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大相公》 卷一 风雨入临安 第一章 陋巷 五月暮春,正是江南好时节。 从清晨开始,南宋京城临安府便被烟雨笼罩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已经几乎下了一整天。此刻已经是午后未时,雨水还没停下来的迹象。春雨缠绵,虽细如针尖牛毛一般,但却密集而稠密,整个临安府都被笼罩在一张湿漉漉的大网之中。 位于城东北角的艮山门内三元坊,是临安城中一片普普通通的百姓聚集的民坊。此时此刻,狭窄的街道和胡同都已经泥泞不堪。年久失修的街道地面上,青石板地面七扭八歪,暗藏恼人的机关。 三元坊南侧的杏花胡同里,两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人影正一前一后的在泥泞不堪的地面上走着。前面那人一脚踩在一块青石板上,噗嗤一声,一股泥水喷溅而出,登时污了崭新的蓝色绸缎长衫的下摆。 “哎呦,真是晦气的很,第三回了,呸,臭死了。这鬼地方也能住人秦姑娘,你小心些,这些青石板地面可不稳固,别滋了一身的泥水。”前面那人一边弯腰快速擦拭衣摆上的污渍,一边转头朝着后面那人提醒道。 “我会小心的。李管事,教你个法子,不要踩着青石板路走,只走泥地上,虽然会弄脏靴子,却不会弄脏衣衫了,更不会滋的一头一脸了。” 后面跟着的那人显然是个女子,声音甜美动听。她的头脸藏在斗笠里,看不清面容;但听这悦耳的嗓音,便让人心中舒坦的很。 “秦姑娘倒是总结出经验了。秦姑娘,小人可是真的想不明白,你为何非要亲自来拜访那方子安一个普普通通的书院学子罢了,犯得着你这么给他脸么就算因为那件事他受了责罚,你心里过意不去,也不用亲自来跟他致歉。着小人或者其他人来说一声,给他几十两银子补偿一下也就罢了。姑娘万金之体,何必冒雨来这种鬼地方更何况他对我们也没什么用。”前面那李管事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低声的道。 “他因我而受罚,我自然心里过意不去。况且那方子安也许不是普通人。”秦姑娘沉声道“你查过他,当知道他的事,难道你不觉得他异于常人么” “异于常人这从何说起像他这样的人多如牛毛,秦姑娘为何这么说”李管事不解的问道。 秦姓女子轻声道“你见过从未读过书的人突然便能通过栖霞书院的考试,进入书院读书的么那方子安三年前还是个街市上的市井少年,父母双亡从未进过学堂私塾,大字不识一个,却突然跑去考书院,而且还考上了。这难道不是异事” “这倒也确实有些古怪。不过书院却也不难考,倘若他天资聪颖,潜心读几个月书,再加些运气成分,也未必不能成功。再说了,也许他是走了门路呢。”李管事咂嘴道。 秦姑娘抖了抖身上的蓑衣,低声道“考中书院确实不算什么本事,也或许走了门路。但这个人进了书院便能拜入周钧正门下为弟子,那难道也走了门路周钧正是什么人虽然名声不响,但谁都知道他诗文一流,著述甚丰,是受人景仰的当世大家。此人若不是脾气大了些,在官场上得罪了人的话,怕是已经出将入相了。此人脾性刚正,而且从不收门生,多少人想拜入他的门下都被拒绝。那方子安进了书院便成了他唯一的有名分的弟子,这难道不是本事你莫非说,他走了周钧正的门路么可是你不也查了他的底细在他考上书院之前,跟那周钧正可没有半点关系,他父母双亡,家中贫寒,又哪来其他门路” 李管事缓缓点头,恍然道“这倒是事实,这么说来,这方子安确实有些门道凭的是真才实学被周钧正赏识” 秦姑娘轻声道“去年中秋,观澜桥头。方子安卖给我们的那首中秋月的词老练豁达,虽不能算是绝世好词,但这可不是一个市井少年所能写出来的。这个人身上有些让人看不清的迷雾,绝非我们查到的他的简单的经历所能解释的。惜卿总觉得这个人很奇怪,很奇怪。但倘若你当真要认真的询问我为何觉得应该来这一趟的话,我却也说不清楚。我就是觉得应该来拜访他,或许这便是一种不可言喻的直觉吧。我很想揭开这个方子安身上的迷雾。此人当非池中之物。” 李管事闭了嘴,当一个女人将一切的理由归结于直觉的时候,你便无需再多嘴了。因为,女人的直觉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东西,没有道理可讲。更何况是眼前这个女子的直觉。 “姑娘是否觉得这个人可以为王爷所用也许将来会有所作为,所以提前拉拢他”李管事压低声音道。 “住口”秦姑娘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冽了起来。她忽然停步前后看了看。小巷前后空无一人,只有蛛网一般的细雨从小巷两侧丈许高的屋檐墙壁旁落下来,笼罩着天地。四周毫无声息,除了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其他人。 “你越发的糊涂了,这样的地方你也提王爷之名,提机密之事。还有,这种事也是你该问的么”秦姑娘低声斥道。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李管事自觉失言,忙连声道歉。 “回去再罚你,还不快些领路。方子安的宅子快到了么” “是是是,就在前面,巷子尽头那里,就到了。”李管事忙道。 小巷尽头,有一座小小的宅院。破败的门楼倒塌了半边,门楼的黑瓦上绿油油的青苔茂盛生长,小院的围墙上也爬满了各种绿色的藤蔓。但显然,这都不是刻意栽种的,而是自生自灭疯狂生长的。这小宅院显然颇有些年头了。 一男一女两人驻足在院门口,看着这座在细雨中的破宅院,感觉它似乎随时会被雨水冲刷倒塌下来。这样破败的宅院在临安府也很少见了,里边居住的人的生活之窘迫可见一斑,但凡有些财力也要修葺一番才是。 李管事取下斗笠举步上前踏上门前石阶准备叫门,突然间两人都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怪异的歌声。 “池塘的水满了雨也停了。 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 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小牛的哥哥带着他捉泥鳅。 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 两个人都楞在门口,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来。那秦姑娘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这方子安还真是没心没肺之人,这个时候还在家里唱曲儿。话说这曲儿也太怪了,捉泥鳅这有什么好唱的”李管事翻了个白眼道。 “叫门吧。”秦姑娘道。 李管事答应一声,伸手在锈迹斑斑的门环上拍打几下,口中高声叫道“敢问这是方子安方公子的家么方公子可在家中” 院子里怪异的歌声停了,踢踏踢踏踩着泥水的脚步声来到院门后,哗啦一声响,院门打开,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满脸的诧异。 那男子满身泥水,裤脚挽着,打着赤脚,脚上全是泥巴。穿着的倒是一件长衫,长衫的下摆却挽起来掖在腰间,皱巴巴湿乎乎的甚是难看。胳膊的袖子也挽着,手上拿着一柄泥乎乎的木掀。头上的发髻湿漉漉的,脸上溅了不少泥点。虽然此人看起来相貌身形都还算不错,但眼前这形象实在不敢恭维。 “二位找谁”年轻男子诧异问道。 李管事上下打量着年轻男子,笑道“方公子怎地这幅模样莫非在院子里捉泥鳅么” 那年轻男子皱眉道“你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你。你是何人” 李管事道“当然认识你,你是方子安是也不是方公子可是贵人多忘事呢。去年中秋佳节之夜,观澜桥头,你卖了词给我,我给了你银子,你还记得不” 那年轻男子一愣,旋即脸上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 “哦,你是你是万春园的李李什么来着” “李全忠”李管事翻着白眼道。 “对对对,李全忠,李管事。哈哈哈,想起来了。你怎么来我家了来找我的”年轻男子指着李全忠的脸哈哈笑了起来。 李全忠有些生气,这家伙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倒也罢了,而且举止粗俗不知礼数,指着自己的脸笑,这是无礼的行为。果真是不改市井少年的习气,毫无礼数。秦姑娘居然说这个家伙非池中之物,真是抬举这厮了。 “方子安,这一位是万春园的秦姑娘,我们是专程来拜访你的。”李全忠侧身向着台阶下的女子拱了拱手,口中将秦姑娘三个字咬的很重。 “万春园秦姑娘”年轻男子惊讶道。 “方公子,奴家秦惜卿,方公子有礼了。” 台阶下的女子伸手取下头上的斗笠,露出她那一张吹弹可破的雪白端丽的俏脸来。那张脸上杏眼粉腮樱唇挺鼻,却是一张美艳绝伦的天仙般的脸。在她取下斗笠的那一刹那,像是一道光照亮了周围的细雨笼罩的昏暗。像是突然天晴了一般。 “秦惜卿万春园的秦惜卿”年轻男子呆呆发楞,口中喃喃道。 “还能有哪个秦惜卿”李全忠皱眉说道。 卷一 风雨入临安 第二章 弃徒 年轻男子似乎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举着两只泥呼呼的手慌忙还礼,样子颇为滑稽。 秦惜卿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但她也见怪不怪。还没有人在她的艳光之下不手忙脚乱的。便是那些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也是一样。眼前这男子自然也不例外。 “你们来做什么我这会正在清理院子里的积水污泥呢,可没空招呼你们。有什么事你们快说吧,完了我还得干活呢。我院子里的几畦青豆萝卜花花草草的可要被水淹死了。这鬼天气,一下雨便没个完。”名叫方子安的年轻男子大声说道。 李全忠和秦惜卿差点一个趔趄摔倒。特别是秦惜卿,本以为对方会立刻像一条哈巴狗一样上前来献殷勤,却没料到对方一开口便下了逐客令。她秦惜卿还没遇到过被人拒之门外的事。 “你这方子安,怎地如此不知礼数我们万春园秦姑娘亲自登门拜访你,你却要将人拒之门外亏你是个读书人。”李全忠恼怒的斥责道。 那方子安咂咂嘴道“好像是有点没礼貌。既然如此便请进来吧。不过我提醒二位,我家清贫,家徒四壁,屋子还漏雨。我这里也没茶水点心伺候二位。到时候你们可也别说我怠慢二位。我自个儿都喝白开水呢。若不嫌弃的话二位便请进吧。” 李全忠气的够呛,听他口气倒是很勉强的样子。倒像是自己两人求着他要进他的屋子里似的。若不是今日秦姑娘在此,李全忠怕是立刻拂袖便走。 秦惜卿心里也有些生气,但她却不是意气用事之人。这方子安虽不通礼数,但自己来都来了,何必跟他一般见识。不过秦惜卿心里开始怀疑自己的直觉了,本来对方子安的一丝好印象也似乎正在烟消云散。 小院里泥泞不堪,院门口到正房门口倒是有一条尺许宽的石头小道。不过此刻全部被污泥和浑水覆盖着。小院两侧倒是种了些花木,但是此刻全部被雨水泡着,东倒西歪零乱不堪。 “方大公子可真是有雅兴。在院子里养鱼么倒是第一回见。”李全忠忍不住揶揄道。 方子安哈哈笑道“李管事锦衣玉食惯了,自然不知老百姓的辛苦。有间宅院安生已经很不错了,总好过街头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李管事也莫要笑话我,俗话说三年河东转河西,等到我方子安住高宅大院的时候,李管事会后悔今天笑话我的事。” 小心翼翼踩着石块走路的秦惜卿眉头挑了挑没有说话,李全忠却不依不饶道“是么方大公子原来有如此志向。在下等着看方大公子出将入相的一天,到那时在下向你磕头赔礼道歉便是。哈哈哈哈。” 方子安撇撇嘴耸耸肩,倒也并不愿跟李全忠呈口舌之利。 三人来到门廊之下,李全忠脱下蓑衣之后又帮着秦惜卿拿了蓑衣挂在廊下。那方子安在檐下的大水缸里舀水洗了泥呼呼的手和脸,冲洗了脚下的泥污之后穿上了一双木屐咔咔的走来。秦惜卿再看了一眼方子安,差点便要再次笑出来。 虽然穿上了鞋子,放下了袖子和长衫下摆,但那长衫邹巴巴的无法复原,整件衣服半湿半干,那样子简直无法形容的邋遢。