楚的,否则他出兵了都会睡不着觉。 张鲁军的斥候、哨探、细作,全速运作起来,或把这几日发现的蛛丝马迹汇总上报,或以半夜时间为限,立刻北上往来路搜索,即使来不及找到汉军,至少也抓一些百姓回来拷问。 张鲁半夜没睡好,后半夜三更过半,才有几个负责细作的小校把他喊醒,汇报了最新的情况 “禀将军,根据抓回的百姓拷问,北面河池一带,近日确有兵马调度,我们全力刺探,也只知是半个月前皇甫嵩在陈仓击破了韩遂,那股偷越的汉使应该是之前就被滞留在陈仓以北,或屯郿县,或屯美阳,闻皇甫嵩破凉州贼后,才从陈仓翻越秦岭。” “河池有兵马多少人谁的旗号冲我们来的么”张卫紧张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小校不确定地说“似乎人数不多,或者说,最初挺多,后来又走了不少。汉军行迹甚秘,有些猎户、药农出身的百姓都被扣留了,极个别走脱的,我们问了之后,都说是汉军要去下辨,迂回绕击天水。至于汉军将领旗号,是左将军皇甫嵩的。” 张卫想了想既然是皇甫嵩的旗号,而且河池一开始兵多,后来又消失了一部分,那极有可能真是从陈仓城溃围出来后临时追杀搜索的部队。 从秦岭之间绕行去天水,虽然有故意套远路的嫌疑,但也是能解释的。说不定是韩遂在陇山渭水河谷中堵得太死,皇甫嵩无法绕到敌后出奇兵前后夹击呢。 这种军事行动也确实需要保密,因为万一被韩遂提前知道了,西凉军从冀县分兵南下、在祁山道口当道扎营,把皇甫嵩的偏师堵在山谷里,那就出不来了。 把这些因果想了一遍,张卫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沉吟自语道“久闻皇甫家时代为将,不问朝政,只知军事,跟大鸿胪、大宗正也没什么交情。想来他跟也不至于为那些抚慰四方的汉使大动干戈重兵护卫,既如此,我军可放心全力追击汉使” 大鸿胪执掌跟蛮夷胡族的外交事务,大宗正掌彻查宗室。皇甫嵩太有名了,他跟九卿各部的交情,也是周边军阀早就掌握的重要情报。 张卫对皇甫嵩太了解了,以至于现在反而灯下黑产生了误判。 又过了一个更次之后,张卫放心地亲自率领五千步卒作为中军,开拔启程去追李素。 同时,他还跟留守阳平关的副将杨昂约定了传讯方式如果汉使身边的亲卫战斗力太过精锐,一时拿不下,那他随时在高处燃起烽烟,杨昂可以再酌情添兵助战。 相比之下,李素的部队倒是不着急,他知道自己与张卫军已经拉开足够距离。 所以前一天晚上打着火把、沿着西汉水东岸南下又走了五十里左右,看看时间差不多晚上戌时末刻九点,他就下令找了一处道旁相对险峻的地方扎营休息,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同时也不忘分批分出哨兵警戒。 另外因为是轻装赶路,他们没带帐篷,只是用一些额外的驮马运了毡被保暖。 农历二月中旬夜里还有些寒冷,又没时间构筑坚固营寨。李素就吩咐士兵草草砍了好几十棵大树,把主干丢在山谷主道上设置路障,把树杈拿来生起篝火取暖。 一千精兵美美睡了大半夜,到黎明五更天的时候,最后一批轮到值夜哨戒的周泰,跑来把李素和赵云典韦喊醒,一边还让士兵全部熄灭篝火余烬以免暴露行踪。 周泰递了一块浸了冰凉山泉水的麻布给李素擦脸,一边询问命令“中郎,北山坳口那边听到大批马蹄声响,看不分明,怕是有数百到数千骑队追赶,应该是张卫的追兵了,离咱折只有几里地了,眼下如何是好是躲是战时跑” 李素用湿麻布狠狠擦了擦脸,冻得一激灵,人也清醒了些,他用力晃了晃脑袋 “子龙,有把握一时击退敌军么竟不知敌军多少但我估计,根据战前打探军情,如果全是骑兵,不会超过三千骑才对,汉中之地产马不多,张鲁军的战马都是北地越秦岭山谷贩售而来。” 赵云锐意允诺“中郎放心,兵法云百里而趋利者可撅上将军,算算时辰,张卫昨日傍晚得报,派骑兵通宵奔驰至此,赶夜路百余里,已然是人困马乏,我军睡了一夜,以逸待劳,只要稍微清醒一下,埋伏击破数倍之敌根本不在话下” 李素点点头,暗忖果然刚起床的时候还是赵云的智商比较在线。 他这种文弱书生,低血压魔王,没吃早饭脑子都动不出来。 他自己想着吃早饭,就不禁郢书燕说地问了出来“士卒仓促喊醒,可有时间用些干粮恢复体力” 赵云笑道“哪还有时间吃饭,杀退敌军再吃不迟,敌军赶路肯定也没吃饭呢,咱不吃亏。” 李素揉揉脸“好歹让士兵们喝口水缓一缓。” “这是自然。” 赵云说完就去安排士卒上马、列队、布阵、埋伏,有条不紊。大约几分钟后,山谷中的张卫军骑兵队就追到了。 杨任和亲弟弟杨昂,是张卫手下的两员最得力副将,也是汉中军少有的骁勇之士。 昨晚军议时,张卫自己决定带领中军追击,让杨任带骑兵先行缠住李素、杨昂留守阳平关。 所以,杨任就风风火火打着火把策马行军了一个通宵,中间只是稍微休息了两次,每次不过一两刻钟,让士兵喝点水吃点东西,其余时间都在赶路。 杨任此人颇为自大,他也知道这样急吼吼行军是有问题的。 但因为听说汉使的护卫不过几百人,而他有两千六百骑,所以哪怕人困马乏也不要紧,堆都把敌人堆死了 就在这时,前军终于传来了一点提神的消息“将军,前面谷道被大树垒断了,需要搬开才能继续追赶。” 杨任微微一紧张莫非是使团还敢埋伏自己还是因为知道有可能被追,仅仅想破坏道路迟滞追兵争取时间 “全军戒备,分出些人手搬开树木”杨任谨慎地下令。 幸好,他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谜底就被揭开了。 乱木堆背后,乃至两侧的山坡上,数百名丹阳兵或弓或弩,纷纷起身开始放箭,一时间数百根箭矢交叉攒射,把堵在乱木堆前的杨任亲兵射得人仰马翻。 杨任大急,但心中仍抱有希望“乱木不多不要慌速速冲开此处” 李素昨晚也没花多少时间,毕竟也不知道敌人会不会来,否则准备工作不就浪费了么。 以至于杨任觉得稍微多些尸体垫脚、木料堆被推平,就可以跃马冲过去了,无非是爬坡的时候要损失一些速度和冲击力,另外还得躲避障碍耽误点时间、让部队稍稍脱节,这些似乎都不是大事。 在绝对的战力优势面前,小把戏都不用怕 付出一两百人的伤亡与慌乱之后,杨任终于带着心腹骑兵冲过了乱木堆,试图追砍那些已经收起弓弩后退的丹阳兵。 呵呵,凭借着简陋工事迟滞骑兵、射完箭就想走 杨任内心对这些丹阳兵的怒火,可比阿金库尔战役中法兰西骑士团对布列塔尼长弓狗的恨意更加炽烈。 但可惜的是,丹阳兵不是长弓狗,李素这次的护卫也不仅仅只有丹阳兵。 杨任翻过障碍立足未稳,就看到一个银枪白马的雄壮猛将,已经带着五百骑兵列好阵势挥枪向他冲来。 “我乃汉中大将杨任,来将受死”杨任本就被撩拨得怒气未消,见状立刻把所有怒火转移到赵云身上,针尖对麦芒地挺枪对刺,丝毫不惧。 这也不是什么单挑,就是两名骑兵将领带着军队沿着山谷朴素的对冲。 “这些汉中人是不是与世隔绝久了,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天外有天”赵云心中忍不住怜悯地疑惑了一秒钟。 但他也不至于因此轻敌,枪势还是一如既往的肃杀,丝毫不留手。 “噗嗤” 杨任颈血飙飞,满眼不可置信草率了忘了自己赶路一夜体力不支,要是好好吃顿饭睡一觉再战,一定能挡住这一枪的 直到眼前慢慢变黑,杨任还在内心这样安慰自己,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怎么这么虚看架势还以为好歹会尝试挡住我这一枪,居然一沾即死。”赵云都有些意外,他看杨任的招式,还以为可以打上回合后才刺伤对方。 不管了,趁着杨任被一枪封喉,赵云翻身冲杀,一杆银枪如飘瑞雪,纷纷杂杂连杀数十人,顿时把杨任的亲兵团击碎,如同二十楼阳台上丢下来的西瓜那样碎。 赵云自忖打了两三年仗,还真没遇到过骑兵对骑兵的冲锋中,如此爽快的。 那些跑了一夜没睡觉的张鲁军骑兵,简直一捅就东倒西歪。 “快跑啊,杨将军被那疯将一枪就杀了” 张鲁军骑兵被赵云沿着山谷掩杀倒退了五六里地,留下好几百具尸体,还有更多哀嚎的伤员。这伙骑军的战力起码折损了一小半。 “不可冒进,赶快与汉使保持距离,扎营固守,敌不动我不动快通知张将军赶来增援”杨任手下那些幸存的小校见赵云没有再追,连忙约束部队做出调整。 只要咬住赵云,赵云就不敢全速行军,就要分出精力防备他们,这样就能给张卫争取到时间了。 。 第77章 千层饼馅张卫 尽管被赵云杀得大败了一阵,人马也折损了三分之一,还被斩杀了主将。 但杨任部的残余骑兵,单论兵力规模,人数依然是汉军的一点五倍以上。 哪怕精锐程度远不如汉军,利用本土作战熟悉地形的优势,若即若离骚扰迟滞还是可以做到的。 李素也正好需要一个配合演对手戏的,正好也假装全军戒备、结阵缓缓南退,实则趁机保存士兵的体力。 缓缓走了一个上午之后,李素看追兵有所松懈,命令赵云让全军突然加速。 敌人因为赶了一夜路,上午又没休息,实在人困马乏到了极点,不敢再冲刺急追,被李素稍微甩开了半个时辰路途。 到下午申时再追上时,却发现李素居然又扎营了下来。 这次李素选的营地位置更安全了,已经快到马鸣阁道尽头,西侧依然靠着西汉水,而南侧已然可以看到嘉陵江西汉水最终是汇入嘉陵江的。 所以在此处山坡高处扎营,可以不用担心西北和西南两个方向被攻击,占住山顶只要提防敌军从东坡仰攻即可。 说句题外话,从李素选择的这处扎营地,如果再往西渡过嘉陵江,一路往西,那就是后世明初大将傅友德偷渡阴平灭蜀夏明玉珍那个夏时翻过的摩天岭。 三国演义说邓艾偷渡阴平也翻了摩天岭,这只是罗贯中以今度古因为罗贯中本人也是元末明初的谋士,是张士诚的谋主。他听闻了同时代朱元璋麾下将领偷渡阴平灭蜀地政权的细节,就以为邓艾走的也是这条路。 而历史上,邓艾偷渡阴平真正翻的是马阁山,比摩天岭更往西一些,但没那么险峻。不过这两座山的共同点就是都处在嘉陵江和涪江的分水岭上。 注进攻成都前,之所以要偷翻马阁山或者摩天岭,就是为了从嘉陵江流域切换到涪江流域。因为嘉陵江是从剑门关外横向流过的,留在嘉陵江两岸就始终绕不过剑门关。 眼下谈成都还太遥远,且看回李素扎营的主战场。 他这个营地既然与摩天岭隔江相望、而本身也是嘉陵江与西汉水的分水岭,那险要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以至于杨任手下那些骑兵残军追到山脚下,简直一点仰攻山顶的欲望都没有。 “不过我记得这山是死山吧山顶没有水源啊,只要我们不让他们下到江边、从嘉陵江或者西汉水中取水,不用两天不就渴死他们了么咱还费那么大力忍那么大伤亡攻山干嘛”一名军校如是吐槽。 不过这种理论很快也遭到了同僚反驳,另一名军校指点着说“也不一定,我们晚来了半个时辰,刚才看敌军队尾还有些人提捅打水,说不定这半个时辰里他们已经打了很多水了。 看这样子,莫不是要据山死守但只要我们围着,三天是渴死,五天七天也是渴死,他们远道而来,不可能带太多桶、釜,光靠随身皮囊存水能存多久” 大家虽然疑惑不解,但处理决策倒是高度一致都选择了类似于张郃怼马谡时的策略,围山渴死 只是有些稍微有点远见的人,已经开始怀疑这样固守待援的姿态,莫非这些汉使背后还有“援” 援会从何而来如果真有援,岂不是有阴谋 不过这些事情不是他们这种中级军官有自个想的。 当天入夜后两个时辰,翻山抄小路带步兵而来的张卫,终于带着足足四五千人,气喘吁吁赶到此处,跟受损颇大的骑兵部队合兵一处,重新整编后的追兵总兵力再次超过了六千人。 张卫到了之后,首先就是一惊。 “什么杨将军居然战死了而且是被敌将一合击杀”张卫目瞪口呆,觉得脖子没来由一阵微微发凉,连忙惴惴地问了细节。 张卫还有点自知之明,他知道杨任杨昂的武艺都是在他之上的。他之所以能当主帅,完全是因为血统。 了解完死因后,那几个领兵的小校把他们的怀疑说了,张卫心中愈发惊疑不定。 “明知这里是死地,还在这里固守,那肯定是固守待援了难道这股汉使真有援军” 但他现在已经骑虎难下,毕竟也有可能是敌人明知跑不掉,所以故弄玄虚虚张声势呢 万一把自己好不容易赶来的主力堵截部队吓得分兵回去,他这儿靠着这一千人又再次冲破封锁线呢 来都来了,也不可能一吓就走。 反正阳平关那边虽然一万余人的总兵力抽调了七八成来追杀汉使,但不还有杨昂带着两三千人在死守嘛 阳平关如此雄峻险要,有两千多人守,再强的敌人也不可能几天内攻下这点时间差还是耗得起的。 “不想了,让部队立刻歇息一夜,切不可冲到杨任将军疲劳应战遭难的覆辙全军养足精神明日再全力攻山要是一天之内攻不下,再另做打算。” 张卫如此吩咐,全军围困扎营歇息。 当然张卫也没忘了安排点斥候、轮流哨戒防止敌人下山劫营。 杨任的战死,已经让张卫充分警觉,意识到山上那个汉使是个很阴险的存在,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幸好李素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敌军吃了亏之后肯定是警觉心最严的时候,所以竟然一夜无话,什么小动作都没安排。 哪有人昨天刚刚阴了人,今天又接着阴的,是吧总要让对方麻痹几天。 次日清晨,李素再次醒来,这次他倒是可以好整以暇地洗漱吃喝。 敌军没有太早打搅他,士兵们还有时间给李素烧热水煮干菜汤喝、用热水洗脸。 赵云昨晚射了一只山稚鸡,已经提前让士兵拔毛处理干净,烤给李素作为早餐加菜。 总算是让李素觉得,今天的智商恢复得比较快,起床气和低血压魔王症状都消失了。 他其实挺怀念前世那种格林斯潘式生活方式的据说后世那个著名的美联储主席,就喜欢每天五点钟有低血压起床气的时候,浴缸里泡一泡。很多叱咤风云影响世界经济的重大决策,都是泡在浴缸里脑子最清醒的时候做出的。 入蜀没几天,虽然天气还挺冷,但就是觉得浑身湿气,尤其露宿一夜浑身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等特么将来进了汉中,进了成都,修了自己的府邸,也要好好种田,学汉灵帝那样搞铜喷泉,起床后心情不爽,想泡澡就泡澡。 为热自来水泡澡而奋斗尽快灭了张鲁 神清气爽之后,李素用商量的口吻说“行百里者半九十,逗了张卫三天,今天才是最关键的,子龙,幼平,一定要顶住。我们还有多少箭矢” 赵云“大约七八万支,昨日一战,敌军被击退后,我让弟兄们回收了一些。” 李素“如果敌军攻山,可以先迅猛反击几次,起震慑作用,打消他们强攻的妄想。不过,至少留下两万支箭,作为最后反攻的预备。 相信快则今晚,慢则明晨,朝廷大军奇袭阳平关的消息肯定会传到张卫这儿。消息送达的那一刻,定然是张卫士气最低落的时候。我们中间阶段可以假装箭矢不太够,而最后再突然发力,可以进一步让敌军相信他们果然是中计了,到时候军心定然不稳。” 中计对部队的打击,向来都是双重的,一方面是计策实打实的物理伤害,另一方面是“我们中计了”这层心理挫败感本身。 李素善于操弄人心,怎能不充分利用呢。 确认完箭矢之后,李素又问起淡水存量,赵云也给了满意的答复。 昨天李素利用比追兵早一个小时到的时间差,拼命往山上汲水。 他原本要求士兵们尽快砍伐树木搭建蓄池、用树皮填塞缝隙储水。后来发现山顶有一两处天然的小水洼,只是水都很脏是死水,就分出一些士兵把死水淘干净树叶浮土都弄干净,然后从山脚嘉陵江打水灌到这个临时蓄水池里,喝的时候再用白矾磁石榆树皮净水。 不过即使如此,这水坑里的淡水也只是给普通士兵喝的,李素和将领们喝的肯定是用皮囊装的水,喝之前还照样要净化一遍煮开了再喝。 张卫的进攻很快就开始了,数以百计的步兵试探性分两三个方向往山上摸。人人都是短刀和木质钉锤、顶盾登山,山上四百多张弓弩往下抛射,还不时滚一些昨夜刚砍伐的树木和小石头。 只是山上林木茂密,遮蔽效果也不错,所以远程打击杀伤很小。 当然这种遮蔽都是相对的,山上的人射山下都要被遮挡掉好几成,那山下的仰攻山顶就更不存在远程火力了。 张卫军几乎全部的弓弩都是射了白射,不一会儿之后张卫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示意己方弓箭手全部停手,不必白白浪费箭矢了。 李素军也很快学聪明起来,他们因为昨天立营时砍伐树木,在营地前七八十步和三十步以内的地方,形成了两道树木被砍掉的空旷地带。 当张卫军冲入这片区域时,会分别遭到密集的抛射和抵近射击。久而久之,赵云在山头让旗令兵挥旗指挥,看到敌军进入空旷地带时才举起红旗,然后所有弓弩手全力开火。一旦张卫军冲过空旷带重新进入林木掩映的范围,就停止射击。 侥幸有张卫军步兵冲到李素营前,也因为七零八落形不成战斗阵型,然后被下马架枪架盾的幽州骑兵刺杀。 连续两三波的猛攻都不得不败退,每波都在山坡上丢下少则一两百、多则三四百具的尸首,让张卫军士气颇受打击。 而李素军伤亡微乎其微,主要的损耗是射出去两三万支箭矢,赵云严格执行了李素的命令,前几波要打出震慑效果,所以疯狂泼射。 张卫果然被打懵逼了一会儿,再也没敢让士卒集群冲锋,只是小规模骚扰,想骗李素的箭。 张卫也是有军事常识的,知道这些使团千里迢迢,一切消耗品都无法补给。 而且为了防止汉军回来拔箭捡箭,他让部队前逼到半山腰的树林中,两军相距不过三百步对峙。如果有汉军前出,那就趁机反冲锋,这点时间差绝对来不及变阵约束,肯定会陷入混战的。 李素见状也有些棘手,不得不临阵变招。 他想起当初典韦保护他过芒砀山时,表现出来的山地战素质还不错,就把典韦喊来“你带三百丹阳斧盾兵,前出百步到前面那道林子里,伏低隐蔽。再有张卫小股人马摸上来,我就不放箭了,经不起消耗,能近战逼退就尽量近战逼退。” “喏中郎尽管看好了”典韦极为兴奋,他骑战不是很强,弓箭也不会,远程攻击都是十步以内的飞掷手戟,这两天早就憋坏了。 终于又捞到山地丛林近战的机会了 他带着三百个山越族的丹阳兵就摸了上去,突前主动防御。 很快张卫军又有小股山地兵摸了上来。 李素装模作样先稍微徐进弹幕放了两阵箭,掩饰典韦的存在,麻痹敌军,张卫军果然不防典韦已经悄悄前摸,继续快速突前。 典韦忽然从伏地状态起身杀出,双戟翻飞,连连啄杀五六人。其余斧盾兵也纷纷起身,在极近距离上杀了个措手不及。 但敌军丝毫没有因为典韦的悍勇而退缩,竟然激发了凶性继续围攻上来,典韦双戟狂杀,浑身浴血,心中也微微骇然 “这些蛮兵武艺虽不如丹阳兵,却悍不畏死,士气犹在丹阳兵之上。张卫从哪里招来的这些兵” 因为没有心理准备,典韦的招数都是大开大阖攻敌必救的杀招,遇到一些跟他换命打法的敌将时,难免猝不及防。 “汉狗受死”一名蛮兵将校手持铁蒺藜骨朵,大开大阖当头朝着典韦猛砸。 典韦反手一戟,本以为可以轻松戳死对方。可戟上小枝彻底扎进敌将胸腹之间后,那人前扑之力居然不衰,典韦连忙弃了一支戟后退,还是被钉锤在肩膀刺出两个寸许深的伤孔。 幸好典韦身强力壮,这点小伤连行动都不太影响,他也习惯了这种跟敌军以伤换命的疯狂打法历史上他在宛城之战可是负伤十几处还能大呼酣战呢。 有了心理准备之后再战,典韦便没有再给敌人伤他的机会,血战半刻钟将来敌全部杀退。 回到山头处理伤口时,典韦把遇到的情况跟李素汇报了,李素也有些诧异,幸好还抓了几个活口,就把俘虏拉来拷问。 “你们是何处蛮兵,为何为张卫效力抗拒朝廷刚才被典军侯击杀的贼将是何人” 小兵就没那么大骨气了,一番折磨后还是乖乖开口“我们是巴郡板楯蛮,刚才被杀的是我们大族长何晃的侄儿何崇。” 李素这才了然,他看过朝廷的通报,知道去年中平五年张鲁崛起的几乎同时,在汉中南面的巴郡,有七姓板楯蛮假托黄巾造反。 造反的理由呢,其实也是老毛病了朝廷征发蛮族当兵不给钱。 早在桓帝时候,朝廷就有征发板楯蛮去打羌乱的习惯,但桓帝年间还是给军饷的。灵帝中平二年起,几乎是与断乌桓人、南匈奴军饷同期开始,灵帝也断了板楯蛮的军饷,但依然年年征发打白工。 所以板楯蛮起义跟丘力居、南匈奴起义是一个道理。 不过板楯蛮起义倒是没有波及整个巴郡,因为南方的江州一带后世重庆还是挺安定的,是汉人聚居区。闹板楯蛮的主要是巴西地区,包括宕渠、阆中。 只是因为张鲁隔绝道路,朝廷不知道后来巴西地区如何发展,没想到板楯蛮居然跟张鲁联合了,两家一起反汉。 他连忙吩咐典韦务必小心,不要轻敌,板楯蛮在山地战方面的实力是绝对不在丹阳兵之下的。典韦也表示吸取教训,一会儿打法收敛一点,别太搏命。 后世蜀汉政权建立后,蜀战斗意志最强的部队“无当飞军”,就是由两部分蛮兵组成的,一部分是板楯蛮,另一部分是诸葛亮平南中后、孟获手下的五溪蛮。 无当飞军的第一任统帅王平就是出身板楯蛮,不过算算年纪王平现在估计还是个少年人,他得二十年后才当上校尉。王平就是板楯蛮第一大姓何家族长的外孙。 典韦刚才杀了一个姓何的蛮将,俘虏说他是族长的侄儿,那就应该是王平的某一个远房堂舅吧。 有了典韦组织的丹阳兵近战抵抗,张卫动用板楯蛮都没捞到好处,士气愈发低落,又冲杀了几阵之后,终于不得不转为围困。 “罢了,山顶缺水,渴死那个汉使算了”张卫无奈之下,如此决断。 此后一天多的战斗,显得枯燥而乏味,知道日次中午时,张卫忽然得到了一条噩耗。 数骑探马终于由北而来“将军不好了汉军主力奇袭了阳平关。我们走时杨昂杨将军还在苦苦死守,他让我们尽快来报信请将军回援” “什么汉军从何而来”张卫几乎惊得从马背上跌下来。 信使“听说汉军强行军奇袭,走山路一天两夜之内从河池赶到的阳平关” 张卫不可置信地懵逼喃喃“这,那些北人走山路怎么可能这么快这不可能他们是神兵天降么” 张卫因为太过震惊,都没意识到封锁消息的重要性,以至于噩耗很快传遍了全军,整支部队都出现了震惊和哗然。 山上的李素看到山下军队动摇不稳,已然知道得手,连忙命令典韦全力杀出。 典韦趁着敌军自乱阵脚指挥不畅,带着全部丹阳兵如疯虎下山,狂劈猛砍,把在半山腰上设防的张卫军步卒砍杀了足足几百人,其他乱兵也纷纷杂杂滚逃下山,半山腰的包围圈支撑点被彻底拔除。 张卫顿时觉得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是跟李素这个狗贼同归于尽,死前拉个垫背的出口气,还是全力回救阳平关 怎么看都是阳平关比较重要。 再分兵的话,只怕哪一头都讨不了好。 “留下两千板楯蛮,利用这两天修建的营垒,继续强化封锁,依营而守。山上这数百精兵精锐异常,野战和攻山都是打不过他们的,但我军守营让对方突围,还是可以一战的。 你们不必求战,只要渴死他们就好尤其派五百弓箭手,对准了下山往嘉陵江取水的山道,谁敢下山打水统统射死” 权衡再三之后,张卫觉得留下两千人守住李素困死,倒也不至于分兵让主力削弱太多,而且可以把这条阴狗杀了出一大口恶气,就这么决定了。1603419665 第78章 攻克阳平关 话分两头。 二月十四日,晨,阳平关外。 攻打阳平关的第二天。 昨日午前,关羽带着主力部队的数千先锋,率先抵达了阳平关下,并且立刻开始打造简易的飞梯,并施工破坏关前的护城河、陷坑和羊马墙。 同时顶着大块藤牌对着城头疯狂放箭,丝毫不顾及远远亏于敌军的杀伤交换比。 经过一个下午和整整一夜的血战,尤其是夜幕掩护下的高效率破坏,付出了好几百条人命,以及近千人负伤代价的关羽,用最快的速度把城河填出了好几道可供大军通过的缺口,也把外围障碍工事统统破坏掉。 今天一早,刘备也带着剩余的主力来了,汉军集中了两万人,在关外扎营轮番猛攻。 因为时间来不及,云梯这样的重型器械肯定是没法打造的,木驴车也没法用。只有简易的飞梯,和直接砍树扛着撞城门的简易冲城锤。 刘备心里非常清楚,根据战前的侦查,这阳平关在非战时状态就至少有一万守军,占了整个汉中军力的一小半。 所以,即使张卫带走了守关主力,攻城节奏还是必须加紧只要关上守将发现了有人攻关,立刻往汉中方向求援,算上往返时间和紧急动员,最多三天后,汉中郡治南郑县城的援兵就来了。 南郑兵抵达之前攻不破阳平关,关上守兵得到补充,调虎离山的计就白用了。充其量只是杀个张卫、打掉敌人数千有生力量,对大局于事无补。 张卫这种垃圾死不死根本不影响大局,关隘才是重点 “今日已是第二天明天日落之前必须破关昼夜连攻不许给敌人喘息的机会不要顾忌伤亡,全军都给我死命冲 现在是阳平关最虚弱的时候,经过昨午和一夜的激战,如今城头剩下的活人已不满两千先登者立封别部司马原本就为司马者立封都尉都尉先登封校尉” 刘备亲冒矢石挥舞着双剑在阵前督战,身边几十个丹阳兵拿着大盾遮护,汉军蜂拥着往上冲。 不过刘备还是讲究策略的,他知道攻关这种毫无花哨的战斗不容易凸显武艺,一开始消耗的士兵就纯粹是炮灰。 所以自己的嫡系部队,也要分三六九等 幽州兵不善攻城没必要乱消耗,就只负责对射放箭压制。 丹阳兵是攀援奋战的精锐,可以作为预备队,在形势比较焦灼的时候突然加码冲击。 而大部分时间,就要指望关羽入川前刚刚从白波贼俘虏中挑选的河东兵来当炮灰了。 谁让他们原本从贼时间久、反正资历短呢,这种时候只能这么安排。 为了鼓舞士气,关羽也摆出一副跟河东兵同进退的姿态,下马步战在那儿监督。不过实际担任箭头指挥登城的还是徐晃。 “这是拿原先的老弟兄不当人填呢,此战之后,五千河东兵不知能不能有三千人活着回来。唉,谁让咱当过白波贼呢,但愿战后镇西将军能彻底信任咱活下来的人。” 徐晃内心也是矛盾不已,但知道这理是抬不过的,只好奋死作战以求立功。 他已经三次率兵亲自持盾登城,亲手砍杀十余人,但最终都被杀了回来。 徐晃本人仗着武艺精熟没被敌刃伤到,但每次都是顶着盾被蜂拥的敌军从五丈高的城墙缺口处推落。甚至为了把徐晃这样的猛将推下来,敌军还有收不住脚跟着一起滚下来的。 幸好城墙根下也已铺满了厚厚的尸体垫背,十二米高处摔下来竟然只是轻伤。 那些乱战中被击落墙下但还活着的米贼士兵,为了绝境求生,在地面依然挥刀酣战,但无一例外都被汉兵乱刀砍死。 城下已然堆起了双方至少一千多具尸首。 城头就更不知有多少死者了,不断有尸体填满了女墙的垛堞,被守兵觉得碍事而推下来。连自己人的尸体都推,可见双方已经是打得彻底急红了眼。 鲁肃在阵前看着战况如此惨烈,也是有些无措,虽然他有名将潜质,终究还是太年轻,见识太少。跟了刘备以来,还没见过这种程度死磕硬碰的血腥战斗。 他忍不住劝说“将军,如此徒耗人命,未免不如攻心为上,请关将军分骑兵南下,夹击追杀张卫,顺带救援李中郎,只要张卫被杀的消息传回,怕是城头士气很快就会崩溃。 反正这关墙正面太过狭小,我两万大军也展不开,或许还能让闲着的士兵寻路攀援,就算谷口两边的山无法翻过阳平关,至少可以吸引一些守关敌兵的注意,让他们疲于奔命不能轮番歇息。” 刘备正忙着,一摆手招呼“子敬你不懂,你是书生快快退后避箭。” 鲁肃拱手“将军亲冒矢石,幕僚岂有避箭之理。” 刘备挠挠头“行,我与子敬一同避箭。” 说着,他拉着鲁肃一起往后额外退了五十步左右,盾阵也跟着后退,这才好整以暇地分析“张卫熟悉道路,我军不熟道路,欲速则不达。就算要速杀张卫溃敌士气,还不如让云长以逸待劳。 不过子敬后半句倒是说得对,我军正愁两万人排布不开,无法同时涌上。分疑兵翻山造势、或于山腰抵近处对关墙放箭,好歹可以分敌军势。” 鲁肃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计策有些想当然了。在具体细节执行层面,终究不如刘备这样已经带兵打了五年仗的老油子懂行。 至于刘备身边其他谋士,目前还派不上用场,诸葛瑾比鲁肃年轻一两岁,却只能懵逼地像个书记员一样记录学习。 经过一番讨论后,汉军进一步升级了攻击策略 一方面,让关羽带着闲置的幽州骑兵主力南下,到西关驿后来的阳安关附近设伏,随时准备迎击今天应该会出现的张卫回援部队。 刘备还关照了关羽能生擒张卫那就更好,那样可以把张卫绑到关前用刑喊话,就算不能招降也能打击敌军士气,让他们知道主帅和主力真的已经被刘备干掉了。 否则你只拿回来一颗人头,隔着几百步,关墙上的守军也不信那是张卫的首级啊。两军交战时都是会吹牛夸大己方兵力的,战前刘备尽管已经对城头喊过汉军五万已经来袭,但杨昂根本不信,还弹压士卒说这是刘备的谣言。只有把张卫干净利落歼灭活捉绑过来,杨昂才不得不相信汉军确实规模巨大。 另一方面,就是按鲁肃说的,给挤在后面无法发挥的士兵都派到两侧山上当疑兵。 刘备军人数多十倍,既然要在三天两夜的攻打中攻破阳平关,最关键的就是要持续不停攻城车轮战确保所有守兵都没法睡觉60小时连战累都累死你 要是正面所需士兵不多,给米贼士兵轮休睡觉的时间,那可就事倍功半了。 昨夜汉军兵力还不足,没法让敌军全部不睡,今晚一定要耗到始终不得闭眼 持续的攻城消耗战又厮杀了半天,到当天下午的时候,张卫终于带着四千人马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救援、抵达了距离阳平关还有三四十里的西关驿。 事实上,他的情报工作非常不充分,甚至都不知道汉军来了多少人攻打阳平关,所以他才如此大胆全速行军。要是知道刘备有两万,恐怕早就吓得步步为营,或者干脆专注于杀李素垫背够本了。 关羽按刘备的吩咐,提前在西关驿设伏。他的青龙刀早就等得饥渴难耐了,看着友军其他将领都有事儿干,不是奋勇冲杀攻关,就是在跟着李素诱敌,他却在这儿蹲人,能不郁闷么 关羽知道西关驿这地方是个三岔路口,所以提前把一部分伏兵沿着西汉水河谷往北调动,拐过一个山口才停下,这样南来的敌兵是看不见的。 等张卫从西关驿处拐弯离开西汉水河岸、往阳平关方向冲来,刚走没三四里路,关羽军就从道旁两侧杀出。 与此同时,埋伏在三岔路口的部队也看准了烽烟信号杀出,前后夹击把张卫堵截在了中间。 因为关羽动用的是幽州骑兵,倒也没法到山道两旁高处设伏弓弩攒射,只能是最明刀明枪的正面近战冲杀,但对付张卫即使如此也够用了。 双方兵力数量差不多,米贼士兵如何是经过了两年多血战考验的幽州骑兵对手何况米贼士兵还远道而来赶路体力不支。 张卫原本打算在西关驿最后歇息一会儿,派斥候打探清楚关前的情况,恢复体力后再战,关羽前出了几十里来找他,让张卫的日常整顿操作都成了泡影。 “速速下马投降,随我去关前招降杨昂,便饶你不死”关羽攒了两天不得发泄的怒气值,似乎都凝聚在这几句冷冷的招降,以及那柄蓄势待发的青龙刀上。 可惜张卫只懂凉州军将领,对其他地方的外来户不熟,只是严阵以待地下令“事已至此,全军给我冲过去” 然后拿着环首刀一挥,旁边的骑兵就冲了上去。 他知道自己武艺还不如杨昂杨任,全靠血统上位,当然不会亲自冲杀,这种喊话属于典型的“兄弟们给我上”而非“兄弟们跟着我上”。 “倒也怕死,看在这几分自知之明的份上,暂时留你狗命另有用处。”关羽把长髯往战袍的领圈里一束,免得一会儿挥刀幅度太大太快、胡子碍事,然后疾风迅雷一般策马冲杀了上去。 那动作,就像是一个原本吊儿郎当的台球手,忽然严肃起来,把甩在外面的领带往西服里塞。 旁边的友军骑兵都没来由觉得微微有一阵寒意。 尤其是那些了解他的老部下,纷纷已经开始为张卫默哀当关将军战前整理胡子、往战袍里塞,那都是他速战速决的战斗意志爆棚到顶点的时候。 “喝啊”关羽难得像三弟张飞那样一边挥砍一边暴吼,米贼骑兵竟无一合之敌。 饶是张卫只让手下冲锋,还是半盏茶的工夫就被关羽杀到了面前。沿途已然有数百具尸首,其中数十具是关羽亲手所杀,其余是幽州骑兵所杀。 一道半月刀光疾闪而过,如流星赶月横向砍至,张卫骇得亡魂乱冒,本能竖起兵器格挡、反射性地脖子一缩。 “铛”地一声大响,张卫虎口震裂,兵刃击飞,双手因为放开兵器不及,竟被关羽的刀势把整个人从马背上斜斜掀了起来。 偏偏关羽这一刀又快又准又狠,本是算准了从张卫盔顶三寸到半尺之处划过刘备关照他活捉以绑到关前打击士气,关羽当然没忘,所以这刀稍微砍高一点,就是逼张卫格挡,然后好将其震飞活捉。 可惜张卫格挡时浑身瑟缩、肌肉关节无不僵硬,竟被这刀击得浑身往上挑起数寸,结果刀面正好磕在盔缨上。 张卫如遭巨锤重击,脑瓜子“嗡”地一声,耳中十八般乐器齐响,却似作了了个水陆全堂的道场,瞬间吐血震晕。 关羽还微微有些紧张,用刀挑起张卫的躯体,平伸到旁边亲兵面前“试试他还有没有气。” 亲兵用手在张卫鼻端试了一下,肃然起敬地回禀“恭喜将军,活捉张卫。” 关羽一甩刀,把张卫抛回空马背上“刀捏那么紧干嘛,自找的。” 要是浑身放松,怎么会伤那么重呢本来都算得好好的 关羽的语气,俨然是一个外科医生在吐槽病人让你挨刀的时候别动别动非要动 关医生只好再找几个素材练练手感,找回被张卫打断的手热状态。 就好比乒乓球国手遇到友谊因素不得不让球时,宁可直接发球发丢一个,也不愿意让得似是而非。因为变形的技术动作用多了吧,会影响手感和肌肉记忆。 活捉张卫这一刀,就很败兴,很破坏手热的状态和肌肉记忆。 幸好还有很多米贼骑兵排着队等着剁呢,关羽如同一个败兴后憋着一股气回到解剖实验室找感觉的外科医生,连出三十刀砍杀了三十个米贼骑兵后,终于把损失的手热肌肉记忆找回来了。 “将军,他们降了”旁边亲兵的呼喊,才把沉浸在手艺中的关羽重新唤醒。 原来他已经带队冲杀了小半刻钟了,剩下的残兵早已被冲得人仰马翻跪地投降。 关羽意犹未尽地收起刀,让几个亲兵快马把张卫送回关。 一个时辰后,昏迷的张卫终于被五花大绑送到了阳平关下。 汉军的士气也瞬间高涨到了极限。 “杨昂听着,张卫所部已被我镇西将军全歼张卫本人生擒在此他命尔等投降” 杨昂当然不会直接因为一个昏迷的家伙就投降,但认出似乎真是张卫后,也是士气狂泄。 刘备让人把张卫用冷水泼醒,又不让他说太多话,只是惨叫几声招供身份,然后就让大嗓门汉兵喊话扰乱敌军意志, 一会儿说“张卫吩咐你们回去退守汉中、通知师君快快收拾南逃,汉中也不持久”,一会儿又是各种给杨昂找台阶下。 最后,汉军甚至还用门板顶着张卫往飞梯上冲,害得米贼士兵怕伤了主帅又不敢放箭,一度被攻上城头。 这些喊话内容刘备倒是没过问,都是鲁肃让士兵喊的,鲁肃也知道喊话的招降效果不是关键,给杨昂台阶下才是关键。 毕竟,就算杨昂原本就有弃关逃跑之心,他也不敢呐,万一回到汉中被张鲁清算问罪斩首怎么办 但如果是张卫在阵前吩咐他,让他以“通知张鲁争取时间快跑”为由回汉中,那他就有怯战逃亡的借口了。 因为众所周知,一旦阳平关被突破,汉中郡治南郑县是不容易防守的,汉中是个平坦肥沃的盆地,再无险可守。张鲁如果还要继续挣扎,还真不如往南逃到巴西的宕渠或者阆中,跟板楯蛮联合争取苟延残喘。 如此一来,杨昂的逃跑就成了“冒死通知师君”,而不是怯战。 果不其然,杨昂最终也只是再拼死抵抗了个把时辰,到当天夜色彻底全黑之后,杨昂假装派出一些斥候传令兵,说是要去南郑传递军情消息,实则他本人放弃阳平关先跑了。 剩下的几百残兵依托关墙又守了一个时辰,到深夜戌时终于发现杨昂不在,士气彻底崩溃被完全攻破。是徐晃带着河东兵悍不畏死最后一次蜂拥冲杀上去,最终徐晃成功先登站稳了脚跟,杀透了城楼,控制住了局面。 随着阳平关大门被打开、汉军蜂拥而入,刘备百感交集。 粗略算了一下,汉军居然两天两夜阵亡了三千人之多,杀敌却只有两千多人。阳平关不愧是天下险隘,就靠飞梯木槌强攻,简直就是拿人命填 这三千多人的阵亡里,作为炮灰的河东兵就战死了整整两千,以至于河东兵的规模从五千人锐减到了三千人。 而且阵亡人数里也不都是正面杀敌而死的,还有好几十个是因为临阵脱逃被督战的后军在阵前斩首、以明号令。只能说厮杀实在是太惨烈了,以至于河东兵要是没督军压阵恐怕早已崩溃。 剩下那一千多阵亡,丹阳兵与幽州兵大致各占一半,两部都死了六七百人。 要知道刘备手下的士兵,论武艺、士气等精锐程度,那都是远胜米贼军的,搁野战中正面硬战,哪怕双方都不用计谋,刘备两万人打张鲁四五万都不是没可能。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阳平关一破,就凭着区区南郑县城,张鲁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 “大军在关内休息一夜,好生论功行赏、酒肉款待,米贼存粮物资任由取用,劳军三日”刘备意气风发地宣布。 只有鲁肃非常冷静,劝谏狂喜中的刘备“将军不可懈怠趁着杨昂退走,赶紧分出一军连夜沿汉水南岸,抢夺定军山我看过地图,那定军山也是汉中险要。 占住山顶之后,整个汉中盆地才能算是真正的无险可守。我军若不急进,明日杨昂回到南郑、跟张鲁商议后,定然会在定军山组织起第二道防线,拖延我军的。” 刘备意气风发的马鞭凝在了空中,吁了口气“子敬言之有理,是我得意了,来人,让翼德带伤领兵,连夜先占定军山。” s虽然两更但都是五千多字的,就这样吧。1603442996 第79章 张翼德速取定军山 阳平关只是一座关隘,并非城池,所以刘备的两万兵马入关后,肯定不可能住在关里,而是驻扎在了沔阳县过夜。 沔阳位于沔水与汉水交汇处的北岸,位于阳平关以东十里路左右。 因为离阳平关太近,所以沔阳县城自古都无需再盖防御工事,城墙只有一丈多高,几乎就是个摆设,阳平关守军所需的物资也多半囤积在此。 历来攻破了阳平关的军队,基本上能顺手兵不血刃拿下沔阳县歇脚,此次也不例外。杨昂跑了之后,沔阳这儿仅有数百鬼卒乡勇,看到几万大军来直接就投降了。 刘备让鲁肃清点了城中户籍簿册,一边安民。计有民户一万四千余户,六万多人口,已是汉中九县里的第三大县。 最大的当然是南郑,有两万多户;其次南乡,大约一万五六千。剩下的褒中、成固也有万户以上,其余四县就各自只有几千户了。 整个汉中郡一共是七万三千户,三十四万六千余人,蛮族不在统计之列。 汉中也是少有的如今人口比桓帝朝时还多的地方,因为凉州几十年的战乱,一直有人口陆续翻过秦岭南逃。桓帝初年二十八万人,现在涨到三十四万了。 刘备军入城后也不扰民,毕竟这地方将来要作为己方的大后方大本营,肯定得好好建设,所以对民间财物秋毫无犯,只是接收了张鲁军的府库。 那些治头大祭酒、各级祭酒的伪产当然要没收,府邸也有收归汉军将领暂住。 声笑语庆功不绝。 张飞并未参加阳平关之战,入了沔阳之后,他也被分了一套最好的宅子暂住,倒不是因为他的功劳,而是他需要养伤,才得如此优待。 此时此刻,张飞正痛苦地用被子蒙着脑袋,想要尽快睡着。 可恶隔壁那些深宅大院里,庆功饮宴的噪音和酒香总是要传过来,让他烦躁欲狂。 “这帮贼厮鸟吃个饭还这么闹腾,就不能安静点” 张飞怒气填胸,几乎想要出去打人。要不是大哥关照,说他有伤在身,休养期间不许酗酒,他能憋得那么惨 在张飞看来,就二十几天前阎行那一枪,割伤的伤口早就愈合了,还养个鸟。 就在张飞憋不住的时候,门外一阵响动,似乎有客来访,张飞连忙一骨碌窜起来往门外看,竟是刘备。 “大哥,今夜喜庆之时,不去庆功抚慰诸将,来我这晦气地方作甚。”张飞忍不住脱口而出。 刘备搭着张飞的手掌拍了拍“贤弟这几日伤势如何” 张飞眼神一亮“早就好了,大哥你看我吃得下睡得好丈八” 他本想说丈八蛇矛都能轮转如常,话到嘴边才想起最近一直没安顿下来,没有重新打造蛇矛。 只好讪讪地叹息,改为随手抄起平时作为防身短兵器的铜锤,挥了几下以示健壮。 刘备拍拍他肩膀“好了就好,最近诸将都忙,实在抽不出人带兵,有一桩顺手牵羊的功劳,要劳烦三弟了。虽不及拿下阳平关那么重大,却也紧要。” 张飞兴奋地跳了起来“哦大哥快说快说,这些日子都憋出鸟气来也。我要是赢了,能和你们一并痛饮庆功么。” 刘备“若果然身体无碍,喝一点也无妨,不过每日不得超过两升。” 张飞嘴里早就淡出鸟来,呼喝连连“两升也好,快说去取何处。” 刘备“此去往南渡过汉水,再东行三十里,沿着汉水南岸有一山唤作定军山。这定军山乃汉中盆地制高点,再往西四十里便是南郑县城了。 城头往日或许有两三千守军,但我问了阳平关中俘虏,说有千余人被杨昂之前紧急调到阳平关助守,如今留在山上的守兵最多一千余人。但南郑方向的张鲁援军,按照原先的行军速度,明日傍晚之前定然会赶到阳平关。 算算路程明日上午定然会先路过定军山了。如若半道上撞见撤退的杨昂,直接转向定军山,那就会来的更快。所以要烦请三弟务必明日天亮之前夺下定军山山顶。此番是登山夜战,不能骑马,你也不必用你的蛇矛了,就拿这铜锤圆盾督阵即可,我把所有善于攻山的丹阳兵暂时全部拨给你统领。” “大哥尽管放心,明日日出之前拿不下定军山,我甘立军令状。”张飞抄起武器就为出击做准备,不过他也不是莽夫,忍不住多关心问一句,“没想到诸将都没空,居然能轮到我二哥去哪儿了他不是今日也没怎么攻关辛劳么。” 刘备“云长下午就没回来,他是派了一队心腹绑了张卫送回来的。还让他们带话,说是拷问张卫军的俘虏时,听说张卫还留了两千板楯蛮在马鸣阁道深处、嘉陵江边,把伯雅围困在山上,想要渴死伯雅。云长怕伯雅有失,缴械了俘虏后就马上带着骑兵去救援了。 你也不要托大,如今已是亥时,你急行军赶到定军山怕已是后半夜丑时,摸黑攻山务必小心。” 对于行军速度刘备倒是不担心的,尽管张飞临时带的丹阳兵,但所有人都可以骑马赶路,无非到了山脚下不得不下马爬山攻打。 张飞匆匆做好准备,让部队只带了一顿饭的随身干粮,就火急火燎直奔定军山,果然顺利按预期时间抵达。 定军山最西面的那几段山体,距离沔阳县其实还不到二十里远,但此山沿着汉水南岸一路绵延,有十二连峰连贯成岭。最高的主峰距离沔阳就足足有三十几里了,张鲁军一贯设置的山顶大寨也在此处。 张飞久在北方,好多年都没打过山地战了,如今拿起铜锤和盾牌还觉得挺不习惯的。但他历史上二十年后帮刘备入川,取阆中、宕渠一路杀到汉中,败张郃,可见山地战天赋也还是有的。 今日刘备派他来定军山,似乎点燃了张飞血液中一股潜伏的天赋。 三千多名丹阳兵,随着张飞一声令下,尽管身体还有些疲劳,但士气极为高涨,摸黑奋勇冲上山去。 定军山守将杨柏,近日也是忧心忡忡,今天一大清早阳平关守将杨昂就问他调走了一千人的援兵守关,他自己手上只剩一半兵力了。担心了一天,也不知阳平关能撑住多久,张卫能不能带兵逃回关内。 一直小心谨慎候到半夜,杨柏才沉沉睡去,临睡时心中暗忖阳平关如此险峻,再撑一两日等南郑援兵到了就无碍了。只怕师君之弟张卫是活不了了,听说汉军规模巨大,张卫主动出关追杀汉使,被堵在山谷中野战,凭张卫那点本事怎么活得回来 但愿师君别因胞弟之死迁怒其他将领不去救援就好。 睡觉 一觉睡到丑时末刻,也就是大约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杨柏才忽然被一阵哔哔啵啵的火焰声惊醒。连忙起身出看,都还来不及披挂铠甲,就发现营寨好几处栅栏被勾倒推烂,营门口几十个帐篷被丢进来的火把点着了。 “不好啦,是汉军劫营啊”普通的米贼士兵已经乱了起来。 杨柏大惊,因为他都不知道阳平关什么时候丢的,睡眠质量当然好了。 “杨昂个天杀的守不住阳平关居然也不派人来通报一声汉军怎得比逃亡地溃兵来得还快难道阳平关是全军覆没了杨昂也战死了才没法报信” 杨柏脑中闪过好多念头,恨恨不已,但也只能立刻抄起兵器、草草戴上头盔就去接战。 这种情况下被偷袭,敌军人数还是米贼士兵的两倍,而且战技也更为精锐,局势显然已经一边倒了。 “不要乱不要乱靠着东侧寨墙结阵”杨柏勉力架开几个丹阳兵屯长、队率的铁质钉锤,手臂已然酸麻不已。 那些靠重量和惯性猛砸的钝器,哪怕被格挡住了也是非常不好受的,每一次都是对从臂至肩每一块肌肉和骨骼的严峻考验。 而杨柏身边那些普通鬼卒,很多更是架住了锤击都会吐血跌退。 乱军当中,杨柏的呼喝与武艺表现,是那么的显眼,以至于张飞终于盯上了他。 自从跟阎行互相刺伤之后,张飞始终憋着一口气,但阎行的教训也让张飞稍微谨慎了点,不再像此前那样,对自己的个人单挑武艺自信到目中无人。 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可以的,但现在才刚要好呢,张飞记性再差,也得谨慎个一年半载保质期不是。 “来得好”张飞拿出比对付阎行更专注的态度,抄起铜锤猱身而进,直径两尺半的大铁盾猛冲往前一撞,会后铜锤抡了一个半圆往杨柏脑门上招呼。 “噗”杨柏也是顶着盾的,他的盾被张飞的铁盾正面对撞后,本就胸中一口逆血,气都缓不过来了。 正在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之际,十几斤重的铜锤锤头,就以近似于棒球发球机的球速抡中了杨柏的头盔。 头盔整个凹了进去,少量脑浆飞溅出五步远,但更多的脑浆如同一碗豆腐羹,被变形了的头盔兜在里面。 杨柏身边的亲兵全部被吓得跌坐在地,有些甚至口吐白沫。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80章 英雄所见略同 “翼德带兵能赏罚分明,令行禁止,我无忧矣。” 天亮之后,刘备亲自登上定军山,视察夺下的营寨,顺带登顶向东瞭望,不由如是感慨。 张飞浴血奋战、临阵砸将、砸死敌兵数十,这些刘备都不意外,也不惊喜。 唯独对张飞居然能够带好平时不太熟的丹阳兵、并且让士卒令行禁止、攻下营寨后依诺行赏,颇感欣慰。 看来张飞这人吧,虽说不能每次犯错后永久吸取教训,但受一次伤记两年苦还是做得到的。基本上每次受伤后的谨慎保质期也就是那么久了。 “大哥你也太小看我了,当初被张举的人伤了我就改过了,这次被阎行伤了我带兵就更小心了。”张飞骄傲地在一旁表示这都是基本操作,不必特地拿出来说。 他还忍不住跟在刘备后面瞭望,但怎么看都看不见南郑城,不由吐槽“大哥看什么呢盯着东边看那么久了,我听说南郑还有五六十里呢,这儿看不见。” “我乐意,我心里看得见就是看得见。”刘备意气风发地叉腰,下巴抬得连胡子都被山岚吹拂得有些往上飘, “阳平关、定军山皆下,汉中已在我手张鲁虽号称各处加起来还有两万兵马,与我军可战之兵人数相若。但没有了险要,就凭那些米贼鬼卒,呵呵。” 刘备军入川时有三万人马,但阳平关攻坚就死了三千人,定军山、马鸣阁道、西关驿,各处损失相加,战死的和重伤感染不治,林林总总损失也有一两千人。 这还仅仅是战死,算上轻伤需要休养,以及水土不服染病不能作战的,加起来也有五千之数。所以刘备说汉军只剩两万可战之兵,是非常务实的数据。 尽管如此,他对后续吞掉张鲁已然非常有信心。 只不过后续不用太急,犯不着为了快速拿下南郑而再用人命换时间,可以徐徐而进,稳扎稳打。 一旁跟着刘备登山视察的鲁肃,刚才始终没捞到开口的机会,听闻此言也是松了口气,连忙鼓励“将军能缓急并用、怜恤士卒,此朝廷之幸,三军之幸。” 刘备指了指山下“大军修整三日,不必冒进。这三天里,只要把定军山脚下这个黄沙县占领整顿一下,清除其中米贼祭酒,其余不问。我们静待云长、伯雅收兵归来。算算日子,给云长三日,连战带赶路,应该够了。 三日之后,我们分兵徐进,从北侧绕过南郑,沿途收取褒中、成固、南乡,十日之内合围南郑。而后再传檄而定那几个偏僻小县兴势、黄金、赤岸。南郑可以缓缓围攻。” 刘备口中提到的黄沙、兴势、黄金、赤岸,就是汉中九县里那四个五千户以下的小县,也就是县的长官只能设“县长”没资格设“县令”的那种。它们都在汉中盆地边缘、汉水支流上游,非常偏僻。 反正进了阳平关、又控制了制高点之后,就可以因粮于敌了,不用再担心翻山运粮的麻烦。 说句难听的,就像邓艾过了江油之后,根本不用急着打成都,只要在富饶的成都平原上滚雪球控制各地,就能兵越打越多粮越打越富。 只不过刘备不是穿越者,他不知道邓艾的存在,但兵法的道理是相通的。 鲁肃连忙接令,顺便又提醒“如若张鲁自知最终定然守不住南郑,又怕被合围,提前逃窜呢” 刘备眼神一眯“我还不及细看地形,他要逃窜的话,往哪里窜” 鲁肃拿出地图,指着说“南褒水自南向北汇入汉水、正好是流经南郑城下的。而南褒水的源头,便在雨山主岭。主岭南侧不过十余里,便是宕渠正源。 张鲁若要遁走险要之地以自守,肯定会溯南褒水至源头,而后翻过雨山主岭,进入宕渠后再顺流而下,盘踞巴西各县。” 鲁肃提到的“雨山”,便是后世的大巴山,确切地说是大巴山在汉中郡南部的这一段。汉中郡北界秦岭,南界大巴山,本就是群山围绕的盆地。 “雨山”之所以得名,也是因为这段分水岭两侧的褶皱非常对称。但凡北坡凹陷处形成一条雨水汇聚的河流源头,南坡对称的地方也会形成一条河。 而宕渠既是一条河,也是巴西一个县名。 作为河流,宕渠便是后世的渠江。渠江、涪江和嘉陵江正源,这三股江最后会在江州的垫江县合流后重庆合川,“合川”这个地名的来源就是因为三江在此汇合到一起,成为完全体的嘉陵江,然后再在江州注入长江。 鲁肃担心如果把张鲁放到了宕渠水系,以巴西地区的地形复杂、沟壑纵横,怕是一时半会儿追不到他了,到时候你还不得一路越境追杀到垫江县、三江合流之处,才能彻底清缴残贼 所以从纯军事角度来看,为了彻底尽快安定汉中人心,还是尽快彻底合围南郑,不让张鲁跑掉才是。 但刘备心中则另有打算。 他离开雒阳的时候,也见到汉灵帝衰弱的状态了,那病势只要稍微懂点医理会看气色,都知道就那几个月的事儿了。 这可不是只有刘备会这么看历史上的董卓之所以陈仓解围后被召回任命为并州牧、走到河东就不再往北走了,就是因为董卓到河东时大约是二月底,比刘备这一世离京晚了一个多月。然后董卓也看出来皇帝病情了,才要赌一把滞留河东。 而且李素是给刘备出谋划策过的,刘备当宗正少卿时也高度怀疑刘焉僭越的证据非常多。 要是张鲁那么快平定了,自己手头就只有一个汉中郡,最多再加上来路时占领的秦岭山区那俩过路郡武都、阴平。靠这么三个穷郡,跟刘焉彻底翻脸,哪怕到时候有朝廷的大义名分,刘焉真要造反,也不好对付。 不如再稳一手,借着打张鲁的名义,继续扩大地盘和实力,也多点时间在汉中种田缓冲、预做准备。 翻过秦岭运粮损耗太恐怖了。这次攻打阳平关之所以能撑住,那是因为前后只花了半个月就拿下阳平关了从离开陈仓、南下行军进入山区的日子开始算,不是从军事战斗开始算 可后续要对付蜀郡,怎么也得先把汉中盆地的粮食收获上一季,然后用汉中的粮打蜀郡。 刘备也是被李素教坏了,闭上眼想了一会儿,叹道“我们还是以怜恤士卒性命为重,狗急尚且跳墙,追围张鲁如果太促,他以剩余一两万兵马猛攻突围,我军在南郑一侧的围城人马也未必拦得住他,说不定还多有死伤。 他要走,我们就围三缺一,尽量趁机削弱他才是。只要围三缺一,张鲁军定然无心恋战只想逃跑,到时候我们尾随掩杀,还有子龙的乌桓突骑可用,我军死伤定然稀少。” 刘备一个字没说他想养寇自重,字里行间只说是爱惜士兵的生命。 但鲁肃也是后世第一个敢说出“汉室不可复兴,曹贼不可猝除”这种大逆不道话的人,所以他马上秒懂了领导的心思。 “将军围三缺一是也,这一点属下与将军所见略同。属下恰才劝将军彻底围杀,怕的是张鲁此人善以鬼神煽惑人心。若能杀之,则汉中各县可立刻为我所用。 若纵之,只怕他身在宕渠,依然给汉中被妖言所惑的百姓以精神寄托,害得百姓一时不解朝廷与将军的苦衷,不能全心全意为将军所用。” 这个问题也是很现实的,因为靠迷惑人心起事的军阀,击毙其精神领袖对于破除歪论、打破精神寄托有奇效。鲁肃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两害相权、觉得应该围死。 刘备想了想,决定赌一把“两年前,我在雒阳时,听闻伯雅与刘焉论及张角黄巾起事之祸根,伯雅言道百姓被鬼神邪论迷惑,多是因为不明算术,如张角行径,但凡使百姓明概率,便不会盲信。我想伯雅定然擅长破除这些鬼神之说。 等云长救出伯雅,我军定然能想出办法既收纵贼之利、又不遭纵贼之害。便如虎狼之药,药性猛烈,又有反噬,名医能以君臣相和之道,以辅材去虎狼之性而留疗效,岂不美哉” 鲁肃不由叹服主公对伯雅兄的信任也太夸张了,伯雅兄人还没救回来呢,关于这个问题连一句话都没跟他讨论过,主公就盲信伯雅兄定然能想出“君臣调和”的对策 不过,或许是刘备觉得,哪怕无法做到“君臣调和”,他也宁可顶着这个副作用吃这剂猛药。 “既如此,就等关将军救回伯雅兄,肃愿拭目以待,观其高论。”鲁肃也不再劝说。 此后三天,大军完全按照刘备的要求休息整顿,随后从北侧迂回南郑,占据了褒中,实现了对南郑县西、北、东三面的包围,然后继续沿着汉水进军成固。 这摆明了是暂时把南郑县正南面、对着南褒水的那一侧让了出来,任由张鲁逃命。 另一方面,李素也终于在阳平关陷落后的第五天,回到了刘备驻扎的沔阳县。 跟随他回来的还有赵云和典韦,以及那几百名精锐护卫士兵。 刘备听说李素到了,几乎是望眼欲穿,亲自从沔阳走了十几里路,前出到阳平关外迎接。 “贤弟此行当无恙否”刘备自己检查了一下,确认李素丝毫没有受伤,这才发现一个问题,“云长怎得没和贤弟一起回来” 李素收起折扇,拱手回答“我从云长处得知张卫被擒、送至关下打击米贼士气,便知阳平关、沔阳定然已经落入兄手。兄之兵力与张鲁相当,想彻底一击尔灭张鲁定然是不可能的。 而且我与云长合力,此番抓住了不少板楯蛮俘虏,这才得知张鲁这一年里笼络板楯蛮甚密,他若遁走,定然南下巴西。我以为巴西地势险峻,唯有沿三江而下。 所以跟云长商量,请他不必再往返折腾,就在马鸣阁道尽头,顺势侵占葭萌县,葭萌县濒临嘉陵江。到时候兄若南下巴西,正好由兄亲统大军沿宕渠南下、云长领兵沿嘉陵江南下。分进合击,定然在垫江以北全歼张鲁与板楯蛮。” 刘备听得微微一丝凉意“我前几日才临时起意,要纵张鲁南下巴西,贤弟身在马鸣阁道危境之中,竟已知我心意” 旁边的鲁肃和诸葛瑾、诸葛亮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李素连忙解释“谈不上先知心意,只是觉得如此取巴西更为妥当。若兄并无此意,我此番回来也会劝说兄如此行事,只是英雄所见略同,巧合了。” 第81章 杨昂的企业级理解 刘备终究是义气为先,见李素支持他放走张鲁慢慢收拾,他也就不急于先问具体计策了。 反正距离汉中盆地彻底占住还有些时日,那么急干什么。 眼下刘备最关心的,还是李素是如何被解围的、关羽和他带去的那支部队近况如何,所以他很快转移了话题,拉着李素问起这几天的经历,尤其是李素带去的各位将领有没有伤病。 这份气度,还是挺让人佩服的。 就好比你出差回来,老板只是稍微了解一下生意成功与否,然后就不问你具体赚了多少钱,而是问不在的这些日子生活上有没有状况、家里有没有困难。 这样的老板才叫会做人,有情商。刘备身边的人也都习惯了。 李素也把经过实言相告,说到赵云、周泰毫发无伤,典韦跟蛮将交战时被钉锤扎伤,刘备还微微动容,很有经验地说“素问南方的蛮兵兵甲不利,但善于用毒,可为典韦仔细处理伤口、查验是否有毒” 李素示意放心“我当时就已特地让士卒再把钉疮周围皮肉略微割去一些、煮沸净水洗净,包扎而暂不缝合。典韦体壮,倒也能忍痛,着实可佩。” 李素的处理,倒不是为了防止淬毒,纯粹是怕破伤风。那种蛮族的钉锤都是大木棍上扎几根钉子,钉子还有铁锈,李素这种稍微懂点现代医学的看了都觉得瘆人。 他知道破伤风是厌氧菌,最怕深而密闭隔绝空气的伤口,所以宁可让典韦的伤口敞开暴露一些,只用煮过的透气葛布包扎而不缝合,让创面接触空气、敷上消炎草药。这年代没有破伤风针,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置办法了。 刘备则歪打正着,以为这是防止淬毒的最新妙法,没有再多想。 随后刘备又问起李素脱困的经历、关羽部历经数战伤亡如何,有没有什么困难,李素也一一作答。 “这几日我军并无危险,张卫走时,只知我占据险山、士卒精锐,却不知我提前让士卒汲水囤积,严格配给饮水可支持四五日之久。何况我还让士卒在山顶找到了一些芭蕉、葛藤,可以割藤拧榨取汁引用。 所以张卫关照那些留下监视我的板楯蛮无需主动进攻、只需围困渴死我军的战术,一开始就失策了。我还喊话试图招降板楯蛮,告诉他们兄乃仁义之主,招募蛮兵从来足饷,有南匈奴单于于夫罗可为证。 可惜于夫罗不在,一时无法证明,典韦又杀过几个蛮将,他们一时不肯投降。但云长杀到之后,我让幼平也趁势杀下山区,冲开缺口断蛮兵退路,与云长前后夹击全歼了他们。大约有一千三四百人最终投降。 还请兄这几日便拨出一些钱财,派人送去葭萌县与云长作为兑现军饷,再派些于夫罗身边的将校前去现身说法,则这些蛮兵定然能安心为云长所用。算上这些蛮兵,云长麾下可战之兵如今恢复到五千之数,据葭萌与刘焉对峙、异日随时可分兵沿嘉陵江攻巴西,可随机两便。” 李素一番话,既交代了前因后果近日经历,又把后续准备安排得明明白白,刘备听了也不多问,直接用人不疑地吩咐按李素的要求办。 李素提到的关羽如今驻扎的葭萌县,在灵帝年间还没有修建正式的“葭萌关”。同理其实刘焉那一侧的剑阁县也还没修“剑门关”,稍北一点控制嘉陵江上游汇流口的白水关倒是已经有了。 不过,因为是交通要道,葭萌县和剑阁县的险要之处,都是有砍伐的树木尖桩、密密匝匝排成寨墙,并且设置鹿角、拒马、陷坑、堆土墙基,以及木质的箭楼,相当于是一些当道扎营的防御工事。 严格来说,葭萌县并不属于汉中郡,而是广汉郡最东北角的一个县,也就属于刘焉的地盘。但谁让刘焉之前与张鲁联手做局时,双方实控区本就暧昧不明。 葭萌县全境几乎都是在马鸣阁道山谷里,穷得一比没什么人口耕地。关羽假装追击张鲁残部追到这儿,顺势占了,形成“刘备以葭萌关为界,刘焉以剑阁、白水关为界”对峙的默契。 刘焉军估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追认了这个既定事实。那一带的地形明显是谁进攻谁吃亏,没有十几倍的伤亡是不可能攻下对面的关隘的,更何况眼下刘焉估计正心中惶惶,怕刘备抓到他的把柄呢如今刘焉的名份依然还是汉臣不是军阀 刘备就按照李素的计策,稳扎稳打推行下去,准备徐徐占据汉中周边各县。 另外,刘备也是等到了此刻李素回来,才正式就阳平关、定军山等一系列战役,进行最终定性的论功行赏。 尽管李素本人根本没有参加阳平关和后续战役,但刘备亲口认定李素的诱敌出关之计才是战役首功,并且表示彻底拿下张鲁后会按此表奏朝廷升官。全军上下也没有任何人有质疑,全部心悦诚服。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就这次两千多人守的关,汉军都付出了三千人阵亡的代价才死磕猛攻进去。要是真有一万人以逸待劳在关卡里守,汉军可不是简单付出乘以四倍的阵亡就能攻下来的,说不定真就一年半载都攻不下了。 这个“入川第一功”绝对比刘邦说的“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更有说服力。 刘备军在布置接受汉中平原事宜的同时,南郑县城内,张鲁已经紧急动员完了全部可以背井离乡的士兵,并且调集了南郑周边全部可以用的小船,准备从南门出城,走南褒水逃往雨山、翻山进入巴西宕渠、投奔板楯蛮。 在是否出逃这个问题上,张鲁还是犹豫过一阵子的,这几天南郑县城的太守府邸里,为这事儿可没少打嘴仗。 他最初的想法,是要么死守,要么投降,但因为心腹谋士阎圃的劝说,最后反而改成了逃跑。 当时杨昂刚刚逃回来,带来了张卫全军覆没、阳平关失守的消息,劝说张鲁立刻动员南郑剩余的全部兵力,并且集中各县人马,笼城死守。 但阎圃力排众议“杨将军,笼城死守,必须配合坚壁清野、以待时清,今刘备来势迅捷,各地无备,仓廪不曾收拾。 刘备只需分兵剽掠各县,野谷是资,军粮绝不会短缺。等他彻底围死南郑,我军精锐不及刘备,野战突围无望,困守孤城,最后岂不是自己要白白饿死” 张鲁当时就立刻醒悟“对,不能死守孤城,我们又没有援兵,刘使君绝对不敢明着谋反来救我们,刘备又得了汉中四野之粮,困下去死的迟早是我们阎军师,那你看,如果投降刘备,可得善终否” 如今的张鲁也还年轻,大约刚要三十岁,他带兵的弟弟张卫更是只有二十出头。这样的年纪,比后世二十多年后曹操伐汉中时要更加血气方刚、有野心一点。所以张鲁内心其实不太愿意投降。 而阎圃接下来的话,让他愈发当头棒喝“如今之世,天下将乱而尚未乱,此正朝廷用重典之时。圃闻昔日朱儁讨黄巾时,对众将言昔高祖之世,天下分崩,故约法三章以收民心。今海内一统,唯黄巾造反,若容其降,无以劝善。 天下分为数霸、无共主之世,招降纳叛以怀远人。天下有共主之世,唯见首义者赏、末降者杀,唯师君三思。” 曹操刘备孙权三分天下的时候,张鲁投降曹操是可以的,因为曹操肯定要善待他做个榜样。 就好比后世谯周劝说刘禅投降时,一条重要的论据就是“曹魏还需要拿善待陛下做个榜样,来给吴人看,所以陛下必然荣华富贵”,甚至谯周还敢说“如若曹魏胆敢不封陛下王公之位,臣亲往雒阳据理力争”,凭什么亏待投降派。 但这一切都有前提,那就是天下人都已经习惯了天下的分裂是常态,不会再为“普天之下,有很多地方不是王土”而拉不下面子。 但现在显然不是这样的时候,如今还是灵帝在位的最后一年,对于靠妖言惑众起事的反贼从来都没有从宽的先例。 不能守,不能降,还是跑吧。 就这样,张鲁集中了八千嫡系鬼卒,配上全部的船,以及可以带走的兵器,和一段时间的口粮,就水路出城了。 临走时,很不负责任地把守城的任务交给了杨昂,在码头上拉着对方的手关照 “杨将军,城中尚有数千士卒,还有从成固等处集结过来的人马,我走后你务必守住此城。” 杨昂心中简直有无数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你们跑了,让老子困守孤城,这不是要老子送死么 幸好张鲁还算懂点人心,怕杨昂直接士气崩溃回头就出卖他,这才又附耳低语几句“事已至此,你抛弃我弟,抛弃阳平关这些过失,我都既往不咎了。你好歹守住这南郑县两三个月,为我军至宕渠联络蛮兵重整兵力拒守险隘争取时间。 只要守满那么久时间,我便准你投降,将来我反攻回汉中,也绝不会清算你的投降,就说是奉命投降。你如果直接投降,刘备也会看不起你,坚持一段时间,即可两头做忠臣,有何不美” 都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到这个份上了,杨昂也不好再矫情,就表示一定完成任务。 让哥守上两三个月再投降那意思就是两个月了 杨昂很为自己的企业级理解感到自豪。 第82章 张鲁的信用暴雷了 二十天后,三月中旬,褒中县。 这是距离南郑最近的大县,也是如今刘备军围攻南郑的后方大本营。 以李素的身份,他当然能临时占据城中一座伪产府邸,刘备也给他派了十几个从原先伪祭酒们家中释放的婢女,服侍他饮食起居。 当然了,挑选的婢女都才十二三岁出头,绝对不是用来做那事儿的,纯粹是干体力活的粗使丫头。 选这种没有被伪祭酒们糟蹋过的良家姑娘来解放,也是怕已经人事的婢女会跟故主一条心、暗中伺机行刺报仇什么的。而这些婢女在本地都有家眷,且家眷们也都并非米贼信徒,只是无奈被统治的普通百姓,非常可靠。 “哗啦”一个婢女吃力地抬着一小桶水加了药材的热水,倒进李素正在泡澡的、水温已经微微凉了的大木桶中。 李素觉得一阵微烫,随后冷热水搅合均匀,体验刚刚好,他也舒服得直哼哼出来。 因为还没攻下南郑县,李素也就暂时没空种田攀科技,弄不出水塔蓄水和铜花洒的热自来水。不过随着天气渐暖、蜀中潮湿黏腻、蚊虫也开始滋长,水土不服的李素是一刻都等不得了,每天都要泡澡清爽,最近在军中得了一个新的外号,人称“泡澡军师”。 而且李素那叫一个花样翻新,居然能想到要求婢女去城中买各种草药加进去,“奢靡”程度着实让刘备军各位将领、谋士大开眼界。 汉末汉人几乎没有药浴的习惯,基本上要到六朝唐宋随着中医理论渐渐发达,才花样翻新起来。李素后世毕竟享受过那么多会所服务,凭经验稍微要求弄点金银花、野茶叶、香茅、两面针、驱蚊草、花露精油什么的泡一泡神清气爽一下,就已经让当时人震惊了。 后来听婢女说,南边山区的蛮族倒是有一些解毒祛湿的巫医汤方,李素很快想起后世泡过的会所瑶浴、苗浴,可不就是湖广川黔一代的土著民族的土方么。所以他也让人广为搜集南蛮汤方、让下属先泡着试毒,确认没有不良反应果有疗效,他本人才跟着泡。 为了李素的靡费药材,刘备身边有些性情节俭、负责纪律的小官还向刘备禀报过。 但刘备丝毫不以为意伯雅贤弟身体不好,耐不得蜀中湿热,拿药材多泡泡澡怎么了你能帮本将军攻下阳平关,你一天泡十个澡本将军都全额给你报销医药费 有点儿生活上的小雅好,刘备反而对李素更加信任了。 这天,刘备刚刚得到赵云的回报,说是东边最偏远的黄金县也已经被官兵彻底平定、最后一批有组织的祭酒等人员也都被抓获解送回来。 刘备心情愉悦,他知道至此为止,汉中九县只剩最后一个被围而不打的南郑以外,其他都被平定了。 二十天的工夫,安定一个郡已经算很快了,跑马圈地差不多就要花去十天,还要安民,非常不容易。 但随着地皮彻底占住,另一个逐渐让刘备头疼的问题,终于摆到了矛盾的最显眼位置张鲁这个割据政权,毕竟是靠鬼神巫术起家的,张鲁这个精神领袖不死,依然能遥遥影响很多受毒害较深的百姓。 眼下三月份还没什么,到农历五六月份,最早收获的一批夏粮作物到了收获季、涉及到朝廷征税时,矛盾就会愈发公开化。 张鲁搞的五斗米制度,非常有欺骗性,好像在做善事,有一定的贫民互助性质。如果不把张鲁的精神光环打掉,刘备今年的征税工作要么无法顺利实施,要么就算强行征上来,也要被百姓在跟张鲁的前后对比中失去一定的民心。 这也是刘备迟迟不急于攻下南郑县的原因。反正张鲁也不在南郑了,早拿晚拿几个月没什么区别,多死人强攻也不划算。 另一方面,南郑没拿下,整个汉中郡就可以保持战时状态,而战时状态对于转移内部矛盾、保持军管是很有好处的。征税征粮时也能更加事急从权,做同样的事情损失的民心更少。 而南郑城里本来就没围困多少农民,南郑周边该中的地一点都没荒芜,所以晚攻南郑经济上根本就没什么损失。 “必须想想如何把张鲁的丑陋揭露出来了,这事儿只有伯雅最擅长,去问问他吧。” 刘备心中如是想,然后就随便带上了张飞简雍这些老家死党,轻装简从去李素府上蹭饭问计。 关羽还在葭萌县外放镇守过苦日子呢,所以来不了。他西要提防刘焉,南要监控板楯蛮是否会溯嘉陵江而上逆袭,担子还是比较重的。 谁让刘备遇到这种事情向来最信任关羽呢,当他需要分镇两地时,总是让关羽独镇一郡。 刘备一来到李素府上,李素身边的婢女就连忙要去通报,却被刘备制止了“我们兄弟讲什么虚礼你们忙自己的去” “公公子还在泡澡呢。”年纪最大的那个婢女似乎是头目,忍不住提醒一句。 “大男人有什么怕的”刘备一挥手,带着张飞直奔浴室去了。 进去一看,好家伙,李素这浴桶两侧还放着几案。 左手是个架在炭炉上的铁板和铁架,炉中烧的是银霜兽炭,绝对没有烟雾,上面吱吱烤着羊肉和几种野味肉食、菌菇、韭菜蒜苗,都用竹签子串着。 右手边的几案上放着从凉州商人那儿买来的昂贵西域葡萄酒,用银壶装着,甚至还找了几块从地窖冰鉴里弄来的冰块垫在托壶盘里,把葡萄酒冰镇。 汉末葡萄酒是极为名贵的东西,产地距离最近的,也得是西域楼兰国的出产。法正的朋友孟达他爹孟佗,早些年就是通过十常侍之首张让的家奴,贿赂了张让一斛葡萄酒,得以被任命为凉州刺史。 后世苏东坡读史读到此处,有感于张奂、段颎平凉血战有功而不得升,孟佗却为刺史,写下过“将军百战竞不侯,伯郎一斛得凉州”的悲愤诗句。 张飞看了,都没出声,就直接不顾失礼地夺过酒壶拿壶干。 李素连忙扭头,差点儿就一个“靠”字出口,好不容易才憋回去“你这厮牛饮,找劣酒去灌我这是楼兰葡萄酒啊文雅之士慢慢喝的。” 刘备也忍不住拍了拍李素肩膀,抢过两个烤串“伯雅好兴致,愚兄在北国吃了这些年烤肉,要不是野战讲究不得、整只猎物串树枝上烤,要不就是切块烤了用箸吃,你倒是会来事,这样小块签子串着,边泡澡边吃也不怕掉,难怪子敬都说你是泡澡军师了。” 李素得意卖弄“这里湿热嘛,平时吃个烤串出汗上火,正好水里加点清凉去火的药材,一边泡一边吃也不出汗。” 后世出国旅游时,见识的正宗土耳其浴,就是泡完之后休息区有烤肉和果盘的,李素这么会享受生活的人,难得有了根据地,当然要立刻奢靡小资一把,不然帮刘备打天下自己啥好处都没捞着,多亏 刘备撸了两串,在李素的洗澡水里搓了搓手,拿李素的浴巾擦干手,才在旁边金刀大马地坐下 “今日来,有些事儿请教贤弟。