不过看到方子安的脸上时,秦惜卿倒是讶异了片刻,那是一张英气勃勃的脸,浓眉朗目,高高的鼻梁,一张棱角分明的嘴角上带着微笑。这方子安的相貌着实英武,那不是一般人的那种俊美,而是英俊中带着一股迫人的阳刚之气。 方子安也在看秦惜卿,闪亮的目光和秦惜卿的眼光碰到一处,秦惜卿赶忙将目光移开。 “怎么方公子不请我们进屋说话么”秦惜卿道。 方子安笑道“岂敢怠慢。秦姑娘请进。” 屋门虚掩着一推便开,屋子里光线昏暗。本来秦惜卿和李全忠都以为方子安的屋子里必然是凌乱不堪的模样,定然潮湿的散发着霉味。然而,进了屋子里,除了光线昏暗之外,屋子里的情形却让两人颇有些意外。 屋子里的摆设虽然简陋,但却整齐有序。桌椅都干干净净,地面也打扫的一尘不染。屋子的墙壁上挂着龙飞凤舞的两幅字画,东首的木柱上居然还挂着一柄长剑。更奇怪的是,屋子里没有一丝的霉味,反倒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闻着令人甚是舒服。 “方子安,你说瞎话啊。说什么家徒四壁,屋漏墙塌,全是扯谎。”李全忠叫道。 方子安皱眉道“扯的什么谎这屋子里有一样是值钱的东西么墙角在漏雨,我用瓦罐接着呢。西厢房的墙壁就快塌了,我用木柱撑着,要不要我带你去瞧瞧” 李全忠愣了愣正待反驳,却听秦惜卿开口道“李管事,咱们是客人,莫要失礼。” 李全忠只得悻悻闭嘴。 “二位请坐吧,茶水是没有,白开水若是二位不嫌弃,我可以去烧一壶来。”方子安微笑道。 秦惜卿摆手道“不敢劳烦公子。” 秦惜卿款款走向一张木凳。李全忠忙冲在前面,用袖子擦了擦凳子。秦惜卿愣了愣,却没有坐那张凳子,坐到了相邻的那张圆凳上。这一举动方子安看在眼里,嘴角一歪朝着李全忠不怀好意的笑。李全忠瞪了他一眼,便也在那张凳子上坐下。 “秦大家不知为何会屈尊来寒舍适才听李管事说专程来拜访在下,这便奇了,在下和秦大家的似乎并不认识吧。若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方子安在侧首落座,笑着问道。 秦惜卿欠身点头道“方公子说的没错,我们确实没见过面。但方公子的词,惜卿却是唱了上百遍了。那中秋月的词,惜卿唱了半年之久。这不知道算不算和方公子是神交之友。” 方子安哈哈笑道“好吧,就算是吧。但不知道秦大家的来寒舍有何吩咐。” 秦惜卿缓缓起身上千两步来到方子安身前,忽然盈盈下拜。方子安讶异起身道“秦大家的这是为何” 秦惜卿沉声道“奴家给方公子陪不是了。因赠词予奴家之故,方公子被尊师责罚的事情奴家已经知道了。哎,奴家心中甚是愧疚难安。左思右想,难以释怀,故而决定登门向方公子致歉,方可释心中之内疚。” 方子安神色愕然,讶然道“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秦惜卿轻声道“公子书院之中有个姓黄的公子昨晚光顾万春园,他酒醉之后当众和旁人谈论此事。我园中人听到了,便禀报于我,我才知晓此事。今日一早我命人去栖霞书院打探消息,证实了此事。哎,没想到因为那件事,尊师竟然大发雷霆。方公子此番受到这么严厉的责罚,真是教人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件事奴家脱不了干系,故而前来登门致歉。” 方子安楞了片刻,咂嘴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这么快便传开了。黄万年这个狗东西可逮到机会了,这下有的他说嘴了。先生因我行为不端,将我逐出师门之事,最开心的怕便是黄万年了。狗东西怕是皮痒了,得打他一顿给他松松皮才成。” 这样的话从一个市井地痞口中说出来不足为奇,但从一个公子口中说出来却着实不合身份。秦惜卿皱了皱眉头,压住心中的不满。 “公子莫要难过,那黄公子我们也打了他招呼,要他不许在万春园胡说八道。这件事因奴家而起,方公子心中定然对奴家甚是不满。奴家担心方公子误会这件事是我们泄露出去让尊师知晓的。故今日前来也是做一番街市。并且,奴家可在此当着方公子的面发誓,此事绝非我万春园泄露。尊师知道此事,应该是另有途径。”秦惜卿肃容道。 “哈哈哈,姑娘多虑了,我可没怀疑是你们泄露出去的。俗话说纸包不住火,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此事迟早会被人所知,先生知晓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罢了。这也没什么。我做的事,也从不遮遮掩掩。况且这件事跟你们也没什么干系。去年中秋之夜,我为了得赏钱才写了词卖给你们,你们给了我银子买词,这是自愿公平之事,致歉什么的却是没必要了。”方子安呵呵笑道。 “公子仁义达礼,胸怀开阔,奴家甚是钦佩。但话虽如此,但我心中终究难以释怀,总想为公子做些什么作为补偿才安心。这样吧,奴家倒也认识一些人,或许他们当中有人跟尊师有交情。要不要奴家帮你寻人去尊师门下说合说合,让尊师收回成命”秦惜卿沉声道。 方子安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却旋即恢复正常,摆手笑道“多谢秦姑娘关心,不过却不必了。” 秦惜卿道“难道方公子不想重回周先生门墙” 方子安干脆利落的道“不想。” 秦惜卿更是诧异道“方公子难道不知被逐出师门对你影响甚大将来对你的声誉前程会有极大的影响呢。” 方子安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但那又怎样呢先生说我行为不端败坏了他的清誉,所以逐我出师门。我认为他老人家说的对。我确实坏了他的清誉,他逐我出师门也是应该的。我又何苦再去祸害他的名声两年多来,先生待我如子一般,多番教诲,是我自己不长进罢了。这事儿怪不得别人。” 卷一 风雨入临安 第三章 惊艳 秦惜卿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她没想到这方子安如此的豁达。 “看上去方公子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呢。奴家本以为方公子会很懊恼。看来是我想多了。”秦惜卿轻声道。 方子安苦笑道“担心有什么用懊恼有什么用哭着也是过一日,笑着也是过一日,我又何必愁眉苦脸” 秦惜卿点头道“公子说的很是。然则公子今后如何打算” 方子安笑道“读书应考呗,还能如何好在被逐出师门倒也不影响我秋闱的资格。我是必中的。” 秦惜卿和李全忠对视了一眼,李全忠的眼里全是讥讽,秦惜卿却想这个人倒是自信的很,读书人大多谦逊,这个人却不同。 “公子如此豁达,奴家心中的歉疚少了许多。不过这一次的事情终归因奴家而起,奴家向公子再次致歉。李管事,东西拿出来吧。” 坐在一旁的李全忠巴不得听到这话,于是忙起身来答应着,从怀着取出一只小木匣递给秦惜卿。秦惜卿伸手接过,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揭木匣的盖子,露出里边的东西来,那是一小叠银票。 “这里是二百两的隆德钱庄的银票,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虽不能弥补方公子所受的责罚,却也是奴家的一点心意。还请方公子笑纳。”秦惜卿看着方子安道。 方子安双目直勾勾的盯着那叠银票,表情有些呆滞。二百两银子对于达官贵人豪富之家而言自是不多,但对普通百姓而言,那可是一笔巨款。临安府虽然富甲天下,但普通临安百姓的一年也不过挣个十两银子。清贫度日的话一个月三两银子足以活下去,这二百两银子可供节俭之人生活数年之久。对方子安这样的穷人而言,这绝对是一笔足以改变很多的巨款。 秦惜卿和李全忠两人都看到了方子安的表情,银子的诱惑力果然不同凡响,没有人能够抵挡。秦惜卿表情淡漠,她其实对眼前这个方子安已经观感甚差,之前对于此人的一些好奇和期待现在已经所剩无几。这二百两银子给了方子安后,今后她的记忆里将再无此人。 李全忠脸上带着笑,他知道下一刻方子安便会如疯狗一半的将银票揣在怀里。什么傲骨节气,在银子面前统统都要现原形。这世上最实在的东西便是银子了。 “便宜你个穷措大了,祖坟上冒了青烟了。若不是我家秦姑娘良心好,你哪有这好命”李全忠心中这般想到。 “这是作甚常言道无功不受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要你的银子作甚我早已说了,此事跟你无关。这银子我若拿了岂不烫手”方子安收回了目光,沉声说道。 秦惜卿和李全忠都有些诧异,不过很快两人便认为这是方子安的客套。在他们看来,方子安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这样的话不过是虚伪的硬撑罢了,这其实更让人对他不齿。 “拿着便是,这是奴家的一点点心意罢了。这点银子不算什么,能弥补公子之万一也算是让奴家心安了。李管事,取蓑衣,我想我们该走了,免得耽误方公子收拾院子。”秦惜卿淡淡的说着话站起身来,缓缓向门口走去,身姿美好而高傲,她再没看方子安一眼,已经有些意兴阑珊了。 “我已然说了,在下无功不受禄,二位不明白我的意思么银票拿走,二位好走不送”方子安看着秦惜卿的侧脸沉声道。 秦惜卿惊讶的扭过头来,发现方子安的神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难道说此人当真是视钱财如粪土的正人君子自己竟然误会了他么 李全忠皱眉道“方子安,别假惺惺了。你就偷着乐吧,装什么装你要真不要,我们可真将银子拿走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方子安皱眉道“李管事,在下敬你是客,可没得罪你。你自进我门来便是百般挖苦,言语刻薄,我可也没说什么。但你也要自重才是,否则我若不给你面子,你怕是下不来台。” “你”李全忠涨红了脸瞪着方子安,却也词穷无话可说。 秦惜卿沉声道“方公子当真不要这银子方公子现在的情形恐怕需要一笔银子救急呢。奴家别无他意,也不是用着银子来要求公子做些什么,真的只是出于歉疚补偿之意。但如果这银子给公子造成困扰,奴家便拿走便是,以免公子不快。” 方子安沉吟不语。秦惜卿微微一笑,摆手道“李管事,将银票取走便是,免得方公子不喜。” 李全忠快步上前来一把抓了那装着银票的盒子便走。秦惜卿也迈步往外走。却听身后方子安叫道“这个秦姑娘留步。” 秦惜卿站住身子,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笑。果然一试便知,这方子安故作姿态,此刻银子要没了,他便急了。自己看来真的看走了眼,此人光是从人品上边令人不齿,虚伪而矫情。 “怎地留我们吃饭么秦姑娘吃的东西你恐怕买不起。”李全忠终于得到了讥讽的机会,这厮假模假样故作清高,着实可笑。这下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得不到了,真是让人心中快意。 “秦姑娘,在下想了想,你说的也有道理。秋闱就要到了,我又被先生逐出了师门,书院也不能去了。书院那点微薄的粮米官廪也领不到了,确实有些难办。所以这银子我可以收下,事急从权嘛,哈哈哈。”方子安无视李全忠的讥讽,对着秦惜卿笑道。 秦惜卿心中厌恶,面上却依旧微笑着道“可是,这岂非违背了方公子的原则会让公子内心挣扎痛苦呢。公子不是说无功不受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么” 方子安没皮没脸的笑道“是啊,可不能违背我的原则,我不能无功受禄。不过却有变通之法。比如说比如说我再写两首词卖给你,这样便既合理又公平了,我心里也不会留有疙瘩,也不会有损我为人的原则。秦姑娘觉得如何” 秦惜卿尚未说话,一旁的李全忠便大声叫嚷起来。 “什么两首词便要卖两百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一百两银子一首词,你当你是苏东坡还是李易安又想拿银子,又想装正经,当真无耻之极。” “吵什么吵什么我跟你家秦姑娘在谈生意呢,你个仆役在旁吵什么吵还有没有规矩了”方子安斥道。 李全忠正待反击,秦惜卿摆了摆手让他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方公子因为写了一首词给奴家唱了,所以被你的老师逐出了师门。现在公子又要卖词给奴家,这不是错上加错么周先生倘若知晓的话,你怕是一辈子也得不到他的原谅了。公子不觉得这么做不妥么” 方子安哈哈一笑道“既然已经被逐出师门了,我还顾忌什么难不成还能再被逐出一次不成读书人卖文为生,天经地义。老师不喜,我也没法子。事已至此,只能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了。虽有歉疚,却也是无奈之举。” 秦惜卿心里蹦出一个词来此人无耻之极。 “嗯,倒也确实有些道理。然则,既然公子要跟奴家谈生意,那奴家可要按照生意的规矩来办事了。你可知道,天下名士想给奴家写词的有多少人么很多人宁愿一文钱不要为奴家免费写词。倘若要是奴家出一百两银子请人写词的话,怕是万春园的门槛都要被挤破了。公子要拿两首词换两百两银子,这笔生意奴家恐怕不会做呢。奴家说话直爽的很,去年中秋公子那首中秋月的词虽好,奴家出了三十两银子买下,那多少是因为那是当晚的一项活动。我万春园和百姓同乐,所以当场征集词作,三十两银子也是应景和奖励多于那首词本身的价值。以那首中秋月的词作而言,最多五两银子了不得了。那中秋月能传唱出来,多是靠着奴家的名气。奴家说话直爽,公子或者觉得不中听,但你觉得奴家说的对么” 到此时,秦惜卿的话中已经没有丝毫的客气了。 方子安哈哈笑道“秦姑娘说的极是,中秋月那首词不能算好词。当晚我也是随便写了那么一首罢了。五两银子都贵了。我却也是为了应景而作罢了。但现在不同了,我要卖你词文,自然不能敷衍。词值不值一百两银子,你得看了才知道。我还没写,你怎知不值秦姑娘名震天下,那些免费要为你写词得不过是想借你之口扬名罢了,跟在下怎好相比。做生意自然要公平买卖,我可也不想勉强。秦姑娘倘若愿意做这笔生意,在下便写一首你瞧瞧,值一百两银子咱们便作成这笔交易,你认为不值的话,在下也不纠缠。在下明儿去码头扛包替人搬货赶车,却也不会饿死,你看如何” 秦惜卿咬着下唇低头静静思索。旁边李全忠沉声道“姑娘跟他啰嗦什么这厮就是胡扯八道。一百两银子一首词疯了不成他当他是谁呢。” 秦惜卿却抬起头,点头说道“方公子,就按你说的办。你写词来奴家品品,若值一百两银子的话,这生意咱们便做了。若不值,你也别怪我。你自己推辞不要的,银子我也拿走。你被你的老师逐出门墙的事奴家也道歉了,你也怪不上我万春园。” 方子安哈哈笑道“我早说了不怪你们,你们非要往自己身上揽。我可没找上门去怪你们。咱们只做生意,其他不涉便是。” 秦惜卿点头道“好,一言为定。公子斟酌写词,写好了送往万春园去便是。” 方子安摆手笑道“何必那么麻烦我当场写一首便是。写词又不是生孩子,还得等十个月不成” 秦惜卿脸上愠怒,暗恼这厮口无遮拦。不过他既要当面写词,便由他去便是,早些摆脱这厮也是好事。这种人,能写出什么好词来 “公子既有如此自信,惜卿拭目以待。”秦惜卿走回来坐了下来,转脸看着门外淅沥的雨丝,再不多言。 方子安呵呵一笑,转身进厢房取了笔墨纸砚出来,拿着砚台在檐下接了些雨水,快速的磨墨,然后铺纸提笔。 “在下可要动笔了。”方子安道。 秦惜卿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漠,毫无期待之意。 方子安哈哈一笑,蘸了墨水收起笑容来,在纸上刷刷刷刷笔走龙蛇,片刻间一首词作便森然而就。 “秦姑娘,你瞧瞧这首词可值一百两么”方子安搁笔歪头笑问道。 秦惜卿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桌案旁,漫不经心的用双目瞟了一眼那纸上的字迹,突然间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了一样钉在那里。只看了前两句,她便震惊了。迫不及待的快速读了下去,一直看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双目已经彩光闪动,喜悦无比。 “这词这词”秦惜卿激动的喃喃道。 “如何可值一百两”方子安将词收了起来,故意不给探头过来要看得李全忠瞧,口中微笑问道。 “这词岂止值一百两,如此好词,千金难求。公子大才,惜卿钦佩之至。”秦惜卿激动的差点喊叫了起来。 卷一 风雨入临安 第四章 来处 谢晴空碧玺、z暧昧幸福、隔壁滴老宋、书友57922ohu、书友56872834、哇凉哇凉kk等兄弟的打赏投票。新书期需要兄弟们的大力支持,点击投票收藏。拜谢 静夜小巷,破旧小院之中,一盏烛火在长窗旁的烛台上发出黯淡的光晕。年轻男子散着长发披着长袍静静的坐在窗前,目光透过昏暗的灯光,看着窗外飘落的雨丝。 细雨兀自未停,檐口的雨落在窗前栽种的几个芭蕉树上。在这样春雨缠绵的夜里,听雨打芭蕉之声,会让人不由得生出一些愁情思绪来。 在这雨打芭蕉声中,男子的思绪飞扬,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阴冷的夜晚。那也是一个初春的雨夜,当他从睡梦之中醒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那晚他是被剧烈的腹痛疼醒的,睁开眼的那一刹那便感觉到不对劲。昏暗的灯火,黑魆魆的帐子,湿乎乎的被褥,鼻子里的霉味,嘴巴里刺鼻而苦涩的味道。这一切让他不知所措。剧烈的腹痛让他顾不得去想太多,于是找到了屋檐下的一个大水缸满满的喝了一肚子雨水,然后开始呕吐。搜肠刮肚的吐了个昏天黑地,肚子里的疼痛才缓解了些。 他以为这一切只是个噩梦罢了,心里还奇怪这梦境过于真实,细节宛如真实世界一般,感官感受也如同真实的一般。他浑身无力的就在门廊下倒头睡去。既然是梦里,那便不用在乎睡在哪里了,醒来后便一切如常了。 然而,天明时分,当他再一次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依旧处在这个奇怪陌生的环境之中。而且他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充斥许多混沌的奇怪的记忆。任凭他如何想要甩掉这些记忆,它们都不依不饶的像是一群蚊蝇一般扑上来,嗡嗡嗡的在脑子里盘旋,挥之不去。 “方子安爹娘死了偷东西抢东西捕快来了快跑活着没意思” 一连串的记忆纷至沓来,快要将他的脑子给撑爆了。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无意中一低头,惊骇的大叫了一声,还以为见了鬼。那水缸之中的倒影里有一个披头散发七孔流血的鬼影在晃动,他骇然转身,却发现身后什么都没有。半晌之后,他终于明白了过来,水缸里的其实是自己的影子。 整整两天时间,他将自己关在黑暗的屋子里不吃不喝。两天后,他终于推开了屋门,站在了破败的小院中灿烂的阳光里。尽管有太多的迷茫和不甘,惶恐和愤怒,但他终于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他穿越了他遇到了志怪小说中描述的那种狗血之事,几天前他还是后世一个崛起的东方大国的公民,而现在他却成了一个叫方子安的少年。而且,他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来到了的是这个被后世称为南宋的朝代之中。 方子安,年十六,父母双亡,临安府三元坊人。 脑海中的记忆告诉自己,自己附身的这个叫方子安的少年的经历普通的很。父母在一年前相继去世之后,这个少年独自生活了一年多,终于撑不下去了。那晚自己醒来之后嘴巴里有苦涩杏仁味,腹中绞痛难忍,水缸里的倒影七孔流血。后来床边找到了气味刺鼻的一个陶碗。这一切很容易得出结论这个叫方子安的少年在那个雨夜因为贫困潦倒无所依靠而选择了服毒自尽。他死了,却被自己的魂魄附身,借着他的肉身还魂了。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生命,普通到甚至如蝼蚁一般的卑贱。若非自己穿越附身,这名叫方子安的少年的尸首甚至都要很久才会被人发现,他的名字也很快便被遗忘。然而,自己却偏偏附身到了这么个普通如蝼蚁一般的少年身上,真是教人哭笑不得。 通过整理脑海中的少年的记忆,方子安也知道了自己来到的这个年代是南宋绍兴年间。虽然在地球上不是研究历史的人,但南宋初年的历史基本上人人耳熟能详。方子安当然知道此时高宗赵构在位,奸臣秦桧当道。此刻已经是绍兴二十一年,抗金名将岳飞已死,屈辱的宋金绍兴和议也过去了十个年头。整体的局面还算稳定,整个南宋的政局和民心也趋于稳定,国力正在处于上升时期。 方子安心里倒也因此而感到有些庆幸,虽然自己没有穿越到王公贵族豪富之家之中,但起码自己没有穿越到刀兵四起的乱世之时。南宋一朝虽然说是偏安的王朝,但却也是精致富庶的朝代,穿越至此时,当不至于颠沛流离饿死冻毙,或者是受刀兵之苦。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无论如何,自己只能在这个年代生活下去了。尽管万般不甘,却也无可奈何。既然来了,便要活下去,自己可不会同这个少年一样软弱,生命本就只有一次,自己有了第二次生命,当需加倍珍惜。 数天时间,方子安努力的整理好了思绪和心态。虽然每次入睡之前总是希望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但是终究在一次次的失望之后不得不面对现实。方子安自己在后世本就是个乐观豁达之人,既然知道情形如此,便也只能选择随遇而安了。他甚至会想,命运也许是捉弄了自己,但又怎知不是给了自己一次机会呢那么多人没有穿越,偏偏只有自己遇到了这怪事,这难道不是一种命运的安排或许是要自己来到这里做些什么也未可知。 不过,这些虚幻的猜想很快便被现实得困境所打退。命运安排了穿越,却没安排好其他的一切,天或许降下了大任,但却没降下大饼。他必须解决眼下困顿的生计问题。 附身的这个叫方子安的少年的家境贫寒,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根据少年的记忆可知,方子安的父母一年前相继病亡。本来虽然家境一般,但有父母辛苦劳作,一家三口倒也能混个温饱。方子安是家中独子,父母也甚是溺爱,基本上也没吃太多的苦。然而父母一死,当时才十五岁的少年顿时成了孤儿。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起初还能靠着父母留下来的一点积蓄度日,但不久之后微薄的积蓄花光了,便开始典当家中的物事。几个月过去,家中能够典当之物都卖光了,少年方子安便沦落到在街头和市井闲汉们混迹一处,干些偷鸡摸狗强夺欺诈的勾当来,弄的名声狼藉。几日前,街头混混们火拼,方子安因为没敢动手斗殴,被自己所在的混混团伙给赶了出来,不再让他跟着混吃混喝。他甚至连当混混的资格都没有了。方子安在家中饿了几日,终于崩溃了。于是喝了砒霜一死了之。 之前的那些经历倒还在其次, 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连基本的生存都得不到保障,这让新生的方子安感到极为棘手。 在街头逡巡了数日之后,方子安倒也找到了许多可以活命的路子。临安府正在大发展,局面的基本稳定让临安府日渐繁荣。绍兴和议带来的十年和平让民心趋稳,经济发展。临安府本就是四通八达之地,航运发达,商业繁荣,所以其实活命下来并不难。比如城里城外内河和运河那些繁忙的码头上便紧缺苦力,只要肯卖气力,搬运一天的货物下来也能得个两三百文大钱,保证基本的活命所需是足够了。又或者去街头的一些铺子当个学徒或者小伙计,学一门手艺或者帮人打杂,也是可以活命的。 然而,对方子安而言,穿越千年来到这里,难道便是来当苦力替人打杂抗包的不成这绝非发展之道。后世的自己虽非时代精英,但也是活的如鱼得水。大学毕业后选择参军入伍,在军队中表现出色。后来因为执行任务受了伤不得不转业地方,不到三十岁便执掌了一个小城市的治安部门,也算是事业有成。现在却要在这个时代做苦力当伙计这显然是不是方子安希望的路子。就算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起码也要活的有头有脸,活的有尊严体面才是。 经过一番思索,方子安认为此刻自己所拥有的那些千年的经验和知识在这个年代都大多暂时无用,但有一样东西却是有用的,那便是自己肚子里读过的书。