汉中八县都已占领,但张鲁余毒尚在,贤弟可有法子破除张逆假装让百姓纾困共济的伪善、把民心重新教化回来 他那五斗米入会的把戏,在民间很受爱戴呢。而且我听说,他给与先入教者许以各级祭酒职务,资历越早越高,募集到的新缴纳五斗米的信众越多,祭酒也越受优待,以至于百姓非常乐于劝诱身边人信他,民心混乱不堪。我觉得把这事儿解决了,再攻南郑不迟。” 李素闭目养神想了几秒钟,充分利用“泡澡状态下智力值加成,很快回答道 “这事儿其实我前些日子就在琢磨了,张鲁之法,其实完全是仗着后入会者每年缴纳的五斗米来养着先信之人,只是北方战乱年年有流民流入汉中,张鲁在势力扩张阶段信者越来越多。 等将来汉中之地百姓彻底全信他、没有足够多新人供他盘剥时,他必然要以鬼神妖言让各级祭酒节俭。但关键就是他最开始人滚人把信众滚起来了,后来者即使发现渐渐不兑现,也无力反抗他。 对付这种邪徒,咱只要弄一些尚未斩杀的祭酒,严刑拷打逼迫他们与朝廷合作,打着张鲁的幌子继续在民间行骗,然后等他们收进来的五斗米不足以支付先来者的回报时,卷了米粮跑路。如此操作几轮,张鲁的名声就彻底臭了,还有” 李素洋洋洒洒,把后世官方打击各种传销组织、戳穿那些靠发展下线滚雪球养上线的骗局的宣传办法,随便挑了几点一说,刘备瞬间就听得眼神一亮。 伯雅贤弟对付这种骗子居然这么有经验 看来世人皆言李伯雅精于算术,绝对不是虚言。 李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循循善诱地引导刘备“说到底,百姓迷信鬼神巫徒,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百姓完全不明算术,多少人连自己每年该缴多少税都算不清楚,还要下乡小吏、村中族长宗老告诉他们。若能稍微懂点最简单的算学,被裹挟之民要少多少呢。 朝廷与儒家不愿黎民想太多,那也只要减少经义文章的教诲普及即可,但让黔首学数,总归是有利无害的。他们不肯学,朝廷没钱财组织教,也无妨,我就有一法,可以让百姓以教训涨智,从此不再受张角张鲁之流煽惑。” 刘备正色放下烤串“请试言之” 李素想了想该如何描述,然后把卖彩票的法子,大致用这个时代的语境描述了一下“我们可以设一种官营的彩头,明说每票几钱、一共一万张票设头彩几个、次彩几个,彩金多少。让他们自己算,知道诸如官府卖彩十万钱,实还利钱八万五,抽佣一万五的道理。 渐渐也就对此物深恶痛绝,逼着他们提升算概率的本事。如此一来,将来再遇到张角之流赌运行巫,百姓便能嗤之以鼻。所的钱财,兄若无大志,充实军费也可,若为长远计,可以得钱于乡里设学,教导百姓最简单的算数之学,提升民智防止被巫术所骗。” 后世李素看到过的穿越小说卖彩票的套路也很多了,这玩意儿到了宋朝肯定是已经有了,唐朝不清楚,不过汉朝肯定是没有的。 不管有没有,李素的想法也不是为了赚钱,也不是想在头奖二奖上动手脚赚黑钱。他只想纯粹的明车明马赚公开的手续费。 但即使是这样,他相信绝大多数一点数学和概率都不懂的百姓,也看不出来他的奖池设计有多少赚头。李素明着赚钱,也得人家好好学习才能看穿。 那就借此逼迫百姓学点基础数学,断绝巫师的生存土壤。谁让汉末张角张鲁笮融之类的神棍骗子太多了呢。 刘备想了想“这倒是一条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妙法,而且会拿得出本钱赌运气的,多半是有钱人,也好多收有钱人的钱。这拿来的钱财,将来也可扩充军费,不过在这汉中之地,还是先兴学教算吧,百姓稍微懂点最基础的算学,才好断张鲁的邪根。” 连传销下线崩溃率燃烧率都算不出来,难怪这里的百姓好糊弄呢。 刘备最后撸完李素的串,张飞喝干了李素的葡萄酒,兄弟俩就抹抹嘴回去安排工作了。 简雍只能在旁边吃点散烤的韭菜蒜苗,也抹抹嘴意犹未尽的走了。 等彻底没人了,李素才能轻轻吐槽“干一群牲口,把老子的泡澡零食吃干抹净就走” 刘备回去之后,把李素的设想跟鲁肃、诸葛瑾一交代,这两人反应还是快,立刻就理解了李素计策的妙处。 卖彩票筹钱教数学这事儿比较麻烦,后续几个月内慢慢推行。不过让被俘的祭酒们假借张鲁名义继续骗传销并弄几起信用暴雷事故,那就太容易了。 没出十几天,那些已然盲信张鲁的最愚蠢的信徒们,就被暴雷事件割了几波韭菜,然后刘备又恰到好处出来当好人、查获了那群骗子,让他们当众招供张鲁当初是如何教导他们传销骗术的。 很快那些被骗得最惨的狂信徒,就变成了苦大仇深心向朝廷的百姓。这时候刘备再恰到好处斩首一批民愤最大骗钱最多的祭酒以平民愤。 张鲁军在汉中的民心基础,很快被李素的打击传销泼脏水毒计瓦解了。 。 第83章 无血开城下南郑(三更) “这日子过得也太清闲了,一点都不像是在敌后身陷重围艰苦卓绝的战将。” 又是新的一天,又是新的防务巡城,杨昂打着哈欠看了南郑城的南城门,以及城门外的码头,都开始有点怀疑人生的。 真的,虽然根据他对张鲁临走时那番关照的企业级理解,他似乎应该守住南郑至少两个月,才对得起自己的承诺。 但实际上,杨昂对于自己的节操值绝对是有自知之明的,加上张鲁这么不仗义不靠谱,刘备真要是血腥攻城,一个月他也就投降了。 当然了,哪怕投降刘备,他也不会真心为刘备卖命。因为他已经知道,自己的亲兄弟杨任就是死在赵云枪下,他怎么可能为杀害自己兄弟的人卖命呢。 只求一个安妥的待遇,在献城时捞一笔,然后跑路去别处当富家翁隐居吧。 可惜这一切假设,统统没有发生。 刘备居然二十多天不发一矢,只围困,完全不攻城,闹得杨昂心里发毛。也不知道敌军是在憋什么大招的坏水,还是真打算不谈判不劝降彻底饿死南郑全城的人。 人家都不推,你这预想的半推半就还怎么就 好在城中人心始终可用,南郑毕竟是张鲁最初的根据地,这城里的信徒是最多,也最早的,在传销中得到的好处也最多,所以哪怕被围城了一段时间,军民依然愿意跟着杨昂抵抗。 就在杨昂心态都疲了的时候,下属一员小校忽然惊呼传来一个噩耗 “将军不好了快去西门,西门外有汉军在派人喊话招降,还特地绑了一些囚犯来城下斩首号令。” 杨昂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个脑回路“斩首号令杀害我军战俘不成那有什么怕的,汉军若是如此残暴,只会激起我军愈发同仇敌忾吧。” 小校文化水平低,也解释不清楚,只好急着说“将军您亲自去看了就知道” 杨昂这才沿着城墙策马赶去。 半炷香的工夫之后,杨昂就到了西城门,然后就亲眼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几个服饰看上去像是米贼祭酒模样的骗子,被五花大绑颈后插牌,被城外的南郑百姓用烂菜叶和别的污秽之物乱砸,听那骂声,百姓似乎都是被他们骗了粮食,以至于哭天抢地。 地上还有好几滩鲜血和一些无头尸体,看样子是杨昂赶到之前已经砍了几批人了。 等百姓们哭喊地差不多之后,有几个汉军中的小吏当众宣讲他们的罪行,然后科普了张鲁是如何教导这些祭酒拉人入伙、用新入伙的人缴的五斗米来养上家。 这些汉军小吏个个都挑嗓门大的,还带了几个类似喇叭状的筒子,确保城头的守兵也能听清。 城头守军好多也是米贼的信徒,被科普了之后果然军心一阵动摇。 杨昂头皮发麻,顿时觉得要坏事了。偏偏又不知道怎么抵抗,也不敢主动乱箭射散那些人因为射程内只有几个汉军小吏,还是跟城外的百姓混杂在一起,汉军的战斗部队根本就不在弓箭射程之内。 这样的攻心之策,如果杨昂下令射杀百姓,那很多百姓本来战前就是南郑本地人,只是张鲁笼城时为了减少城内粮食消耗速度,没让他们全部进城。他们说不定还有亲戚朋友在城内,乱杀无辜的话城内人心也会大乱。 本来吧,杨昂是不怕刘备以百姓为人质的,因为刘备如果敢杀害城外的南郑百姓还迫降城内百姓,那只会让城内人愈发同仇敌忾,刘备自己也会坏了名声。 但这种让城外百姓自行悔悟、痛改前非、发自内心抨击祭酒骗子,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汉军小吏用尽量通俗易懂的解说,澄清了“张氏骗局”的来龙去脉后,终于把那最后几个祭酒开刀问斩。这一世的历史上,“庞氏骗局”要改名为“张氏骗局”了,因为定性为张鲁发明的 祭酒们被杀的那一刻,城外被骗粮的南郑百姓们再次欢呼起来,那场面看得杨昂很不是滋味。 但很快还有更恶心的。 几个被骗得最惨、信道后家财损失最大的本地富户,居然在城下陈述起自己被米贼骗了多少家财、如何被骗,还呼朋唤友对着城头高喊,让那些在城里的朋友不要越陷越深。 本地的有钱人,在南郑城里还是有很多人认识的,城头士兵中有些就忍不住惊呼这不是城南赵庄的赵员外么他家有好几百顷良田,当初信道的时候治头刘大祭酒可是许了他不少好处的,后来听说他欺心妄取,原来竟是 杨昂还在手足失措之际,忽然几声弓弩响打破了场面的沉寂。 “绷嗖嗖”几支羽箭从城楼上射下,随后那个赵员外一声惨叫,就被守城弓手射杀了。 杨昂觉得脑仁一阵乱跳“谁谁下令放箭的我没有下令谁敢放箭” “是吴祭酒让我们放的。”被责骂的弓箭手们连忙澄清。 杨昂把那个姓吴的祭酒招来厉声责问“吴寒你为何要射杀南郑富户百姓不怕城内百姓心寒么你别以为你是治头大祭酒,我就不敢以军法约束你师君撤离之时,可是把城中全部防务全权托付给我的” 那吴寒冷然道“这等妖言惑众的刁民不杀,恐怕明日毁谤师君的贼徒会更多,到时候城内军心恐怕更加不稳吧” 然而,就在军事与骗术主官互相嘴炮的时候,城下的汉军却愤怒了。 “贼子敢尔放箭,全力放箭”今日负责骂战压阵的汉将乃是周泰,周泰见城头居然敢杀害无辜被骗百姓,顿时万箭齐发,好几千名弓弩手全部列队疯狂抛射。 虽然城下射城头有射程劣势,而且城下的弓弩手只有插在地上的大型藤牌护身,防御效果也不如女墙垛堞。 但架不住汉军集中的弓弩手多,而且围城将近一个月之前都没发生战斗,导致城头守军非常松懈,一时之间被大规模偷袭,反而导致城头弓手被射杀数十人,带伤居然过百,一下子就被打懵逼了。 双方互射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拉开。 过了一会儿,城下有个汉军将领,让亲兵顶着绝对严密的大盾盾阵,又过来喊话“杨昂你居然纵容士卒杀害被骗百姓张鲁之虚伪,由此可知 我家镇西将军素来是不愿多造杀孽,才没有攻打南郑,你应该知道,只要我军全力进攻,就凭你那几千人,南郑撑不了多久的如若是打破城池,那便是鸡犬不留之势了。想来这城中之人,米贼信徒居多,贼徒不能算百姓,杀其族而掠其财,也无不可 念在你只是战将,并未协助张鲁煽惑人心诈骗百姓,只要你交出刚才下令放箭逆徒的首级,我们便许你城破之日不杀你全家否则你自己看着办吧” 杨昂冷汗直冒,心中迅速盘算着。 听汉军这招降政策,对于被蒙蔽诱骗的兵将等纯军事人员,似乎是可以赦免的。要被清算的,只是实施诈骗蛊惑人心的巫师、祭酒 好像朝廷早些年对于黄巾的战斗部队人员招降政策,也是差不多的。 “杨昂你你想干什么你敢背叛师君不成你你不会如此没骨气吧,刘备还没攻城呢,他放了一阵箭你就怕了,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 那个治头大祭酒看杨昂表情不对,已然怕杨昂被汉军蛊惑想要投降,居然暗暗把手按在刀柄上,随时准备自卫。但他其实也知道,他的武力值怎么可能干得过杨昂这种战斗型将领呢。 杨昂被他的话语点醒,再看向对方时,表情已然有了杀意“吴寒你休要含血喷人你妄下军令、害得我军将士猝不及防被汉军反击射死那么多。要放箭我不会下令放 我如果放箭,莫非不会让其他士卒先找掩体躲避、以备激怒汉军你这厮什么军事都不懂,还敢越俎代庖妄下军令,我今日斩你乃是为正军法” 杨昂把话说得非常漂亮,显得他要杀吴寒并非是怂、并非是向刘备服软,而是为了严明军法 没有军事指挥权的文职人员越权瞎指挥,依军法本来就是斩刑 旁边的士卒一时面面相觑,在张鲁军中,治头大祭酒们的权威还是很高的,普通士兵哪敢执他们的军法呀。 但没关系,杨昂用这番话挤兑住其他士卒公事公办两不相帮,就已经够了。凭杨昂的武功,他亲自动手杀一个祭酒还是很轻松的。 “唔啊杨昂,你”吴寒看着剑刃忽然捅进肚腹,狠狠透背而出,满脸的不可置信。 杨昂拔出剑刃,随后斩下了吴寒的头颅,丢到城下,还喊了几句“治头大祭酒吴寒擅夺军令放箭,已斩首示众明正军法”之类的场面话,显得他不是怕了刘备。 但城下的汉将对于这个交涉结果还是很满意。 杨昂这是摆明了要观望城内百姓人心向背、借坡下驴了。 那就再给他几天遮羞布吧。 “明日继续在城下当众处斩那些诈骗的神职人员,然后让被骗的百姓苦主诉说冤情” 这条命令被忠实地执行了下去。此后几天,每天如此,只不过自从杨昂那一刀之后,城头再也没有巫师和祭酒敢下令放箭射杀诉苦百姓了。 四五天之后,南郑城内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传说开了“张鲁这个师君最初是如何骗取百姓好感、粮滚粮撑起他的骗局”的,哪怕不懂数学的人,也开始人云亦云起来。 杨昂看在眼里,知道张鲁靠诈骗骗来的人心已经彻底被瓦解了,终于一副忠义的嘴脸,跟刘备的人秘密谈好条件,无血开城了。 杨昂肉袒负荆,让士兵们扛着一排人头,向刘备投降 “罪将拜见镇西将军都怪罪将空有一身蛮力武艺,不知义理算学,一时被张鲁的骗术蒙蔽。现已幡然悔悟城中全部米贼祭酒首级在此,请镇西将军笑纳。” “人孰无过快快请起。” 一些扯淡的章节感言(关于加更)…… 趁着今天又是三更,刚刚还清新增的欠账把加更规则再跟新书友说一下吧 其实,这本书的加更规则,包括前几本,一直是沿用重回80当大佬时候的老规矩,原先的老书友也都知道,我这人从不临时加价或者跌价。 科技之神和开局一条小渔船很少有加更,也是因为成绩比较差,所以佛系了。但凡是遇到打赏或者别的条件满足时,我当时该加的还得加,并没有失信过。 这里呢,再重申和细化一下,增加一些新的加更情形。 刚上架的时候没敢说,也是怕自己完不成但实际上遇到成绩达标时,我都有默默加更,最后算下来绝对没少大家的。只是新书期那俩盟主不算,那是我朋友,单独y说好的,她们要买女主人设,那也是几本书来的老规矩了 本书默认是每天两更,理论上是六千字,但我经常会实际写到七千字或者八千字,这些就不多说了,应该的。 加更条件a本书拿到了推荐位。 大风吹6更,畅销精选主编力荐加4更,历史精品限免加2更畅销精选已经上过了,上上周我也为此加过4更 这个是不用读者支持的,全看网站给力我就加。 加更条件b订阅成绩。 均订每上升500一个档次,加五更。这一个月里,我有10次加更是为了达到精品和3500这两档而加更的。目前是均,后续达到4000均大关时照例还会加5更。 高订么当然没均订值钱,以后高定每增加500,加2更吧,目前是6000高定。 加更条件c打赏。 这个也是大多数书加更条件最常见的。 从80大佬以来,老书友都知道是一盟万字。单笔50块以上的打赏都会统计,累计到3个舵主300就加3000字一更。本书目前是折合等效18个舵主,累计为此加过6更。 除了常见的累计舵主加更之外,目前还有两项等比优惠三分之一的活动。 累计打赏次数每达到200次,加一更这个是1块钱就算的,具体统计可以看每一章最后一页时,会显示“本书累计打赏人次”多少次,一目了然。 今天这个第三更,其实是为昨晚这个数字达到了1000次打赏而临时又加更的。我写这行字的时候,这个数字时1042此赏。 稍微会点小学数学就知道,如果两百次都是1块钱的打赏,那么只要200块打赏就加一更了,比正常的300加更优惠三分之一。 我这么干的目的,大家肯定也都知道,是指望这本书有朝一日能拿到“众星捧月”的荣誉徽章累计1万次打赏。 所以这个优惠活动是有期限的,也就是累积到后续所有人加起来还有9000块、我加更45更,拿到这个徽章之后,这项活动就截止了。如果本书读者真的愿意捧场,其实人均2块多钱我就拿到这个荣誉成就了。 同理,平时一个盟主是万字,是个盟是十万字。如果哪一天这本书有首个白银盟,那就是加15万字,50更,因为首次也有荣誉成就“一字千金”。 当然这里只是先说一下,不是让大家打赏。 我9月25号上架,今天了,整整一个月。上架时28万字,现在万。除掉首日爆更三万字,平均每天万字,平均一天还三四千字的欠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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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导致益州的实物财富囤积非常严重,当官的人都是拿着在外地攒的钱交到雒阳买官、上任后在益州搜刮财富、存在益州本地。益州百姓虽然贫苦,但一波波进入益州的外来搜刮户却盆满钵满成了绝对的豪奢大户。 后来刘焉在蜀郡疯狂杀戮大户敛财、刘备一生中比较重要的搜刮污点“直百钱”,多多少少也跟这些“通货紧缩”有点关联。当然这也没什么好洗的,这一世李素来了,肯定不用发直百钱,哪怕学不了宋朝的交子飞钱信用货币,好歹可以学学隋唐的“蓄锦”嘛。后有石油美元,今有蜀锦五铢,异曲同工了。 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对刘备来说,有足够的粮食,就意味着纵贼追贼、一路趁势霸占巴西的行动,也可以立刻放到台面上了。 进入南郑后,稍微整顿了天民生,分赃了一下赏赐,顺带打扫一下太守府邸换个牌匾、软装,气象一新。 然后刘备就把文武幕僚全部召到太守府,问下一阶段的军事行动方略。 此前围城那些日子,军中的斥候情报部门也都没闲着,早已把张鲁窜入巴西后可能联络到的或者已经联络到的地方势力,全部查清楚了,一个小本本直接搁刘备案头,随时可以清算。 李素也在南郑城内分到了一座比在褒中时更加体面的宅子,搬家花了好几天,在新家重新挂起侯府的牌匾,然后把褒中那个才租住了一个月的房子退了。 倒不是他清高,而是褒中那种小地方,以后估计一辈子也不会去住了,犯不着再留。 而南郑的府邸倒是可以留下,哪怕将来拿下成都,也可以当“每个郡治都有房”的多房人士。 料理完家务这天,蒙刘备相召,李素也麻溜去议事。 骑着马到太守府门前时,李素看到鲁肃居然在那儿等他一起进,他也连忙下马“子敬何故太谦” 鲁肃先一拱手“闻将军今日要论功,下南郑,中郎居首功,自当尊卑有序。” 李素有些惊讶“这攻南郑之事,不是子敬筹谋的么,我前阵子一直在操心教育彩票和揭发米贼诈骗的事儿。” 鲁肃“大计不可小用,肃助将军迫降南郑,借鉴的正是中郎的揭发米贼诈骗之法,顺带瓦解城内人心,首功自当归中郎。” 这就是谋士这个行业论功行赏的好处了,不像写书搞发明,著作权专利权是属于具体把创意和思想落地的人,大神借鉴了你的想法另外写出来你拿他毫无办法。 谋士就是按创意表功的,最初的思路是李素的,哪怕后续细化执行落地统统是鲁肃,那也只是次功。 李素适应了一下时代特征和同僚的谦卑,心安理得地受了恭维。 一行人入内之后,刘备果然议事之前先表彰,也确实把李素排在了下南郑首功,其次鲁肃,还说 “伯雅,待张鲁授首,献功进京,仅凭你下阳平关、下南郑两次首功,为兄定然向朝廷据理力争,为你争个亭侯回来。” 李素起身谢恩。 随后,刘备终于话锋一转,问众谋士“南郑事定,云长也早已在葭萌站稳脚跟。我军正当兵分两路,主力翻过雨山、入宕渠河名至宕渠县名;云长部由嘉陵江入阆中,夹击张鲁及其麾下板楯蛮。具体进兵方略,诸位可有良策” 李素这些日子一直在关心扫除神棍余毒的民治教化工作,对军事不是很关心,一时也说不上来什么,就问道 “不知如今敌情如何记得张鲁撤往巴西时,嫡系人马只有八千。久闻巴西板楯蛮有賨民豪族七姓,也不知有多少依附张鲁其余当地士卒、乡勇,有多少为张鲁所用” 刘备给了书记官诸葛瑾一个眼色,诸葛瑾连忙把汇总好的情况说了一遍“根据我军近日的侦查,巴西之地似乎这两年也一直被米贼蛊惑甚重,我军要面对的敌人,一共由这几部分组成张鲁的嫡系兵马,被张鲁蛊惑的当地镇守官军,不愿接受朝廷统治的板楯蛮,以及当地的水贼。 张鲁本部人马不必多说,至于被张鲁蛊惑的正规军,大约有数千人之多,主要在嘉陵江流域沿岸各县、靠近刘焉的辖区,最有代表性的是阆中县尉严颜。此人本是朝廷武官,但关将军前日派船顺江而下试探时,就遭到了严颜阻击。 根据交战后搜集到的反馈来看,严颜似乎认为镇西将军有意养寇自重、借追击张鲁之名越权侵占朝廷州郡。那严颜似乎原本还颇忠于刘焉,阴差阳错总之是暂时听命于张鲁。 宕渠流域的七姓板楯蛮,有三家最大部族的族长何晃、朴胡、杜濩都支持张鲁,且之前就背叛了朝廷,其余四姓估计也依附这三姓。 另外宕渠流域有一支水贼,向来截杀朝廷官吏、商旅,为首者名叫甘宁,年方及冠,却极为悍勇。我军先前为准备船只、派出先头部队翻过雨山搜集民船,便遭到张鲁以财帛雇使甘宁截杀。 此人水战极为了得,我军搜船先锋回报,说天下人皆以芦席硬物为帆,这甘宁却善操软帆,其亲自驾乘斗舰竟以蜀锦为帆,极为奢靡。即便是宕渠流速湍急之处,也能兜风逆流而行,板楯蛮作乱之前,巴郡本地官军战船,数年追之不及。” 听诸葛瑾汇报到甘宁的情况时,一直没什么反应的李素也是眼神一亮。 卧槽发现了什么隐藏在历史中的大秘密 世人皆说“西方软帆,东方硬帆”,似乎这条“真理”也不尽然嘛东方人只是自古以来不造厚重的棉麻帆布,习惯用草席,所以硬帆比较多。 但也不能说东方就没有软帆啊锦帆贼不就是软帆。 只不过太贵重了,比帆布贵至少几十倍,除了水贼大佬以外其他人用不起。 听完之后,李素对刘备建议道“我以为,板楯蛮可以金钱招抚为主,最好从于夫罗那儿请一些南匈奴高层,持于夫罗印信、节、纛,现身说法,让蛮夷知我军与陛下不同,募蛮兵作战从来都是给钱的。 至于锦帆贼甘宁,想来比板楯蛮更为凶悍,并非直接给钱可以说服,但我想这种豪杰之士当此乱世,应该不会甘于一辈子为贼。兄若能不忌暴露过往,以江湖轻侠之辈也可为官报国劝诱,说不定有奇效。 至于最后的严颜,倒是没有什么办法,他因忠于刘焉而与张鲁联合,唯有先战胜擒获之,再慢慢以张鲁之逆行、刘焉之僭越证据相告,徐徐瓦解其心。” 李素是知道甘宁做贼做到二十多岁的时候,似乎就开始想要读书洗白。而且甘宁历史上也是在巴郡本地做到过小官的,但后来刘焉死的时候,他在刘璋继位的过程中站错了队,被忠于刘璋的部队击败,才顺流逃亡荆州。 虽然不知道甘宁具体什么时候想要洗白上岸的,但相信他心中应该有这种念头,可以发展一下。 刘备对于这样的敌我划分,也挺满意,即刻下令关羽率兵五千出阆中、张飞率兵一万出宕渠。 然后把此战用不上的赵云和幽州突骑,调去葭萌代替关羽防守,以免刘焉主动出剑阁惹事。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86章 李素用过的诡计,换层皮还能用 刘备下达出兵令后五天,广汉郡葭萌县。关羽与赵云作着出兵前的最后交接工作。 关羽带着赵云巡视了一圈县城与周边险要隘口,指着解说 “子龙,葭萌这儿就交给你了,乌桓骑兵不谙山地战与水战,正好拿来守城。我在葭萌这些时日,已在马鸣阁道尽头加固营寨、多设鹿角陷坑,刘焉若是敢主动攻关,实乃找死,以子龙之能,定然可保无虞。” 赵云拱手应诺“云长兄放心,刘焉哪怕敢大逆不道、以蜀三郡倾巢之兵而来,我也定教他难越雷池一步。 不知兄此番出兵,船只可够听闻主公在雨山时,搜集民船极为困难,翼德出兵都无法全军水运行军。” 关羽“嘉陵江水运繁忙,寻船还是挺便利的,而且我只有区区五千士卒,怎么会不够运只可惜,要把嘉陵江里的船只运到宕渠,要沿山顺流六百余里、至垫江县之后,再逆溯七百里,才能到宕渠最上游。 沿途一共一千二百里,要经过七个县、四姓蛮部,哪怕不到宕渠最上游,只到汉昌,也有累计以千里。不然的话,我这儿多征船只调给翼德也好。” 刘备和张飞进攻的那个方向,之所以船只特别匮乏,是因为他们是从汉中翻越过大巴山后、进入另一水系,然后重新调度搜集船只。有大巴山主岭阻隔,汉中盆地的船是没法运到宕渠源头的。 而关羽这边直接靠着大江,葭萌县正好地处马鸣阁道与嘉陵江的交汇点上,当然想征发够几万人坐的船都很轻松了。 赵云闻言也没办法,只是叹息,与关羽送别。 关羽带着四千幽州兵、一千名一个月前投降的板楯蛮,短短一天之内,就先从葭萌顺流而下、抵达了巴西第一大县阆中附近。 阆中守将严颜,是个年近四旬的中年人后世张飞攻江州时遇到的严颜,都已经六十出头了,那是大约二十五年后。 严颜也算是少数几个“灵帝末年已经达到武艺巅峰、后来彻底进入乱世后因为衰老,状态反而下降”的典型武将,跟黄忠差不多。 不过也因为还相对年轻,严颜如今的官职也比后世低得多,根本没资格做到一郡主将,而仅仅是个阆中县尉。 他手下的兵力,倒是已经按照一县守军顶格满配了,大约有两千官军,跟关羽一战当然是没资格的,但守城还行。 关羽也没有划时代的攻城武器,要以五千人攻两千人守的城池,困难非常大。而且守城战可以动员城中青壮百姓助战,普通青壮就算武艺不行,往城墙下面丢丢滚木礌石、灰瓶金汁还是会的。 另外,阆中县因为是巴西大县,所以县城南郊不远还有两家板楯蛮部落,分别在南充和西充,也是賨人七姓中的两姓,以蛮酋朴胡为首,各自能出几千青壮。就是后世嘉陵江上的南充市附近,在阆中和重庆的正中间,但汉末时这里还是蛮部 只是朴胡等人素来只跟张鲁勾结,而严颜则是作为朝廷官员跟张鲁协作,导致严颜和朴胡之间没有直接交情。在没有张鲁这个中间人协调的情况下,严颜也不好意思亲自求援蛮部,双方也就各自为战、分别抵抗关羽。 关羽在阆中城北扎下营寨,让船只从葭萌往返运粮、士卒们砍伐树木加固工事,作持久战之状,假装要彻底包围阆中县。 而严颜一如他的本性,非常能苟,避而不战,任由关羽从三面包围阆中也不出战。 严颜亲自在城头巡视关羽军布置,心中冷笑“哼,关羽这点人马,就算从陆路彻底围死阆中又如何西水门正对嘉陵江,他还能把江面都围了不成否则我军只要能趁夜以船只水路运粮入城,他围上几年也饿不死咱。” 陆地上彻底围死之后,关羽先略施小计,打算给严颜一个下马威,就准备围点打援。 他假装每日鼓噪攻城、同时隔绝阆中县与西充、南充蛮部之间的信息沟通,想骗得南充蛮酋朴胡担心严颜独力难支、派兵来增援,这样就能顺便在野战中干掉被引出来的朴胡。 可惜,关羽的计策虽然没错,却媚眼抛给瞎子看了朴胡的智商倒是够低,关羽一假装强攻阆中,朴胡就信了。 但关键是朴胡跟严颜没交情,接到斥候报告后,只是淡淡一句“让严颜和那个外来户打好了,谁死了都不关我们事儿,要是两败俱伤咱正好把两家的战利品都收了。” 所以哪怕朴胡知道严颜危急,都丝毫没打算救。 关羽只好放弃围城打援的打算,改用他策。 算算日子已经在阆中花了十几天,进入了四月份。原本打算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后再攻心的关羽,决定有枣没枣打一杆,直接先试试攻心。 四月初一这天,关羽亲自带着五百丹阳斧盾兵到城下,在弓弩射程之外,对着城头骂阵喊话、晓之以理。 “严县尉,你身为朝廷官员,不辨是非,与米贼张鲁为伍、抗拒朝廷大军,就不怕留下骂名吗” 严颜在城头晾了关羽好一会儿,才施施然出来反驳“关羽你休要巧言令色,我并非相助张鲁,只是受刘使君之命固守阆中,何错之有你要讨伐张鲁,为何不翻雨山、走宕渠 而且你前日占据的葭萌县,按朝廷舆图可是属于广汉郡的吧,你主刘备身为汉中太守,追击张鲁也就罢了,竟然侵犯广汉郡属县、且广汉此前从未有米贼活动,你们这是妄自擅权” 反驳还是必须反驳的,毕竟关羽说他代表朝廷,如果不反驳的话己方军心士气会受到极大蛊惑打击。 关羽在城下让骂阵手们一起高喊“休要胡说广汉若历来没有米贼作乱,一个月前我军怎会在葭萌击破张鲁派来追杀汉使的追兵莫非是刘焉怕朝廷使者抵达成都,所以不惜代价纵贼入境,也要借贼之手杀害天使么 城上军民听着,我主镇西将军曾任宗正少卿、彻查张鲁反案是否有与刘焉勾结之证据,陛下派使中郎将李素入川,也是亲自当面查问,均为张鲁在葭萌所阻严颜见事不明,误为贼人利用,你们不可与之沆瀣。” 关羽这番道理说出来之后,城头倒是果然微微有些动摇。 关羽见状,为了扩大士气打击效果,又临时心生一计他之前包围阆中,想围城打援等朴胡不来,却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知道了那些板楯蛮跟严颜并非完全一条心,而是需要张鲁这个中介居中协调才能配合。 既如此,他倒是可以用之前抓住的那一千名板楯蛮俘虏,来假装动摇严颜的决心。 关羽便佯笑高呼“严颜你这见识还不如蛮部酋首我军自入川以来,仁德广播、信义素著,凡雇佣蛮兵助战,皆足额给付军饷,一改本朝拖欠。 我帐下近日新得朴氏板楯锐卒千人,皆循李中郎招募南匈奴单于于夫罗故例。你以为你卡住了阆中就能奈我何我在这儿围着你,还有余力分兵续进、士卒越战越众,你再执迷不悟,就等着将来被朝廷降罪、一世名声毁于一旦吧” 关羽说完后,让一个板楯蛮头目出面现身说法,对城头喊话,守军都是本地人,对于究竟是不是板楯蛮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的,见了其形貌、兵器盔甲、口音举止,立刻就知道关羽真是招降了那么多板楯蛮援兵。 这还不算完,蛮族头目喊话好之后,又有一个二三十岁的匈奴人骑在马上,在盾阵保护下喊话这个人,当然是李素从于夫罗那儿借来的,给关羽和张飞两路都派了一些。李素利用使匈奴中郎将的职权,借了一批南匈奴贵族,乃至骨都侯、千夫长,以便现身说法告诉板楯蛮刘备给的待遇多好,从不欠饷。 那匈奴贵人喊道“我乃南匈奴先单于次子、当今于夫罗单于亲弟呼厨泉李中郎代表镇西将军许诺我军万人、每年不必作战都有一亿钱安家费,且入川之前便已足额给付。有如此仁义之将,板楯蛮诸部不日定当全部归顺镇西将军,你们抗拒镇西将军,后果自负” 呼厨泉还亮出了自己的节纛,城中士兵愈发动摇。 关羽也不攻城,当天骂完就回营,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几天之后忽然摆出要分兵围死阆中,然后利用呼厨泉先南下花钱招抚其他蛮部,等兵力足够多、炮灰足够厚之后,再来收拾严颜。 严颜倒也有派细作关注,自然也会掌握关羽军的动向。 关羽这一手,跟后世张飞“假装要绕过江州,主力因粮于敌继续西进”,倒也有几分异曲同工。 只不过张飞演得更鲁莽逼真,是假装主力要偷越。而关羽本来给人印象就稳重,哪怕假装主力要不顾后路轻进冒进,严颜也不信呀,所以他只能装“派一小股劝降使团去现身说法,招募更多板楯蛮助战”。 结合呼厨泉的出现,这一手严颜是不能不信的。 “不行,真要是让关羽这般肆无忌惮攻心,恐怕西充和南充的蛮兵都要倒戈了。只好后日孤注一掷,等那呼厨泉离开围城的关羽军主力时,我集中城中轻快战船,顺流追杀。 只要兵力比呼厨泉身边亲卫多数倍,截杀了呼厨泉,关羽军与南匈奴关系定然破裂,南匈奴也会怀疑关羽军是假借千金市骨、实则要诛除南匈奴高层。如此,阆中之围自解。” 严颜如是想道。 也怪严颜消息不灵通,他不知道一个多月前,李素就是这样以自己假装“一旦放过去就会有重大不良影响”的使团,逼着张卫出关截杀使者。 现在关羽无非是跟着李素学坏了,所以自然而然第一个想到李素用过的办法,稍加变形再废物利用一下。无非这次用了呼厨泉作为诱饵,而呼厨泉还年轻没文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诱饵。 两天之后,呼厨泉在关羽的密切保护下偷偷南下,不久之后,截杀呼厨泉的兵力也在严颜的带领下,出城顺江尾行而去。 第87章 关云长义释严颜 四月初四,深夜,嘉陵江江面上,几十艘轻便的斗舰顺流而下,如离弦之箭,飞扑向南。 长江在巴蜀之地的各条支流,因为山势险峻、江流落差较大,顺水行船是非常迅捷的。 李白之诗“千里江陵一日还”,说的固然是三峡奇险,但嘉陵江上行船,比三峡也慢不了太多,全速下行,一日百里还是做得到的。 严颜表情凝重,肃立船头,仔细扫视着江面,随着阆中县渐远,才微微松了口气,也忍不住自言自语吐槽几句 “绝对不能让呼厨泉活着见到南充蛮酋朴胡不然大事去矣。哼,亏他也是南匈奴单于之弟,居然沦落到肯为刘备、关羽奔走,真是丢尽祖宗脸面。” 旁边一名心腹小校,已然有些担惊后怕,忍不住问“县尉,那关羽就不会追来么万一敌军有备如何是好” 严颜一摆手,示意无需担心“关羽纵然敢追,但听说刘备诸将久战朔方,不习水战船只也比我军窄小,外地人还不谙嘉陵江水文,何足惧哉” 麾下军官受此鼓舞,才士气高涨、心情大定。 原来县尉早就算好了关羽的应对,这才敢追击呼厨泉,那就不怕了。 可惜的是,关羽根本没打算等严颜追呼厨泉追太远。严颜部刚刚离开阆中县西侧水门还不到二十里,就看到黑夜中回身火光冲天。 “怎么回事关羽难道一直暗中盯着、知道我亲自领兵出城追赶我一出城他就攻城城中还有七八百士卒、数千助守青壮百姓,他指望一夜攻破”严颜瞳孔剧烈收缩了几下,顿时心中有些惶恐。 他也顾不得再追呼厨泉,连忙回船让士兵拼命摇橹逆流,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尽了,一个多时辰才划回去,许多士兵都累成了狗。 抵近之后,他才发现关羽居然用了几条火船,上面都是柴草等物,就顶着阆中的西水门放火。 船头应该有包铁的尖桩,可能跟攻城锤的锤头类似,进攻前把船加到全速朝着水城门撞去,尖铁插进木质城门,才能固定位置放火。 城门的木头当然不是普通木头,不会那么快被火烧毁,但持续的放火终究会有破坏,而且可以杜绝从此门出入。 严颜就是回救到附近江面时,才发现关羽已经有战船占据住了上游,堵住了自己从水路回到阆中城里的可能性。严颜还想冲击,又有几条廉价的小火船顺流而下,很难躲避,而且还有敌船迫近放箭、砍杀,没几下后,严颜军中有几条战船就被引燃了,严颜被逼得弃船登岸,想从南门喊开城门回城镇守。 作为巴郡本地人,严颜是懂些水性,也会点水战的,但毕竟跟荆州或者江东的水军将领不能比,他之前之所以托大,完全是仗着以为关羽完全不懂水战。 此刻见了关羽中规中矩的调度,显然水战之能至少不在严颜之下,严颜也就慌了神。 他刚登岸迂回不久,就遇到南门外数百幽州骑兵以逸待劳拦截,关羽军中的骑兵自从巴郡战役以来还没开张过,早就憋坏了,好不容易逼出一次城外野战的机会,还不嗷嗷叫地疯狂冲杀上去。 严颜部下众人都是乘船追击、刚刚登岸,除了严颜本人外都没有马,严颜也只好硬着头皮杀上去了。 他最后唯一的倚仗,便是自己那点还说得过去的武艺。至少此前张鲁帐下诸将的武艺,肯定是远不如严颜的甘宁不算张鲁帐下武将 即使是刘焉帐下的众多武将里,严颜如今的武力值应该也是第一的十年之后,张任的武艺或许能超过严颜。但现在张任也还只是一个二十出头出身贫寒的年轻人,刚投奔刘焉还没混上什么官职,得以基层军官身份慢慢往上爬,武艺也未大成。跟三十七八岁的严颜比,那也是打不过的。 严颜知道黑夜之中突围,低调最重要,所以什么话都没喊,就闷声不响冲杀,很快倒也被他挥刀砍杀了个幽州精骑,略微冲出了一个缺口。 但随着此处遭到突破,关羽军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一直在阵后冷眼旁观的关羽,终于发现了这混乱战场上的要害所在。 “也是个使刀的,好今日正好来个痛快”关羽眼神一眯,竟然有些兴奋。 严颜黑暗中就听到一阵颇有节律的马蹄声自远而来,明显是直奔他的,也立刻高度戒备,武将的直觉让他意识到有危险临近。 “铛”地一声大响,双方都是一个试探性的高难度单手抡刀挥击。 关羽是拖刀,而严颜只是朴素的以肩为轴借力横抡。这也是夜战视野不佳情况下、用刀高手保持距离了解对手的常用伎俩,免得一下子逼得太近没有回旋余地,被什么出其不意的怪招暗算。 而这一刀的结果,也是两人当中一人心态凝重起来,另一个则是愈发兴奋。 关羽虽然用了拖刀,力量上却没有出全力,因为他本来就不想直接杀死严颜。 至今为止,严颜谨守职责守卫汉室城池,并未有跟张鲁明着勾结的罪行,只能说是奉命而行不让关羽过。刘备既然是要来征讨张鲁、查张鲁和刘焉的内幕,就要争取刘焉手下那些忠于朝廷的官员。 反贼和宗贼、豪帅的人必要时可以杀,朝廷武官不能乱杀,毕竟灵帝还没死呢,要遵守官场规则其实这个月就要死了,还有不到十天,但关羽不知道。 对于严颜这种人,最好的办法是生擒之后、能直接讲道理招降那是最好。不然就关押起来,等李素清理出刘焉跟张鲁勾结的证据之后,再以铁证告诉严颜你信任效忠的顶头上司益州牧刘焉,才是勾结反贼之人。 到了那一步,九成概率能招降,要是那样都不降,那没得说,属于冥顽不灵,再明正典刑不迟。 关羽因此第一刀留了手,但既然严颜挡住了,第二刀差不多可以用全力了,他知道秒不掉的。 “呼”这一刀的风声,竟不似是刀枪之类锐器的破风之声,反而似是斧锤之类的沉闷呼啸。 严颜也是练了二十多年刀法之人,听着这刀声就觉得不对劲,黑暗中下意识的格挡已然有些走形。 数招一过,严颜刀法愈发散乱,被打得微微有些懵。 “这关羽用刀,竟如此不拘于招式以刀化矛中宫直进,抑或正砍之后立接刀背反砸、如锤法中的乱披风一般,当真了得。可这种招式如何杀得了我莫非他还想将我击晕击伤生擒”严颜一边格挡,心中也有了些想法。 如果直接让他跟一个拿长矛或者钝兵的敌将对战,他当然也知道如何防备,但怪就怪在每个人对付每种兵器时,心中都是有一套肌肉记忆、自然反应的。一旦遇到敌人兵器不拘于招式挥洒自如,一时之间就会很难受。 严颜已然承认,关羽的刀法比他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勉力支撑了二十几个回合之后,尽管关羽留力不想伤他性命,还是成功将他一个刀背斩挑下马来。 “严颜已被活捉余者投降不杀我们是镇西将军麾下朝廷大军对抗朝廷死了也不会有抚恤的还会连累家人” 阆中守军唯一的信心来源就是严颜的坚持抵抗、给士兵们灌输公事公办,所以当严颜被擒后,今夜随他出战的士兵十有七八都立刻放下武器投降了,其余零星抵抗也很快结束。 关羽还想连夜叫开城门,但是黑夜之中未果。但这也不要紧,因为第二天天亮之后视野清晰,再把严颜绑着塞着嘴晃了一圈,阆中便献城投降了。 关羽入城之后,整顿人马、收编官兵,随后把严颜绑到县令正堂。 “我屡次劝降,你依然抗拒朝廷,如今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可愿投降。” 严颜摇头叹息,悲悯坐在地上“我蜀中有投降将军,无投降县尉。我只知广汉之地自有广汉官员镇守、巴郡之地自有巴郡官员镇守、镇西将军越境了如今再降,如何对得起战死的弟兄,岂不是我见识不明,陷他们于罪除非我上官让我投降,否则要杀便杀。” 关羽还想给个机会“知错能改,尚能赎罪,此战死伤不过数百。你若能投降之后为前部,招降嘉陵江沿途各县,使他们不得阻挠我军将战船运往垫江、支援宕渠,也算是将功折罪了,后续数县少死之士,又何止这几百人” 严颜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也不知是不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关羽一挥手“联络呼厨泉,这几日先跟南充、西充的朴胡蛮部谈好为朝廷雇佣之事。然后前军进抵安汉县。等联络大哥与伯雅的信使回来,看看有没有在南郑搜到什么事涉张鲁刘焉逆谋的证据,招降诸将再说。” 下属们立刻去安排,让一部分部队先顺流为继续推进做好准备,而关羽带着嫡系部队、押着严颜修整待命其实,自从围困阆中开始时,关羽意识到需要一些刘焉和张鲁勾结的铁证,才便于招降那些终于朝廷的各县武官之后,他就派信使跟南郑联络过了,只是道路折腾,等候回应才要那么久。 其实吧,关羽对于直接搜到什么铁证,心里也没底,要是有的话,刘备让他出兵时早就拿出来、用于打击敌军士气了。 但关羽心中依然存有一丝幻想只要战场上需要证据,相信李伯雅就算没有,也能伪造出来的吧。 关羽这个期待还真没白等。 五天之后,呼厨泉拿了一笔佣金,也给了蛮酋朴胡几千万钱,招降了阆中两姓蛮部数千蛮兵为关羽所用。 同时,找李素的信使也再次从马鸣阁道回来了。 他们带来了花样繁多的好几种“铁证”,随便关羽选用。 关羽展开一封信件一看,似乎是刘焉写给张鲁的密信,应该是张鲁逃跑时来不及带走,从南郑的太守府邸搜出来的。 “怎么半个月前没搜到不会是伯雅伪造的吧,不过看看内容再说。” 关羽心中暗忖,一边往下读去。 信的内容无非是刘焉给张鲁封官许愿、让张鲁相信跟着他干有多大好处,似乎为了让这一切更有证明力,刘焉还写了一些推心置腹的大逆不道言语, 诸如“我之所以请任益州牧,是因为侍中董扶告诉我益州有天子气”; 另外就是“我听说几个月前刚刚跟我入蜀的吴贤弟,来之前董侍中给他家人看过相,他女儿有贵不可言之气,我近日已按天子娶亲之礼下聘,约好一年之后把此女嫁给瑁儿。所以我家贵不可言,继续为我家服务将来公侯之位不在话下”之类的话。 注贵族通婚是要提前下定的,天子一年,诸侯半年,大夫三月,士一月。所以订婚后不能马上结婚。看书仔细的应该记得陈珪、陈宫劝吕布把女儿嫁给袁术儿子时,也提过这点 关羽看得心中升起一股寒气这口吻,怎么这么像刘焉真的这么说过这么想过 莫非,张鲁只是把原件烧了,但伯雅拷问了张鲁没来得及带走的仆役、婢女,所以拷问出了原话、再誊抄伪造一遍 关羽最多只敢怀疑信不是真迹,但内容怎么看都是真的。 他也不想多事,就拿了一些证据,直接丢在严颜面前。 “哼,这是镇西将军从南郑的汉中太守府搜出来的,你还有何话可说你还要效忠刘焉这种人么” 严颜拿着看了半晌,也是目瞪口呆,无地自容。 “我我愿相助将军劝说沿途各县,直达垫江。我见事不明,也不敢再任县尉,求将军降我为屯长,至军中杀敌立功,与张鲁交战” 关羽吩咐给严颜松绑,看他表现,以观后效。 此后数日,严颜给船队带路,一路顺江而下五百余里看起来远,但其实因为地处山区,五百里路上沿途只有两个县,分别为安汉、垫江,全部在严颜的劝说下,以及关羽最新拿到的伪造证据面前,表示愿意跟刘备配合、不再死忠刘焉。 随后关羽军分出一定的兵力,稳守嘉陵江、宕渠和涪江三江交汇的垫江县,确保这个水运枢纽被卡在刘备军之手、不至于让甘宁偷越。随后就带着两千幽州兵、三千蛮兵,进入宕渠逆流北上,打算跟张飞汇合,顺便支援缺乏战船的张飞军一些船,缓解部队后勤物资转运困难之苦。 关羽跟严颜一直溯流了一两百里,都是无人山区,也没有敌军阻挡,直到抵达宕渠中游的一处分叉口蒙头、荡石一带时,才遭遇了敌军水师的阻截。 “那便是号称锦帆贼的甘宁,他的旗舰是用蜀锦为帆,来去如风,与他水战恐怕不易。”严颜了解当地情况,立刻向关羽解释。 关羽点点头,心中暗忖“也不知三弟打到哪里了,还隔多远可以和我会和” 第88章 知耻后勇张翼德 宕渠河畔的狭窄山道上,无数板楯蛮兵呼啸而退隐入丛林,留下一地冒着烟的的粮袋船骸。上百运粮士兵、民夫被杀得抱头鼠窜,张飞引着上千精兵杀奔回来,却一根毛都没逮着。 又是一支汉军的粮队被劫了。 “天杀的蛮酋有种别跑,快与你爷爷大战一日” 张飞气得暴吼连连,想要让士卒进入丛林追杀,又怕再因为不熟悉地形而让士卒踩到陷坑、或者被有毒的箭竹机关埋伏了。 如此的亏已经吃了两三次,张飞也渐渐掌握了经验,但难免还是会被蛮兵花样翻新的奇袭方式逮住空子。以至于进兵了二十多天,连巴中的汉昌县这个节点都还没有攻克。 因为沿途水路消息不通,张飞也不知道二哥关羽的军队,已经通过招降严颜,搞定了嘉陵江流域三县、溯流到宕渠的蒙头、荡石等地,距离张飞的直线距离已不足二百里,水路里程也不过三百里。 张鲁的残部,以及死硬跟随张鲁的部分蛮酋,乃至如今受张鲁雇佣的甘宁部,就被堵截在这段三百里长的宕渠河段两岸,拥有汉昌、宕渠、蒙头三座县城,加上宕渠东侧支流上的宣汉县。 区区四县之地,要盘踞张鲁的嫡系残余人马和甘宁,周边山区还要活动五姓賨人蛮部,显然叛军的日子也不好过,积蓄日少、缺乏钱粮进项,唯有蛮部的狩猎、采集、耕作可以略微补贴军需。 宕渠沿岸峡谷地形非常狭小,双方有大兵力也没法展开,以至于两军相遇时交战正面很短,人再多也只能打成添油战术 历史上,张飞跟张郃在此大战,就是利用这一点击败的张郃,因为只要你能找到一个有岔路可以伏兵截击的位置,等敌军过半后将其后军切断,那么仅凭接触正面的厮杀速度,后军人再多一时也发挥不了战斗力。后来张郃就是被张飞在宕渠截断了后军与指挥部的联络,指挥部的亲兵全部溃散、张郃率数十骑翻山逃走后,被张郃抛弃的后军也就成了肥肉。 只可惜,张飞和张郃属于都不懂本地地形的鱼腩,只能一边打仗一边学习,好歹算是同一起跑线。但这次的对手却是板楯蛮土著,要比对地形的熟悉和利用,张飞简直被爆出了八条街,以至于打起这些没有名将的蛮子,居然比打张郃还辛苦n倍。 第一次被劫粮的时候,好歹可以说是大意了,觉得前军一路推进、背后来路都是己方势力范围,没想到蛮兵会从奇奇怪怪的山上突然绕后杀出。 学乖之后,张飞每次至少带两三千兵护送粮船队,可就这样,因为宕渠上游水太浅,经常有暗礁林立的浅滩区段,需要民夫卸粮盘滩而过,然后两次蛮兵都是趁着士卒协助背粮盘滩、船不能速行,又从山里拦腰杀出来。 只要找准地形,把张飞的护送兵力跟民夫之间截断一个口子,张飞就只能被堵在狭窄处、有劲儿使不出、眼睁睁看着后队被砍杀,然后蛮兵又消失在山里。 张飞唯一的收获,只是在原本很粗略的地图上,又补上一笔这个位置,也有一条侧向的山谷缓坡可以伏兵下次走到这里也要小心 仗打到这个份上,两军才充分认识到在巴西山区打仗,攻坚,野战,都不是最痛苦的。 这里的城池并不坚固,县城稍微有两丈高的夯土墙就不错了,有些县甚至没有城墙只有削尖的木桩搭成的类似营寨的围墙,汉军真要是专心攻城,汉昌甚至宕渠都早就拿下了。 最痛苦的只有后勤。 四月十五日,张飞好不容易又囤积了一批粮食,到前线汉昌,准备对汉昌城北的谷口发动新一轮的猛攻。 就在攻城之前,他等来了后方一批大约三千人的援军。 有援军并不奇怪,不过让张飞惶恐的是,大哥刘备也离开南郑、放下后方的众多民政治国事务,来到了前线。 跟刘备一起来的,还有李素和鲁肃。 张飞很不好意思“大哥你放心,之前是船少、上游水浅滩险,我分批屯粮过来不易。现在我总算在汉昌这边囤了够吃两个月的军粮了,正好一鼓作气把这几个县都拿下,怎么能让您亲自出手呢,看我的伯雅你也是,怎么不劝着大哥一点。” 李素陪笑道“大哥不是许了你随便花钱收买五姓板楯蛮和甘宁,而且也跟云长那样,用张鲁和刘焉勾结的证据瓦解这几个县的朝廷官员从贼的决心。怎得这些天了攻心一点都不起作用 三天前,我们在南郑都接到云长从马鸣阁道回来的快马信使报告了,说是阆中县尉严颜已正式投降,还允诺助云长劝降下游各县,说不定云长都打到垫江、断了张鲁退往江州的后路了,只等你前后夹击呢。” 张飞撇撇嘴“那些说张鲁和刘焉勾结的罪状根本没用我也让士卒喊话宣讲攻心,根本没人听二哥那边严颜是没机会跟张鲁亲自对口供,所以会被你伪造的密信欺骗。 我这儿张鲁本人就在敌军中坐镇,他不会亲自澄清么你说得再有鼻子有眼,能有张鲁这种亲身经历的人反驳更详细具体” 张飞这番话倒也有一定道理,看样子这些天也是动了脑子的。 李素闻言便不再反驳为难他。 他最近之所以跟刘备非要来看一看,也是怕张飞耽误太久战役进度,影响李素回京述职算算日子,历史上汉灵帝差不多就在前几天崩了。灵帝死后,何进掌权的也就那几个月,李素还指望在何进掌权的窗口期,向朝廷报捷捞一笔好处呢。 毕竟何进以汉少帝名义发出的封赏诏书和委托讨贼诏书,含金量总比董卓发的高。 历史上何进掌权只有短短四个月,八月份就嗝屁了。从汉中去雒阳路上还要留出时间,所以两个多月之内必须拿到张鲁的脑袋交差。 要是错过窗口期,将来拿个董卓的诏书说“奉诏讨逆贼刘焉”,那刘焉可就有底气直接说这是“挟天子奸臣乱命”,要“清君侧”讨董了。 到时候刘备再跟刘焉打,岂不成了“助董”这种人可丢不起。 伪造信件栽赃没用,李素也不气馁,他进而追问为什么花钱笼络板楯蛮和甘宁也暂时无效。 张飞无奈诉苦“伯雅,这些蛮子被张鲁骗得太深了,他们都不识数,总觉得张鲁许的交了五斗米,一辈子遭灾时多个保障的许诺更值钱,我有什么办法我看还是先打一仗把他们打服了,再慢慢开化教导为是。这里跟二哥那儿不一样,二哥那边拉拢的那些蛮子,好歹没有张鲁的祭酒在旁边瞎扯拖后腿。 至于那个甘宁,我也想尽办法打听了,听说是他性情极为轻侠杀人、藏舍亡命,跟地方官员结交时,只看对方是否隆重待他,如果官员肯郑重折节下交、礼遇于他,他就帮你赴汤蹈火办事。但官员如果不重视、礼节不恭,他就反噬杀官。 去年年底时,那甘宁刚好犯了一桩大案,那巴郡太守公然辱其名誉,他竟然潜入江州,直接杀了太守以至于巴郡至今都没有太守。 可偏偏遇上刘焉入蜀后,本就大肆诛锄异己,杀了不少蜀儒四阀的名门子弟。比如跟董扶齐名的蜀儒大宗任安的侄儿、犍为郡太守任歧,就被刘焉杀了,还有四阀中赵家的广汉太守、还有州从事贾龙。 这甘宁杀了巴郡太守,竟然恰巧帮刘焉诛锄异己了,所以刘焉觉得甘宁可以利用,以益州牧之尊,居然亲自赦免了甘宁。这让没见过世面的甘宁觉得极有面子,公开说愿为刘焉效死,我们给钱都被他丢江里了,还以此炫耀。要想折服他,恐怕也免不了先打一仗了。” 刘备原先不曾了解过甘宁的情况,听张飞这么一说,倒是觉得这种人不难笼络“唉,可惜了,被刘焉先结纳其心,否则,这有何难不就是跟轻侠之人不分尊卑一起喝酒吃肉大秤分金银么我起兵以来,何曾怠慢过侠客” 刘备自问他自个儿是最擅长结交笼络黑道人物的。 谁让特么刘备自己,乃至关羽都是那种出身呢,刘焉要跟刘备比笼络侠士,那还嫩着呢,只能说刘焉运气好。 李素在旁听着刘张兄弟俩的插科打诨,心中也渐渐有了成算。 招降不是不行,但一定要先打服,直接贪钱是不行了。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嘛。 他不由参照了历史上张飞在这一带击败张郃的例子,也自然而然想到了“利用狭窄地形把敌人截为数段,然后消灭敌指挥机构、导致余部溃散”的战术。 他忍不住提醒张飞“翼德,你来此作战二十余日,怎就没想过模仿板楯蛮,在狭窄山谷中交战时,伏兵截断敌军、各段各个击破呢你看板楯蛮劫逆粮时做得多好你就不能现学现用” 张飞叫苦道“我不熟当地地形啊,怎么知道何处山坡可以藏兵、何处山谷旁有岔路要截断敌军,总要先在敌军腰部埋伏下伏兵吧” 李素展开折扇摇了几下“也未必,只要结合浅滩地形,水陆合作也可截断敌军,且无需熟悉地形比如以主力沿山谷与敌军消耗、对峙,又以少量精兵坐船,顺流而下,抵达敌军阵中时,突然抢滩登岸,横向杀出,将敌军截断,不也可以么无非板楯蛮断敌之法走山,你可以走宕渠的江面啊。” 张飞“走江面我也打不过甘宁啊” 走山路不如板楯蛮熟悉地形,走江面水战不如甘宁。 问题似乎又套回来了。 李素斟酌了一下两个选项的难度,觉得地形问题确实更难解决,还是想办法夺取制江权靠谱点。 如今己方的水战将领,无论关羽还是周泰,水上能力似乎都不如甘宁,看样子要在装备上稍微开点小挂了。 第89章 李洛托夫鸡尾酒 要帮助张飞水陆并进、击退甘宁的水路阻截,从而在狭窄的山谷地形作战中,迂回截断张鲁的兵马、使之首尾不能相顾 该开点什么挂好呢 面对这个问题,李素也在心中把他拿下南郑后这大半个月里,鼓捣的那些小玩意儿,统统过了一遍。 拿下南郑二十多天,李素每天公务也是稍稍有点繁忙的。 除了把主要精力放在跟传销余毒做斗争、筹备教育彩票、吃喝泡澡这三件大事上之外,他也把自己作为一个文科生,现阶段在工艺和技术方面能开的小挂稍微罗列了一遍。 当时李素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最容易想到的,就是造出双侧的、金属踏板的马镫,外加有木质内衬鞍桥的马鞍目前的马鞍是软质的,就一个皮革制品铺在马背上。 这两样东西能提高骑兵稳定双手使用兵器、还能让骑术普通的骑兵也用上骑枪冲刺而不至于被反作用力推掉下马。 不过后来一想,今年主要打张鲁,明后年估计也以先跟刘焉较劲为主,蜀中山地战也没什么骑兵大规模冲锋的发挥余地,这玩意儿可以暂缓。 所以李素只是秘密造了几个样品,让他自己骑马更加舒坦一些,先用着体验体验,不急着推广。 除了双侧马镫,李素想到的第二个挂就是后世用滥了的火药,也着实找人去把火药几种原材料硝石、硫磺、木炭给搞来了。但初步鼓捣之下,也只能做到“隔绝氧气也可燃烧”,但爆破力是一点都没有。 李素估计以他那半吊子文科生,和这个时代的实验科学水平,他有生之年是看不到野战火药兵器的出现了。 注主角本来就文科生不懂,所以,不要指望本书出现枪炮,哪怕土火炮也没有,连扔开花弹的投石车都没有。否则就不是奸计流了,这也不算逆向金手指,我觉得很合理。 虽然造不出火药武器,但火药上该花的心思还是得花战场上用不了,能够在兴修水利工程、开矿山的时候用用,也算是利国利民了嘛。那种场合可以慢慢精细设计计算、慢慢挖孔打眼施工,说不定膨胀速率差点儿的早期黑火药,还是有点用武之地的。 李素之所以这么坚持,也跟他进入南郑后,又一天,助理诸葛瑾跟他汇报的一件事儿有关 之前,从陈仓出发、走散关道过秦岭的时候,李素不是感慨过“为什么从秦岭北麓流到陈仓的溪流那么浅、只有几个月有河”,想考证一下当地的运输环境和改造可能性么。不记得了的回去看v章第73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阳平关 李素这种大忙人,当时提过也就算了。但领导一句话,下属跑断腿,这些日子里,诸葛瑾空下来之后,就到处帮忙查资料,他弟弟诸葛亮则是喜欢游山玩水,带着士兵去现场帮李素挖掘岩石样本、顺便跟李素学学他是怎么看石头认风水的。 结果诸葛瑾这一用功不要紧,还真给李素挖掘出了一条非常有价值的重大发现。 那大约是半个月之前,那天诸葛瑾兴冲冲拿着弟弟弄到的“冲击页岩”样本,以及一本后汉书,跑来找李素献功。 “中郎你看我找到了什么陈仓道北段,自古以来果然是可以水运的,而且是常年有河难怪我军入川时道路那么难走、粮秣运输困难,而韩信当年却可以轻松暗度陈仓 原来,在秦末之时,西汉水还是北流汇入渭水、最后汇入黄河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往南流汇入嘉陵江、最后汇入长江是高祖皇帝死后,吕后称制那几年,因为武都郡地震、秦岭山崩塌陷绝河道,西汉水才从此南流被挤进嘉陵江 你看,我从汉书上给你找到了原文,这是当年班昭修注高后纪的原文高皇后吕氏,生惠帝元年春正月,诏曰二年春,诏曰。奏可。春正月乙卯,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夏六月丙戌晦,日有蚀之。秋七月,恒山王不疑薨。行八铢钱。” 汉书上的本纪格式,每一段都是某年年初下什么诏书、然后以“奏可”结尾,表示皇帝太后恩准的命令结束了,后面跟上这一年里的重大灾异或者祥瑞。 诸葛瑾读到的这条“春正月乙卯,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是紧跟在“奏可”后面的,可见是那一年相当严重的灾异了。 诸葛瑾还非常懂事地帮李素查了日期,换算过来这个“春正月乙卯”就是吕后二年前186年的农历1月27号。 李素当时就是得到了诸葛瑾查询的这条重要线索,愈发坚定了“哪怕这辈子造不出火药兵器,也要搞火药用于工程”的想法。 既然西汉水不流向陈仓,是因为“山崩”,也就是两侧山石塌下来堵住山谷,而不是山体整个抬升,那这种河流改道还是有可能通过疏浚抢救的。如果山体整个抬升的话,就救不了了,不知道要挖多深的坚硬岩石才行 当然了,或许这一世刘备将来再出陈仓时,也没那么难,之前已经对陈仓城的城防动了手脚了,不用持久消耗战也能打下来,也就不需要持续通过陈仓道运粮北上。 但李素想劳民伤财搞这个工程,背后当然还有别的惊天歹毒造神大阴谋,背后具体细节暂时不必赘述,总之“工程爆破用火药”这项种田科技,李素是点定了,花几年时间慢慢磨慢慢改良就是。 不过,别看火药没法做野战兵器,但李素让工匠们鼓捣的时候,还是比较开放性鼓励的,允许他们自行发挥想象力弄任何燃烧、毒烟器材的研发推演。 加上当时诸葛瑾因为钻研汉书有所得被李素大大地夸奖了,年轻人一时士气高涨天天埋头苦读,居然又帮李素找出了一些有用的小玩意儿。 那大约是诸葛瑾汇报汉书高后纪后一周吧,得知李素在琢磨如何弄奇技淫巧小玩意儿兴修水利,诸葛瑾一番钻研后,又抱着史记和汉书来了。 “中郎,史记记载李冰修都江堰,以烈火灼烧岩壁、泼以冷水,使江岸岩石冷热交替崩裂。我看弄不出你说的可以崩松山岩的药,用灼烧之法也是可以的嘛。 我在汉书地理志上看到高奴县有洧水可燃,那高奴县先汉时属上郡,如今算是北地郡了。我还找陈仓来的商旅问了,确实有这种奇货可卖,产量不大,因稀少而略贵,但世人也少有买入的,我拿您给的钱,问雍凉商人买了一些,您看看有没有用、可不可以用于兴修水利时学李冰那样烧崩山石” 上郡或者说北地郡,位于河套地区,汉末已经不属于汉地十三州的辖区了,那地方在雍州北面,相当于后世的陕北,现在行政区划是“匈奴五郡”,实际上羌渠单于被杀后,东边三郡被伪单于须卜骨都侯占据,而北地郡在内的西部两个郡则是在羌胡人之手。 具体到高奴县,在后世榆林以西、银川以东,相当于毛乌素沙漠一带。 但不管怎么说,胡人也是要跟汉人做生意的。河套羌胡的物资,对于关中汉商还是比较容易买到的。 而李素看到诸葛瑾拿来的样品时,几乎是大惊失色那不是一种劣质重油么原来汉书地理志上就记载了陕北有少量自流的重质原油,难怪后世唐宋的时候,西夏人这种蛮族都能用猛火油作为武器,感情那时候河套之地就少量自产石油了,他们可以自给自足。 原油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直接燃烧的,但稍微处理一下,把滞重的杂质过滤一下、把轻质部分加入别的辅料,还是有点军事前途的。 当时李素暂时没想到什么场合需要这种武器,也就没多想。 不过,今天既然要帮张飞想办法破甘宁的水军战船,李素在脑中把用不上的马镫、火药都梳理了一遍之后,最终敏锐地定格在了火油上。 “简易燃烧瓶是怎么做的莫洛托夫鸡尾酒那种,好像用的是汽油不是猛火油,而且还要加生橡胶和白糖、破布什么的。 橡胶现在是别想了,那是美洲作物。糖的话倒是可以找找,好像至今不但没听说过白糖,连红糖都没见过” 李素念及此处,就立刻吩咐人去找糖,而且强调了要是竹蔗制成的糖。 手下人早就习惯了李中郎的“生活奢靡”,老是要整奢侈嗜好品,偏偏镇西将军还由着他花天酒地,不管要啥都不过问。所以手下人费了一番手脚后,敢怒不敢言地给李素弄来了蔗胶一种拿甘蔗汁直接在太阳下暴晒蒸发形成的黏黏的糖团。 李素并不知道,历史上要到隋唐的时候,红糖才开始用熬煮法制作。在此之前,虽然秦汉时已经从身毒印度传入了竹蔗和搪胶,但汉人生产糖还是靠晒的。也幸亏甘蔗长在南方湿热地区,而蜀地距离身毒比较近,不然李素这一拍脑袋,下属跑断腿也弄不到甘蔗。 “没办法,因陋就简吧,就拿子瑜问羌胡商人买来的火油,跟糖胶和别的辅料混合试试看,烧船快不快。” 李素心中如是想,就做了几个猴版的土法燃烧瓶,先给张飞试试。 。 第90章 没有人比甘兴霸更懂渠江水战 几天之后,依然还是宕渠上游的汉昌县以北的汉军营地。 张飞军在有了一定的屯粮储备后,再次对张鲁军发起了一场沿着宕渠河谷进攻的战役。 河岸陡峭,以至于双方虽然都有数千人马,但交战正面只有十几步宽,容不下多少士兵列阵。 如果是密集的长枪方阵,这点宽度也就站上十个人一排。但蛮兵和丹阳兵用的又不约而同是钉锤、短刀配盾牌,需要留出一点挥砍腾挪的空间,所以正面也就七八个士兵能接敌,只有前面的战死倒下了,后面的人才能涌上替补。 旁边的宕渠河面倒是有些浅滩,如果借用十步宽的河面,河水大约会阎魔刀大腿深度。但宕渠河地处山区,水流流速很快,过膝的激流就能把站桩不稳的士兵冲走,所以双方倒也不约而同没有冒险。 如此的厮杀环境,因为拥堵,凡是受伤的士兵也很难被扛回来救治,往往一点轻伤倒地就被双方践踏致死这也是张飞和刘备此前舍不得全力猛攻的原因之一。 丹阳兵对刘备而言是一笔死一个少一个,没法补充的战略资源。天下已经大乱,不可能再有机会去广陵征兵了,未来的丹阳兵不是属于袁术的,就是属于孙策王朗的。 而精兵和炮灰最大的区别,就是善于在战场上保存自己,往往受轻伤了还能保命、生存经验丰富。在这种拥堵不许救治的换命战场上,用丹阳兵跟张鲁换命,多亏啊。 但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昨天试过了李素给他提供的新玩意儿,张飞非常有信心 “杀呀”一群群的汉军士兵,由北而南,顺着下坡的山势,往张鲁军的方向逼去,杀得张鲁军的监军阎圃都有些微微怀疑人生。 原来,汉军的进攻套路,也微微有了些变化。今天打头阵进行消耗战的,不再是前些日子的丹阳兵,而是换上了河东兵。亲临一线督战的武官,也换成了之前阳平关战役时因为先登有功而升任别部司马的徐晃。 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这种消耗战里,丹阳兵更忠心、更值钱,另一方面也是北方步兵武器和南方步兵不同。 河东地近并、冀,所以这里的步兵更习惯长枪方阵,就好比后世李素玩过的全面战争三国里渲染袁绍手下有“大戟士邺国戟士”。 刘备手下这些出身白波精锐的步兵,虽然没有那么奢侈用戟,却也是有长矛方阵的功底的。只是此前阳平关打得太惨烈,所以让他们休整了两个月,加上一开始觉得河东兵不习惯山地地形,一直没用。 最近张飞总结了战况变化,发现丹阳兵可以在两翼爬坡作战、而河东兵更适合河谷平地正面消耗,才问刘备又借来这些兵当援军。 战法一换,前沿的交换比和杀伤效果陡然就不同了。 张鲁军和板楯蛮虽然更为灵活,在河谷正面跟有枪矛长度优势的汉军互相攒刺,立刻就落於下风。只能靠悍不畏死的狂信战士和蛮人猱身而进争取短兵相接,但也杀不了一两个河东兵就会被乱枪扎成刺猬。 只有依靠少量攀援能力特别强的士兵,从旁边至少四十五度以上的陡坡爬过去,试图迂回侧击、攻击枪阵转向不便的侧翼,挽回一些颓势。 “这就是张飞休整数日之后的新战法么居然不以丹阳兵为前队,看来是发现丹阳兵在这种狭窄拥堵的环境下不利于发挥、也不利于密集结阵么看来我军只好全部暂时后退,以弓箭梭镖打乱枪阵才行” 监军阎圃心中如是暗忖,并立刻吩咐做出了安排。 板楯蛮善于用毒,不仅弓箭可以淬毒,连梭镖、吹箭也行。后面这两种兵器本身的物理杀伤极低,因为弹药飞行速度太慢,不会刺入敌人肉体太深,如果是射到披挂了任何铠甲的部位,哪怕仅仅是皮甲,也会导致彻底无伤。 但只要能射中皮肤裸露部位,这些毒虽然不能直接很快致命,但只要让敌人中毒受伤、甚至仅仅是麻痹倒地,也能起到重大杀伤的作用。 当汉军以稀疏的刀盾为先时,中毒麻痹倒地的士兵还不一定被自己人踩死。但在密集不能乱阵的枪阵里,倒下的人几乎就等于被踩死了。 阎圃慌急之下,当然要做出这项他认为合适的变阵。 但变阵不是那么容易的。 几千人挤在山道里,原本是军令要求全部向前,现在又要变成全军向后。哪怕是击鼓立刻改鸣金,也要稍稍混乱一阵子才能调整过来,太急的话直接就自相践踏了。 阎圃算是张鲁麾下第一谋士,尽管也还很年轻,二十岁左右,好歹稍微知点兵,在张鲁军其他武将死的死降的降情况下,只能让他顶上了。 “阎圃的长蛇阵出现脱节了他们后队已经开始后退,但前队还不敢后退怕踩到人就是这个时候,挥旗,让三弟出击” 在后方附近山顶上瞭望战场的刘备,见状立刻让身边的亲兵挥舞起号令旗,早就带着周泰和几百精锐丹阳兵埋伏在战船上的张飞,见旗立刻命令把他船队里的二十条小船全部放下水去,顺流突进 甘宁如果没有想到他会从水路迂回截断陆上敌军,那就最好。 甘宁如果有防备,敢来拦截,那就用伯雅给的燃烧陶罐连甘宁一起收拾 有备无患嘛。 湍急的水流中,船只顺流自然是飞快,没两三分钟就冲到了岸上张鲁军长蛇阵的头部偏后位置。 如果把这数千士兵构成的阵型,看成是一条真正的蛇,那么按比例来说,这儿差不多就是头后七寸之处了 “甘宁没来阻止,快用床弩射一窝蜂箭开路然后冲滩截断敌军” 张飞的每一条船上,还是装了一部床弩的,但射的不是单根的巨大箭矢,而是用筒子装好的整整一壶无羽箭。这样的射法准头和射程都极差,五十步外就歪歪斜斜没有杀伤力了,但抵近了射,火力密度极为恐怖。 当初在辽东平叛时,关羽摆却月阵破乌桓难峭王时,就用过这种灵活用法,张飞觉得二哥的办法不错,也拿来灵活应用一下。 “嗡”地几波箭雨射出,滩头原本就因为脱节而稀疏的张鲁士兵又倒下了一片,即使没被射到的,也被这声势吓了一跳,分别往两头人挤人躲避,造成了更多小范围的自相践踏混乱。 而周泰已经仗着这一波流的火力冲开的缺口,把船冲到卵石滩上,跃下船只持刀砍杀上前。 这二十条小船,装不了太多士兵,总共有二百名精锐丹阳兵勇士,还人人都配了铁质札甲因为这样狭窄地形截断敌人的作战,兵力太多也发挥不出来,反而挤在船上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你抢滩登陆。 二百人斩首够用了 张飞也端着蛇矛,在周泰冲滩后不久登岸了。他的蛇矛是上个月刚刚在南郑城里找来手艺最好的铁匠重新打造的,刘备请商人从陈仓买来了高价的西域镔铁。汉朝时西亚地区的优良好铁,已经有从丝绸之路沿着陇西、陈仓卖到长安的。 蛇矛并不利于步战,有点太长了,但张飞艺高人胆大,又有亲卫协助,不用考虑近距离上的敌人,所以丝毫不怵。 周泰见张飞登岸了,也主动靠拢过去,跟张飞一起冲杀。他用的是古锭刀,正好和张飞一长一短配合,遇到有扑到张飞近前的敌人,周泰就以古锭刀砍杀。 刀矛远近配合,居然数息之间就连杀了十几个混乱涌来的敌兵,如中流砥柱剖开黄河一般,敌兵就像撞上砥柱的浪花纷纷碎裂。 “不好,监军,敌军水路冲滩将我军断为两截了后军被隔开了”阎圃身边的小校很快发现了问题,大惊失色。 阎圃所处的这一段区域,至少还有一千多名张鲁军士兵,但没用啊因为河岸那么窄,每时每刻你只能投入不到十个人肉搏,所以哪怕你有一千多人被包围,也没法快速突破两百人的断后拦截。 而正面汉军主力继续挤压上来,以汉兵的质量,肯定是阎圃先被包饺子灭掉的。 至于张鲁军的后队,倒是依令暂时后退调整阵型,可调整到一半,将领被敌人包了饺子、失去了指挥,那下场就跟张郃在宕渠被张飞包了饺子时是一样的。 阎圃能败在对付张郃的计谋之下,也算是一点荣耀了。 不到半刻钟,张飞就领着周泰杀穿了敌人至少三十排的人墙直挺挺杀到了阎圃的旗阵前。 阎圃没什么武艺,他只是参谋性质的监军,见状连忙毫无节操地投降了。 阎圃大旗被砍倒,被隔断的后军更是没头苍蝇一样往后溃散。张飞周泰再回身追击,俘杀数千。宕渠周边的县城工事本就不坚,连城墙都没有只有尖木桩围墙,张飞周泰趁势冲杀,终于拿下了汉昌县城。 张鲁本人原本也在汉昌驻扎,慌乱中又带着残兵、利用己方船只较多的优势,把能带走的嫡系人马都上船顺流逃跑,溜到宕渠县去了。 半路上幸好有甘宁反应过来接应,总算没直接嗝屁。 甘宁出言宽慰“不必担心我既受刘使君厚恩,答应他要保你,你暂时死不了。今日只是丢了一县、损失数千人马。来日张飞再想以船只偷袭、拦腰断阵,我在江面上等着他不会让他冲过来的。 这宕渠江边,我甘某人活了二十一年,四岁就会下江游泳,游了十八年了,没人能比我更懂此处水文水战。能在宕渠江上击败我的将领,这世上还没生出来呢” 第91章 打仗发型不能乱 随着张鲁军每一次的战败,军中人心也愈发惶惶。 那些原本或被裹挟、或有苦衷的文吏、小校,难免更加动摇。每每遇到困难,就暗中谣言不止。 这天,又是一天给各营筹发军粮的日子, 宕渠县的县衙里,几个计吏趁着打发走一波领粮的军官后,闲暇歇息的空档,偷偷吐槽 “那甘宁,真是贼寇脾气。我军都困顿如此、军需物资如此紧张,他还拿蜀锦当缆绳系自己的座舰,还顿顿要酒肉伺候,师君也是,只剩三县之地了,拿什么苦苦支撑,这军需真要筹措不上来了。” “唉,可不是么,但你这番话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抱怨,谁让那甘宁能打呢,师君能得他援助,听说还是看在刘使君的面子上。这甘宁最小心眼最恨别人说他坏话、看不起他了。 听说了没当初朝廷的巴郡太守,就是利用他杀了政敌之后,实际上背地里鄙夷、视甘宁如工具,被他知道了,结果就把雇凶的雇主反杀了这种凶人睚眦必报惹不得啊诶,那不是甘宁来领军需了么,快别说了。” 甘宁因为出身不好,这方面还是很敏感的,就好比一个混社会的劣等生,对于别人去老师那儿打小报告或者,总是有猎犬一样的直觉。 看着计吏办手续时那并不由衷的谄媚笑容,甘宁心中冷哼,冷不丁地呵斥一句“刚才聊什么呢” 计吏心中一惊,连忙表情愈发谦卑地赔笑“没什么我们刚才看见将军,不是在感慨,前天要是甘将军在此,怎会让张飞截江断阎监军后路、酿成惨败呢。真是处处都缺不了将军呐。” 这话一方面是赞美甘宁,一方面也是暗暗抱怨甘宁没及时赶到,很符合他们的人设立场,所以甘宁也就信了,同时没法发作,只是尴尬辩驳一句 “军阵之事你们懂什么要不是四天前关羽在南线以水师奇袭蒙头寨和荡石寨,我会不得不赶去击退关羽我纵然水战天下第一,也分身不得,如何兼顾南北三百里江面谁让张鲁麾下没有别的可用之将可以分头把守何况我也不是水战天下第一。 不过你们放心我早就从俘虏口中问过了,刘备麾下大将,以关羽为水战最强,至于张飞,根本就不懂什么水战,那天完全是趁着我在南线、被他欺汉昌无人罢了来日他再敢来我定叫他喂鱼” 这番话一说,对他有怨言的家伙才不得不打住。 甘宁心中冷哼,他也知道众人对于他的靡费颇有微词,可这些不要脸的人懂什么 大丈夫当青史留名,轰轰烈烈不枉世上走一遭 他甘兴霸虽不怎么读书,但古人先贤的故事还是听得不少的。孔门七十二贤的子路,便是甘宁仰慕的勇士豪侠。 那子路就是“君子死,冠不免”,在卫国当官的时候遭了卫国内乱被人围杀,临死被敌人击落了帽子,还要捡起来戴好,在戴帽子的过程中被人砍成了醢。 这才叫风度战死了帽子也不能掉,发型也不能乱 在道上混,怎么能丢脸呢 偏偏那些苟且小吏屁都不懂,丝毫没有“越是死到临头,生活越要有仪式感,衣服越是要穿得帅”的觉悟。 真是聊不到一起去。 想到郁闷之处,甘宁拿出一块玉环摩挲了几下“唉,阿惜,以后你还是好好改嫁吧,我留给你那些钱财,也够你好吃好喝一辈子了,咱也不亏心。阿瑰长大了会知道,他爹轰轰烈烈一世不曾丢人。” 他已经二十一岁了,真是上了年纪生不由己啊,要是像十九岁之前,浪迹江湖快意恩仇无牵无挂多好 偏偏他随便玩的一个婢妾不小心玩出事儿了,给他留下了一个两岁的儿子,他这两年才不得不考虑慢慢上岸,给官府做事,结果又受不了被人当工具人的气,几次坏事至于今日。 把甘宁这点破事真水一水,完全可以出一部港片黑老大有了老婆儿子后想金盆洗手的系列剧。 甘宁醉生梦死发型不乱的等着最后一战,他还真没白等。 两天之后,刘备军消化了汉昌之战的战果,把汉昌县上上下下打理安民已定,又把军粮前运了一百多里,构筑好前进基地营寨。 随后,张飞就用老套路,准备对宕渠县也如法炮制再来一波攻势。 “报张飞又率军来袭,徐晃领陆路,张飞、周泰领水路,距离我军大寨已不足十里,师君已命士卒列阵出击、于河谷狭窄处迟滞敌军请将军立刻率战船出战” “又是徐晃领陆路,张飞、周泰领水路那不是跟擒阎圃那战一模一样他还想正面拖住大军、侧翼登陆截断前后军首尾不能相顾这也太小看我甘宁了。活该张飞受死” 甘宁感受到了莫大的被无视的羞辱,这是不拿他当回事啊。 好看我先败关羽,再败张飞 “取兵器来,解缆”甘宁一声大喝。 旁边的马仔立刻递过一柄单手持用的铁戟,与典韦使用的那种兵器相似。但甘宁用的却不是双戟,而是一戟一盾,另有一柄链枷插在腰间,作为辅兵器备用。 链枷就是带个钉锤锤头、但中间是以铁链连接的半软兵器,结构跟双节棍差不多。 这种兵器一来利于水战遇到持盾劲敌时破盾,二来也便于猛力抡击时绕过敌人的格挡甘宁在接舷跳帮的时候,不止一次靠着链枷跳劈的招式,在敌将明明格挡住了锤棍的情况下,靠着软铁链把锤头甩出去的力量,将敌人爆头砸死。 甘宁武器在手后,亲自挥戟,像镰刀一样将作缆绳用的蜀锦割断。 断了的蜀锦一半还缠在座舰船头的栓船桩上,看上去像一个迎风飘动的蝴蝶结。 “快看那个船头扎着蜀锦花结的是甘宁来啦” 船头的大红蝴蝶结实在是太过骚气,以至于如此显眼,距离敌船还有老远就被盯上了。 “怪不得上次擒阎圃没撞见他,后来听说他是去南边阻击二哥了。呵,二哥打你是逆水打顺水,自然不利,咱今天可是顺水打你逆水,看你还怎么躲” 张飞站在船头,他的船队才刚刚机动到位,而且认准了岸上张鲁亲自在宕渠寨后督战的旗阵,想再深入一点,直接毕其功于一役、把张鲁本人跟叛军大部队分割开来。 谁知就因为这么一耽误,终于被甘宁给赶上了。 不过没关系等的就是他。 张飞一挥手“床子弩照样准备好靠近到五十步不三十步的时候才许放箭咱只有一波然后,二十步的时候丢装了糖胶火油的陶罐和火把明白了没谁敢先动手的别怪我军法” 因为时间仓促,这些特殊作战物资储备数量并不多,张飞也只有一波机会。 两军战船相接,“嗡嗡”数阵回响,几十丛箭雨飞射而出,甘宁战舰上也有不少弓弩、甚至带绳索的标枪、掷斧劲射而至。 “笃笃”连声的闷响,双方都是有备而来,船虽不大、舱壁防护较差,但人人都顶着盾牌,如同龟甲阵,至少八成以上的远程攻击都被挡了下来。 甘宁船队中十余人被从缝隙内刁钻饱和射入的箭矢刺中,惨叫落水。 张飞一侧也有不少士卒被飞斧和标枪扎穿砸碎盾牌后杀伤,损失人数竟不比敌军少。 还有些战斧和标枪钉在船木上,甘宁军水贼立刻用力猛拉绳索,想把被勾住的张飞军战船拖到近处跳帮砍杀。 “不愧是深谙水战之将,居然能用此法把对冲速度数十里交错而过的敌船暂时拉住,不过,不会给你机会跳上来的” 张飞见状,一边感慨一边心中得意。 甘宁这一手绝活,恐怕要起到反作用了 本来交战双方相对速度很快,还不一定丢得准,甘宁却把敌船用绳索拖住了,那不就没有相对速度打固定靶了么 二十条汉军战船上,每船都丢出一个陶罐,其中一小半落进江水浪费了,但至少还有六成命中了敌船。 随后火把飞掷,不少甘宁军悍匪还在为陶罐砸碎在盾牌上而懵逼,火焰很快就来了。 “啊火这火还甩不掉快跳江” 用来格挡抛射武器的盾牌纷纷被抛弃,有些眼明手快的悍匪已经在尽最大努力挽救,直接把盾牌丢进江里。 但陶罐碎裂时洒出来的油料,可不会全部粘在盾牌上,更多已经四散在船的木料上了。 幸亏这里是江上,对于水性好的士兵来说,只要弃船跳江活命还是没问题的。 不一会儿,甘宁军就有几十条战船着火,悍匪们纷纷跳江,军中职务不高装备不好的,只穿皮甲,往往还得活命。而那些穿了铁甲又来不及脱的,很多就被急流拖着沉入江底。 甘宁本人的座舰也被火油陶罐击中了,而且因为船头扎着大红蜀锦蝴蝶结,他的船太显眼,被重点照顾了。至少三十罐火油都招呼他的坐船,蜀锦蝴蝶结第一个被烧毁,而蜀锦做的船帆也仅次其后,比其他船的芦席船帆更加易燃。 被攻击后不过三秒钟,甘宁的座舰就第一个失去了动力,船帆彻底被毁。 甘宁本人也是身着铁甲的,来不及脱,也被沾染到了几团黏腻的火油甩不脱,甘宁仗着水性逆天,一咬牙不及解甲直接跳江,但跳江时亦然不忘握紧手中的链枷。 他这柄链枷,战前是进行过处理的,刚才投掷飞斧砍击张飞座舰时,甘宁特地把他投的那柄飞斧尾部系的绳索、缠在他链枷的铁链部分上,以便两船拉拢接舷的时候,他可以荡过去跳上敌船。 此刻,他就指望这根绳索,来确保他跳江灭火后能再拉着浮出水面。 甘宁一口气闭得非常长,足足在水里憋了将近一分钟,确保身上的火彻底灭尽不会复燃、水面上也没有燃烧的浮油后,他才奋力一拽连枷上的绳索,一截截往上攀爬。 最后在水底下往上窥伺,确认船舷上扎斧的位置附近没有人,才猛力一拉,跃出水面扳住船舷翻身而上。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甘宁一声暴吼,他在水下已经弃了盾牌,所以只能单手用链枷单手用戟,一眼找到张飞后直接跳劈过去。 他知道此时登上张飞坐船的只有他一人,其他悍匪弟兄们就算跳了江逃命,也不可能拽着绳扳到张飞船上,所以唯有速战速决,杀个敌将够本。否则一船都是敌人,还要被围殴,那就彻底白死了。 张飞也是一愣神,没料到甘宁居然船都被烧了还能拽着绳子突然从江里跳出来,连忙挥舞蛇矛去战。 张飞第一反应本是想横架蛇矛格挡敌方的第一下跳劈,但幸亏张飞眼尖,看到凌空的甘宁用的居然不是钉锤而是链枷、锤头可以拐弯甩动,他这才临时变招,改为单手持枪往前猛捅,要用长度优势把甘宁挡在远处。 甘宁身在半空,根本无法闪避,眼看要被蛇矛穿胸而过,一咬牙横过链枷猛砸,枷柄与矛杆相撞后,铁链立刻因为惯性缠绕了上去,然后甘宁猛力往一侧外三路一拉,才荡开了矛杆,避免了穿胸之厄。 张飞暗叫侥幸,连忙往回一收、另一只手也握住矛杆奋力一震。 此刻张飞已经变成了双手握矛而甘宁只有单手持链枷,两人兵器缠在一处,甘宁即使力气也不小,单手也是远弱于张飞双手的,链枷便被脱手夺走,张飞一抖枪花,把甘宁的链枷甩到了江里。 甘宁只剩左手的戟,他知道自己依然无幸,回忆着少年时村中那个讲春秋故事的老学究的描述,自行脑补子路的死状,然后放下铁戟,学子路那样把被江水浸湿乱掉的发型拧拧干摆摆正。 “你什么意思死到临头莫非还敢藐视于我”张飞感受到一阵被挑衅,蛇矛矢贯而出,直奔甘宁咽喉,停在他脖前两三寸处,可谓收放自如。 “要杀便杀,我一击不中,再徒然挣扎也只是死得更难看而已。君子死不免冠,可惜不能换一身干净的锦袍而死,来吧。” “哈哈哈,你这厮,比我大哥还爱漂亮衣服。”张飞大笑嘲讽,矛杆一抖,改刺为拍,用杆子在甘宁脖子上一击,将其击晕在地俘虏了。 第92章 消灭张鲁 随着甘宁被俘,事实上张鲁军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张飞的侧翼登陆了。 别看张飞只带了几百士兵冲滩,跟甘宁这番短暂而血腥的恶战中还伤亡了一小半,但只要他们冲上滩头,以张鲁士兵的素质,绝对是挡不住的。 山区河谷狭窄,人多有什么用又展不开。精锐才是关键。 张飞的战术天赋着实敏锐,他趁着冲滩之前这点时间,指挥各船的弩再次装填好,然后抵近射击了一波。 然后,集中剩下的少量火油陶罐,分成两次,往东边岸上的敌阵丢去。 弩箭的攒射会把松散列阵的敌兵打得狼狈不堪、不得不结阵顶盾。但随后而至的火油瓶又最喜欢遇到龟甲盾阵,配合上可谓丝丝入扣。 张飞军第一次丢出的火油罐,命中了岸边一处龟甲盾阵,把几十个张鲁士兵烧得惨叫连连,丢弃盾牌狂奔四散投江跳河。 但因为油料散落,加上被丢下的木盾上沾的油最多,即使人跳河了,依然在原地留下了一片宽约十几步、纵深五六步的火场。这火场纵深虽然不大,持续燃烧的时间也不过几十秒,却已经足够暂时阻隔战场,争取出登陆场。 张飞军的第二波油罐,攻击点位大约在第一波油罐落地点下游三四十步处这个距离也不是张飞刻意计算的,而是因为战船在湍急的宕渠中没有下锚。第二波丢出来的时候,船已经自然而然往下游漂了那么远。 两处火墙之间的敌兵,要么被烧死要么被吓得跳河,张飞的船只在两道火墙之间冲滩登陆,以多击少很快把没头苍蝇一样的敌兵砍死,然后结阵,整个过程也就几十秒。 等几十秒后,火墙因为燃料耗尽彻底熄灭、两侧被阻隔的张鲁军重新冲杀过来,想把滩头之敌重新推下江去,那个“趁敌立足未稳半渡而击”的时间窗口,已经被错过了。 “来得好燕人张飞在此,只杀张鲁,余者不问”张飞狞笑着一声暴吼,认准了张鲁旗阵的方向,挥矛冲杀过去。他的登陆点选的不错,距离张鲁旗阵已不足百步。 再远的话,要杀到张鲁面前会太费事。再近的话,因为张鲁身边的亲卫和板楯蛮肯定是最精锐、最密集的,刚才的抢滩登陆未必能成功,可能在浅滩上就被半渡而击了。 现在这样刚刚好 蛇矛矢贯猛刺,一矛捅死串上了三个张鲁士兵,吓得旁边的人气势都是微微一窒。张飞奋力抽回矛杆继续再战,周泰和其他丹阳锐卒也在两侧簇拥冲锋,锐不可当。 张飞略杀十余人后,忽然福至心灵,结合此处的地利,发明了一种蛇矛步战的新用法他都懒得再算好距离捅刺杀敌,而是双臂把矛顺时针轮转如飞、后半圈从头顶挥过、前半圈压低矛杆扫堂而击。如此一来,下压的前半圈立成横扫千军之势,直接把几名敌兵击伤跌倒。 这样的招数,在正常地形下当然没什么杀伤效果,矛杆没有锋刃,横扫的力量被多人所阻也打不死人,最多就是摔一跤断根骨头受点内伤。 但此处是险峻的宕渠河谷,右侧就是滚滚江水了,张飞试了几次之后,逐渐调整站位、艺高人胆大的亲自靠到江边浅滩一侧冲杀,把一一排排的敌兵全部扫到江水里冲走淹死。 远处的张鲁看到这一幕,都是目瞪口呆,他手下的士兵被张飞大风车一样抡下江去淹死,简直就跟排队下饺子一样惨烈。 当然了,南阳张机还得过十几年才会发明出饺子这种食物,张鲁脑中此刻的比喻对象肯定是另一种汤里下的面食。 其他丹阳兵锐卒见了主将的悍勇,也是纷纷受到启发,利用他们本身就身高力壮、如今又有铁甲质量沉重的优势,纷纷或顶盾野蛮冲撞,或浑身重量压上跳劈冲砸,一招一式平时也不一定能最效率地杀死敌人,但在这宕渠河畔的狭窄战场上,效率却出奇的高。 反正不用指望兵器直接砸死敌人,冲砸得他们七荤八素被挤到江里就行了。 如果李素如今在现场,肯定会感慨张飞这是培养出了一群打双截龙的高手啊知道杀敌最效率的办法是把敌人撞下扔下悬崖楼顶,而不是傻愣愣把敌人满满一管血条慢慢打空。 打血条多慢呢 也是被张飞周泰和丹阳兵的气势所慑,一旦这种滚雪球的攻势形成之后,敌兵士气愈发低落,而且形成了连锁反应。 有些敌兵水性其实还可以,如果主动跳江到下游再上岸,未必会淹死。但是挨一下锤子猛砸或者矛杆横扫、野蛮冲撞被撞进江里,那就不好说了,或许晕头转向真就淹死了。 以至于到后来,不少士兵面临冲杀时,对自己武艺不自信,或者是看着对方已经杀了几十排前排战友凶焰正盛,居然主动跳江逃命。 一时之间,远远朝这边瞭望,甚至会误以为张飞莫不是学会了什么无形矛气,矛杆挥舞之处,都没抽到人呢,那股劲风就把人刮到江里了。 张鲁彻底被这种“无形矛气杀人”的奇景看懵逼了,张飞终于杀到面前,张鲁哆嗦着拿起一把作道法妖术的宝剑格挡,却形容虚设。 “喀喇噗”一声先铁后肉的牙酸声响,伴随着鱼鳞甲的崩裂和肋脊、心肺被贯穿,张飞中平一矛,将张鲁穿胸而过。蛇形矛刃的右信挑碎心脏、左信划过张鲁右肺、断脊透背而出,然后像搅拌机一样拧着矛杆旋转半周抽出。 这儿血压比别处还高,所以何止是血溅五步,七八步都不止了。 “师君师君”旁边的残兵目瞪狗呆,随后崩溃,只有一些狂热洗脑的鬼卒还蜂拥上来报仇,但都被斩尽杀绝。 远处的山顶上,刘备当然看不清战况的细节,但过了一会儿之后,看到张鲁军残部跟没头苍蝇退潮一般混乱退去,刘备就知道张飞得手了。 又经过半炷香的零星厮杀,剩余活着的敌兵终于全部投降,垂头丧气。 “恭喜将军,张将军定然全胜了”鲁肃用手搭在额头上遮挡阳光,看了半天,终于敢带头恭喜刘备。 因为李素今天不在,所以现场谋士以鲁肃为首。这都农历四月底五月初了,天气热得很,李素不愿意到这种山沟里来喂蚊子闻瘴气。 刘备欣慰捻须微笑“翼德一身都是胆也敢带百余亲兵深入敌后、杀透数十行阵列直取敌酋,便是灌婴、樊哙,不能及此矣。” 刘备心中,隐隐然觉得古代以勇猛著称的,只有项羽肯定是远胜二弟三弟的,但项羽不方便提,就说说老祖宗那些猛将吧。 一番欢庆气氛中,刘备施施然带着亲卫和谋士下山,然后登船赶上张飞,大家一路水路进兵,直抵宕渠县城才歇脚。 因为张鲁亲自督战已然被杀,宕渠县城也没有抵抗,张飞让人挑着张鲁的首级在城下晃了晃,一番忙乱后县城就投降了。 刘备和张飞入城庆功,随后吩咐周泰再辛苦一下,绑着被击晕俘虏的甘宁、带上全部的战船和水军,去下游接应关羽 张鲁和甘宁手下还有一支次要兵力,至今还把关羽堵在蒙头荡石的水寨呢。倒不是关羽战斗力不行,而是在渠江这种水流湍急的地方,从下游仰攻上游难度确实也大。 往返花了一两天后,终于把巴西全境名义上彻底收复了。整个巴郡,从垫江县重庆合川以北,都在刘备手中。只剩下一些板楯蛮部,还要慢慢软化劝降、收为己用。 甘宁军的嫡系悍匪水贼,不过千余人,战时甘宁指挥的水军,还有不少是张鲁的兵以及板楯蛮。被张飞烧船之后,甘宁军不少人都是避火跳船,所以战死人数倒是不多。 关羽在下游,一直有设卡截留,得到周泰接应后,溯流回到宕渠,一路捞了不少掉在江中的残兵,以及溺水后被冲到岸边的人,没救的便就地挖坑埋了,免得传染疫病,能救的就捞上。 花了数日收拾整顿,五月初三这天,关羽终于捞了足足两三千投江俘虏和沿途收拢的投降散兵,抵达宕渠县与刘备会合。 三兄弟逸兴遄飞饮宴三日、传檄各蛮部安民,把张鲁的首级用石灰腌制了,其与刘焉的往来书信乃至其他违逆物品,也全部搜查清楚整理打包一并带走。那些诈骗信徒钱粮的治头大祭酒,也全部明正典刑斩首号令。 顺水容易逆水难,大军退兵时要沿着宕渠逆流而上,花了十天工夫才走完四百里水路,随后才轻装率领嫡系部队翻过大巴山回到汉中,抵达南郑县安顿完毕,已经是五月二十日了。 甘宁被暂时收监,刘备也去亲自纡尊降贵探望了他一次,用一番类似于“浩南哥感化小混混”的姿态,讲了些人生道理,不过也没有急着劝降,一看就是对江湖义气和道上面子很懂行的江湖前辈。刘备准备彻底揭发刘焉的真面目后,再招降甘宁,给他个台阶,也好让他将来更加死心塌地痛改前非。 因为甘宁、关羽这些善于水战的将领都调回了,前线守江也不能没人,所以刘备留下的是周泰,让他驻守位于三江合流的垫江县,监视南面刘焉控制的、以江州为核心的巴郡南部地区。 不过刘备不知道的是,随着巴西之战的结束,刘焉也已经开始警觉自危。 西线的刘焉军,开始偷偷在剑阁县修筑剑门关、防止葭萌关的赵云继续南下。 东线的刘焉军,也在江州以北八十里、垫江县对岸的钓鱼山上,开始修筑坚城掐断三江南下水道垫江县在三江汇合口的北岸,钓鱼山在南岸 说句题外话,刘焉在钓鱼山筑城的位置,就是后世宋元之际、宋军防止蒙元南下攻打重庆的“合州钓鱼城”,只能说地理险要之处,古往今来都是差不多的,要修筑工事防止敌人进攻,统帅的选址眼光自然也差不多。 赵云和周泰明知道敌军在修筑关卡、城池隔绝交通要道,但如今刘焉还是朝廷任命的益州牧呢,在朝廷明确承认刘焉和张鲁勾结的罪行之前,赵云周泰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阻止,否则就成了刘备理亏擅自割据了。 s今天稍微更晚了点,主要是讨张鲁结束,又要换地图了,大脑加载比较慢 第93章 站好大汉忠臣的最后一班岗 刘关张带着嫡系人马缓缓回到汉中,修整庆功,顺带商量着让李素进京表奏的事儿。 刘焉在剑门关和钓鱼城修筑工事掐断进入西川道路,如今还是偷偷进行的,至少要半个多月之后、新的防御工事有点规模,赵云和周泰才能侦察到,等刘备得到通报,起码是六七月份了。 所以,李素进京的时候,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一切,也就无法就这事儿做出调整,只能是回来之后见招拆招了。 五月二十二日,夜,南郑的汉中太守府。 大堂里插了上百根巨烛,把上上下下照得亮堂,庆功宴氛围极为热烈。 刘备酒酣耳热,加上农历五月底的暑热,高祖之风地痞之气也上来了,箕踞而坐敞开官袍,露着胸毛喝酒,旁边还有婢女卖力地打扇。 “喝弟兄们今天全部吃好喝好不醉不归让伯雅你这厮暮气沉沉养生今晚不灌倒了不许放他走咱兄弟仨在巴山里喂蚊子闻瘴气的时候,你倒好天天留在南郑泡澡、喝甜汤喝冰酒。” 随着刘备这般一边喝着冰镇枸酱的甜汤喝酒水,一边得意笑骂,关张也毫不客气,抓住李素灌酒。 李素手舞足蹈地辩解“别别别,我在南郑没闲着啊,我可是把教育彩票卖出去了,兄不信可看账目卖出去上千万钱,发了九百多万彩金,净赚二百万钱,别嫌钱少,这只是试点。 而且我还传檄东边的西城县,让当地土豪申凯放弃了信仰张鲁、服从朝廷管辖。我实在不能喝了咕噜噜噜” 李素为了少喝酒也是拼了,平时他是不怎么喜欢汇报工作的,现在一点鸡毛蒜皮的小功劳都拿来表功。 “行了行了,不能喝就别勉强他了,我们自己喝你就喝喝枸酱汤陪我们热闹热闹”刘备看他不似作伪,也知道他酒量,这才示意张飞放手,然后他们一群人自嗨起来。 一边喝也一边感慨李素这厮是真的懂生活会过日子啊刘关张在巴西打死打活一个多月,回来之后就看到李素又鼓捣出了不少提升生活品质的东西。 宴会前夜,刘备去李素的侯府上窜门,就看到一些工匠在打造引水的铜管,当时刘备还吓了一跳,以为是李素奢靡到要跟皇帝一样荒淫、终于要搞铜喷泉洗澡了。 后来问了一下,才知道洗澡也是要的,因为天热李素想“淋浴”,虽然刘备一时没听懂淋浴是个怎么回事,但直觉告诉他等李素造出来了一定要也让匠人弄一套,夏天酷热的时候爽爽。 但是,李素搞这些铜管,可不仅仅是为了淋浴,还有更大的野心,是造一种可以“冬暖夏凉”的玩意儿找个打得出深水井的地方,插入这套铜管系统,然后造个汲水的水车把深井冰水打上来,通过弯曲的铜管绕屋子内墙转几圈,带走热量,然后再灌回井里。 这东西摆明了是土法水冷空调,刘备不认得,但他相信李素琢磨出来的东西一定是可以享受的。 这小子真是入了川之后,脑子能有一半放在天下大事建功立业上就好了整天偷懒想些啥呢而且看哪些薄铜管,铸造起来怕是也不容易,要给一间屋子用,耗费的铜材就相当于数十万钱的铜了吧真是奢靡啊 铜管淋浴和水空调还只是冰山一角,得慢慢试制,估计这个夏天不一定用得上。但李素为了五月天的消暑,还有很多立竿见影的小吃食,让回来后的刘备大开眼界。 冰镇饮品在汉末早已不稀罕了,有钱人都会冰镇的,只是品种方面,大家都习惯于冰镇低度的米酒,或者新鲜果汁。 而李素让人从胡商那里买来昂贵的薄荷油,调制到酸梅汤里冰镇,瞬间就让刘备怀疑人生,觉得自己上半辈子喝过的清凉冰镇饮品都是辣鸡。 而这些冷饮里最有逼格的,要属冰镇枸酱甜品了,刘备也是第一口吃到冰镇枸酱汤时眼睛就直了。 枸酱这玩意儿,后世看官或许不知道是啥,李素本人其实也挺好奇的他上辈子听说“枸酱”,还是因为他事业成功,经常被人请去酒桌应酬。然后有一次客户请他喝茅台,那客户也是个懂酒文化的,非要吹“茅台的远古始祖就是枸酱”,言之凿凿说证据出自史记西南夷列传。 但李素后来研究了一下文献,觉得这完全是给茅台贴金扯淡找历史渊源,真实的枸酱应该只是一种果酱。所以亲自来到汉朝之后,他很有兴致亲自验证一下。 “枸酱”这个词,在史记里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它跟一个知名度极高的成语“夜郎自大”捆绑出现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滇王问汉使,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亦然”,然后下一句就是笔锋一转,记载了夜郎国有一种珍稀的特产叫“枸酱”,为“蜀之珍味也,市自夜郎”,汉使食之难忘。 后世给茅台历史渊源贴金的那些砖家牵强附会,唯一的证据不过是“茅台产自黔省,汉朝时属于夜郎,而且茅台是仅有的酱香酒,跟枸酱都有个酱字”。 李素这么热爱生活的人,既然入了蜀,也就问从南中回来的商人,买了牂牁郡特产的枸酱,还用做冰镇甜品的方式加工品尝。 结果发现果然是一种极为美味的果酱,不过因为果酱加工贮存工艺的原因,微微有点发酵酒精度,跟吃酒心巧克力的酒精度差不多吧,美味确实美味,但跟茅台没有半毛钱关系。 毕竟夜郎牂牁炎热,完全没发酵出酒精的话,光指望果糖那点甜度来防腐贮存是不可能的,早就馊掉了。 刘备接着奏乐接着舞地享受了半夜李素新发明的珍味之物, 又摩挲着欣赏了一番正面印着“沉迷彩票有害家庭”、反面印着“适度算彩益智,沉迷算彩伤身。合理安排积蓄,享受健康生活”的教育彩票竹片造的,把玩了一会儿。心中感慨李素这人也算有良心,发明博彩赚钱还提醒大家收敛。 然后他借着酒劲儿把彩票一弹,终于有点心思跟李素聊聊正事似乎还是被刚刚吃下去的冰镇枸酱汤提醒了。 “伯雅,嗝,这不张鲁都完了么,你这次回京的时候,多带点枸酱进贡、打点朝中关系,有备无患嘛。 我也不怕告诉你,往常我们升官免纳修宫钱,那都是陛下亲自过问的,是伯安公找的门路,我估计连张让赵忠二贼都不知道。 我们离京之时,陛下已然虚弱得都下不了床了,这次回去,那条旧门路未必有人接头。带点枸酱,总好过落人送钱办事的话柄。” 刘备也是知道当年“孟佗一斛得凉州”的典故的,进贡珍物给朝廷总比私下里送钱要面子上过得去。 孟佗有楼兰美酒,咱有夜郎果酱,象征意义也不比别人差。 “知道,我会多带几石枸酱的,再备点蜀山野茶、红糖,这是昭示大汉政令再次抵达边陲、灭杀了阻隔汉使的贼寇,堂堂正正的进贡。”李素满口答应,他比刘备更懂这点上该怎么做,因为他知道如果历史没有发生意外,这时候汉灵帝已经嗝屁了。 “行,那就收拾收拾,这几日启程吧,越快越好。” 刘备刚刚吩咐完,又喝了几杯,忽然就听到门口有个心腹进来通报“禀府君有自陈仓而来的信使,是左将军派人护送来的,今夜刚过的阳平关。守关的徐司马设法打听,得知是左将军派人来通知府君,陛下已于一个月前驾崩了。使者见天色已晚,哪怕赶到南郑府君也下榻了,才在徐司马劝说下先在沔阳歇息一夜,明晨再来南郑。” 刘备不由有些慌乱。 皇帝驾崩了这事儿不能开玩笑。 没办法,谁让蜀道艰难呢,这种消息快个把月才传到蜀中,也很正常。要不是皇甫嵩怕刘备故意“捂着耳朵听不见”,所以“好心”派人专门来武装通知刘备,刘备还能反应更迟钝一些呢,如果刘备想的话。 刚刚听闻国丧,再接着奏乐接着舞,是不是不太好虽然咱是刚打了大胜仗、克竟全功理应庆功。 刘备想了想,还是立刻眼泪说来就来,哭倒在地“陛下” 然后他立刻吩咐所有舞乐和服侍酒宴的侍者侍女统统退下,连一些不太心腹的幕僚都让他们先退。 不过冰镇美酒和枸酱、各种烧烤美食还是继续摆在桌上。 屋里就剩刘关张和李素四人,这是最心腹的,没必要演,继续真性情吃喝一番也没什么大不敬,刘备也知道其余三人不会出卖他的失礼。 “伯雅,我这奏表都写好了,是给陛下的,你说这如今,是装作不知道呢,还是等几天,另写一份给新君的”刘备扯了一条烤鸡腿,神色认真地问。 李素想了想“我以为,还是我明日一早就启程地好。信使来了之后,兄尽管说你派出的报捷使者已经出发了,路途艰难,不知走到哪里,所以使者不知陛下已经晏驾。” 刘备不解“为何要如此” 李素“新旧交替,难免中枢不稳。且前些日子听说陛下未驾崩之前,董卓被任命为并州牧,却在河东滞留迟迟不肯北上到任。兄虽是确实刚刚平定张鲁,但外人不知情,见我此时报捷,难免怀疑兄养寇自重,故意等到陛下驾崩后才克竟全功、报捷复命,既如此,不如装作赤忱拳拳,一心报效故主,此其一也。” 刘备抬手打断“可通知我的人来都来了,伯雅要装作不知,如何解释半路上没撞见他们呢又如何解释一路上都没听说陛下驾崩要是听说了,不是该折返重写奏表么” 李素“那我可以跟来使不走同一条路嘛前些日子,我不是刚刚为兄传檄而定西城,我可继续水路沿汉水而下,走上庸南阳一路进京。上庸乃汉中余赘,也有些张鲁信徒,且汉水中游顺流而下易行,逆流而上却无法通航。 走此路,直到南阳之前,我都有理由不知陛下驾崩。等我真到了南阳,离雒阳已近,我也有充分理由认为再折返汉中换奏不便,事急从权。此法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我可以相机而动,控制抵达雒阳的时间,先观其形势,免得表章递到那些即将失势之人手中,误了兄之大事,定可为我等争取一个最好的封赏,此其二也。” 刘备这才松了口气“那便如此安排,伯雅行事,愚兄向来是放心的,那辛苦你明早启程,唉,今夜不该灌你酒的,多喝点汤水醒醒。到时候派数千兵马护送你去上庸,一路顺便把上庸县收复了。 云长,你明日就启程去替子龙镇守葭萌关,让子龙快马兼程赶去上庸,务必半路赶上伯雅,好护伯雅回京。各种蜀中珍物贡品,也要今夜连夜准备。” 第94章 朝廷不让去的地方我们绝对不去 次日清晨,李素就带着三千骑兵、随身保镖的典韦, 以及几十车准备进贡给朝廷、以彰显入蜀使道复通的财物,在南郑南门外的码头,登船东下。 南郑县濒临汉水,所以沿着汉水坐船顺流而下,就可以直达西城,然后进入上庸等地后世上庸是在建安年间才分出来的,并划归荆州,现在还只是汉中郡的一部分。到了三国时期更是进一步被分为“东三郡”,切割成西城、上庸、新城房陵。 李素此去,一来是拖延时间,让自己进京的时间点更好掐,二来也是把东边这几个顺流而下的县梳理一遍。 刘关张免不了亲自到码头送李素登船,谆谆嘱咐一番。 刘备拉着李素到一边悄悄说“贤弟,你此番身边只有典韦,我观典韦此人勇武着实堪用,但怕是难以培养为大将之才。若到上庸时遇到张鲁信徒死硬抵抗,你可徐徐待子龙援兵与你会和,不必急于前进。” “兄尽管放心,区区小县,有我在,真有人敢抵抗,我亲自指挥典韦迎战即是。” 李素心中还是很笃定的,哥可不仅仅是战略大师,稍微微操战术一下也是可以的嘛,尤其上庸根本没什么人才。 刘备说完之后,关羽又过来说悄悄话“伯雅,我本欲此番回南郑,就摆酒成亲,现在忽闻陛下驾崩,倒也不便立刻操办,再等几个月吧。我这边都准备好了,等你回来大家喝喜酒。 前妻亡故多年,吾儿都以年过十岁,家中没人管教着实不妥。我就打算娶之前在河东救回的杜氏。” “哦,那提前恭喜了。”李素惋惜地恭喜道。 那杜氏也不容易,被抓回来已经四个月了吧, 只是刘备军诸将辗转各地,从陈仓到南郑再嘉陵江流域整个巴西转了一大圈,关羽愣是四个月不着家就没在一个地方住定,早就弄到手的女人都没时间娶。 不过李素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毕竟刘备在北方时也是辗转不得消停,没有娶妻纳妾呢,只有一堆婢女。现在大家都安定下来了,关羽还是等刘备先至少纳个妾,也算长幼尊卑有序。 南郑本地没什么名门望族可以跟刘备联姻,那是因为汉中这地方被妖言惑众的反贼祸祸了。但李素估计他这次回京,肯定会有不少名门望族要攀附刘备这个绩优股,哪怕门第不足以结亲的,也会送女儿过来先当妾。 糜竺的妹妹糜贞,此前一路上刘备也没有动,因为路上不方便。但到了南郑之后,根据李素的观察,糜贞终于被刘备收用了,但考虑到保护糜竺的官位来源,糜贞只好再当一两年婢女打掩护。 否则说不定消息走漏,何进乃至董卓未来会以此为由质疑糜竺这个辽东太守的来源、派别的辽东太守替换他。所以糜贞身份的保密,至少要撑到群雄正式讨董、朝廷任命书作废。 跟弟兄们说完这些私事,李素终于带兵启程。 他自己,这次也得考虑考虑怎么帮蔡邕蔡琰离开雒阳才好,顺便再抢救一些东西出来,免得将来被董卓个贼老粗烧了。 汉水中游比较平缓,出了汉中盆地后才开始湍急起来,所以行船的速度也是前慢后快。 第一天时间船队才开出一百多里,从南郑过兴势、黄金而县。黄金县以东,就出了秦岭和大巴山夹束的窄口,河水落差流速也陡然大了起来,第二天一天行出足足四百里,傍晚就接近西城了。 典韦勤勤恳恳在船上,保护伺候了李素两天,闲着没事儿也跟李素聊聊军务和闲话。 李素的这条坐船,也跟其他运兵船不太一样,是李素亲自花钱略微改过的,船舱的舱顶不像同时代其他船那样是平的,而是跟屋顶一样的坡顶,利于排水,最关键的是这舱顶还做了两层,外层就是普通的木质舱顶,全船都刷了反射阳光的白漆,而内层是一个包着一层黄铜皮的,看起来金灿灿非常有气派,又不会被阳光直接照射到。 典韦一开始还以为这是李素有一个奢靡显摆的花活儿,就是为了好看和标新立异。问了之后,李素才告诉他,那是为了坐船舒服船在开的时候,就偶尔让士兵们把吊桶放到江里汲水,然后绞上来泼在这个铜皮舱顶上散热,再流回江中,而且还关照士兵打水的时候吊桶一定要尽量沉深一点,打深处没被太阳晒热的水。 如今已经是五月底了,此行赶到南阳就起码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李素这种在北方住惯了爱干净怕热的人,怎么能不尽一切可能性降温舒适呢。 典韦这才感慨李素的会生活,他一个人凉快,至少要三四个打凉水的士兵热得汗流浃背,还得有两个打扇子的仆人也热得不行。 但谁让他是军师呢,给军师的cu降好温。整个阵营的算力才强大啊。 李素对刘备的要求其实很简单我一个现代人丢掉了那么多优越生活条件来这儿,你至少保证我每天有冷饮,有空调,有花式泡澡按摩,那才帮你打天下。 其他娱乐活动嘛,这辈子没办法,也就算了,没游戏打只好找美人吟诗作对,或者观看指挥别人打仗也可以作为体验生活的娱乐活动嘛。 任何事情,只要有趣,而且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那都可以是娱乐。一个人的娱乐,也完全有可能成为另一个人的辛苦难熬工作,关键就看你是不是可以随时撒手想干就干,能不能以体验生活的姿态去干。 如果被人逼着每天996打仗,那当然是苦差不是娱乐的。别说996打仗,哪怕是996逼着打游戏那都不能算娱乐。 躺在船上喝着凉茶,船队就抵达了西城城下。 前几天被李素书信劝降折服的本地土豪申凯,毕恭毕敬地在城门外迎接,还允许典韦带着铁骑入城。 李素因为要先下船上岸、然后才能骑马,所以倒也没有什么太失礼的举动,不存在“别人来迎接你你都不下马”的问题。 但即使如此,那个申凯还是非常摆得正自己的位置,非要请李素先上马,然后帮李素牵了几十步马,牵到申凯自己的马旁边、超出一个身位,然后申凯自己才敢上马。 李素对于这种谦卑非常满意“申县令,听说你们申家是本地豪族,久镇此处数代,也没有外人进来做官,是么” 申凯陪笑解释“此处险僻,上游三百余里无其他县邑、下游二百里才到砀县,百姓耕作者不过十之七八,还有两三成要靠渔猎樵采为生,外地人实在吃不得这里的苦呀。 还请中郎将明鉴,到镇西将军面前多多美言,陈明实情。这两个是犬子申耽、申仪,年少顽劣你们还不快拜见中郎将能见到李中郎是你们的福分山僻野人,生下来恐怕都没见过中郎将那么大的官儿吧。” 申耽、申仪连忙给李素行礼,李素观察了一下,兄弟俩都才十几岁年纪。 李素当然也知道三国演义上申耽、申仪不是什么好东西,基本上是谁强就投靠谁。但真要考究,可能也就弟弟申仪更反复无常一些。 这兄弟俩的区别吧,有点类似于徐晃和吕布。 徐晃就属于投奔新主也不求立功给见面礼,跟曹操就跟曹操了,没必要杀杨奉。而吕布是投奔新主要杀旧主作见面礼了。申家兄弟的差距也在这儿,弟弟申仪喜欢投奔新主时杀个原先旧主那儿的同僚献功。 不过这一世,李素有把握让刘备始终在益、荆之间成为最强势力,谅这俩货也不可能翻得起浪来。大不了先安抚住,但是把他们的地盘压缩一下,让他们将来没法分镇西城、上庸二地。过个十几年申凯死了,就把他们兄弟俩逼在西城一处内卷,谁输了谁调到外地做个平级的闲官。 而且,李素将来有把握种田改善上庸之地的交通环境,让这儿不至于那么闭塞,相信随着时间,外官也是可以渐渐渗透进来的。 跟申家人在酒桌上安抚一番,李素基本上定下了对付的策略,也让对方安心为他卖命。 “李中郎如此高义,体恤下情,过几日,我等便愿为中郎前驱、引路运粮,去攻上庸,确保当地豪族全部归附镇西将军。”申凯摸清了李素愿意留用他们的态度后,愈发愿意卖力。 “如此,有劳了。”李素也不客气。 申凯又问“那不知中郎此番,可是要尽收诸县最东边的房陵,要走汉水水路抵达却是不易,得经过荆州襄阳郡地界,镇西将军领汉中太守,途径毫无张鲁余孽的荆州地界运兵,不知是否忌讳” 李素慷慨地示意对方放心“镇西将军有令,房陵之地并无张鲁余孽,一切照旧即可。” 原来,上庸各地当中,只有西城是沿着汉水干流可以直达; 而上庸位于汉水南侧支流堵水上,水路要到上庸,得从相当于后世十堰丹江口一带绕一个大圈子进堵水。因为整个上庸之地都是在秦岭南北两道山梁之间,地形崎岖,只能沿着河走,想翻山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房陵更是位于再下游的支流筑水北岸,一样得绕水路才能到。 偏偏筑水汇入汉水的河口位于筑阳县,那是荆州襄阳郡下属的县,距离襄阳只有一百里地,中间只隔了山都、邓县两个县。 李素不希望汉水道太过畅通,最好是保持“我说他畅通就畅通,而别人从这儿进来时,我想说他不畅通又能不畅通”,这样朝廷的诏命要入川,就更加节奏可控了,乖乖走陈仓道吧。 而理由也是很充分的我原先不知道房陵那边有张鲁的信徒翻山过去控制了嘛,也不知道他们会翻山回到汉水边堵截通往丹江口之路。 如果朝廷觉得这点纤芥之疾需要彻底肃清,那也容易给刘备正式授权带兵路过荆州的襄阳郡,刘备保证瞬间秒了房陵这个县的张鲁余孽。 朝廷真要走了这步臭棋,估计将来蒯越蔡瑁那些人都得睡不着觉。 反正不管朝廷管不管这事儿,李素都是赚的,何乐而不为呢。 第95章 李中郎回京 在西城盘桓修整数日,充分掌握当地情况后,李素在申家人的带路下继续西行前往上庸。 说实话,这一带地区,他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走。亲自乘船经历过一遍,才知道路途的险恶从西城顺流而下,只要一天时间,就能通过砀县抵达武当,足足六百里路程。 当然这不是直线距离,直线只有四百里,因为汉水是蜿蜒曲折的。 船速如此之快,可见汉水在秦岭中的落差之大,已经仅次于长江的三峡段,而远比刘备军之前征战时经历过的嘉陵江、宕渠更为湍急。 这就意味着船靠划桨或者风帆行驶,根本不可能逆流而上难怪历史上诸葛亮死后,蒋琬当政时期,蒋琬提议变更北伐策略,改为集中兵力收复东三郡,却遭到朝野一片反对,而反对的理由也都很统一 从汉中居高临下顺流冲击,拿下西城、上庸固然易如反掌。但拿下了也不过是得到一块“余赘之地”,没法反哺汉中地区的民力财力军力。 因为在上庸就算种出余粮、生产出多余的军需物资,你走汉水水路也运不回来啊。除非你有胆量直接再顺流而下攻下襄阳,否则只拿上庸就是浪费国力。而蒋琬时期蜀汉的国力明显是打不下襄阳也不可能守住襄阳,只能作罢。 “没想到这个地方河道如此陡峭湍急,不来一次那是真不知道交通基础设施比巴郡还恶劣。”李素望着两岸壁立百仞的秦岭,心中不由感慨,甚至还忍不住吟唱笑骂 “朝辞西城彩云间,六百武当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哎呀,李中郎好诗啊。世人只知乐府有五言,中郎竟独创七言,还朗朗上口。”带路档申凯听了他的低声吟唱,连忙拍马屁。倒是典韦在旁边什么都听不懂,不知如何叫好。 李素心情不佳地粗暴打断“好个屁不许记下来啊我这是咒骂秦岭险恶,感慨百姓出入不易、朝廷也无法调集民力物力。这种诟詈天地的粗鄙之语,记什么记 对了,说正事儿,我问你你们久住上庸,可知此地百姓有什么别的办法逆水行舟么总不能每次行船顺流而下、都不开回来吧” 申凯被骂,却丝毫不敢生气,反而由衷感慨李中郎不愧是当世大贤,不但知天命,还出口成章,咒骂老天爷都随口骂得这么文雅 马屁归马屁,问题还是得回答,申凯陪着小心解说“此地百姓很少行船,偶尔有,也只有运货到下游的,返程时遇到冲不过去的激流,只能在岸边拉纤拉回来、盘滩而过,极为辛苦,所以商旅几乎绝迹。” 李素又仔细听了一会儿,才理解其中含义。 他来的路上也看了,并不是所有河段都那么湍急,而是总共有那么三四处,局部落差太大太急。除了这三四段之外,其余河段是可以靠摇橹和风帆逆流的。 而一旦到了那几个湍急险滩,就得先把船上的货卸下来、搬到岸边走路运过这一段,再把变轻的空船拉到上游过掉这一段,然后再装船。 那么费力,谁还肯在这里做生意,李素了解之后,只知道百姓为了运食盐才会费那么大劲儿,因为秦岭山区里是不产盐的,而盐又是不得不吃。 上庸的盐价,居然要比外面的世界贵出每斗好几百钱,差价都是运盐人的辛苦钱。 李素不由想道“整个上庸地区应该有接近十万人口,西城是五千多户,两万多人,上庸县八千多户,三万五以上人口,其他七七八八加起来,算上房陵一共四万人。 既然有需求,而且汉水河谷两岸也还有那么多坡地荒芜可以开垦,灌溉条件也好,未来倒是能用来安置流民开垦。 如今战乱波及到的地方还不多,蜀地非常富庶,成都平原三郡人口早就饱和了,进入马尔萨斯陷阱。未来董卓、韩遂、李傕郭汜导致的雍凉持续战乱、人口南流,肯定没必要放进成都平原,就在汉中就地安置好了。 那么,还有灌溉充分、便于开垦的地区,也就巴西和上庸了,在这儿只要想办法修几个不用截江的导流船闸,把下游船回航的问题解决掉,简直一本万利啊。” 船闸并不都是跟后世水电站大坝边上那种船闸似的,得把整条河流都截断。而是可以稍微挖山引一条支渠出来,然后在支渠的尽头弄两个闸门,用大型水车绞动开关。 尤其是遇到落差大的地方、往往本身还是s弯的时候,可以截弯取直,直接在上游挡住水流的山上,选个山体本身比较矮的店,小小开凿一条缝隙。 开挖工程量肯定是有点大的,但因为只有几十米长,还是可以接受,一座船闸的工程量,估计也就等于松软平原上挖几十里运河,技术水平也就是明清时候的船闸,落差别超过三四层楼高就行。 否则这个时代的闸门只能靠大树捆绑来充当,再深的话一个是找不到那么长又粗壮的大树,同时也怕大树形成的闸门不够强度,撑不住最深处的水压。 等有了可以爆破山体缺口的火药,和足够的雍凉流民,就可以考虑开工。 不过,一旦真下决心这么搞,李素也得通盘考虑汉中的战略安全原先没有船闸,襄阳是不能反攻汉中的,根本游不上来,以后有了船闸,回来也方便不少,军事上就不得不防。 李素注意到后世大致十堰武当山一代,如今居然荒无人烟,没有县城上庸是在支流筑水上,要沿着后世丹江口往筑水溯流一百里左右,河口地区却没人开发。 李素觉得,如果要开发上庸,有必要在十堰附近修一座县城,截断汉水,不让下游的人偷越。而所有刘备军未来修筑的船闸,都得处于此处的上游,从此往下游一座都不许有。 李素不由追问申凯“我看这武当山以西、堵水与汉水交汇的河口处,明明比上庸更为平坦肥沃,为何没有百姓定居呢” 申凯到底是本地人,地理非常熟悉,诚恳地解答“此处虽然平坦,灌溉也便利,但土质并不结实,都是因为汉水、堵水流至此处平缓下来,泥沙淤积,方圆数十里沼泽遍地。” 李素点头,这才表示理解。 这地方大致就是后世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丹江口水库,外加后世的十堰市区。既然有库区和冲积平原,那古代肯定是沼泽地了。 后世十堰能建设城市,是又经过上千年的泥沙沉积,沼泽变成了坚实的平原。 现在想搞活整个上庸地区,的想想看有没有办法把这片沼泽地利用治理成农耕区,这里盘活了整个上庸就盘活了。 李素不是很懂这方面的事儿,只好以后再求贤请教。 “不管了,我看这武当山景色不错,我们就在此山以西的沼泽边缘,扎营等候几日,等赵云带着援兵过来汇合,我们再去筑阳。我们毕竟是汉中兵嘛,带太多人进入南阳郡也不好。 将来我看可以在此驻扎数千士卒屯田,沼泽不能种稻麦,那就种芋头好了。有了存粮之后,此地驻军百姓就能自给自足,无非芋头不耐久贮,还是要运些米麦来渡过春荒才行。” 李素视察了一番,就吩咐军队在这儿驻扎下来,顺带卡住上庸县的脖子,让典韦带点人去把上庸那边不服刘备的死硬分子也清洗一番。 一旁的申凯看了李素这架势,也是微微有些惴惴这李中郎手笔野心很大啊,这是打算战天斗地好好在这儿种田了要是将来外人很容易进来,申家的土皇帝可就当不成了 不过应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先稳一手观望几年,犯不着得罪李中郎。 大约一周之后,典韦就把上庸县彻底肃清了,带着兵回来,那些信了张鲁邪的县吏,能换自己人也都换上李素军中带来的小吏。 差不多与此同时,赵云也带着一些援军抵达了武当山,与李素会合了。 而这一周的考察之下,李素也发现了在汉末种田的一些通病,他就这样在武当山上纳凉消暑,一边写点东西记在小本本上,准备回去后跟刘备说,组织百姓学习新的技能。 之前在汉中的时候,李素就发现了,这个时代的百姓很多都不懂多少种田技能,或者说会种的农作物就非常可怜的几种,换别的就不会种了,也没人教百姓。 这时代最先进的农书也就是四民月令,李素前世没看过,但到了汉中之后,他特地让人找来一本四民月令看了看,发现跟南北朝时候的齐民要术差距还是非常大的。 关键是四民月令的作者口吻,一看就是一个豪强家大庄园的大管家,知道如何组织调度农奴一年四季如何如何充分利用土地、轮休种植各种蔬果。而百姓很少有懂这些。 李素在蜀地,看到花椒已经是一种成熟的商贸货物了,很昂贵,茶叶也是如此,还有做枸酱的那种果子。但百姓不会去“耕种”这种作物,货源都是来自于上山采药的药农,所有收获都是纯野生的。 同理,李素如今想要治理的这地方,按说可以靠水吃水,有沼泽地也没关系,但百姓只会捕鱼,从没想过养鱼,芋头也都是沼泽地里野生挖的,很少有人将其视为农作物,而是“樵采所得”。 真要是开化一下民智,让蜀地山区的富余人口知道“山坡地也是可以主动种花椒种茶树种甘蔗”,让沼泽区富余人口学会养鱼种芋头,益州何至于一到六七百万人口就马尔萨斯陷阱内卷呢。 任重道远呐。 收复上庸之地的过程,军事和政治方面的挑战几乎可以说是忽略不计,但其他方面的无力感让李素很郁闷。 有业余时间自己写一本山寨版的齐民要术也好,虽然他不懂齐民要术,但照着四民月令借鉴、再让一些老农把种这些“目前人还不认为是农作物”的经济作物的方法总结出来,李素记录转化为文字,这点他还是做得到的。 而且也没必要亲自写,文字整理完全可以交给诸葛瑾他们嘛。 李素一番折腾,最终在六月中旬才离开上庸山区,六月十八日,他把大部分人马留在了益州地界一侧待命,自己带着嫡系船队抵达了襄阳,然后打探了一下朝中的形势。 得知董卓还在河东拖延时间,何进尚未有任何动作,而朝廷对于外兵越境调动的限制和指责,也确实比灵帝在位时松懈了不少。 李素这才放大了胆子,让赵云典韦带了五百名骑兵,作为入朝觐见使团的护卫名义,从襄阳转入淯水、抵达南阳。 而后才上船登岸,从南阳走陆路,直奔荆州与司隶边境的伊阙关。 不过,在进入司隶之前,李素让赵云隐下旗号,然后先派快马秘密进京打探一下何进与宦官斗争的进度,而典韦则护着虚假的旗号缓缓而行。 。 第96章 要造反书信?来人呐,咱给他写一张 又过了五日,六月二十四,雒阳城南。 李素仅仅带了赵云等十几骑,又弄了两辆马车,先隐姓埋名假装商旅偷偷来打探消息。所有人都在铠甲外面另外穿了罩袍,兵器也都没有拿在手上。 典韦和五百卫兵还在伊阙关外的南阳地界,假装李素生病不能行,暂时滞留不前。 “这里便是先帝让百官交了四年修宫钱才完全建成的毕圭苑么真是宏伟壮丽,天意弄人。完全修好不到两年,先帝就驾崩了,唉,劳民伤财。” 赵云等人是第一次从南边伊阙而来抵达雒阳,所以路过毕圭苑的时候忍不住责备。他生性俭朴,历史上刘备入川后大肆分赃他都看不惯,所以对灵帝的所作所为也颇敢吐槽。 李素掀开车帘,低声提醒“子龙慎言,已近畿内,我们又不能表露身份,要处处小心才是。” 赵云连忙道歉“是我不慎了。” 一行人缓缓渡过洛水,从城南开阳门进城,因为没有持节,守城官兵自然是拷问严密,看了符传后问道 “益州人来雒阳干什么不是说米贼作乱蜀道不得通么” 符传上的那些士兵身份当然是真的,就是刘备那个太守发放的,所以籍贯没有破绽。 赵云按排练好的话术答道“是蜀地商人,听闻张鲁覆灭,想来蜀道隔绝数年、雒阳茶价定然腾贵,贩蜀山野茶至此。” 守城士兵眼神发亮“运的是蜀山茶叶那税可不轻,来呐,细细核查分量,足额缴税” 赵云倒是忘了这事儿,毕竟原先都是跟随大军行动,谁敢收税啊,顿时有些恼怒。 但李素在车窗里拉了他一把,赵云立刻冷静,交了点钱打掩护。 反正也没多少货,后续大部分的贡品还在典韦军中呢,李素这次带来的这点量,就是先私下里跟自己人打点关系送送礼的。 守城门吏足额收到了税金,大喜过望,不再严密盘查车内客人身份,直接放行了。 入城之后,赵云附到车窗边轻声问“中郎,还是按计划先去蔡御史家如今天色尚早,会不会暴露我们身份” 李素“当然,到时候你持我信物亲自进去通报,很隐秘的。” 赵云“喏” 他俩聊的“蔡御史”当然是蔡邕了,他们也是到了南阳之后,初步打探朝中如今变动,尤其是重点问了蔡邕动向,知道蔡邕在今年年初,大约三月份的时候,终于是被朝廷第二次征辟。 这次是单独征辟,而不是跟去年那样的“十五鸿儒批发征辟”,所以也就不存在“郑玄、陈纪他们拒绝征辟后,蔡邕单独应征太没面子”的问题。 于是乎,蔡邕在灵帝死前一个半月,终于重新入朝,被任命为侍御史说句题外话,虽然因为蝴蝶效应,导致蔡邕的被征辟为官提前了半年,但起步官位倒是没变。 这并不是巧合或者历史惯性,而是汉朝官场惯例潜规则如此,对于曾经被罢黜下野的官员,再次征辟召回朝中,一开始授予的官位是跟当初离职时石数差不多的。 蔡邕十二年前罢官时是正六百石的议郎,现在回来自然也是正六百石的侍御史,无非前者时光禄勋系统下的属官,而后者是少府系统下的属官。光禄勋和少府都是九卿 但是蔡邕这种人,毕竟在野这十二年里积累了不少学问、声望,这一世更是跟李素共著了驳灾异论和殿兴有福论,所以做了侍御史之后,肯定也会快速升官,以赶上这十二年里积累的资历阀阅。 虽不一定有另一世董卓手上那般火箭速度,想来也不会差太多。 一刻钟后,他们就寻访到了蔡府门前。也正是到了这一刻,李素才隐约意识到,似乎他们在南阳时打听到的“蔡邕被征辟为侍御史”的消息,果然也已经过期了。 蔡邕这门庭若市的样子,怎么也不该是个侍御史,肯定是最近两三个月又升过了,外地人不知道罢了。 赵云拿着李素给的信物和一块礼金,让蔡府仆人进去通传,门口的客人有些还对这个试图插队的不速之客非常不满,但不一会儿之后,事情的变化就让他们大吃一惊。 蔡邕亲自跑到门口,掀开窗帘跟李素低语几句,然后就亲手扶李素下车,还遮掩在李素和其他排队的客人之间,不让他们看见李素形貌。 因为天气正热,李素也正好打了折扇遮脸,就更加神不知鬼不觉了 折扇是他去年秋天的时候发明的,当时因为天冷,所以久久没有传开。但发明之后半年,赶上今年初夏开始炎热起来,雒阳贵公子们发现折扇这玩意儿是个装逼神器,渐渐开始求购。 以甄家为首的豪商们也开始贩卖、仿制。因为刚刚才出现,价钱有点畸高,随便一把折扇能卖好几千钱。如今雒阳城里起码有上千柄折扇,看扇子也就认不出李素来了。 拐进蔡府二门后,蔡邕才急切问道 “贤婿不是跟随镇西将军在平定张鲁、勘合蜀道断绝之案的内幕么怎地忽然秘密来京莫非是张鲁已经讨平若如此,为何不先向陛下与大将军报捷” 李素也出于礼法,给蔡邕简单行了礼,解释道“说来惭愧,我本月早些时候,还在秦岭上庸道中奔波平叛、追击张鲁余孽,十日前才出秦岭、至襄阳,这才得知陛下竟然早在两个多月前就 我所带的镇西将军叙功奏表,还是写给先帝的,我怕直接这样递上去有些违碍,所以把从人留在伊阙关外,先私行入雒打探消息,看看有没有什么该预先处置的。” 蔡邕点点头,把李素引入内堂,然后屏退左右,屋里不再留任何外人,只是去了一下女儿的闺房,把蔡琰叫出来跟李素相见叙旧。 李素也拿出一些炒茶,摆在案头,算是原来的见面礼。 这些茶叶都是蜀地商人贩售的野茶,并非种植。李素拿到手时就已经是炮制好了的,如同抹茶,所以他也没办法重新把茶叶复活成炒茶。 但他好歹可以改良一下喝茶工艺,不再加盐和花椒大料,只喝纯苦味的绿色冲泡抹茶。 为了教京城雅士新的喝茶方法,李素也不用跟蔡邕客气,送完礼后当面就拆开,然后泡了三杯一人一杯。 蔡琰闻讯像小鹿一样飞快冲出来,看到李素在泡茶之后,反而有些胆怯不好意思,恢复了点淑女慢慢走过来“师兄别来无恙,一路辛苦。” 订婚的事情至今还是秘密的,蔡琰习惯继续喊师兄也没什么问题。 李素跟她稍微温言几句,以示抚慰,然后蔡琰就乖乖坐在一旁喝茶,暂时不打扰大人聊正事。 蔡邕这才有机会开口,跟李素说了一些“如何解释弥补奏章上的称谓是写给先帝的”的注意事项,随后就问起张鲁讨伐的结果、是否有查到真的跟刘焉指使有关的证据。 李素正要说这事儿,顺水推舟就接上“我们查了一些人证和书证。多有俘虏说刘焉自去年年底,就迫不及待在益州诛锄异己。 他擅自杀害了犍为郡守任歧,而前任巴郡太守被当地豪贼甘宁击杀一案,当时给朝廷上报的是甘宁自行为罪,但后来我们俘虏了甘宁,查到这其中也有刘焉的纵容。 另外,还有多名被俘的附逆官员作证、形成供词,说刘焉去年年底就已经在蜀郡造天子銮舆、用六辇金根车。 我们还缴获了张鲁与刘焉的一些书信,里面有更多逆语,并且活捉了张鲁的亲弟张卫,此番正想请泰山以中立公允的身份、向宗正景升公谏言,到时候也好教景升公如何辨别笔迹真伪。” 蔡邕一愣“让我教刘景升如何辨别书证笔迹真伪什么意思” 李素“我这儿有不少张鲁、刘焉的书信,其中一些是事关逆案的,还有一些纯粹只是家常,没有什么证据意义。 但是,到时候宗正查明案情时,定然要辨别书证笔迹真伪。泰山可在宗正不知如何辨别时教他先把张鲁那些家常书信的内容,用他人笔迹抄写几份,然后把这几份一起给张卫看。 让张卫认出哪些才是张鲁的亲笔,或是刘焉的亲笔,并许诺张卫如果能认出来,就饶他一死,或者让他死个痛快不必车裂弃市张卫在我军攻破阳平关时就已经被俘,后来与外界隔绝,他至今还不知道其兄有没有死,只能推测我送他进京肯定是张鲁已被大致平定。” 这番“刑侦对照质证”的思路,李素后世在公安大学教书,当然是信手拈来,别看他教的是谈判专家课程,在同一所大学里耳濡目染,刑侦常识他基本都懂。 但蔡邕听了,惊叹于准女婿的破案思维缜密之余,更微微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挥手让女儿也先退下,然后才问李素“那些信能给我看一下么” 李素本来就要求他,当然给看了。 这世上,如今临摹字迹模仿得最像的,第一是钟繇,第二就是蔡邕了蔡邕的书法其实比钟繇更好,但正因为他字好,不需要去模仿别人,所以模仿技艺略逊一筹,完全是仗着书法基本功深厚。 而钟繇模仿得好,是因为他已经临摹蔡邕的体临摹了十几年了。 蔡邕接过李素那些信之后,稍微快速翻阅,很快就有些冷汗下来了“贤婿恕我直言,这些逆信,看内容着实像是真的,但是它们的字迹,跟那些写家常内容的书信,本来就似是而非” 李素笑了,把声音压到最低“那就烦劳泰山抄写一遍,可保蔡氏一门,永世富贵,天下得以更快太平,百姓也会感激您的。” 去找钟繇造假,固然手艺更好,但钟繇跟李素的交情还没到这个程度,李素得担心钟繇是否出卖他。 s想了想今天前两章铺垫内容太多,背景解说太多,那就再加一更。 在上次说的加更条件之外,我思之再三,还是再加一条,以后凡是遇到下列情况的,也有可能当天无偿多加一更 首先,遇到支线剧情、主角连续两天不能出场的。为了尽快过掉这些剧情,那种日子常规状态下就加到三更。 其次,遇到大段没有主角表现机会的战争打斗戏份、战斗场景超过两章的,当天自动加一更。 最后,就是今天这种,有大量时代背景、种田资料不得不铺垫的,也加一更。 就这样。咱不亏待每天追更的读者。确保每天总要推进主线、推进主角剧情。 第97章 惊天猛料 蔡邕深呼吸了一口,左右扫视两眼,似乎挺迟钝地多想了秒,才低声缓缓叹息 “这些逆信内容,有理有据,前因后果严丝合缝,我相信是真的或许原件是被张鲁烧毁,又或许你们是从知情人口中拷问出这些内容,再形成文字的吧。 给我点时间,要跟那些家常信笔迹相似,倒也不难你不急吧我也是为了天下百姓,不想看蜀地有那么多汉室宗亲常年自相残杀。” 不想看汉室宗亲之间“常年自相残杀”,跟不想看“自相残杀”,当然不是一回事。 李素是人精,显然听得出来其中区别。 后一种表述,才是不希望刘焉和刘备兵戎相见;而前一种表述,则是“如果要动手,就赶快分出胜负,占据大义的一方尽快干净利落秒杀掉理亏的一方,好让百姓少受点苦”。 让该死的军阀加速死亡,长痛不如短痛,也是对百姓的重大功德,蔡邕真心是这么想的。 事到如今,蔡邕心里清楚刘焉显然是有逾制和割据之心的,差别只是这种行径有没有到公然谋反的程度罢了,那就推他一把吧。 李素察言观色,等对方内心挣扎得差不多了,才恰到好处地一张一弛“我不急,镇西将军更是什么都不知道,泰山可以慢慢考虑。 何况,这种事情本来就不能操切,就算有了笔迹非常神似的逆信,也得有恰到好处的时机来递送、并且让宗正景升公机缘巧合问到泰山如何对比辨认字迹的计策慢慢来好了。” 蔡邕松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不怕贤婿笑话,我如今这官职,比贤婿还人微言轻,冒然去找景升贤弟,难免惹人疑惑。 六月份的时候,侍中董扶重病不起,如今已经卧床月余,上个月大将军及其心腹、少府王子师,还跟我透了个气,说准备以调任外官不至留中之法,升我为侍中。 贤婿与镇西将军若是不急,我看可以在南阳称病不前、拖延月余,待我先把这些书信仿好、又不着行迹跟景升贤弟谈过如何对比鉴定书证真伪,贤婿再进京向陛下报捷,也不迟。” 注蔡邕已经55岁,刘表现在是48岁,所以是贤弟 李素听了,也不由微微改变了对蔡邕的看法。 不能把他当成纯粹的老学究或者大儒啊 没想到,回朝为官还不到半年,蔡邕当年那些当了十几年京官的政治敏锐度就又回来了,这办事看起来很有条理章法嘛,思路也挺清晰的。 或许这才是积年京官该有的水平。 可这样一个有政治敏感的人,历史上怎么就会在董卓死的时候脑子一抽不知察言观色呢 李素连忙改口“泰山思虑缜密,那就依泰山之见。而且,倒是我唐突失礼了,叙谈许久,竟还未及问到泰山现居何职我在南阳时,打探到的消息,还说大将军任命泰山为侍御史。没想到再有月余就能升侍中了真是可喜可贺。” 见了准岳父,一上来就聊机密大事,竟连对方做到什么官都不关心,严格来说还是挺不孝的。 侍御史才正六百石,而侍中有比两千石,这中间差得可太远了,估计现在蔡邕至少已经爬到比千石了,然后才有可能够一够侍中,否则不可能飞跃上去的。 哪怕原本历史上董卓提拔蔡邕,也得“两月之间,周历三台”,各种巧立名目利用官场潜规则,才把六百石的人升到比两千。 蔡邕也尴尬一笑,这才有机会说这些家常事儿“也没什么,就算做到侍中,品秩也不及贤婿的使中郎将。侍御史是三月份我回朝时的官职,六月时我升了尚书,在少府礼曹,离侍中的品秩还是差得很远的。 所以,王少府才迎合大将军之意,想出了调任外官不至留中的老办法,让我下个月先以礼曹尚书外放巴郡太守,然后以道路不通无法到任为由,留中改任侍中,那样品秩就差不多了。” 蔡邕提到的这个掩人耳目快速升官法,外行看官或许有些懵逼,但稍微解释一下就明白了。 因为汉朝的制度,地方官员的品秩其实是比京官虚高很多的。尚书之类的职务,因为是少府的属官,品秩较低,但实权很重,早期尚书才六百石,后来也就到比千石。 如果直接从尚书升到侍中,那就太难操作了,容易引起朝中其他论资排辈者的敌视别小看这种敌视,在朝廷里,方方面面的感受都照顾到,也是非常重要的,哪怕何进是大将军,也要兼顾。 所以,历史上在年这两年里,朝廷里有一个办法,叫做“假装把一个尚书级别的人外放巴郡太守,但实际上无法赴任,然后就可以顺势转为九卿级别的高官”。 因为外官品秩再高是不会拉京官仇恨的。 为什么是巴郡呢 因为原本历史上,这两年里,只有巴郡这个地方,被张鲁隔绝汉使; 同时张鲁隔绝之前、朝廷又知道旧的太守被巴西贼甘宁杀害了,那里没有太守; 而且就算张鲁让开路,巴郡还有板楯蛮造反未曾平定,所以巴郡太守怎么都是不可能上任的。 这不是巧合,也不是老天爷给李素开挂,而是历史本来就如此有两个铁证,在董卓掌权时,董卓甚至几乎同时任命蔡邕和许靖为巴郡太守,一官二任只相隔了几天时间,差点儿没闹出笑话来。 但随即蔡邕就以“无法上任”为由,补偿给了他一个跟巴郡太守品秩差不多的侍中。 而许靖也以同样理由补偿成了尚书令而许靖被任命为巴郡太守之前,他只是尚书“郎”,一个郎字和一个令字,品秩差了不知多少呢。 然后朝臣们才看明白董卓的操作这是不想让这俩货升得太快招人恨呢。 说白了,巴郡太守就是如今朝臣的一个过桥遮羞垃圾桶,让关系户们可以快速走完“六百石京官两千石外官因为没法上任补偿你一个两千石京官”这条捷径。 但是,李素杀出来了历史在这里就发生了一个拐点。 张鲁已经被刘备干掉了,板楯蛮也被花钱收降了,甘宁也被俘虏了 只要李素出现,他什么时候出现,就宣告了什么时候巴郡太守可以成功上任 得到了准岳父的内幕消息后,李素瞬间就调整了他的战略,改口劝道 “既如此我看泰山也不必等大将军调任您为侍中了大将军不是要先调任泰山为巴郡太守、而后以无法上任为由才留中改任么 小婿愿意算好时间,等大将军前一道巴郡太守的调令下发后、而后续一道留中调令还未发出时,中间这个时间差,抵达京师、向陛下报捷、告知汉中、巴郡均已平定,巴郡太守可以上任 而且小婿也是为泰山好,侍中之职,原本或许清贵,但最近接任侍中之职,却不太吉利,因为那个刚病重卸任的董侍中,可是牵连到了刘焉逆案当中。” 嘿嘿嘿,何进和王允也学董卓,想把巴郡太守这个没法当的虚职当成过桥遮羞的垃圾桶,这下玩脱了吧 以何进的智商,估计想不出这种官场操作,他和董卓用了同样的招数,可能都是少府王允教他们的 蔡邕听了,眼神瞬间一亮。 他当然也想回来做官,但眼下京城的局面看起来就不太稳当,能做外官肯定比做京官舒坦。 要是能真的当两千石的大郡太守,不比侍中舒服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巴郡原先到不了,贤婿来了,不就能到了么好好好,那我们调整一下时间,贤婿还是先回南阳伊阙关外装病半个月吧。等大将军假装外放我为巴郡太守的调令一下来,我立刻快马通知贤婿,贤婿再快马兼程进京。 对了,贤婿刚才还说,那董扶董侍中也牵连了刘焉逆案,具体是怎么回事都怪我刚才没仔细看全部逆信和口供。既然要相助贤婿成此事,不如趁此机会,把所有涉及刘焉同党的证据都先验看一遍,我也好有心理准备,知道近期朝中哪些人还可亲近,哪些要保持距离。” 蔡邕这是想尽快把跟刘焉有牵连的人挑出来,这几个月尽量撇清关系尽量不要交往,免得外放之前的最后关头落下什么把柄翻车。 他现在可是无比珍惜去外郡当太守的机会。 李素便再次把刚才那些书信、供词仔细排列,还亲自指点他验看。 其实在朝廷中枢、牵连到刘焉逆案的人也不多,主要就是董扶,罪证无非也是刘焉伪信里写的那些谶纬预言,什么董扶告诉他“益州有天子气”,“令世侄吴懿之妹贵不可言,可为三公子良配”之类大逆不道的话。 蔡邕看了之后,气得发抖“这董扶身为朝廷命官,居然对刘焉说这种劝人大逆的话,看样子他是不得在病床上善终了。 嗯这里还提到,刘焉确实听信此言,为他三子刘瑁定亲了吴懿之妹那吴懿不是吴班的族弟么,吴班之父吴匡,岂不是也牵涉到了逆案之中吴匡可是大将军麾下执掌京城卫军的心腹啊,他与张璋二人各掌一半京城兵马。” 听蔡邕冷不丁说出这条人际关系时,连李素都忍不住吓了一跳什么吴懿居然是吴匡的侄儿 他前世看三国,有点灯下黑了,一直觉得吴懿不过是蜀中重臣,跟雒阳的朝廷中枢应该没什么关联。被蔡邕一提醒,才注意到其中竟然还有这样一层亲戚。 这吴匡可也是董卓屯何进势力时的关键棋子啊。 正史上何进被宦官杀害后,光靠袁绍和曹操那点保护何进的贴身保镖,根本是攻不下皇城也杀不了宦官的。真正攻打皇宫的主力,就是吴匡的部队。 而董卓和少帝回京之后,要吞并何进的嫡系人马,拉拢的主要对象就是吴匡和张璋。是这两人被董卓吓住、笼络住之后,董卓才压倒了雒阳本地军队。 而且吴匡和张璋还在何进死后,把跟他不和的弟弟何苗定性为“谋兄之贼”,杀了何苗,才导致何进势力彻底没了主心骨,不得不崩塌依附董卓。 没想到这么一个关键的京师统兵将领,居然也可以牵扯到刘焉逆案中 吴匡已故的亲哥哥,现在成了刘焉的儿女亲家还有人说吴匡那个侄女儿有皇后之相 这个猛料提前几年爆了出来,可不得了啊。 李素的大脑飞快运转起来这条额外的消息,要如何利用要不要把“刘焉说吴懿之妹贵不可言”那封信抽掉还是按照原计划实施 。 第98章 李儒在第五层,李素在大气层 李素思之再三之后,觉得还是暂时没必要为了吴匡这个新出现的不确定因素,而修改栽赃刘焉的具体计划。 原因也很简单李素跟蔡邕稍微聊了一会儿后,就从蔡邕口中得知,这个吴匡如今还很受何进信任。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吴匡那些非直系亲戚,稍微有点跟反贼眉来眼去的嫌疑,根本就咬不到吴匡身上至少,在何进还活着的时候,咬不动吴匡。 李素是做谈判专家出身的,他的同理心极为敏锐,也擅长换位思考。 在思索这个问题时,他可以轻易代入吴匡的立场,揣摩出对方的反应。 被刘焉下聘为儿媳妇的,是吴懿的妹妹,吴懿的父亲早就死了,吴匡跟侄儿侄女也没有任何保持密切联系的证据。 所以,吴懿之妹的事儿捅到何进面前,吴匡只要痛哭流涕,表明忠心,说自己跟他们毫无瓜葛,甚至可以说“吴懿之所以跟着当时还没有任何不良迹象的刘焉入川,是因为吴懿觉得刘焉这个世伯,比他这个亲叔叔还亲,所以才投奔刘焉”, 甚至可以摆出一副愿意放弃在京城的兵权、主动请求调任地方、当个校尉什么的,协助平叛攻打刘焉,或者是带兵保护朝廷去向刘焉宣旨召刘焉进京任职的使节,促成把刘焉调回来以自证清白。 而以何进这种任人唯亲、耳根子软的程度,绝对会相信吴匡的。吴匡只要这么表忠,也不会真的把吴匡领京城兵马的职务卸了外放。 但是李素心里清楚,何进活不了多久了。 只要吴匡身上有这个嫌疑把柄,何进活着时能帮他压下去、不问吴匡单处理刘焉。那么,吴匡身上就会留下一颗定时炸弹,一个随时会爆发的隐患。 将来董卓想吞并何进旧部时,又会怎么做董卓上位后,在局势尚不明朗时,会不会改招降吴匡、为陷害并直接剥夺吴匡在京城中枢的兵权呢 到时候等吴匡张璋攻杀何苗时,甚至再提前一些时候,说吴匡有跟刘焉勾结的案底。 在何进与宦官同归于尽、皇帝又刚刚被劫再救回来的人心惶惶时间点上,翻翻旧账,绝对可以把吴匡拿下的。 李素不知道董卓会不会这么干。 他只能说,如果李儒有他李素一半的智商,肯定会想到这一招借题发挥,毕竟他李素可是两秒钟就想到了。 等李儒也想到之后,李素自然有别的办法劝诱吴匡放弃荣华富贵保一条性命急流勇退,顺便离开京城之前再带走点好处。 而董卓为了尽快把京城那些跟他不是一条心的人弄走,肯定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时候,京城这个局, 何进在第一层,张让在第二层,袁绍在第三层,袁隗在第四层,李儒在第五层 他李素在大气层。 岂不美哉。 历史上,袁术离京时,可是利用了后将军的身份,带走了一批京城的精锐兵马力量,还从朝廷武库里拿走了一大批物资。但董卓为了息事宁人、尽快控制京城局面、多赶走一些可能会碍事的人,也就对袁术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素要是也那么干,说不定能从京城抢救走更多原本该被董卓烧毁的东西。 