两宋重文,而且在这样的时代读书考科举才是改变自己此刻命运的一劳永逸的正途。但话虽如此,想要读书应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首先这不能解决眼前的温饱问题,而且读书应考也要花费大量钱财和时间。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街头闲逛的时候,方子安看到了涌金门内临安府学门前广场上的一则告示,那是一则栖霞书院招收学子的告示。那告示上说,栖霞书院招收青年俊才入学,有志科举的学子可报名参与书院考评,一经通过便可入书院读书,不但供应米粮书籍,还将自动获得三年后秋闱解试的资格。这条件简直好的令人难以置信。 冒着一些人的白眼,方子安问了大概。朝廷此刻正值用人之际,正大力选拔才俊之士为朝廷所用。栖霞书院是官办官学中的其中一所书院,就位于城西的栖霞山栖霞岭上,学子入学确实供给伙食。只不过,入学的考核极为严格,绝不是轻易能进去的。方子安得知这种情形,心中大喜过望。这显然正是自己此刻该选择的那条路,既解决了温饱问题,又能踏上那条正确的路。虽然学习三年的时间很长,但此刻自己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年,时间多得是。更何况他也确实需要时间来了解和融入这个时代。 卷一 风雨入临安 第五章 迷惑 求收藏点击票票。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烛台上的烛火爆裂了一下,旋即黯淡了下去。坐在窗前的方子安用一根竹签轻轻的拨了拨灯芯,烛火很快又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看着摇晃的烛火,方子安的思绪依旧没有从回忆中挣脱回来 考书院的过程其实并不简单,栖霞书院虽非大宋著名的书院,但选拔学子的过程却很严格,除了诗文考核之外,让方子安差点被拒之门外的便是他曾经在街头厮混过的经历。品行的考核和学识同样的重要。 诗文的考核不算严格,方子安前世好歹也是个名牌大学生,虽然后来投笔从戎毕业后直接参军入伍,但是肚子里读的书却还是在的。随便借鉴了一首诗词一篇文章便足以过关。倒是方子安本人在街头混迹的那一番经历不好交代。几名教席都已经决定了要拒绝方子安入学,这时候书院山长周钧正恰好前来巡查招生情形,方子安抓住机会上前向周钧正说明情形。方子安说了一大通浪子回头金不换朝廷当挽救有心进取的失足青年等这样的话。那周钧正倒也不是个死脑筋得人,他取过方子安的考核诗文读了一遍觉得颇为诧异。一个混迹市井的少年居然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诗词来,这事儿有些蹊跷。倘若这文章真是这少年写出来的,街头当混混的经历又算得了什么明珠也有投暗蒙尘之时,人自然也有落魄失足之时。 于是乎周钧正亲自出了一道题来检验这少年的才学,他方子安以宋金时局为题作诗一首。方子安欣然从命。思索一番后,方子安便将一首有感交给了周钧正。 诗曰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方子安录下这首陆放翁的诗其实有些冒险的成分,毕竟这是一首带着立场和情绪的诗作,在如今这个时候,这其实很有风险。眼下所处的时段是主和投降派占据绝对上风,主战派贬的贬死的死的时期,这种风格的诗作显然是带着一种不满和情绪的,很可能惹来麻烦。但方子安就是要赌一赌。 身在南宋朝,恢复河山一血靖康之耻应该是南宋臣民心中的一个结。这年头其实立场其实很重要。若这周钧正是个主和派,跟秦桧那帮人一样的话,则这首诗送上去便会适得其反。但方子安盘算了一下,这位周钧正年近七旬,看似是个满腹才学之人,却在这小小书院中当山长,这说明他的官运不畅。而这定是跟立场有关。倘若他是主和派,此刻秦桧当政,怎也不会当个小小的书院山长。所以综合分析下来,周钧正应该和秦桧那帮人不是一伙的。然则这首带着情绪和激愤的诗作定然对他的胃口。 方子安赌赢了,那周钧正读了此诗沉默半晌,突然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方子安问了一句“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学生” 方子安大喜过望,他当然求之不得。没想到这一赌,居然赚了个山长当靠山,赚的盆满钵满。方子安起初还并不知道周钧正收弟子的严格,在后来的日子里他才知道周钧正从不收学生,正是因为那首诗触及了他的心底,引起了他的共鸣,他才愿意破格收他为弟子。当他不仅仅是因为立场相同,也因为他认为方子安胆识过人。在当今朝廷局面之下,主战派贬的贬死的死,天下人万马齐喑无人敢多嘴议论时事的时候,一个少年敢于发声,写出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这样的诗句,这份勇气便异于常人。 就这样,方子安进了栖霞书院成为了一名生员,书院发放的官廪让方子安起码不用担心生计的问题。而且,进入书院便有了解试的资格。方子安不知道自己选定的这条路是否正确,但起码目前可以松一口气了。 其后的日子里,方子安便安心的在栖霞书院之中读书,和老师周钧正相处倒也融洽。周钧正这个人脾气虽然有些古怪,但是却很明事理。特别是师徒二人在立场观点上是相同的,这便是两人能够融洽共处的基础。加之方子安本就是穿越之人,见识自不同寻常,周钧正欢喜不已。周钧正认为自己捡到了个宝,与人相谈也都毫不掩饰的夸赞自己的弟子方子安,说他将来必成大器云云。师徒之间颇有些亲如父子,却又像是一种知交朋友的感觉。方子安佩服周钧正的才学渊博,周钧正也对方子安期许甚多,对他悉心教诲。 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师徒之间的情谊或许会成为一段佳话。然而,平地忽生波澜,事情的变化让方子安措手不及。就在昨日上午,方子安提着给周钧正拜端午节的礼物去书院的时候,却被周钧正当着众人的面给赶了出来,将带去的礼物丢了一地。周钧正不由分说出具了逐书一份,将方子安逐出了师门,让包括方子安在内的所有人都惊愕万分。 事情的缘由居然是因为方子安在去年中秋之夜给万春园的头牌歌姬秦惜卿写了一首词传唱的缘故。周钧正认为方子安没有将心思用在读书上,跑去跟青楼歌妓打的火热,辜负了他的期望,败坏了他的清誉。他要清理门户,决意将方子安逐出师门。 方子安压根也没想到去年中秋的事情到今日居然成了自己被逐出门墙的理由。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这个理由也未免太牵强了些。慢说自己并未和青楼歌妓打的火热,就算自己出入青楼,在这个时代也算不得什么道德败坏的大事。两宋之时士大夫出入青楼歌肆勾栏瓦舍之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就拿北宋词作大家柳三变的经历来看,他一生混迹青楼之中,去世也是花界女子集体替他安葬,这反而是为人津津乐道的一段佳话。由此可知,两宋之时和青楼女子交往并非是什么犯大不韪的事情。虽然说毕竟会引来一些风言风语,于名声或有损害,但也不至于到了这等激烈的地步。 而且,以方子安对周钧正的了解,周钧正可不是那种刻板之人。平日谈论笑噱旷达的很,绝不至于因为这么点事情变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所以,这件事便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让人觉得有些古怪。偏偏无论方子安如何认错求肯,同年学子甚至是师门和几名讲席先生在旁相劝,周钧正都绝不松口,决绝无情的将自己逐出了师门,这便更让方子安无法接受了。 心中焦躁恼怒是肯定有一些的,但更多的还是觉得迷茫和不可思议。一个人怎么能变脸变得如此之快,而且是一个自己尊敬的老师,三年来相处甚为融洽的老师。整件事让方子安极难接受。 一想起此事,让坐在等下沉吟的方子安立刻感觉到身上燥热,心中烦躁不安起来。他可以假装豁达,但他确实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不明所以。这也是他今日面对来访的两位客人时情绪有些粗鲁的原因,心中的疙瘩其实一直梗在那里。 倘若自己真的去青楼厮混了,那倒也不冤枉自己,可事实上自己只不过是在去年中秋之夜去西湖赏玩,碰巧赶上了万春园的花船停泊在桥下。那万春园搞中秋活动,以二十两银子为彩头征集在场百姓的词作,让万春园的头牌歌姬秦惜卿亲自配曲演唱。那不过是个噱头罢了,秦惜卿固然名气响遍东南各地,词作能经她之口演唱,那必是要扬名天下的。在场的很多人都希望能沾她的名气扬名。但是方子安却压根也没这样的想法,吸引他的不过是那二十两银子的彩头罢了。 虽然入了书院读书,有了官廪发放不至于饿肚子,但是生活的拮据可一点没有改变。衣帽破旧,读书的文房都买不起,时常靠着老师接济,这让方子安时常感到尴尬和烦恼。遇到悬赏二十两银子巨款的彩头,方子安所以跃跃欲试了起来。于是他写了一首中秋月的词凑热闹,其实内心里也并没有以为一定能得彩头,只是碰运气罢了,谁料想还真的中了,还真的得了二十两的彩头。当时自己已经刻意保持低调了,并没有登船配合万春园的配合,其实便是不想闹得众人皆知。甚至他还要求万春园替自己保密,不肯让人知晓自己写了中秋月这首词。原因其实也简单的很,自己是穿越之人,不想太过引人侧目,以免生出枝节引人怀疑。自己尚未融入这个时代,不想暴露自己对这个时代的生疏。 那中秋月的曲子确实流行了一段时间,但几乎没人知道是自己写的词,跟自己也没太大关系。也不知周钧正从何得知了此事。但这其实并不重要,世上没透风的墙,方子安也并不认为此事能永远不让人知晓。事实上方子安觉得就算被别人知晓也没什么,因为这算不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谁能想到,自己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却被周钧正当做了将自己赶出师门的理由。 烦躁,不解,委屈,难过,诸般情绪在心头郁结,白日里还可纾解,但此刻越是回想此事,心中越是百味杂陈。这应该算是自己穿越以来的第一次重大的打击了吧。虽然被逐出师门并不影响自己的科举资格,但三年来和周钧正之间的建立的情谊就此崩塌,这让人着实难以接受。 卷一 风雨入临安 第六章 父女 求收藏票票啊。说一下更新,每天保底两章,不定时加更。字数不多,可以先收藏养肥了再杀。新书期需要大力支持,拜谢 烛火噼啪一声发出轻微的炸裂声,光线又黯淡了下去。方子安甩了甩头,从沮丧的情绪之中摆脱出来。事已至此,自己多想无益,生活还要继续。先生那里或许以后找机会再去弥合,弄清楚真正的原因。眼下自己还是需要静下心来好好的读书准备秋闱解试才是。书院是不能去了,这件事已经尽人皆知,去书院必然是被人指指点点,无法静心读书的。正因为如此,今日自己才又顶风作案卖了词给那秦惜卿,因为自己太需要这笔银子了。到秋闱大考还有好几个月,自己也需要吃饭穿衣花销,还要买些书籍文房四宝,添置些像样的行头。还有,江南的雨季到了,房子需要修葺一番,再添置些桌椅被褥啥的,这些都需要银子。自己正在愁这些事,没想到今日居然有人雪中送炭了。 看着面前的银票,方子安的脑海里浮现出秦惜卿那张美丽的脸庞来。 “这女子生的确实美艳无比,偏偏又生了一副好嗓子,想不出名都难。只可惜沦落风尘之中。不过看起来这女子倒也仁义,为了我被逐出师门之事居然亲自登门致歉,倒是教人意外的很。这样的女子倒也值得结交一番。” 方子安一边想着一边端起烛台走到床边,噗的一口吹熄灯火和衣躺在床上,耳听得窗外细雨缠绵滴答作响,不久睡意袭来,鼾声大作。 朝阳初升,被细雨涤荡过的临安府洗去了尘埃宛如新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临街的店铺都在开门,店铺早起的伙计们打着阿欠神色木然的开始拆开店铺的门板,准备迎接新一天的忙碌。拆卸搬运门板发出的咔咔声响彻整个大街。伙计们和街面上的行人看来早已习惯了这种噪音,丝毫没有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街道两侧,冒着热气的早点摊早已支上,摊主大声吆喝着招揽着生意。 赶码头赶市集的百姓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一派繁忙的景象。 方子安缓步走在这样的大街上,脸上带着笑意。他很享受这样的街景,丝毫没有觉得这很嘈杂,相反,方子安认为这便是生活,充满了烟火气的生活。每次置身于这样的街市上,给人的感受都是每个人都在努力积极的生活着。无论处于怎样的时空,怎样的环境之中,每个人都像是野草一样顽强的活着。也正是从这蓬勃的烟火气之中,方子安才越来越能接受穿越的事实,越来越坚定要好好的在这里活下去的信念。 三元坊南侧的街道叫草鞋街,为何叫这个名字已无可考,方子安出入三元坊必经过那里。 街口的大槐树下喧闹非凡,这里是一个面摊,此刻赶着出艮山门往运河码头干活运货的苦力们都聚集在这面摊左近吃早饭,大槐树下临街的铺子门口东一个西一个的蹲着不少捧着粗瓷大碗唏哩呼噜吃面的人。 “哎呦,方小官人,快来入座。”摊主是一名瘦瘦的老汉,见到方子安走来,那老汉忙远远作揖打招呼。 方子安笑着还礼快步走去,这家摊位是他最常来吃早饭的地方。自从自己得了那笔彩头之后,方子安便几乎每天早晨在这家面摊吃一碗阳春面再去书院。这一家十文钱一碗的阳春面分量足滋味好,很是实惠。 “来,来,坐这里。位子早给你预备好了。适才妮儿还说今儿怎么方公子还没来呢,这不就来了么”老丈一边用布巾快速的擦着凳子,一边笑着说道。 方子安转头看了一眼正在灶头忙活的一名少女,那少女手中不停,眼睛却也看了过来,恰好和方子安目光相对,立刻便像受惊的小鹿一般的闪了开去。 方子安一笑转头坐下,一旁一名捧着海碗吃的满头大汗的苦力大声埋怨道“老张头,适才你说没座,怎地这人来了你便有座了欺负人么” 老张头笑骂道“你能跟人家方公子比么人家是栖霞书院的学子,将来是要考科举当官的。你大字不识一个,跟老汉一样一辈子当苦力挣命,也来比么” 那苦力撇撇嘴道“当大官么那可未见得。你怎知他便能考上你这先拍了马屁指望着以后人家提携么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老张头还没说话,灶头上的少女园睁双目嗔道“李老三,热面烫不住你嘴巴么人家方公子又没得罪你,你干什么咒人家考不上科举你若嫌弃我家待客不周,明儿去别家吃面去,我家的面喂狗也不卖你。” 那名叫李老三的苦力愣了愣,挥着筷子道“得得得,算我错了,你是姑奶奶。你家面好吃,分量足,我可不去别家去吃。” “那你就好生吃你的面,莫要说话咬着舌头。”少女翻了个白眼道。 “好好好,算我多嘴。哎呦,你这丫头可惹不起,你也不管管,这幅模样以后怎么嫁得出去”李老三虽然认怂,却还是忍不住嘴里嘀咕着。 “你说什么”少女舀起一勺热汤园睁杏眼作势要泼,那李老三早三步两步躲得远远的,再也不敢靠近了。 周围众苦力哈哈大笑起来,方子安也笑了起来。这少女方子安当然是认识的,她是老张头的女儿名叫春妮儿。莫看她长相清秀可人,可是个泼辣的少女。不过对方子安倒是照顾有加,每次方子安来吃面,分量都是最多的,猪油也放得最多,而且有专座。 “方公子,还是一碗阳春面,加多些辣子面和葱花么”春妮儿开口问道。 方子安点头笑道“还是老规矩。” 春妮儿点头忙活,老张头在旁笑问道“方公子今儿怎么没去书院啊,昨儿也没见你出门。怎么了生病了么看你脸色不太好。” 一旁的春妮儿紧张的竖起了小耳朵听着。 “没有生病,这不是端午节么书院放端午春假,不用去书院读书。”方子安搪塞道。 春妮儿的表情明显松快下来,手上动作也更麻利了,一团面在她手中快速均匀,然后快速拉扯成丝,几个对折之后便成了细如丝麻的根根面条,快速被丢进了锅里。 “原来如此,那就好,那就好。想必是公子读书用功了,熬了夜所致。公子稍作,老汉去招呼别的客人去。”老张头点头笑着去招呼新来的几名苦力。 方子安坐在那里看着忙碌的街景,不久后一碗香碰碰的面被一只纤细的沾满面粉的手摆在自己面前。 “公子吃吧,面汤辣子葱花不够的话再来加。”春妮儿柔声说道。 “好好,多谢姑娘了。够了够了,这分量,我恐都吃不完呢。”方子安忙转头笑道。 “多吃些,才有气力读书。读书费脑子,一定要吃饱。还有啊,也莫要熬夜,熬夜伤身子呢。”春妮儿点头说话,颇有深意的看了方子安一眼,转身回灶头忙活去。 方子安愣了愣,旋即甩开腮帮子开始吃面。他的碗里辣子堆成了小山,葱花也多了一大把。本来临安府的阳春面以清淡为主,但打量北边的人因为金人南下而南渡至此,带来了北方的饮食习惯。生意人自然以顾客需求为导向,所以现在临安城中的饮食已经大变样,南北混合大杂烩,就连阳春面这样的东西也变得四不像了。方子安穿越之前爱吃辣,来到这里之后虽没有真正的辣椒,但是却有一种替代辣味的小野椒和花椒的混合物,味道也是辛辣之味,聊胜于无。只是方子安口味重,每次要放很多才够点意思。 见方子安吃的香甜,灶上的少女春妮儿也很高兴,抿着嘴看方子安狼吞虎咽的吃相发笑。忽然间见方子安楞在那里,盯着碗里看,少女更是忍不住转头笑了起来。方子安可不是吃噎着了,他是在碗里看到了一枚鸡蛋。鸡蛋在这年头可是很值钱的,一枚鸡蛋比一碗面还贵,要十文钱一枚。 方子安扭头诧异的看着春妮儿,春妮儿撅了噘嘴,指了指走来的老张头做了个快吃的动作。方子安愣了片刻,一口将鸡蛋吞进嘴巴里嚼了起来。春妮儿满意的笑着,手里麻利的干活,脸上微微泛红,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公子吃的可还满意”老张头来到方子安身旁殷切问道。方子安嘴巴里塞了个鸡蛋不能说话,只得支支吾吾的点头。老张头点头挑起大指道“还是公子识货,公子吃的都不肯说话了,这便是最大的褒奖。” 方子安就着面汤将口中的鸡蛋送入肚子里,满意的打了个饱嗝站起身来,伸手入怀中摸铜板付账。就在此时,西边街道上传来一阵嘈杂呵斥声。有人惊呼跑动,有人叫嚷咒骂,远远看到有菜摊瓜果摊被掀翻,有人倒在街道上。 “了不得,那帮混账来了。妮儿,快熄了炉子,收了摊位。”老张头看见那边的情形惊慌叫道。 春妮儿也有些慌张,忙对众食客叫道“各位对不住了,生意不做了,快些把碗筷拿来。” 众人不明所以,吃了一半的食客怎肯放下面碗,老张头在旁一边赔笑一边哀求他们快些。 “张老伯,怎么回事怎地要收摊了这才是辰时呢。不做生意了”方子安皱眉问道。 “哎,还做什么生意那帮子混账东西来讹银子了。咱们可惹不起,他们一张口便是三两银子,我们辛苦一个月也未见得能赚三两银子。公子也快走吧,这些人惹不得。”老张头一边收拾板凳桌椅碗筷,一边惊慌说道。 卷一 风雨入临安 第七章 旧识 方子安皱眉看向远处,见一伙穿着黑衣黑裤的汉子正在一家炊饼摊旁指手画脚大声喧哗。那炊饼摊的夫妻二人连连作揖哀求着些什么,只见那领头的黑衣瘦高个子一挥手,七八名黑衣汉子一拥而上,掀了炊饼摊,砸了铺板,顿时鸡犬不宁满地狼藉。夫妻两人大声哭叫哀求,却被推到一旁,若非有人拉着他们,再上前怕是便要挨打了。 方子安心中明白了几分,这场景似曾相识。记忆中自己也曾参与过这样的事,这是街头的混混闲汉们沿街敲诈做生意的摊主,向他们收地头钱。用后世的话来说,一群黑社会来收保护费来了。 “妮儿,东西放着了,不管了,咱们走了先。他们过来了。”老张头惊慌叫道。 春妮儿急道“可是这些东西都会被他们砸了。” “砸了也不值三两银子,快走。”老张头剁脚道。 春妮儿咬着下唇跺了跺脚,看了一眼方子安便转身跟着老张头往巷子里走。 “哪儿跑哎,这儿有想跑的。”眼尖的黑衣混混们远远的看到了,大声叫嚷着飞奔而来,距离本就不远,老张头年纪大了跑不快,只片刻便被追上。一伙人团团将老张头父女围在中间。 “老东西,跑甚么想赖账么”一名黑衣混混大声喝骂了起来。 “各位各位好汉小老儿小本经营,实在交不起那么多的地头钱,您各位高抬贵手,小老儿吃口饭不容易,求求你们了。”老张头躬身对着那伙黑衣混混作揖道。 “老张头,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前几日你说容你宽限几日,咱们爷们也够意思,宽限了你几日。今日见到咱们便跑,这是什么意思说话当放屁么”一名嘴角长着一颗大黑痣的高大汉子大声喝道。 “是是是,郑八爷教训的是。小老儿不是跑,也不是赖账,不过是收摊回家罢了。”老张头赔笑拱手道。 “少跟我在这装蒜。废话少说,银子拿来。”郑八爷喝道。 老张头忙作揖道“郑八爷,那个可否再宽限几日。小老儿这面摊是小本经营,一年也攒不下几两银子。您各位一下子便要三两银子,小老儿实在是负担不起啊。小本生意,着实不易啊。” “我呸少在这哭穷。你不容易,我们便容易了我们给你们护着这几条街,让你们踏踏实实的做生意赚银子,风里来雨里去的,要你们几两银子的地头钱怎么了你们这帮人忒没良心,推三阻四的不肯给。良心都给狗吃了么今儿你必须给,否则的话,教你吃不了兜着走。”郑八爷冷声喝道。 “凭什么要给你们这大街是你们的么我们已经交了官府的税钱了,凭什么还要给你们银子”站在老张头身后的春妮儿突然涨红了脸叫道。 郑八爷等人一愣,旋即捧腹大笑起来。 “妮儿,莫要多嘴。”老张头将春妮儿往身后拉,春妮儿扭动身子不肯。 “小娘子还挺伶牙俐齿的,老张头,这是你闺女啊”郑八爷一双色眼滴溜溜的在春妮儿身上乱转。 “是是,郑八爷莫跟小女一般见识,姑娘家什么也不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老张头忙赔笑道。 “啧啧啧,生的怪水灵啊,以前倒是没注意。老张头,你还真有福气呢,生了个这么漂亮的闺女,这以后还用犯愁么”郑八爷笑眯眯的盯着春妮儿,口中道。 老张头忙道“八爷说笑了。八爷,您看这样这样如何小老儿身上只有一两多银子,各位先拿去。剩下的小老儿再想法子,宽限日必全给你们。” 郑八爷恋恋不舍的收回在春妮儿身上的目光,转头对老张头道“老张头,你是将我们当叫花子打发么今儿你必须付清了银子,不然,你可有大麻烦了。” “你们这伙强盗土匪,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我大宋难道便无王法,便无天理么怎容你们这些祸害横行霸道。”春妮儿红着脸娇声斥骂道。 “呦呵,脾气好烈的小娘子。八爷,她骂咱们是强盗土匪呢。” “这小娘们作死么敢这么骂咱们,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众混混七嘴八舌的叫嚷道。 老张头吓得要命,猛拉春妮儿的衣袖叫道“快住口,莫要胡说了。妮儿,你可不敢乱说话。几位爷,你们莫生气,姑娘家口无遮拦,是小老儿管教无方,你们万万包涵则个。” 春妮儿倔强叫道“爹,干什么怕他们我说的难道不对么这世上便没有王法天理么怎容他们胡作非为” “嘿嘿嘿”郑八爷身子一阵抖动,发出嘿嘿的冷笑之声,伸着脖子瞪着春妮儿道“小娘子,王法天理么秦五公子便是王法,秦老相爷便是天理,明白么慢说这条街,便是整个临安城,秦五公子一句话,便得天翻地覆,秦五公子一跺脚,满城都晃悠。你这小娘子胡言乱语,怕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头顶上是谁家的天。” 见郑八爷伸着脖子瞪着眼睛满脸凶光的样子,春妮儿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两步一时说不出话来。 郑八爷哈哈一笑,转头对老张头道“老张头,怎么说银子给是不给” 老张头忙道“给,给。我这便去借,去当了家中的物事凑钱。” “那得等到几时我们可等不及。老张头,我倒是有个主意,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这银子便一笔勾销。如何” 老张头愣了愣,看着郑八爷笑眯眯的脸,他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只要你家这小娘子去陪咱们秦五公子喝几杯酒,哄得咱们秦五公子开心了,这银子便一笔勾销了,如何弄不好,秦五公子一开心,还有大笔的赏钱呢。”郑八爷低声道。 老张头猛然明白了过来,忙不迭的摆手叫道“不可,万万不可,绝对不成。” 郑八爷面罩寒霜,冷声喝道“老东西,给你脸不要脸是么你知道秦五公子是谁么那可是当今秦相爷的孙儿。多少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老子这是给你指了条明路,你当感激涕零才是,还不识抬举就你家这个小娘子,秦五公子也未必看得上。” 