就这么决定了,公事公办一切证据照旧呈现,但一定要把持住“对事不对人”的公允形象,不要私下里挑唆穿小鞋,甚至可以在呈递证据后,用恰到好处的方式假装帮吴匡说几句公道话。 免得现在何进还活着时,就让何进反感、吴匡敌视。 李素把他的初步计划、凡是跟蔡邕有关系、需要蔡邕配合实施的部分,都跟蔡邕说了,也关照他不要怕把吴匡牵连进去,只要秉公办事不私下里说人坏话即可。 蔡邕稍微揣摩了一会儿,他毕竟也是很有政治敏感度的,立刻知道该怎么做了,于是就留李素先在他府上住了两天,好让他抽时间把该临摹的张鲁书信都比照张鲁字体伪造完毕。 然后才把原件和伪造件交还给李素,吩咐他先秘密离开京城,回南阳郡的鲁阳县南阳北部最接近司隶的县装病等消息,翁婿俩准备好好演一场戏。 蔡琰也不知道未婚夫与父亲到底在说些啥,她也不敢问,短短两天也不敢跟李素有什么过分亲近,最后很懂事地眼睁睁看着李素又走了,还不敢在人前流露出任何“李素曾经来过”的破绽,内心很是苦闷。 李素回到鲁阳后,带兵驻扎的典韦原本还以为可以启程了,结果却得知李素必须继续装病,一时颇为郁闷。 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些文人办事怎么有那么多弯弯绕。 不过既然有得继续休息,那就休息呗。 李素估计要装病半个月、等蔡邕拿到“巴郡太守”的过桥任命,这半个月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就宅在鲁阳写他的齐民要术先。 李素上辈子也没当过农民,没种过地,所以要写出细节来肯定是做不到的。半个月的装病期也写不了多少字,所以只是趁赋闲写个提纲出来。 比如要涉及多少种“目前百姓还以野生采摘为主、但未来可以发展人工种植、养殖”的物种,这些东西大致要在什么地皮、什么环境才可以种、养。至于具体怎么种,怎么养,得回去让老农们实践,真种出来了,他再让人记录整理。 而且他这部书也不是都给老百姓看的,到时候还要分成几卷印刷,上卷是给刘备之类的己方阵营将领、乃至未来的地方行政主官看的。 这个上卷的内容就不是如何具体种地了,而是要统一蜀地官员的思想,让他们理解为什么要重视这些原先不曾有人大规模种植的经济作物的重要性、从而组织、奖励百姓去中。 初步整理之后,李素在书中强调了把野生茶叶和花椒进行大规模培植的重要性。 比如要点出茶叶可以给长期肉食的士兵平衡营养防止某些疾病,还有别的药效和养生的经济效果,还有一定的嗜好惯性等等。 而为什么会需要为“长期肉食”的士兵平衡营养呢这就要提到未来打算发展的环环相扣的花椒产业了。 李素这也是结合了蜀地的山区运输困难、运输损耗太大,所以要多筹备便于长期储存、而能量密度又比较高的食物来作为军粮,那样运输损耗的占比就变小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比如一块肉干的能量密度,大约是同等重量米面的三四倍。走蜀道从成都起运四斛米,原本路上要吃掉三斛,只有一斛运到汉中。从汉中起运四斛又要吃掉四分之三才能到长安。那么从成都要种十五倍的粮食,才能运到长安,难怪北伐那么艰苦。 可如果把米换成肉呢运四斛肉,按肉比三倍分量的米还顶饱来算,四斛肉干路上只要吃掉一斛,剩下三斛都能运到汉中了,这样叠乘下去的效率提升是非常可怕的。 但历史上诸葛亮不能这么干,关键就是没那么多肉,蜀地也没那么多盐来如此大规模腌制肉干。 花椒如果大规模种植,情况就不一样了。所有的香辛料多少都有防腐作用,大量花椒配合少量盐做成椒盐,腌制防腐肉干比目前纯用盐好得多,腌料综合成本也更省。 而且用椒盐腌比用纯盐腌还有个额外好处,那就是可以遮盖异味。汉朝猪肉那么难吃,骚味太重,作为军粮肉脯难度很大,有了椒盐盖味情况就不一样了。 还有就是根据李素观察,即使现在的农民那么穷,稍微有口肉吃都不放过,但对家畜杂碎的利用率也还是很低的。 虽然不至于跟那些开弱智光环的古装剧上说得那么夸张、什么内脏都不吃,但至少肠胃和腰子确实是不吃的。百姓再穷,能利用起来的猪牛羊内脏也就是心肝,加上少量的肚反刍动物有好几个胃,汉末的人只会吃其中个别不太脏的 有了足够的花椒压制骚味后,这些内脏就会转化为既提升士兵营养、还能治疗夜盲症的好东西。 跟花椒同理的,还有汉朝就已经通过蜀身毒道传入蜀地的印度原产胡椒。 另外芋头、甘蔗、烧煮制糖、在沼泽地区人工养殖草鱼等等,李素通过观察,能想到的可以补的短板,趁着闲暇,李素花了几天时间,把这些战略物资的价值,全部写明白。 装病一直装到七月下旬,李素终于在一天傍晚,得到了蔡邕家一位心腹仆人,连夜策马赶来鲁阳通报。 李素知道,这是蔡邕已经被何进假装任命为巴郡太守了。 “立刻进京趁着何进还没留中改任,向陛下报捷告知蜀道已彻底复通巴郡太守也可以正常上任了” 李素意气风发地吩咐,数百精兵立刻北上进入司隶。 几百人的武装力量,只要不进入雒阳城,仅仅进入司隶地区还是可以的,关键是李素有充分的理由,他是从益州千里迢迢而来的,沿途肯定要有保护。 过了伊阙关后,李素把人马停在雒阳郊外的洢水河畔,只带着赵云典韦几十人,正式打出符节,大张旗鼓报捷。 大将军何进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当时他正在和刚刚提拔了才几个月的心腹、少府王允商议国家大事呢。 “大将军镇西将军刘备的使者进京了,是捷报张鲁已经授首,张鲁余孽被彻底平定。且张鲁死前逃入巴西与板楯蛮勾结,镇西将军一路追杀,把张鲁与附逆的板楯蛮一起消灭了” “刘备破贼如此迅速可喜可贺啊。”何进闻言,不由心情大畅。 只有他身边的王允微微一惊,手上一张卷轴差点掉在桌上,他提醒道 “大将军,看来,五天前调任蔡尚书为巴郡太守、而后留中的事儿,要有波折了。蜀道彻底复通、巴郡太守可以上任,还怎么找借口改封蔡邕为侍中” 何进正在兴头上,哪会在乎蔡邕他,他随手摆摆手下令“扫兴,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大不了真让蔡邕去当一年半载巴郡太守也无妨。张鲁与板楯蛮双双覆灭,这可是大喜事啊。赶紧召见使者,仔细汇报军功” 第99章 钦定反贼刘焉 当天午后,大将军府。 刚刚正式进京不到两个时辰的李素,就被安排非正式拜见何进。 少帝年仅十四岁,本就不问政务,由何太后临朝称制。外州禀报的事务,事实上也就不需要上朝传达,何进直接在大将军府里就先预作处置了。 “使中郎将李素,参见大将军” 李素也只好入乡随俗,行礼过后,大致把刘备斩张鲁、平汉中、追敌至巴西、上庸等功劳,简略叙述一遍。 只不过,说完之后,李素还得装模作样悲痛一番“请大将军恕罪镇西将军五月时便已斩杀张鲁,略定巴西,上表奏闻此功。还让我走汉水道顺流而下、经上庸至南阳进京。 都怪末将与镇西将军疏忽,表功过于操切,竟没想到上庸数县还有张鲁余孽,竟在听闻张鲁被斩后,已然死硬顽抗。秦岭崎岖难行,故而末将花费月余才杀出秦岭抵达荆州。 到荆州后,才惊闻先帝已经已经山陵崩。然汉水道无法逆流回溯,再从武关道、长安、陈仓一路绕回汉中领取奏表,恐怕要再耽误数月时间,故而只能以这份给先帝的奏表应事,请大将军饶恕我等轻敌先报之过” 李素情真意切,把他观望不进、拖延到现在才进京的理由,说成是道路延迟,把“为什么灵帝都死了三个多月了,刘备的奏表还是写给灵帝的”解释了过去。 何进是个没心没肺没什么细节敏感度的,还当李素真的只是误事,轻描淡写地挥挥手“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蜀道险远,若非刘镇西平定张鲁,半年也送不到,不必在意。而且刘镇西平定张鲁之余,竟还剿灭与之临时勾结的板楯蛮,已是意外之喜,朝廷定会重重封赏。 嗯,如今都七月底了,你先候着吧,八月初一日朝议之时,会讨论封赏的,你也不必来。等八月初六宣布的时候,你再上朝面君吧。” 李素有些“媚眼抛给瞎子看了”的不甘心,但表面丝毫没有流露“谢大将军体谅谢大将军栽培” 不过,何进自己做人粗糙,他身边细的人也是有的。 今日本就是很随性的私人汇报场合,何进旁边还有别的客人,其中一个客人就敏锐地帮刘备说好话了。 那人一开口,李素心中就是一凛,因为这个声音他有点熟悉,连忙用眼角去看,果然没有记错竟然是曹操 一年多没见,如今的曹操,已经是典军校尉了。 李素趁机多偷看几眼,今天的客人还有好几个,包括袁绍、陈琳他也都是认识的,还有一些老年文官,李素不认得,应该都是。 只听曹操说道“大将军我看这镇西将军的请功奏表,竟是写给先帝的,这正好说明镇西将军忠心耿耿,时时刻刻将用兵平贼之后立刻向朝廷复命记在心中,如此才会刚杀张鲁不久,便写此奏表。 大将军试想,如今西州各将,别说是先帝驾崩之后,便是从先帝卧病不起之时起,谁人不是朝廷命其讨贼、剿灭后归还兵权,而实际上迁延日月,逡巡不前” 曹操没有明说针对谁,但何进、袁绍等人常年在这个语境中淫浸,当然知道曹操是指 “连皇甫嵩都在陈仓,借口韩遂还有反扑余力,迟迟不想回来交兵权。而董卓更是明明应该北上攻打白波贼和黑山贼,收复上党郡囤驻,却实际上从三月份就留在河东,一直留到现在七月底,整整四个月没挪窝”。 说句实在话,朝廷外派将领,在拖延时间交还兵权这事儿上,态度有个明显的分水岭,大约就是今年二月底到三月份开始变化的。此前将领们交还兵权不怎么敢拖延,灵帝临死开始一个个都变拖延了。 而李素听了曹操这番话,一方面是惊喜于曹操居然会为刘备说好话,这简直是预想不到的意外之喜。 另一方面,李素谈判专家揣摩人心的本性又开始发作,忍不住心念电转开始复盘曹操为什么要说这些好话李素绝对不相信什么“曹操跟刘备英雄相惜”的鬼话,曹操肯定也有自己的利益,或者至少是为了支持自己的观点。 幸好,如今已是七月底,结合历史上这段时间发生过的那些太过有名的事件,李素不难揣摩出一种可能性。 “曹操提醒何进注意细节、以抬高刘备的忠心,这肯定不是在帮刘备。那么反过来说,他可能是想用刘备来反衬皇甫嵩或者是董卓或者是别的将领有多么各怀私心 那多半就是针对董卓的了曹操又为什么要在何进面前给董卓下眼药呢难道是何进已经跟曹操流露出过想召外兵进京帮忙诛杀宦官的念头,但还没正式敲定,所以曹操出于反对董卓进京的公心,拿刘备做个对比衬托的例子” 毕竟,李素也算是前世通读了三国的,他连穿越之初张纯张举那点破事都有所了解,何进借外兵这种堪称三国里知名度s级的事件,他当然是滚瓜烂熟,连细节都知道不少。 稍微一想,很容易就往这个方向靠。 曹操恐怕做梦都不知道,他为刘备稍微说两句好话,就会引来李素内心那么多逆推复盘。 当然,李素也不是鲁莽之人,他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偷偷观察在场其他人的表情。 当李素看到袁绍在听到曹操夸奖刘备的忠心、反衬诋毁董卓拖延时,居然露出了一种类似于“嫌弃对方碍事”的表情时,李素就知道自己猜得七八不离十了。 呵呵,袁绍嫌弃曹操碍事那还能是嫌弃别的什么碍事不成肯定是嫌曹操碍他劝何进召外兵进京啊 李素一瞬之间,就对自己如今在雒阳所处的环境,有了很深刻的了解何进离死不远了,自己的拖延战术,拖到了一个绝佳完美的时机。 既有可能在少帝在位、皇帝还没被董卓控制之前,就拿到给刘备和自己的最新一轮封赏,让刘焉拿不出“亲君侧、反抗被董卓挟持的幼帝乱命”的理由。 又能做到事实上拖到何进死后再正式搜刮一波离京。 诏书的下达,和肉体的离京,打一个完美的时间差。 曹操和袁绍都不知道李素在暗中观察他们, 扯了一番“外派诸将谁对朝廷最忠心可靠”的问题、帮刘备刷了一波美名之后,话题很快进入到了对张鲁剿灭后的后续问题探讨上。 何进也才第一次看到了刘备密奏中,对于张鲁和刘焉具体如何勾结的表述。 说句实在的,要不是刚才曹操帮着在何进面前刷了一波对刘备忠诚度的背书,此刻何进看到刘备告刘焉的状时,恐怕还要再多两分戒心。 但谁让铺垫做得好呢,对比刘备和刘焉的往期历史信用,谁也不愿怀疑“刘备是不是想将刘焉取而代之”的嫌疑。 何进脸色凝重,跟袁绍、曹操和另一个文官讨论了几句,李素在旁边凝神侧耳细听,好久才逮到何进提及那个文官的表字“子师”。 李素心中一动,排查思索,才意识到这人是王允。 一番内部讨论后,何进便让李素把张鲁身边人的口供,以及从张鲁那缴获到的全部书信,全部呈给他,他们几个先自己看一遍。 看起来“僭用天子銮舆、六辇金根车”、“益州有天子气”、“吴氏贵不可言”三条罪状,都很贴切细腻,让人不得不信。 而谈到“吴氏贵不可言”时,李素也注意到何进有些犹豫,袁绍则有些义愤,似乎低声要给人穿小鞋,李素就知道,他们是联想到如今京中两大具体一线领兵将领之一的吴匡了。 何进对袁绍的耳语小报告低声喝斥,显然是在保吴匡。 许久之后,何进一拍桌案,显然是被各方意见吵得有点不爽,高声嚷道“来人,把宗伯请来让他务必尽快到我府上议事你们都先住口” 李素远远坐在下席,始终也听不清他们究竟聊了些啥,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请大宗正需要时间,何进也不让客人闲着,就宣布先开席,请大家喝酒谈事。 李素谢过,坐在位置上喝了几杯,吃点果品肉食,大约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看到大宗正刘表匆匆赶来。 “蒙大将军急召,不知何事”刘表一踏进大堂,便快步疾趋,拱手相问。 何进“景升来得正好,这里有些书信,事涉宗室,还请景升判断竟有几分真伪我等都觉得颇为可信,但也怕刘备去年年底担任宗正少卿时,就查过张鲁与刘焉的交往,怕刘备先入为主有所误判。” 刘表仔细一看,浮起一丝得意微笑“此事易耳这些书信里面,有些违禁,有些又纯是家常,但笔迹都相若。因此,只要证明其中日常家书那部分笔迹是真的,另一部分自然也是真的,想来有人想伪造,也不会费力伪造那么多。” 何进“那如何证明那些日常家书笔迹真伪呢” 刘表“很简单,玄德的庆功奏表中不是写了,生擒贼酋张鲁之弟张卫献俘至京么把那个张卫提审一下,我们事先将其中几封不涉及要事的日常家书、抄录一些似是而非笔迹的,逼张卫挑出真迹。张卫如若挑出真迹,那就说明那些字体确实是张鲁的。” 刘表说完之后,还有些得意,并没有告诉何进等人他是怎么想到这个刑侦办法的。 他当然不会说这一手是十几天前另外一个处理宗室家事的小案件时,他正为一封能证明某个远房汉室宗亲侯爷是否亲生的家书真伪难断时,老朋友大名士蔡邕刚好来拜见他。 然后在刘表提起那个案子时,蔡邕教他如此对照辨认法判断字体。刘表知道蔡邕是当世书法大家,对字迹的研究天下第一,当然就信了,然后也顺利破了案子。 没想到啊没想到,从蔡邕那儿学来的巧招,今天还能用上一次,还刚好在大将军何进面前露了一手 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刘表当然要显得是他自己办事能干了。 何进果然不疑有他,赞道“景升兄果然懂行,让你做这个宗伯,可谓宗室之中无人可以藏奸矣” 然后立刻就吩咐如此如此安排对照组、提审张卫,最终果然确认张鲁的信都是真的。 何进得到结果后,怒得拍案大叫“刘焉刘君朗没想到此人竟如此狼子野心,先帝如此待他,竟敢割据不臣、心怀二腻” 李素心中窃喜看来,自己在南阳装病的这半个多月里,准岳父蔡邕在雒阳不着行迹配合做局,也很成功嘛居然已经给刘表心中提前植入了这么一个查案思路。 幸亏自己跟蔡琰秘密定亲的事儿做得够秘密,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外人知道他和蔡家有额外的铁杆关系,不然,恐怕就要怀疑蔡邕跟他勾结了。 s三更,感谢书友“皇朝别霸业”、“zys1”、“清听风”的舵主打赏“清听风”同学有两个舵主,第二个明天继续跟其他一些舵主一起还 第100章 能当诸侯的都是人精 “陈主簿,一会儿我派人进去讯问,还请你代表大将军,当面做个见证,毕竟办案要讲求万全,哪怕只有一线疑点,也不能冤枉了好人。” “宗伯放心,这点小事,陈某自当效劳,宗伯先请” 确认张鲁和刘焉那些逆信确为真迹之后,当天晚上,大宗正刘表,就带着一些何进派给他的巡督兵马,以及何进的主簿陈琳,一起做个见证,来到刚告病卸任的侍中董扶府上。 刘表这人智商还是可以的,尽管前些日子从蔡邕那儿学到了“如何设置对照组,让嫌疑人的亲戚比对真迹笔迹”的查案方法,但刘表终究相信兼听则明,不能只信孤证。 所以,在书证初步证实刘焉罪行后,刘表还是非常大公无私地主动向何进建议了一项额外的特别调查,上一道双保险。 这么做,也是刘表怕将来万一刘焉完蛋后、负责帮朝廷查处刘焉的刘备,野心也膨胀起来,想划地自守。如果刘表今天不大公无私地撇清,将来被视为刘备同党可就不好了。 身在朝廷中枢做官,权力漩涡之中,不走一步看三步怎么行。 刘表太理解,一个人,一个汉室宗亲的野心,是如何一步步膨胀起来的。 换做一年前的刘表,还在当北军中侯,他或许还不是很能代入这种膨胀,但现在破格提拔成大宗正了,他也一样有了些心思。 最早的大宗正刘焉,现在是益州牧,还因为膨胀过快,终于遭到报应反噬了。后一任大宗正刘虞,现在是幽州牧,干得非常好。 接替刘虞的刘备,虽然年轻了一辈年纪,资历不足,在京时只是宗正少卿,现在也已经是执掌汉中三郡的实权太守,成功翘掉刘焉的话,未必没有机会再进一步 那他刘表也是大宗正,未来凭什么就不行 刘表自己都渐渐有了些外放自守、不再看他人脸色的野心,他不相信刘备会没有野心 而既彻查刘焉案、又彻底撇清与刘备勾结嫌疑的最好办法,就是今晚这个第二波审查让大将军派来的执金吾丁原、和主簿陈琳,同时、一起进去见证、亲耳听听 说句题外话,当丁原出现在京城的时候,就意味着,历史上何进招外兵进京的第一波密令,已经发出去了因为何进的密信,是同时给丁原和董卓的。 只是丁原离得近,在孟津渡对岸的河内野王县,所以快马密信一天就送到了,第四天丁原已经带着兵进京,但丁原人少,何进也立刻封他为执金吾。今天才是丁原进京上任的第三天而已。 而董卓离得远,他的军队驻扎在河东,而且是三门峡以西的解良县,也就是关羽老家。因为三门峡的存在,何进的信使得先走陆路出函谷关、经崤函道过弘农、潼关,再从黄河入蒲阪津走湅水到解良。 董卓的军队要来,也得重走这条路才比较经济,所以起码比丁原晚到十几天。如今估计才刚启程、还没进入弘农郡呢。 刘表一个眼神,执金吾手下那些负责京师巡逻、督奸的士兵,就一下子撞破了董扶府上的大门。 院内立刻有董扶的家人亲随惊呼出来阻止“尔等何人此乃董侍中府邸休得放肆” “家父病退不过两月,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就敢欺上头来还不快滚出去家父身体不好,我不想闹太大动静惊扰了他,不然今日之事定不轻饶” 刘表看了一眼丁原,丁原立刻亮出执金吾的印信“北军奉大将军钧令督查逆案,全部不许妄动宗伯请” 董家人瞬间被北军亲兵控制,刘表拿着那封刘焉向张鲁炫耀“董扶告诉我益州有天子气,你只要乖乖跟我混,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从龙之功”的逆信,直接登堂入室,冲进董扶的病房。 董扶已经83岁,本来就病得奄奄一息了,看到刘表、陈琳、丁原三人入室,一时惊疑不定“你你们” 刘表不给他反应时间,突如其来地诈供“董侍中,夜观得一手好天象啊,益州有天子气,啧啧,还望使君早晚看觑蜀儒大宗董、任等族可惜,你还不知道吧,自从去岁蜀道断绝之后,你那贤弟任安的侄儿、犍为太守任歧,已经被刘焉借故斩杀了。” 董扶瞬间脸色煞白,又涨得通红、随即再次煞白。 原本声嘶气喘毫无气力的姿态,也瞬间变得非常可怕,他忽然坐起身来,伸出的手臂前段,手掌佝偻扭曲得如同痉挛的鸡爪,惊恐指着刘表“你你们怎么会” 刘表心中一凛,知道这事儿彻底板上钉钉了,踏前一步“你是不是想说我们怎么会知道当然是刘焉把这些话都用来招摇撞骗,写给张鲁看,骗张鲁死心塌地为他卖命了” 董扶被窥破灭族大秘密,连续受惊,当下大叫一声“刘焉误我” 随后就砰然倒回病榻,瞬间气绝身亡。 刘表表情一肃,他之所以这次要带上陈琳作为见证人,怕的就是这种情况。 要拷问一个83岁的垂死老头儿,别的招数都不好使,只能是突袭诈几句,而且得随时做好对方气急攻心直接吓死的心理准备。 刘表“孔璋,今日问话经过、董扶言语神态、语气细节,你都看在眼里了吧大将军面前,二位可要好好做证,勿负国家” 陈琳、丁原连忙拱手表态“董扶虽死,他临死时惊诧的反应,我们都看得分明、历历在目,确像是秘闻被窥破以致惊怒交加。他定然是跟刘焉说过那些逆语,此案铁定无疑了。” 丁原还业务非常熟练地一挥手“把董家满门全部拿下交大将军发落” 董扶三族立刻被全部抓了起来,那些仆人更是审都不用审,当晚就全部秘密处决了。 李素向何进汇报之后,就暂时回到自己住处,准备先盘桓数日,了解京师最新的情况,静观其变,何进一时也没再派人找他。 也是为了打烟雾弹掩护,李素居然还在这个节骨眼上,在雒阳买了一处宅邸。而且每天住在自己家里,明面上不去跟蔡邕走动。 汉朝雒阳的房价虽然没宋朝汴京那么贵,但也是很夸张的。何况李素要稍微讲究点排场,演给别人看,得买好一点,所以足足花了三百万钱 而这座府邸,用不了一年多,就会被董卓连着全城一起烧毁了,即使如此,李素还逆市买房,纯粹是演戏逼真所需。 其他官场朋友问他,他也都是笑称“等刘焉事毕,朝廷说不定还会召我这等名士大儒回京任职,早点置业免得慌乱。” 做戏如此做全套,当然没人怀疑他了。 而且李素的官职是使中郎将,他之前跟着刘备去益州,名义就是“游说于夫罗迁徙安置”,而这次去的理由将会是“处理刘焉善后”,从头到尾,在皇帝和大将军眼中,李素都是朝廷之臣而非刘备部曲。 李素买房,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跟刘备只是比较要好的临时同事。 而刘焉处理意见的小道消息,虽然还没公布,但李素还是在董扶死后两天得到了。 听说刘表居然玩了这么一手补充侦查时,李素心中也是微微一惊。 他没想到刘表这个原本不该出现在此次事件中的家伙、这个被李素一直忽视为nc的老好人,居然也挺有手腕的,竟用这样的姿态显示自己的大公无私。 果然不能随随便便把人当成nc啊,历史上能单骑入州坐镇一方的诸侯,就没一个省油的灯,个个都是人精。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刘表跳出来了,李素把这个新变量纳入推演模型,一切就还在粗略掌控之中。 董扶死后第四天,时间已经进入八月初。 八月初一的朝议讨论应该是结束了,李素身为外官暂时不用上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但估计该讨论的赏罚应对措施肯定都讨论好了,只等五日后下一波正式宣召公布。 但八月初二这天,一场横生枝节的召见,让李素微微有些意外。 是大将军何进忽然急招他说事儿。 李素匆匆赶到大将军府邸,行礼拜见“末将参见大将军。” 走进将府大堂的时候,他看见的是何进端坐堂中,旁边一个武将居然肉袒请罪、负荆在背,何进则在那儿出言宽慰他。 见到李素,何进脸一板“李伯雅你好生放肆让你把全部证据交出来后就别多事,静候奖惩,你为何还要挑唆宗伯扩大打击,莫非刘备想诛锄异己” 李素一脸懵逼,暗忖何进这耳根子软有一出没一出的,又是哪里听风是雨了难道又是袁绍打小报告 李素“大将军何出此言这是从何说起。” 何进一摆脸,示意那个跪着的武将自己说。 八月初天气也不冷,不穿衣服负荆也不会着凉,那武将就转向李素,拱手陈情“末将吴匡,素来对大将军忠心不二。舍弟弃世多年,舍侄女被刘焉威逼下聘,我在京城也绝无所闻。若怀疑末将与刘焉勾结,愿放弃京师兵权,随镇西将军与李中郎入蜀劝回刘焉,以明吾心” 李素眼珠子一转“原来是吴将军,我等呈递朝廷的证据,并无任何解读,句句都是刘焉原话,至于如何判定,乃是朝廷权限,末将岂敢置喙一词吴将军从何处听来有人要以此生事定然与我等无关。” 吴匡“是宗伯查案时,处理完董扶三族后,提到末将,故而来大将军处负荆请罪。” 李素这才知道,是刘表那家伙又开始演一碗水端平了刘表既然严查了谶纬涉案的董扶,还把董扶吓死了,那么跟谶纬有关的“命中该当皇后”的吴氏家人,肯定也要查一查。 这样刘表才能洗清自己全部的倾向性,不落下“查了一个没查另一个”的话柄。 而吴匡因为害怕、为求自保,就直接来何进这儿负荆自证清白。 李素想明白后,直接对何进说“大将军,此事易耳,末将敢以名声作保,绝无挑唆宗伯牵连查证吴将军一门的言行。此番行事,以理度之,当是宗伯为求稳妥,面面俱到。 至于族中晚辈女眷被谶纬之言所误伤,这如何能怪吴将军呢请大将军明鉴,昔日魏豹之妾薄氏被许负相面,言其当生天子,莫非高祖得薄氏之后,还要因谶纬罪及薄氏一门不成 纵然吴氏果真有皇后之命,那也于吴将军一门毫无罪衍。刘焉若逆天而行,强行妄应天命,最终无非是魏豹、刘歆之辈,徒为后世笑柄,不足虑也。 何况听说刘焉为刘瑁娶妻,以天家之礼约期一年,至今还远未过门,吴将军愿表忠心,让镇西将军将其侄女接回,送入宫中为宫女,则命中大贵之谶岂非不攻自破” 李素提到的魏豹,就是刘邦时代的诸侯,汉文帝的母亲薄太后,最初是魏豹的妾,魏豹让人看了相之后,说他这个妾将来要生出天子,魏豹就欣喜若狂叛汉自立,结果被刘邦攻杀、老婆也被抢走。最后是刘邦日了薄姬生出汉文帝应了预言。 而他说的刘歆,是西汉末年的大经学家、西汉末朝中重臣,后来他因为不想跟汉哀帝刘欣的名字同音不同字,改名刘秀。但王莽篡汉后民间又有谶纬流言说刘秀当为天子复兴汉室,已经在王莽手下当太中大夫的刘歆已改名为刘秀恐惧,想要谋诛王莽,事败自杀。 但改名刘秀的刘歆死后,又有原名刘秀的真刘秀重兴汉室。 李素这番话,无非是告诉何进和吴匡放宽心命里不是你的,强行凑天命也没什么好怕的。不就是吴氏女命中为皇后么你们要是害怕,把吴氏弄回来送进宫,看吴氏自己的造化,不就全部解开了 何进是个耳根子很软的杀猪汉,他一听李素说得这么有道理,立刻相信李素对吴匡并无恶意。 刘表象征性查吴匡,应该不是李素挑唆,而是刘表自己的本意。 “如此,倒是误会你了,我想你跟吴匡也不该有过节,原来是刘表战战兢兢怕落人话柄。那就没事了 对了,既然你来了,我也不妨提前跟你说一句,后天朝会时正式宣布的使命,到时候,朝廷会让你持节至蜀郡,宣读旨意,召刘焉回京担任太傅,明升暗降削夺其兵权为先。 你也别嫌弃这个处置轻,他毕竟不同董扶,已经盘踞天下边陲一隅,手握钱粮兵马,直接降罪万一逼反,反而劳及朝廷征讨。能用软的就先用软的。 但是,到时候也会给你两道旨意,第二道便是万一刘焉警觉,拒不奉诏,那就命镇西将军武力讨平刘焉” “末将领命定当谨记在心,末将告退”李素态度谦恭地答应。 不过,李素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要告退的时候,大将军府的管事又进来通报“大将军,拟巴郡太守蔡邕在门外紧急求见,说有要事陈情。” 李素往旁边一退“大将军,末将不如回避” 何进一摆手“诶,不必听说蔡公不是你恩师么,师生之谊有什么好回避的,素知伯雅急智,一起听听也好。” 李素就眼观鼻鼻观心站在旁边。 蔡邕很快就进来了,然后直接当着何进的面请求“大将军邕早知大将军与王少府美意,愿以巴郡太守过渡留中,任我为侍中。 但邕昨日听闻前任董侍中竟以侍中之位,妄称知天命,狂悖行谶纬,邕不愿与此獠同列,还请大将军明察又闻近日蜀道已经复通,巴郡可至,不如就请大将军将错就错,让邕去巴郡盘桓年余,再做打算。” 李素在旁边听了,都暗暗赞叹。 这两天他跟蔡邕没有新的勾结,这一手是蔡邕自己想出来的。 原本他也是可以去巴郡上任了,但是利用“前任侍中是个反贼,我觉得侍中这个职位名声暂时臭了,我不想接班”来加大筹码,也是一步好棋。 何进果然不好拒绝,当着李素、吴匡的面就许诺“谁能想到董扶竟如此大逆不道,蔡公爱惜羽毛,不愿与此人污秽之人同列,也是情有可原。 我本意也愿放蔡公外任,不过久闻蔡公所长,在经义文章,让你治理一方民政,还是南方酷暑之地,苦了蔡公了。” 李素闻言,忽然觉得可以利用,眼珠一转,假装出于公心建议“大将军,侍中属少府,位在尚书上,本当兼掌东观、主著史理学。蔡师也常年精通经义,先帝称其知天命,本当扫清董扶余毒。 既如今以侍中之位污秽不愿就任,不如请大将军特旨恩许其身在外任、兼掌经史,允其从门生故吏中挑选并无高第品秩之人,随行去巴郡修治经史。反正学问在哪里都可以做嘛,也不拘泥于京师。” 何进耳根子软,又刚好被吴匡、李素、蔡邕轮番说服了好几次,正是趁热打铁的时候,不由越听越有道理,但他还是疑问“可东观修书,所需借阅典籍众多,如何是好” 李素“不如允许蔡师外任之时,明列账目,与卢子干交接,借阅一部分。其余可能用到、又实在不便外界的,也可誊抄一份带走。部分所需量大、有必要刻印的,还可择其紧要请书商刻印一些。只要调拨人手足够,不用半月便可准备妥当。” 何进摸了摸脑袋“此事我并无异议,不过这并非军务,我与袁太傅共同辅政,此事你们还是带着我的手书,去袁太傅处再确认一下,他说没问题,那兰台、东观藏书,你们尽可誊抄、或记账取用。” 理论上,何进如今还是跟袁隗一起辅政的,先帝死后的格局,是文事不决问袁隗,武事不决问何进,所以流程还是要走一走。 但蔡邕也知道,只要何进答应了的事情,袁隗是不会去故意枉做小人阻拦的。 李素心中暗喜这么一挤兑,终于把兰台和东观藏书典籍的借用权全部拿到手了 反正李素这两天已经知道丁原已经进京,那算算时间差董卓也不远了,何进估计都活不到这个月底。 等董卓来了,这种大老粗又不会驳回之前关于文化事业的旧诏书,蔡邕大大方方抄完搬走就是了。 甚至董卓的人都不会想到去兰台看一看,蔡邕把抄写本留下把真迹拿走董卓都不知道。少掉一些就更不知道,反正最后董卓一把火,这里什么都没了。 蔡邕既当巴郡太守,又借书兼管朝廷修经史,这种招数居然都被蔡邕想出来了 不过这么一来,以后江州巴郡郡治,后世的重庆恐怕未来会成为一个蝴蝶效应分叉出来的“大汉学术中心”了 s今天还是两更吧,但字数绝对不少的,下午还有一更。这更五千五百多字,下午也会是五千多。总字数超过正常三更。 加更字数感谢书友“清听风”的又一个舵主。 第101章 征西将军南郑侯 何进这人虽然耳根子软,但对待名士的礼数气度还是懂一点的。 奏报完正事,何进留他们一起用了个晚饭,才放各自回家。 李素这段时间在公共场合一直避开蔡邕,免得让人看出他们之间的幕后交易。但今天既然是同时从何进府上离开,倒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了,不然反而引人怀疑。 李素年轻,又是中郎将,是骑马来的,蔡邕则是坐车,回程时蔡邕大大方方邀他蹭车,李素欣然从命。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 换源神器 书源多,书籍全, 上车后,左右无人,正好说些密语。 “好计谋以董扶妄言谶纬、侍中之职一时不详为由,主动请求出镇巴郡、实则兼修国史,如此一来,倒是可以在东观、兰台借走不少古籍。 此事小婿定当全力相助,找人手帮忙抄写、刻印。中山甄氏乃海内第一印书豪商,跟我合作多年,这几日我便去抽空找他们一趟。我也借此在京师多留几日,不急于立刻回益州复命了。” 蔡邕听到此处,双眼忽然睁开,眼神也闪过一丝不安的狐疑“贤婿之前劝我外放太守时,也别忘了修著国史、担负太学经义校正之职,我虽不以为意,如今倒也找到施为的办法了。 但你可是朝廷的使中郎将,另有职责在身,怎好以协助我抄录借用东观、兰台藏书为由拖沓留京而且你还带了赵云的五百骑在伊阙关外,听说另有两三千幽州骑兵在鲁阳。这带了外兵的人,多留京师可是大忌,你让我装作一片公心装了那么久,现在又要变卦么” 李素心中一惊,意识到自己疏忽了。 也怪他这些日子演得太久,神经紧绷,在同谋蔡邕面前,难免有些放松。 但放松归放松,“李素本人想在京城多留一段时间”的理由,那也是万万不能跟蔡邕说的 一个穿越者总不能对土著同谋说“我留下是因为我知道何进活不久了,想熬到他死捞一票”吧。 这是只有穿越者自己永远藏在心底的开挂内容 李素连忙心念电转,解释道“是我得意忘形了,我见泰山利用董扶以退为进,从京师带走那么多古籍。 就想举一反三,看看能不能利用吴匡急于自证清白,也带一些武备去蜀地。所以想拖到刘表把一切清算完再走,别无他意。如果无机可乘也就算了。” 这么几句话,总算把刚才的动机解释了过去,说成是“有枣没枣打一杆,也不强求”。 蔡邕点点头,没有多想,接受了这个解释,毕竟他也不会深想准女婿有没刻意骗他。 不过,跟蔡邕告别之后,李素倒是多了一个心眼他知道,要多帮蔡邕一把,攫取更多好处,那就得另外找留京的借口。 也就是说,你事实上是为了帮蔡邕而留京,但名义上不能是。 你哪怕是再装病也好,或者有别的事务借口、找何进请假也好,总之需要一个另外的理由。 总之,以朝中官场逻辑做事,就是那么多弯弯绕,没办法的。 李素一时也想不到,就安慰自己“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反正后天就是八月初六的大朝会,要正式公布对刘备和我的封赏了。等任命下来之后,再见机行事找借口吧。” 从何府回来后,李素休息宅了一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在家里泡澡、从亲兵里找了个最近手法练得纯熟了的帮他按几下消除疲乏。领兵出门在外嘛,也不能强求了,没婢女只好让亲兵按。 八月初六一早,李素就起了个大早,应诏进宫等候朝见。 朝会是卯时三刻开始的,李素是外臣,辰时初刻才被召入,又走流程汇报了一些益州事务、回答了两个何太后亲口追加的问题。 然后,终于到了朝廷宣诏封赏的时候。 “镇西将军刘备,公忠体国,奋而忘身,雷霆虎步,挥师西夏,天兵到处,张鲁授首,若举炎火以焫飞蓬,覆沧海以沃熛炭兹加为征西将军,领益州刺史,南郑侯,食邑三千户,假节钺。” “使中郎将李素,素知天命,降虏怀远,广播天威,传继汉德。使米贼愚民,幽而复明;板楯蛮夷,归化王道;匈奴腥膻,弃甲倒戈另加为蜀郡太守,郫亭侯,食邑五百户。” 后面还有几个人,就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功绩描述了, 大约是原本的汉中都尉关羽,被加封为偏将军、汉中太守,益州校尉。葭萌亭侯,食邑四百户。 张飞是裨将军、武都太守,护羌校尉,都亭侯。 赵云、周泰等人升为都尉,其中赵云为关内侯。再往下的典韦、徐晃这些人就没资格出现在诏书里了。 回去后刘备自作主张该从别部司马升牙门督的就升牙门督。或者以后没了朝廷,升个原本不存在的、并非成例的牙门将军,也是可以的。 反正将来董卓乱政后,官职就不值钱了。 文官方面,鲁肃成了蜀郡长史,其他刘备手下文官资历不足以进诏书,刘备到时候自己调整。 李素按照程序,代表其他入蜀文武谢恩。 最后,宣读了对刘焉的处置决定。 诏书果然没敢直接逼反刘焉,而是让李素持诏招刘焉回京为少傅,李素慨然领旨。 另外,还有一条细节,那就是让新任的巴郡太守蔡邕,可以给李素做个旁证朝廷显然已经想到了,这道圣旨到了地方之后,会不会被人借口抹黑为乱命,质疑持旨人的立场。 但是,如果多一个蔡邕作为见证人,证明这道圣旨是天子的真实意思表示,下旨的过程完全合法、没有任何胁迫诱导,那么对于劝降和收拢蜀地的人心,显然会大有好处,更有利于和平交接。 听到这一层时,李素也是庆幸自己保密跟蔡邕的关系,是多么的英明这不又收到一条额外好处。 从宫里回来之后,李素心中也是感慨手头有兵权就是好,朝廷都不敢直接硬来,想想看董扶的罪行比刘焉还轻呢,结果留在京师的三族都秘密消失了,主犯刘焉还得好言好语讲究策略请回来。 当然了,董扶在京师的三族其实也没多少人,他只有一个儿子留在身边,另外几个儿子和绝大部分孙子、曾孙,都在成都老家呢。朝廷真要彻底夷董扶的三族,还得等李素暂时接管完蜀郡才能实现。 最后,李素也从某些非正式口径得到暗示朝廷任命他这个蜀郡太守,也是一时的,是为他好,让他到地方上积攒积攒当一方郡守的资历,将来好入朝为官,以他的年纪,三十岁前爬到九卿都不是梦。 面对这种暗示,李素当然是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欣喜多谢吉言我早就等着回京继续报效朝廷了南方太热蜀郡我怕是真不惯久住,我在那儿天天泡澡喝冰镇甜酒消暑要不怎么回了雒阳这几日还一直改不掉在南方养成的泡澡习惯呢。 在雒阳这几天,李素可没少在骄奢淫逸的应酬环节,请其他朝中朋友一起享受泡澡和泡澡时的冰酒、美食、按摩。就那么几天工夫,他就模仿先帝请掖庭令毕岚是个宦官,十常侍之一弄的花洒喷泉,搞了个温水淋浴器和温水按摩池,连曹操和袁绍他们都享用过了,就为这又花了李素几百万钱。 你看我这不连雒阳豪宅都买好了、还花那么多钱搞奢侈享受用品只要诏安刘焉顺利,肯定希望事成之后立刻把我召回来 李素在雒阳买豪宅和造铜温泉的举动,当然早就看在相关人事官员和大将军眼中了,不然,也不会放心让他暂任蜀郡太守啊。 而李素之所以演技这么逼真,就是因为他见多识广嘛。后世他念书和工作任教的时候,可是没少被那些“如何用大数据鉴别亡命徒”的课程洗脑,也就知道如何反侦察。 那是大约2010年前后,很多亡命徒都是被刚刚诞生的大数据技术盯上抓获的,而那些人被盯上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不给自己买社保”因为一个明知自己要去执行必死任务的人,是不会多买养老保险的。 李素在公安大学教谈判专家,对这些见得多了,所以他自己来演戏,当然要演全套。 连两千年后的行为模式画像、大数据天网他都能反侦察,何况是曹操袁绍何进的一鳞半爪揣测。 你搁那跟我玩儿呢,这才哪到哪。 不过,随着朝会的结束、新的使命压到肩头,李素也面临了一个新的问题。 那就是不出意外的话,他只有很短几天时间准备了,下次五日后的大朝会之前,没有特殊理由请假的话,他就该启程回去益州、游说刘焉回京。 但趁着这两天的情报打探,李素也愈发清晰掌握了何进召外兵进京杀宦官事宜的进度昨天听说有快马回报,董卓已经到了弘农,再有三百里崤函道、经过陕县和渑池,就能出函谷关、进入河南尹了。 崤函道山路比较难走,而且董卓是有步兵的,并非全部骑兵。步兵带辎重营帐平原行军只有日行五十里,山区会更慢一些,那么就是八月十二才能进入河南尹,至少八月十五之后才能到雒阳西郊。 而且董卓也不是到了雒阳附近就行了,他也不会直接进京,总要等一段时间找到借口才能进。 另外,董卓那封“臣请鸣钟鼓进雒阳”的奏表也还没送到,估计两三天内能快马送到吧。 “必须得想办法拖时间了,算了,先帮蔡师联络印书商和足够的雕刻匠、抄写工吧。”李素心中如是一想,就决定抽时间去找一下甄家商号在雒阳的大管事张亮。 当然了,李素如今的身份贵重,见商人已经不用亲自上门,直接召唤对方来拜见就行。 朝会结束当天,李素也不耽搁时间,直接让人把张亮喊来了。 张亮几乎是一喊就到,来的时候还带给了李素几件精致的铜器水法作为礼物,看样子李素嗜好铜喷泉铜花洒的名声,已经在雒阳富人当中传开了。 为了这事儿,那些安贫乐道的名士可没少惋惜那可是先帝灵帝喜欢的奢侈品,那是昏君呐,你一个知天命的名儒,居然喜欢这种靡靡之音的奢侈享受,就为了洗澡,唉 李素看过,非常满意地把礼物收下,也不跟张亮客气,直接吩咐“这次喊你来,是问你借点人手,你们甄家商号的印书生意,如今虽然不是垄断了,但依然是天下做得最大的。 我恩师蔡公要任巴郡太守,但任内已然兼掌东观经史撰写编修事宜,需要从东观、兰台借阅抄录很多典籍,把你们的生意停半个月吧,把所有抄工雕匠人手全部召集过来,我照价给钱。” 张亮给李素深揖,谦卑说道“怎敢跟李中郎谈钱,甄家的印书生意,起于李中郎,饮水不忘掘井人,临时征调一下人手算什么,理当孝敬。 另外,其实自从李中郎上月月底进京,小人已得到消息,飞马联络中山本家,有件事情,本来就想等家中少主来后,与中郎商议。” 李素不由好奇“哦有何事” 张亮有些尴尬,但少主人虽未到,快马回信却已到了,他本来这两天就要来见李素拖住李素。所以也就顺水推舟说了 “是这样的,我们主家虽然如今名爵地位跟征西将军远不可同日而语,但毕竟也是祖上世两千石过的名门。而且说句托大的话,跟征西将军也算是贫贱患难之交李中郎别误会,我们并不敢挟恩,只是想好上加好。 此前两年,大家精诚合作,时时互利,但因故主三年丧期未满,有些话说来不孝,故而拖至今年。其实,从今年三月起,少主与小姐们为故主守制二十七个月便到期了,也可以谈些婚丧嫁娶。 听说征西将军也是至今未娶,少主想求李中郎代为传达善意,哪怕山川遥远不及征求征西将军本人意见,从我家小姐中先挑选一二,约为征西将军、偏将军、裨将军妾室也是可以的” 李素闻言,心算了一下,甄家故主甄逸是中平三年腊月死的,所以中平六年今年三月守制就结束了。难怪甄家两个年龄稍大一些的女儿,憋了两三年终于可以嫁人了。 长女甄姜已经周岁十五,而且现在已经八月份,这个时代其实不算嫁人早了,完全是死了父亲耽误了。次女甄脱也周岁十四零好几个月了。 甄家如今倒是没什么大官,本家就两个孝廉,跟征西将军本人结亲,当然要把身段放低了。 憋了那么久,竟然在这儿等着算计摘桃子呢。 李素直接给对方打了个预防针“你们的美意,我当然会转达,不过我还是有言在先,征西将军入蜀,汉中已有当地望族恳求与之结亲。征西将军身负一方安定,这些联姻也是免不了的。你们甄家能提供的,无非是钱粮资助,征西将军久感恩德,将来定会十倍补报,但正妻之位我离开汉中已有三月,实不敢说。 至于偏将军,也就是关府君,据我所知,他择妻不拒贫贱,但求相悦,我离川之时,他早已有心仪人选,他是重义之人,怕也不愿违逆先来后到。 只有裨将军张府君,倒是确无妻室,你们甄家若不嫌三小姐年幼,可以先定下,过两年再完婚,有我李伯雅作保,总要让你们甄家那几位小姐,出个正妻。” 甄家三小姐甄道如今周岁十二,现在当然不能嫁给张飞,但蜀道险远,接到益州安顿下来,差不多也十三周岁了,再养养就能成亲。 张亮听了,不由惋惜,但他本来就只是个下人,也不好代少主表态,只能先找好话说“对了,中郎不也尚未婚配。且中郎今年方才及冠,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若是中郎有意,想来我家小姐定然是高攀了” “呃”李素一想,他跟蔡家的秘密关系现在正在关键节骨眼上不好公开,所以他哪怕以羞辱甄家小姐为妾让他们收手,都是不好解释。 在外人看来,李素那是钻石王老五、黄金单身汉啊 朝廷密旨还指望蔡邕以“第三方中立姿态”,帮李素证明召刘焉进京不是乱命呢。所以不管是为了什么,在此之前李素跟蔡邕是绝对不能再有额外交情的。 李素思前想后,决定踢个皮球“多谢你家少君美意,此事容后再议吧,主要是我跟刘征西他们恩若兄弟,自古若是遇上兄弟同娶姐妹者,从未闻兄未娶而弟先娶之理。 我记得你们家三位较年长的小姐,最小的已然只有十二岁,配予张将军已然勉强。四小姐五小姐好像还只有九岁和七岁吧还是过些年再议吧,不过到时候,我可能也娶妻了,真是对不住。” 他总算是用借口甄家四小姐五小姐太年幼,把这事儿先推了,掩护住了他跟蔡琰的婚约。 不过,事情谈到此处,李素也忽然想到一桩便利他不是正要找个借口,请假在雒阳多磨洋工半个月么。 有了这事儿,他完全可以堂而皇之去找何进请事假啊 就说有河北大族,想跟刘备订立婚约,他作为中人,帮忙撮合,所以要等甄家少主赶来雒阳立约。 这不就拖住了么。 所以,跟张亮的谈判结束之后,李素立刻做了两件事情。 首先是先赶去东观和兰台,把从甄家借来的全部抄书工和雕版匠,全部交接给蔡邕,归蔡邕派遣。 这边交接完之后,他立刻又去了一趟何进府上请假。 何进果然没有怀疑,认为蜀道险远,使者拖延个把月上路都正常,何况是有征西将军的终身大事要解决呢。 拿到授权后,李素就名正言顺以等甄尧来京谈判为由,慢慢拖日子看戏。 第102章 图书馆里宅出来的大功德 李素是八月七号找何进请的假拖延离京日期。 因为跟甄家人讨论联姻得等甄俨亲自进京,那就得至少再过五六天。 考虑到如今入蜀路途险远,李素估计说不定甄俨在谈判的时候,已经做两手准备了,比如让甄家的生意也趁机打入一下蜀地,要调拨转运一些资产人手过去开拓。 甄家作为汉末有数的豪商大族,消息肯定非常灵通,知道往年蜀郡商业已然非常发达,而且蜀儒四宗和其他当地大族早已盘根错节,不容外来户插手。 但刘焉造成的变数,导致四大宗里排行第二的任家学派元气大伤,而董扶一家虽然被刘焉善待了,但只要刘备将来进去,肯定是要以教唆谋逆首恶的罪名把蜀郡董氏夷灭三族的。蜀儒四宗排行第一第二的都伏诛,空出来的生意真空和权力真空就都非常可观了。 更有可能,甄俨已经让其中一个甚至几个妹妹,提前从无极老家提前搬到邺城住了,以便谈成之后,直接送一些妹妹跟着生意管事去汉中安置,先置业另住 随着今年三月份,甄家出了守制期,甄俨那个孝廉也正式被征辟了官职,如今在邺城当个基层的从事,在邺城置业了好几处,家人提前搬到邺城住是很方便的。 而甄俨的弟弟甄尧因为比他年轻两岁,今年才十五,还没正式做官呢,说不定也会狡兔三窟,到刘备那儿混个官。 邺城到雒阳还是比较近的,快马往返八天左右。但小姐和家人们得坐车慢慢赶路,这么算,报信的人四天到邺城,回程缓缓而行七八天,可不得八月二十五左右,才能一切搞定。 帮李素拖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请假后次日,八月初八,趁着甄俨还没到,李素就利用这三四天的空档,先帮蔡邕那边打点一下。 他跟蔡邕毕竟还有一层师生关系在,所以哪怕翁婿关系保密,在学术问题上“顺手”帮帮蔡邕还是挺名正言顺的,不至于招人显眼。 跑了两趟东观和兰台后,李素也发现好多东西要搬走真是不容易,主要是古简太多,竹子那么重,整个兰台的竹简书至少几万套,一套又有好多编简,说是几十万编简都不夸张 要知道,历史上光是雒阳被毁时,蔡邕自己家里的私人藏书就有四千套、上万的编简。兰台相当于汉朝的国家图书馆,比蔡邕个人藏书再大几十倍规模是很轻松的。 当然里面重复的内容也很多。比如蔡邕之所以要编订熹平石经,就是因为各家抄录的四书五经因为描述字眼不同,有好几十个版本,这些版本你在兰台都得存档、但太学石经只挑最权威的公认版本来刻,其他版本则是留在兰台供学术研究对比。 后世“文姬归汉”的典故之所以被传颂,主要是曹操把蔡琰接回来后,问她能不能找回那些蔡邕当年的孤本古籍,蔡琰回答说“家父藏古籍杂书孤本四千套,流散无存,妾仅得背诵十分之一”,最后把她背下来的四百套古籍孤本默写下来,才让那些书流传于世。 要不是这件功德,仅凭蔡琰的其他文化成绩,是不足以跟班昭并称的。 现在那么短的时间要面对那么多东西,李素也不得不应急从权,不能真讲究全部“拿走真迹、留下誊抄本”。 城外的五百骑兵,加上随行辎重大车,不足以运走几十万竹简,就算能运走也太显眼了,会被怀疑。 李素暗忖我只是来保存文化内容的,又不是文物收藏,只要那些孤本的内容传承下去就好,至于这些竹子如果不是埋在地下,几百年也就朽烂透了。 哪怕是纸,隋唐时候的造纸技术,也无非是“纸寿不过千年”,他现在造出来的从左伯纸改良的李侯纸,寿命就更比不上隋唐宣纸了。所以这些抄录的内容,将来肯定是要转录的。 “不如就把只有竹简上有的文字,全部抄在纸上,至少运输重量能减轻百倍,几十万卷纸,带出去就没那么显眼了。 内容全部有了,也算大功德,这些竹子,大不了将来遥控买通一些留在雒阳的太学生、蔡邕门徒,让他们真遇到大难的时候,想办法花钱通融。董卓走的时候肯定会盗掘东汉十几个皇帝的皇陵搜刮金银宝物。 但搜刮完之后也犯不着特地破坏墓室建筑,到时候让蔡邕门徒冒险求个情,把要烧掉的竹简埋回被挖空了财物的皇陵里,再借口堆土掩埋历代先帝棺椁,董卓估计也会同意的董卓只是想要钱,不是特地奔着大逆不道来的。竹简真埋到了气密性好的皇陵里,说不定还比放在外面保存更久,后世有考古学家有缘找到就找,找不到也算了,反正内容没有失传。” 李素最终便如此定下腹案,让甄家的人按照这个思路调度筹集人手。 蔡邕组织了上千个相对靠谱的太学生日夜抄写,甄家也出了一批抄书匠。 另外蔡邕刻的熹平石经,前两年甄家人为了卖书牟利只摹刻了几部卖得好容易回本的。这次也不顾成本了,把石经上的七经中,还剩三部没刻的统统刻了,到时候把木雕版运走。 整个工程半个月内要基本搞定,最多二十几天。 粗略算下来,需要抄的卷轴大约有十几万个,印刷雕版几千块,其余经蔡邕鉴定觉得重复的就不要了。被喊来抄书的太学生一天要抄三四张卷轴。 在这个过程中,李素也发现了卷轴书大量运输时的又一个难点,想着手改良一下。 不过,他才琢磨了一半时,却遇到了一些私事纠结。 八月初十,来兰台后第三天,蔡琰忽然找到一个机会,假借也帮父亲整理去巴郡所需书籍,趁着左右无人,把李素堵在一间藏书室中,左右再无他人。 蔡琰状态很是失落慌神,逮住李素就问“师兄,你向大将军告假的理由,外面有些人都知道了。你你是不是要娶甄姜,还是征西将军要娶甄姜你娶甄脱就因为你跟我的婚约,不能公之于众,所以你要” 李素心中一暖,连忙搂着妹子安慰“想什么呢,跟我没关系,是征西将军和关将军张将军的事儿,我就是个牵线的。” 蔡琰眼神忽闪了一下,有些湿润“你可是21岁的中郎将、马上就要再加一方郡守,对外却始终宣称没有定亲,甄家想联姻居然肯放过你” 李素刮了一下蔡琰的鼻子“那是因为我把甄家的示好彻底化解了,他家就三个妹妹年纪差不多能成亲、定亲,都被我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他们再也没有适龄的妹妹了,当然就没办法。” 蔡琰盯着李素看了许久,仔细揣摩李素的眼神,渐渐泪光莹然,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师兄你对我真好,我却不能做你贤内助,最近都帮不到你。 你这两天具体忙些啥呢,我帮你吧,以你身份之尊,总不用亲自抄写吧再说你的字还是那副样,说出去别人都不信呢。” 说着说着,蔡琰表情重新活泼起来,似乎彻底走出了刚才的担忧和随后的感动,只能说十五岁的小姑娘情绪就是波动快,三分钟热度。 李素说着,拿过一些纸卷,把他这两天忙的活儿,示意给妹子看 “我这两天在琢磨,要运十几万张卷轴去外地,殊为不易,就想能不能把书换一种装法,把卷轴的轴柄去掉,直接叠放,这样就不用卷成一圈了,存到箱子里时,占的空间也小几倍,不容易显眼。” 原来,因为雕版印刷术才出现两年,这个时代的书的形状,还没有彻底脱胎出老式竹简的演化惯性。甄家和其他所有书商卖书,都是跟后世那些名人字画一样,一个长卷轴,两端两个轴柄,如果卷的时候仓促,卷得很蓬松,就更占地方了。 可以设想一下,一张名画如果是卷起来的,要占多大空间,中间有多少空隙,而如果折叠甚至形成线装书,体积肯定小好几倍。 平时这个指标不重要,但既然李素要尽量低调地运走那么多书,体积就突然重要起来了。因为改成线装书之后,假设原来一口箱子运出去,里面只能藏两百个卷轴,现在说不定就是五百本书,在守卫兰台、东观的京城将领官兵眼中,乃至出城门时,都会低估数倍。 李素就跟蔡琰商量“师妹,你会针线么要是会的话,我们试试,把这卷书裁切成一段段一尺宽的窄页,原本八尺长卷变成八页,前面加一页封面,再用针线缝合起来。” 蔡琰虽然是文艺女青年,但乖巧女生都会的针线活儿,她当然也会,听了师兄的建议,她觉得这事儿挺好玩也很有意义,就帮着裁剪缝了一本书。 不过缝好了她也不满意,建议道“既然都裁了,还只有这么薄一本拿在手上,怪别扭的,这是论语第一卷,三千多字,分了八页,论语一共有四卷,既然非要裁,那就把论语四卷三十二页缝到一起好了嘛。 孟子原本是十一卷八尺长卷,裁成八十八页一尺书页,厚度拿着也刚刚好。左传这种二十万字、六七十卷、六百页的,倒是缝在一起太厚了,分成六本吧,每本不要超过一百页。” 李素本来也刚琢磨这事儿,没往深处想呢,见未婚妻心细,他当然是从善如流,夫妻俩就在一间藏书室里,孤男寡女把线装书这种装订模式发明出来了。 缝了几本样品之后,蔡琰也觉得李素的想法有些胶柱鼓瑟,提出了两条改良意见 “师兄,西京杂记和其他短书,只有几千字的,做成装订也太薄了,还多费手脚缝制,跟其他书缝在一起也不好。我看要去掉轴柄节约空间,也不一定非要装订,我们直接折叠加封不也挺方便的 还有,就算是那些长卷要缝制,也没必要裁切,裁切了之后反而每张纸翻过去正面有字、反面只有渗墨污渍很难看,不如就直接折叠,把两页纸背缝在一起不能扯开,那样还减少读者一半的翻书次数,正反都有字。” 蔡琰这两个灵光一闪的小点子,也让李素颇为惊喜。 他随后意识到,自己是先入为主了,因为后世的书都是双面印刷的,要缝成线装书当然要裁开了。 但现在可是只有单面印刷和单面抄写的技术,纸背本来就不用露出来,折叠缝制不就好了么。 至于那些太薄的书,折叠了也不用缝就直接存放的,就类似于蝴蝶装的柬册了后世结过婚的人,送过婚礼请柬的应该都不陌生,就是那种折好了可以跟手风琴一样拉开的折页。 果然论做手工小玩意儿,还是女生比较心灵手巧,李素充其量也就是提供点先知先觉的思路,具体实践蔡琰想得比他又美观又实用。 蝴蝶装线装书、折页书统统在大汉朝的国家图书馆兰台里的这间藏书室,先后被发明了出来。 夫妻俩一起缝书裁书折书,鼓捣文化产业的工艺,倒也心情畅快,不知时间流逝,只觉心有灵犀,很有共同语言。 一边鼓捣,每当有一种新的创见,李素就找来甄家商号管事张亮,让他再调拨工匠进行这些生产环节的粗活,李素和蔡琰出样品教他们怎么干,让工匠们批量打孔、装订缝纫、裁剪加封。 “能够跟师兄一起鼓捣那么多造福天下文人的东西,真是幸福呢。没想到我也有起那么大用的一天,好期待到了巴郡之后的日子。”蔡琰心中充满了甜蜜的幻想。 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三天后甄俨赶到了雒阳,跟李素正式谈了甄家跟刘备阵营大规模联姻的事儿。 反正甄家女儿多,甄俨也如李素的预期、接受了全部条件,把妹妹们和伪装成嫁妆的一部分家产,都准备送去汉中。 同时李素则答应让他二弟甄尧在刘备身边当个闲职主簿先历练学习起来刘备身边会分东西曹掾各设主簿,不然只有一个萌新当主簿什么都不会干,也太误事了。甄尧可以跟另一个郑玄门徒一起当主簿 谈成之后,甄俨再安排从邺城接妹妹们,而大约就在甄俨的信使回到邺城、甄家小姐们也差不多要从邺城出发时,雒阳这边又接连传来了几条消息。 “董卓的大军终于离开了弘农郡、进入了河南尹雒阳八关之一的函谷关已经过了” “听说之前大将军好像耳根子软,有所反悔,派了新任侍中种邵去阻止董卓停下,不许越渑池。现在都过了函谷关,渑池早就甩在后面了,看样子董卓这是敢抗命不尊啊” “幸好大将军又派种侍中第二次去训斥董卓了,这次是要他停在距离雒阳四十里的谷城县,也不知董卓敢不敢再抗旨。” 京师里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s今天也会三更。 想了想,在那天的三种无偿加更条件下,再补充一条有感情戏出现的日子,也无偿加到三更。因为感情戏比背景种田、战争打斗、支线剧情更恶劣,更加对主线毫无帮助。 这也是自我鞭策激励自己尽量少写感情戏。我现在感情戏基本上是涉及到种田和计策不得不写才提几句,没有纯感情戏。蔡琰每次出场,都是有非出场不可的工具人任务。 第103章 何进挣扎导致的蝴蝶效应 天地良心,为了确保自己绝对中立超然事外的姿态。 在何进那个软耳朵几次三番折腾“是否让董卓进京”这个问题时,李素都没有丝毫置喙,也没有让自己出现在何进的密谋小圈子视野里。 袁绍跟曹操分别怎么劝何进,李素是一句都没机会听到,但想来跟演义和三国志上写得也差不多吧。 不过,他终究是在京城住了十几天,以跟甄家谈联姻和顺带帮恩师整理典籍为名冷眼旁观,这让他多多少少看到了整个事件的过程全貌,也对相关当事人有了更有血有肉的了解。 在三国演义上,何进召董卓进京后,似乎就不闻不问了,直到何进被杀、董卓进京,中间再无抵抗和波折,形同nc。 但李素亲历其中观察后,还是看到了何进很多有血有肉的挣扎八月十二日,董卓抵达渑池的时候,何进就派了侍中种邵去阻止,让董卓再等等不要轻举妄动。 董卓也并非直接莽上来,而是等了一两天,再次上表申诉各种找借口,才突入到谷城。 然后八月十五何进第二次派种邵再去训斥,这次言辞更加犀利,终于威慑住了董卓,让他在雒阳以西最后一个邻县谷城郊外停了下来,离雒阳城还差二三十里,并且一停就是好几天,到八月十八都没敢再动。 由此可见,何进也不是一个纯粹脸谱化的弱智,整个过程中,他发现情况有点不对时,还是挣扎过的。 只是在挣扎的过程中,何进看到董卓被劝在了谷城县不敢再进后,又重新自大起来,觉得所有局势尽在他掌握中,什么陈琳说的“手执利刃、授人以柄、此取乱之道也”统统不存在 谁说董卓是虎狼会食人还不是我让他在雒阳以西五十里停下他就得离城五十里停下、让他离城二十里停下他就二十里停下,很好控制嘛 之前的丁原,也不是俯首帖耳说不定就是这些外兵在互相制衡。 存着这种想法,何进的举动,倒也稍稍跟历史同期出现了一些小偏差。 八月十九日,董卓的数千精兵然在谷城东郊停驻的第四天,就有些新的小道消息传到雒阳,说董卓在河东的步兵主力开始二次增兵,准备增援已经抵达河南尹的前军。借口则是前军来得仓促、粮草不足,后队并非战斗部队,而是给前军“运粮”的,如此一来何进想让董卓后队退回去都没了借口。 这也不奇怪,因为历史上董卓也这么干了。只不过历史上废帝废得太快,所以后续部队还没赶到,废立就结束了,没在第一波行动中发挥实质性作用。 何进看到董卓那种“前军不敢进,等等后军增援”的姿态,心中也再次发毛,怕最终等某一镇外兵的规模到了一定程度后,会镇不住。 何进没什么别的办法,就想简单模仿之前让董卓丁原互相制约的老套路,想到了京师附近的其他外兵。 八月二十日,李素在兰台写书的时候,突然得到了何进的召见,立刻赶到了大将军府上。 李素心里有点预感,觉得有变故要发生,但想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只好自己保持谨慎。 蔡琰也是心中惶恐,临别时偷偷关照他一定要小心。 到了地方之后,李素发现果然还是老三位幕僚袁绍、曹操、陈琳在座。 当然了,比之前几次李素来,好歹是少了一个鲍信鲍信就是这个月才被何进派出去,到陈留一带募兵,让他募到新兵后立刻带回京师。现在想来,肯定也是看董卓进京部队的规模在膨胀,所以何进也留了一手、想让鲍信也帮他扩充嫡系武力。 这世上没有人是坐以待毙的nc,多多少少会有点脑子有点操作。何进听袁绍意见的同时,自己也在试图微调修补袁绍计策的弊端。 “末将李素,拜见大将军。” 李素行礼之后,何进难得有些礼贤下士地放低姿态“免礼免礼,李中郎,听说你带了五百亲卫进京” 李素吓了一跳,义正辞严地否认“大将军何出此言末将麾下,都是征西将军部下骑军,当初为了上庸道贼乱未平,要边打边走才能疏通,不得已带这么多人,汉水道又不便逆流。 末将深谙外兵非宣召不得进京,随身只带了三十贴身护卫,那五百骑军还在伊阙关外呢。至于剩下的两千五百人,更是远在鲁阳,大将军可能是记错了。” 何进无所谓地摆摆手,似乎已经不太在乎这些大义名分,只是盯着军事因素追问“那就是有三千人了,都是可战之兵么” 李素“都是跟随征西将军历战三年的幽州精骑,尽数白马,弓马娴熟。” 何进摸了摸自己乱蓬蓬的络腮胡子“明日我补你一道召令,把你那五百骑护卫先调进城内。再把鲁阳那两千五百人前移到伊阙关外。” 李素闻言大惊,鲁阳距离雒阳直线距离有二百里,是南阳郡最北面的一个县。但伊阙关距离雒阳就只有五十里了,到时候,与离城只有二十里的董卓,在离城距离上也就差三十里路程差了。 那样嫌疑也太大了,不会被人视为附逆吧 而且关键是,会不会把历史进度影响得太大了 李素这几年来的一切布局,都是基于“朝廷中枢到此信用崩溃”的基础上的。 说白了,要是再按官场逻辑走几年,刘备阵营光一个和平年代常年养兵和买官续租的费用,就把财政拖垮了。 李素也只好硬着头皮先劝“大将军,不知宣召我军有何指示自古外兵进京,能不进就最好不进,免惹嫌疑。征西将军素来忠义,从不曾有以兵凌京师之心,这些兵马只是我代他暂领” 何进听了一愣,一边是感慨刘备居然如此迂腐忠心,但另一方面也是有些不快。 这是一种自己的权威被人劝阻的不快。 “知道刘备忠义不用强调了。我为大将军,调遣天下兵马还用理由么你觉得外兵名声不好,行啊,明日让丁原和张璋收编了你那些兵,他们从此是京军了,就不嫌疑了吧” 何进说出这种话来,连袁绍和曹操都觉得要遭,连忙一齐劝阻“大将军不可操切啊外镇各将,所领兵马岂有尽数为朝廷钱粮编制的 听闻征西将军为保讨战克捷,自筹钱粮兵马规模多有超标,这些骑兵或许就是自募的,大将军要用,还是借用地好,征西将军一番赤忱,可不能寒了忠义之士的心呐。” 何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得急,想敲打对方,结果说过头了。 “征用将领自掏腰包筹的私兵”,这事儿是时代大忌。那就相当于是对中平元年开始讨黄巾时,那封“命地方自筹兵马守备”的诏书的有效期进行了否认,变成了朝廷可以随便吞并各地自费的地主武装,这是要被全体世家和豪强抵制的。 你要调用别人的兵执行任务可以,但也得承认别人对兵的所有权,不能直接换主。 所以,哪怕袁绍跟刘备谈不上交好,何进说出这种话也必须反驳。 李素也松了口气,知道何进的气话算是过去了,连忙给个台阶下“大将军,我看不如这样,大将军要用我们,是看得起我们,我素知卢尚书乃征西将军恩师,且是朝廷领兵重臣三英之一、熟谙京师情形。 不如这样,我那五百骑兵,明日派入城内后,交由卢尚书暂时指挥,直到我回益州复命时,把兵马撤出雒阳,我再收回。剩下那两千五百人,只要不进伊阙关,我就暂领,如果大将军要用,五十里地骑兵两个时辰可以入城,入城之前,我就在城外将指挥权暂时交割给卢尚书,不进城就不交割,如何” 李素这一手,算是把刘备的仁义和自己的忠心谨慎描绘到了极点只要进城,就给卢植指挥但是我要走的时候,这些人就要带走 这样一来,相信董卓也不至于跟自己硬扛,但多半会缓一手。 历史上董卓从河东源源不断来的后续部队,原本没发挥作用,这次,估计要发挥作用了。想入城后三天就废立皇帝,估计也是没可能了,必须花更多的精力找借口调开其他京中武装力量,或者是分化拉拢。 真要是董卓几万大军后援赶到要跟李素硬拼,那李素光靠三千人肯定还是不行的,到时候就拼命主动想办法表示自己想回益州执行任务呗 反正任务诏书早就到手了,他只是请事假暂时没动身而已,别人也不好说他临阵脱逃的。 奉诏怎么能叫临阵脱逃 何进完全没理解这里面的弯弯绕,他只是非常欣慰“好李中郎不愧素知天命,知道大汉朝要有万万年江山,所以对朝廷忠心得很呐,竟能想出入城就交给卢子干统领的妙法避嫌,好,我就成全你。等将来外兵全部散回原驻地之后,我会给你和刘备更高的赏赐绝对比给董卓和丁原的多” 李素表情恳切地谢恩,内心却是毫无波澜你觉得你能活着发这笔赏赐么 真是多事。 不过,李素的临门一脚也得稍微微调一下了。 袁绍和曹操则是难以置信地对视了一眼这刘备和李素,怎么这么忠义比卢植皇甫嵩,绝对不差了。 第104章 止不住的连环弄巧成拙 “三国志上何进被杀董卓进京具体是几号貌似记不清了,唉,都怪上辈子看书,遇到支干记日法都懒得去推算具体农历日期。不过反正不是这个月底,就是下个月初了吧。 何进的部署都因为我的出现而多了一些新的动作,张让、赵忠会不会提前憋不住貌似很有可能。而只要张让动手了、皇帝被劫出城,那么对于董卓来说,他其实是想什么时候进城护驾就能什么时候进城护驾的,后续整个时间线都会提前” 从何进那儿回来之后,当天晚上,泡在自家的澡桶里,李素发挥自己得到了临时加成的智商,把自己这个扰动因素加进来后,可能出现的变故大致脑补推演了一遍。 总的来说,他的估计结论就是张让动手可能会提前何进死与董卓进京之间的时间差应该不受影响但董卓进京后直到废帝的耗时会大大延长,甚至到董卓不得不等待河东步兵大军援军抵达才彻底摆平形势。 当然了,这个过程一旦拖长,董卓要想不被赶出去、不在这段时间差里发生变故,他肯定也要给各方让渡更多利益,比如给党锢名士世家大族封更多官安抚他们,拔擢更多像蔡邕、王允那样的人一起分享权力,等等。 人事权,内政权,都是董卓可能要牺牲的筹码。 总的来说一切应该还在掌握中。 泡完澡,李素美美睡了一觉,继续静观其变。 第二天,赵云就把李素带进城的卫队扩充到了五百人,典韦也快马赶回了鲁阳。第三天,鲁阳那儿的骑兵开始北上并伊阙关外,一切都很顺利。 八月二十二日傍晚,比历史上张让谋诛何进提前了大约三天。 十常侍中剩余的人,在嘉德殿旁的偏殿内密谋着,很多人的额头已经见汗,显然知道一切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为首的张让,已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宦官,不过面目并不像后世电视剧里演的那么丑化,反而是个皮肤很光滑、略微白胖的人,连皱纹都不太看得见。 能在几任皇帝身边得到重用的宦官,往往长相都不差,否则皇帝天天看着糟心早就失宠了。 张让也不废话,直接跟老搭档赵忠还有其他几个同僚吩咐“大将军召外兵愈盛,原本听说董卓逡巡不前,是被大将军敕种邵阻止,故而董卓要等后军。 我素知董卓豺狼也,等他兵马远多于大将军嫡系兵马时,董卓此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到时候就算大将军敕命他不前,他都会自行其是届时,你我皆齑粉矣 但若只是怕董卓胡为,倒也可以再观望三四日,不至于不得不发。但听说前日大将军又加注了一路外兵,是征西将军刘备出上庸道的骑兵,那些都是幽州精锐,昨日已有五百骑进城了,明日还会有三千骑抵达伊阙,到时候,太后定然恐惧,再也不敢阻止大将军,既如此,不如今夜就动手拼个鱼死网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如果李素在场的话,他听了这番话,一定会惊叹于他李素,居然成了逼迫十常侍提前动手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于张让之谋,赵忠低头不语,显然知道无论如何都难有好下场,只能是赌一把了。 赌了九死一生,不赌等死无生。 “只能如此了”赵忠叹道。 随后段珪、郭胜等人皆附议,倒是问到了十常侍中的“著名给排水工程师”、掖庭令毕岚的时候,毕岚稍微有些抗拒,他节外生枝地强调道 “但是,我听说那领幽州骑兵的使中郎将李伯雅,与他背后的征西将军,素以忠于朝廷为名,我们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要知道,大将军只是在一般情况下,可以代替少主下调兵的钧命。