老张头摆手连声道“高攀不起,高攀不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郑八爷直起腰来冷声道“那好,给银子吧。不给银子,老子便不客气了。” 老张头连连作揖哀求道“郑八爷,您行行好,容我去筹银子,午后您来,必全部付清便是。” 郑八爷冷声喝道“等不及了,老张头,你没银子,可休怪我了。来人,给我打。叫这些人都看看不交地头钱下场,给我狠狠的打。” 一众混混摩拳擦掌上前来,挥舞着拳头棍棒便要动手。周围百姓远远的看着,却无一人敢上前来劝阻。谁都知道这个郑八爷的凶横,不少人便伤在他的手里。关键是他的后台是当今秦相爷的孙子秦坦,不久前郑八爷差点把人打死,结果只在牢里关了两个月便放出来了,便是那秦坦的门路。郑八爷有了这靠山,越发的有恃无恐。普通百姓谁敢惹他,积威之下人人惧怕。 老张头一边求饶一边全力护着春妮儿,一名黑衣混混一脚踹去,老张头哎呦一声摔倒在地。春妮儿惊呼叫道“你们这群天杀的土匪强盗,老天爷会惩罚你们的。爹爹你怎样” “妮儿,莫管我,快跑,快跑。”老张头大声叫喊着。 春妮儿怎肯离去,况且那些混混的真实目的正是为了抢春妮儿,此刻团团围住,嬉笑着伸手欲拉扯春妮儿。 就在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这是在干什么呀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么” 郑八爷等人均是一愣,循声看去,只见一位身穿洗的发白的长袍,头戴方巾的书生模样的青年不知何时来到了近前。 “哪里来的王八羔子,少管闲事,否则可不客气。”郑八爷沉声喝道。 “哎呦,这不是郑老八么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没想到啊,你还活着啊,不是听说被抓进大牢了么居然活着出来了,恭喜恭喜啊。”那青年脸上荡漾着笑意,拱手上前,状极亲密。 郑八爷楞住了,盯着面前这张带着笑容的脸。脑子里仔细回忆,似曾记起,却又印象不深,于是摸着脑壳指着青年人道“你是你是那个谁那个谁” “没错,就是我啊,方子安。哈哈哈,老八好记性啊。时隔三年,你还记得兄弟,真是不容易啊。”那人拍手笑道。 “对对对,方子安。哈哈哈,还真是你呢。穿得人模狗样的,一时半会都认不出来了。对了,听说你考了书院要考科举么了不得啊,这是要当官了。老子见了你可不得要叫声大人了吗哈哈哈。”郑八爷指着青年人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 卷一 风雨入临安 第八章 斗殴 郑八爷记起了这个叫方子安的青年,三年前,此人是自己手下的一个小混混。他胆小如鼠,一次和别的混混火拼,他缩在后面不敢上去动手。那一次郑老八他们吃了亏。回过头来郑老八便将方子安给踢出了自己的混混队伍。那时候的方子安身形瘦小,穿着破烂,今日方子安穿着长袍个子也长高了,相貌大变,一时确实没想起来是他。 “不敢当,不敢当。还没考中呢,考中了科举再说。”方子安笑道。 “呸,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就凭你能考上科举我呸你就算考上了,老子也不会叫你大人的,在老子面前你永远都是这个。”郑老八晃了晃小拇指。 “那是,那是。怎敢在你郑八爷面前摆谱。话说,你们这是在干啥啊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么咱们现在都已经胆大到这种地步了么记得以前咱们还只是干些偷鸡摸狗的行当,八爷你还记得那次偷人布匹被追了三条街,你摔到污泥沟里弄的满身臭泥,三天臭味都不散的事情么怎地现在已经无法无天了么”方子安笑道。 郑老八脸上一热,骂道“滚一边去,老子没空跟你啰嗦,一边凉快去。” 方子安摸了摸鼻子道“郑老八,咱们也算是有些交情。跟你打个商量。这老张头父女两个是我的熟人,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们。不就是三两银子的地头钱么大不了我替他们给,如何” 郑老八上下打量着方子安,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就凭你要老子给你面子你他娘的有个屁的面子你替他们给银子你有银子么一身破烂,饭都吃不饱吧。快滚,莫在这碍眼。若不是以前熟识,老子赏你两个大嘴巴子。” 周围混混当中也有几个是当时认识方子安的,都跟着叫骂了起来“方子安,你以为你是谁啊,穿着身袍子进了书院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么狗屎上墙还是狗屎明白么滚一边去凉快,不然连你一块打。” 方子安挨了这些人毫不留情的奚落和辱骂脸上却依旧笑的灿烂。 “郑老八,何必如此莫要把事情做绝了。当街强抢民女的事情可是败德行的,你们便不怕天打五雷轰,把你们家祖坟给劈开了,给你们爹娘祖宗的尸骨给劈成灰么” “你说什么狗娘养的。”郑老八等人听着这话不对劲,这是当面辱骂自己,于是纷纷嗔目怒骂道。 “我说你祖宗十八代都被你丢光了脸了,一群吃人饭不做人事的畜生。”方子安脸上笑容收敛,目光骤然变得冰冷。 “狗东西,皮痒了。”郑老八大骂道。 “打他”一群混混们大吼道。 不待郑老八吩咐,一名混混便抢到方子安身前,一拳便冲着方子安的眼睛猛击而来。这一招有个门道,叫做封眼锤,街头地痞闲汉打架最常用和实用的招式。一锤击中对方眼睛,对方便目不能视物,接下来便是撩阴腿踹胸脚这些阴损的招数接踵而来,两三招便可放倒对手,让对手失去反抗能力。 方子安冷笑一声,横臂于脸前,手掌张开,那混混一拳击到,啪的一声正中掌心。方子安手掌一手,像一把铁钳子钳住那人的拳头,用力反扭。同时上步抬脚飞踹,一脚正中那人侧胸。那混混痛叫一声踉跄数步脸朝地摔在地上,门牙磕在地面的青石板上,顿时崩裂数颗,鲜血长流。 “狗东西敢还手,反了他了。”众混混大声鼓噪,四五人纵身冲上,拳脚从四面八方招呼过来。周围围观百姓都不忍观看了,因为他们知道,那个方子安一定会被打的很惨,不死也得脱层皮。然而,下一刻他们都惊呆了。 场中局势并未像他们想象的那样以方子安被众混混一顿暴打而收场。那方子安在众混混扑上来之时快速将长袍下摆掖在腰间,挥拳抬脚动作干净利落,身体纵跃旋转,拳脚如风,矫健如龙,动作快的几乎都看不清。眨眼之间,那四五名混混一个个像是草包一样被击倒,成了满地呻吟的滚地葫芦。 郑老八和围观众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老张头和春妮父女更是表情呆滞的看着这一切。老张头和春妮儿本来担心方子安替自家出头会被这帮混混打伤,现在却又担心方子安打伤了这帮混混后如何了局了。 郑老八是最惊讶的,三年前这方子安不过是个自己手下一个胆小如鼠的小混混罢了。从他现身之后,自己压根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谁能想到这厮不但样貌变了,胆子也大了,而且居然还有武技在身。手下那几名混混虽非武技高手,但常年在街头混世,与人搏斗的经验却是颇丰,加之个个身强力壮,寻常百姓根本不是对手,更何况是四五个打一个。结果却眨眼之间便全部被打翻在地,跟纸糊的一般,这着实有些让人不可思议。 “狗日的,真的要反了天了不成” 郑老八大声怒骂着跳上前去,伸手撩开衣襟,从腰背处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剔骨尖刀来。其余三名混混也纷纷从腰间抽出一模一样的剔骨尖刀来。数柄尖刀在阳光下闪动着炫目的光,整个场面顿时变得极为紧张起来。 周围围观百姓惊骇的气也喘不过来,紧张的心砰砰乱跳。春妮儿用手掩着嘴巴,她想叫方子安赶紧逃,但却发现嗓子发干,惊恐的发不出半点声响。 方子安站在原地,眯着眼看着郑老八道“郑老八,莫怪我没提醒你,街头打斗,拳脚棍棒倒也罢了,一旦用上凶器,那性质可就变了。那便不是一般的打斗了。出了人命的话,更是要杀人偿命的。你们可要想清楚。” 郑老八狞笑道“怎么怕了么怕了就跪下给老子磕头。不然老子给你捅几个透明的窟窿,叫几声爷爷。” 方子安哈哈笑道“无知之徒,我是替你担心罢了。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所有人都看到你们拿出了凶器。我可是手无寸铁的。待会打起来,我夺了了你们的凶器捅死你们几个,那可是有说道的。我大宋刑统中将杀人分为谋杀故杀斗杀戏杀误杀五种,咱们这是当街殴斗,杀了人当算是斗杀。而斗杀之下又分了数种情形,持凶器兵刃杀人跟用拳头打死人可是两种罪行。前者斩首,后者流放三千里。你们携带凶器在身,若是你们杀了我,便要给我偿命。而另外一种情形便是夺械反杀。你们持兵刃杀我,我夺了你们的凶器反杀了你们,最多算是防卫杀人,我最多受些皮肉之苦,坐个几年班房。懂了么” 郑老八皱眉对身旁一名持刀的混混低声道“这厮叽里咕噜说了这一大通是什么意思” 那混混道“他是说咱们杀死了他要被砍头,他若杀了咱们却没事。说是咱们大宋刑统上说的。” 郑老八皱眉道“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给老子往死里整” 那混混咂嘴道“八爷,兄弟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郑老八骂道“有屁快放,你他娘的什么时候这么文绉绉的了。” 那混混讪笑道“是是是,八爷,秦公子可曾给你什么承诺么” 郑老八愣了楞道“你放屁放一半么把话说清楚。” “我的意思是,秦公子可曾给你打了包票,咱们在街头上杀了人不用偿命么寻常打人抢东西这些事算不得什么大事,咱们有秦五公子当靠山自是不怕,但若出了人命的话这可不是小事啊。咱们爷们别掉了脑袋,那可就不划算了。” 郑老八闻言心中一惊,燥热的脑袋慢慢的冷却了下来。虽然自己抱了条大粗腿当靠山,秦相爷的孙子秦坦是这临安城中的霸王,但是当街杀人这种事可非同小可。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的看着,若是当真杀了方子安,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惹上杀人这种事,秦五公子怕也不敢帮自己。自己不过是街头上的一个小混混罢了,在别人眼中就是个草芥,怎么可能为了自己惹上一身骚最大的可能还是自己认倒霉,杀人偿命。这事儿可确实不划算。 不过眼前这情形倒也难以下台,自己刀子都拔出来了,却要认怂么那以后自己如何在这街头上混岂非让街市上的混混们笑掉大牙这事儿当真有些难办。 “八爷,大丈夫能屈能伸,这小子咱们不是认识他的家么您要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咱们晚上多带几个兄弟去寻他晦气去,给他打个半死不活便是,便是剁了他也是无主的案子。犯不着光天化日下惹上官司在身上,更犯不着惹上人命。”身边那小混混低声献策道。 郑老八皱眉犹豫着,小混混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他心中其实已经被说服了。但是面子上着实过不去。他有心收了刀子用拳脚收拾方子安,但是眼下带来的七八个人倒有五个被打倒在地,剩下自己和其余三人未必是方子安的对手。适才方子安的拳脚功夫自己可是看在眼里的,显然就算自己和三名手下一起上也未必能赢。倘若再被打的满地找牙的话,那可真的下不来台了。刀子不用动,拳脚又没把握,又不肯丢了面子,所以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是好。 卷一 风雨入临安 第九章 隐忧 方子安看着眼前这郑八爷和身边喽啰嘀嘀咕咕的说话的样子,心里一清二楚。打架这种事最忌讳的便是前思后想的考虑后果,凭的便是一股不计后果的狠厉冲动。若是打人杀人之前前还前思后想后果的话,多半便不敢动手了。眼下这郑八爷便陷入了这种局面,他只消一犹豫,这场架便打不成了。方子安很清楚这一点。 话说回来,方子安其实也不想将事情闹得更僵,自己倒是没什么,但老张头和春妮儿父女可还是要在街市上摆摊过活的。这几个混混就算拿着刀子也奈何不了自己,后世自己在部队里可是格斗尖兵,应付这几个混混不费吹灰之力。但自己必须考虑老张头父女。这些混混惹上了便是件麻烦事,除非真的将他们全宰了,但自己显然不能这么干。 “郑老八,还是那句话,今日你给我个薄面,在下表示感谢。那父女俩的地头钱我替他们给了。咱们也不必把事情闹大,真要是出了人命,你我都脱不了干系。咱们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如何”方子安决定给对方一个台阶下。这时候对方其实需要一个台阶下。 果然,郑老八正愁着没法下台,闻言心中大喜,但嘴巴上却不依不饶。 “怎地怕了么大不了老子给你偿命,十八年后又一条好汉。” 方子安看着他冷笑。郑老八身边那混混用胳膊肘顶了顶郑老八,那意思是差不多得了,何必死撑。 “不过今日也犯不着跟你一般见识。咱们人多,宰了你别人会说咱们人多欺负人少。改日咱俩一对一单挑,立下生死文书,谁死了谁倒霉,公公平平打一架。今日这事儿且饶了你。” 郑老八这话说出来,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便是怂了,强行说些找回场子的话罢了。 方子安正要说话,躺在地上一名受伤的混混却叫道“八爷,就这么算了么我们被他白打了么可不能饶了他。” 郑八爷抬脚踢了他屁股一脚,骂道“废物东西,几个人一起上被人给悉数放倒了,还有脸说。” 方子安笑道“这几位兄弟也莫要生气,在下赔付些医药费给你们便是。各位也莫要计较适才之事,毕竟我也不能挨打不还手不是么大伙儿各退一步,大事化小,如何” 郑八爷沉声道“医费你自是要出的,还要给我这几位兄弟些补偿,不然岂不是被你白打了。” 方子安点头,伸手入怀掏出一张银票扬了扬道“十两银子,三两交地头钱,剩下的给几位疗伤喝酒,可够了么” 郑八爷呆了呆,没想到方子安一出手便是十两银子,着实阔绰。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众混混也都惊讶不已。 “勉强够了,若不够治伤再来寻你。”郑八爷冷哼道。 方子安一笑,手一扬,银票飘飘荡荡落在郑八爷脚下,郑八爷正要弯腰去捡,忽见方子安负手微笑站在身前的样子,倒像是自己要给他鞠躬作揖一般,不由得暗骂一声,喝令身旁混混捡了银票,揣入怀中。 “方子安,你给老子记着今天。今日且算你走运。”郑八爷将尖刀揣进怀里,阴恻恻的说了一句,回身一摆手,带着众混混离去。 “好走不送。”方子安笑着拱手,扬声叫道。郑八爷等人头也不回的飞快消失在街角处。 周围围观的百姓们本来以为今日必有一场血光之祸,都暗自为方子安捏了把汗。却没想到对方刀子都亮出来了却最终认怂了,当真是不可思议。想起适才方子安拳打脚踢打的那些混混满地打滚的样子,当真是解气之极。待郑八爷等人走远了,不知是谁先鼓掌叫好了起来,顿时引得众人掌声雷动,人人对方子安挑起大指。 “今日终于有人教训了他们一顿,大快人心,大快人心。” “是啊是啊,这帮狗杂种横行霸道,欺压我们,实在可恶。这位公子为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也有人担心的道“哎,这伙人不好惹啊,今日是顾忌众目睽睽,不好行凶。怕是回头要找这位公子麻烦呢。” 一听此言,众百姓立刻高兴不起来了。是啊,得罪了这帮凶徒,怕是不得安生。再说了,这伙人背后可是有着大靠山的,那个秦五公子更是恶名昭著,怕是事情没这么简单便能平息。很多人都为方子安担起心事来。 那边厢,方子安已经来到了老张头父女身旁关切询问。老张头感激不已,但同时又踌躇不安。 “方公子啊,这可怎么好你为了我父女得罪了这伙人,这事儿恐难了局啊。而且怎好让你为我们出那份银子方公子,我身上只有一两多银子,先还给你。剩下的小老儿慢慢的还你,成么” 方子安笑道“张老伯,银子我不拿,那三两银子就算存在你那儿当饭钱。我反正也是要天天去你面摊上吃面的,一天天的扣了去便是了。至于这些混混,我却也不怕他们。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们能拿我如何银子也给了,不过打了他们几个几拳罢了,没什么的。” 老张头摇头咂嘴道“方公子,你怕是不知道他们的靠山是谁。今日他们能放过你已然侥幸之极。那郑老八可是秦五公子的手下。秦五公子你知道么是当今秦宰相的孙子。临安城全城谁不惧怕他听说全城的地痞闲汉混混们都投靠了他门下,仗着权势横行霸道。你今日打了他的手下,若是被那秦五公子知道了,怕是有大麻烦啊。哎” 方子安皱了眉头,那秦五公子秦坦的恶名他也有所耳闻。但过去三年自己在书院读书,也并不常在临安市上走动,却也了解的并不多。听老张头这话音,那秦坦似乎是收罗了全城的闲汉地痞为非作歹,当了他们的靠山。这似乎也能解释为何这些地痞流氓如此的有恃无恐,当街便敢胡作非为。 “哎呀,爹,你说这些吓唬方公子作甚今日若不是方公子相救,还不知道会如何。方公子,莫听我爹爹说,我爹爹胆小怕事,这种地痞混混就得公子这样的人来教训他们。”春妮儿在旁说道。 “姑娘家知道什么今日若不是你多言,那里惹来这么大的祸事他们要银子,爹爹砸锅卖铁给他们就是,犯得着得罪他们么这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老张头斥责道。 方子安有些尴尬,看来自己这忙帮的倒不是了。不过方子安心里也明白,老张头这样的寻常百姓胆小怕事,不肯招惹麻烦的心思却也情有可原。他也不是真的埋怨自己,而是担心得罪那些混混的后果。 “张老伯,你莫要担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些人要找麻烦也只会来找我的麻烦,你们只推到我头上便是。我方子安可不怕他们寻隙。你老人家放心便是。”方子安沉声道。 老张头忙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可没怪罪公子。今日若非公子相救,我和妮儿便有大麻烦了。无论如何,公子仗义相救,小老儿感激不尽。妮儿说的对,方公子请受我父女一拜。” 老张头拉开身形便要的长揖行礼,方子安忙拦住他笑道“不必客气。” 春妮儿在旁已经盈盈拜倒,口中道“多谢公子救我,春妮无以为报,请受奴家一拜。” 方子安忙伸手要拦,却又不能碰春妮的身子,僵在半空中,眼睁睁的看着春妮儿拜了下去。 “真的不用客气。慢说咱们还认识,便是素不相识之人,遇到这种事拔刀相助也是应该的。张老伯,春妮姑娘,在下还有事,得先走一步了。你们也莫要担心,俗话说拿钱消灾,他们拿了我的银子,但凡还有些道义可言,便不会再来寻衅的。你们安心做生意,在下告辞了。”方子安拱手还礼道。 春妮儿忙轻声道“公子适才面都没吃完呢,奴家给你去再做一碗去。” 方子安笑道“那也不必了,回头再来吃吧,反正存了饭钱呢。” 春妮深深的看了方子安一眼,轻声道“方公子什么时候饿了随时来吃,奴家随时给你做便是。” 方子安点头笑道“好,多谢姑娘了。” 离开了三元坊南街,方子安步行前往坐在前往中河集市。在路上,方子安回想刚才之事,心中有些郁闷。那种情形之下自己当然要出手相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老张头父女被那些混混欺负。但这么一来,确实会有些麻烦。适才听那老张头一说,这些混混都是秦五公子手下的人,这件事搞不好还真不会就此了结。 来到这里三年时间了,虽然知道秦桧那个大奸贼就和自己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且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但方子安可从来没有见过或者是感受到有什么异样。秦桧的存在不过是一个虚幻的印象罢了,对自己完全没有实际的意义,自己不大可能接触到这个人,也不大可能产生什么交集。但现在,突然间因为今日此事的发生,让方子安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个大奸臣的存在,他的孙子秦坦便是这些混混的靠山,自己似乎触及到了秦桧的权势蔓延的一些枝节。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卷一 风雨入临安 第十章 同窗 求收藏票票。 临安城中河贯穿城池南北,北接北关水门联通大运河,南边则直通凤凰山所在的大内皇城。其直流也和城中东河小河等河流相通。沿着这条河流两岸便是宽阔平直的御道,自南往北,仁和坊、报恩坊、保和坊、兴庆坊、定民坊、里人坊、积善坊等十余处高档民坊像是一串串珍珠串在中河御道两侧。街道两侧的店铺更是鳞次栉比,寸土寸金之所,青楼瓦舍酒馆歌肆数不甚数,极尽繁华。 临安城原本的规模便已经不小,很久以前便已经是大宋东南的第一大州府,人口也不下百万。当金人的铁蹄踏上汴梁城头之后,大宋百姓纷纷南逃,不下数百万人自建炎年间起便南渡而来,南方人口由此暴增。当时还只是叫做杭州府的临安城的人口也由此开始暴增。直到最终朝廷将临时都城定在杭州,并改名临安府之后,这座大宋的南方都城迎来了空前的大发展和人口大膨胀。官府的最新统计人口是一百六十万,但实际上这座城市的人口在极短的时间里便已经超过了两百万人。放眼宇内,临安府乃世界第一大城池无疑。 最初的时候是极为混乱的,一座城池人口骤然增加一倍,带来的混乱和压力可想而知。但只用了数年时间,临安城便以极大的包容消化了这一切。朝廷给临安府做了重新的规划,主城范围扩大,皇城放在南方的凤凰山,挖掘拓宽了城内水道,将民坊重新规划集中,设置了数十个大型聚集区等等。一番作为之后,尘埃落地之后,临安府终于从混乱之中走了出来。 人口的暴增当然未必是坏事,带来了更多的机会,更多的需求。南北的融合更是催生出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饮食衣着语言生活习惯乃至行为方式上的大融合大改变发生在这座城池的角角落落。在这种融合的大激荡之中,这座古老的城市焕发出年轻的生机,每天都是那么繁华而忙碌,充满了一种涅槃重生的希望和欣喜。 方子安缓步走在众安桥东侧的长街之上,这里是他常来的地方。一开始是出于穿越者的好奇,有一种观光来此之感,但后来方子安则是越发融入这个时代之后出于对这里的喜爱。他喜欢的是这里的繁华和热闹,每个人努力生活的态度。每当情绪低落之时,只要来到这里走一遭,便没有理由不好好的生活,不好好的上进。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表现出对生活的激情。 中河宽大的河道上,往来的装满货物的船只在水面穿梭。方子安看到在众安桥一侧的大码头旁有十几条彩色的龙舟挺靠,突然想起明日便是端午节了。每逢端午,城中几处河道都讲举行龙舟竞渡大赛,那是非常热闹的场面。今年 自然也是如此。 穿过众安桥来到河西御道上,迎面便是一片巨大的市集,这也是方子安此行的目的地。今日他是要来采买一些东西的。桌椅板凳碗碟茶壶被褥衣衫文房四宝等等,再寻几个工匠将自己的屋子修葺一番。自己的家实在太破烂了。来之前方子安便列了个采购的单子,既然昨日发了一笔横财,方子安没有理由不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而眼前这座大市集里什么都有,什么都能买到。 花了整整一上午时间,方子安终于将所有需要采买的物事采购完毕。在码头下雇的小船也堆得满满当当。方子安本想在旁边的小酒馆吃顿饭再走,无奈船家催的急,他们要赶下一个生意,于是便只好上船离开。城中河道有岔道相连,有的是人工开凿连通的,便是为了缓解因为人口众多而带来的交通压力。这些岔河支流大船无法出入,但对于一些载客的小船和运货的小船是极为便利的。所以,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满船的货物便已经停靠在三元坊西侧的一处小码头上。船家帮着卸了货,方子安在码头上花了四百文雇了两名苦力帮忙,将货物往三元坊杏花胡同里搬。 当方子安满头大汗的扛着两只箱笼回到自己的小院门口的时候,门口有两个人正站在那里等着他。 “子安兄你可回来了。哎呀,教我们好等啊。”其中一人认出了蓬头垢面满脸是汗的方子安。 “你们怎么来了钱兄,赵兄。快快,帮我开院门,这东西沉的很,压得我肩膀都痛了。”方子安大声叫道。 来者是方子安在栖霞书院的同窗,一个叫钱康,一个叫赵长林。