但是,唯有一种情况,当大将军钧命与太后称制的天子明诏相违背时,对于那些绝对死忠于朝廷、不知变通、不敢权变之人而言,则当以太后称制天子明诏为准 既然那李素忠义无双,不会私相授受、不会为了自己的升迁富贵而枉顾朝纲私下投靠大将军,我们何不以太后名义宣召李素入宫宣慰,让他承诺一言一行直接听命于太后如此,我们岂不是还能指望他帮太后抵御大将军借董卓威胁太后的胡为” 毕岚可能是天生对其他喜欢给排水专业的人有所好感吧,灵帝活着的时候喜欢玩喷泉水塔自来水,毕岚有机会大展身手。现在听说朝臣中有个忠义无双、但私生活方面又跟灵帝志趣相投、都喜欢泡澡喷泉自来水,难免对李素比较关注。 毕岚这番话,本为原本历史上所无,显然是纯粹的蝴蝶效应。 听到张让耳中之后,张让也忍不住微微点头对啊既然李素那么死忠朝廷,那就试试让他直接忠太后和少帝啊平时大家把何进与太后视为一体,才给了何进专断之权,如果太后和何进意见不一,对绝对愚忠之人当然是直接忠太后了 如果只是让太后先宣召李素进来问问态度,也浪费不了多少时间。今晚还那么久呢,就算第一波没成功,太后召完李素再召大将军,也还有时间 而且,说不定同样在京中手握一支较小兵权的李素,进宫后又活着出去,能进一步衬托“太后今晚召见外将并无恶意”,从而降低何进来时的戒心 “既然耽误不了多少时候,咱就试试吧,反正原计划也是九死一生,就当多浪费一个时辰,多一条死马当活马医的路数你们以为呢”张让正式表态。 其他几个都没反应,唯有兼任大长秋的赵忠质疑“大将军与太后毕竟是亲兄妹,夤夜召见也就罢了。那李素不过是外镇中郎将,而且年轻俊朗,夜入后宫实在不妥我辈忠于先帝、肃清宫闱,宁死不可使太后行事落人话柄” 稍微说句题外话,十常侍们的官职,都是以“中常侍”为主,这是个秩比两千石的官,名义上属于九卿中的少府的属官。 而赵忠在这些人当中,额外兼任的“大长秋”官职,是秩正两千石的,比中常侍还高半级。大长秋只设一位,相当于后宫总管,负责皇后、太后的事务,对不许外人秽乱宫闱负有直接责任。 汉灵帝在世时,常称“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就是因为赵忠管的是后宫、而张让管的是朝政。 赵忠此人虽然政事上卑鄙无耻、嫉贤妒能,但有一说一在本职工作上还是尽职尽责的。历史上皇宫被攻破之后,张让段珪他们因为管政务,挟持了皇帝跑了,赵忠却没敢挟持太后出宫当然别的常侍有试图劫,但是被卢植阻止了,最后何太后在哪赵忠就在哪,他留在宫里被人砍死也没敢擅离职守。 不过,此时此刻他的立场,显然不会被其他火烧眉毛的常侍接受。 张让当机立断“谋大事不拘小节,有我等在侧伺候、不离太后左右,怕什么秽乱宫闱,说句难听的,那李素如此年少哼哼” 赵忠叹了口气,无力阻止,还是让张让去何太后那儿花言巧语,求何太后以天子名义召李素进宫,看他肯不肯带兵兼职保护宫廷。 李素当时正在家里吃晚饭,听说居然太后以皇帝名义召见,也是吓了一大跳。 “卧槽你们去杀何进啊召我干什么,我虽然带了五百人进雒阳,又不是我要指挥这五百人来杀尽宦官你们冤有头债有主啊尼玛可千万别玩脱了啊” 李素内心几乎立刻怕死崩溃了,直接丢下饭碗往后一缩,浑身觳觫,跟疟疾打摆子似的。 “中郎何故失惊”旁边跟李素一起吃饭、时刻保护他的赵云,连忙关心。 李素看来传旨的宦官还没走,顺势说道“可能是在秦岭时染的疟疾又复发了,这才打摆子我上个月不是在南阳染病停了半个月没赶路么,说不定是没好利索。还请稍待片刻” 遇到李素装病,那传令宦官暂时也没办法,就给他半炷香的时间解决,如果不行那就要传太医了。 李素顺势支开宦官后,赵云才低声问道“中郎可是知道些什么” 李素“大将军调外兵进京,天下人都知是要威逼太后屠杀宦官,如今典韦的两千五百铁骑明日就要到伊阙,他们却这时候召我这种带兵将领入宫,我怕不是太后旨意,而是十常侍矫诏” 赵云一惊“这那不如我们多带护卫,护送中郎入内万一不是矫诏,抗旨不遵可是大罪啊。” 李素摆摆手,想到历史上何进的下场“若真是矫诏,十常侍岂会允许护卫从骑一起入宫。” 赵云想了想“可是京师兵马全部在大将军手中,北军、金吾卫,分别由吴匡、张璋、袁术、丁原四人统领,十常侍要害人,最多只能让一些宫内宦官临时拿起兵器充数吧” 李素怒其不争地拍了赵云两下“那又如何宦官的刀一样锋利,一样杀得了人的” 赵云一咬牙“既如此,不如请中郎一会儿浑身穿着明光铠、外罩朝服,到了宫门外,就算其他人被拦下,只要我一人以具体领骑军将领身份,求一同入见。 若太后真是要问兵马之事,我一起去也不算越理,仅我一人他们也不会提防。进去之后,如若真有宦官作乱,哪怕有数百人,我定保中郎重新杀出宫来到时就大声喊破,说是宦官矫诏” 李素想了想,都有点后悔派典韦亲自去接剩下的两千五百骑兵回来了,要是典韦也在,多带个人多点保险多好啊 他咬着嘴唇“就算我巧言令色,让他们不提防你跟随,但进入内宫,肯定是不能携带枪矛长槊等兵器,你只能阴藏一并宝剑,甚至不能太长” 赵云傲然道“这又如何不是我看不起那些宦者的武艺,若是他们都用刀剑,我一柄剑杀百人保中郎退出也是绰绰有余。他们若是以戈矛长兵谋害,我杀而夺其矛即可。” 李素深呼吸了三口,终于下定决心,把门口的传令宦官喊进来,说自己打摆子打完了,身体无恙可以进宫,但自己并非这支部队的实际领兵将领,所以要赵云一起,免得太后问话时答不上来误事。 这个借口总算通过了,对方表示可以这么安排。 然后李素就带着一些人,到了宫门口,然后只有他和赵云二人进入了嘉德殿。 “但愿只是让我来假装给何进试探陷阱的,那样他们就不会对我这种小虾米下手、暴露真实动机”李素心中对自己默念安慰两句。 只能相信整个宫里的武装宦官都打不过赵云了。 忠义无双这种戏,果然演得用力过猛还是有副作用的呀。 s感非常感谢creed的盟主又要有后续几天的连续爆更了。我慢慢还。 第105章 破门者赵子龙 随着自己走进高高的宫墙,李素忍不住偷觑了一下周围的形势与防务。 当然,他的动作非常小,尽量不让宫门口的金吾卫士兵或者是随时会路过的宦官注意到他的异样。 背后厚重的宫门,居然没有在李素通过后,立刻急吼吼的关闭或许是因为天色还没彻底全黑吧。 这多多少少给了李素几分额外的信心如果此刻是何进进宫,那十常侍肯定是马上就关门,绝对不会让你走到下一扇门下一座殿。 既如此,说明这次不一定是针对他,也有可能只是被诈一下,有枣没枣打一杆,一定要沉住气。 “恩,宫墙三丈高,不过比城墙薄很多,毕竟只是墙,上面不能站人,只有哨楼、魏阙上有弓箭手。不过宫门倒是非常坚固,完全不逊于城门。还比城门更为奢华地包了那么多铜钉和铜框、背面还加强了那么多横向的铁板。 一会儿真要是宫门被堵死了想逃命,还不如让子龙找矛杆、简易梯子扔我跳墙呢。六米高跳下去也摔不死,运气好摔到外面河里就更容易逃生了,只是得提前脱掉铁甲,穿着铁甲不摔死也得淹死。” 李素心中已经想好了两条逃生路线。 嗯,顺带说句题外话,所谓“魏阙”,就是古装剧里皇宫门口那两个箭塔一样的瞭望建筑。后来曹丕也想牵强附会“代汉者当涂高也”这句谶纬之言时,就让华歆强行解释,说“当涂高”就是“魏”。 转了大约十几分钟后,李素终于到达了后宫,引路的宦官很客气地把他引到一间寝宫门口垂着帘子,赵云被挡在了帘外,不过可以远远望见李素背影,所以倒也不怕。 寝宫深五间,大约二十几米深度,最门口的赵云,是听不见里面人说话的除非大声嚷嚷。 “使中郎将臣素,参见太后。”李素小心谨慎,离了还有二十步就俯伏在地行礼,没敢抬头。 “近前来还要哀家扯着嗓子吩咐你不成”何太后慵懒地低声训斥,李素只好再上前十步,太后还是不满意,又上前五步,直到相距五步。 何太后这才满意娇笑“左右这么多人,你怕什么,抬起头来。早就听说你是本朝最年轻的中郎将,多大年纪了上朝宣读赏赐的时候,倒也远远见过,让哀家看看你模样。” “不敢当太后盛赞,臣二十一岁了,本朝比臣早发的先贤,何止数人。董贤二十一为大司马,霍去病十九岁为中郎将、二十二为骠骑将军。臣之成就,不值一提,全赖朝廷天恩。”李素一边谦虚,一边也只好脸色肃然地抬起头,但让自己的眼神依然看向地板。 “不错,难怪能代表朝廷体面、威服远人以后派使节抚慰蛮夷,就该选李中郎这等模样的。” 赵忠在旁边一边附和,一边又低声提醒“奴婢记下了,太后,可别忘了正事儿” 何太后本来就是耳根子软,被十常侍撺掇了召见李素问话,她自己又不在乎京城里有哪些人带兵。所以女人的八卦天性发作,被劝说先问正事儿,立刻让她微微有些不爽,但看十常侍那么求她,她也勉为其难 “李素,听说你带了征西将军的数千骑兵进京是我兄让你带来的祖宗之法,京师的防务外将还是少掺和的好,你可愿将这些兵马充实宫卫,我另选他人代领,你也好避嫌,将来有了功劳,自然少不了你。” 李素心中剧震卧槽谁想到的这一招好毒 居然还有人利用“李素和刘备是绝对最忠于朝廷、直接忠于最高统治者、不会拉帮结派”这个名声,把他们架在骑虎难下的局势里下不来台 毕竟,要是换了别的另外任何一个将军,面临这样的场景,肯定是表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表示“不能让外行指挥内行,军事只听大将军”。 李素甚至有些暗恨,何进召他进京真是一步臭棋咱都不是你的嫡系心腹,你招我进京帮倒忙呢尽管董卓更不忠 没办法,这事儿必须拒绝,否则历史走势就整个崩坏失控、无法利用了。 李素的选择有限,稍加权衡后,他说道“臣本意自然愿意奉诏。只是臣带进京的兵马,已经交割给了卢尚书,若是让臣再去向卢尚书转达,难免多生枝节,也怕误了太后期限,不如,太后直接宣召卢尚书宿卫宫禁” “你你已经把兵权交给卢植了”赵忠竟失惊到忍不住越过太后出声。毕竟他看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把自己私兵的临时指挥权那么主动交出去的将领。 天下哪个将领不希望拥兵自重再忠诚的皇甫嵩都希望呢 何太后听了也不禁微微动容,赞叹嘉许了几句。 但李素却对自己的回答很不满意,他看何太后在要兵被拒后居然还跟他东拉西扯,不由怀疑是不是在下决心、两边是不是埋伏了宦官组成的刀斧手 他哪里知道,何太后只是当了半年寡妇想找人聊聊八卦而已。 “李素,你抖什么来人呐,小秀,赐他汗巾”何太后让旁边的宫女给李素擦汗。 李素尽量稳住声音“太后天色已晚,臣久处内宫不太合适,故而惶恐,请太后恕臣失仪之罪,若是无事,我就不打搅太后歇息了。” 何太后不由奇道“你还害怕女人不成二十一岁,娶妻了么你比我侄女儿也大不了几岁。” 李素心中“咯噔”一下,暗忖要是这时候说不曾娶妻,万一何太后心血来潮再横生枝节保媒怎么办 跟蔡琰的关系不能泄露,所以他一咬牙,诈称“臣已与中山望族甄氏初定婚约,只是军务倥偬未曾完婚。” 最后这句托词,总算是救了李素一命,何太后找人八卦闲聊保媒的兴致被打断,扫兴放他离去。 李素感觉自己铁甲内侧已经被汗浸透了。 望着李素远去,张让从旁边一间偏殿转过身影来,跟刚送客出来的赵忠一碰面“没想到他竟把指挥权毫无保留给了卢植,此人怕是指望不上了。 刚才太后跟他闲聊家常时,我已经当机立断矫诏招大将军入宫了,立刻把所有刀斧手埋伏到嘉德殿。” 赵忠点点头,担忧地补充道“我看那李素问话最后颤抖不已,他不会是看破了我们埋伏了刀斧手吧事已至此,不能冒险,若是他出去之后何进再进来,被何进半路撞见拷问,露出蛛丝马迹可是不美。要不要嗯” 赵忠比划了个手刀的姿势,一示灭口。 张让无所谓地点点头“还是正事为先,如若宫内先流露出厮杀迹象声响,也可能打草惊蛇。李素杀与不杀不重要,关键是不能给何进任何讯息。 我看何进差不多也快到了,李素进不了嘉德殿的,嘉德殿北门已经被封,他只能绕路,别撞见何进就好反正何进入宫之前,宫门不许开、不许放任何人外出、也不许人在宫门外逗留” 张让不是杀不了李素,他是怕杀李素万一导致何进警觉,岂非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李素带着赵云,快步回到嘉德殿北门时,却发现有武士守在那儿,告知他从懂偏殿的回廊绕行。 李素心中愈发一紧,但也不说什么,带着赵云就碎步快趋绕路,等到拐过东侧那个墙角,才继续加速。 不过,他还没走完东偏殿回廊,赵云忽然拉住他,低声示意“嘉德殿南门前,似乎有人进宫了,不是大将军么” 李素一惊“你眼神这么好这不是你我管的,快假装没看见,我们走自己的。” 不愧是百步穿杨的骑射名将,视力就是逆天。而何进这个神速的进攻速度,显然意味着张让在知道李素交不出兵权后,就已经立刻矫诏宣何进入宫了他根本就没等一个出去再招一个进来 好算计啊就是为了防止先出去的人跟后进来的人串供现在这样,李素根本无法提醒何进“千万别进宫,这里危险”李素当然也没想提醒何进,但张让以为他会,不得不防 李素恰到好处控制节奏,确认自己不会撞见何进之后,才快步奔往皇宫正南门。 偏偏抵达正南门之前,中间还有一两道内门,守卫非常复杂,李素冲到第一扇门前时,拿出何太后召见的懿旨手谕,说自己受召完毕,太后吩咐他尽快出宫,以免有损宫闱清誉。 第一道内门的守兵没有十常侍高层,不知今夜阴谋,看了召见懿旨也就放行。 李素就靠这么大胆,诈开两道内门,一直到了南大门内侧。 门外似乎有人马嘈杂,李素愈发多了生的希望,他知道那些是曹操和袁绍带来的保护何进的亲兵,但是被拦在了宫门口。 可也正是因为袁绍带兵在外,这扇门的守将比里面内门的严格不少,李素再次拿出宣召懿旨和召见完毕的信物给对方,想骗开城门,对方始终推脱 “中郎请赎罪我得张常侍之命,今晚不得特使前来宣布可以开门之前,此门一律不得再开还请中郎到旁边歇息等候说不定张常侍的特使很快就会来解除门禁的。” 李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时又不敢直接动武,他也不知道门口的袁绍军如今有没有等到不耐烦、有没有冲进来救何进的准备。如果动手早了,打开了城门袁绍他们也不攻入,到时候岂不是成了李素的人妄自杀害宫廷卫士、当出头鸟了 有些事儿,你必须得等大家都呐喊杀宦官攻宫,你才能跟着干。否则大伙儿说不定会很乐意看到超节奏一拍的先行者被打为反贼宫廷斗争就是这么残酷。 另一方面,李素也不知道嘉德殿那边张让办完事儿没有,要是还没办完,自己提前太多杀开城门,又救了何进,那后续发展就完全崩了无法预测。 “那好,我等等。”李素强行表情语气都镇定下来,丝毫不露破绽,让守门官放松对他的警惕,足足等了十几分钟。 然后,他才趁着那个守门官走到门缝边、把注意力集中在往外观察袁绍等人动向时,李素才压低声音吩咐赵云“子龙,你耳音比我好,听着点儿,如果内宫有大队人马杀来,或者是门外士卒高喊请大将军上车回府之类的言语,你就看准时机斩杀那个守门将。 至于借口,你可以一边杀一边大喝我等奉大长秋赵常侍之命,以宫闱清誉为重。此人勾结悖逆,欲图深夜锁少年俊美男子留于宫墙之内,败坏太后名声。我们是为太后与先帝美誉才斩之以肃宫纪。” 这个借口其实也是不太说得通的,但搪塞个一天半天没问题。只要等其他人也都跟着攻打宦官了,也就没人计较李素稍微领先半招。 赵云点头,表示没问题。 两人又坐了十几分钟,守门将看他们闭目养神很坦然,愈发不注意他们。而宫门外袁绍的兵终于开始呐喊“请大将军回府”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守门兵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外面,丝毫没有防备身后,那门将还分出几个人手去通报催促“你们速速把此处情况报告给张常侍,问他究竟如何处置” “喏”几个守门亲兵领命而去,门口的人手又少了几个。 早已蓄势待发了二十分钟的赵云,终于逮住了一个机会,直接大喝一声,一边数落罪行一边挥剑砍去,直接斩落了那个守门将的首级。 随后他一气呵成抢过未倒尸体手中的长槊,挑开两名守门兵,并且趁着那守门将的首级还未落地,就用槊枝凌空接住、顺势一抛掷向李素。 李素下意识用手一挡,发现自己双手接住了一个人头,吓得差点儿直接扔掉。 幸好赵云的厉喝点醒了他“还不快戴上他的头盔” 原来,李素和赵云入宫,铠甲穿在里面,自然不能戴头盔。赵云这是早就算好了一出手就斩个首级送给李素,让他自己扒死人头盔戴上,躲避万一出现的流矢。 李素这下也顾不得血腥和恶心了,苟怂之力让他爆发出一股力气,直接硬扯下死人头盔罩在自己头上,死者喷出来的颈血本就喷了一头盔,戴上后看着倒像是李素满头满脸鲜血淋漓。 他戴个头盔的工夫,赵云已经挑死数名过来阻止开门的宦官,眼看着背后张让那伙拿着何进首级过来宣召的援兵已经在望,赵云独力双手打开巨大的宫门,让李素第一个钻出去。 赵云还帮他喊话“外面的不要放箭我们也是被十常侍谋害的” 外面本来就没打算立刻动武呢,赵云这一嗓子倒是谨慎到多余了,但李素觉得挺受用,他终于躲到了袁绍带来的大将军亲兵群中。 张让的人赶到这儿,发现宫门被开了,瞬间傻了眼。 “大大将军谋反,已已伏诛,余者不问。哎呦,说了余者不问了怎么直接就放箭” 传令的宦官队立刻被乱箭射得抱头鼠窜往回跑,曹操和袁绍都已醒悟过来,带兵往里冲杀。 原本需要吴匡和袁术放火焚烧攻打上一整天的皇宫正南门,因为机缘巧合被赵云从内部打开了,结果一分钟就攻破了。 四更 注只看演义很容易产生“袁术、吴匡起兵攻打宦官后,宦官立刻崩溃”的印象。 但按照三国志,在何进被杀后,其部将反攻皇宫足足攻了三天,张让才不支逃走。 所以这个过程还是挺曲折的,里面有好几个需要奇谋和勇武的难点。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106章 引卢植救太后 因为宫门被忽然打开了,以至于试图前来控制局面的宦官武装,与何进的护卫部队,直接进入了极度混乱的乱战,一点缓冲谋算的余地都没有了。 连今晚号称临时负责何进安全的袁绍,都是被赶鸭子上架一般,在第一波弓箭乱射之后,才忙乱中吼出他那声经典台词“宦官谋杀大臣,随我杀进宫去,诛杀恶党” 跟袁绍一起来的吴匡,此时本该火烧面前这道宫门青琐门,但既然赵云开了门,吴匡一时六神无主,就直接跟着袁绍杀进去了。 曹操相对心细,看到李素跟赵云刚刚从里面逃出来,他只是呐喊作势冲锋,实际上却先让别人冲,自己快步跑到李素身边搀扶了一把,用拷问的语气问“伯雅今夜何故在宫中大将军被宣召入宫时,你可曾看见与你可有牵连” “孟德何出此言”李素刚才在刀剑之下还是比较苟的,但到了扯皮打嘴炮分责任的时候,他浑身精气神都回来了,进入了心流状态,连害怕都一扫而空。 李素心念电转,立刻想好了推卸一切责任的说辞“我是被太后宣召太后听闻大将军召外兵进京,恐生不便,召我宣慰指示,别无他事大将军被召入宫,我都不知道还是觐见完毕回来时、被堵在青琐门内不许放出,我才知大将军也入宫了 现在想来十常侍谋杀大将军,多半就是为了外兵之事。那么,太后宣召我时,十常侍定然有人在旁窃听。见我说到我所领兵马已交给卢尚书,太后要调遣不如直接找卢尚书,十常侍定然觉得无幸,才在我尚未出宫时,又矫诏太后名义招大将军、使我没有机会向大将军示警” 这段话比较长,看到旁边那些还没冲进去的大将军护卫虎视眈眈看着自己,李素也是语速飞快,几乎一秒钟七八个字的速度把这段因果喷完,以免他们暴走误会。 这要是被当成十常侍的诱饵,可就无功有过了,在宫廷厮混,一秒都不能疏忽啊。 这时,旁边另有虎贲中郎将袁术也带着后队赶来了。 如今大将军直属的京城卫军,理论上归五官中郎将、左右中郎将和虎贲中郎将四人分领。但目前五官中郎将职位出缺,所以就是吴匡、张璋、袁术三人分任左右、虎贲统领。袁术今晚并非当值护卫,来得就晚了。 他也不知道前面因果,但他素来比袁绍更看不起出生贫贱之人,对李素这种火速升迁的年轻人也没什么好感,见状打断曹李对话直接追问“你此言,何人可以作证大将军死前你还在宫中,却没有奋力救护大将军,莫非你想说十常侍可以为你作证” 李素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曹操的话还好说是合理怀疑,是曹操生性多疑未必恶意,袁术这就是无理取闹了。 但真要以道德洁癖来要求的话,李素在宫中却没“舍己救人”,还是可以被喷的。 他一咬牙,反驳道“我确实没见到大将军若是见到,自然会舍己救人至于召见时所言及情状,太后可以为我证明” 说到这儿,李素也是忽然念头通达了管你丫的这些家伙怎么攻打皇宫呢,关老子屁事,这两天的一切老子本来就是被动的不在计划之内,属于见招拆招被迫正当防卫 赵云帮你们杀散守门兵、打开了南宫防御最坚固的这道大门,已经够对得起你们了 趁着提到太后,李素机灵地话锋一转,堵住袁术继续哔哔的可能性,直接吩咐赵云“子龙,走哼,此处有两位执掌京军的中郎将攻打,我一个交出兵权的外使中郎将就不掺和了 我们去找卢尚书想办法救太后救太后就是自救,太后可以为我们作证” 李素这番话一说出口,顿时把曹操和袁术都挤兑住了大将军有太后重要吗人家李素受太后召见,直接以忠于太后为最高优先级,你们这些何进党羽自相扯皮咱就不参与了 袁术还想拦他问话,被曹操拉住“公路不可造次伯雅此言尊卑分明,我们拦他那就是我等理亏了” 李素终于带着赵云安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立刻策马狂奔去找卢植。 不过,不得不说一下李素走后,南宫这边的作战形势进展依然不快东汉雒阳的宫城是非常庞大的,哪怕开了最大的正南门,袁绍和吴匡第一时间也就是冲进第一进的崇德殿周边,跟宦官武装展开近战肉搏,杀死百余人。 但崇德殿之后还有中德殿、嘉德殿、宣德殿、建德殿、章德殿,温德殿这还只是位于南宫中轴线上的一串正殿,每进正殿两侧还有左右偏殿好几倍,什么明光宣室金马铜马含章显亲清凉寿安凤凰黄龙 何进刚才被杀的作案现场位置,是第三进的嘉德殿,皇帝平时上内朝是在第五进的章德殿,而李素刚才觐见何太后,已经是最内侧靠近后宫的温德殿旁边的一处寝宫,那儿是南宫的第六层。 李素从嘉德殿南面回来时,原本通过诈唬那些守门官骗开了两道内门,但袁绍攻打时,这每一道内门仍然要堆人命强攻,只不过难度远低于最外面的青琐门。 以至于袁绍带着兵杀到半夜,两个时辰过去了,也就打到了何进被杀的作案现场位置,后面还有三进南宫呢。 要打到温德殿何太后住的地方,按这个速度比例起码要再打三四个时辰,绝对都第二天天亮了。 以至于后来因为正面兵力施展不开,只有袁绍和吴匡打正面。 而袁术素来跟他庶兄不和,懒得见袁绍臭脸,袁术就借口袁绍攻门无能,带着他自己虎贲中郎将的麾下人马试图迂回绕路、拆撞宫墙。吴匡怕被绕路拆墙的袁术抢先,只好在嘉德殿与宣德殿之间的宫门放火焚烧估计后面两进依然得放火一道道烧过去。 李素和赵云的蝴蝶效应,终究是没能阻止皇宫内被局部放火,无非只是放火的规模比原先小了,攻打速度也加速了一天。 但即使袁绍在一夜之间攻下整个南宫,十常侍还是可以裹挟着太后和少帝通过南北宫之间的天桥、撤往北宫的德阳殿。 北宫规模虽然没有南宫大,但除了正殿德阳殿外,还是有很多后宫休闲类的殿堂的,比如合欢迎春、永宁永安、景福白虎 历史上北宫之战还得再打一天,原先整个皇宫攻防战持续三夜两天,有了李素无非也就缩短到一天两夜,甚至更快的话一天一夜。 李素跟着赵云气喘吁吁跑到卢植府上时,已经看到背后皇宫里有一些火光和烟柱了,他就知道是袁术和吴匡攻坚无能。 但现在也没空管他们了,李素为了自己的利益,最重要的就是一定要确保即使被蝴蝶效应扰动了,何太后依然要确保救下来甚至何太后的优先级比小皇帝还高。 小皇帝不知道今晚李素召进宫干了什么,只有何太后能为他作证。大汉朝的利益哪有李素自己的性命名声清白重要。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危急关头只有以自己优先 幸好,原本历史上卢植就是在十常侍试图通过天桥把何太后劫到北宫的路上,把何太后救了出来这个事件太有名了,连三国演义都写了。 按演义的描写,应该是何太后见到卢植在下面呵斥十常侍,然后在通过天桥时挣脱了宦官的控制,跳窗逃命。而卢植在下面接住了太后,使太后没有摔死,这才没跟皇帝一起被劫走。 李素觉得,卢植肯定是知道如何前往南北宫之间的夹墙、熟悉连接两宫的天桥位置,否则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两人见过之后,李素开门见山提醒“卢公事急矣大将军被十常侍谋杀,袁绍袁术吴匡攻南宫甚急。我怕十常侍顶不住时会带着帝后撤往北宫,卢公可知宫中地理形势、有办法在南北宫天桥处截救回被十常侍所挟的人质” 卢植看到李素时,也是被他满头满脸是血的样子吓了一跳“贤侄可是血战得脱后面交给我吧,贤侄快快下去疗伤” 李素一咬牙“不必管我,我这点小伤不要紧,卢尚书快带兵去救驾防止他们挟人逃跑对了,最好带上些被服等绵软之物,万一救人要用” 李素可不敢赌这次太后再跳楼被卢植接住,这种事情偶然性太大,万一何太后直接摔成肉饼摔死了呢,还是跟消防员救人那样,到时候抢铺一些软东西缓冲比较好。 卢植一想也对,但如今已是半夜,李素给他临时指挥那五百骑兵都在睡觉,城中也没额定的军营,这些外兵是分开数处住的。 加上卢植要准备被服,就吩咐李素先去清洗歇息一下,两个时辰后出发。 用卢植的话说“袁绍不可能那么快攻到温德殿附近的,不是我看不起他这种素未带兵之人的攻坚速度,天亮能到温德殿就不错了。 我们的人马也不能一直大队守在南北宫夹墙里,否则十常侍的亲兵在天桥上和两侧的望楼、魏阙看见,不敢走天桥撤走,或者将陛下和太后看得更加严密,反而坏了事。” 李素一听,果然很有道理,卢植不愧是带了多年兵的名将,临阵战术非常稳,安排井井有条。 李素就听从他的安排,把血腥洗掉,稍微休息,等一切停当,才借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悄咪咪在卢植引路下杀到南北宫之间的夹墙两端入口。 夹墙也不是谁都能进的,两边还各自有门。但卢植既然花了两个时辰准备,来的时候当然带了撞门的器械和爬墙的飞梯,所以几分钟内就干净利落把守卫夹墙两端小门的卫兵杀光,控制了夹墙内的甬道。 “温德殿里还没有喊杀声,袁绍那废物应该还在第四进或者第五进呢。我们都等了两个时辰才出来,他们都没杀到南宫最后一进。”卢植静听了一会儿,不由哂笑。 但他也不大意,示意大部分骑兵退出夹墙,只留几十人装作原先守兵的样子,带来的被子等物也先卷好了藏在墙角不急着铺开。免得天亮后立刻被天桥和魏阙上的哨兵看出破绽。 第107章 少帝胆怯天下知 是夜,雒阳西郊二十余里的夕阳亭,并州牧大营。 汉承秦制,十里一亭,谷城县与洛阳相距四十里,中间间隔三亭,夕阳亭正当其半,乃是董卓驻兵之地。 因为李素的蝴蝶效应,董卓此番催督后军步兵增援的力度,远超历史同期因为董卓也知道,如果有三千幽州骑兵进了洛阳,而他也只有三千西凉军,那是不可能确保压制住对方、控制京师武力的。 不过,尽管加大了催督力度,他的两万步兵大军还在崤函道里每天六七十里的速度挣扎前行,没个四五天是出不了弘农郡进入河南尹的。 为了抽调这么多兵力,董卓甚至牺牲了河东战场的战局年初就被关羽打残了两支偏师的白波军,本已损失了杨奉、李乐两部人马,相较于历史同期最多只剩六成战力。 但董卓竭泽而渔把河东的机动兵力全部抽过来,导致河东战场上白波军居然转守为攻。关羽时代就被朝廷光复的闻喜、周阳两县,再次沦陷贼手。 在湅水流域,董卓手上的地盘只剩下州治安邑,和老巢解良、外加作为渡口的蒲阪津。 只能说,董卓为了雒阳的局面,已经彻底押上全部筹码拼了,哪怕自己的钱粮供给地被白波军拿回去一些也顾不上。 他不但抽调了那么多兵,也抽调了很多精锐将领,华雄、胡轸、李傕、郭汜全部调来京城。只有他女婿牛辅跟他弟弟董旻分别镇守安邑、解良,以樊稠、张济分别为二人副将。 当天午夜,董卓便被部下喊醒。 “使君,雒阳方向有火光”谋士李儒和部将李傕齐声指示道。 董卓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会儿,向东望去,果然微微看到天色微红。 古代城池没有高层建筑,只有宫殿建在夯土基座的高台上,层层往后拔高。 后汉书明确记载北宫德阳殿两侧的魏阙,和南宫的朱雀阙的阙顶,可以在离雒阳四十三里的偃师县都看得见 董卓所在的夕阳亭,当然也可以看到那些魏阙的塔尖。 当火焰仅仅在宫内的低平建筑里蔓延时,得火烧得非常大才,城外才能微微感觉到东边有火光。 但是,当朱雀阙被点燃时,那就跟灯塔一样显眼了。 这是直射入眼的火光不是天空的二次漫反射 “是朱雀阙着火了宫中定然有变立刻点起全部飞熊军铁骑东进”董卓立刻反应过来,亲自披挂上马。 二十几里地对骑兵而言是不远的,历史上董卓没有抢先接到少帝,关键不在于路程,而是他不知道少帝在哪儿,找不准地方。 一旦皇帝被宦官带到了乡下,那就不是看谁距离近,而是看谁运气好了。说不定你带着大队人马,皇帝和陈留王反而胆小躲起来不让你找见,非得遇到小股文官来找才敢相见。 所以,那些觉得董卓是因为路程而赶不上护驾的观点,其实完全站不住脚。 这次,董卓也是第一目标先去最近的雒阳西城门,看看守军放不放他进城。如果进不了,那只好天亮再慢慢打听,然后根据情报绕到别的门想办法。 天亮后,辰时初刻,南宫的最后一进,温德殿。 张让、赵忠等人一团慌乱,已然在等候最终的审判。 袁绍和吴匡就算攻得再慢,也已经攻到温德殿前最后一道正门了。 更加无法无天的袁术,则是到处试图放火烧毁某一段宫墙、直接拆墙迂回、横刺里杀进来。 “事急矣,请太后与陛下从天桥往北宫臣等誓死在此挡住乱兵”张让决断道,请何太后上路。 何太后当然要挣扎“本宫哪儿也不去来人呐,本宫不走” 赵忠身为大长秋,终究忠于职守,跟张让反驳了一句“太后又非陛下童稚之龄不得自主我等为臣者怎能对太后无礼还请缓之。” 张让拍案呵斥“如今岂是讲礼之时乱兵杀入,玉石俱焚,那些人能分得清太后么你这是愚忠陷太后于险地” 赵忠咬着牙,妥协道“张常侍带陛下先行,我亲自礼送太后去北宫,尔等不可用强” 然后赵忠才转向何太后“太后臣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太后如若不从,待臣死后,怕是连这种条件都无法为太后争取到了,届时其他人定会对太后更加无礼” 何太后没有办法,她也知道赵忠说的是实话,这节骨眼上赵忠要是维护他,恐怕赵忠都会被同党情急之间杀死,其他人可就没赵忠那么对她忠心了。 她只好半推半就被赵忠引领着跟上。 温德殿北侧,便是南宫北墙,德阳殿南侧,便是北宫南墙,两墙均高三丈,中间有一条两丈宽的甬道。。 卢植与李素,已经假扮成守卫两墙之间甬道的普通禁卫军,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在这儿等候好久了。 直到他们看到天桥上出现了御盖和其他饰品簇拥,卢植当机立断,认为是皇帝被宦官们挟着迁往北宫 也别好奇卢植怎么判断出来的,因为正史上卢植就是判断出来了,他没有李素的帮助,就一个人守着天桥底部,都看出来了,可能就是他眼神比较好吧,或者对内宫和皇室成员太熟悉,透过桥窗看蛛丝马迹就能判断。 卢植立刻大喝一声“贼子胆敢劫驾何往还不速速放开天子、太后” 李素在旁边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卢植年纪这么大了,这一声义正辞严的大喝居然如此嘹亮,比张飞都不遑多让 不然,历史上他这一嗓子也不足以震慑住赵忠惭愧,放松对何太后的控制、给何太后跳桥机会了。 只不过,这一次卢植大喝之后又接了一句话“太后与陛下可速速跳桥逃生臣已在桥下铺设软被接应定保无虞” 何太后正在悲戚惶恐之中,闻声震惊呆滞了一两秒,但也循声望去看到了天桥底下不知何时铺了几十条被子。 宫墙高三丈,天桥比宫墙又高出半丈,才能飞架南北两宫,所以翻窗跳出去的话,大约是七八米的高度,有被子,还有人接住,肯定是摔不死的。 何太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和勇气,可能就是宿命的惯性吧,见赵忠被卢植的大喝吓得自惭形秽不知所措、一时没有来搀扶她,太后便飞奔两步,破窗跳桥而出。 “快快接住太后”李素身着盔甲,怕用铁甲接人太硬反而导致贵人摔死,所以他在铁甲外面捧了两床被子缓冲。 看到太后掉下来,李素奋力飞扑过去,想用手上抱着的被子多一层缓冲。 “噗”何太后落了下来,李素速度太慢,距离落点还有一两米远,接了个空。 但赵云抢先飞扑过去,他也捧着两床被子,顺势一接灵巧地把何太后裹住,就跟东南亚高手接榴莲似的,毫发无伤。 “呼果然动手的事儿还是要靠子龙,咱跑太慢了。”李素松了口气。 何太后直觉一阵天旋地转,但是居然不疼,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被一个英武的铁甲将军巧妙地用被子裹住缓冲了。 但赵云并未接住何太后太久,他眼神时刻在关注天桥之上,所以仅仅稳住太后一秒之后,他就把包着太后的被子往李素怀里一塞,让李素护住太后,而赵云再次抄起地上的一床被子飞扑而出。 上面又有人见太后逃生成功、有样学样跳下来了 赵云几乎化身为万安寺里乾坤大挪移接跳塔人士的张无忌,左裹右档,一一缓冲,进一步降低各人落地的伤害当然了,其实没接住也没关系,地上铺着被子,无非疼一点或者摔断个胳膊腿什么,肯定不会有性命之忧。 李素连忙去帮忙,他把太后抱到天桥正底下坐好,以免被后跳的人砸到,然后跟赵云流水线一样作业,赵云接住一个就顺势一带送到李素怀里,让李素抱到一边放好。 “怎么又是个女的不是皇帝么啊,居然是唐姬。” “这是陈留王陈留王都跳了,皇帝怎么还不跳难道是被看护得太严了” “这是你是谁皇帝呢”接到第三个人,发现又是个女人时,李素有些沉不住气了,也不顾礼法尊卑厉声呵斥起来。 那个小姑娘看着也就十一二岁,被李素的喝问吓得有点哭腔,无辜地解释“我我是万安公主啊刚才我跟皇嫂都劝皇兄趁机跳摔不死,皇兄胆小呀” 整个过程叙述起来挺长,但实际上距离何太后落地也才过去五六秒。何太后听了女儿的哭诉,这才惊觉,想起自己儿子胆子很小,连忙哭腔地爬过去对着天桥上大喊“辩儿不要怕才四丈高有被子摔不死的这位勇武无双的将军会接住你的辩儿” “母母后,我不敢啊。”少帝刘辩的哭声渐渐远去,显然是张让已经从刚才的变故中反应过来,彻底拉住控制了刘辩。 李素呆滞地站着,也不知是喜是忧。 难怪这少帝会被董卓废呢,果然这胆子小、懦弱是著称于世的。 九岁的弟弟和十一岁的妹妹还有十三岁的小妾妃子都敢绝地一搏跳楼逃生,他都十四岁了居然还恐高 四楼跳下来有那么难嘛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第108章 乱世懦夫岂可为帝 看着少帝最终还是被张让劫走,李素心中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冷静下来想想,这或许是对李素原定计划利益最大、对历史走向破坏也最小的结果。 那就是个烫手山芋,拿在手里要么臣服,要么与天下为敌,还是按照原本惯性丢给董卓最好。 但是呢,不甘心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这主要来自于对李素一贯爆表的智商优越感的挫败。 “我都用了那么多计了,也借助了一些先知先觉,最后也才起了这么点零敲碎打的微小作用。” 这种心态,凡是以自己智商为傲的人,多半都能理解。 “还是小看了天下英雄,也小看了各方势力的随机应变。我已经尽量不去把袁绍曹操刘表董卓等英豪视为nc,也推演了他们可能会因为我的变动而随之而动的可能性。 但终究还是少算了一两步我把何进和十常侍这些历史上没有留下什么浓墨重彩的庸碌之辈,设想成了nc,可惜到了生死关头,庸碌之辈也是会随机应变造成历史扰动、把我强行拖进漩涡中的。 算了,经此一事,历史走向估计被彻底粉碎了,以后千万不能再有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一定要就事论事设计对策,否则是要吃亏的。” 这就是李素在救援行动结束后,给自己内心敲的警钟。 还有就是以后别太贪,什么好处都占尽 他原本之所以非要留到何进死后京城慌乱,动机主要是希望兰台、东观管理松懈,帮蔡邕多拯救一些文化遗产。另外就是想观望劝诱将来可能被挤兑的吴匡,拉走些吴匡嫡系的北军精锐和趁乱拿些京师武库的积蓄,削弱董卓霸占京师后的武力提升。 如果当初肯放弃这两部分收益,也不至于有这些事。 幸好是有惊无险了。 李素喘匀了气后,那些太后、亲王、公主们也差不多回过神来了,李素上前行礼“臣等无能,未能将陛下一起救出。但还请太后暂且宽心,权摄大事。” 卢植也是这个意思。 何太后一脸茫然“遭此大乱,要本宫作甚你们先继续想办法救皇儿才是啊” 李素“正因如此,眼下才需要太后安定人心请太后随我等先去接受昨晚戡乱众将朝拜,将十常侍逆乱行径说清,如此才可使讨贼名正言顺,也可防止滥杀无辜。” 何太后还不理解“这有什么用” 李素急道“这么说吧,至今为止攻宫戡乱众将,仍然没有朝廷明令,太后不出面,证明昨晚大将军并非太后亲自召见、而是十常侍矫诏召见,那么攻宫诸将如何心安士卒们是否会担心他们的将领是无命私行 另外,据我所知,昨夜中军校尉袁绍原本奉命护卫大将军,正因大将军被害让他极为惶恐、怕担负护卫不周之罪责,所以攻入宫中之后,滥杀无辜。 无论是十常侍等罪有应得之人,还是普通洒扫辛劳的无辜宦者,都被尽数诛杀,以图减轻自己罪责。如能请太后当众体谅其惶恐,限制其杀戮范围,也能挽救无辜。” 李素这番话讲得非常漂亮宦官一派势力该不该灭当然应该,但不等于要把宦官杀光啊,只要把掌握权力的杀了不就行了干苦力的没必要杀。 你把所有宦官都杀光,那除非你后宫将来别招新的,从此不用宦官只用宫女,或者允许用男人不然你不是有伤天和、刚杀了一批再招一批,多损阴德呢 卢植听了之后,不由也是精神一凛,暗赞李素真是忠义仁厚、又思虑周全,比袁绍不知高明了多少。 当然了,卢植没想到这个问题,主要是他也没注意到袁绍“入了宫见到没胡子的就统统杀光”的不得人心暴行,也就没意识到让何太后立刻劝慰袁绍的政治意义。 卢植“臣附议李中郎思虑周全,真乃国之干城,请太后从其议” 太后这也想明白了,就带着另外几个皇亲国戚,在卢植赵云五百骑兵保护下,上马奔驰绕了小半圈宫墙,急急忙忙回到内宫,找到了袁绍、吴匡和袁术等人。 连一旁才九岁的陈留王,都觉得这个李中郎真是忠义仁厚之人,如此国难之际都还心细如发,不肯滥杀皇帝身边的无辜亲近之人。 “太后在此太后已经救出来了各军速速住手不得再滥杀无辜宦官只杀有职事者,杂役人等无辜不必杀害各军速听太后懿旨” 李素和卢植让手下士兵大声呐喊,花了好久终于把袁绍他们的人劝住了,何太后还亲自出声喊了几句让温德殿的人开门,南宫最后一进大殿也算是无血开门。 何太后只是事急从权选了几个有职事的、平时跟十常侍有勾结的宦官杀了,其他小宦官全部赦免。还明确表示将来收复北宫之后,北宫里的宦官也是如此只杀十常侍和他们手下有管理职务的宦官。 如此一来,只有南宫六进中前五进的宦官是真的全部杀光的,第六进和北宫能活下来一大半,将来何太后也不用招人了。 袁绍还是一副气咻咻没出气的样子,曹操在旁连连劝他消气,心中暗赞“这李伯雅竟与我不谋暗合。我当初说但诛首恶、付一狱吏足矣,若欲尽屠,必然泄露,了此事必败 可惜本初与大将军皆不听我言,我也无能阻止。这李伯雅不但所见与我略同,还能在惶急之时想到补救之法,少杀无辜、安定朝廷,吾不如也” 而且,曹操不愧是此刻宫中所有人里,除了李素之外智商第二高的,以他的阴沉细心,很快想到了另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不好今日十常侍虽能尽诛,但太后身边将来还要从年轻无职事的宦官中再提拔黄门、常侍、长秋,这些提拔上来的人,纵然一时不懂外朝事务,没有学识计谋,但假以时日十年八年之后,岂不是要成长起来 到时候,这批新成长的有职权宦官,定然因为本初当年要杀尽他们,而视本初为仇寇。而对于从本初刀下救下他们性命的李素,定然会视为再造恩人。恐怕数年之后,太后与少主在内廷就只能听到称颂李素功德之言,左右再无一人说李素坏话 此计好生歹毒啊,若让李素留在朝中为官,就凭这份人脉、内外两朝美誉,恐怕不到三十岁就能位列三公了” 天地良心,在这一点上,曹操的思维反应其实已经比李素都更快了,李素根本没想到这一层,也不在乎收获一批腌人的感恩。论京官的政治敏感度这个细分领域,曹操还是比李素强的。 曹操还在那儿跟空气斗智斗勇,何太后已经当众宣布了另外一些开释群疑的定论 “诸将勿惊,本宫在此当众申明三事其一,戡乱诸将有功无过,也不必因未能保护大将军而自责。昨夜大将军被召之事,纯熟十常侍矫诏,本宫并未召见,更不曾谋害亲兄,此事不可再株连无辜。 其二,使中郎将李素,昨夜在大将军之前入宫,此事确是本宫召见劝慰,与此后十常侍矫诏招大将军也毫无关联。大将军是被十常侍召至另一处谋害的,李素应该从未见过,他最后与赵都尉破门助战,纯为义愤立功。 其三,本宫宣读此条旨意之前,乱中误杀一律不再追究,但下旨之后再有滥杀者治罪” 说完之后,袁绍、曹操、吴匡、袁术,居然都是觉得一阵安心,一块松了口气。 尤其是袁绍,他彻底洗脱了“保护何进不力”这颗定时炸弹反噬的可能性,一时惶恐感恩。 “多谢太后宽仁、怜恤下情臣不胜受恩感激”袁绍居然感动得流泪下拜。 曹操则是又在一旁牙酸这李伯雅明明占了本初那么大便宜,将来本初恐怕都会因此被活下来的宦官排挤而做不了京官,但他居然还有本事让本初感谢他而且要知道本初之前跟他并没什么交情这是何等泣鬼惊神的操弄人心 何太后说完,忍不住用眼神看了李素几眼,想问他“我这几句台词没说错吧”。 李素怎敢当众与太后对视,只能是眼睛看地微微点头。 没办法,谁让他在“让对方解除戒心”方面,是最专业的呢。那是上辈子几百次说服亡命徒放弃抵抗、练出来的实战经验啊 最终结果就是,除了董卓以外,人人都得记他的好。 何太后看大家都安抚好了,最后说了一句“那你们自行商议,尽快救出皇儿,本宫有些受惊,先回去歇息。” 后续救皇帝的环节,因为之前刷了太多人情,袁绍、曹操、吴匡不得不都尊重一下李素的意见,问他和卢植该如何指挥。 但李素已经心力交瘁,关键事到如今他也不想阻止少帝落到董卓手上,所以他就推脱自己精力不济,又是外将,不便亲临一线争功,只是说“十常侍如若不敌,有可能会继续向北直接逃出城”,让大家留点兵力,考虑在北门围困或者设伏。 曹操听了也深以为然,第一个附议。 当天上午,他们就一边继续攻打北宫,一边分兵出城从各个城门包围皇城的出口。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大张旗鼓,上午时已经到了雒阳西门而不得入的董卓军,在绕城了小半圈之后,终于在北门外发现了同行。 董卓的人立刻拿钱开道、京军高级将领不肯家丑外扬,总能收买到几个肯开口的知情中级军官。所以董卓也很快就知道那些在城北各门设伏围困的兵马,是为了防止十常侍守不住北宫后往北出城逃窜。 既然如此,董卓当然是毫不犹豫的加入了他们,一起“并肩子上”。 这种白捞护驾之功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哪怕是个跟别人平分护驾之功的机会。 又是一天的攻打之后,撑到八月二十四夜里时,张让等人终于撑不住了,明知北门外有兵马,但也想趁着夜色不打火把,万一可以从空隙里溜出去。 而且他们也并未大模大样走城门,而是在北宫北侧城墙上掏了洞钻出来他们也是在赌那些兵马只注重看守城门,而忽视了没有城门的地段,所以死里求生试一试。 可惜,这一把显然赌输了,因为雒阳皇城北面的守军太多了,尤其是狡猾的董卓白天时兵力部署并不十分密集,入夜后却加密了密度,防止视野不好被偷越。 张让一行果然一出城没走五百米就被抓住,张让也不敢谋害皇帝,就在军中被士兵们杀了,十常侍中有四人昨夜在南宫就被杀了,剩余五人和其他一些比常侍低级的职事宦官,全部死在城北军中。 少帝刘辨只是被挟持出宫旅游了没五里地,就被重新送回去了。 “臣等奉旨救驾幸陛下无恙”董卓、袁绍、袁术、吴匡个个都蜂拥上来,以示自己并非没有出力,之所以在董卓的防区区段上撞见张让,只是分工运气问题。 这一次少帝身边没有弟弟帮他回答臣子的提问了,所以只能一声不吭地回到宫中。 董卓来了一趟也没听到什么对救驾之功的感谢、嘉奖,救了个闷葫芦,也是有些郁闷。 但当他跟其他军队一起护着皇帝回城后,董卓就听到了更多内幕消息。 “听说了没其实本来北宫都不用再遭战火的,也不用死那么多人还折腾大军调动。昨天清晨的时候,卢尚书原本出奇计,可以在南北宫甬道那儿就把帝后诸王都救下来的,非常稳妥。 可惜陛下太过怯懦不敢跳,以至于太后和陈留王都被救了,连唐妃和公主都救了,唯独陛下又被十常侍乱命挟持了那么久。这要是真到了战乱之时,被贼寇挟持了这样懦弱的陛下,让他下令朝廷大军投降,不知他是不是也会真的认怂咱西凉勇士可是从来没听说过主帅被俘会认怂劝降全军的。” “不是说陈留王才九岁,陛下都十四岁了么,怎么白长了年纪胆子那么小,九岁弟弟都敢的事儿他不敢。不过这种话大逆不道,咱私下里说说,千万别外传啊小心治罪” 这些军中流言到了董卓耳中,董卓顿时觉得理由也挺充分了乱世怎么能立个懦夫当皇帝呢 不过,这次他的救驾功劳不够大,也就跟卢植、袁绍他们平分,废立之心还是先按捺几天,总要把其他功臣翘掉几个,或者是调离京师,才好下手 第109章 吃完上家吃下家 董卓进京后,会如何操作分赃、废立皇帝 这个问题很简单又很难。 说简单,是因为哪怕只看过三回三国演义的人,都会觉得自己能答上来。 说很难,是当李素亲历其中,亲自在温明园参加了平十常侍之乱的庆功酒宴、在酒席上跟董卓稍微聊几句之后,他就发现这背后还有太多历史省略掉了的谜团。 就说一点董卓买通吕布杀丁原,这事儿地球人都熟得不能再熟了吧 但有没有想过丁原被杀时的罪名是什么居然没人答得上来,历史也没写。 千万别说什么没罪名,董卓并不是一进京就践踏一切朝廷规则的野兽。他开始还是想跟旧秩序合作的 废立皇帝成功后,董卓执政的前三个月里,出于分赃摆平各方利益的考虑,封出去了多少州牧、刺史、太守后来反董的韩馥、袁绍、袁术、刘岱、孔伷、张邈都是那段时间加官晋爵的。 这就是董卓尝试跟现秩序合作的表现,那么他杀执金吾就肯定得罗织罪名遮羞,哪怕是事后欲加之罪。 只不过董卓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他那些肮脏的乱命史书不会去写,省略掉了,只能让李素重新仔细观察发掘、避开雷坑小心脱身。 “看来董卓慑于形势的变化,今天这次温明园酒会上,是不敢提废立之事了,估计他至少要等七八天,确保后续大军全部到京才敢继续推进。 不过刚才喝酒的时候,他略微出言不逊、抱怨天子暗弱怯懦,那废立决心是不会放弃的了。” 酒宴即将结束时,李素如是在内心总结今天的见闻收获。 没有丁原吕布的剑拔弩张,也没有王允的说和。更没有卢植的直言敢谏、和蔡邕的力保卢植,一切都因为实力对比被暂时压住,走向了未知的方向。 当然了,吕布依然来到了现场,站在门口护卫,没资格进来饮宴。但李素也不怵他,毕竟现在的吕布还是忠于丁原的,见到李素时还跟他问好。 最关键的是李素也带了两个人站在宴会厅门口典韦今晨已经带着剩下两千多骑兵进了伊阙关,在城南郊驻扎,典韦自己跟着赵云一起来护卫,李素还怕毛线。 今天大家都打了半天仗,救了皇帝回宫安顿,本就累了,宴席散去各自无话。 第二天是八月二十六,又是朝会之日。李素是外臣,不用上朝,不过他起床后不久就听到外面有挺大动静,让赵云出去查看,说是又有西凉军入城。 李素微微哂笑,知道是董卓已经开始玩半夜出城、天亮再进的虚张声势把戏了。 李素本人当然不会被骗住,但他也不方便提醒他人。而且他知道,这个把戏并不会决定废立的成败,只是给董卓稍微加强些权威罢了 董卓的这个操作,是后汉书明文有载,确是实情。但演义里面嫁接了一下,把它跟“董卓就是靠着这一手吓住京军、成功废立”套上了一层因果关系。 但原本历史上董卓进京第三天就把废立搞定了,哪等得及这种慢工细活。 不过,李素虽然无视了董卓的威慑,当天朝会结束时,宫里传来的又一条消息,倒是让李素有些意外。 这消息是卢植散朝之后、来李素府上通风报信的“李素,你可知道,今日朝上,丁建阳建议十常侍之乱已平,外镇兵马均可各归本镇。不过太后与陛下还未敢轻下定论。 丁建阳希望我跟你透个气,你若是愿意带头,我即日便把子龙在城内那五百骑的指挥权交还于你,你带着人马回汉中吧。毕竟,你那些兵马被宣召进京是最晚的,而且手续上也不如丁建阳和董卓齐全你意如何” 这里必须说一句,卢植提到的“手续齐全”问题,李素确实是不如董卓的,因为董卓本身就是一镇诸侯,他的兵是自己的,何进召董卓的钧命也是正式的。 而李素只是适逢其会就在京城,他的兵的所有权是征西将军刘备的,何进当初只能事急从权借调。而最关键的是,董卓进京前给朝廷复命了奏表,说“臣请鸣钟鼓进雒阳扫清乱党”,而李素却没资格给皇帝回奏表章。 这些道理,礼法上都没错,但他还是觉得挺意外的“丁原居然比董卓更想调我出京丁原这是找死呢他不怕我走了之后,董卓更加碾压他” 但随即一想,李素就意识到丁原的盲区了丁原是想借助朝廷规则的大义名分。因为他比董卓更早二十天到雒阳,以至于何进生前末班车封了他为执金吾。 所以,董卓虽也进京,却没捞到正式京官,丁原却已经从并州刺史变成京官。他满以为李素带头做表率、就可以用“不是京官的都得走,是京官的才能留”挤兑住董卓 至于吕布会被收买叛变,这是上帝视角才知道的,丁原想不到这一点,他也就胆子很大。 这妥妥就是“让李素放弃宣称,导致董卓也失去宣称借口”的社玩家打法啊 “这个蝴蝶效应真是越来越崩了,丁原居然会有胆子这么想,感觉一切都没法推演了。不过也好,我本来就要抽身,看看怎么离开更体面一些吧。” 想到此处,李素终于开口“既然卢公也劝我如此,我并无异议大将军生前本就只是准我半月假期,阴差阳错才在京师多留。如若我走能让董卓也走,何乐不为。不过,不知太后与陛下可准了丁原此奏” 卢植松了口气,开始时他看李素想了那么久,还以为李素有了别的心思,他连忙答道“今日朝会上并未准奏,太后似乎觉得局势未定,不敢妄动。此事当然得你亲自面见太后,主动请求愿意离京,太后才好顺水推舟。” 李素“这样不怕多生事端若是太后念在救护之功,觉得我与子龙可靠,留着我们宿卫宫禁,如之奈何” 卢植“你就说这些兵马本是征西将军自募之兵,若久留于京中,则与先帝中平元年令四方自行备御明诏相悖,恐令天下聚私兵之世族豪强惶恐不安。 今先帝大行不过四月,子曰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我大汉以孝治天下,幼主自然不可猝废先帝之法。” 李素听得一愣一愣的,自己在纲常大义上做文章的本事还是嫩啊,在卢植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到底是当了多年尚书的人,对于如何曲线制约皇权乱命太有经验了。圣人之言微言大义说起来都一套一套的,难怪太后临朝称制还有那么多决策会被怼回去。 五方各怀鬼胎,就这么试探着推进。当天午后,李素就主动借口入宫求见。理由当然是“说听说上午朝会时有人提议赶他走,他来向太后表达愿意走的姿态”。 因为前天才救了太后,太后当然很爽快地答应了李素的求见,李素也带了赵云典韦一起去。只不过典韦长相凶恶,李素不希望他吓到太后破坏心情,让他提前一道殿门就留在外面。 何太后果然生出挽留之意,如李素所料想留他们下来保护宫廷,还承诺加官进爵,说什么中郎将吴匡无能,赵都尉都能加为中郎将云云。 李素吓了一跳,连忙表示不可因一时不足为外人道之功劳升迁过骤,免得外朝觉得太后赏罚由心,然后李素就用卢植教的借口挤兑了一下。 何太后闻言,惋惜叹道“李卿,你走真能让董卓也走我听说那董卓极为残暴。昨日护送陛下回宫时,因宫中混乱未息,后来汇报说有一些宫女又被护军裹挟走了只是尚未查明。” 很显然,这是董卓进京后,淫yu已经发作了,他虽然没敢直接“夜宿龙床、淫汗公主宫女”,却已经有趁乱掳走一些的事实。而何太后已经因此恐惧。 李素一咬牙“臣尽量,但臣只是一个典范,主要得看朝中公卿。” 他又说了些暂时安抚稳住太后的话,免得再讹上他和赵云,最后总算把内宫的态度摆平了。 饶是如此,何太后最后还是表示,即使不能加封赵云为中郎将,也要加军职虚衔。 最后太后宣召了刚刚今天当上司徒的王允,以及少府黄琬及其下属兵曹的尚书,商定给赵云加“长水校尉”。 长水校尉为西汉时的北军八校、东汉后并为北军五校的校尉之一。由原长水校尉吸收胡骑校尉合并而成。 北军各校当中,屯骑和越骑都是南方骑兵,以近战为主。胡骑和长水以北方骑射骑兵为主。何太后显然是用心了解了赵云的情况,知道他在刘备手下时常年领五千乌桓突骑骑射作战,就给他长水校尉,算是显示赵云指挥弓骑兵的能力极强,得到了朝廷的公认。 而事实上,因为东汉末年北军已经被执金吾和左右虎贲等中郎将瓜分了指挥权,并不直接再按兵种划分指挥权,所以长水校尉也就只是个待遇级别,并不影响其他将领的实权,这也是外臣肯接受这个加封的原因之一。 李素的官职没什么好加的,他已经是使中郎将、太守,再上去就是重号将军和九卿了,所以他被赏赐了价值一千万钱的黄金,另外在他的郫亭侯爵位基础上,加了三百户封邑五百加到八百。超过一千一般就要乡侯了。 搞定了太后的态度之后,李素剩下的活儿就是在丁原和董卓那儿两面演一演,拿到好处,带着毫无瑕疵的美名脱身 丁原要他配合,总要给代价吧 董卓虽然会因为李素的退出而降低宣称借口强度,但事实上董卓肯定也是希望李素走的,因为李素知道董卓会打吕布牌来解决丁原问题,眼下肯定是其他武装力量走得越多越好。 至于何太后,即使最后董卓没走,她也恨不到李素头上,只能恨丁原和其他京中武将无能李素都做了那么大的牺牲、削弱董卓的名份,你们怎么还搞不定董卓 。 第110章 搜刮京师 安抚住何太后之后,第二天一早李素就带着赵云典韦去了执金吾府邸,面见了丁原。 李素在丁原面前是最公事公办的,也不太珍惜自己的嘴脸主要是李素觉得,不管丁原怎么挣扎,等董卓的主力大军进京之后,丁原肯定是没活路的。差别无非在董卓吃相好看还是难看上。 所以,李素虽然演技精湛,他也懒得在一个将死之人面前演戏,更不愿意因为这种演戏而掩饰自己的胃口、导致所得的实际利益减少。 两人见礼之后,赵云典韦和吕布都等在门外,李素在内堂落座,开门见山“建阳公,别来无恙。昨天下午我入宫面见了太后,主动陈情,你应该听说了吧。” 丁原还有些愧对李素“李中郎公忠体国,毫无私心,实为我辈楷模。说实话,我还担心李中郎挟救太后之功,另求宫禁宿卫的紧要武职,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李素“谈不上,我本就是另有使命在身,做人要有始有终,如若为了一时富贵,辜负了征西将军未竟之功,与小人何异。不过,我毕竟也是亲冒矢石历险无数,才有今日之局, 如若不能得到一些对我原本使命有所裨益的补偿,不能帮我更好地完成之前的任务,直接出京实难甘心啊。” 丁原一愣,他是真没想到李素这么儒雅博爱大家都夸赞的人,还有直接伸手要好处的。 丁原警觉地说“你要如何我仅为执金吾,恐怕给不了你什么。” 李素“我此番回到汉中,关键任务就是逼迫僭越之徒刘焉放弃妄想,使蜀地百姓重新安稳,我这个朝廷册封的蜀郡太守才好上任。所以,我当然要一些能有助于我完成此事的条件。” 丁原摸着胡子狐疑地问“你觉得征西将军的兵马还不能让刘焉老实你怕刘焉会断蜀道公然自立、武装抗拒朝廷你不会是想借吾儿奉先吧那是不可能的” 丁原最后一句话压低了声音,他也不希望门口的吕布听到。拿儿子跟人做交易,哪怕是不成交,也是很伤儿子面子的。 李素笑了“岂敢,吕主簿是建阳公心腹,我还是有分寸的。至于张邈、张辽,也是你帐下臂膀股肱、大将军在世时就已分赐要职,想来你也不肯 这样吧,我再退一步,你不是执金吾么,京师各军内部人事平调,你总可以操持吧把你直属嫡系的高顺,平调到左中郎将吴匡属下,如何 吴匡此次毕竟负有直接保护大将军的职责,虽然太后说了不追究他与袁绍护卫不力之罪,但吴匡部在攻打南宫时种种趁火打劫行径,还是要整治的。就算不治罪,将其部下各别部司马等军官调换一番,选军纪素著有能者将之,没什么不妥吧” 李素没说要直接把高顺调给他,而是说把高顺平调到吴匡属下,大家依然还都是京师守军这个大系统内,确实在丁原的操作权限范围内。 另外,之所以只能是高顺而不能是张邈、张辽,那是因为张邈张辽二人早在丁原进京之前,就已经被丁原推荐给了何进,何进另外给了他们官职,所以已经提前一步不属于并州军系统了,只有吕布和高顺是跟着丁原同期进京的。 李素说到这一步,丁原也大致理解了,他狐疑问道“你难道要挑唆太后追责申斥吴匡” 李素叹了口气“不是我要,而是我算着,吴匡的位置坐不久了。他身上事儿太多,大将军活着时可以帮他压下来,大将军死后呵呵,清算他又何须我动手 建阳公,爽快一点,你就说吧,肯不肯把高顺升半级、调到吴匡手下。我保证,我不会陷害和对付吴匡的。” 丁原咬着牙想了一会儿“你李伯雅的远见卓识,我也是素闻久仰了,你这么猜测,定然是觉得董卓不肯乖乖走,走之前也要攀咬掉一些同僚、从中取利 罢了,这事儿正是我职权之内,我答应你便是。也请你信守诺言,不要亲自对吴匡下手诬告还有,若是我能保住吴匡,你也就此作罢,乖乖离京,可否” 李素都懒得说话,只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起身走人。 丁原也不追问,就当李素是答应了。 跟丁原达成交易默契之后,丁原也算信守诺言,在一两天内调整好了高顺的人事安排,把高顺的人马整编制地升半级弄到吴匡麾下。 与此同时,也挑选了吴匡帐下一个之前攻打皇宫时表现特别不堪的别部司马,申斥训诫一番拿掉,位置腾出来给高顺。 如此一来,高顺就算是吴匡麾下的别部司马了。 高顺本人虽然不是很理解,但听说执金吾是想整顿京军,就坦然执行了 这就好比是后世的职场人,你原本只是个主管。你的直属上司、原部门经理被提拔为总监,手下有了多个部门经理要管。然后这位总监把你调到另一个部门经理手下当副经理,比主管高半级,依然还是新总监的下属。这种情况下,那个被提拔的人肯定不会反抗,还会感恩。 不过,丁原没想到的是,董卓那边也没闲着。 就在丁原布局想削弱董卓宣称借口强度的同时,董卓对吴匡发起了攻击并且拉拢了跟吴匡同僚的另一位中郎将张璋。 或许是董卓用了什么巧妙手腕,给张璋许诺了更大的好处吧,也有可能是以武力威逼,让张璋理解到“河东大军数万最多五天就到京城了,早跟我合作将来就多拿好处”。 总而言之,张璋的态度倾向,逐步倒向了董卓而在原本历史上,董卓是应该把吴匡和张璋一起拉过去统统吞掉。现在显然是因为实力对比不够大,董卓心中不稳,一口气吃不下那么多。 所以只敢用最大义名分的姿态,先把确有把柄瑕疵的吴匡踢出局立威、削弱一部分京军力量,然后再只专注确保拉拢住张璋。 就好比原本是个两百斤的胖子、一顿饭胃口有三斤时,可以把三斤的肉一次吃掉。但如果瘦到了一百二十斤,只能吃两斤。那只能把那块三斤重的肉先削弱切掉一斤,免得自己撑死。 这天,朝中诸多原本就对吴匡不满、或者对何进生前庇护态度不满的朝臣,在董卓串联下,把“吴匡的侄女儿被刘焉聘为儿媳妇,吴匡跟刘焉有勾结嫌疑”的事儿捅到最上面,再结合吴匡救护何进不力,一起弹劾。 本来么,何太后已经发话,吴匡如果只是保护何进不力,已不至于降职处分。但数罪并罚、旧事重提全部翻出来晒一晒,就彻底扛不住了。 吴匡痛哭流涕赌咒发誓,又玩了一把负荆请罪以明其志,但都不奏效。 最后,还是吴匡回忆起大将军活着的时候,那天他去大将军府上负荆请罪、结果大将军招来了李素对质,李素说过的那番“可以帮助吴将军洗清嫌疑”的谋划。 吴匡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刻主动向朝廷请奏“愿意放弃大部分兵权,只带本部嫡系亲卫,随巴郡太守蔡邕、使中郎将李素一起去益州,在李素的监视下帮忙招降刘焉,并夺回自己的侄儿侄女,避免侄女被刘焉联姻,以明自己绝对忠于朝廷之志、绝无勾结刘焉。” 当吴匡表示愿意放弃兵权自请外放时,董卓一派弹劾他的火力立刻就收敛了。 董卓本来就是怕京军势大,先赶走一两个就好,他跟吴匡又没有深仇大恨,用不着往死里怼。 甚至董卓后来对付袁绍、袁术时不也这么干的么董卓把跟吴匡同为北军中郎将的袁术提拔为后将军,代价则是把袁术赶到南阳,想的就是“我可以给你们更多的利益,但前提是你们得走,不能留在京城碍手碍脚”。 “给你南阳渤海一套房,收回雒阳一张床”,这就是董卓处理京中反对势力的主要手法。 最终,吴匡被允许带领本部亲卫一个营七百人,加上刚来的别部司马高顺的一个营七百人,加上心腹家丁、元戎从骑,共计一千五百人,被李素监督着带去益州劝说刘焉、自证清白。 除了这一千五百人之外,吴匡在北军担任中郎将时的其他部下兵马,都被董卓系和留任的张璋瓜分了。吴匡本人的官职,则从中郎将级别处分为“步兵校尉”,降了半级,沦落到跟赵云并列。 丁原想过保住吴匡,可惜吴匡自身黑料太多,公事公办都保不住,只好眼睁睁先看着这一部人马被蚕食。 不过,处分归处分,吴匡毕竟是刚从中郎将罚为步兵校尉的,他的兵出京办事时,理论上当然可以开朝廷武库拿取装备事实上,历史上袁术被外放为后将军时,他也是从武库里拿了原本当虎贲中郎将时应得的那一份武器装备的,所以袁术军早期武器才那么精良。 京师武库,如今按说左右中郎将、虎贲中郎将、金吾卫各有一份。历史上袁术带走了京师武库大约两成的储备,剩下除了零星领取外,其他都被董卓吞了。 这一次,相当于吴匡扮演了袁术出京时的待遇,也可以领取那么一份。 董卓看在“反正京师武库也还不是我的,早走一个竞争对手对我谋取后面大局有好处”,也就没有心疼和阻拦。 北军五校按编制常年有鱼鳞甲七百副配额,五校一共在武库存了三千五百副鱼鳞铁甲,札甲总数一两万,这都是东汉朝廷一百多年来的武器装备积蓄,当然也有很多积年旧货朽烂。 吴匡就按照惯例领走了七百副鱼鳞铁甲也就是玄甲,表面是氧化层所以黑、一千三百副札甲。数量上董卓也没卡他,就是尽量挑年代久远铁锈多的凑给他。 之所以札甲是一千三,是因为赵云麾下那五百带进城的骑兵参与了救驾,所以可以开恩分配札甲。吴匡一千五百人和赵云亲兵五百人,一共是两千人,能领两千副甲刘备阵营打了三年多仗,攒下的全部家底,估计都还没两千铁甲呢。 然后,其余进攻性的兵器,基本上也都是挑了两千套满额两千杆长兵、两千柄精钢打造的刀剑、还有一千张腰引弩、一千张蹶张弩、一百部床子弩。 搜刮完这些武器,然后又在卢植的默许、丁原和董卓的不想过问情况下,把东观、兰台的文物典籍彻底搜刮一番,李素就差不多做好离京的全部搜刮准备了。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看到他搜刮武库外逃,居然还蝴蝶效应导致了另外一个人怂包外放了袁术居然比历史同期早了一点时间,跟董卓达成默契,明升暗外调,升官为后将军,调出京城。 可能是袁术也预料到这事儿不能善了,想要跑路积蓄力量了吧。他也拿了跟李素差不多多数量的一份,去了南阳。 九月初一的大朝会时,能制衡董卓的李素、吴匡、袁术三方势力都要走了。丁原显然也没预料到他的谋划会被董卓粗暴的推进逼到如此岌岌可危的墙角。 “该死本来只是想循序渐进,刚走一个李素,就用大义名分挤兑住董卓。可怎么就在李素走的同时,那么多战友也跟着走或者被董卓威胁、拉拢了这节奏不对啊。” 丁原就像一个原本打算稍稍挨一刀、换取一个正当防卫的正义名声,然后反杀的懂法之人。 但尺度没算好,让一刀制造借口的同时,董卓居然野蛮地连砍三刀。自己都快丧失战斗力了,就算抓住了正当防卫的大义名分,也已经失血过多砍不动了啊 董卓这厮不讲武德不愧是禽兽野蛮人啊 不过,董卓倒也没有立刻动手,他不在乎再等两三天,等他的两万主力彻底控制雒阳。 李素不会等董卓控制局面的,他已经把蔡邕蔡琰、还有甄家的二公子和那群小姐,统统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就出城,走崤函道去长安、陈仓,回汉中。 之所以要挑这个日子,李素也是算好了的他希望董卓的两万后军已经出了函谷关,离开弘农郡进入河南尹后,李素自己的人才离开雒阳西进。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尽量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在狭窄的崤函道里跟董卓军主力正面撞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就在离京前夜,何太后再次召见了他,幸好只是临时给他一个使命,而非强行留他。 李素和赵云忐忑地赶到宫里时,看到的何太后已经比四天前憔悴了不少,似乎心中害怕以泪洗面。但她已经没有实力对抗外朝的众多复杂决策了她如果再想留李素,就不仅要说服李素,还得对付丁原他们的共同决策。在身边懂政治的宦官一个都不剩的情况下,太后一介女流根本不可能操作。 何太后幽怨地说“李卿,赵卿,京师真的不会被董卓搞乱么这几天,我愈发心神不宁,朝中犯错被调动的旧将,是不是很多本宫还能信谁” 李素只好耐心搪塞“请太后宽心,若是太后实在不放心,将来我们完成了招抚刘焉的使命后,自然还会入朝效力的。” 何太后凄然一笑“我虽读书不多,却也知狡兔三窟,这几日,宫中宫女又有一些失踪了,宦官剩余不足十之三四,宫禁宿卫也是漏洞百出想追责都不知问谁,长秋官自赵忠以下,全部被袁绍杀了 所以,我今日已经跟司徒求情,让万年公主就藩封邑吧。李卿,我要你护送桐儿去长安,反正你也要带兵西行了。” 何太后就一子一女,儿子是天子,那是跑不了的。女儿的封地万年县,在长安所在的京兆尹,大约是新丰县更西北一些的地方,距离长安大约一百多里地吧。 她显然是基于母性的紧张嗅觉,尽量狡兔三窟了。 李素愣了一下“太后公主就藩,一般都是大婚之后才会回到封地,这符合礼法么何况太后只是不放心董卓,可恕臣直言,董卓自西而来,京兆三辅之地,恐怕董卓也多有势力,不一定比京城安全。” 何太后忽然回光返照一样目光冷厉一凝“我已与三公商议求情,让驻扎右扶风的左将军皇甫嵩为车骑将军,兼镇三辅。听说董卓平羌乱时,作为皇甫嵩手下多年,他总不会对皇甫嵩下手吧我会让车骑将军保护桐儿的。” 皇甫嵩在陈仓,部下还有三万精兵震慑羌人和韩遂,确实是关中之地对付董卓的极强臂助。 但李素知道,历史上诸侯讨董之后、在董卓动了西迁长安念头的时候,他为了解决后顾之忧,就设计把皇甫嵩召回长安,还试图斩杀。只是皇甫嵩威望人缘太高,董卓才不敢动手,但也把皇甫嵩贬为城门校尉。 只能说,皇甫嵩这人对大汉太愚忠了,哪怕董卓如此倒行逆施,但只要董卓以天子名义宣召,皇甫嵩还是乖乖奉诏放下兵权白给送死。 唉可惜这些是不能跟何太后说的。 罢了,太后觉得这样行,那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否则要是拒绝了她,再整点幺蛾子强留李素和赵云保护皇宫,那就玩崩了。 “臣领旨臣告退。”李素领命退下。 何太后“等等” 李素回头“太后还有何吩咐” 何太后揉了揉太阳穴“不是说你我知你手无缚鸡之力,我是让赵校尉留下宫中连夜丢失宫女,又无长秋官严肃纪律,我不放心。赵校尉既为北军校尉,一天都不曾为京师卫戍履职,岂非失职今天让他守卫宫禁,明天自然放他跟你回去。” 李素无奈摇头“子龙,那你今晚就警觉些,不要再让宫女丢失了。” 第二天,所有人准备停当,赵云也赶上了李素等人,全军一共四千五百人,加上其他一起西进的官员、家属,外加临时决定回京兆封地的万年公主和她身边的宫女们,一起出城。 第111章 何去何从 九月初二,清晨。 离开雒阳西行了一天的李素军,已经走出了整整一百里路,抵达了河南尹与弘农郡的边界。 因为部队绝大多数都是骑兵,而陷阵营之类的步兵也可以分到马匹或者大车赶路,所以部队行军比较迅速。 加上是奉皇命而来,京城各方都各怀鬼胎希望李素早点走,给他的配套做得也非常好,李素只要拿出敕命给地方官员,各地都要支给粮草,这就省去了李素军大车小车运粮了,只要带两三天随行口粮即可。 队伍里走得最慢的,还是那三百辆牛车四千五百人的军队,就带了足足三百辆牛车,这辎重比例也是非常高了。 其中一百辆装的是口粮、日用杂物,一百辆铁甲,一百辆书。 非战斗状态下,穿着铁甲行军是很累的,所以就装车,每车二十副铁甲,就五六百斤载重了。 至于书也很沉重,李素和蔡琰规整成线装书和折页后,依然有两万册大部头、十几万个轻薄折页,一口四尺长、两三尺宽深的大木箱,只能装两百部大部头,折页的话大概可以装一千多册。 如果没有当初的操作把书小型化,今天光书就得装三百车、所有行李起码涨到五百车。 昨夜,大军驻扎在崤山最东边的余脉缓坡上过夜,往北俯视远眺,就能看到函谷。 万年公主刘妙闷闷不乐地坐在一两车轮包了猪皮、车厢内都有软衬的舒适马车里。 昨晚她就是在车中睡觉的。刚刚离开母后和皇兄一天一夜,来到这种地方,身边只有一些日常服侍的宫女,这让她对前途很迷茫惶恐。 好在车队中也不是没有女眷,所以感到孤独无助的时候,刘妙就邀请其他小姑娘一起说话。不算那些宫女、婢女,整个车队中能跟她说上话的,一共有蔡太守的女儿,还有甄从事家的五个妹妹。 刘妙稍微聊了几句之后,就钦服于蔡琰的才智颖慧、眼界见识,蔡琰比她年长四岁,但各方面的聪明程度不知超出多少。 而甄家五姐妹当中,老三老四跟刘妙年纪最相近,让她可以找回一些同龄人面前的优越感,一路上最玩得开。 至于老五甄宓,虽然年仅七岁,比刘妙小整整四岁,却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距离感。可能是待人接物太少年老成了吧,比她那个年纪大了一倍的大姐甄姜还要恪守礼仪、说话细声细气笑不露齿。 刘妙读书不多,说不上来这种感受。但如果有个穿越者在此,亲自跟甄宓接触,就会瞬间得出一个印象这是一个薛宝钗性格的女子太会做人了,反而让人无法放心跟她交心。 刘妙睡在车中,被北边一阵遥远但辽阔的嘈杂吵醒,她睡眼惺忪地掀开车帘瞭望了一会儿,看到源源不断的兵马从山谷中走出,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兵马,比李素带的部队规模起码还大好几倍。 刘妙心情不佳地推了推蔡琰“姐姐快醒醒,那边好多兵马,难道是” 蔡琰昨夜挑灯读书,睡得晚了,一时迷糊不起,倒是旁边睡着的甄宓很有眼色,听到公主的声音立刻就醒了,闻言出去仔细看了一下,回来殷勤地汇报“殿下,我看到旗子上写着一个董,还有些字不认识,应该是官职吧。” “董”字虽然笔画较多,汉朝也没有百家姓,但古人自幼读书习惯先从姓氏开始念,七岁小姑娘只要学习努力,也能认识董字。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追书a, 换源神器 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此时,睡眼惺忪的蔡琰也已清醒,撑着身子说道“那肯定是董卓的主力后军了,师兄之所以昨晚天还没全黑就下令宿营歇息,也是怕在函谷中撞见董卓军,生出事儿来。” 三女聊着,旁边其他人陆续也醒,旁边车上的宫女连忙过来伺候洗漱,顺便让蔡琰和甄家小姐们也享受了一下删减版的宫廷待遇野外行军没条件用完全版的。 刘妙毕竟是公主的派头,即使是因陋就简的就藩,依然带了超过二十个宫女,不过她知道,其中有两个还算漂亮的宫女,已经被母后赏赐给了那位赵校尉,好笼络人心、让那位赵校尉路上多多用心保护。 等到了长安之后,那两个宫女就不会继续跟她回万年县,而是从此失去宫籍成了赵校尉的婢女去汉中。 擦拭干净后,喝了点水,吃着宫女送来的烤串,刘妙差点儿因为烟火气太重而流泪。 “殿下忍忍,要不喝粥吧野外宿营,实在没有更体面的吃食了。”甄宓很懂事地提醒。 “没事,就是一时不习惯罢了,这些还挺好吃,气味是重了些,倒也盖了肉膻。”刘妙又吃了几口,就渐渐习惯了李素军中的激进派香辛料用法。 李素可是往烤肉上放胡椒的奢侈主儿,哪怕皇帝和公主都没见过这种用法。将来他还要用孜然呢汉朝时孜然其实已经和胡椒一样有从中亚和西亚传入了,只是孜然没什么市场,长期被当成杂草忽视,所以不刻意找西域商人求访还比较罕见。 刘妙擦了擦眼泪,倚在车窗上看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看到两万大军走完,李素军也等对方全部远去,才拔营而起,下山反方向进入函谷。 刘妙不由潸然泪下“唉董贼就是因为他势大,李中郎才不敢仗义执言,只能避其锋芒么。” 蔡琰在旁宽慰“公主别这么想,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我师兄也是没办法,他强行留在京中,岂不是他才成了不忠于朝廷之人” 几个妹子说了好些安慰的话,才把刘妙因为看到董贼大军而败坏的心情收拾回来。 刘妙想了想,忽然八卦道“姐姐,你懂得那么多,又那么漂亮,跟你师兄真是良配呢,你为何十五岁还不嫁人李中郎也是二十未娶,最后反而被诶,对了,你们家是你哪个姐姐要嫁给李中郎” 刘妙说着说着,显然是因为这一天来她对蔡琰更有好感,所以把话题引到了为蔡琰未能嫁给李素而抱不平和惋惜上了。 旁边的甄宓听了一愣“我家三位姐姐,此番是跟征西将军他们定了婚约,并没听说和李中郎有婚约啊。至于四姐和我都还小,我们只是跟着去汉中当官的二哥一起住罢了。” 刘妙“不可能,他在我母后面前亲口说,他跟甄家的小姐定亲了。当初母后就看他年少有成,容貌也还算俊逸他总不至于欺瞒我母后吧我知道了,他就是胆小怕事,怕京中是非纷杂,所以怕母后把我表姐许配给他吧 号称如此忠义之人,也一个个急着往边郡跑。刘焉虽然是僭越自守之贼,我倒有些理解他们了,留在京中,便如时刻身在火坑,想逃,又有什么错呢” 刘妙本不太懂政治,也谈不上多聪慧。只是生在天家,见惯了宫廷斗争的残酷血腥,所以在趋利避害方面,有超于年龄的成熟嗅觉。 旁边的蔡琰听到刘妙说出“李素跟甄家小姐有婚约”时,心忍不住就揪痛了一下,听完后半段后才舒缓了些,原来只是为了防止被太后说亲缠住说的谎,那也算事急从权了。 毕竟京城多危险呐。 蔡琰很有大家风范地安慰甄宓“妹妹不要介意,公主是仁德之人,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去的,你也不用担心你和四姐的名节有损。” 甄宓温婉柔顺地低头“姐姐言重了,小妹无德无才,就算有人妄传李中郎与我家外人也不会信的。” 刘妙在旁边,虽然说不上什么,但直觉告诉她,李素的婚事上肯定另有阴谋。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还是看李素将来的表现吧,到底是忠是奸。 三百里崤函道,李素让部队快马加鞭,三天就通过了,中间在渑池和弘农各自过了一夜,都是在城中驻扎,省去了野外露宿之苦。 公主和女眷们熟悉了几天,也习惯了这种程度的颠簸劳顿,没有再生出事端。 第三天傍晚,已经通过潼关、到了华阴,算是正式出了山区。 刘妙等人活到那么大,都还是第一次看到华山之险,不由感慨山河险秀。尤其是过潼关的时候,关墙北有黄河,南抵华山,蔚为壮观,前些天郁结在心中的八卦阴影也都一吹而散。 过了华阴,就不是弘农郡了,算雍州地界。到长安虽然还有三百里,却比之前山区的三百里好走得多。 李素让人筹备了船只,沿渭河而上,非常轻松,女眷可以全天在船上睡觉。 只是刘妙久居深宫,不熟水性,上船第一天就晕船呕吐不止,李素给她换了最大最稳的船也不行。不过小姑娘倒也懂事,知道值得此多难之秋,没有矫情让部队缓行,强行忍了一天,第二天就习惯了。 万年县在长安以东,九月初七,离长安还有一百里时,就先到了万年。大军在此停留休息三天,以便公主安顿府邸、等车骑将军皇甫嵩亲自安排侍卫兵力。 但是,整顿公主藩府的第三天,雒阳方向就有通报紧急军情的快马传来、往长安送信。 李素的部队在半路遇到了,特地亮出护送公主的身份,想知道雒阳近况,才得以预闻。 “执金吾丁原主簿吕布杀原、并其部众投董卓,董卓为三公公推,进位司空董卓公议以懦弱不孝废天子而立陈留王,改天子为弘农王。” 除了李素之外,他队伍中其余高层都是大惊,万年公主更是吓得跌坐在地,为母亲和皇兄担惊受怕。 李素还比较冷静,因为他有些问题很想搞清楚,他就拿了一块金子犒劳信使追问“这是哪一天的事杀丁原,难道就没有罪名么” 信使看在赏金的份上,也不怕多耽误几分钟“是三天前的事儿,也就是九月初六。丁原被追责的罪名是大逆,因其违逆司空与三公对天子过错的认定,不承认天子有不孝之举,因此有违大汉以孝治天下之国本。” 李素算了算,他九月初一就走了,那就是走后第六天,终于发动了杀丁原、行废立的事情。 这一路上他走了七天又在万年休息两天,但快马加急的信使三天就走完了,所以消息才追得上。 至于为什么被废皇帝的理由又加上了不孝,李素也是稍微花了点时间才弄清楚因为“暗弱”跟原本历史上的理由是一致的,这次陈留王跳桥逃生而他不敢,就更坐实了暗弱。 而“不孝”居然是因为“何太后都跳了,他却不敢跳,导致贼人可以挟持他威胁自己的母后”,这种行为,也被牵强到了儒家不孝的范畴内。当然了,就像曹操杀孔融都能用不孝的罪名呢,董卓想要废立,肯定是稍微沾一丁点边的统统拿来用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 只不过,这次改立陈留王时的借口,倒不是“聪明好学”了,董卓直接写陈留王“明断果毅,有戡乱定世之德”,把他推上帝位。反正就是因为那一跳,变着法儿把献帝吹上天,好像英勇无畏得天下罕有。 “皇兄呜呜呜”刘妙坐倒在地失声痛哭了一会儿,胆怯地爬到李素旁边抱住大腿,“李中郎,董贼会不会找母后的麻烦会不会来抓我在万年还安全么要么我就住到长安去吧大不了我从宫女们带出来的财物里,另置府邸母后让你和赵校尉保护我,你可不能因为母后皇兄都” 李素咬着嘴唇“公主不可造次,去哪儿都一样,依我之见,董卓虽在雍凉广有根基,但他既然已被调任回京,这儿也不是他说了算了。 天子虽然易位,太后仍算新帝嫡母,董贼谅来也不敢太过造次。临走时太后说他吩咐车骑将军皇甫嵩镇守三辅、兼受保护公主之责,公主难道忘了 这样吧,臣有一言,请公主放心只要车骑将军在一日,公主尽管在长安安住除非,哪一天连车骑将军都被董卓召入京师,那才说明董卓真有篡逆之心,而不仅仅是废立了。 那时,公主可趁着车骑将军未走,提前送信至汉中,臣既受太后所托,理当在车骑将军也无法履行职责时,保护公主安全放心,到时候我会让赵校尉亲自带兵来护送你去汉中的。” 刘妙神色慌张地思索了一会儿,总算是被这番说辞安抚住了。 确实,母后预感到大事不妙时,直接托付的人是皇甫嵩。只要皇甫嵩还在,他的保护公主优先级当然高于李素。 “这李中郎还真是谨遵朝廷尊卑法度啊,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敢跟董卓对抗,只是因为他愚忠迂腐么为什么好人都比坏人束手束脚,坏人却总能不择手段听说皇甫车骑也是对朝廷赤胆忠心之人,可惜也是迂腐不得变通,唉” 刘妙想着想着,愈发怀疑起人生来。 或许只有一种变通的忠心,才能压制住不择手段的逆臣吧。 李素狠下心,在跟皇甫嵩交接之后,丢下公主带着剩余人马前去陈仓、走散关道回汉中。 第112章 征西将军唯车骑将军马首是瞻 丢下万年公主这个娇生惯养的拖累之后,回汉中的旅途,再没发生什么值得赘述的意外。 李素带着四千五百军队、三百辆大车,九月初十从长安启程,十四到陈仓,二十八日到南郑。这两段路程的距离其实差不多,但后半段是秦岭山路,所以比渭河水路慢上三四倍。 蔡邕蔡琰父女都是第一次入蜀,看了秦岭景致不由感慨几句“南郑之地,真乃天狱”,随后诗兴大发,说些什么什么兮的写景诗句。 李素也跟着和几句“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应应景也别觉得古人这么说有多文雅,这些感叹词其实都是粗鄙之语,基本上相当于后世人说“卧槽真特么高” 这一路上基本上不用带军粮,都是靠着朝廷敕命走到哪吃到哪,唯有在陈仓到河池之间那两百里山路,部队不得已带了七天的军粮备着,因为中途一个补给点都没有。 而河池到沔阳之间这后半程山区,在刘备刚刚入汉中的时候,虽然也没什么百姓人烟。但好在刘备在年初春耕之前,就已经收复了这些地方。 鲁肃借鉴辽东经验、组织北方逃避羌乱战事的流民百姓就地垦荒屯田。如今已经每隔十几里组织出一些山村。虽然山地灌溉困难、种不了高产粮食作物,但靠着免除山区垦荒百姓前五年税赋,百姓们还是可以靠樵采山货补贴度日的。 李素走的时候才五月底,当时还没到收获季,如今已经九月,他在外面赶路、办事整整四个月,一路上看到那些屯田点收成都不错,李素也按照刘备的法度,花钱问这些百姓买补给军需,或者用食盐跟百姓交换,尽量不盘剥这些生活在山道周边村庄的百姓。 只不过换来的军粮都不是什么正经粮米,而是板栗、山药、萝卜、各种野生水果之类的山货,只能是现买现吃,无法囤积。 李素也发现,在这些山谷屯田点,只要不是冬天,萝卜能占到百姓口粮的将近一半,也是非常不容易了,但谁让萝卜可以在坡地上种呢。难怪历史上日本那种山地国家,白米都是上供给大名的,农夫几乎靠萝卜解决大半生计,蜀地的地理困难程度跟日本山区差不多,竟也不约而同自然选择出了萝卜代粮。 蔡邕看到这一幕时,还非常诧异,忍不住肃然起敬 “刘府君真乃至仁君子,爱民如子。居然给这些垦荒百姓免去税赋徭役,即便大军过境也不无偿征粮,只是用盐铁钱财买粮。如此,刘府君如何筹措军需” 李素微笑解释“蜀道之中,不比它处,运输损耗,远胜征收所得,所以要尽量与民休息,减少徭役运输。在汉中盆地种出四斛粮食,要运到长安只能剩一斛。所以半路上的一斛粮,事实上价值是远远超过南郑县城里的一斛粮的。 将来如果沿着西汉水河谷,在这些原本没人耕种的山坡地上,开出梯田之法,大军可以通过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解决一部分军需,不比大费周章先征收上去赚所以哪怕免税鼓励沿河谷垦荒,最后花钱买回来,朝廷也不吃亏。” 蔡邕好歹已经算汉末文人当中数学比较好的了,顺着李素的思路往下稍微一算,就发现果然很有道理,不由赞道 “贤婿真乃治世之才,老夫到了巴郡,定然也要设法借鉴,与民兴利。听说巴郡唯有江州、永安等沿江各县相对开化,巴西之地板楯蛮比汉人还多。那些蛮人不耐税赋,要是能想出不必征税而巧用板楯蛮民力的妙法,定然功德无量。” 李素随口点拨“这有何难让他们父子、兄弟之间,五丁抽一常年当兵,其余四个正丁就免除税赋,以亲人的兵役抵税,让他们帮着养当兵亲人的妻小。 如此,可大幅降低对板楯蛮的管理成本,也省去了先征税后发军饷的复杂损耗。蛮兵在军中只要给口吃穿就行,打了胜仗也不用赏钱,反正他们在外也花不了什么钱,给酒肉犒赏就行。” 正常仁慈之君募兵都是十户抽一兵,甚至轻徭薄赋一些的二十户抽一丁。李素建议的“五丁抽一兵”,严格来说比例是很高的了。 但也要看到一点区别其他诸侯的十户一兵,是建立在“只有当兵的人本人免赋税徭役”,但其他九户不出兵的人家还是要缴税服徭役的。 李素建议的征发比例虽然提高了数倍,却是让其他连成保甲的亲戚邻居都受益了,把他们的税也彻底免了,所以可以省掉整套征税班子,把行政成本压到最低。这个比例管理起来简单粗暴,也很符合蛮子数学不好、不喜欢算来算去的脾性,应该会有不错的治理效果。 蔡邕听了若有所思,但随即意识到一些问题“让蛮人以兵役代替赋税徭役,那岂不是说他们永远不能以钱粮补助地方和朝廷了有天子明诏让刘焉回京,蜀中定然传檄而定,贤婿为何会觉得将来还有很多战事要打兵没事儿干的年份怎么办,不是白白浪费人力” 李素摇摇头,看来自己这个准岳父还是把问题想简单了。 他真以为,有了何进辅佐少帝时的圣旨,刘焉就会乖乖束手待毙了 京官就是习惯了朝廷官场逻辑,而缺乏乱世争霸逻辑的思维,脑子一时切换不过来。 而在李素看来,少帝的旨意,最大的价值并不是在军事行动阶段,而是将来打完仗后的收拢人心、治理统治阶段。 至少,原本历史上的刘备,入川之后可是受到了很多内部行政效率上的掣肘,以及人心的涣散,导致刘备和诸葛亮不得不把蜀汉运作成一个军政府,通过北伐转移矛盾和注意力。 那都是因为历史上刘备讨刘璋时失去了太多大义名分,多多少少背负“夺同宗之基业”的恶名,内部离心离德不服。 而这一世,有天子明诏以讨不臣,拿下来之后就是彻底名正言顺了,内耗搞事情可以压到最低。 但,仗还是要打。 只不过这些话李素也不必直接跟蔡邕争论,等见到刘备,亲自带着大伙儿到前线视察一番,一切自然一目了然。 李素大军未到,先有信使快马通报。 刘备提前两天知道李素终于回来了,还听说有朝廷派来的、原拟担任侍中的蔡邕、和原任左中郎将的吴匡,来一起帮助完成对付刘焉的使命。 刘备闻讯不由大喜,非常重视,带着关羽张飞、鲁肃诸葛瑾,从南郑西行二百里郊迎 历史上袁绍二百里郊迎刘备,可是直接从邺城迎到了黄河边的黎阳渡。而刘备这次二百里郊迎蔡邕、吴匡,则是直接出了阳平关还不够,还顺着沔水一直迎到了沮县。 双方一见面之后,刘备就亲自给蔡邕、吴匡把盏、让张飞在旁边倒酒,嘘寒问暖,非常礼贤下士。 推荐下,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 换源神器 书源多,书籍全, 跟李素稍微聊了几句,了解了一下蔡邕、吴匡之所以来的内幕后,刘备敛容正色作揖“原来竟是大将军原拟以巴郡太守留中不发、改任侍中,却被备收复巴郡,使此敕命得以赴任。 此备之幸也,亦蔡公之不幸也。备阴差阳错使蔡公不得任侍中清贵之职,还请见谅。蔡公当世大贤,与恩师卢公并列东观,备敬仰已久,如今得蒙清诲。” 蔡邕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征西将军不必客气,这两年来,朝廷以巴郡太守留中不发之法,骤迁官员以十数,唯独到了老夫身上,天降捷报言汉中已平、蜀道已通,此乃天意所归。 且老夫离京之后,听说京中颇有纷乱,董卓与袁氏等三公公议废立天子,还议何太后逼迫董太皇太后致其忧死、逆姑妇违孝道之罪,恐怕京师将来也无宁日了。老夫能到巴郡世外之地,治民讲学,教化一方以避祸,皆赖征西将军庇护。” 刘备这还是第一次听说皇帝被废、太后被问逼死太皇太后的不孝之罪,顿时大惊。 他有点不知所措,很想声讨,但又不知道满朝公卿的公论态度如何。 “这董卓废立之议,是得三公公议通过的备自年初出京,当时先帝尚在,也不知太皇太后何时晏驾,竟不知如何评判京中诸事” 这也不能怪刘备态度稳重,实在是消息闭塞太久了,李素离开之前,刘备只知道汉灵帝死了,这一圈四个月回来后,带给他那么多消息,他连董太皇太后被何太后逼死都是第一天听说,当然不知道说谁对谁错了。 另外说句题外话,董卓废黜少帝之后,并没有如演义所说那样立刻鸩杀少帝。少帝是活到第二年诸侯讨董开始之后,董卓怕少帝成为被人利用的旗号,才加紧将其毒死。 但何太后被问罪,演义里说她与少帝同时遇害,正史上却是分开的,中间隔了好几个月。因为何后确实身上烂账不干净,有逼死婆婆的罪名,董卓又强行攀亲戚伪称他跟董太皇太后有亲事实上没亲,是两支不相干的董氏,董卓强认的,一旦掌权之后,报仇问罪当然是挡不住的了,朝中三公也都陪着董卓走了全套朝议流程。 刘备不知如何表态,只能叹道“也罢,朝中之事,再观望几个月,看看其他公卿与地方各镇的反应吧。 我们汉中辟处山险,不如唯车骑将军马首是瞻。车骑将军镇守三辅,把持入川通道,且又多年来忠于朝廷,想来他是不会看错的。” 刘备这么一摆姿态,就把自己放到了绝对不会错的立场上我路远,不知道京城发生了那么,那我就看皇甫嵩的态度。 皇甫嵩跟卢植同僚,领兵平贼多年,是大汉第一号忠义名将擎天巨擘,皇甫嵩打谁他刘备就打谁,这是绝对正义的。 第113章 刘焉公然谋反 刘备把蔡邕、吴匡一行人,引回沔阳设宴款待,修整数日,还要请他们回南郑继续礼遇,说关羽近日即将结婚,请大家一起回喝杯喜酒,乐呵几日。 整个过程中,刘备的情商和魅力值得以充分展现,很多笼络人心的操作,都不只是一味靠享乐待遇,而是仗义优待的同时还很给你留面子,让你自己能发现自己的价值,看得李素都远远自叹不如。 没两天工夫,就让蔡邕非常乐意跟他共事,而戴罪立功的吴匡更是感恩戴德。 蔡邕和吴匡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说无功不受禄,请刘备以正事为先。 即将离开沔阳的前夜,蔡邕谏言道“征西将军,去南郑饮宴、同庆关将军婚仪,这些都不急于一时。老夫被朝廷任命为巴郡太守,自当先践足巴郡地界、了解地方情形。而且天子有诏给李中郎,让老夫与吴校尉作为旁证。 我们何不趁着刘焉还未反应过来,立刻前往蜀道要隘之处,以天子明诏劝开城门、控制当地守军,也好不负这道天子明诏的价值。如若有了诏书还要历战血战方才拿回蜀地三郡、南中四郡,岂不是让无辜兵民额外枉死” 刘备闻言,叹了口气“既然蔡公要先到巴郡地界看两眼才放心,备当然不会阻止蔡公为朝廷尽心。备便先陪你们跑一趟,再一起回南郑安顿。 不过备有言在先,依我这几个月派细作斥候探查所见,就算有了天子明诏,也是进不了刘焉腹地的刘焉从五月份起,就析广汉郡为广汉、梓潼两郡,又将广汉属国改名阴平郡。 如此妄改朝廷郡县辖区、增设官职派遣心腹把守要害、并在剑阁县加筑剑门关。东边巴郡南部、江州以北三江交汇之处,筑钓鱼城。种种举动,都说明刘焉已然感受到危险,想坚壁清野以武力对抗朝廷了。” 蔡邕和吴匡一开始都没想到刘焉这么硬怼,还以为朝廷诏书好歹可以兵不血刃拿下几个郡呢,闻言才纷纷大惊“真是如此那征西将军当时为何不攻击他” 刘备苦笑“我当时只是镇西将军,朝廷旨意是扫平反贼张鲁,怎好妄自对其他汉室宗亲下毒手而且汉中之地也才刚刚平定,军无余粮,蜀道转运困难,也不可能从陈仓问朝廷要粮进军,只能等汉中秋收。 事实上,哪怕到了此刻,备心中也是万分不忍对刘君朗下毒手。唉,备年轻阀阅浅薄,这几年来都是靠为国力战、军功得官,论朝廷资历,那是远不如刘君朗的,我心中一直视他如同族叔,希望他幡然悔悟。” 蔡邕肃然起敬“征西将军真是仁厚之人,不忍夺同宗之基业,哪怕对方倒行逆施如此,依然退避三舍、一再忍让。 刘君朗但凡还有一线天良,就该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仍不失赦罪安度余年,也免去百姓无辜死伤。” 大家商议定了,次日一早就改变计划,也不从沔阳回南郑了,而是先沿着西汉水河畔的马鸣阁道,往西南剑阁方向而去,一探真伪。 而蔡家、甄家的家眷、乃至从雒阳运来的文物书籍,这些与战事无关的人物,当然还是按原计划由刘备派人护送回南郑先。 因为只是劝降而非强攻,也不用带多少人,大伙儿轻装简从骑马坐船交替,四天就到了剑阁。 这天已经是十月初二了,蔡邕不信这个邪,由李素派了精兵持盾层层保护,在弩箭射程之外,对剑门关城头宣读诏书,劝城上士兵打开关门。 吴匡一开始也急于立功,想去表现,但李素心细拦下了他,说道 “吴校尉不必心急,我们都知你忠于朝廷。但令侄与令侄女还在刘焉手上,目前虽被奉为宾客,可若是听说吴校尉来劝降他,说不定会恼羞成怒杀害人质。 所以,吴校尉还是看我恩师先劝,如若守军能动以言辞、刘焉不似丧尽天良,那下次再有机会,自然让吴校尉表现。” 吴匡听闻此言,顿时感动得扭头流泪李素太仗义了,到此刻还想着防止吴懿和吴懿的妹妹被刘焉杀害,才不让他出场。 连同这一个月来默默治军默默观察默默赶路的高顺,都觉得刘备和李素对待下属真是仗义,似乎比丁原和吕布都要更仗义。 蔡邕嗓门不大,到了关前,自然另有专业的骂阵手代喊开场白“关上守军听着,此乃朝廷委任的新任巴郡太守、天下名士蔡伯喈蔡公他奉命做个见证,陪同使中郎将李素去成都宣旨,朝廷改任刘焉为少傅,召回京城重用快开城门” 城头微微一阵骚乱,但并没有人开城门,显然是早就被刘焉交代关照过了。 蔡邕就觉得很没面子,他毕竟没经历过战乱的毒打,从来都是朝廷官场思维,看到圣旨被一群大头兵无视,这哪受得了啊 他还以为是关上的人不信他是蔡邕,也没看清圣旨,便想越众而出走近一点,让关上的人看看清楚。 “回来这些东州兵杀人不眨眼的,小心弩箭”李素吓了一跳,连忙拉住蔡邕,其他盾兵也蜂拥补位。 李素这才有机会喘口气,跟蔡邕解释“我昨晚听征西将军说了,刘焉在蜀地也不得人心,但他广募前些年从雍凉流入蜀地的流民精壮另组一军,号东州兵。连常年反叛,跟皇甫嵩、董卓、麹义等交战的羌人,都混迹其间 刘焉就是仗着刀把子握在自己手上,所以也不怕蜀地世家大族反扑,这些凉州来的人和羌人,在北方的时候就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如今跟着刘焉造反,怎么还会敬畏圣旨若是不信,小婿让铁甲武士冒险持诏靠近试探,一有动静就撤回,如何” 蔡邕想了想,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了,这不是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么,虽然有铁甲护身,总归冒失了。 “罢了既然东州兵如此来历,如此凶狠,就算了吧。”蔡邕妥协道。 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蔡公,校尉,若需宣旨,让末将带护卫架盾上前一试” 李素都觉得这个声音挺陌生的,扭头看去,才发现是刚认识了一个多月、但都没听对方说过几句话的高顺。 高顺这人,平时真是惜字如金,你不是他的直属领导,他都不来巴结你,也不向你汇报工作。 听高顺请命,不但李素抓紧机会笼络他,连始终在远处看戏的刘备都凑了上来,嘘寒问暖让不要勉强。 高顺拱拱手“随吴校尉一月有余,寸功未立,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李中郎为我军全员配置鱼鳞甲、铁盾,如此防护,还怕城头这点乱箭不成。” 说着,他就从蔡邕那儿接过圣旨,大大方方一手高举,旁边二十个陷阵营盾兵结阵保护。 他武艺高强,自然可以比蔡邕更加张扬,不用整个人缩在盾下让对方看不清,而哪怕真有弩箭过来,以高顺的眼明手快也能避过头脸回到士兵的铁盾阵内。 他嚣张地走到关前三十步,一手高举圣旨大喝“我乃京师北军校尉麾下别部司马高顺奉诏护送朝廷使者到此,快快打开城门,若要亲眼验看诏书内容,也可开关下城查看。” 这一下,城头的东州兵终于不能装聋作哑了,他们只能要么献关,要么乱箭射走,没法再保持模糊状态。 几秒种后,几支弓箭率先从城头射下,高顺眼神冷厉,看清了箭矢来路,知道根本不用躲,他只是趁着对方一波射完的空档,一挥手,陷阵营的士兵们也纷纷拿出刚刚提前上好弦的手弩,瞄准了城头反射一波,弩箭从盾阵的缝隙中射出,居然精准射杀了关墙上十几个东州兵弓箭手。 可惜的是,陷阵营也只有这一波出手的机会,因为他们无法在架盾的情况下再给弩单手上弦,射完就只能退到安全距离了。 而且若非他们出手猝然,城头守军也不至于因疏于防备而被射杀这么多正常情况下,关墙上的弓箭手放箭都不是露出身体对着正面放的,而是利用女墙垛堞的倾角、躲在垛堞背后斜射交叉火力,这种情况下就很难被底下的士兵射中了。 尽管如此,陷阵营射杀十余人后毫发无伤稳重后撤,还是给刘备军涨了一口士气,也打击了敌军的正当性名分,将其逼到了明着造反的不利心理状态下。 李素看着陷阵营士兵身着鱼鳞玄甲、背插手弩、一手持铁盾、一手握着长刃阔背、镔铁打造的汉制斩马剑、不慌不忙徐徐而退,心中不由暗赞。 退到安全距离检查了一下,一个人都没死。 “唉,真没想到,蜀人都不知道京师为董卓所乱,居然也敢彻底无视圣旨造反,朝廷权威,竟至于此。”蔡邕和吴匡,对这个结果扼腕叹息不已。 李素和刘备反过来宽慰他们“不必懈怠,要不这样吧,既然来都来了,咱顺着关前的嘉陵江溯流而上,把白水、羌水沿岸那几个原本属于广汉属国、现被刘焉改为阴平郡的县城劝降一下。 这些县原本就不属于汉中太守地界,虽然不值什么钱,好歹原先是刘焉的,现在招降过来吧。” 蔡邕和吴匡只能退求其次,立点微功祭祭圣旨。一行人就沿着剑门关前的嘉陵江,往上游方向扫荡,几天之内,兵不血刃劝降了白水、阴平二县,但对于如何突破剑阁毫无帮助。 刘备非常会做人地把蔡邕、吴匡劝降二县的功劳真诚吹捧一番,而后主动找台阶下“咱还是回南郑从长计议吧,如今已是十月,这剑阁道今年是突破不了了。就算打过去,以刘焉如此抵抗意志,他只要坚壁清野,我军军粮不济,还是会陷入危险。 等明年春耕结束,也不打扰蜀郡无辜百姓耕作,咱再兴兵讨贼,争取秋收之前在关内站稳脚跟,也无需担心辎重补给。” 蔡邕“也只能如此了,唉,我们带来的圣旨太没用了。” 第114章 不要小看刘焉的动员能力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益州也不是传檄而定的。既然发现圣旨在军事层面没什么用,刘备军也只好回南郑,慢慢种田另找突破时机。 第一年只能拿下汉中地区,第二年第三年才能彻底平定整个蜀地,这个节奏也不算慢了。外面的世界诸侯讨董都还没开始呢,刘备拖得起。 不过这一趟也不算白跑,除了劝降了剑门关外那些零星的、原本属于刘焉的县之外,也算是让京里来的诸将和文官亲眼见识了蜀道艰难的巅峰程度,对将来做计划肯定有所裨益。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剑门关所处的剑阁道,两边都是直上直下的悬崖。懂点地理知识的李素知道,这是典型的丹霞地貌,栈道两旁整整三十里长的刀削峰,而中间的低谷最宽只有半里路,最窄的地方只有二十四丈 剑门关就是建在这个最窄处,而且这二十四丈的一侧还是乱石嶙峋的湍急山溪,深浅不可过船,湍急不可步行徒涉,留给上关的道路只有十几丈宽 高顺带着陷阵营士兵到关前宣旨招降的时候,之所以只带了二十个兵,不是他不想带更多,而是关前狭窄的山道只站的下这么点人,任你有千军万马也只能一次上二十几个添油战术。 而且通往关前的路还非常崎岖不平,到处是突兀的大石头,上坡的坡度也比较明显。只有人步行和马匹避开石头缓行可以通过,还得扛着上坡的体力惩罚。 而所有用轮子的车辆都因为路中乱石没法拉到关门前,这也就限制了云梯车和凿城木驴、车型攻城锤抵近关墙,你只能拿没轮子的简易飞梯或者直接砍棵树扛着当撞门锤。 这还攻个毛线 最多回去后这个冬天种田鼓捣一下远程投石机,将来在这儿佯攻牵制一下刘焉的兵力,为其他方向的主攻创造条件。 至于能不能模仿邓艾和傅友德偷渡阴平,李素其实也想过,但觉得时移势易,不具有可比性且不说李素找不找得到路翻山,哪怕找到路、摔死的人也不算太多、偷渡过了阴平,想拿下蜀郡也得再打江油和绵竹两场硬仗。 邓艾和傅友德面对的刘禅、明升一个是懦弱之主一个是幼主,当时已经没能力凝聚动员起成都平原的战争潜力来反扑窜入的小股部队了。刘禅的江油守将马邈更是直接投降资敌。 但刘焉可是建立一方基业的初代目雄主,他手下能组织起流亡北士组成的、绝对只忠于刘焉本人的东州兵,你不能把胜利希望寄托在这样一个雄主犯低级错误、连江油都不守。 当然了,历史上刘焉似乎是董卓死后不久就因为儿子被杀、急怒攻心、“毒疽发背”而死。要是这一世还能把刘焉气死,等他儿子接位,那倒是可以考虑冒险阴平这一手备胎方案,因为到时候蜀三郡肯定人心涣散再也不会死硬抵抗。 李素都想不到如何攻破剑门关,其他人就更想不到了。 回南郑路上那几天,闲着也是闲着,吴匡、高顺、赵云众将难免跟李素聊起战略问题,想看看入蜀之策何去何从。 蔡邕不懂军事,但他级别够高,也谨慎肯保密,在旁边听听也无妨。 李素用探讨的口吻回答“我准备劝征西将军还是从巴郡那一侧打吧,想办法拿下钓鱼城,就能突破江州,而后沿着长江、岷江水路逆流而上,可以直达成都和涪城。不过刘焉新修的钓鱼城恐怕也是非常险峻的,如果有心腹将领镇守、无法被劝降,攻下也极为不易,只能说比剑门关这边稍微好点 对了,蔡公,江州迟迟不能收复,你这巴郡太守也不能到郡治上任了。征西将军的意思是,要不把巴郡之地拆为巴郡和巴西郡。以目前收复区域称为巴西,可选阆中或者宕渠其一作为治所。 而且这样也便于未来治理民政,把蛮族以兵役代税赋徭役之政,局限在巴西之地,而未来收复的巴郡核心地区,只有汉人没有蛮族聚居,就按照朝廷税赋旧法事实,也免得百姓不患寡而患不均。而且朝廷任命您的职权是不会少的,只要江州、永安收复,依然归您治理管辖。” 李素在公开场合还是喊蔡邕蔡公的。他这么建议,也是怕将来汉人和板楯蛮杂居的地方,和平年代汉人觉得板楯蛮待遇好、想偷偷冒充板楯蛮不交税当个不用打仗的兵;而到了战争年代,板楯蛮又觉得汉人交钱不用卖命更好,冒充汉人来交钱,彻底把区域分开、用不同的政策,就不怕冒充来冒充去了。 蔡邕也不会暴露他跟李素的额外交易,他觉得李素的方案确是神来之笔,闻言只是点点头“此法可行,不过我也不想去阆中或者宕渠上任,就在钓鱼城对面的垫江县吧,那里离江州也近,将来钓鱼城一旦攻破,立刻就能把治所移回江州。” 李素担心道“垫江县那就太靠近前线了,与钓鱼城隔江相望” 蔡邕“老夫相信征西将军,刘焉逆贼能守住钓鱼城就不错了,绝对不可能反攻征西将军的对了,不如说说,那钓鱼城究竟如何险峻,来年攻打可有把握” 李素也没去过钓鱼城,但他可以想象,而且这几天刘备也给他看过前线斥候画回来的地图,他也就拿出地图,跟其他没去过东线战场的众将一起参详。 众人一看地图之后,也是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意识到钓鱼城有多么险峻。 渠江、涪江和嘉陵江三江,在钓鱼城和垫江县附近汇合到一处,水流湍急,这还不算。 关键是因为南岸的钓鱼山非常高地图上刘备军细作标注是江岸悬崖高出江面三十五丈,所以三江汇流后在这儿只能绕山而流,形成了两道s弯。那江的走势简直刁钻得跟后世那些塔防游戏刻意设计过的地图差不多。注大家可以百度地图一下重庆合川区 所以,整个钓鱼城一周360°的方向上,至少有八分之七都是湍急的江流和悬崖,只有东部偏北半段,占整个城池45°的墙面,是跟外部世界陆路连通的。 其他地方根本不需要防守,因为攻击部队根本不可能渡过湍急的嘉陵江登陆、然后再爬上三十五丈高的悬崖攻城。 三国时期投石机还不成熟,但守军要封锁江面运输,却根本不需要用到投石机,刘焉军在悬崖上的墙顶平台上,架设了一些原木滑轨,把滚石放在滑轨上、自然加速斜着落下来,直接可以把嘉陵江里试图偷越这段江面的船只砸沉。 其实钓鱼城的险峻也不用过多描述,只要想想看历史上蒙元军队为什么会围攻三十年不下、蒙哥汗都被击毙在城下,就知道这地方的恐怖了。 另外也别指望什么绕过去从钓鱼城到江州长江之间,横亘着五到七层的横向山岭,要是能绕后世蒙哥汗忽必烈也早就绕了。甚至渠江涪江嘉陵江之所以三江在此汇合,就是因为三江都被这一道道的横山遮挡流不出去,东西流了几百里只有钓鱼城下这儿有一个缺口,可以把江水泄出去注入长江,“水之归下”的自然寻路法则是不会骗人的。 吴匡高顺赵云看着这地图也是头皮发麻,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恶心的地方 李素也是临时想到一个问题“不知剑门关这边和钓鱼城的守将分别是谁,如果是刘焉嫡系,不可能背叛,就麻烦了。” 这个问题很好解答,很快有刘备军负责汇总斥候情报的小校给出了答案刘焉为了确保剑门关守军的可靠性,让他麾下一名提拔自贫贱的年轻军侯张任,负责剑门关一线防务。 那张任才刚刚二十几岁,资历也不深,原本蜀地门阀掌权的时候根本就是个最多伍长、什长级别的底层。是刘焉来了之后滥杀世家、拔擢吊丝,才把张任提拔起来,所以算是对张任有大恩。张任麾下直属兵马也不多,平时剑门关上就千余人,但因为正面太狭窄,刘焉可以让人随时给张任补充添兵,也不怕打光了人手。 而张任背后的江油县,另有刘焉心腹大将庞义守城,庞义比张任年长得多,如今已年近四旬,是刘焉一家从外边带进蜀地的心腹。庞义的兵力则要多得多,江油常年驻兵上万人,可以增援附近各地。 同时,据说刘焉还把跟他有过两年不太好明说关系的张鲁的母亲,派去了江油,算是暗中监视庞义吧。 张鲁的母亲是个已经四十好几的妖妇,据说驻颜有术,所以对已经年过六旬的刘焉依然有吸引力,还给张鲁生了个才一岁多的弟弟,张母因为两个大儿子被刘备所杀,是肯定要死硬抵抗到底的,所以也绝对不可能指望她放水。 历史上张鲁这个幼弟和他母亲,在刘焉死后都被刘璋杀了,因为刘璋不希望有那种来路不明的同父异母野种活在世间威胁他的地位,刘璋和张鲁的仇就是这么来的。张鲁这个幼弟相当于是跟张鲁同母异父、跟刘璋同父异母。 而刘焉本人,据说也不住在新郡治成都,而是突前到绵竹驻守,在成都、绵竹都驻兵万余,时刻增援北方可能出现的缺口。 东线战场的守将,则是刘焉如今跟在身边入蜀的唯一一个儿子、刘瑁。 刘瑁亲自进入钓鱼城,固守钓鱼城,直属部将有他准大舅子吴懿、同宗远亲刘璝刘瑁定亲的未婚妻吴氏留在成都,因为女人上前线不安全,刘焉让刘瑁打完仗再回老家结婚。钓鱼城是纯军事要塞,所以城里只有士兵没有百姓,也没有女人和家眷 刘瑁还让谋士张肃、部将杨怀、高佩守江州。在钓鱼城内有四千多兵力,因为那儿城太小存粮不多,兵多了容易被围困缺粮。但背后的江州则有一两万兵马,可以随时钓鱼城有伤亡损失、就走嘉陵江水路从背后补充钓鱼城。 这么算来,剑阁、江油、绵竹、成都、钓鱼城、江州,六处蜀中要害关卡、城市,累计就有蜀兵五六万之多,这还是刘焉没有全面动员的和平状态。东州兵据说就有四万,其他是本地兵源,刘焉觉得本地人不可靠,才没继续扩军。 这个规模,听在刘备军诸将和文官耳朵里,也是觉得挺棘手的。 谁让刘备至今才汉中上庸、武都、阴平和半个巴郡呢。刘备控制的地盘,汉中盆地三十五万人口,算最多的了,上庸、武都加起来二十五万,阴平整个郡只有七八万人,刘备麾下控制的汉族总人口不到九十万,还有二十万蛮族。所以刘备带着三万五千久军,加上些许蛮兵新军,再扩兵就有点竭泽而渔了。 但刘焉掌握的成都平原三郡,那可是富庶的密集农耕区,蜀郡、广汉包括分出来的梓潼、犍为,加起来就接近四百万人口了 还有一百多万是南中四郡的,整个刘焉手上有五百万汉族人口,加上无法统计的南中南蛮。 别看刘备猛将多、谋士多、武器精良。真比兵力人口和粮食,刘焉的综合动员潜力是刘备的四倍刘焉只要敢让本地人大规模扩军,总兵力养到十几万人是完全有可能的。 刘备也就指望突破关键隘口后,靠着圣旨的加成能把那些敢怒而不敢言的势力争取过来一些,指望刘焉内部离心离德。 带着种种不容乐观的忧患,李素、蔡邕等一行人,最终在十月十二这天回到南郑。 刘备对大伙儿的敬业表示了感谢,另一方面也趁着这些天,筹备了一些喜事 关羽的婚事,本来就是听说李素要回来了之后,才开始准备的。趁着他们去剑阁、阴平转了一圈,回来也差不多准备好了。 与此同时,刘备也趁着这几天,跟甄家二公子甄尧密切接洽过了。甄尧也是到了这一刻,才知道刘备身边原来一直有女人、是新任辽东太守糜竺的妹妹糜贞,只是此前因为害怕朝廷怀疑糜竺上位的理由,才一直秘不敢宣。 如今即使宣布了也只能给糜贞当妾。考虑到糜贞来得比甄姜早、糜家出的价也比甄家还高,糜贞都只能为妾,那甄姜也只好为妾了。刘备毕竟是征西将军,地位已经比甄家高那么多,做妾甄家也认了。 在甄家长女甄姜的名份搞定之后,她二妹也不挣扎了。 于是,就说好几天后,刘备先摆酒办纳妾之礼,同时把糜贞和甄姜纳了。 然后才轮到关羽先以娶正妻的礼法把杜氏娶了,然后纳甄脱为妾。 最后是张飞正式把甄道按正妻礼娶了当然估计也就是先走个仪式、定下名份,跟着大哥二哥的好事凑个热闹。 李素也安抚京中来的诸文武“别想军事了,这个冬天总有办法的,估计后面南郑城里摆酒能连环摆上半个月。” 第115章 据说泡澡伤元气 种田攀科技也不急于一时,所以回到南郑后的李素,也立刻放空了思路,准备好好安逸一阵子,趁着主公办喜事,每天吃喝玩乐,换换脑子。 十月十二,是刘备同时纳两个妾的大喜之日,南郑城里虽然不说是张灯结彩,好歹太守府周边都是装饰张挂一新。三天后的十五日,预订了是关羽娶妻的日子,同日还要纳妾,十月十八则是张飞娶妻,酒席会连轴转摆到月底,每天都是接着奏乐接着舞的狂欢状态。 酒宴前夜,李素照样是要好好泡个热水澡,扫清之前在剑阁、阴平跋山涉水十几天的劳顿,神清气爽参加典礼,免得失礼。 蔡邕和蔡琰一家,因为将来要到巴郡上任,在垫江、江州另建府邸,所以婉辞了刘备在南郑给他家另外择府,说在学生家里暂住即可。 李素的府邸本来就是南郑县城里第二大,原先是张卫住的,重新翻建修整而得。李素又没有亲戚,让恩师和师妹住后面一进完全不挤。 蔡邕和蔡琰都是在京城和吴郡住惯了的,京城时蔡家虽然没什么钱,享受不起什么奢华的生活,但蔡邕名望地位摆在那儿,见得多了大世面,富如曹操也经常以上宾之礼请他赴宴。 而在吴郡的时候,蔡邕是住在顾雍给他置办的庄园里,顾家是江东四阀之首,非常有钱,待遇也是极好。 这次来南郑,蔡邕心里其实是做好了过些清贫日子的准备的,但没想到这个准女婿的府上,除了装修不是很豪华至少在其他汉朝人眼里不是很豪华,因为李素这人不在乎礼法和无用修饰,喜欢简约风 但饮食穿着、日常起居用品,却是让人觉得匠心独具,非常会生活。哪怕曹操他爹曹嵩当大司农贪了一个多亿,都没用过这么精致的东西。 这个时代没有炒锅,没有复杂的烹饪菜色,主要就是炖煮蒸炸烤。李素暂时没工夫在器材上大动干戈,就靠香辛料和其他调味上的细微调整,改善生活。 主要是薄铁炒锅就算弄出来,一时半会儿也没人会发展相关菜色,总不能让李素亲自去炒菜,或者是手把手教导厨子该怎么炒吧。他又不是烹饪爱好者,君子远庖厨嘛,他只管吃就好了。 五月份离开南郑的时候,他最多是一边泡澡一边吃吃烤串,怕天热不泡澡就吃烧烤出汗太多。现在已经是十月初冬,就没有天气方面的顾忌了,也不怕什么吃羊肉狗肉上火,每天晚上让府上婢女涮锅、炭烤、铁板一其上,想吃哪个吃哪个。 他都做到中郎将蜀郡太守了,一人吃三份、看心情随便挑,剩下的赏给下人,或者跟友人同吃,也不算奢靡过分。 此刻,李素正拿着烤串和铁板串泡澡,刘备张飞等人又来了,连关羽都在。 不过李素倒是没有护食,主要是今晚准备的材料本来就很多。冬天嘛,肉放在户外晾着,两三天也不怕坏,李素囤积的都非常充分。 看到刘备,李素还下意识又要吩咐女婢再搬几个木桶过来,以为他们也要结婚之前泡个澡弄弄清爽。 不过刘备却挥手制止了他“诶,不必了,今天我们来就是吃肉喝酒。顺便看看贤弟这儿有没有什么好东西,明日宴席上好招待宾客的。” 刘备说着,已经左右开弓撸串撸开了,不愧是用双股剑的人,那拿串速度比单手吃完一根再拿一根的关羽张飞快多了。 他太了解李素,李素这儿似乎每次换季就会出享乐新品,怎能不过来搜索一下呢,万一撞到个“冬季上新爆款”可不就赚到了。 李素笑着调侃“兄这般排场,那些打点典礼的幕僚都忙翻了吧,何必再别出心裁给他们添乱。要好吃好喝好玩也不在成亲之日。子敬子瑜他们真是可怜。” 刘备摆摆手“不忙不忙,子敬子瑜他们就等着明天吃好喝好看好歌舞就成了,我这次都没让他们做事。贤弟你这就失算了吧他们都是务实之才,治民理财的,怎会让他们干这种事情。 我麾下懂礼法礼仪吃闲饭的人还少么,这几次婚事大礼,都是让管宁牵头操办的,郑公那几个弟子里,程秉也很在行礼法,让他们搭把手。” 李素这才想起刘备军还有好多当吉祥物养着的谋士,专攻礼法,李素原先都以为他们得熬到登位汉中王的时候才能用上呢,或者平时就像管宁那样分管一下教育工作。没想到还可以先在刘备结婚的时候找点事做。 李素便答道“既然是这些闲人操办,我也不怕给他们找事儿了我这儿看上啥新玩意儿了,尽管学,明天都拿去招待客人,只要别有违礼法就好了。” 刘备笑道“去它的礼法古人那是没花样,周天子都只能吃肉酱浇饭。贤弟有好东西,客人觉得痛快就好。 嗯,我看看,这个串儿、铁板,都见过了,你这铁板还没我在邺城吃到的狗油烤狗肝的瓦片烤好呢,有没新玩意儿这个炖锅是怎么回事” 李素一噘下巴示意旁边的酱料“涮锅,也可以叫火锅,试试看就知道了,羊肉狗肉鹿肉都行。” 刘关张等人狐疑看了两眼,刘备还不想下手,张飞倒是先试为快了。 后世很多人说火锅是萌芽于蒙元、盛于明清,这一点李素是不信的,火锅不就是快速涮食嘛,跟炖煮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上的差别,无非时间长短。 只能说那种导热很快、温度调节比较迅捷的铜火锅,可能是明末清初出现的。但如果跟日本人的寿喜烧或者乌冬面火锅一样用砂锅,那源头就太早了,汉唐都是有的,日本人就是隋唐时候学过去的。 而这东西常年没法发扬光大,其实也跟调料有关涮煮的时间太短的话,肉食本身烧不进去味道,纯粹就是淡的,要是再用膻味比较重的肉食原材料,或者汉朝那种湿垃圾喂养出来的猪当食材,可不就毫无美味可言了。 火锅的兴盛,关键不在锅,而在味道足够浓厚的蘸料和汤底。 果不其然,不得其法的张飞随便涮了几块肉,龇牙咧嘴一咬,顿时弃如敝屣。 “伯雅没想到你家还有那么难吃的东西,呸呸。”张飞忍不住吐掉。 李素忍不住吐槽“谁让你这么猴急了旁边放着酱没看见蘸那个吃就不一样了。行行行你们先出去,我不泡了。” 李素被叨扰得不爽,吩咐婢女把火锅端到外面去,把刘备他们也领走,然后关起门来服侍李素更衣。 等他穿好衣服再出去,就看到刘备三人已经完全不是刚才那副嫌弃样,而是赞不绝口地大快朵颐。 虽然还没有辣椒,但李素已经回用炸的花椒油和胡椒、茱萸,加上最近才刚刚从羌胡商人那儿买来的孜然做蘸酱了,再加上井盐调味。 有了蘸酱,再加上锅底里有牛羊油调味,火锅就有灵魂了。 “行,这个为兄要了,明日大宴宾客,让管宁程秉他们吩咐庖厨,准备几十口砂锅涮着做。贤弟把这个蘸料汤料的方子拿出来就成。”刘备抹抹嘴,把手擦干净,还拍拍李素肩膀 “咱这几日都不泡澡了,贤弟你以后也少泡泡,这天又不热,哪那么容易臭。这几日找了个名医问过,说沐浴多了伤元气。等你将来要成亲就知道了。要我看,蔡公之女,虽然要保密关系暂时不能跟贤弟摆,但私下里贤弟客气什么,你也及冠了,闲着也是闲着。” 李素一阵无语,尼玛刘备这是找他讲荤段子来了这种笑话不都是跟简雍那种发小聊天打屁才说的么。 不过,这也算拿他当哥们儿的一种体现,就跟职场上死党交流如何对付老婆、如何互相打掩护,差不多性质。 李素觉得也有道理,直爽地答应“兄说得是,泡几个月不打紧,常年多泡澡确实伤元气,过俩月我鼓捣个新玩意儿泡澡,那就不伤元气了。” 传统中医说泡澡多伤元气,其实用现代医学解释一下,就是常年高温泡水容易杀精。 但这也不是不能解决的,比如可以改成蒸桑拿,多弄一些凉水里浸泡过的湿浴巾,放在门口凉着。蒸的时候围一块凉浴巾,确保身体局部区域别被高温蒸到,再勤换凉浴巾就好了。 或者搞点奇形的土耳其浴池子,平时就泡四肢,再在上身淋循环热水,下半身别泡,也不会伤元气。 对于李素这种对泡澡有强烈需求的人而言,办法总比困难多,继续花钱花样翻新就好了。 土耳其浴也不是土耳其人发明的,而最早是东罗马帝国首都拜占庭的人发明的,算是继承了古罗马公共浴室和供水系统科技的集大成。同时代罗马皇帝都能用到的享受,又不是什么高科技,李素当然也能整出来。 这也算是继承了汉灵帝的遗志,把汉灵帝没能完爆罗马帝国给排水科技的遗憾补上了。 刘关张在李素府上,搜刮了一圈各种可以婚宴显摆的好货和配方,吃饱喝足满载而归。 客人全部走了之后,蔡琰才偷偷从旁边厢房的窗户后面转出来,关心地上下打量李素。 “看什么呢刚才那些,都是男人之间说笑的,征西将军他们并无恶意。”李素心里发毛,还以为蔡琰是听到了什么新颖的荤段子。 蔡琰红着脸问“师兄你是不是就是因为沐浴多了,所以身体伤了元气” 卧槽这是以为哥泡澡泡多了所以虚了吗 第116章 师妹你听我解释 “师妹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面对蔡琰的关心,李素熟极而流地流出这么一句开场白。 舌头说完之后,大脑才反应过来我又没做错事,我又不是渣男,我为什么要说这样的句式 都怪该死的谈判专家职业习惯,一定是前世出于工作需要批判性看了太多如何骗女人的开场白,都刻入骨髓了。 幸好,再老套的后世渣男开场白,对蔡琰而言都是第一次听见,非常新鲜。她也就很有耐心,期待地看着李素,内心预设得到一个“师兄不虚,师兄没有沐浴过多伤元气”的完美答案。 李素看着她无辜而又期待而又似乎非常好骗的眼神,忽然觉得心中一软。 这个时代的小姑娘,尤其是没有经历社会的,真是好骗啊,论男女社交方面的阅历,搁后世都等于一张白纸。 他怜惜地搂了一下蔡琰“放心吧,你师兄血气方刚,又经常骑马游水,强身健体,勤沐浴只会有好处,我可是要长到比征西将军还高大健硕的。 那些所谓名医,又不是华佗张机,他们也就以偏概全瞎说的,对于上了年纪的中年人,沐浴才要节制,我们这种不要紧的。” 蔡琰的心怦怦乱跳,这样程度的场景她也不是没经历过,毕竟心中都早就当李素是自己未婚夫了,也没什么好抵抗的。 被搂着温言抚慰,她很快就释然了。 李素拉着她一只手,升到自己的下巴上,趁机卖弄一下自己今年来才刚修炼出来的男子气概。 “呀”蔡琰如同低压触电一样,快速缩回了手,但眼神却愈发明亮了,而且水汪汪地充满了崇拜的期待。缩手也只持续了一两秒钟,随后有了心理准备,又忍不住慢慢身手去摸李素的脸颊下颚。 “怎么这么硬我还以为你还跟少年时那样,没长出髭髯来呢。”确认了李素有坚硬而唏嘘的胡渣子后,蔡琰整个人顺势一软,就躺在他怀里休息,抬起脸怔怔看着李素的下巴。 李素心中得意,就这一下,便证明了自己“没有伤了元气,血气方刚火力充足”,汉朝小姑娘的审美和判断标准果然还是很嫩啊。 遥遥记得,那都是快两年前了,大约中平五年的那个冬天吧,李素跟蔡琰刚刚定亲、蔡琰关心他去丘力居那里出使的安危,天天对他嘘寒问暖,还给他亲手缝制香囊藏清新口气用的鸡舌香。 从那次起,蔡琰说起她觉得天下美男子的标准,就是要“美髭髯”,当时李素还有些挫败,但随后就开始努力了。 哼,不就是要长出胡子么哥十六岁的时候没胡子,到了十八岁还能没胡子不成哥天天锻炼又注意科学营养,发育比同时代的汉朝人牛逼那绝对是妥妥的。 第二年,他就找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汉朝人因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很少会在胡子刚刚长出来的时候刮的,最多是长长了之后修剪造型。 关羽那种属于天赋异禀,其他绝大多数人不刮就长不快长不硬。而李素等嘴边和下巴稍微有点绒毛,就疯狂刮疯狂刮,还特地定做了锋利薄片的刮胡刀,对着用糜氏石灰研磨法磨出来的清晰银镜,自己每隔两三天就小心翼翼刮一次。 果然用了一年后,那唏嘘的胡渣子就变得贼硬,越刮生长效率越旺盛。 蔡琰再次跟他重逢后,看他还是下巴和上唇都那么光滑,以为师兄依然没长出胡子呢,但她心里已经把自己当成师兄的女人了,也不在乎容貌,只是觉得白璧微瑕,美中不足。今天听了刘备跟李素说的玩笑话,结合李素的身体情况,她才忧心忡忡以为是常年泡澡伤身。 直到此刻上手一摸,才知道原来这么硬。 “将来也是一个身长七尺五寸、美髭髯的伟男子呢,为什么连人家都瞒着,还偷偷挂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蓄着不好吗”蔡琰摸着他的胡渣子,愈发爱不释手,眼神湿润欲滴。 李素得意宣言“那必须的就得看这两年能不能再努努力长高一些,现在还差两寸。多游游水健身锻体,肯定没问题的。” 刘备的七尺五寸大约是一米七六,李素现在还差点,努力了三年,营养锻炼科学搭配,勉强冲到一米七二。不过搁汉朝文人的发育水平,就算从此只有一米七二,也不算矮了。 诸葛亮那种妖孽毕竟是罕见的。 至于胡子要勤刮才会长得更快这种秘诀,李素当然不用告诉任何人了,那可是他超前于时代将来获取额外帅值的法宝,将来妹子们肯定会喊他“美髯李郎”。 蔡琰越摸越爱不释手,也有些意动“师兄,征西将军和关将军张将军都娶妻了呢当初让你等我两年,还怕耽误了你,没想到两年都满了。” 李素知道她要说什么“可是,你我的关系,继续保密下去,说不定还能拯救成千上万无辜军民的性命。 师父和吴校尉始终保持不偏帮的公允姿态,他们手上见证的那道圣旨,才能在将来突破钓鱼城后,更快更多在蜀中三郡招降到更多愿意听命于朝廷的被裹挟军民。 我也不想为了一时快意愉悦,让百姓多打几场仗。反正你放心,等入了蜀郡,有合适的时机,我自然会立刻明媒正娶接你入府到时候咱在正经封地的郫亭侯府办事儿,你也是侯爷夫人了。” 蔡琰神色一黯“听爹说,明年春耕之后,才会攻打钓鱼城,都不知何时能下。至于蜀郡,更是遥遥无期,难道还要等两年么 师夫君,你我既已私下山盟海誓,非我不娶,我也不会纠结礼法的。你既然身体无恙,什么时候想要,人家都从你便是。这也是为了大局,礼法上些许委屈不算什么。” 李素被这么撩拨,也是咕嘟吞咽了一口口水。 “你再这样可真要玩出火来了,要出事的。”李素有些把持不住,好歹他内心还知道理性克制,今天原本的氛围也不够花前月下,挺突然的,才硬生生收住。 他深呼吸了一口“这样吧,你再好好想想,明日就是征西将军纳妾的日子了,这几日我难免要饮宴应酬,多少精力不济。等这阵子过了,你要是想明白了,我自不负你还有,你那个是什么时候” “哪个”蔡琰一脸懵逼。 “就是你们女人每个月的那个” “不知道可能五六天吧,也可能七八天。” “好,我算算,张将军娶妻之日是七天后,等张将军都操办完了,再说吧。” 李素心里想的是,他知道那个结束之后的日子最安全。他可不想让十五周岁的小姑娘就承担风险,以后还是每个月算准了日子有所节制吧。 他还指望长高呢,一个月两次比较正常,不可过度。他的意志力可是很坚定的。 古人民间根本不算这些,他们想的还是多子多福,能怀上最好,谁会刻意回避呢。 李素好不容易用极大的意志力把蔡琰劝回屋,然后用冷水洗了三把脸才冷静下来。 第二天,就是刘备纳妾摆酒的日子。 刘备果然把从李素那儿学到的新玩意儿,统统摆上了自己的婚宴,什么烤串火锅、孜然花椒胡椒蒜蓉的调料蘸酱,一个不少。 因为是纳妾,礼仪也不是非常拘谨。而妻妾盖盖头的习俗,得等到南朝齐时才出现,如今汉朝女子也不怕被人看到脸,如果姿色美貌,男方还会刻意让妻妾稍稍露脸炫耀显摆,跟后世的虚荣男差不多。 老婆那么漂亮,不能显摆那不就亏了 刘备本就是游侠气江湖气颇重之人,更加爱显摆了。他这人从小就“美衣服”,今天也不管管宁他们的劝阻,坚持穿了大红蜀锦的绣袍,而且还是用金丝滚边绣的,袖子和领衽的斜边,还缀绣上珍珠和翡翠珠、齐火琉璃珠。以至于他俩小妾穿得蜀锦袍上,宝石居然还没刘备自己的多。 客人免不了敬酒捧场、出言赞美,对糜贞和甄姜的姿色容貌德行仪态赞不绝口。 李素看得也是啧啧称奇,这种场合,要他夸赞嫂子漂亮,那种话是绝对说不出口,在他眼里这种话得脸皮厚得跟郭德纲一样才会说。 幸好,婚宴的主角,很快从夸赞美人,重新拉回了夸赞美食。宴席上的每一种肉食本身,客人们都是吃过的,只是没料到会遇到如此奢华厚味的蘸酱。 “听说这些调味都是李中郎府上的庖人鼓捣出来的,好多原先想都没想到的名贵香料呢,怕是采集不易啊。” “听说李中郎生活可精致呢,就为了这事儿,他建议征西将军明年多开山地屯田,组织百姓在荒山上人工种藤椒、茶树、胡椒。这些东西可都是采药采来的,竟也有让百姓种植的一天。” “奢靡是奢靡,不过还别说,味道是真的好。” 李素也跟着连着喝了好多天,每日如在云端。三天后又看了关羽娶杜氏等过门,再然后是张飞。 张飞娶妻的时候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倒是关羽娶杜氏的时候,让满座宾客惊为天人,好多但凡年纪还不大的,都暗中嫉妒。 连蔡琰跟着父亲偷偷出席,看了也有些脸红“世上竟有如此美貌女子真是自惭形秽了师兄如此当世大贤,却要娶我这般貌陋之人,怎么觉得有点对不住师兄。 也罢,师兄也不如关将军英武,咱算是扯平了。哪天师兄要是也有两尺美髯,我许他得天下最美女子侍奉,我也不吃醋就是了。” 蔡琰心中开了张空头支票,立刻心情好受了些。 反正李素这种白面书生,总不会去蓄两尺长的胡子的。 李素要是听到蔡琰内心这番祈祷,肯定会被汉朝女子的髯控给气到发抖的。 第117章 桑拿巴山夜雪时 几天之后,一切水到渠成。 李素毕竟也是肉体真实年龄即将十八周岁的血气方刚年轻人,天天看着别人秀恩爱撒狗粮这怎么受得了怎么能忍 跟蔡琰好歹也是两年多的感情培养下来了,就算不说那些方面,光是师兄妹之间的默契还是很深厚的,一起著书立说吟诗作对抚琴吹箫,感觉已经不用再特地找了。 张飞婚礼后的第四天,也是蔡琰每个月的亲戚走后两天,十月二十二,李素算算日子很安全,准备给师妹一个惊喜。 这天晚上,他很有默契地提前跟蔡琰吃过晚饭。 而蔡邕因为暂时去不了巴郡,最近在南郑这边也想重建一个临时的“东观”或者说“兰台”,把雒阳弄来的藏书重新分门别类陈列好,供人学习和借阅。 刘备也非常支持这个事业,不但要房子拨房子,还特地另外找城外地形高峻干燥的地方,营造一些除湿比较彻底的新图书馆。 还把原本跟在李素身边当教书先生的诸葛瑾,以及跟着诸葛瑾读书的诸葛亮、糜威和其他刘备阵营文武家的学龄子弟,都派去打杂,客串图书管理员帮忙整理陈列。 所以,这几天蔡邕忙得不行,晚上都不在李素的侯府,要深夜才回。女儿也就留在准女婿这边临时搭伙。 吃过羊肉狗肉鹿肉韭菜的杂烩炖锅,让婢女自去收拾,李素歇了一会儿,喝杯茶消消食,估摸着饭后已经半个时辰,他悄咪咪拉上蔡琰,给她看一个自己最近这十几天刚刚鼓捣出来的好东西。 “师妹,后院那个新盖的小木屋,你知不知道我是打算用来做什么的”李素诱导地勾搭师妹的好奇心。 蔡琰果然好奇“干什么的十天前就看你找了不少木匠折腾,还围起来了。不过那木料都是好木头呢,有红木檀木桃心木,还有些我都不认识。你纯拿上好木料盖个小房子,都不用砖石,也是够奢靡了。” 其实,后院这座新的小木屋,李素还用了橡树和少部分的樟木,他选木头的标准总共就几点 第一要结实,而且防水防渗,最好是那些可以造船常年不腐的木头。其次就是要防虫蛀防霉菌,不能长期潮气重就霉变。最后就是最好本身有些清香气味,比如香樟那样既能防虫又能盖味儿。 房子盖好之后,盖跟造船防渗工艺那样打麻就打麻木板缝隙之间用麻纤维捶进去压实,可以去抖音上搜木船打麻工艺,最后刷上桐油。 这番手脚,要是搁在后世珍贵木料非常值钱的时代,代价可老高了,但是在汉朝,绿化还非常好,高端木料的树木也不是那么稀缺,李素拿来造房子都没问题。 至于这么建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蒸桑拿了。刘备不是说长期泡澡伤元气、容易有损男人的雄风么,那咱就改蒸桑拿减少泡澡时长 其实这也不算李素的发明,因为早在一百多年前,共罗末期、帝罗初期,罗马人就已经发明桑拿了。只不过罗马人的原始桑拿烧炉石的方法不太好,经常会把屋子里熏得黑黑的,一不小心就容易一氧化碳中毒。 毕竟在没有电炉加热的年代,桑拿有个最严重的的问题,就是如何在密闭空间内把炉石烧热,但又不让人毒死或者缺氧而死。古罗马人也知道密闭烧火会闷死人,所以往往靠提前在屋外生很多火烧炉石,然后把一推车一推车烧红了的炉石运进蒸桑拿的小木屋里。 但李素在罗马人的科技上稍微调整了一下,他在木屋底下用砖石修砌了一道烟道和生火的炕道,就跟后世东北人烧炕一样。只不过,对应东北人炕板的位置,李素让人铺了一大块铁板,生火的时候就在这块铁板下面烧火,利用金属的导热能力很快可以把热传到屋里,而烧火的二氧化碳又隔绝在外面。 同时,这块铁板在打造之前,李素还是下了功夫了,汉朝时的铁匠冶金工艺并不足以形成把铁烧成铁水的高温,最多只是让铁红热发软。但李素就趁着铁板红热发软的时候,让工匠把选好的炉石嵌到铁板上,这样铁板冷却后,石头和铁之间就贴合非常紧密,至少导热效率很高。 蒸桑拿的时候,直接往嵌在铁板上的炉石浇水,就能形成足够水蒸气了。 跟汉灵帝同期在位的罗马五贤帝之末马可奥勒留,蒸个桑拿得提前四五天准备、开很多灶烧很多炉石,中间还需要仆人不停把冷了的炉石运出来新的烧红的炉石一车车换进去。而李素就没那么麻烦了,直接烧铁板炕加热炉石。 另外,李素不喜欢帝罗式的纯小黑屋,所以他在木屋的一角留了一个类似烟囱的通气孔,通气孔还打了两个u型弯砌的,稍微适度换气以免缺氧,热量和水蒸气虽然会因此损失一些,不过李素又不怕浪费燃料钱,舒服最要紧。 为了采光,他还在墙上留了两扇圆形的琉璃窗子,眼色发黄发绿并不完全透明,但好歹能传进光来,朦胧看到外面景象方形平板玻璃造不出来 这小窗的代价,也跟用宝石打造差不了多少了,让外人看见,肯定会对其昂贵瞠目结舌。 泡澡侯就该有泡澡侯的奢靡 马可奥勒留都能用的享受,他当然也要上,不然不是丢了大汉的天威。 “这间屋子就叫蒸汽浴室,好处是不用把身体泡在水里也能舒筋解乏玄德兄不是一直嫌我的泡澡法伤元气么,我就琢磨出了这个,进去的时候,下身围裹一些凉水湿浴巾,勤着换,就不会伤元气了。” 李素把蔡琰领到仅有两个小琉璃窗的近似小黑屋中,一五一十介绍着自己的新发明,给妹子以惊喜。 “这就这种干热的环境也能沐浴”蔡琰不由很是好奇,出于对小黑屋的未知恐惧,他死死抓住李素不敢放开。 “蒸之前当然可以稍微冲淋一下,蒸完也要再冲淋把汗洗掉了,但这样在水里洗的时间会比泡澡缩短好多倍。来,看看门口这个小隔间里的淋浴器。” 李素说着,有把师妹拉到外面进门处的一个独立隔间,尺寸也就跟玄关差不多大,中间的门也是隔绝水汽的,所以淋浴玄关这里并不会有太多蒸汽,还另有透气孔。 李素把一个用硝过的牛肠制成的皮管子、连同绑在皮管子顶端的铜花洒,从架子上取下来,热水顿时就洒了出来,可以淋浴,非常舒服。 李素造不出自来水笼头开关,所以就只能靠水压落差式简易控制水流只要把花洒举到比铜水箱液面还高的架子上搁着,水自然就流不出来了。而这个铜水箱是嵌在墙里的,有一半露在墙外,旁边是砖石砌的结构,可以在铜水箱下面生火烧水。 为了控制水温,旁边还有一个冷水箱,用手摸觉得热水箱里的烧太烫了,就用牛肠管随时掺水调节温度。 蔡琰看着这一切操作,也顾不上浑身还穿着外套都被淋浴浇湿透了,依然傻愣愣站在那边 “真是巧夺天工世上竟然有人能为了沐浴想出那么多花样来。夫君你这神思平时都用到哪里去了,有三分用在治国上了么这个蒸汽房,这个淋浴,让匠人琢磨一辈子也想不出来吧。” 李素戏谑笑道“这就顶不住了呐,这是干浴巾,反正你也淋湿了,自己好好冲冲换上这个,进去蒸一蒸才知道这东西真正的好处。” 他也不急于一时偷看,今晚本来就是显摆新发明卖弄而已,所以把几块麻布浴巾丢给师妹之后,他就很君子地先进蒸汽室,往炉石上浇水形成蒸汽。 可惜没有温度计,不知道蒸到几度了,只能凭前世的感觉估计一下。 “大概有四五十度了吧,算了,第一次蒸,别吓坏了小姑娘,就先这样毛毛雨试试水吧。” 要是以李素前世那种泡澡狂热爱好者,每次蒸六十度那是起步,经常蒸到八十度的。 空气加热到四五十度,蔡琰也换好浴巾进来了,李素再施施然出去淋雨换凉浴巾,免得高温杀精。 “这里好暖和啊真不敢相信这是十月底冬天了,一开始流汗很多,觉得身上黏黏的,很快就习惯了,反而觉得爽快,就是人有点软绵绵提不起力气真是好东西啊。” 蔡琰坚持蒸了十五分钟,就软绵绵靠在李素怀里昏昏沉沉地。 哪怕在卧室里钻厚厚的被子,也没这儿那么放飞自我舒服,而且也没有烧炭盆取暖的烟火气,只有氤氲湿润的气息。 “师兄,一会儿能不能把温度弄凉一些,那样晚上睡在这里都舒服得紧呢。”蔡琰迷迷糊糊说道。 “那得把蒸汽都放了才行,不然你会晕过去的。”李素逍遥答道。 桑拿房把蒸汽放完,就等于是一个暖炕屋了。对于还咩有烧炕习惯的汉朝人来说,暖炕本身也是一个挺有吸引力的提升生活质量发明了。 那些达官贵人烧炭盆盖被子,大冬天还得严严实实的,连做那事儿都在被子里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见,哪有泡澡侯的环境逍遥。 至少李素做那些事情还不需要被子呢,这世上谁人能比哪个妹子不羡慕这种惊喜 “师兄,我有些闷,你把蒸汽放了吧,我再去冲一下醒醒神。”蔡琰怕自己晕过去,强行撑起身体。 李素体贴地打开放蒸汽烟囱,并且敲了敲琉璃窗,示意外面的烧火婢女把烧炕的燃料先灭了。 最后,他才点起了一根颇有浪漫雅趣的红烛要是黑灯瞎火的,那跟那些闷在被子里“关了灯都一样”的煮鹤焚琴土包子有什么区别 他和蔡琰都是当世顶级的文化人,他们之间的吟诗作对,当然是 何当共剪琉窗烛,却话巴山夜雪时。 第118章 内行打仗看后勤 躺在没有蒸汽、温度刚刚好的桑拿房里,带着一夜之间登dua郎的神清气爽醒来,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这个问题,只有现身说法的李伯雅可以回答得出来。 “疼么” “妾身已经是夫君的人了,还说这些作甚。哎呦,天都亮了,羞死人了,快快更衣,妾身亲自下厨准备朝食才好,被婢女们看见可如何是好。” 蔡琰修长的玉腿刚一着地,就是一阵缺血的酸麻与牵扯到伤处的痛楚夹杂袭来,害得她重新腿一软,跌回夫君怀中,麻布浴巾也几乎散乱。 李素体贴地服侍她换戴体面,一边宽慰“怕什么婢女,她们半夜还在外面轮流值守烧火呢,不然你我早冻僵了。朝食自然也有她们准备了。” “亲手调羹汤作朝食,那也是新妇之礼嘛”蔡琰羞红着脸,为自己的失职失礼不好意思。 “我这里没有礼,只有率性而为。”李素自己洗漱收拾好,直接霸道地抱着蔡琰回餐厅。 前些日子,蔡家人虽然住在李素府上,但饮食还是分开的,蔡家人在吴郡住了十年,也习惯了喝点粥粥水水的,李素根本吃不惯,也不符合他自己对发育期的营养管理。 所以,这居然还是蔡琰第一次跟着李素用早餐,看着端上来的炸虾子、牛肉丝拌面、煎蛋,点缀着菘菜叶、葱花和腌大头菜榨菜,蔡琰也是挺意外的。 李素要长个,当然要吃摔死的牛肉,还要吃虾补钙,别看只是巴郡小面,炸牛肉丝盖浇几乎铺满了面碗最上层,还加了两个煎蛋。 没有炒锅那就靠厚壁的大铁锅油炸,每次炸很多,跟油条一样过一下油就捞起,可以脱水保鲜好多天。 今天恰好赶上了李府每五天起一次大油锅的日子,有新鲜出锅的盖浇,而不是凉透了之后煮拌面时再回锅加热的,味道格外新鲜。 夫妻俩吃面的时候,蔡琰还看到有刘备和关羽张飞等人府上的仆人,来李府上打秋风,每人扛走了几十斤刚过好油的油爆牛肉丝和油爆虾。 原来,自从李素回到南郑,折腾出这个生活习惯后,刘关张也养成了每月一块金饼,到李府上搭伙大油锅食材。 没有薄铁锅的时代,起个油锅不容易,油温热了之后不好马上放凉,哪怕撤了火力光靠锅子的余温还能炸很多东西。所以最划算的办法就是跟大饭店一样,起个大油锅一次炸个痛快,弄上百来斤分给众人。一锅油炸三次,半个月就换掉,换下来的老油就赏赐给婢女仆人们做菜了。 李素还靠着前年在辽东发明出来的老面,发过发酸的稀面炸油条,不过他自己觉得油条不健康,很少吃。倒是被他带偏了的其他朋友很喜欢。 刚刚成为女人的蔡琰,吃着夫君亲手给她盛的丰盛盖浇巴郡小面,内心幸福得冒泡泡。 她凑到李素耳边悄悄地说“嫁鸡随鸡,妾身以后朝食也不喝粥了,跟夫君一起吃小面。早知道夏天在京城的时候,就做夫君的女人,这些年一定憋坏了吧。” 李素刮了一下妻子的鼻子,微微正色教训道“我今日还有公务,一会儿要去找子敬看看屯田的安排。以后到了人前,咱还是要持之以礼,进了蜀郡,才能明媒正娶,懂么” “那是自然,公事为重,妾等你回来。” 她挣扎着帮李素穿戴好饰品,还亲手从香囊里拿出一块鸡舌香,亲口喂给夫君含着,免得聊公务的时候口气不够清新。 神清气爽地离开府邸,坐着马车,跟初中生转笔一样玩着合拢的象牙柄折扇,李素吹着口哨,就到了汉中长史的衙门。 冬天嘛,折扇也没个鸟用,只能是当转笔一样玩。 “呦,这不是伯雅兄么,难得好兴致来办点正事,今日有什么公干么,自从主公纳妾之礼,都十几天了,见你天天如在醉乡,不会是在家中跟师妹每日吟诗作对吧。” 鲁肃忙得脚不点地,似乎是在跟一群文官讨论各处山区屯田效果的试点,眼看着就有郑玄门生中的国渊、孙乾。似乎这俩人还比较好学,愿意管理普通民政财政,不比郗虑、程秉那些绣花枕头,只会礼法教化。 看到李素来了,鲁肃也不得不起身招呼。 “什么吟诗作对,我与师妹在家修书呢,齐民要术,写完你们就知道了,对你们组织百姓屯田也大有裨益。我今天就是来看看,你们组织百姓屯田规划得如何了,谁的试点比较成功。”李素毫不脸红地撒谎,根本不用打草稿。 原来,自从那天和蔡邕、吴匡无功而返之后,刘备军虽然知道今年是没法南下攻打刘焉了,但民政方面的准备工作却是一刻都不得闲,全部在为“如何把西线剑阁的战略资源调度到东线钓鱼城”作着准备。 这个准备,可能需要一个冬天,再加上一个春天,也不一定能建设完。未来还要长期种田改善蜀中的交通运输基础设施。 讲个很简单的道理如果部队都打到剑门关外了、而历史同期原本在巴郡那边也不存在钓鱼城,那么,后世攻下汉中后的钟会、邓艾,为什么没想到从剑阁转向江州攻击成都呢为什么非要耗着,或者是偷渡阴平呢 别人做不了,就说明其中自然有难度,这里面最大最显眼的难度,就是部队、武器和军需物资转运的损耗。 刘备派张飞打巴西的时候,调动的兵力并不多,所以可以少量军粮翻过雨山大巴山在南郑以南那一段山脊陆路运到宕渠上游,再走宕渠水路下运。 但对付刘焉在江州方向的两万大军、坚固城池,那就不是速战速决,而是长久围困了,需要的粮食消耗会非常巨大,只有当时关羽绕后甘宁、张鲁那条嘉陵江水路,才可以满足运输的损耗。 因为嘉陵江的支流西汉水,是通过阳安关关前的,汉中盆地征收的粮食,不用翻过任何诸如秦岭、大巴山级别的险恶高山,可以走平原陆运,也就是南郑阳平关阳安关,一共一百六十里相对平坦的陆路运输,后面就都是水路。 在蜀地,船运的成本至少比平地陆运便宜五六倍,比山地陆运便宜几十倍。 所以只要嘉陵江能通航,哪怕从葭萌县先到垫江、再到江州、再逆长江而上到成都,绕那么大一个圈子,最终的总运输成本依然比陆路从剑阁道、江油道、绵竹关、成都的陆路便宜好多倍。 尽管前者这个大圈子的水路总航程超过一千五百里,而后者的山路、陆路运输距离只有五百里。 水路成本优势那么大,刘备军现在却没法用,历史上后来钟会邓艾也没法用,那唯一的问题就出在了嘉陵江的航运条件上了 沿着大剑山往南山区流淌的嘉陵江,落差太湍急,之前关羽速战速决时顺流而下,很多船都是有进无退,不空载拉纤根本回不到上游,只有“一波流”的情况下才能走。如果一波带不走敌人,要持久战,把船拉回上游二次装货成本就极高。 李素一开始也想模仿上庸那边、解决汉水中游过于湍急、船放下去回不来的问题,搞船闸,但后来发现嘉陵江比汉水水量多太多了,这个时代的工程技术根本搞不出船闸。 然后鲁肃就结合李素的提议,又综合考察了蜀地本地人的经验,想出了一个办法在嘉陵江各段河谷最为湍急的地方,设立流民移民点屯田,确保当地有足够多的本地劳动力。 这样就可以在船队抵达落差太大的险峡时,组织民夫拉纤、让空船盘滩而过。 别说,这一手还真是蜀地劳动人民千百年来积累出来的经验,一直到民国的时候,长征路上金沙江老君滩以上无法通航,蜀地人民还是拉纤盘滩而过把船里的货卸下来,用人力或者车马运过险滩段,然后把吃水变浅的空船拉过湍急险滩,再把货重新装船。“盘滩”是蜀地独有的水路运输方式,就因为落差太大了。 只不过到了清末民国,蜀地人口比汉朝时更密集无数倍,有很多百姓都在长江、嘉陵江沿岸形成商贸集镇,整个镇的百姓壮劳力可能都是职业纤夫,帮商船队过险滩。甚至抗战的时候把沿海省份的工厂都内迁到蜀地,都还靠纤夫把上千吨的商船拉过长江三峡。看看著名爱国实业家、民生航运的卢作孚的事迹就知道了卢作孚就是江州钓鱼城人士。 鲁肃被李素提醒后、所想到的思路,当然也是对的,至少比历史上几十年后诸葛亮的思路还要先进了。 因为诸葛亮直到最后一次北伐,也没能鼓捣明白“从成都水路运粮到汉中”的办法,不得不扛着“成都四斛粮运到汉中只剩一斛”的后勤惩罚北伐。 要是能打通水路,虽然路程远了三倍,但成本暴跌,四斛粮至少能有两斛半能运到汉中,成都平原的国力和民力动员效果,也会翻上两三倍。 但要在沿岸不便于无外力行船的险滩山谷附近、常年驻扎那么多本地民夫,首先就要在这些地方开屯田,确保移到那儿的流民能自己养活自己。 为了这个具体方案,鲁肃和国渊、孙乾也是没少费脑力。 李素觉得,自己刚好可以拿出这些天跟蔡琰整理好的“梯田”之法了。 第119章 发现一个屯田都尉 “统计过了么要从阳安关把粮船运到垫江,一路上需要设置几处盘滩的集镇、安排百姓平时种田,忙时拉纤。如今都建得怎么样了” 李素看着鲁肃面前那幅被涂抹得乱七八糟、几经修改的地图,问道。 鲁肃指着图比划“这两个月,我和公佑、子尼国渊可是把嘉陵江上上下下亲自跑了个遍,马鸣阁道这儿,就有险滩,得设一个屯田点。葭萌县稍微好些,船轻载可以返回,但我也规划了屯田点,将来流民多了没处安置,再考虑。 下游阆中以南、南充以北,江湾湍急之处,是第三个点,安汉、垫江,也都需要,要到巴郡郡治江州,八百多里水路,一共有五处要盘滩转运,不容易啊。 今年韩遂被皇甫嵩大败,没怎么为害雍凉,只组织到雍凉流民两千户,近万人,每处屯田点三四百户、一千正丁,第一年以种萝卜、薯蓣山药为主,不过河谷深狭之处,往往两侧山壁本就陡峭,平地太少了,很难找到足够高产肥沃的土地给屯民耕种。就算开了山田,也是产量最低的。” 李素耐心听完,补充问道“在这儿对着图上看也看不明白,既然我有闲暇,主公让我一并过问屯田事宜,亲自走走吧各处情况都类似吧挑一处最近的视察够么” 鲁肃“够,够,情况都差不多,能解决一处,其余几处也能依葫芦画瓢推广。” 李素一挥手“去看看吧,对了,这本齐民要术草稿,你们也看看,关于为何要屯田、如何管理、如何配合军事运输战略、如何修治梯田,上面都有详写。那些涉及技术的,不得外传啊。” 李素这些天宅家也不是真完全闲着,而且蔡琰也闲不住啊,所以此书也算是新鲜出炉。 鲁肃、国渊稍微看了一会儿,就觉得颇有收获。 尤其国渊这人,在演义上提都没提过,但三国志里面却是曹操麾下有名的屯田官,所以对李素提出的不少观点都非常敏感。 当然了,正史上曹操手下因为屯田管理才能而崛起的名臣不少,从枣祗到任峻都比国渊有名。但枣祗他们的功劳主要是定策,而国渊却长于执行 史载此人对于制定给百姓和管理小吏的绩效考核制度、奖惩激励非常在行。可以理解成一个“周扒皮级的人力资源部ki制定者”,老是“分次普请”挑动屯民互相竞争。 国渊仔细按李素的图示算了算“这梯田之法,是把山地分层平整么这工程量巨大啊,我看种二三十亩熟田的民力,还不一定能开垦出一亩山田。 就算开出来后,将来常年耕种,效率也会比平地田亩费事一些。估计平原上百姓耕作极限是占田百亩,这些梯田能种六十亩就不错了,牛也不方便用。” 李素微微一笑“到了地方才知道,你这个估计不准。” 国渊资历太浅,一时也不多质疑。 倒是鲁肃看了书,对细节不感兴趣,却对书名颇有想法“兄为何将此书取名为齐民要术此书可不仅仅涉及耕作增产之法,还有很多是给屯田官看的,甚至对所有治理民政之人都有裨益,我看不如叫农政要术好了。” 李素一想,似乎挺有道理,他原本只是懒得起名字,南北朝时将出现齐民要术,他就直接借了名字,实际上内容完全不相干,很多齐民要术有的东西他没有,很多他书里有的东西齐民要术没有,还有一些直接抄了四民月令稍微汇编整理修改。 倒是后世明朝徐光启写农书时,取名农政全书,那是因为他撷采历代农书之长,而且不光涉及怎么种地,还涉及怎么处理相关民政,有很多给当官的人看的内容。 从这个角度来说,李素的书叫农政要术确实更贴切一些,叫全书是没资格的,他根本不全,只是挑了一些重点。 “子敬说得对,反正此书还是草稿,要增补内容,就改名农政要术好了。” 名正则言顺,办事儿之前定名也是很重要的。 一行人稍作准备,跟家里请了假,就上马西行,出阳平关奔马鸣阁道,一两天就抵达了鲁肃设置的第一处嘉陵江河谷屯田点。 李素虽然不会种田,好歹接受了那么多年义务教育的地理课,常识还是有的。 他们抵达的这处河谷屯田点,原先似乎是个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岭之地。但李素根据地图估摸了一下,这地方应该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广元市吧。 五月份的时候,鲁肃以汉中郡长史的身份,往这儿组织雍凉流民移民、几个月下来倒也稍微盖起了些房子,但都还是茅草屋为主,有夯土泥墙就不错了,砖房几乎没有。 百姓们把河谷边狭窄的地块都尽量开垦了出来,有些已经种了一季豆子养肥地力,因为官府不征税,靠着这点豆子和萝卜,勉强能熬过一个冬天和春荒。 豆子其实对于肥地固氮很不错,缺点是产量太低,后世美国大豆最多也就一亩地两百公斤,何况汉末的大豆,一亩才不到两石,大约折后世70公斤。 只可惜河边的平地太狭窄了,李素看到的可用河谷平地只有十丈宽,按照汉朝粗犷的耕作风格,一丁汉亩百亩、折后世三十亩,一个正丁能种半里地长的河岸,把两岸都算上,周边几十里地只能养活几百个屯民。 而鲁肃一年就要在每个点安置一千个正丁、算上妇孺两三千人,将来还要扩大,那就必须把旁边山坡全部垦成田,把田地面积扩大五倍以上。只有特别陡的山峰才能留着种果树林茶树林。 李素上上下下走了一遍,选了一处河水由急转缓的江段,然后指着两岸的山坡“我看这地方就不错。在这儿试点开荒梯田吧 以后你们选坡地也学我,要在江流由湍急转缓的地方。因为江流湍急的地方必然夹带泥沙、淤泥,到了平缓之处就容易沉积下来,就可以让百姓沿水流平缓处掏淤泥砌田平整土地。 如今是开荒梯田的好季节,已经十月底了,秋燥最极点的时候,树木都没有水分,可以放火烧荒,把树去掉一些之后,把坡泥尽量找平,还不够平的就挖江边淤泥填平。” 鲁肃他们什么都不懂,就是现学现卖,就吩咐按李素说的,先砍了一圈树,拖到要烧的区域中间,与旁边形成隔离带,然后才开始放火烧枯木。 李素也不想惹得大火无法控制,造成不好的生态影响,虽然他有点多虑,南方毕竟还是比较潮湿的,山火也蔓延不了多远。 烧了半天,露出烧黑的黑土地后,李素就回忆着后世地理博物馆和霍元甲电影上看到的梯田造型,手把手指点那些老农把一片黑土地做成两三个台阶找平。 梯田也分两种,一种是旱田,一种是水田。 后世云贵和浙闽一带的梯田多是水田,要种水稻的,那种砌起来特别费事,因为要做防水防渗,否则根本蓄不住水,等于是跟修游泳池一样用石块砌沿,甚至局部掺三合土黏缝。 未来刘备如果打到南中,在牂牁郡、永昌郡那些地方搞梯田,因为那儿太南方不能种小麦,估计也得弄成这样劳民伤财的水梯田。 不过现在还在汉中周边,比较北方,勉强可以种旱地作物,大不了产量低一点,就不费事砌防渗沿了。 这么一算,开垦一亩新梯田的劳力付出,大约等于粗放耕种十几亩熟田的体力劳动。一个年耕百亩的正丁,如果把他全部的劳动力用来开荒,一年也就开出六七汉亩,折合后世两亩左右。 如果只在这个冬天农闲季节开,那就是除以四,一个壮丁一季还开不到两汉亩。 今天因为是有李素、鲁肃在场监督,组织大家共同劳动,有好几百个劳力参加,才在一天之内开出五汉亩、大约两个台阶的一块地。 “太费劳力了,一个正丁如果种熟田,能养活五口人,现在来开这种荒,十五年才能开出养活五口人的熟田,怎么算都要很久才回本。” 国渊比较会激励算账,他在旁边默默算了一下,就觉得李素这个办法还是不划算。 李素拍拍他肩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里的一石粮,意义不仅仅是一石粮,更是为了打通嘉陵江航运,盘活整个蜀地与外界的互通有无。 十五年回本又如何,何况就算十五年回本又如何,蜀地如今人口四五百万,再增长下去,迟早跟外面闹黄巾一样,人多地少,有劳力也多出来没地可种,不如组织他们开这种荒。 而且,只要试点下去了,效率会慢慢提高的一开始我们梯田也别修得太密,就修三四个台阶,隔几层树林,再修三四个台阶,这样可以防止大雨之时水土流失。种好了地,也别跟平原上那样马上砍烧秸秆,把秸秆留着固土蓄水,放过一冬,来年春耕前再把秸秆烧了,也能防止水土流失,又增加土地肥力。” 李素把军事账和运输损耗账都算上,国渊才算是觉得这门生意有点利益可图。 但他随后又想到一个问题“可是,这些田比平地田高那么多,灌溉太过费力了。虽说汲水地近,嘉陵江里水那么多,要挑到山上,着实辛苦。” 这个问题李素一开始居然没想到,倒是有些灯下黑了,被国渊提醒他才一拍脑门“造水车啊既然上游嘉陵江冲力那么湍急,造个大水车提灌,直接从最上面一级梯田浇下来,比平地灌溉还省力呢。只要浇一层,大水漫灌灌足,下面几级会自动流下来的。” 汉朝肯定已经是有水车的了,但还不成熟,不像隋唐时候那样专门灌溉的“翻车”那么效率,而且汉朝人也没有架设凌空的明渠的习惯。 李素回忆了一下后世历史课本上看到的翻车、轮式大水车的诀窍,稍微图示点拨一下,就交给具体的屯田官自己去琢磨完善,又教他们找最粗的毛竹,把竹节剜掉架起来,至少可以把水车打到高处的江水引到最上面一层的梯田。 普通农民根本没钱也没技术制造水车,只好再由官府组织了。不过既然是屯田,官府出资的事儿早就够多了,大不了用“建成后这些梯田前十年的一半收成”来偿还官方基建投入。 就跟在辽东的时候,让屯民付牛租一个性质,无非这里变成了水车租。 李素觉得再这样折腾下去,整个屯田计划以及与之配套的航运计划,简直要变成一种计划经济了或许会像官方出资建造的高速公路那样,收费十年二十年,收回投资并且略有盈利之后,再把折旧后的东西交给百姓管理。 深知其中难处的李素,也是非常头大,心中暗忖 “要是诸葛亮已经成才就好了,他能制定蜀科,靠法治确保吏不容奸,人怀自厉,道不拾遗,风化肃然,将来当个交通部长兼国家发gai委主任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把国家基建和国营计划经济部分盘活下去,肯定没有人贪。要是没有诸葛亮管着,其他人不知要损公肥私多少” 跟诸葛亮一样无私的人,世上估计还有,但既能像诸葛亮这样目光锐利、识破下属小动作洞若观火,同时还这么无私的人,估计这世上是找不出第二个了。 罢了,先一团糊涂账试点几年吧,战时状态嘛,钱不能算太清楚,就当是稍微效率低点,被经手人捞点,交学费总结经验了。 曹操搞屯田给百姓租牛的时候,还有丁裴之类贪小便宜的家伙,把自家的年老瘦牛掉包公家的壮年肥牛赚差价呢,幸好曹操那边有查吏治的陈群主管抓贪,把丁裴这些反面典型拿去示众。 李素完全可以想象刘备这边的屯田官也会有无数个丁裴的。 等明年打进江州,将来把刘焉彻底搞定、南中平定。今年诸葛亮都十岁了,到时候十二三岁貌似还是个童工。 在广元镇视察督导了几天梯田和水车基建,尽管一切顺利,但鲁肃和国渊、孙乾粗略算了笔账,觉得就凭这个建设速度,明年春耕结束后,这儿能养活的剩余劳动力人口,还是不够给长期围困钓鱼城和江州的大军运粮船队拉纤盘滩的,至少还有一两倍的缺口。 当然这问题也不是暂时不能解决,无非是多运一些粮,路上多损耗一些,从外地水运民夫到这些地方暂住、为到时候每天过往的船拉纤。 堆后勤损耗,问题总归是可以解决的,反正张鲁被灭的时候,汉中的官仓存粮还颇有一些积蓄。 就是不知道钓鱼城围城战到时候要持续多久,要是一年都拿不下来,这么持久远程运粮围城,对刘备军的战略潜力消耗就太大了。 最后,还是颇有屯田天赋的国渊,在亲自扎下去督导考察了一番之后,向李素提出了一条反对意见 “中郎,我们为什么非要给粮船盘滩拉纤呢反正盘滩过湍急江段的时候,船上的货本来就是要卸下来、陆路驮运十几里,然后再装船。 咱把船分成几个航段,上游的船就只在上游开,下游的船就只在下游开,到了险滩附近就直接把货卸了掉头回去拉第二批货,下游的船也是接上货就走,拉空船的纤夫人力不就省下来了” 李素心中灵光一闪这特么不就成了宋明时候那些大运河上的漕运重镇的组织办法了么 明朝的时候,在山东临清,一个县城有两百万人口,几乎一大半壮劳力都是槽帮盐帮的,说白了就是码头工人,把大运河下游的货卸船、再到上游重新装船。因为历史上直到明朝大运河还没用上船闸技术,南北有海拔落差,就只能把大运河隔断,在落差段人力扛活重新到高处装船。 李素心中暗忖“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难道是我灯下黑了。可历史上为什么四川人千百年来都连着空船一起拉过险滩盘滩呢记得长征的时候到了金沙江,川军还在老君滩盘滩呢。 是了,肯定是因为四川这边金沙江、嘉陵江上的航运密度不如大运河那么密集,民间私人船商规模又不够大、船只不够多,货物也不够多,无法形成分段的集散地。为了一次性把一批货从下游卖到最上游,只能让船全程跟着走。” 但刘备军明年会有持续、稳定的订单供应链,为钓鱼城围城大军运粮的需求是不会衰减的。有官方组织,总船队规模肯定可以保证。大不了原先一百条船每条船都跑完全程,现在改成把嘉陵江全程改成五个运段、每个运段二十条船,跑接力棒。 而且,这一招似乎还能借鉴给上庸那边的汉水运输改良计划,到时候也没必要都指望李素设想的船闸了 你特酿还真是个搞“计划经济”的人才啊 “此议甚善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子尼,把这事儿做好,我让主公加你为屯田都尉,要是一直好好表现,拿下刘焉后,等你资历年限到了,典农中郎将也不是不可能”李素拍着国渊的肩膀,为这个发明了“码头工人中转站”管理办法的人才表功。 “这如何敢当,您也不过才中郎将而已。”国渊顿时很是惶恐。 他哪里知道,过几年,官位就没现在那么值钱了,到时候,曹操手底下都敢乱封好几个典农中郎将,刘备阵营这边也不能吃亏不是 到那时候,李素早就升到什么级别都不知道了。 今年冬天把水车、梯田、码头大致开拓出一些,山顶再种上茶树花椒树,让百姓养些适合山地丛林养的鸡鸭、以及如今还没有人人工散养的兔子,把荒山放牧资源都利用起来。 明年,就可以有源源不绝的军粮和高保质期的花椒冷吃兔来支撑钓鱼城战役了。 。 第120章 钓鱼城围城 冬天的秦岭和大巴山,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出去浪的好地方。 十一月中旬开始,大雪就逐渐封山,把人们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一块块相对温暖湿润而又隔绝的山谷里,互通有无都非常困难。 汉中周边的秦岭封山没北方那么严重,但也要持续两个月左右,大约到第二年正月过半才会融雪化冻。 所以,这几个月里,刘备阵营上上下下也没什么大事发生,一切都按照初冬时规划好的种田方案,稳扎稳打囤行粮、开梯田、造水车、做些杂七杂八修修补补的基建工作。 整个冬天,在嘉陵江沿线五个水运中转屯田点,一共召集了几万农闲的民夫。不光有安置在当地的流民,还有阆中、葭萌各县闲着的本地百姓,官府出粮雇人干活,累计修成了十几万汉亩的梯田,折合后世三万多亩。 刘备还拨钱粮在阆中县新建了一座造船场,利用中游之利大肆造船。周边修梯田原本最初的方案是砍树砍出隔离带、然后放火烧山形成黑土地。后来就改成直接把大树都挑出来砍了造船,没用的废树才烧了修梯田,这也制约了第一年修梯田的速度,但长远来看还是赚的。 上游广元、葭萌等县也做出了调整,把能造船的大树都砍了运到下游。因为汉朝人对于在蜀地长途水路运输木料没什么先例经验,一开始损耗还挺大,要用现成的船来装木料。 后来还是李素亲自去视察之后,发现了这个问题,想起后世在抖音上看到的四川山区运木头都是直接放排漂流的,就教导樵夫工匠们学习直接把砍下来的树捆扎成大木排,顺流放下去。一个民夫撑篙微调方向,就能轻松运走几百棵大树。 如此一来,刘备军造船搜集木料的效率,顿时就比下游的刘焉军高出数倍。刘焉还在每个县设一个小造船厂、按照自然经济的规律小打小闹。刘备却可以低成本把数县的木料集中起来,工业化管理、让工匠们也有一个互相学习、甚至流水分工提高效率的机会。 一线负责工程的孙乾、国渊发现了这个新的水路顺流运木料办法,也是大为欣喜惊奇,暗赞李中郎才思敏捷,随便一点拨就抵得上劳动人民千百年来的经验总结。殊不知李素也是后世喜欢刷刷各行各业的小视频看来的。 官仓里的存粮,几乎按照每个月好几万石的规模拨发下去,钱财也是每月千万钱的补贴。刘备入川前自己积蓄那点资金,乃至糜竺当初给的启动资金,早已花去大半,现在都是靠缴获的张鲁府库钱粮为主在支撑。 幸好甄家二公子甄尧带着五个妹妹移民到南郑,也带来了不少甄家的资产,可以给刘备拆借腾挪,这种种田投资的花销速度,再撑两三年也没问题。 不过,造梯田、水车、改善通航,这些基础设施要彻底回本,至少是十几年的回收周期。就算张鲁加甄家的钱能这样大手笔基建种田三年,三年后也还远远没到经济内循环的造血能力,刘备必须在这几年里把刘焉的人口地盘逐步吞了,才能把资产负债表压回健康状态。 冬去春来,时间转眼到了初平元年190年四月初。 五个多月的辛勤种田,成果是卓著的,嘉陵江沿岸十几万汉亩的梯田,都已经完成了春耕和灌溉施肥,配套的水车也运行非常稳定良好,再过一个夏天的生长期,就能迎来第一次丰收了。 嘉陵江上,刘备军也在这半年里打造出了两百多条大大小小的民用运输木船,和三十艘战船,对下游钓鱼城的围困工作,也竟持续了快两个月了 刘备军从二月初,冰消雪融之后,就派出了数千先头部队,加强垫江县一线的防务,并且渡过嘉陵江,沿着江南岸把钓鱼城彻底包围了。 只不过因为钓鱼城的存在,封锁了江面水运,刘备军船只如果敢从江上走,随时有可能被城上守军通过大木滑轨抛下石头把船砸沉。所以围城军队的“最后二十里”后勤路线,并不能靠水路完成,而是把兵和粮食运到垫江县对岸就卸船,然后用车子拉完最后一点路程。 钓鱼城的坚固,比剑门关也不遑多让了,但毕竟这里是“城”,而剑门关是“关”。城比关最大的劣势就是可以被断粮道。你要是遇到关,想围都围不了。 刘备军围城开始之后,只有最初阶段,刘焉军因为欺负刘备军先头部队人数较少,居然还胆敢从江州方向派出数千援军北上、试图与钓鱼城里的四千守军一起内外夹击,把围困钓鱼城南侧的刘备军消灭。 当时,刘备军围城部队总规模不过七八千人,南侧只有三千人。而江州守将刘璝派出了五千人配合城内夹击。 结果刘备军这三千围城兵的主将是关羽,他那三千人也都是打了多年仗的丹阳兵精锐。顒刘璝和刘瑁很快就被教做人了,知道了“打仗不是数人数”这个朴素的道理。 两人一共花了六七千兵力夹击关羽三千人,依然被关羽打得哭爹喊娘满头包。那些没打过仗的“东州兵”新兵,根本不是从幽州打到益州、转战打穿整个华夏大地的丹阳精兵对手。 最后刘璝部大溃,残部怕逃不回江州、会被关羽追杀至死,慌乱中全靠刘瑁派船接应,直接退回钓鱼城内。 此后一个半月,钓鱼城战场就再也没有发生野战,他俩都彻底学乖了,知道哪怕把江州的兵全部调来野战,估计都干不过刘备军。 还是死了心乖乖守城吧。 不过,刘璝这一战,对刘瑁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又为钓鱼城补充了一些兵力战前过冬的时候,钓鱼城只有四千守兵,因为刘瑁也知道钓鱼城太小,屯粮也是刚刚开开始屯,积蓄不多。 和平状态下运太多兵来这里常年驻守的话,粮食吃得太快,不是好事。所以最优解就是“平时少驻扎,让主力在郡治江州就食。等战争真正爆发,再增加钓鱼城的兵力”。 刘璝在关羽围城之后,跟关羽打了一仗,虽然战死、伤重、被俘加起来有一两千人,可他毕竟带来了五千人,剩下还有三千人安全入城,守军就扩充到了七千。 刘瑁觉得有七千人守钓鱼城,那就太稳了,神仙都攻不进来的。 但他同时也知道,兵多后存粮问题就得更加重视了。去年下半年开始,钓鱼城里陆续囤到了十五万石,按照每兵二十日耗一石估算,大约够四千人吃上两年多了。现在增加到七千人,就只够吃四百多天了,大约是一年零两三个月。 这也不能怪刘瑁没有囤更多粮,毕竟钓鱼城是去年新建的城池,原先就是一片野地一穷二白。 巴郡如今也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江州是一座山城,在农业时代远不如成都富庶,几个月内运十五万石粮食到一座平地而起的新城里,还要顶着守兵每天吃喝花销,刘瑁的囤积已经非常努力了。 现在他就得面临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别的粮食来源,刘备彻底围成铁桶一样,围上一年半,还是可以把这座坚城里的人饿死的 当然刘瑁也可以在情况不对劲的时候,提前搞粮食配给制,减少士兵每天口粮,让他们睡大觉减少消耗,那撑到两年也不是没可能。 但坐吃山空是肯定的。 刘瑁不得不仔细盘算一下钓鱼城的“开源”可能性。 四月初的一天,刘瑁在钓鱼城里,亲自视察了城西部高崖上那些原本就有的农田,以及去年冬天和今年初春刚特地开垦的新山田,想看看到了秋收后,这些城内土地能回收多少粮食蔬菜、对于持久作战有多大帮助。 其他城市的围城战,是很少能在城里种田的,因为城内都是建筑用地,如果圈地更大,那么城墙周长也会更长、需要的守卫士兵也会更多,最终这个账还是算不过来。 但钓鱼城是一个从零开始的纯军事要塞,原本就有农田,所以是个例外钓鱼城只有东墙北段可以被进攻,其他八分之七都是嘉陵江沿岸的悬崖地形,所以多圈地并不会导致需防御周长的增加、也不会导致所需守兵明显增加。 刘瑁有城中地图,他知道此地东西长十二里,南北宽平均是三里半,呈骨头状两端粗中间细。但东边半座城是钓鱼山,太崎岖,刘瑁身边又没穿越者,是没法开垦这些地方的,连种蔬菜都不行,所以集中了城内的建筑用地、仓库用地。 西边半座城相对平缓,也就是有三里乘六里面积的农用地,大约折合后世六千多亩两万多汉亩。因为不会做梯田,这些地里有一小半相对坡度太大,只能种种果树蔬菜。统统折算完,大致相当于一万五千汉亩粮田的补给粮。 “汉百亩可养活五口壮丁,一万五千亩就是八百兵士的口粮,再省着点也只能给一千人吃。现在城里有七千人,边种边吃,也只是把存粮消耗速度延缓了七分之一” 刘瑁心中算着账,这道简单如小学三年级“一个水池灌水三小时灌满、放水八小时放空、边灌边放要几小时放满”数学题的计算,在汉末却是九章算术里的高难度题。刘瑁让身边的钱粮长史帮着算,算了好久才算明白。 没办法,汉朝种田科技的落后,是历史上后世南宋守将王坚可以在钓鱼城坚守三十多年,而刘瑁却不行的重要原因。 后世南宋可是要靠半壁江山养活近亿人口,但汉末全国才五六千万人就已经进入马尔萨斯陷阱了。所以宋朝的精耕细作程度,是汉朝人不能比的,宋朝一个壮劳力敞开了种,基本上也只能种汉朝农民三分之一的土地,汉朝种田技术太粗放了。 所以,在需要“节约使用土地、精耕细作提高单产”的特定环境下,汉朝守军就没法种田自给自足,更何况刘瑁因为收容了刘璝的溃兵,兵力规模本来就膨胀超过了钓鱼城的自给自足临界线。 更何况宋朝人会开梯田,汉朝人不会,钓鱼城内的有效耕地面积都差一倍不止。 一直围下去,迟早饿死,这个大前提是无法逆转的。 所以,刘瑁必须另找生路。 “是将来再冒险靠水路,从江州运粮船到钓鱼城水门接应,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刘备军的水军实力也不知有没有他们的陆军那么强,估计他们刚刚占据嘉陵江沿线也不久,上游险滩又多、航道较浅,肯定是造不出大战船来的。 我们江州水师有长江大船,仗着船好,应该可以弥补士兵不如刘备军骁勇善战的劣势。罢了,到时候要是真缺粮,试试看冒险水路补充吧。只要补充成功一次,就能极大打击刘备军持续围困的士气” 刘瑁想得很清楚,围城战的关键不是真的把人饿死,而是向敌人传达一个“我能饿死你”或者“你饿不死我”的讯息。只要这个数学模型推演假设能站住脚,那就会对推演不利的一方士气形成重大打击。 不过,刘瑁并不知道,刘备在让关羽围困他的同时,自己后方也遇到了新的问题,让刘备不得不分出精力去处理和防守。对钓鱼城这边的军事行动,也只能以继续围困断粮为主,一时不会采取什么白白填人命的强攻。 因为经过两个月的蜀道迁延,“外面的世界已经开始讨董”这个消息,也总算是传到了汉中,刘备不得不做出站队。 作为位高权重的汉室宗亲,讨董是不太合适的,毕竟容易被怀疑为“有吴楚七国之乱的野心”、“想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行篡位之实”,历史上刘焉、刘虞也没讨董,只有刘岱表了个态。 但是,对于刘备而言,什么反应也没有,也不符合他忠义的人设,哪怕只是外交谴责一下,摆个反对董卓的姿态而本人不到场,也比什么都不干更好。 毕竟讨董的姿态本身就是进一步强化威望和名声的好机会。历史上曹操和孙坚靠着“坚决讨董”拿下了多少天下美名,这个粗浅的道理刘备自己肯定也懂。 所以,他会让首席心腹谋士李素,想想看办法,有没有不被朝廷怀疑为“假借清君侧夺皇位”,同时又正名的办法。 第121章 讨不了董自有人背锅 四月初三,剑门关外。 刘备派信使来找李素、请他回南郑商议要事时,李素正在剑门关外调试验收他的“杠杆式投石机”呢。 李素身边,也跟着包括诸葛瑾、诸葛亮、糜威等等原本名义上应该跟着他学习的少年团,便于李素一边实践投石机的应用,一边教他们基本的物理原理和数学算法。 这个冬天,他的农政要术终于写完了,很多种田经验细节,他原本不会的,也多方请教老农补全。从正月开始,李素闲来无事就在那儿鼓捣杠杆式投石车,顺带偶尔尽一下做老师的义务 诸葛珪死的时候,可是把他几个儿子的教育工作托孤给李素的。诸葛珪都死了一年半多了,李素对诸葛兄弟和糜威一贯是放养,经史子集都让诸葛瑾教弟弟。 直到诸葛亮十周岁后,李素鼓捣投石机时,想起后世的诸葛亮也算是工程学奇才,改良了元戎连弩,还有木牛流马的传说。李素不想浪费诸葛亮的数学才能,才把他带在身边,学以致用教教他数学,启发一下他的脑瓜。 教学之前,李素也测验过一次诸葛亮的学问。 发现他一个10岁小孩儿、相当于小学四年级学生的年纪,但历史和文学、哲学思辨水平早已达到了后世高中生的水平。 唯有数学课水平却比他的肉体年龄还差,基本上才等于小学三年级,物理更是连基本常识都不懂,最多只知道如何利用重力浮力这些零碎经验,谈不上学问。 既然如此,李素当然要大显身手了,跟着鼓捣了几个月投石车后,诸葛亮的数学水平就融汇贯通、突飞猛进到小学毕业的程度,物理常识基本上也达到了初中生刚上一年物理课的水平。 只不过李素没有给诸葛亮总结那么多系统的“定律”,纯粹是从实用角度出发,在投石车的工程实践中讲“重力浮力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力的分解分析热胀冷缩”。 这些诸葛亮都能理解,甚至能帮李素进行一些练习性的计算,那智商也是没谁了。 “轰隆” 随着第一发杠杆式投石机的一百汉斤石弹,在滕盾和木栅工事的掩护下,飞出两百步距离,砸在剑门关的城墙上,崩碎下来稀稀拉拉一些碎石,李素就知道他的实验初步有成果了。 城头微微有些慌乱,显然剑门关的守军第一次遭到投石车的攻击,有些猝不及防,尽管只有两三个士兵因为托大,被碎石迸飞溅伤,因此而导致的嘈杂,却是持续了好一会儿。 李素身边那些少年们,则是欢呼雀跃,第一次质变地感受到“学物理”的价值。 十岁的诸葛亮比其他人更加细心,学师傅那样拿着一把小一号的折扇,在那儿比划、口中喃喃自语 “没想到,万物受力,都可以这样等效转化、定量分析。往配重篮里多加一块二十斤的石码,就能等效于原先通过滑轮多加一个勇士拉砲梢,一增一减,如此精确,天地不欺。” 诸葛亮这样感慨,不是没有道理的,而是因为,华夏自古以来的投石机,其实相比于同时代西方世界那些扭力机,更容易改造成“杠杆式配重投石机”。 后世很多人看演义,以为投石车就是刘晔在官渡之战的时候发明,这当然只是家言。华夏自从战国时期就有投石器了。 同时代希腊末期和罗马早期,用的是动物筋腱做成扭矩弹簧,拧发条一样上弦蓄力,最后击发。而华夏战国时期的投石器,则是一根杠杆,抛射臂长、拖曳臂短,然后拖曳臂端垂下几根麻绳,叫做砲梢,由人力拉跷跷板一样往下拽,把另一头的石头射出去。 所以,在战国时代,不得不承认,华夏的杠杆机效率、准确度,都不如希腊罗马货。那些年份西方的几何学与物理理论,也确实比东方稍微强一些,毕竟他们有阿基米德和欧几里得。但西方在希腊被罗马取代之后,数学和物理基本上就停滞没多大进步了,到罗马中后期越来越差。东方东汉末到南北朝的时候,有张衡、祖冲之这些人,已经反超了,谁让西方进入黑暗时代了呢 人力拽绳式杠杆机,比扭力机最大的劣势,就是每次发射的射程和力量是没法精确量化控制的扭弦发条上几圈、石头会抛多少远,这是可以精确数学计算的,罗马和希腊的战争工程师也都有一条射程数表。人拽就存在每个人每次力气大小、发力是否整齐等误差,就跟拔河比赛似的,抛出去的精度和距离也就没法掌握。 战国投石机基本上还只有十几个人拽绳子发力,协调起来容易。到了秦汉,大的投石机能有七十人拽绳,那就只能上滑轮组,把要拽的绳子转向成水平拉动,每条绳有好多人一起拉,跟拔河一样。发力的同时性倒是解决了,但力量损耗更大,因为每个人都是在横向平拉,而不是靠自己的体重往下坠。 但这一切,随着人力拖拽变成了砝码配重块,却直接跳过了西方扭力机的弊端,一步到位把杠杆式发挥到了“力量精确可算”的精确大杀器,而且蓄力效果远超西方数倍。 二十汉斤的一块小配重,就能平稳等效一个壮汉的发挥这是多么的节约人力一千四百汉斤330公斤的配重,就等效于原先七十人拽砲梢的效果,可以把一百汉斤的石头扔出两三百步。 只要准备两根很长很粗的麻绳,每次发射前把绳结砍断一小截、下次发射前再重新打结就行了。除此之外,消耗的就只有石弹、几个人的体力、机器的磨损折旧。 李素观望了一会儿,看到刘焉军士兵都被砸得没脾气躲起来了,士气颇受打击,便意气风发地宣布 “相信用不了两三天,这边被新式投石机持续轰击城墙的军情,就会传到刘焉耳中。他一定会以为我们要仗着这种新武器,把剑门关作为主攻方向了,从而向这里增兵、动员戒备。 如此一来,至少可以为东线巴郡战场吸引走一大部分援军火力。咱也可以放心虚则实之,主攻东线。” “师傅,也得防止他们被砸得恼羞成怒、出关攻击咱的投石车阵地啊。”年少的诸葛亮忍不住提醒。 李素得意地摸摸他头发“我岂会不防剑阁道的地形,注定了谁主动出击谁吃亏。我们这边虽然没有关隘城墙,但也是提前隔了两百多步立了营寨。 有木栅尖桩护墙,每架器械前还有独立的藤牌护盾、还有带垛堞的箭楼、鹿角陷坑。张任的兵要是被砸得窝火敢主动冲出来,就这儿高顺的八百人就可以教张任做人了。” 剑阁道那么窄,进攻方兵力多了也展开不了的。防守方只要单兵素质足够精锐,怎么防都防得住。八百陷阵营人人铁甲手弩斩马剑,张任的人冲上来就是“人马俱碎”的下场。 乖乖等着被消耗到士气狂泄吧。 李素正在得意,一个传令兵快马来报“中郎,征西将军有信使到,请中郎速回南郑,说是听说外镇各将有以京师三公之名发起讨伐董卓。得报时据传已有七八家外镇牧守响应,征西将军想询问对策。” 李素意犹未尽,用折扇挠了挠痒痒,招来高顺问道“你就领本部人马,堵住这个营寨,每天丢石头骚扰,别让张任反冲过来毁了营寨,没问题吧可能要守几个月。” 高顺一拱手“中郎放心,守几年都没问题。” 李素拍拍他肩膀,这才放心回南郑。 到了南郑之后,也不废话,刘备跟他开门见山就把如今外界讨董的响应情况介绍清楚了。 刘备“我们是几天前才得到的消息,据说这事儿最初是曹操一月中就发起了,但除了陈留太守张邈、还有原受何进之命在兖州募兵的鲍信两人响应,其余并无声势。 一直到二月初,桥瑁假借三公名义伪书串联,才拉起了七八家。司隶有河内太守王匡;冀州有韩馥、袁绍;兖州有刘岱、袁遗;豫州有刺史孔伷;荆州有后将军袁术、长沙太守孙坚。 五州十一路人马分四处屯驻,冀州兵与王匡一并合兵于河内,其余三州各在本州与司隶接壤郡县屯兵。” 所谓的十八路诸侯讨董当然是不存在的,刘备这儿知道的一共就十一路。正史上刘焉刘虞都没讨董,公孙瓒自然也跟着刘虞没讨董。 其实还有张邈的弟弟、广陵太守张超也跟着哥哥加入了,算是第十二路,但广陵在徐州呢,好像他的人也就打打旗号最后也没赶到一线战场。 刘备这儿当然来不及知道那么偏远的小道消息以蜀道的艰难,你至少得是二月底之前就“通电”表态要起兵的人,刘备才听得见。 介绍完之后,刘备还补充了自己的态度“我也特地打听了,刘幽州伯安公并无起兵之意,伯安公是你我故主,有提拔赏识之恩,不能不报。我本意若是伯安公起兵,那咱为了大义,无论如何也得跟着。但既然伯安公与伯圭兄怕朝廷忌惮按兵不动,我们也只好慎重。 身为汉室宗亲一方牧守,第一时间讨董,难免有七国夺位之嫌。我哪怕要起兵,也断然不能亲自起兵,只好以自己身为刺史、并无直属兵权为由推脱,让麾下太守们择一二出兵。 不过,也亏得我们得到消息更晚我们得到的,大约是关东一代二月底时的状况,乃至畿内、三辅之地三月初的情报。根据最新情报,董卓这厮居然在听闻桥瑁伪书起兵的消息后,鸩杀了废帝刘辩此罪行可比之前废立更重数倍了。若只是废立、乱政,或许还不至于武力群起而攻,杀害旧君却是非谴责不可的,否则无以明大义。” 李素耐心听完刘备的全部观点“既然兄已有成算,觉得董卓杀废帝不可容忍,那到时候给其他诸侯的书信、串联中就说清楚,也好显得我们的出兵更加被逼无奈,师出有名有义。如此一来,我们就算实际出兵晚几个月,甚至更久,也不会被人指责迁延,反而能收获更多美名。 至于如何出兵、或者如何找到借口为暂时出兵未遂解释,我觉得倒是不难兄以为,只要您下定决心,就一定可以出兵了么蜀道出击,无非那么几条道路。 上选就是走散关道,回陈仓、至长安,出潼关,走崤函道击董卓。可陈仓至今还是车骑将军皇甫嵩镇守。当初我将万年公主放心托付于车骑将军辖区时,兄可是也说过,要唯车骑将军马首是瞻的。 这次,我们何不直接大大方方先严兵整甲出兵数千、到陈仓之后,请求车骑将军同行呢若是皇甫嵩阻挡,不让通过,那就不是我们不想讨董,而是迫于两义夹攻,身不由己。” 刘备闻言,眼神一亮,随后是惊讶“贤弟是觉得,到了这种关头,皇甫嵩还会站在董卓这边他不但不亲自讨董,甚至还有可能承担阻挡我们讨董的恶名” 李素笑了“皇甫嵩年届六旬,已是英雄迟暮,他当了一辈子大汉忠臣,我料定他死都想以大汉忠臣之名青史留名,不会晚节不保的。别说如今他会愚忠于朝廷,就算董卓假借天子之名削夺其兵权,我看皇甫嵩都不一定会反抗。” 刘备愕然,他还年轻,果然理解不了这种一辈子沉没成本砸下去的惯性有多么强大。 “皇甫公竟是这样的人愚兄在这点上,看人倒是不如贤弟准了。既如此,贤弟也可先与皇甫嵩交涉,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 李素还不满足,继续补充道“我们要出蜀讨董,路途也不止皇甫嵩的陈仓道一条。理论上上庸出汉水至南阳,也可与袁术、孙坚合兵。 但秦岭汉水航道顺流进则易、逆流退则难,我军在上庸诸县的水运船闸、屯田盘滩转运点都没建好哪怕秘密建好了,此刻我们对外也可以秘而不宣,就当还没建好。 既如此,我们的军粮就无法从汉中水运到南阳自给。要想我们走这条路出兵,必须先给袁术一封书信,再给孙坚一信让他从旁劝说袁术,顺便做个旁证。只要袁术愿意供应我们两万兵马半年的粮草,大约三四十万石,直接拨付给我们,那我们就出兵两万到南阳、鲁阳助战。如果袁术不愿出粮,那就是错在袁术了,是袁术无讨董诚意,正好打击袁术声望,也让孙坚认清袁术。 即使这两条出川道路都被堵住,理论上我们还有第三条从江州,出长江三峡至江陵,而后走荆州水路北上讨董。长江三峡行船运粮远比秦岭中的汉水中游容易,但如此一来,受益者也当配合我们先拿下钓鱼城、再拿下巴郡郡治江州,如此才好出川讨董嘛。” 刘备被李素一番分析,听得目瞪口呆。 卧槽,伯雅贤弟几分钟思索,就想出了三条讨董路线,而且每一条之所以不能出兵,连背锅的人都找好了 反正刘备只好喊口号,收获好名声,能实际出兵捞一票就捞一票。没机会捞实利那就捞名声,而且有皇甫嵩、袁术、刘焉三个背锅侠供刘备进行“名声吸血”,抽别人的名声补自己的名声。 太特么歹毒了,幸好伯雅贤弟是咱这一方的。 这种大奸之徒果然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就为了这偶尔神来之笔的灵光一闪,也值得天天土耳其浴芬兰浴火锅串串功夫茶伺候好了,伺候半年就等偶尔来一计。 刘备想了想,只是有一点很没把握“贤弟就那么看不起袁术你觉得袁术是那种会吝惜几十万石自己的存粮、而不愿意为国家为朝廷、为天下公益而出力的人” “兄太看得起袁术了他不是袁绍,他要是不小心眼儿,那就不配叫袁术了。” 李素非常笃定地说,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还继续随性发挥“云长不是汉中太守了么让袁术背锅的事儿就用云长的名义出面,这条路归他。翼德不是武都太守了么,所以走陈仓道让皇甫嵩背锅的交涉,以翼德的名义。 蔡公不是巴郡太守么,所以假装走长江出川讨董的旗号让他扛,让刘焉和江陵、荆南等地太守背锅的事儿也让他来,蔡公文采斐然,写檄文定然精彩非常,一定能让兄既不引起董卓警觉、又在天下世人之间收一波美名,利于将来笼络贤才。” “好,依贤弟,都依贤弟愚兄这便安排”刘备一叠声的答应,飞快派出使者,让三路一起准备人马、信使,演戏演全套。 当天下午,关羽的信使就从汉水坐了一叶扁舟,“六百里武当一日还”,直奔襄阳方向而去,转道南阳问吝啬鬼袁术要粮食。 两天之后,张飞也在武都郡的河池县像模像样的整顿起了五千兵马,演戏演全套地跋涉翻越大散关,去陈仓跟皇甫嵩商量借道和求支持。 s这章五千多字那今天就两更吧,四千加五千,跟三更九千一样多了。 第122章 浩然正气皇甫嵩 四月下旬的一天,经过装模作样的起兵前准备,以及连续七八日翻越散关道的行军,张飞带领的五千原本驻扎在武都郡的兵马,终于入散关、抵达陈仓城下。 李素也不辞辛劳,翻山涉水,跟着大军一起走一趟。 刘备怕张飞不擅长官场交涉,无法挤兑住皇甫嵩。所以耍嘴皮子的活儿就让伯雅贤弟全权负责,三弟只管带兵壮声势演戏就好。 对张飞而言,上一次过陈仓还是十五个月之前,当时他是被担架抬着走的,因为跟西凉猛将阎行的交战负伤在身。所以陈仓这地方给张飞的印象还是比较败兴的,总容易回忆起受伤,也能顺带让他的吸取教训保质期变长一些。 兵马刚出秦岭山道,面前的陈仓城南城门就打开了,一小队精锐骑兵反应迅速,出城展开队形,拦住去路。 为首军官估计也就是个别部司马级别,今日正好巡哨当值,见到兵马就过来查问监督“尔等何人为了越界,还不速速退回三辅之地全权由车骑将军镇守,外兵不得擅入” 张飞负责首先大吼“我等乃是征西将军、领益州刺史玄德公麾下,武都太守张翼德你是何人听闻董卓弑废帝,我大哥欲响应天下大义,快快请车骑将军前来相见。若不见车骑将军之面,我们便自行东去、为国除贼了,只求你们借粮数万石支用。” 那军官被张飞一声大喝,马匹受惊连退数步,连连勒马才算稳住“既是友军以礼来见,有话好好说你吼什么吼我乃佐军司马郑浑,尔等在此稍待,不可妄动。” 这郑浑是尚书郑泰的弟弟,年纪三十出头,在长安做官,所以被调到皇甫嵩手下当个偏裨将校。郑浑回城通报后,不到一刻钟,皇甫嵩就骑马赶来了。 “参见车骑将军”张飞和李素都滚鞍下马,以礼相见。 皇甫嵩一愣,这才注意到李素也在。 他跟李素也见过不少面了,当然也是熟悉的,一年多前,李素护送万年公主回封地就藩,就公主的护卫事宜跟皇甫嵩交接过,还口传了几句如今已故的何太后的关照之语。皇甫嵩以大汉忠臣自居,对李素的交涉还是得给面子听完的。 李素就把刘备的讨董立场,不卑不亢地说了一遍。 他没说刘备有多主动跟袁绍、袁术、鲍信他们一起惹事,而是强调了“刘备得到消息晚,所以他得到消息时,一次性就同时得知不但关东有诸侯在讨董了,还连董卓刚刚弑杀废帝的消息都知道了。是因为董卓造有新恶、数罪并罚,刘备才忍无可忍想要出力为国除奸”。 陈述完之后,李素总结道“车骑将军,你应该知道,素素言天命治乱之道,首倡必谴,殿兴有福。 卓虽无道,然卓在京之时,天下终究和平,百姓尚无战乱之苦,故而我当初带领征西将军人马离京,不愿与之冲突,此后也从未想过要轻启战端。 但如今诸侯已然讨董,天下已乱,董卓又杀废帝,罪恶弥重,天下已不可免要分崩离析,征西将军这才被迫拿起武器平乱,以求速战速决、复宁朝廷,请车骑将军明察、共襄义举,或者至少不要阻挠我们,为我们提供些军粮。蜀道艰难,汉中虽然有粮,但不可能靠散关道山路运出,必须借用长安存粮。” 李素这番话,不仅是讲给皇甫嵩听的,也恰到好处让皇甫嵩身边一些心腹文官、将校、亲兵听见,为的也是收买人心,并且有个见证,让大伙儿都知道刘备的仁义,营造出了“其他人是主动拿起武器,刘备是被迫拿起武器”。将来出不了兵,要把锅推给皇甫嵩,也有那么多人见证。 李素随便一眼扫去,就注意到好几个说话作证还算有分量的角色佐军司马郑浑、都尉董承、王子服显然,如今皇甫嵩麾下嫡系的文武幕僚,基本上都是后世的汉室忠臣,即使中间有加入董卓阵营,也是因为董卓掌握了朝廷的名义,被裹挟进去的。 这些人既可以作为将来留在朝廷中枢作证的种子,又不会出卖皇甫嵩,确实非常合适。 可惜,不管李素说得多么天花乱坠,皇甫嵩果然还是拒绝了。 “放肆刘备莫非是得意忘形了,他身为朝廷征西将军,负责在刘焉公然抗拒朝廷调遣、割据自立后讨平刘焉,就当尽忠职守。其余诸事也是他过问的 当初董卓就是受朝廷之命讨平西凉诸贼,他是怎么做的羌乱不能定,养寇自重,挟机入京,争夺己利。刘备若是也舍刘焉而入京师,与董卓何异我皇甫嵩若是舍韩遂而入京师、失汉土而争私权,与董卓何异 我皇甫嵩为将一生,我皇甫一族世代为将效忠大汉,只知平定夷狄、藩屏汉土,不知朝政曲直刘备若能幡然悔悟,于我并立为国效力抵御外侮,则我与他故交依旧,若想染指朝政,除非从我皇甫嵩的尸体上踏过去” 李素闻言,长叹一声。 虽然他知道皇甫嵩会拒绝,但听到这样的措辞,他还是有些肃然起敬的。 皇甫嵩这人的秉性吧,有点像德国人的军人传统军人不问内政曲直,不为政客火中取栗,只为民族主义而战,只为抵御外敌而战。 他有一种以军人为荣,看不起政客蝇营狗苟的道德优越感。 被这么义正辞严一震慑,李素忽然觉得,似乎不讨董也没有比讨董的人道德制高点就弱。 关键看你是为什么而不讨董,理由是否敲得响。跟皇甫嵩那样纯粹军人价值观的不讨董,一样掷地有声。如果是因为怯懦、胆小怕事而不讨董,那才可耻。 “既如此,想必车骑将军是绝对不愿借我军军粮东进了。”李素叹道。 皇甫嵩“我说过了,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没有任何一支不得朝廷调令的外兵能过陈仓城一步” 李素恭敬下马,张飞也连忙跟着下马,然后走到皇甫嵩面前,深深一揖,李素非常有风度地朗声宣布“朝廷法度,大将军出缺之时,车骑将军节制诸将。且车骑将军与卢公并为大汉擎天巨擘,有救亡之功。 征西将军近年虽功绩卓著、升迁斐然,但刻不敢忘车骑将军与卢公提点、教诲之恩。既然车骑将军有此一语,我等不敢冒犯,立刻领兵退回武都,但求尽早平定刘焉逆贼,再入朝报捷复命。只是,还请车骑将军为我军支十日行粮,以便我军退回秦岭以南。” 李素当然不是缺这一口吃的,他来的时候其实带够了随身干粮,直接回去也饿不死。但他要把这个事情闹得更大一些,更正式一些,那就必须借粮。 就好比谈生意的时候,发送商务通知的正本,明明可以谈判人员亲手带过去的,但有时还是得寄个顺丰快递因为顺丰快递的面单签收,是有法律层面的证据效力的,可以证明你“有效送达”了,法律上后续算“要约答复期限、承诺期限”,都是从这个算的。 李素要的,是在皇甫嵩的后勤财务系统里,留下一笔“刘备因为听了皇甫嵩之命而退兵”的转账记录。 皇甫嵩倒是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他一听只是要十天路上吃的粮食翻山,倒也答应了,立刻让负责陈仓的粮官按数发放打发李素,而且还记在账目里,到时候让坐镇长安的马日磾给他后续拨粮时,这次的粮食为何会吃得特别快、有超耗,都是要账目留档的。 李素就既演了出兵的诚意、把刘备的理由和所处的层数宣告天下,又卖了皇甫嵩的人情。 张飞回到武都之后,李素又马不停蹄赶回南郑。 另一路,汉中太守关羽派去跟袁术交涉的使者,果然也是铩羽而归。 袁术这厮倒也没有直接拒绝给粮,而是先说了些打太极的搪塞之词,说什么“目前存粮不足,暂时只能临时支应,按旬拨发。只要大军攻势顺利,秋收之后自当足额供应,也可因粮于敌。” 但刘备得了李素关照,要他小心袁术“先把援军骗过去控制住,然后卡你粮草让你不得不完全听命于他当炮灰、失去独立自主指挥权”,所以刘备当然要让关羽不见兔子不撒鹰,坚持袁术先把粮食交付到位,才能出兵接收。如果暂时粮食少,也没问题,可以少出一点兵。 反正关羽的开价,就是你给的粮食够多少部队至少吃半年,我就只出多少兵的部队。 这么一挤兑,袁术指望控制粮草间接控制其他诸侯部队指挥权的图谋当然就没法实施了,袁术才懒得养关羽的兵呢,直接明确拒绝给粮,落下了不愿支持友军讨董的恶名。 李素回到南郑,刘备当然第一时间把这个回信给他看了,李素想了想“既如此,我们做两手准备。第一,袁术不是说秋收之后,才有余粮一次性付清么。我们可以秋收之后再去挤兑一次。 其次,我们要做好准备,秋收之前想办法尽量攻克钓鱼城、进而拿下江州,如此则能打通长江航道。到时候见机行事决定是否借巴郡太守蔡公名义,以后勤得以保障,这才起兵讨董为名出师。 最后,我们要把袁术这些粗暴拒绝的信函、还有其他往还证据想办法搜集、扩散,最好给孙坚帐下其他将领,诸如孙坚等人,也传信提个醒,暗中瓦解袁术的威望,揭穿他的真面目。” 刘备频频微微点头,对于李素的打算倒是没什么反对意见,他只是觉得李素提出的“秋收攻下钓鱼城”的设想,有些过于乐观了。 “贤弟,我听说了,你在剑门关用了新的投石车攻城,可即使有此利器,钓鱼城也不是那么容易攻陷的。我们预估钓鱼城中军粮起码能吃一两年,围困也会非常旷日持久。” 李素打开折扇,平静地说“念想总是要有的,万一成了呢。而且围城让守军粮尽而亡,不一定真要围到彻底粮尽,关键是让他们看明白趋势,瓦解敌军心。 而且外界诸侯开始讨董,我们因钓鱼城阻挠不能为国效力,那大义名分又多了一层,说不定可以进一步劝诱敌军内部离心离德。我想请命,去钓鱼城前线看看,说不定有什么好办法。” 刘备想了想“既如此,贤弟小心,我们拿下钓鱼城,再商议是否派出偏师应景讨董。贤弟千万不要靠近钓鱼城,远远督战就是了。” 乐文 第123章 花样百出 第二天,刘备亲自骑马送李素一百余里,从南郑出阳平关、至阳安关的西汉水畔码头。李素带着数百亲兵和几个心腹将校,跟刘备拱手作别,准备登船南下 “远送千里,终须一别,兄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我等坐船顺流而下,五六日便可抵达垫江。” 刘备拍了拍李素的手“贤弟一路小心。愚兄素知贤弟临阵谨慎,不会身陷险地,所以战事倒是不担心。但你文弱怯热,如今即将五月,江州比之南郑,又南去六七百里之远,千万小心瘴气热病。 这里有几样东西,贤弟收好,可能有用这都是前阵子,愚兄考虑到你可能要南下督战,巡防羌胡商人所得,听说这个油膏叫薄荷油,是西域大秦商人穿越沙漠酷暑时清凉用的。还有这种木胶,名叫樟脑,是香樟熏炙而得,避南方瘴气。到了垫江,每日有机会泡澡,也可把油加在汤中清凉。” 说着,刘备拿出一盒香药,交给李素的仆人收好。 李素被这番物质激励所感,智商临时提高,临走多提醒了刘备一句“兄此番被皇甫嵩、袁术所阻,不得勤王,本是皇甫嵩在先、袁术在后, 但将来外镇诸侯与兄联络、请兄申大义于天下时。兄依理婉拒,却要反其序而陈述,让人以为我军是与袁术交涉在先、与皇甫嵩交涉在后。” 刘备微微一愣,对这个话题没有思想准备。虽然以他的智商,多想几分钟也能想清楚为什么,但既然李素就在面前,刘备有些惰性,也就直接问了,不屑于亲自动脑。 “贤弟这是为何” 李素也不卖关子“被车骑将军所感而不出兵,是知道身为一方牧守的汉室宗亲,不该出兵。被袁术拒不拨发粮草而不出兵,是条件不允许,不能出兵。义理情由,自当以不能在先,不该在后。对外交涉措辞,事关大义名分,不可不慎啊。” 做不到,那就说明还是该做的,只是客观条件不允许。不该,那就是从动机层面就不要去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儿,其前期尝试当然是法盲比知法犯法要好。 刘备想了两秒钟,很快琢磨过这个弯弯绕。 搞外交的心都脏啊,天天玩这里面的文字游戏花活儿。 “愚兄明白了,保重。” 六天之后,五月初五,李素带着援军和典韦等将领,抵达了巴西郡的临时郡治垫江县。 太守蔡邕和巴西本地文官幕僚、钓鱼城前线围城将领,全部出来迎接。 蔡邕比李素早几个月来,他三月暮春之时,就到垫江上任了,就近处理巴西民政事务、抚化百姓,倒也地方俨然,治绩不错。 蔡琰跟李素尚无明媒正娶,所以其实她只是跟秘密夫君缠绵了一个冬天,开春后就跟着老爹上任,被迫与李素暂时分离,夫妻小别数月重逢,自然别有一番温存慰藉。 而钓鱼城的前线将领,目前因为关羽被调去跟袁术扯皮演戏,暂时未归,所以前线督战的主要是关羽下属的周泰、徐晃,还有一位去年冬天才被正式劝降的甘宁。 甘宁此人,去年夏末被俘之后,一直关在牢里。刘备知道只要将来给个台阶下、抓住刘焉背叛朝廷的把柄、证明刘焉只是在利用甘宁、张鲁,那么劝降肯定是水到渠成的。 所以刘备当时也不急,把甘宁关了半年,也不让他苦役也不折磨他,就给他一些书,让他坐牢读书反省,顺便用对付江湖轻侠之士的惯常手段收拾收拾。 等蔡邕上任之后,倒也礼贤下士亲自跟甘宁说了朝廷旨意、刘焉的倒行逆施,已经读书冷静下来的甘宁,顺势痛改前非投降了。 但为了明确奖惩,甘宁初降也只能先从曲军侯开始做起,争取立功才能升迁,而且他这个曲军侯还是看在他当初那几百个水贼手下也被俘投降了、发还让他重新统领那些老部下,规模能凑出几个曲,才让他当曲军侯,算是“带资进组”。 反正如今钓鱼城还是以围困为主,有他们三个在,倒也始终没出问题,敌军偶尔试图小规模试探性的援兵或者运粮,凡是走水路的,都被周泰、甘宁击退;走陆路的,也被徐晃击退。 所以关羽暂时在不在差别也不大,过几个月真要总攻时,关羽早就赶回来了。 李素到了前线,少不了把周泰徐晃甘宁全部巡视了一遍,新官上任提点了一些注意事项稍加整顿。 同时,他也少不了让前线花几天时间,重新按照他在剑门关那边鼓捣出来的图纸,造一些配重式投石机不指望这些投石机真能直接、彻底攻破钓鱼城,但打击敌军士气、进一步加强封锁,总归是用得上的。 这活儿具体就交给周泰先负责,毕竟周泰跟他最久,资历最老。 交代完事儿之后,李素才慢慢搜集前线将领的反馈意见,看看他们对于最近的围城有没有什么建议和动作 “关将军坐镇的时候,你们是怎么围城耗粮的有没有想办法进一步加速敌军粮食消耗,还是就这么干等着有没有主动设计引诱敌军出城骚扰,或者引诱江州敌军来增援、顺便打援” 周泰职位最高,他诚恳地汇报“也有试过,不过城内军队根本引诱不出来,我们偶尔就是鼓噪攻城、弓弩对射,骚扰一番就退走。演得再像的话,伤亡太大。江州敌军也丝毫不担心这儿,暂时没有来援。” 李素细细问了一番,他们的诱敌招数也比较生硬,没什么新意。 李素便问“那关将军离开前线的消息,敌军知道了么关将军是去跟袁术商议讨董,这个理由透露出去了么” 周泰闻言一惊,还以为李素是在考验他们军中的保密工作,连忙否认“这些都是不许谈论的机要之事,关将军走后已然在垫江军中虚立旗号,怎敢泄露” 李素一听就觉得他们太老实了“怎么能怕泄露呢,这是引诱敌军轻敌的好机会啊。虽然不一定有用,能泄露就泄露出去对了,我来了这一点不能泄露。” 李素交代道最后,连忙补充一句关照。他的到来,可是比关羽的暂时调走更加吓人,说不定就把敌人吓住了。 周泰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放心,确认道“关将军走时,说过不能让刘焉军诸将知道外面已经有诸侯讨董,因为咱至今连当初给征西将军发讨刘焉旨意的少帝被废的消息,都没让敌人知道呢。 关将军说过,此事会导致刘焉军士气高涨,让刘焉、刘瑁父子有借口抨击旨意是乱命这一点也不得不虑啊。” 李素立刻说道“云长所言,当然不无道理,但你们可以把要泄露的信息修饰加工一下嘛,让敌军士卒误以为董卓废帝和少帝、何进发旨意讨刘焉之间隔了很长时间,不是旨意刚发没多久少帝就被废了,那不就行了算了,我教你们怎么散布流言” 李素也懒得让手下那些不擅长流言造谣的家伙想词儿,直接发挥谈判专家的老本行,把泄密场景、泄密台词、汉军为什么要加紧进攻、为什么“现在不运粮进城,将来就更运不进,现在是相对防备最松懈的时候”等等都编造得明明白白。 “行了,按我说的,去细作散布流言,这几日从水门也组织几次攻城,让个别死间士卒不小心落水、受伤漂到钓鱼城北墙外的汲水滩,被敌军俘虏。 要是不行的话,陆路也多发动几次进攻,比如故意用上我军新的投石车骚扰东北段城墙,但不要强攻。持续几天之后,假装因为敌军不敢出城,所以我军主力懈怠、只派少量士兵保护投石车、大军休息为主。到时候,敌军定然会沉不住气,看投石车阵地守兵过少、周边也无埋伏,出城反冲。到时候让他们抓住一两个砲手俘虏不就好了。” 对于李素来说,散布假消息的渠道实在是太多了,随便一想到处都是。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周泰领命而去。 此后几日,汉军一改此前的温吞水疲软姿态,颇采取了几波急促而猛烈的攻势。 钓鱼城东城墙北段,原本就是钓鱼城唯一可以被从陆上攻击的防区。汉军造出射程远超守军防御武器的投石车后,对这段城墙的攻击果然起了效果。 徐晃带着数千河东兵和部分原本张鲁和板楯蛮的俘虏,在十几架投石车的掩护下,轮番冲锋,攻上了好几个夯土城墙的缺口,杀伤敌兵数百。 李素的投石车,也没有拘泥于始终使用砸墙的独头弹,而是适当搭配一些碎石包,形成霰弹效果,专门杀伤墙头的有生力量。 因为对新武器的猝不及防,东北外墙果然被攻破。 但这个进展,对于彻底拿下钓鱼城而言,也还谈不上什么决定性的突破。无非是让刘瑁放弃了外围阵地,把一线防线收缩到钓鱼山主峰一带。 原本钓鱼城东西纵深有十二里,突破了一道之后也还有十里的纵深,把最外面两里低地放弃了。 而一旦退到钓鱼山一线,因为山脉本身的高度优势,投石车再想在两三百步外砸城墙,就做不到了,除非把投石车拉到极近的距离,那样“利用射程无伤攻击敌人”就不可能了钓鱼山的主峰,高出嘉陵江面足足三百米,石头是绝对丢不上去的。 李素让徐晃冒险了一两次,把投石车逼近骚扰,次数多了之后,当投石车阵地兵力不足时,果然引来了守军的反扑,结果就有一些砲手被俘虏进城拷问了。 第124章 八艘飞甘兴霸 一个三十几岁衣着华贵的武官,表情冷峻严肃地站在钓鱼山顶的楼台上,俯瞰着脚下远处滔滔而过的嘉陵江,忧虑之态久久不散。 他便是刘焉第三子刘瑁,也是刘焉目前唯一一个带在身边的儿子。 刘焉有四子,长子刘范、次子刘诞都在朝为官,是基层的郎官、御史。此前因为朝廷暗中要刘备把刘焉弄回去,并未正式撕破脸,所以倒也没把他们咋样,只是闲置暗暗监控,作为威胁刘焉的人质。 刘范、刘诞历史上在董卓、李傕当权期间升官比较快,分别达到左中郎将和治书御史,后被李傕所杀。但那都是因为董卓后期和李傕期间官位剧烈贬值乱封。献帝初平元年他们都还是小官 四子刘璋,历史上要刘瑁病死之后才回益州,回来之前在朝廷官至都尉,但初平元年同样还是个无品闲人,留在司隶,受到的监视也没两位兄长那么严重。 而董卓进京之后,对刘焉几个儿子的掌握就松弛了。反正董卓跟刘焉又无仇无恨,他巴不得刘焉跟刘备狗咬狗互相牵制住。所以刘焉在京为质的另外三子,生命安全反而都比少帝在位时更加有保障了些。 相比之下,跟随刘焉入蜀的刘瑁,因为没赶上董卓上位后乱封官的那一波通胀,以至于至今为止他的官职还依然只是区区一个“别部司马”。 但是,因为刘焉事实上成了蜀中四郡和南中四郡的土皇帝,谁都知道刘瑁事实上就是太子的待遇。 旁边那些明面上官职比刘瑁高的文武官员,无论是在这钓鱼城里,还是在南边一点的江州,统统唯刘瑁马首是瞻。一个别部司马的号令,就能让一郡太守乖乖听命,刘焉已然把东边半壁江山的防御全权委任给儿子。 没办法,谁让对面的刘备手持圣旨呢,圣旨的号召力太大了。刘焉有些惊弓之鸟,他不能相信任何手下太守的忠诚度,只能相信亲儿子,哪怕这个亲儿子的能力远不如那些太守和名将。 此刻,又是一天钓鱼城东城墙的攻防战结束了,确切地说,是第二道城墙。因为第一道已经在三天前失守了。 黄昏时分冲出城去反杀的东州兵,也抓获了几个珍贵的汉军砲手,可以提供一些关于配重式投石车这种新锐兵器的珍贵情报,所以城中主持防务的副将刘璝很快就提审了俘虏,问出详情后立刻向少主通报。 刘瑁静静听完了对新兵器的描述,随后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来,仅凭这种汉中砲是无法攻破钓鱼城在高处的城防了,倒也不足为虑。对了,有没有问出来,他们最近为什么突然加强攻势了就是因为仗着这种新武器么” 刘璝如实转告“问出来了,应该不会有假围城主将、汉中太守关羽,被刘备调走,去上庸跟南阳的后将军袁术协商,似乎是为了讨伐乱政国贼董卓。” “董卓什么时候的事儿董卓不是前将军、并州牧么”刘瑁和刘焉果然都因为蜀道隔绝,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刘璝便献宝地把他问到的情况都说一遍,刘瑁听了频频点头“没想到,董卓都废立皇帝几个月了,这是好事啊。当初下旨召回父王的少帝既已被废,虽然圣旨未必收回,却也没有力度追查其执行了。这个消息对刘备是不利的,他们定然不会捏造,那就绝对是真的了。” 刘璝继续汇报“我们把几个俘虏隔开分别问,都说是关羽不在,水军也都被调去上庸汉水一带,汉军怕围困有漏洞,所以敲山震虎,想主动一点,把我们吓住彻底龟缩。等关羽回来,兵力充裕,就能彻底继续围死我们” 刘瑁眼皮一跳。 他从二月份开始,就已经在考虑“如果一直被围下去,再过一年多钓鱼城里的粮食迟早还是会吃完”的问题。但他也不想冒险立刻让人运粮,并不是他觉得江州的水师打不过汉军的水师。 一来是敌军当时刚到,锐气正盛,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耗他几个月再战,总比立刻就战更有把握。 二来也是钓鱼城去年刚建,各方面都不完善。粮食是一边建一边囤的,城内的粮仓也是囤满了一个再造一个。所以当时的粮仓只能存放十五万石粮食。 战斗开始后,无法再到城外樵采,城内的树木也基本上在建城的时候便就地砍伐作为建筑木料,所以很难再大兴土木。即使挤出一点建筑材料,也要花在刀刃上,修复防御工事,所以城内粮仓并无继续扩建的计划,总得等粮食吃掉一部分,腾出仓库才好再运。 但是现在,围城已经三个多月了,大军吃了三个月粮,消耗了总库存的两成左右。而关羽又因为讨董扯皮暂时走了,这似乎是一波让江州水军运粮回血一波的好机会。 一旦成功,将来让围城固守期再延长个月,对于攻城一方也是巨大的士气打击。加上讨董这个变量,说不定刘备因为多拖这些时间要面对北方外敌,就无力继续围攻钓鱼城了呢这不就给刘焉军缓过来了么 到时候进一步整顿训练东州兵,缩小兵员素质方面跟久经战火的刘备军的差距,假以时日继续种田,凭着五倍于刘备的人力物力,以及人心越来越不把朝廷中央当回事儿,可不就翻盘了。 时间,是站在刘焉军一方的 刘瑁越想越美,立刻下令“今夜派城中勇士、快船,半夜顺流而下去江州,让赵韪、张肃他们筹办粮草,以水军主力护送,五日内起运,七日后黎明抵达城下,城中守军会接应水师的。 关羽不在,刘备那些水师就更不是我们对手了,他们居于嘉陵江上游,水浅湍急,原先没有大船,要船都得去年冬天开始临时新造,定然没有什么好船,我军突破封锁运个粮还是很稳的。” 刘璝“遵命属下这就去安排信使。” 当天晚上,消息就成功送了出去,江州城里的赵韪、张肃等郡守、长史之类的文官,以及杨怀、高沛等武将,都对刘瑁的传令唯命是从,立刻开始准备。 七天之后,由高沛率领水师护航、伪巴郡太守赵韪督战和督领粮队增援钓鱼城,打算给钓鱼城续个三四万石存粮。 为此,出动的船只有近二百艘,其中一百艘都是战船客串的粮船,少则每船运粮四五百石,多的八百石。 “刘瑁果然因为知道云长不在,怕将来更不好运粮,所以沉不住气了。有没有信心,把救援的水师拦截在钓鱼城外,不让一船粮食进城” 高沛的船队逆流而上抵达钓鱼城的前夜,就被汉军的陆路斥候发现,快马回报了李素,李素便知道他的诱敌成功了,立刻招来周泰甘宁问话。 为了确保诱敌成功,汉军在一线的兵力优势并不是很明显,因为人马再多的话就会把敌人吓跑了。但李素有一手留着,那就是至今刘焉军也不知道刘备军在此处战场有多少水师战船规模,不知道刘备去年冬天在葭萌和阆中放排搜集木料、集中建造大型造船厂、流水造大船了。 这是一张关羽也一直没打出来,也没必要打出来的暗牌,现在就要指望甘宁和周泰能够凭借着有优秀战船的优势,以较少的兵力照样胜敌。 甘宁果然坐了半年牢憋了一口气,壮志未酬地请命“中郎放心宁愿为前部先锋,誓破敌军船队。此战我军虽少,战船却不差于叛军,且我军居顺流而下之利,来去如风,只要行动足够迅捷,以先头精兵与敌军缠在一起,定然可使敌军全军大乱” 李素欣慰点头“好,就命兴霸为前部先锋,率斗舰十余艘、本部人马,再添你一些九江兵,凑成一千精锐,冲入敌阵将其搅乱。而后幼平再率主力稳扎稳打结船阵而战。 我算过船程,高沛要明日拂晓才能抵达钓鱼城,所以你们四更天就要悄悄通过钓鱼城城下,免得被城头的落石封锁砸伤战船。一旦兴霸与高沛军绞在一处,即使高沛军继续强行北上、战场接近钓鱼城,刘瑁也无法投石砸船了,因为他会害怕误伤多得多的友军。” 甘宁的任务,就好比是冲上去跟敌人拼刺刀、逼得敌人放弃炮击覆盖的敢死队。 偏偏甘宁这种亡命徒,也不觉得这样的任务有什么不好,很愉快地接受了。 回到水寨之后,他立刻跟手下那几百个当锦帆贼时的江贼弟兄喝酒壮行,每人三碗,然后交代了作战任务,三更起床,四更通过钓鱼城。 一夜无话。 第二天四更天,高沛军已经逆流行船了大半夜的时间,终于到了距离钓鱼城已经不足十里水路的嘉陵江江面上。眼看护送运粮的任务即将完成,时刻警觉的高沛正要松懈警惕,却发现敌人还是不打算让他省心。 “都尉,上游发现少量敌军战船快速靠近非常快” 黎明前的黑暗中,视野非常差,甘宁的船又没打火把,所以逼近到百步之内,才被高沛军先锋发现。 高沛军连忙全军打起火把,准备结阵应战。 “那些汉军水兵直接撞上来跳帮啦快给我守住放箭后船放箭拦住他们” 高沛手下的东州兵看到这一幕简直目瞪口呆,高沛这边粮船队加护航战船,总人数五千人是绝对不止的,对面就那么十几条船,居然直愣愣冲进来肉搏到了一起,连保持距离放箭都没有。 水战有这么打的么不是说好了“大江之上以弓箭为先”的么 这些家伙怎么颇多游击贼寇习气,一点不讲兵法的 “喀喇”一声锐响,甘宁的坐舰顺流冲下,撞角直接插进了一条叛军大战船的船舷,而后船头一根类似罗马乌鸦战舰头部钉锤拍杆一样的器械,“砰”地一声落下,重重砸在敌船甲板上,拍杆头部那个跟乌鸦喙一样的几十斤重铁质尖角,直接扎进甲板,让敌船无法逃脱接舷战。 甘宁觉得手上的链枷都有些没什么用武之地,直接沿着乌鸦喙跳板跳到对面船上,戟锤翻飞砍杀起来。 第125章 让叛军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吃不起呢 接舷战可谓是水战最古老的形式了,中外皆然。 稍微懂点水战的将领,对于这种跳帮到敌船上砍杀的战法都不会陌生。 不过,秦汉以来,东方的水战,并没有刻意去追求接舷战。交战各方对于战船性能的追求,也一直在往“船楼高峻”这个指标上靠。 船楼越高越好,越高越有居高临下放箭的优势,等着船舷和船楼更低矮吃亏的一方被射得抬不起头来,主动靠上来像攻城一样仰拱、守船方白白多收割一些人头,岂不美哉 加上古代东方内河战船以方形平头为主,以求航行稳定,不好安装撞角。自然更没人发展“拍杆”、“乌鸦喙”之类刻意扎住敌船接舷战的装备,大家想的都是“遇到船比我高的,我才跳上去砍杀。遇到船比我低的,就没必要砍杀,等着敌人过来砍杀”。 用巨大船体加拍杆重锤直接拍沉拍碎敌船的战术,历史上要到隋朝初年、镇守蜀地的大将杨素为了灭南陈,才在长江上游建造“五牙战船”。不过这种船也得先过了长江三峡、进入夷陵地区之后才能建造,因为重心太高根本开不过长江三峡,遇到湍急的地方就容易翻覆。 而李素去年冬天在葭萌、阆中吩咐设船厂造船时,就注意“因材施教”,为不同特色的水战将领,各造一些适合他们风格的战船。模仿罗马乌鸦战舰搞个小拍杆和乌鸦喙又没多少技术含量,完全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概念工匠很容易就弄出来的。 汉军战船中绝大多数还是没有这样的特殊装备的,只有少量用于今天这种特殊战场环境,配合甘宁简直是如虎添翼。 行业现状如此,高沛又并非什么牛逼的水战将领,被甘宁这种“专门盯着接舷战而来,不管敌我双方谁船高船低,都一乌鸦喙扎住了砍杀干净再说”的疯子打法缠上,自然是瞬间懵逼。 谁让甘宁是海盗出身呢,海盗的目的就是抢东西,抢东西就要跳上去把人杀光把船占领了,自古以来都是海军炮击海盗接舷,此自然之理也。 甘宁本人也是砍灭一艘接一艘,从第二艘开始,他手上那柄链枷就开始发挥神勇,可以缠住帆缆、或是甩出挠钩,跟人猿泰山一样继续跳到下一条船上继续接战。甘宁本人也只是穿着了犀皮铠甲,没有铁甲,以提升轻灵敏捷的程度,防御力相对没那么重要了。 “都尉,顶不住了,那些水贼好生骁勇,已经十几条船的弟兄们都被砍得弃船投降了,光那个穿着大红蜀锦的敌将就已经砍了我们五六条船了要不赶紧撤吧我们逆流他们顺流,这样打下去根本拉不开距离啊” 高沛身边一个曲军侯被砍俘了自己的坐船,跳江逃到高沛船上,指着势如疯虎的甘宁战栗提醒。 “怕什么敌军看上去不过千余人,我军比他们多四五倍不止,逆流又如何、全部缓缓靠上来围住”高沛不甘心被野路子就这么击垮,仍然在坚持聚拢阵型。 他觉得,甘宁的优势,只是因为上游的机动性,导致虽然兵少,但瞬间集中起来用效果很好,可以在局部战场形成暂时的集中优势兵力。 但只要给下游的大军一点时间,慢吞吞围上来,迟早还是可以把甘宁碾压掉的。 “哼,这贼将真是不知死,竟然觉得自己还有希望。他要是抛下这几条被咱缠住的战船,掉头逃命,还能拉开距离。现在已经晚了” 甘宁又用铁戟横枝斫死数人、清空一条刘焉军战船后,看到高沛居然不退反进,就知道高沛已经没了。 甘宁这一路的任务,就是尽快跟敌军前队绞肉搅在一起,让敌军无法列好阵势远程互射、发挥兵力优势集火。不一会儿之后,周泰就会带着主力出现了。 现在,高沛因为前军被缠住,既没有立刻掉头利用顺流而下优势逃跑、卖队友断臂求生。又怕误伤肉搏中的队友不敢远远攒射,而是全部迟缓堆上来近战,可谓是甘宁最喜欢看到的局面了。 连续好几次,都是向甘宁这边围过来的敌船,因为逆水行舟速度太慢,还没靠拢,前一条船上的人已经被甘宁杀了个精光,白白打成了添油战术。 甘宁继续坚持了一盏茶的工夫,撑到周泰带着后军主力赶来,对面的敌军终于发现局面不对,士气彻底动摇。 可惜,这时候在想撤已经来不及了,双方战船扎堆犬牙交错,航道堵塞严重,很多还被撞角和拍杆缠在了一起。 高沛指挥着左右亲卫围住甘宁坐船的时候,满以为自己可以七八条船围殴两三条,形成绝对优势,最后却发现包围甘宁后路的船只很快被顺流冲上来的周泰杀散,而正面也被缠住跑不了了。 十几条大船横七竖八撞在一起,连成一片,形成了血腥搏杀的屠场,战场之宽阔,与陆战也没什么分别了。 甘宁接连跳过好几条战船的船舷,终于带着心腹水贼精锐杀到了高沛座船上。 高沛这边的亲卫都是环首刀与圆盾的配置,没有人使用长枪,标准的水战装备。高沛本人鱼鳞玄甲、头戴铸铁头盔,最精锐的十几个亲兵小校也都是札甲。 所以,看到甘宁带着一群只有皮甲甚至无甲的水贼杀上来时,高沛心中还有一点侥幸连铁甲都没有,列阵而战未必没有逃生的机会 甘宁军猛冲上前,非常迅猛地冲散了高沛军的列阵,刀盾兵本来就无法及远,所以阵势也不是很难冲破,甘宁这边死了三四个水贼之后,很快就形成了散乱的各自捉对厮杀乱战。 甘宁手中铁戟狂刺猛斫、上下翻飞,高沛以环首刀格挡数次,连连后退,偶尔一个盾击反冲,竟也能一时逼退武艺比他高得多的甘宁。 铁戟锋刃与侧枝斫在盾上,连连被滑开。数招之后,甘宁摸清了高沛的武艺路数,不再靠铁戟主攻,而是假装一波攻势结束、退开两步卖个破绽,让高沛反击。 高沛以为甘宁已经技穷,翻身砍杀回去,环首刀刀法严谨,以圆盾遮蔽上身,刀刃泼风一般往敌下路招呼。这也是有盾牌一方惯用的招式。 甘宁格挡不易,看似几乎遇险,但他觑准时机,拼着一戟扎中甲板、一时无法拔回的风险,看到高沛又一刀贴地砍来之时,猛然往下一扎。铁戟侧枝正好架住佩刀,余力未衰扎进船甲板,把环首刀也卡死在甲板上,一时无法抽回,两人的兵器就这样同时被卡在了木板上。 高沛心中暗道不好,正在犹豫是该奋力抽回,还是果断弃刀后跳,抑或是一个盾牌的野蛮冲撞把甘宁撞飞、让甘宁变成失去武器的一方。 心念电转之间,高沛也来不及想太细,被狠劲儿驱使,选择了最两败俱伤的野蛮冲撞。 不肯弃戟,就挨这一下连人带铁甲带重盾两三百斤重的野蛮冲撞吧 “喝啊”高沛野蛮冲撞的同时,一边大喝一声,一边眼神余光瞥到甘宁侧身架步扛撞、另一手的链枷猛力甩击而来。 高沛连忙低头,把盾再举高一些护脸,“砰”地一声链枷的杆子猛击在盾牌上,而铁链连着的流星锤头,沿着盾牌上缘拐了个弯被惯性继续甩出,“噗”地砸中高沛的后脑勺。 高沛头戴铸铁头盔,盔倒是没怎么变形,甚至脑袋都没碎,整个人依照死前的惯性继续猛撞,把甘宁撞飞出数步之远,压倒在甘宁身上。 甘宁知道自己这一招有点冒险,但不冒险的话,也不能这么快杀死敌将。 他揉了揉被撞得气血翻涌的五脏六腑,强行憋住心中的阵阵呕逆,把高沛的尸体推开。 自从大半年之前,跟张飞那一战中,因为误判对手,导致用链枷锁敌人兵器时,反而自己的链枷被脱手震飞后,甘宁坐牢期间一直对自己的链枷技术有点心理阴影。 这种招数其实也没什么技巧可言,全看双方谁力气大,现在,终于在高沛身上找回自信了。 刘焉军主将被流星锤爆头,后续的厮杀就更加一边倒了。甘宁也终于正式达成了他的八艘飞成就,累计超过百人斩。 不到一刻钟,数量超过汉军一倍以上的刘焉军,就被彻底杀散,几十条运粮船被俘,还有一两千名水兵也投降了,其余人等连忙掉头逃窜。 但甘宁和周泰仍然不肯放过,分兵追杀。刘焉军逃兵中只有那些战船因为速度和追兵差不多,逃回了江州,但运粮船货重吃水深、航速缓慢,纷纷被追上俘虏。 此战汉军大胜,不过,基本上也就到此为止了。之前刘璝轻敌、陆路支援钓鱼城被关羽杀得惨败。这次陆路不敢来改水路,还是趁着关羽不在,结果又被周泰甘宁惨败。 从此之后,江州守军应该是水路陆路都不敢再支援钓鱼城了,围城打援的机会也就没有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如果仅仅是杀敌缴获,周泰甘宁赚得也不算多,毕竟用掉了一个宝贵的不可复制的战略机会。 当天午后,李素骑着马带着典韦等保镖护卫,来到了钓鱼城南二十里、嘉陵江西岸的临时营地,查验周泰和甘宁的战果之所以要来这儿设临时营地,也是因为钓鱼城的存在,封堵了水师经过城下回到上游的航道,可能会丢石头砸沉过往船只,所以索性就不回去了。 周泰满脸兴奋,当这一群新鲜俘虏直接向李素汇报“中郎,累计俘获战俘两千余人,缴获船只百艘、军粮三万石这下好了,给刘瑁运的粮食,全归我们了,我军倒是可以少运不少粮食。” 李素瞥了一眼旁边的俘虏,非常豪阔地一挥手“杀敌、俘获,这些都值得高兴,区区三万石军粮运能,有什么好高兴的咱缺那点粮么咱缺运粮的船么 继续运缴获归缴获,全部分赏给参战将士加餐、分给战死将士的家属作抚恤,堂堂征西将军还需要士卒这点缴获归公么全部发掉” 要不然让那帮俘虏看到了,还以为我们吃不起呢 李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敌人充分认识到刘备军不差粮,把对方那个“我一定能耗得过刘备”的心理预期给打掉 周泰微微懵逼,不知为何居然缴获了敌人军粮反而都不能让长官开心,但他也无所谓,照着执行就好。 李素继续问“有俘虏敌将么出战之前我告诉你们要尽量多抓文武将官俘虏的。” 甘宁过来汇报道“我倒是想砸晕了高沛生擒的,流星锤分量不好拿捏,后脑勺一锤就毙命了。不过倒是抓到了督粮的文官赵韪,他还自称是巴郡太守呢。” 说着,甘宁指了指俘虏人堆里一个三四十岁的文官,一把揪出来丢在李素面前。内心还在惋惜高沛血量太少。 李素不由笑了“他算哪门子伪太守,刘焉自封的吧,我恩师蔡公才是巴郡太守罢了,想必这人也没什么用,也就是刘焉看在他资历深,笼络人心的手段罢了。 他要是能说了算,不会被派来亲自督粮了。先给他松绑,招待一番,放回钓鱼城里。当然了,兵器铠甲不能带走,光着回去就好了。” 赵韪一惊“你们好不容易抓了我们,居然还放我们回钓鱼城” 李素轻蔑藐视“就你们这些废物,野战再多我也不怕,放你们回去,当然不是回别处,而是一定得进钓鱼城我还等着你们这几千张废物的嘴,加速把刘瑁吃穷呢,你们也就这点用了。” 这当然不是李素的真实计划,只是其中一部分,但只有这样,才能把“刘备不怕耗粮”的气概,彻底灌输到对方脑子中去,为后续的计划铺垫。 赵韪果然被震得瞠目结舌,也对汉军的膨胀信心有了非常直观的认识。 然后他就被带下去招待了。 第126章 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伪巴郡太守赵韪这人,在演义上根本就没出场,但正史上还是对蜀地的局面产生过一些影响的此人本就籍贯巴西,刘焉准备入蜀时,他在雒阳做郎官,刚开始跟刘焉也没什么交情。 但这赵韪很会巴结攀附,他怀疑刘焉有野心,就趁着刘焉入蜀时花钱托关系调任回老家,还主动像刘焉毛遂自荐,说可以帮刘焉在巴郡站稳脚跟。两人互相利用,也就一拍即合,后来被刘焉任命为伪巴郡太守。 刘焉也知道这人有野心,但又不得不利用,所以虽然给了高位,却让其他嫡系下属将其架空。正史上后来刘焉死后,赵韪果然也膨胀了,反叛继位的刘璋,但最终被忠于刘璋的东州兵平定。 这一世,因为世子刘瑁被提前调到巴郡这边,赵韪被架空得就更明显了,以至于他虽然挂着个太守的名头,还得亲自督战给刘瑁运粮。刘瑁就是不放心把监视赵韪的心腹将领全调出城、却把赵韪留下守城。 这次高沛被杀、粮船队被俘,赵韪也没反抗,心里倒是踏实了些,在战俘营里无聊暗忖 “唉,怎么就瞎了眼投靠刘焉呢,这真是个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啊。贾龙有平叛黄巾马相之功、做局迎立刘焉。就因为手上有兵权,被刘焉找借口逼反杀了。 任歧原本还以为跟董家交好,迎立刘焉能有更多升官发财,也被借故斩杀。我这种人沦落到此,也不算冤了,自己瞎眼,至少比贾龙任歧活得久了,被抓了也好,免得再看刘瑁小儿脸色,汉军总不至于直接杀俘吧。” 赵韪是深知刘焉的恐怖统治有多么被益州本地豪门惧怕,只有张任那种贫寒卒伍出身的本地人才会为刘焉卖命,刘焉的倚仗就是那四万东州兵,还有底层穷人。 他正在那儿瞎几把想,一名汉军军官过来喊他“还愣着呢俘虏都过去吃饭开饭了” 赵韪连忙起身出帐,却发现十几个被俘的下属小吏、小校都被拢在一处,押到一块空场上放饭,而且还有好几百个被俘的普通士卒,并不区分官兵。 赵韪心中暗忖估计就是两千俘虏都吃一样的东西了,只是人多了排不开,所以分几块场地,旁边那个营地应该就是其他被俘的人。 他乖乖排队,按照秩序领饭,几个汉军的火头军面前放着一排排大木桶,给每个士兵先舀一竹筒高粱萝卜饭,高粱米还不如萝卜多,但总的分量很足,还有一些芋头。 不过,让赵韪惊讶的是,除了主食兼蔬菜之外,居然每个人还能领到一树叶的肉食,看上去颜色红亮精瘦,但是香气诱人。 装肉的树叶用的是箬叶,也就是包粽子的壳,所以这一叶的肉食,至少相当于半个粽子的分量了。 “汉军居然能给每个普通士卒吃肉连俘虏都有得吃肉征西将军钱粮如此丰足的么”赵韪直接惊了。 他下意识看向身边那一个跟他同时被俘虏的心腹小校,名叫庞乐的,在庞乐眼中看到的也是一样的惊讶。 他们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不知道这是什么肉,但确实酥麻鲜香,算是美味这是站在一个伪官员的立场上来说的,而对于普通小兵,那就简直是天上美味了。 小兵平时哪有肉吃啊。 一时间满场都是哗啦哗啦的吃饭声和嘎吱嘎吱的嚼肉声,听得出来这种肉食非常有嚼劲,肉质紧实。 “敢问这位军侯,这是什么肉”赵韪陪着小心问放饭的军官。 “没见识了吧,这是我家屯田都尉发明的新军粮,葱椒冷吃兔。要不说你们本地人笨呢,巴郡如此多山林灌木,不能种地不能放羊,就白白闲着,竟连养兔都不会。” 赵韪讶然“原来这是兔子这倒是没怎么吃过,但兔子容易跑,不好养吧。” 兔子的饲料确实很容易,跟羊一样吃草,而且比羊还不挑食,很多羊都不能吃的草或者灌木树叶,兔子也能吃。要不然后世兔子怎么会变成破坏牛羊畜牧业的生态灾害呢。 但兔子之所以难养,主要是运动能力太强,太容易跑掉了,圈养无法管理。所以华人自古都没想过人工养兔子,最多是打猎兔子。 那放饭的汉军军官被问到这个问题,却是傲然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要不说你们不会想办法呢。兔子是不好圈养,那就活捉一批,稍加繁殖就往外放养呗。 兔子生起来那么快,一年能繁殖三代,杂草灌叶够多还怕不疯长过冬的时候,大雪封山,在村口林边放罩篮陷阱,切点萝卜诱饵,天亮了去收货一收一大堆。” 不得不说,李素和屯田都尉国渊反复鼓捣后,引导那些去年在嘉陵江沿岸屯田的居民点,学习放养陷阱回收式捕兔,效果确实是非常好,也是一个神来之笔。 如果是草原上的兔子,冬天了也不一定完全没东西吃会撞陷阱,说不定也会提前南迁。但蜀地山区这地方,原本不是兔子繁育比较多的地方,兔子属于半个外来物种。大雪封山之后兔子是完全没得吃的,这时萝卜陷阱的效率就非常高了,刚好那些屯田点本来就种萝卜囤萝卜,自然就形成了“夏秋放养,冬天陷阱回收,炸干风干长期储存”的产业模式。 李素跨区域养兔子,本来唯一的冒险,就是把外来物种过度繁殖后可能破坏生态平衡,比如你要是弄到澳洲一些兔子,牧场就全完了。 但在四川弄兔子,李素相信不会造成生态灾害的,只要教会当地人民怎么做花椒冷吃兔这种长期保鲜的干肉食,兔子绝对不可能泛滥成灾。 这些机密,原本当然不能让赵韪知道了,但李素故意泄露给他听,就是为了让他知道刘备军军粮有多么富裕让这些降兵重新放回去之后,极大地打击钓鱼城守军对耗的信心与士气。 赵韪只觉口中发苦,追问道“贵军难道已经富裕到天天吃肉了” 放饭军官得意笑道“那倒也没有,不过,都五月天了,这些冷吃兔是冬天的时候抓回来宰杀的,再放下去也要坏,这阵子赶紧吃吃完。 要说国都尉真是天下屯田英才,那么点山地让百姓屯田、兼中转驮运军粮,还能弄出那么多萝卜、薯蓣、芋头、兔子补贴,可惜这兔肉只有冬春两季能吃。” 他这么一说,赵韪反而觉得愈发可信,而不是李素故意让人吹牛。 他旁敲侧击又问了一些,包括今天打败他们的战船从何而来、刘备军从汉中运粮到钓鱼城、嘉陵江水路八百多里为什么损耗不大这些内幕也渐渐都被他打听到了,顿时信心愈发低落。 这还怎么跟李素耗下去嘛输在他手上真是不冤了。 汉军足足养了俘虏们两三天,也敞开了让他们看,唯独把往南去的道路把守得很严,绝不放一个知道了内幕的活口回到江州方向。 被俘后第三天,赵韪终于得到了李素的再次接见,而这也意味着李素要把他们放走了。 李素摇着折扇,似乎对巴郡五月份的炎热很不满意 “这几天,已经看清我军的军威了吧回城之后,好好跟刘瑁说,不要负隅顽抗。只要投降献城,我饶他们父子不死,甚至可以依然给刘焉一个闲散官职遮羞。不然,这两千张嘴再送进城里,他的粮食可就连一年都吃不够了,真到了破城之日,那就是玉石俱焚” “我我尽量劝说。”赵韪人在矮檐下,也不敢反抗。 李素继续敲打“还有一件事情,你如果肯做,将来即使刘瑁不降,我也保你全家富贵。你要是不肯,我也不在乎,自有别的办法。” 赵韪颇为恐惧“您不会是要我回城后当内应,打开城门吧钓鱼城坚固异常,依山而建,沿着山势有层层防守,打开一道门也是无济于事的。” 李素眼神一亮“这么说,你本就知道钓鱼城布防格局” 赵韪“这个倒是不知,只是知道确实坚固,防线众多。” 李素冷哼一声“既如此,反正机会已经给你们了,入城之后,注意观察,把城防各处图本画好,画在木板上,多弄几块,抛到江里,我们自会在下游张网拦截。抛之后的当晚,朝江对面的我军营寨装模作样射一阵火箭为号。” 赵韪要是不答应,李素自然也会派细作混在俘虏中回去,好好把城中粮仓等处位置摸清。纵然不能彻底烧光城内存粮,也要狠狠宰上刘瑁一刀。 李素可没那么闲真的再围上一年。 赵韪心中恐惧,总觉得李素肯定还有后手,也不会完全相信他,只好听命退下。 当天傍晚,两千名俘虏被扒光了衣甲,驱赶到钓鱼城城下。 汉军用纸筒喇叭远远呐喊“城上守军听着这是两天前给你们运粮的弟兄,被我们俘虏了,现在给你们放回来我们根本不在乎守军多两千人,只怕刘瑁不仁,为了节约军粮,连自家兵士死活都不顾了刘瑁,你要还是人,就把他们接回去,不然我们可不养闲人,也是要杀俘的” 城头一阵耸然动容,钓鱼城守军显然没想到刘备军居然这么藐视他们,多放人守城居然是为了加快粮食消耗只有俘虏知道了李素的存在,城内守军截至目前还不知道 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刘瑁的决策上。 刘瑁也是彻底头大,但又没台阶下,思之再三后,他一咬牙决定“全部放回来,但是要好好查验有没有敌军细作混在其中而且从今夜起,每到内墙都要加强防守和盘查,以免敌人细作偷开城门” 刘璝只好听从军令,把两千俘虏接了回来。 可惜的是,李素似乎非常沉得住气,此后半个月围城都没有再搞什么小动作,刘瑁的士卒反而因为日夜执勤变得疲惫不堪。 回城俘虏们也把汉军军粮充足、运输调度得法、根本不怕持久战、普通士兵都有兔肉吃之类的消息全部扩散了开来。这样一来,守军的士气愈发低落了。 而李素,也神不知鬼不觉地通过嘉陵江里漂来的木板,拿到了城内的布防图,尤其是各处主要粮仓的位置。 这些天他也没闲着,一方面是找了几个珠宝首饰匠人,用天然水晶打磨了一副扁圆形的火齐珠,以及与火齐珠凹凸相反的凹透镜、再用李素自产的“碳酸钙絮状沉淀”研磨剂把清晰度磨光滑,加上铜筒,得到了个倍数不太靠谱但好歹能用的望远镜。 另一方面,李素让围城部队在嘉陵江南岸、对着钓鱼山偏西的一处山顶上,起了一座十几丈的木楼,难度倒是比井阑更高一些,但因为不用跟井阑那样移动,倒也能够施工。如此一来站到这个楼顶,配上望远镜,对照着木板地图,就能大致确认对城内的打击效果了。 “嗯,没想到居然在前两道城墙背后的棚屋区,也有一些散放的军粮。这些点可以用投石车配合糖火油罐就烧烧看。城西那些平缓的屯田区,这些都是粮仓,要是能放大型的孔明灯、内装糖火油罐,用风筝线放过去纵火就好了可惜不太好控制方向啊。” 不管了,试试看吧,能烧多少烧多少。关键是李素觉得,钓鱼城内士气低落至此,未必没有人可以争取,只要放火搞乱了,万一能让其他怀有异心的人,或者那些混进去的汉军细作找到机会,吸引走守军注意力,用假火掩护真火纵火,总比不尝试要好。 几天之后,相关的行动就逐步展开了,大约是五月下旬的一天,很久没有卖力攻城了的汉军,再次发动了攻势,并且出动了一些“汉中砲”。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汉中砲居然加上了燃烧弹这种弹药,而且对墙内建筑的打击变得异常精准,着实把守军吓得不轻。也一度击毁烧毁了一些距离外侧防线比较近的建筑,包括两座小粮仓,大约几千石拨付给外墙守军临时支用的军粮因此被焚毁,还有很多做饭用的薪柴草料一起被烧。 而更大的混乱还在等着呢。 第127章 不太好意思取标题 “早就听说那李素李伯雅诡计百出,他来了才一个多月,刘备军的围城花样多了多少,该死,再这样下去,我军的军粮到底能撑多久要不熬过今年冬天、把刘备军士气挫到师老兵疲,就向父王求援让他派主力来与刘备决战吧” 看着下属上报上来的最近几笔军粮和柴草被敌军的投石车用火油罐烧毁的损失,刘瑁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第一次对自己究竟能撑住多久产生了根本性的怀疑。 原本说好了吃十五个月以上的粮草,随着被迫放回那么多降兵,最多就只能吃一年了。又被烧毁一小批前沿散放的粮食,估计更是只能吃十个月。 幸好钓鱼城里的主粮仓都在钓鱼山一带,防守坚固,位置较高,敌人的投石车怎么也不可能砸到这么高的位置,所以八成以上的存粮还是绝对安全的。 可谁知道李素下一步会不会再有诡计了 六月初开始,刘瑁就陷入了疑神疑鬼的状态,每天晚上都睡不好,唯恐有什么的新的噩耗或者疲兵之计。 这一天,大约是六月初六,刘瑁半夜被刘备军鼓噪虚张声势惊醒了一次,好不容易凌晨再次睡着,但没过多久,天刚蒙蒙亮,又有身边的心腹小校过来喊醒他。 “世子,不好了,快看天上这是什么有鬼火在天上” 刘瑁揉揉眼,连忙跑出去,就看到蒙蒙的晨曦中,果然有几十处朦胧的、似乎笼罩在纱纸里火光飞在天上,如大号的流萤。 “这是什么难道那李伯雅还能弄出会飞的东西不成” 看着这些伯雅灯孔明灯飞入钓鱼城上空,下面的刘瑁军士卒和军官无不内心惶恐。 没办法,受人力控制、会飞的东西,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太震撼了,何况还有火光。许多不识字的士兵甚至直接吓傻了,当成什么灵异显圣的事件,跪拜祈祷、吐槽悔罪,哪怕这些灯对他们没有任何攻击力。 李素做的这批灯,其实比常规的孔明灯还要大号一些,毕竟要装上一两斤的糖火油,按简单的物理计算就得几立方米的热空气密度差才能升起来,所以最大号的那一盏,里面的竹篾片骨架足有七八尺高,说是个小型热气球都不为过了。 再大的话,这个时代的纸张强度也撑不住。灯都是两三天前就已经造好了,但直到今天才等到何时的风向释放。等飞到了差不多的位置,放灯手就会扯断那跟细细的风筝线,灯内的蜡烛就会被勒断掉入火油囊,立刻把灯变成一个大火球,从空中坠落。为了减轻重量多装火油,所以没有再用陶罐当容器,而是用了做香肠的猪大肠衣,装半个小时还是不会漏的 刘瑁、刘璝,吴懿,城中的主要将领们,很快都聚集到了附近观望,密切警惕着进一步的变化。 “呼啦”一声风响,他们眼睁睁看着一盏鬼火灯凌空变成了一团大火球,滚滚落下,落在城内一处砖木房屋上这地方当然不是粮仓,起码离最近的粮仓还有百丈远呢,随风飘动的热气球火攻,本来就是无法瞄准的嘛。 但是这也够了,因为一旦让守城士兵发现一种可以让他们白白挨打而他们却毫无反击可能性的新式攻击手段出现,士气本身就会受到巨大的打击,进而出现混乱。 “快救火不管那房子重不重要,凡是被天灯点着的必须立刻救不要乱乱军者斩”刘瑁也很有觉悟,瞬间就意识到要巩固住己方士气,这时候最关键就是不能怕。 几十个灯先后落下,很快让救火的士兵变得无所适从,各冲各的,搅成一团。 这些灯其实只有两三成落到了房子上,而且都没能挑目标,只是有房子就砸,累计造成了七八处有效的火灾。 然而,混乱当中,更多的麻烦接踵就出现了。 “不好了,城北粮仓也着火了被鬼火灯砸中了” 刘瑁一惊,抬头看去,远处果然有粮仓着火。他印象里刚才都不记得有鬼火灯往那个方向飞,怎么就砸到了呢 难道,是之前借着放归俘虏里面混了细作还是那些俘虏本来就有一部分被汉军好吃好喝招待所腐化、被秘密招降了 “快快救火守卫各处粮仓的守兵不能轻动分出专人不许去别处救火借口别处火情擅离职守者斩” 刘瑁焦头烂额又补充了一些命令,总算是稍稍稳住了局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别看他年纪比刘备还年长,都三十好几了,但原先还真没打过仗,哪有那么多经验。 偏偏城内士兵人心惶惶,这些日子一直传说汉军的后勤太强大、耗肯定是耗不赢的,弄得刘瑁惊弓之鸟,也没法信任别人。 一番折腾,最后天亮了计点损失,至少又是累计万石以上的粮草焚毁。 消停之后,刘瑁试图彻查全部被放回来的俘虏是否有变节的,但这种事情肯定最后是不了了之。 过了两天,有小校前来汇报,说是有些士卒借着轮到去城北江滩汲水的机会,偷偷逃跑投奔敌人了,估计就有之前作案的细作和叛徒夹带其中,刘瑁也只好咬落牙齿和血吞,只是让昼夜执勤加强防御,不再追究。 “这些疲敌之术效果也不错嘛,再来几手,城内守军士气肯定崩溃,到时候再设法偷袭招降,说不定就会有决定性的破绽了。” 李素苟在远处暗中观察了几日,发现自己的恶心骚扰确实把敌军恶心坏了,心中不禁得意,正想进一步实施破坏。 不过,也有可能是他缺德事做太多,太伤阴德,这日回到大营之后,一直负责东线陆路围城的徐晃,过来向他禀报了一条噩耗,打断了李素原本的节奏。 “公明有何要事”李素看到徐晃一脸惶恐,示意他不必紧张。 徐晃拱手叹道“中郎,我部河东兵,都是北地人,不耐巴郡炎热,如今已是六月末,士卒多有疾病,怕是中了瘴气,还恳求中郎向征西将军求援,增派援军士卒换防,以免被敌军逮住突围或者出城反击的机会。” 李素心中一惊,部队水土不服出现疫病,这个是大军到南方打仗最需要注意的。 去年平张鲁,战斗其实五月底就结束了,最炎热的农历六月和七月,并没有军事行动。北方士兵被瘴气、亚热带丛林病或者别的传染病侵扰的问题还不是很严重。 但今年的钓鱼城之战,虽然烈度不大,却旷日持久,现在都憋到六月底了,可不是北方兵体质问题的集中爆发期了么。 南阳张机如今还没写出伤寒杂病论,汉末的人对传染病的认知也还停留在张角的巫术符水阶段,但李素却不能不谨慎,他连忙追问军中出现了哪些病情。 徐晃“有些士卒肚腹肿大,面黄肌肉,上吐下泻。还有些是不明的热病。” 李素眉头一皱,他知道汉朝人把很多种有传染的热病都叫做“伤寒”,估计徐晃营中出问题的人里,肯定也有伤寒。 至于肚腹肿大、面黄肌瘦,还会传染难道是血吸虫部队是吃了钉螺还是别的螺抑或是吃了没煮熟的以螺为食物的青鱼螺蛳青 不管怎么说,估计都有消化道传染的。 李素也不管到底什么病了,几条万金油的告诫总归是不会错的“立刻请军中医工调治我会去垫江县再请一些医工来的。有患病迹象的兵士立刻隔离,排泄全部掩埋、上面盖薪柴焚烧、洒石灰 所有饮水必须取嘉陵江上游活水如果江水都不可靠,那就打井,饮水必须煮熟饮食也必须彻底煮熟是不是有士兵生食那些吃螺蛳的大青鱼肉了军粮必须统一配给,不能因为沿江围城闲着,就自己抓鱼补充食物违令者斩” 李素吩咐完这些,让徐晃务必督军彻底做到。幸好徐晃也算治军有方之人,记下之后立刻严格执行。 李素心里都有些后怕,不太敢去徐晃营中晃悠,而是自己给自己隔离了天,确保自己暂时没问题,就跟徐晃、周泰等说,他先回江对岸的垫江县县城里住。 军情有问题派人写信向他汇报好了,信别用纸写,要写在竹片上李素收到信会在汤里煮沸再看,写纸上就煮烂了 当然为了安抚他们,李素也对他们前一阶段的围城表现做出了嘉奖,还兑现了将甘宁从曲军侯升为别部司马的奖励,以奖其之前斩杀高沛、击溃敌军运粮船队时的首功。 至于周泰徐晃,暂时只是围困,功劳还不明显,没法升官,但李素也承诺了等钓鱼城攻破,肯定有升迁,稳定人心,让他们继续留在原地卖命。 这些武将身体好,稍微有点传染病也不容易染上,李素一个文弱谋士,怎么能跟他们一样冒险呢。还是苟回县城里每天煮开水放凉后泡澡,注意个人卫生比较好原本冬天的时候,李素泡澡还只是煮一部分热水,而且没要求彻底煮开,还能掺生凉水掺到合适温度再洗。 但现在听说可能有血吸虫病,李素立刻要求自己的洗澡水必须彻底煮开,哪怕是用凉水,也得是凉开水,而不能是生水。 虽然有点浪费,也不符合“与士卒同甘共苦”,但谁让他是中郎将、钓鱼城战区最高长官呢。 李素如此怂苟,果然没有被传染病找上,但徐晃那边的情况,缓解得却比较慢,血吸虫病的流传倒是被确诊区分了出来,并且隔离控制住。 但很快又发现还有负责“卸船后最后十里路”转运工作的辎重牛只染上了亚热带疾病,死了好多头病牛这些牛都是当初跟随大军入川时,拉运物资车辆的,北方牛因为不适应南方的病虫害而染菌染病毒得夏季病,根本无法避免。 李素严令徐晃千万不许让士兵贪嘴,一定不能吃病死的牛肉,宁可把瘟牛直接烧了。 不过,就在李素下完这条命令之后,他倒是忽然想起前世玩过的一款游戏,叫做要塞,那游戏里,好像有一种攻城武器“病牛炮”,就是把普通的投石车投掷的石弹,替换成传染病瘟死的牛尸块 “现在应该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了吧嘶,我记得,这些天一直有观察到,钓鱼城的士兵,也是要到北城墙外的嘉陵江江滩上取水的,还会用牛车拉水沿着坡回城 能不能用远程投石车趁他们取水砸死一些拉车的牛,混一点加料的东西进去。而且,这几场火下来,我看他们城内炊烟都少了,军粮被烧的同时,稻草薪柴短缺应该更严重吧估计是节约燃料为熬过冬天做准备呢,夏天就准备吃生的了。要是真这样,还可以投石机给他们加一些螺蛳青加加料” 。 第128章 刘瑁中毒暴毙,钓鱼城投降 游戏里的技能毕竟只是游戏,挪到实战中还是会顾虑重重。 钓鱼城虽然是个纯军事要塞,而且都是背叛朝廷效忠刘焉的死硬东州兵为主,没有无辜平民。 但除了东州兵,毕竟还有几千名益州本地兵,他们并不是亡命徒,而是之前战败被李素赶进城去的,也谈不上刘焉这个反贼的死忠,可能只是被裹挟的。李素之前兔肉饱饭地招待,也着实策反了一些动摇者,继续潜伏下来。 而且瘟疫这种东西不好控制,也没有技术含量,被敌人模仿就不好了,李素终究是把要塞游戏的战法放弃了。 不过,受到这个启发,李素又想到了另一条办法既然城内还有首鼠两端的潜在内奸,可不可以尝试性地给刘瑁下毒呢 化学类的毒物容易被检查出来,但只是食物类传播的细菌伤寒什么的,弄死主将还是有点希望的,可以让有心下毒却怕躲不过检验的人得手,他们只要负责搜集食材好了。 下毒的请求和信息,可以写在木板上,在适当的日子,确认有内奸来汲水、捕鱼的时候,通过投石车把木板投到对岸。内奸捡到了,肯有胆子干,那就最好,没胆子干,就当是浪费一条计谋,继续围一年呗。 而且,这种东西的中标率,跟个人健康情况是有很大关系的。如果换个非常壮体质非常好的敌将,李素也不敢确信这一招有多大效果。 但刘瑁显然属于史书明确记载的身体很虚的公子哥儿,历史上他可是最晚到年就病亡了,甚至他爹刘焉之死,都是因为儿子比他先病死、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大受打击。这么一个本来就寿命活不过三年的虚人,稍微有点烈性肠胃炎说不定就拉死了,所以那种不致命的传染病都能要他命。 当然了,也不排除历史上刘瑁的病死是因为新娶的吴氏姿色太好,他好色过度才猝死的,这就只能留待历史真相去验证了。 念及此处,李素又想到了一点麻烦至今为止,他们还把吴匡、吴班、吴兰等人已经投降刘备的消息封锁着,凡是证明刘备军圣旨效力的场合,只让蔡邕出面喊话旁证,为的就是防止吴懿因此被害。 但现在看来,根据此前对敌军各指挥官的情报,吴懿是被刘瑁当成准大舅子带在钓鱼城防守的。 如果给刘瑁吃的鱼里下毒,也是有可能小范围在他身边的人引起传染病的,要是刘备将来还是娶了吴氏,而吴懿也被毒死了,那可就不好看了。 李素不得不留一手,暂缓对刘瑁投毒,而得再临门一脚打击一波叛军士气,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咯,让刘瑁把吴懿先赶走。 李素想了想,找来随军的吴班,问了一个问题。 吴班跟随父亲吴匡入川,至今寸功未立。吴匡留在葭萌前线,以备随时听用,吴班就来了垫江这边。被李素召见时,他也是跃跃欲试以为有表现机会了。 “中郎有何军令” 李素摆摆手“没什么,问你几句闲话,你那个堂妹,在长成之后,你见过的吧你最后一次见她时几岁姿色如何” 吴班一愣“中郎莫非对族妹” 李素“瞎想什么呢,我就是想知道,如果刘瑁知道你和令尊都跟着征西将军干了,会不会舍得杀妻明志,然后把大舅子也杀了我一直想保密你们跟征西将军同路的消息,但现在已经没办法再保密了,我不得不透露,顺带招降打击一波守军士气。” 吴班松了口气,这才很有把握地打包票“那中郎尽管放心,族妹虽非举世无双,但也算是天姿国色,何况伯叔各家,刘瑁不会迁怒的。” 李素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将来万一你堂兄真被刘瑁杀了,可不要怨我。” 心中有数之后,第二天李素就临时插入了前置计划。 他派人再次来到钓鱼城下,摆开投石车攻城,一番厮杀之后,他趁着敌军注意力全部集中过来,让吴班在敌军射程外,再次喊话。 “族兄我是吴班啊,家父左中郎将因为你和族妹的连累,此前早已被朝廷猜忌、削职为步兵校尉。家父还请旨出京,与蔡公一起宣旨召还刘焉 是征西将军仁德,怕你们被我们牵连,才一直不让家父出面的。可是我们世食朝廷俸禄,怎能不思报效我们跟随征西将军已有大半年,今日你休要怪小弟。 刘瑁你也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我们李中郎有无数种办法拿下钓鱼城,迟早能拿下的,只是不想多造杀孽而已你们背叛朝廷,我们也可帮你遮掩,只要现在放下兵器,依然表刘焉秩中两千石闲官,可任居他州” 吴班的出面劝降,瞬间在城头掀起另一股轩然大波,立刻有人通知了刘瑁,而刘瑁也立刻把吴懿弄了过来当面对质。 “下面那人,真是你堂兄你伯父也跟了刘备了”刘瑁脸色铁青。 吴懿惶恐地远远看了几眼,又辨别了一下喊话的嗓音,一时面如死灰,也不知如何辩解“那人确是族兄吴班,想来他说的关于伯父之言,也不差了。但我,我并不知情,也未背叛世子,世子若不能相容,祈看在舍妹份上,将我削去兵权,星夜送回江州便是。” 吴懿这是情急之中求自保了,愿意交出兵权。 刘瑁一想,吴懿本人确实没有背叛之举,如果直接处置,未婚妻那里不好交代,而且恐怕士气会更加低落。 他也只能顺水推舟,选择了把吴懿送走。 然而,吴懿终究是没有顺顺利利走掉。 押送他的船只开了没多远,就被甘宁截住了,哪怕是夜晚,也没能借助夜幕的掩护逃脱甘宁的嗅觉。 吴懿被俘、看押他的士卒被杀散之后,李素也就轻易得到了城内更详细的情报,包括各军换防的周期、每日轮流执行后勤任务的日程。 比如哪一天是那支军队轮到汲水、打鱼补贴军需。 甚至知道了刘瑁军确实已经出现柴草不足,夏季能生吃的菜会部分生吃。 李素对照了一下之前劝诱成功又放回去卧底的战俘的排班日期,以及那些还未暴露的细作的排班日期,很快算好了哪天该在上游放鱼、该如何投掷木板报信。 没人肯干,就当继续准备下一手呗。 另外,既然有可能干掉刘瑁这个死硬分子,李素也开始想威胁刘焉的后手了。他知道刘焉的长子次子依然是京官,没法离开雒阳,但幼子刘璋如今似乎因为蝴蝶效应,南逃到了袁术控制的南阳。 将来说不定可以弄点讨董的交换条件,把刘璋弄过来当备胎人质,为进一步的计划做准备。 鱼和木板放过去了,一连日城中也没什么动静。李素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敢不敢动手,有没有动手。 但不管他们动没动手,李素的其他围城耗粮计划还是要继续实施的,这只能算是意外之喜。 只是因为夏天实在太炎热了,即使李素让徐晃注意军中疫病,而且反复关照喝水必须煮开、吃鱼必须煮熟,徐晃营中虽然没死什么人,但拉肚子拉得虚脱暂时失去战斗力的人,还是比较多。 这种亚热带水土不服的疾病,估计七月份这个最炎热的月是好不利索了。 李素纵有更多计划,被北兵南下这种客观不利条件约束,也只好暂时歇了,等过了七月份再说吧。 两军就这样休战避暑,李素每天煮凉开水洗澡,非常注意个人卫生,连女人都不敢碰,保养得非常好战战兢兢度过了七月。 不过,八月初的一天,李素忽然得到了一个好消息确切地说,只是好消息的征兆。 因为他发现钓鱼城内的守城军队,出现了明显的动摇混乱。 又过了两三天,又有一波城内军队趁着来汲水捕鱼的机会,偷了小船渡河前来投降。 “你们为何来降莫非有诈”周泰抓住这些投降者时,还不太敢相信。 “我们要见李中郎我们可是立了功的,李中郎不能不认啊,刘瑁死了,是吃坏了东西拉肚子拉死的城里现在已经人心惶惶了,你们再猛攻两阵他们肯定就投降了” 来降士兵拼命表功,强调他们是幡然悔悟来带路的。 周泰谨慎地让士兵们把这些家伙全部彻底清洗了一下,换了衣服,才允许他们去见李素通报好消息当然周泰本人也会全程监视,以防行刺。 李素听了消息,霍然而起“刘瑁真死了什么时候中的毒病了多久,什么时候死的” 投降者如实供述“七月十几就吃下了吃下了我们带回去的鱼,还是做了鱼生,五六天后就吐泻不止,泄了不到十天就医治无效了。他身边还有其他亲兵、将校数十人,不同程度染病,不过病死的只有十几个,医工说是刘瑁本身体虚,扛不过去。” 李素摩拳擦掌了几下,吩咐“立刻攻城要是没死,肯定能逼他出来露面,稳定军心。” 周泰拱手得令,立刻下去准备“遵命” 当天傍晚,汉军又发起了剧烈的攻城,并且全程宣扬己方的后勤优势、不停喊话劝降。 守军士气与防守力度果然重挫了许多,左支右拙抵挡了一个下午,连连两道护墙被突破。 城内守军开始出现大批量成建制的投降,最后只剩下守住钓鱼山山头的刘璝,怕自己无法被赦免,带着最后最死硬的东州兵继续抵抗。 但城内要害已经被拿下,粮仓也被夺走数处,区区一个制高点山头的山寨,已经掀不起浪了。 。 第129章 这!就是劝降! 钓鱼山位于钓鱼城正南面中段的位置,是全城的制高点,但面积只占全城的两成,是一块东西长三里、南北宽两里的小山头。 而且钓鱼城内的农田区,原本是布置在城最西侧、濒临嘉陵江的悬崖台地上,所以一旦刘璝退到了钓鱼山上,就意味着守军彻底失去了自给自足的农业区,没有了任何补给造血能力。 山头上的城墙、工事也谈不上坚固,纯粹就是因为山太高太陡,所以天然就很险要山头比旁边的平原台地要高出两百米。 可以想象,在东西两侧各五六百米长的山坡上,垂直海拔要拔高两百米,那几乎是全程三十度的陡坡了。稍微沿着山道设置陷坑鹿角、尖桩栅栏,就能恶心你很久。 不过这些工事也就只是麻烦,并非无解。李素正好演练一下配重式投石车层层推进的攻城拔寨战术,让部队更好地磨合一下,尽量少用人命,多用器械,彻底拔掉最后的钉子。 配重投石车发明至今,也快小半年了,无论在剑门关还是在钓鱼城,之前都是扮演骚扰的角色,没有决定性地攻下过什么城关。现在临门一脚了,自然要好整以暇锻炼部队。 而且趁着这个时间,李素也提前向刘备报捷,让后续主力大军尽快南下集结,为这儿战役彻底结束后、进一步蜂拥杀入江州、再逆流而上取成都平原做准备。 刘备的主力部队都是北方人,除了新收服的板楯蛮之外,其他大部分部队都是怕热、怕亚热带疾病和瘴气的。所以六月、七月这两个月,一直宅在汉中也不敢有什么大的举动。 哪怕之前不得已被派来跟徐晃换防的替补部队,到了地方之后,热病、瘴气病还是不少的。临时非战斗减员都几百几百的增加。 幸亏李素坚持让所有人不能喝生水、不能随地排泄,用军令来严格约束卫生条件,才确保八成以上热病和水土不服者都能挽救回来,不至于永久丧失战斗力或者病死。 而要彻底适应南方的气候,对于那些幽州部队而言,没个两三年的缓冲期是不可能的。计谋和当时的医学对这个问题都无解,这是自然法则。 等李素的预报捷信送到南郑,差不多该是八月中旬,躲开了巴郡最炎热的酷暑。刘备整顿好援军水路行军到江州,差不多也是八月底九月初了,正好利用秋高气爽再扩张一波地盘。大部队要是来得太早,也会导致南线战场军粮消耗过快,从汉中过来转运不及所以兵也不是任何时候都越多越好,得用得着了再调。 一切都如计划一般进行,八月二十二日,赵云率领近万人的幽州骑兵、乌桓突骑主力,率先赶到了钓鱼城战场。 因为益州的地形问题,赵云的骑兵自从入川就没打过几场像样仗,上一次大放异彩,还是去年年初诱敌出阳平关后围歼的那几场战役,后来就整整歇了十五六个月,一直吃干饭、训练、维持治安。 现在,总算要突破山区,沿着长江进入成都平原了,可以一马平川野战分割敌军发挥一下。 赵云赶到后第三天,八月二十五,刘璝部最后的死硬抵抗分子,正式被彻底歼灭,钓鱼山上的营寨城垒据点全部肃清,钓鱼城战役正式结束。 累计算下来,整个战役期间周泰徐晃共计俘虏了六千人,其中四千多是益州本地兵,东州兵只有不到两千。 守军总人数三波加起来应该是九千多,也就是说有三千人死了。经过清点,防守方战死和受伤缺医少药的,只占了四成左右。 还有六成也是因为炎热导致的周边疾病、瘴气病、缺乏柴火侥幸生食导致的肠胃传染病,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东州兵患这种病,谁让东州兵也是雍凉流亡过来的北方人呢,水土不服肯定比本地人高无数倍。 这些都跟李素收买内奸给刘瑁下毒没关系,刘瑁只是吃鱼生拉肚子拉死传染了身边的密切接触的几十个人。只能说北方人入川,而且第一年就来了最热的火炉地区,以当时的卫生条件,高强度战争环境下,病死一小半也正常。 别说是交战部队了,连李素这种那么注意宅家防止曝晒的人,都被这地方的炎热热出心理阴影来了,以后他夏天绝对不会呆在巴郡,哪怕呆在成都也凉爽好受一些。 另外说句题外话,自从徐晃的部队在围城时被热病瘴气困扰,李素就果断下令允许徐晃移动扎营地,从春天时的露天暴晒营地,向相对荫凉的区域转移。 这一点其实是有点冒险的,因为按照兵法里那句经典的“包原隰险阻而屯兵者,此兵家之大忌也”,盛夏移动到荫凉的地方,是容易被敌军偷袭埋伏火攻的。 后世刘备的夷陵之战,发生地区也就从巴郡的钓鱼城、江州一带顺流而下、过长江三峡而已。那边的气候还不如江州这边炎热、纬度低呢,刘备不也是六月份最热的时候忍不住移屯荫凉之处被烧了么。 不过,李素当时让徐晃移屯,还是留了后手的,他也让甘宁、周泰另外领南方兵设伏、暗中成犄角之势。而刘瑁当时已经被之前陆路水路两次围城打援战打出心理阴影了,他又没有陆逊的智商。 所以始终觉得“徐晃移屯荫凉处肯定有诈”,死守不出没有任何火攻尝试,也就导致这些计谋攻防曲折彻底在跟空气斗智斗勇,没有任何明面表现,也不足为后世史书道了。 整个钓鱼城战役,进攻方的累计死亡也有两千多人,战死倒是只有一千余人,剩下也是病死。从交换比来说,刘备军代价不高,但粮草消耗非常可怕。 毕竟那么多部队那么持久的围城,前线就吃掉了近二十万石军粮,再算上八百里水路转运、中间三四次险滩要重新装卸陆运中转,为了一个钓鱼城,至少消耗了汉中政权三四十万石的存粮,按粮价折算成钱的话,也有一点五个亿了,要是搁两年前都能直接买多少官了。这是典型的浪费粮食节约人命。 战役结束后几天,八月二十六和二十八日,关羽和张飞也赶到了前线。各军依次通过钓鱼城附近的嘉陵江缺口,突破渝北的层层群山,于九月初一抵达了江州城下。 刘备军集结了三万主力部队,包括一万骑兵,一万北方步兵和一万新附的俘虏改编部队、板楯蛮兵。 刘备军入川的时候,总兵力就只有三万人,所以此战已经调动了三分之二的入川嫡系人马过来作战,只留了一万心腹老兵留守北方各处隘口、据险预警,毕竟汉中地盘那么大,也不好一点防守力量都不放。 江州城内的守将,主要有武将杨怀、泠苞、李异,文官张肃。 之前还有高沛和赵韪,但高沛增援钓鱼城被甘宁杀了,赵韪也被抓,最后再次当内应投降,所以江州的守军着实是人才凋零。虽然还有近万人马,可人心涣散士气极为低落。 汉军主力三万人,团团把江州城围住之后。次日一早,李素就让赵云在城西北开阔处摆开阵势,严整队伍、大展旌旗、以壮军威,便于李素派人招降瓦解敌方军心。 反正赵云的骑兵部队,得再稍微等等、进入成都平原才有用武之地,现在还是不能拿来攻城,就先当当仪仗队吓吓人。 城头的杨怀、张肃,见了下面整整齐齐一万骑兵,兵刃雪亮甲胄鲜明,也是震惊失色。南方的巴郡守将根本没见过那么多幽州骑兵。 何况赵云还按自己的理解,特地把白马挑出来,大约两三千匹,排在最前面,而且前排至少一千骑兵都是有铁甲的,铁甲白马一望无际,这也太特么吓人了。 “征西将军军容如此壮盛,钓鱼城险隘都不能守,何况我江州”张肃心中战栗,只是怕被同僚怀疑,不敢表现自己的胆怯。 赵云挥枪朝着旁边几个人一指,而后高喊李素教给他的台词“城上守军听着此乃刘焉自封的伪巴郡太守赵韪,此前已被我军俘虏、归顺投降了张肃,你只是赵韪的长史,何不早降 这位,是原京师北军、左中郎将吴匡的公子吴班,他也随父投奔征西将军,共图平叛,其族兄吴懿,在钓鱼城也已弃刘瑁投降。尔等对刘瑁的心腹程度,可能与吴懿相比再执迷不悟,抗拒朝廷,城破之日,定斩不饶” 一个个例证摆在眼前,城上的守军士气更泄“什么赵太守也被抓投降了” “京师北军的中郎将,也特地来为刘备证明他手上圣旨的真实性我们真是在背叛朝廷跟朝廷的大军作战么” 李素趁着机会,继续让赵云率领一些骂阵手喊话“城上守军听着刘瑁并非在钓鱼城作战时被击毙,他是吃鱼生下痢拉死的三十多岁年纪就那么虚,别人吃鱼生拉不死他却死了,这是天谴” “古有魏豹听许负相薄姬而叛汉,结果身死而薄姬为高祖所得。后有刘歆闻刘秀当为天子而改名,遂为王莽所杀。妄信谶纬而欲强应天命之贼,唯有自取灭亡、为天下笑 知道刘瑁为什么这点小病就暴毙么因为他妄信吴氏贵不可言,妄图强应天命,故而小恙暴毙这是老天爷看不得他活着打完这仗回家成亲你们还要跟着这个天谴之人送死吗到时候可就不但是白死,还要死得徒留汙辱之名、为后世耻笑” 第130章 不过旬日下江州 被赵云派人如此大展旌旗以壮军威地一通乱骂,江州城里的守将、文官们果然士气狂泄,一时之间混乱不堪。 有些人已经暗中存了投降之心,只恨不是最高指挥官,无权直接献城,只好暂时憋着等待时机。说不定将来等刘备军正式攻城,混乱之中献个门什么的,混个保命进身的踏脚石。 李素见状,也不失望,他知道江州毕竟是巴郡郡治、整个蜀地东部战线的心脏城市,刘焉岂会不留心腹铁杆将领镇守 要是这儿都能一劝就降,那此去成都,一路上直到绵竹之前,都不用打仗了,因为其他城市的抵抗意志肯定比江州更差。 “敌军略有混乱,说明圣旨和天谴的说辞都起效果了,后续只要适度制造点混乱和压力即可。他们既然不肯直接投降,估计是杨怀、李异这些主要武将里面有死硬分子,那也只能干掉了,只要他们一死,或者一乱,其他想投降的人肯定会献门的。” 李素心中如是暗忖,于是跟关羽张飞商量,请求他们各领兵一万,在城池西北两面展开,并且部署攻城武器,准备攻城。东南两面分别是嘉陵江和长江,直接沿江建城,所以没法攻打 因为大军是走水路而来,可以用船只运送沉重的攻城武器零部件,所以投石车的大部分木结构,都可以利用钓鱼城战场拆卸下来的,到了江州城外再就地组装,比直接原地伐木新造要快得多就类似于玩帝国时代的时候,新造一台打包投石机,和展开已有打包机的速度差距。 不过在钓鱼城之战时没有用冲车、壕桥车、木驴车掩护挖掘用的车,也可以掩护填护城河,所以这些器械还是得现造。 仅仅两天之后,大约十五部配重投石车就在江州西北两面城墙外、大约距离两三百步的阵地上造好了。简易的木驴车也造了几十辆,还有数百面巨大的遮蔽箭矢用的藤牌。 两三千名弓弩手在藤牌阵的遮蔽下对着城头放箭压制 木驴车掩护士卒在护城河上填一些缺口。 城头的守军也有放箭还击试图拖延汉军的作业速度,但火力密度明显不如汉军,很快就被打蒙了 顺势选择龟缩回去,只敢在女墙垛堞后面漫无目标地抛射 哪怕一丁点交叉火力的侧射角度都不敢漏。 城头有些死硬军官壮着胆子拉着督战队抽打鞭策弓箭手,让他们瞄准了放箭 不许胡乱抛射,但很快就付出了代价好几个督战军官本以为站得离墙较远,不在城下汉军弓弩手的直射弹道上 所以也不怎么担心安全 结果一些碎石抛来 或是零散的强劲弩箭飞射而过,直接带走了那些军官的性命。 原来 汉军的投石车这次并没有都使用独头弹,而是用了竹笼筐包裹的碎石弹,一次能泼好几十个半斤到一斤重的小石头 覆盖杀伤效果比独头弹强了好多倍。 当然了,因为技术也还不成熟,光靠十几架投石车还不至于压制住城头。但关键是汉军的弓弩质量也远超叛军吴匡从雒阳离开的时候,公事公办足额从京师武库里领了两千张优质的蹶张弩和腰引弩,这可比如今外面地方部队常用的用手臂力量上弦的弩强得多。 这两千张单兵强弩除了剑门关外的高顺陷阵营留下一些 其他都被带到正面战场了 一千多张这样的强弩,跟防守方本地生产的普通弓箭一比,差距瞬间就出来了。 汉军的弩隔着两百步抛射,射到城头的箭矢依然可以洞穿皮甲,如果穿的是札甲,被射到铁片之间的缝隙也是瞬间能挤进去。 这种对射状态仅仅持续了一刻钟,死硬派督战军官就死伤惨重,只能放任守城弓箭手们盲射抛射打酱油,毫无威胁可言。 汉军好整以暇地攻打了两天,就把好几处城墙的高度轰塌了一半多,三丈半高的江州城墙,缺口最大的地方只剩了一丈半,也就是三米五,梯子稍微几步就能冲上去。而护城河上更是有好几处可以轻松来去通过的大段缺口。 攻城开始后的第二天深夜,作为城中重要文官的张肃,忧心忡忡地在城楼上巡视。 面对如此压力,他已经不得不考虑献门投降的问题。 张肃此人也算出自蜀中名门,但又不是董、任、杨、陈等蜀儒四宗,只能算是第二梯队所谓第二梯队,就是本族和手下旁支、门生隐匿的不纳税壮丁、田奴,应该不会超过一万人,算上老弱妇孺,最多也就两三万。 前面说到的董、任、杨、陈四家,那可都是隐匿壮丁好几万人起步的,四姓控制的人口加起来能有五十万,占整个成都平原三百万人口的一两成。所以当初刘焉的前世郄俭被说贪鄙搜刮、激起民变。贪鄙肯定是有的,但激起变乱,估计也有蜀儒四宗不想被查清隐户让人反抗。 因为是第二梯队,张肃一门在刘焉的杀大户行动中并没有直接损失,所以张肃对刘焉还是比较忠心的。历史上后来刘璋上位,更是早早就封了张肃一郡太守,以至于后来他弟弟张松卖主求荣,张肃还揭发了张松导致张松被杀。 如今这一切当然都还没发生,张肃自己也只是个刚刚三十岁的中层官员,弟弟张松比他小十几岁,还没步入仕途呢。同时,张肃即使忠于刘焉,他也知道刘备是带着圣旨来接盘的,大义名分完全没得说,所以他也不至于反对刘备。 “可是子乔与其他族中亲眷,都在成都、绵竹等地,被刘焉控制,我若是在此献门,族人被祸及又该如何是好恐怕城中其他一些出身望族的文武,也都是顾忌有族人被刘焉扣在成都,所以不敢轻言投降祸及家人吧 得想办法跟刘备联络,看看他们能给出什么条件,暂时不声张我等已经投降,假装将我们作为俘虏看押,等将来取了成都,再为我们的献城功劳正名、恢复官职” 张肃心中如此思忖再三,决定写一封密信射出城去。 可是,射箭书出城,操作性上也有问题。 因为那几个死忠刘焉的莽夫武将,杨怀、李异等人,都是亲自把守西侧和北侧那些城门,只把面朝长江防务不重要的东门交给张肃他们。如果对着城外放箭的话,江面上也没多少汉军战船,汉军也没指望封锁江州城的水路交通,怎么样才能让汉军捡到呢 “算了冒个险,简单几句话刻在木板上,多刻几块,漂流出去,但愿有被汉军捞到的,提前约定暗号就好。” 第二天上午,负责江州北侧的关羽军,就在清晨时分,由江边巡哨的士卒,捞到了一块冲到岸上的木板,随后又仔细搜索,看到江面上可能还有。但因为巡哨船只追不上,也只好作罢 千万别觉得漂流瓶这种东西能被发现是多么撞大运的事情,因为只要军队人数多,概率叠加还是很可观的。 历史上,跟邓艾相似路线灭蜀的明初大将傅友德,在偷渡阴平拿下江油后,就往涪江里丢了很多写着“明军攻破剑阁道”的木板。这些木板漂流了一千五百里之后,还被堵在瞿塘峡外的明军东路军主将汤和捡到了。汤和这才知道北线已经破关、这才下决心强攻突破长江三峡拿下白帝城。 汤和连一千五百里上游的漂流瓶都能捡到,关羽捡到十里路外的漂流瓶,也就太正常不过了搁后世的重庆,就这么点距离,连龙头寺都没出呢。 哨兵把木板给关羽看了之后,关羽立刻交给了作为监军的李素。 “伯雅,你看看这封秘书,究竟真伪如何莫非真是伪巴郡长史张肃愿意献门” “哦待我细细看来。”李素闻言就来了兴趣,立刻开始细看。 张肃的木板上,写明了“如果城破之后,请假装是趁着守军不备,偷袭得手,与守将无关。但应当确保攻下成都、救出投降众将被扣在成都的家眷之后,昭雪纳降诸将,官复原职”。 而且,张肃还强调“投降之后,他会提供其他心向汉室的同僚名单,希望这些人的待遇都能保留”。这显然是想手中捏个筹码,当“保住官位交易中间商”了。将来那些通过他的门路保住位置的同僚,还不得感谢他。 这个官迷,也是有够明哲保身的 末尾还强调了回信困难,所以如果愿意答应,千万不要回信,只要在答应条件之后的当天晚上,派战船到东城门外,对着城头射三波火箭为号。守军会在收到火箭信号后的第二天,偷偷开门献门,接战船入城。 “退路约定得这么详细,退路顾虑也想得那么周到,应该是真心归降了。而且东城门临着长江,没有瓮城,如果开水门让战船直接入内,确实耍不了什么花招。” 李素如是暗忖,然后把结果告诉关羽。 关羽很干脆地追问“那就依内应而行” 李素“让幼平、兴霸为先锋吧,到时候多带一些战船和人马。另外,今夜开始,对西门和北门也要开展夜间攻势,让杨怀、李异分散注意力,不怀疑水门方向。” 一切都按计划布置了下去,此后三天,汉军连晚上都开始攻城,让守军疲于奔命。 第一天晚上,靠着哨船和火箭,回复了东门的张肃。 第二天晚上,关羽就带着好几千精锐人马,三更造饭出发,分乘上百艘大小战船,迂回到临江的东门。果然后半夜四更天时分,船队抵达后不久,城头就打开了水门,战船一拥而入。 周泰按吩咐冲上城楼,控制住了局面,礼貌地俘虏“已经英勇抵抗过了”的张肃。 而与此同时,西门北门的战事还没结束呢,喊杀声一时扰乱了杨怀、李异的注意。等他们过来回防时,东门已经进了两三千汉军,把整段城楼城墙都控制了。 死硬叛军还想抵抗,已经打成了巷战得局面,很快被骁勇的丹阳兵和板楯蛮兵扑灭。 天亮时分,巴郡郡治江州城彻底拿下,一夜只是在巷战中双方死了几百人,然后叛军就意志崩溃投降了。 第131章 两线作战贪一波 江州不但是巴郡郡治,也是整个益州东部战区的水运枢纽节点城市这一点很好理解,哪怕不懂三国时代蜀地格局的朋友,想想看后世的成都重庆一西一东双核心就知道了。 所以这儿守军的抵抗意志,已经是益州东部最强的了,也是少数有大规模东州兵驻扎的地方。 连江州的守军,都在李素的圣旨加“刘瑁遭天谴”言论士气打击下,仅仅武装抵抗了不到一周,就遭到内部献门瓦解。那么其他周边诸县的劝降效率,就更加势如破竹了。 江州拿下后仅仅三天,江州周边的几个巴郡县城,就跑马圈地一般迅速地投降了。 几乎是赵云的骑兵走到那儿,让吴班等人宣读一下圣旨,再蛊惑一下刘瑁的暴毙、江州的陷落,当地的县令和县尉就直接开城。 第一天收复乐城、枳县;第二天收复汉平、涪陵;第三天收复汉葭、临江,甚至还分兵略取了长江上游方向的符节 符节离江州的距离,虽然还不如涪陵、临江那些远,但从行政区划上来说,已经属于犍为郡了。所以等于说是江州陷落的影响,已经不仅限于巴郡各县,连犍为郡与巴郡接壤的县都有跟着投降的了。 从符节到临江,沿着长江边一共有七八百里的沿江地带,就这么传檄而定。 九月初十,江州平定后的第四天,朝廷任命的正牌巴郡太守蔡邕,终于在被旨意下达后过了整整一年零一个月,得以正式赶赴郡治江州上任蔡邕的任命旨意是去年八月初何进死之前发的 李素这几天倒是没出城乱转,反正这种跑马圈地的活儿也不用他亲自办,他也分身乏术。让赵云、张飞抄了他的劝降说辞答案复制粘贴就行了。他就安安静静在江州城里整顿治安、清查府库户籍、出榜安民、打扫战争痕迹。 蔡邕来的时候,江州城里那些战火损毁的废墟基本上都清理掉了,不和谐的乱兵乱民也都安顿完毕,看上去非常稳定。蔡邕还把他从京师带来、一直陆续暂存在南郑和垫江县的兰台、东观典籍,全部运到江州,李素也派兵保护。 而且趁着打扫战争中被损毁的废墟,清算杨怀、李异等死硬抵抗将领的逆产的工夫,李素也在江州城里找了一块相对地势较高环境干燥的地方,把废墟拆迁了,大兴土木重建一座兰台。 未来只要北伐中原还于旧都没有成功之前,蔡邕的官职都会放在巴郡太守的位置上不挪窝。所以这儿作为他的治所是要用好几年的,配套设施必须好好建设,不能再跟垫江时候那样临时整点房子凑合。 这也算是这个时代的国家图书馆了,施工成本当然不会节约,李素直接自作主张问刘备申请了好几千万钱的施工和后续维护经费,连盖房子的木料都要选尽量防虫蛀、能驱蚊的木材 书架都用香樟木 装修用木头也都要有杀虫效果,免得把书蛀坏了。 反正刘备现在还是拿得出这点钱的 就当是玩文明游戏的时候抢“亚历山大图书馆”这种奇观好了 造得好一点、气派一点,对于吸引那些外地躲避战乱的人才都非常有好处。 李素就这样和蔡邕交接着当地的民生工作、顺便督导大兴土木 准备等旁边的县都收复完了,再集中兵力向成都方向挺近 进行下一阶段的作战任务。 不过 让李素没想到的是,他跟蔡邕刚在江州城里整顿了两三天,外面的世界似乎又有不少新的消息传来了。 之前一直在南郑坐镇大本营的刘备,也有些坐不住 只留下鲁肃总督后方防务。刘备则亲自带着少量亲兵部队来江州 跟李素和二弟三弟商议大事。 “兄莫非是不放心我和云长、翼德平定诸郡还是北方有变故” 李素听说刘备来了,连忙跟蔡邕出城迎接,一见面就开门见山追问。 他从五月份来围攻钓鱼城,到现在九月初,钓鱼城、江州、周边各县全部拿下 确实有点与世隔绝,不问外面世界的进展 故而有此疑虑。 这也不能怪李素不关心天下大事,而是因为他知道 真实历史上的诸侯讨董,本来就没有演义写的那么轰轰烈烈 除了曹操孙坚等寥寥几个有志之士是真打。其他诸如袁绍袁术 完全是全程保存实力打酱油嘛 连演义上说的到前线露个脸都没做过。 所以,别看三四月份就得到消息外界在讨董,实际上到了九月份都么听说进展也是很正常的,这种“静坐的战争”有什么好时时刻刻关心。 而刘备带来的消息,果然也和外部世界有关。 他拉着李素的手进城,骑在马背上一边走一边说,还没到太守府,就把情况交代清楚了“贤弟走后,这几个月也收到一些战报,都是从陈仓道和上庸汉水道传进来的。 七月时,就听说河内太守王匡,被主动出击的董卓军各个击破,连郡治野王都丢了,战事是五月份发生的,消息传到南郑是七月。” 李素点点头,王匡也算是十二路诸侯里跟董卓真刀真枪打过的,这一点必须肯定,并非某些人说的只有孙坚曹操跟董卓力战。 只不过正史上王匡不是跟演义里那样主动出击孤军先到酸枣、被吕布击破。而是因为他的根据地本来就离洛阳太近,所以董卓不放心他的存在、主动杀上门去。王匡不得不被动打一场防守战,败北丢了老巢后撤。 王匡这种nc的命运没什么好关心的,李素估计刘备也就随口提一句,果不其然,后面刘备说的新闻,才开始跟己方有所关联。 只听刘备继续说道“就在前几天,九月初,我军又得到了几条从上庸道传来的外界军情,先是说八月份的时候,在鲁阳、梁县先后发生两战。前一战是董卓主动出兵,驱逐袁术、孙坚屯驻在南阳郡前线鲁阳县的兵力,被孙坚击退。随后孙坚又追击董卓军至司隶的梁县,又被董卓军胡轸、李蒙、华雄固守击退。 双方兵力损失应该都不少,但董卓兵马众多,可以恢复,孙坚则不得不在鲁阳重新募集人马,估计要到明年开春才能再战。此战之后,袁术和孙坚对我军的态度有所软化,前几天送来密信,说是如今已完成秋收,粮草丰足,愿意为我军提供军粮,请我们尽快沿汉水出兵、助战讨董。 另外,我军细作经过探查,听说自从上半年孙坚北上、路过南阳时妄杀了荆州刺史王睿之后,最近董卓又新封了荆州刺史刘表。若是董卓另封他人,我们倒是好跟袁术、孙坚一起,拒不承认新刺史。 但景升兄也算与我同朝为官数月,又在我被外任为征西将军时,接替宗正一职,算是如今天下名望声誉最盛的几个汉室宗亲,景升兄似乎已经脱离的袁术的控制,偷越了南阳郡地界,目前不知所踪。 我军又才刚攻下江州,面临与刘焉决战。如此形势,愚兄不知该如何处置与景升兄的关系,又如何婉拒袁术新的出兵请求,还请贤弟教我。” 李素一口气听刘备说了那么多外面的天下大势进展,内心也在琢磨与原本历史的偏差。 孙坚的两场战役,应该是受了蝴蝶效应影响的。因为原本在梁东之战把孙坚打得惨败、跟祖茂换头盔的的董卓军将领里,应该是有徐荣的。现在徐荣已经因为籍贯辽东、被提前两年调去当辽东都尉了,所以孙坚面对的敌将会弱一些。 但换上去的胡轸、华雄要说差也不差太多,关键是西凉军部队素质好、兵力庞大,不犯低级错误换个将领也有可能拖平。而且历史上孙坚是进攻梁县的时候惨败,现在成了“没能攻下梁县,败退”,说明没打得那么惨,只是攻不破董卓军的城池,也算正常。 而刘表,却是已经扎扎实实被董卓派来牵制孙坚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天下名士、汉室宗亲楷模、名称八俊,你也没法用“因为他是董卓任命的”就直接明着不认。 李素为难地自言自语“我们当初已经跟袁术做过一次局了,把不能顺着汉水出兵的过错,推到了袁术不肯出粮上。现在人家肯先给粮,再不去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咱跟皇甫嵩的君子协定,也不好跟袁术这些南方诸侯较真。 这样吧,就跟袁术说,我军主力都在江州,再千里翻山逆流北上,行军不易,没两个月到不了,拖住他一会儿。然后让云长领兵数千,顺江东下,先把目前还在刘焉手中的白帝、巫县等处攻下。 就告诉袁术,我军沿着长江顺流行军,转运更快,也好少吃袁术军一些粮食,让他们等等。明年开春再一起合兵攻打梁县。另外,我军要沿着长江出兵,至少要从白帝再往下游、通过长江三峡,占据荆州一侧的一个落脚点,作为转运的港口。 兄可设法作书交给云长,到时候转交刘表,请刘表看在讨董大业的份上,允许云长占据南郡位于长江三峡区段的那几个县,另设宜都郡,划归我军,另外将长江南岸、有可能影响我军航道的武陵郡也划归我们管辖。” 李素刚说到这儿,刘备就忍不住打断他“景升兄是董卓所命荆州刺史,他怎可能分出南郡数县设宜都,更不可能将武陵整个郡拱手相让吧” 李素智珠在握地打包票“我觉得可以一试,刘表单骑入州,他能有多少势力想要坐镇荆襄九郡,没有数年甚至十年之功,是不可能彻底整合的。荆州的豪强世族,不比益州的弱。 他北有袁术,内有宗贼,我们如果允诺借兵帮他平定宗贼,只收他一个半郡的土地作为利息怎么了而且咱也不是要他的地,只是为了确保我军粮道讨董,把长江航运几个关键节点的县拿了就好,又没多大土地多少人口。” 李素说着,还非常自来熟地拿出地图,直接买菜一样指指点点地图开疆,沿着长江比划“咱就问刘表拿沿着长江的秭归、信陵、西陵、宜都四个县,加上这一段两岸延伸支流上那几个不值钱的小县。两军在长江边以夷陵为界。反正我们不帮刘表,刘表年内也拿不到手,我们这是为了讨董大业雪中送炭。” 刘备想了想“那云长分兵之后,西线子龙与翼德溯江而上、略取犍为、广汉各县,是否要收敛一些到时候,我军还要分兵把守各处,最多只剩两万主力机动作战。 听说刘焉麾下的东州兵,原有四万多之数。钓鱼城、江州等数战之后,东州兵折损、被俘累计万人,应该还剩三万。而刘焉入蜀已经两年多,内部整顿了不少,成都平原三郡人口不下三百万,可以抽兵的人家不下五十万户。他这一年又加紧扩军,五户一丁能有十万战兵。 去掉刘焉要固守各处的兵马之外,他如果知道我军空虚、云长被调走,还是可以临时集结起十一二万乌合之众跟我们决战的。我怕子龙翼德野战决战能不能挡住刘焉的殊死一搏。” 刘备这番话,也看得出他是非常知兵的。他知道刘焉之前之所以要依托坚城、险关固守,那是因为剑门关和钓鱼城两处关键节点没有突破,固守可以消耗刘备的军粮和士气。 但是,一旦江州这边被全面突破,刘备军进入成都平原腹地,刘焉军再一个个城池死守那就是找死了。刘备有圣旨在手,可以劝降很多没有死忠心腹镇守的刘焉军城市,加上成都平原富庶,稍微劝降几座城刘备就能“因粮于敌”,吃着产粮区本地的粮食跟刘焉围城。 所以,除了最后得成都、绵竹两个地方,刘焉会笼城死守,其他地方肯定是要集中兵力孤注一掷跟刘备野战一场的,否则就是白白慢性死亡。 李素也只有给刘备信心“宜都、武陵等地,错过了今年的机会,就不知何时才能拿到了,让云长分兵是划算的。否则万一将来跟刘表交恶,长江三峡之险,就是敌我共有了,哪比得上千里江陵一日还两端都在我军手中。 刘焉已经是瓮中之鳖,吃得慢一点不要紧。野战兵在精不再多。新募益州兵战意决心尚未可知,翼德子龙带两万人马,哪怕甄尧面对刘焉军十一万、其中三万东州兵,也可以疲敌耗敌。刘焉又不可能轻易重新攻陷被我军劝降的坚城,子龙有幽州骑兵万人,迂回避战还做不到么” 刘备思之再三,一咬牙决定了两线作战贪一波跟刘焉决战前,把关羽派去东线攻下白帝城,再去荆州偷圈点地盘 白帝城和巫县虽然是益州的城池,属于刘焉,但估计不会跟其他巴郡各县那么好劝降。 因为那是刘焉防止荆州人入蜀的防御要塞,也是有重兵心腹防守的。就好比后世蜀汉时期,永安都督手上都是有重兵的,关羽到了白帝城,还得打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