钱赵二人忙上前帮忙,随后七手八脚的和两名雇佣的苦力一起将一堆东西搬到院子里放着。方子安付了钱,打发两名苦力离开,这才擦了汗向两位同窗见礼。 “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书院端午不是有假期么你们没回家去么”方子安笑问道。 这两位是同乡,家不在临安城中,是余杭县人,故而有此一问。 “本来是要回去的,可是想了想还是不回去了。留在书院温书的好。而且,长林兄也没有心情回去。”钱康笑道。 “也是,秋闱没几个月了,确实得好生的温书备考才是。唔长林兄又是怎么没心情了来了半天一句话也不说,怎么哭丧着脸”方子安一边说一边进了屋子,准备将堆在院子里的东西往屋子里拿。 噗通一声响,那赵长林忽然对着方子安跪下,伸手啪啪啪打起自己而耳光来。 “我该死是我多嘴,害了子安兄你。打死你个多嘴的混账,害得子安兄遭此责罚,毁了前程。子安兄,你打我吧,骂我吧,我该死啊。”赵长林一边打自己耳光,一边呆着哭腔大声叫道。 方子安楞在原地,愕然道“长林兄,你这是作甚发什么疯快起来。” 钱康在旁咂嘴道“子安兄,长林兄他哎他说漏了嘴,将你去年中秋卖词的事情说给了那黄万年那狗贼知晓了,那厮大肆宣扬,这才被周山长知道了。山长这才恼怒之下将你逐出了师门。长林兄后悔莫及。大错铸成,心中着实愧疚难安。昨儿一天长林兄都在后悔自责,今天一早找到我,要我陪着他一起来找你赔罪。哎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方子安愣了愣,旋即什么都明白了。 方子安在书院之中还是交了几个好朋友的,比如眼前这两位便是关系相当好的好友。钱康和赵长林家境要比方子安好了许多,在方子安初入栖霞书院生活窘迫之时,这两位同窗学子时不时的给予方子安接济,帮助方子安度过了不少窘境之时。所以,方子安对他们心存感激,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平日空闲之时一起游山玩水吟诗作词,畅谈人生理想,规划未来前程,相处甚得。 去年中秋之夜,方子安卖词得了三十两银子的彩头的事情虽然方子安并不想张扬,但对这两位知交好友却没有隐瞒。这种好事自然是要和好朋友一起分享的。方子安还拿出了二两银子在西湖边的鸿宾楼请了两位好朋友一桌上好的酒席,一起庆贺此事。 那日东窗事发之后,方子安的第一反应便是万春园泄露了自己的身份,让此事传到了周钧正的耳朵里去,导致了这样的后果。但是,昨日那秦惜卿亲自登门之时明明白白的说了,这件事他们万春园根本没有泄露出去,这让方子安当时有些纳闷。昨夜方子安也想过这件事,秦惜卿应该不至于当面撒谎,然则既然不是万春园泄露的此事,则知情者只有书院的好友了。但方子安当即否认了这个想法,他跟钱康和赵长林都打过招呼,要他们不要讲此事说出去,这两位也不至于把自己的话当耳边风。 但现在的情形却是,这件事果真是赵长林传出去的。 “子安兄,你骂我吧,你打我都成。都怪我那日一时口快。黄万年那厮跟别人背后诋毁你,我便跟他理论。他说你从去年中秋后出手阔绰了起来,定是偷了人家钱财。我一气之下便将你中秋卖词的事说了出来,当面拆穿他的谎言。当时只是激愤,却没想太多,结果却被这厮给宣扬了出去。我实在是该死的很,谁能想到事情传到山长耳中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子安兄因为此事居然被逐出了山长门墙,我真是百死莫赎啊。子安兄,你说我改怎么弥补当牛做马也成,给你磕头赔罪也成,总之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全是我的错。”赵长林哭丧着脸态度极为诚恳,自责之情溢于言表。 方子安叹了口气走到赵长林身旁,弯腰伸手将他扶起来,沉声道“长林兄,何必如此自责一件小事而已。” “小事我害得你被山长逐出师门了啊,这对你的声誉造成极大的损害,甚至甚至会影响你的前程啊。”赵长林大声说道。 方子安微笑道“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你不必太自责。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是出于无心之失。那黄万年才是散布之人。这厮与我不睦,自然是要大肆造谣的。其实,真正让我觉得意外的是先生居然真相信了那些谣言,认定我品行不端,跟青楼女子厮混在一起。这才是让我意外的。恐怕你们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吧。” 卷一 风雨入临安 第十一章 阔论 求收藏,票票。赵长林尚未说话,一旁的钱康拍着巴掌叫道“可不是么我们都傻了。就算子安兄和青楼女子来往,那也算不得什么过错啊。出入青楼的读书人多了去了,黄万年那厮不是三天两头便往青楼厮混么子安兄不过卖了首词给万春园罢了。山长也太严厉了,怎么能因此便将子安兄逐出门墙教我说,周山长怕是老糊涂了。” 方子安喝道“钱兄,不要乱说话,我可不敢闻师之过。无论先生怎么对我,在我心中他总是我的老师。这三年来教诲良多,如父一般,不要在我面前指责他。” 钱康忙道“子安兄有情有义,说的也是对的。我也不是指责山长,只是觉得奇怪罢了。怎么就因为这件事便如此严厉处罚子安兄,谁劝都不听。着实令人疑惑。” 方子安摆手道“罢了,不用纠结这件事了。你们来的正好,正好帮我整理屋子。我在中河市上准备请两位匠人来帮我修葺房舍的,结果却没找到。你二位来此便给我当苦力吧,呵呵呵。” 钱康笑道“小事一桩,我们本以为子安兄必心情郁闷的很,现在看来子安兄豁达的很,我们便放心了。” 赵长林依旧苦着脸道“子安兄真的不怪我么” 方子安笑道“你今儿好好的给我当苦力,帮我整修房舍院子,我便不怪你了。不瞒二位说,我又卖了首词给那秦惜卿,又得了银子了。整修好之后,我去买些酒菜,咱们三个小酌几杯,难得相聚呢。” 钱康和赵长林闻言呆愣无语,半晌,钱康咂嘴道“子安兄还真是不嫌事小。这么一来,若是被山长知晓,岂非更要生气。子安兄是不打算让山长回心转意了么” 方子安叹道“当然想,不过我觉得先生未必是因为这件事生气,也许另有别情。而且二位兄弟,我也要吃饭啊。接下来几个月我去不得书院,吃什么喝什么我总不能饿死吧。事已至此,也顾不得太多了。” 有了两个帮手,收拾起屋子来快的多了。钱康和赵长林虽是读书的学子,但却也不是那种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三个人花了半日时间将破损的墙壁漏雨的屋瓦都简单的整修完毕,还将院子里昨日被雨水浸泡的草木菜畦也都整理了一番。虽然小院依旧破旧,但却比之前好太多了。 傍晚时分,方子安出去买了些牛肉酱鸭,还带回来一大坛子酒,三个人搬了桌椅摆在院子里的芭蕉树下开始推杯换盏起来。三个人关系亲密,平日也偶尔相聚,但如今日这般肆无忌惮的喝酒却还是很少。书院之中规矩多,学子公然饮酒是要受罚的,所以都有所收敛。但今日却不必拘束。 杯酒水下肚,话便多了起来。 “子安兄,那黄万年太不是东西了,你不过是去年揭穿了他考试抄书弄虚作假之事么他便怀恨在心,处处跟你为难。这次的事情便是他大肆造谣的,说子安兄你跟万春园的秦惜卿有来往。这厮自己没事便逛青楼妓馆,倒来编排别人。这厮实在可恶。这几日我在书院没寻到他,倘若寻到了他,我必打的他鼻青脸肿,叫他磕头叫爷爷。”钱康嘴里嚼着一块鸡肉喷着酒气愤愤不平的道。 “可使不得,要打也是我打他。”赵长林道“这狗东西害我说漏了嘴害了子安兄,我怀疑他是故意激我说错了话。这件事当我来解决才是,钱兄可莫要出头。那黄万年的舅父在朝中为官,据说是政事堂的要员,深得秦相赏识。我可不想又因为此时而毁了钱兄的前程。” 钱康瞠目道“这是什么话咱们之间还用计较这些么便是为了你们倒了霉又能怎样大不了不读书了,我投军去。读的劳什子书,朝廷中奸佞当道,秦桧这个大奸臣害死了岳元帅他们,独揽超纲,剪除异己,咱们便是考上了科举当了官又能怎样难道仰人鼻息去对他奴颜婢膝不成我可受不了这个气。” 赵长林喝了口酒,皱眉叹息道“说的也是啊。大奸当道,咱们当了官又能如何皇上对秦桧信任有加,任他残害忠良却不问罪,我等考了科举却又能如何还不如投军杀敌来的直接了当。” 方子安微笑看着两人你言我一语的发泄心中的不满,这种话题也不是第一次讨论,一旦聚在一起,谈及大宋朝政之事,总不免谈及岳飞之死,那二位总是义愤填膺之极。这两位是典型的这个时代的热血青年。靖康之耻,建炎南渡,屈辱的绍兴和议之后,整个大宋上下其实心里都憋着一股郁闷之气,造就了不少如钱康赵长林这样的愤怒青年,试图雪耻的心一直在人们心里。 “子安兄,你怎么不说话啊。每次一说到这些事你变缄口不言。子安兄,不是我说呢,你博闻强记,口才又好,还有一身武艺,什么都好。可就是对朝政之事漠不关心。我大宋今日之况,难道子安兄不觉得愤怒和屈辱么靖康之耻是我大宋子民的终身之耻,绍兴和议更是耻上加耻。我惶惶大宋给金人称臣纳贡,简直是奇耻大辱。凡我大宋子民,莫不是满腔怒火,怒发冲冠。秦桧那奸相把持朝政,残害岳元帅等忠良之臣,难道你不觉得愤怒么”钱康看着方子安大声说道。 方子安笑道“钱兄不要这么激动,也别这么大声。你这么大声嚷嚷,要是被人听到了告到官府,你可有麻烦了。听说秦桧党羽可是遍布京城,因言获罪者可不少呢。” “我可不怕,大不了掉脑袋罢了。”钱康道。 方子安收起脸上的笑容来正色道“钱兄,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咱们在这里义愤填膺大骂秦桧,秦桧他能听得到么他少一根毫毛不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当年汉末董卓专权,群臣不满。司徒王允召集一群老臣商议对策,商议之时王允等人涕泪哭泣,曹操抚掌嘲笑他们说满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能哭死董卓否。你们二位在这里骂的惊天动地,气的义愤填膺,于事何补” 钱康愕然道“那依你说该如何我们不过是升斗小民,人微言轻,还能如何” 方子安笑道“实干永远比发牢骚有用。实干兴邦,清谈误国。骂是骂不倒奸臣的,也无法一血大宋之耻,要的是去做些什么。做事也要有所选择,钱兄说要去投军杀敌,这自然也是实干的一种,然而朝廷不让打仗,你去投军也是白搭。” 钱康咂嘴道“那读书科举就有用了满朝文武大臣,还不是秦桧说了算” 方子安沉声道“这话便太绝对了,正因为奸臣专权当道,才需要好好读书应考,科举入仕,与之斗争,掌握权力。人人都如你这般想,奸臣岂非永远屹立不倒么前面有座山,你要么翻过它,要么摧毁它,难道等着它自己长腿跑掉不成众多像你们这样的人入仕为官,则朝廷风气便会大变,便不会任由奸臣当道。所以啊,读书应考才是二位现在的主要任务,也是最为实际的行动。” 钱康和赵长林听了这一席话都沉吟思索,赵长林缓缓点头道“钱兄,子安兄说的对啊,咱们再发牢骚也是无用,还不如好好的读书应考,才有扳倒奸臣中兴大宋的资格啊。” 钱康端起酒杯起身向方子安敬酒道“子安兄一席话点醒梦中人,我敬你一杯。咱们都要努力,必须要有所作为。我大宋半壁江山沦丧金人之手,朝中奸臣当道,我等必须奋发有为,改变这种情形。子安兄识见高明,今后还要你多指点点拨才是。” 方子安举杯笑道“不敢不敢,我可不敢指点,我自己都焦头烂额,都是被赶出师门的弃徒了。咱们共同努力共同督促便是。秋闱在即,咱们三个都要先过了解试这一关。共饮一杯,先预祝我们解试成功。” 赵长林笑着举杯附和,三人举杯一饮而尽。这之后三人海阔天空,话题从科举到诗词再到万春园的秦惜卿身上,酒杯不停,欢声笑语,直喝到暮色时分,一坛子酒也空空如也,钱赵二人才兴尽,醉醺醺起身告辞而去。 方子安收拾了碗筷桌椅之后进了房,脚步有些发飘,头有些晕眩,知道自己喝高了。大宋朝的酒可都是正儿八经的粮食酿造的酒,绵醇味浓,十足正宗。武松打虎里说的三碗不过岗的酒可不是胡吹大气。方子安买的是街头正店自酿的酒水,私酒其实更浓烈,以自己的好酒量却也有些扛不住。当下也不折腾,入房和衣便倒,不久便鼾声大作起来。 半夜里,方子安在头痛和焦渴中醒来,私酒太烈,有些上头。嗓子眼更是像是着了火一般。方子安摇摇晃晃的爬起身来找水喝,茶壶里空荡荡的没有一滴水,无奈之下只得去院子里廊下的水缸里舀凉水喝。咕咚咚灌了一大瓢凉水之后,心中焦渴稍解,头疼也减轻了许多,正欲回房再睡时,却忽然如石雕一般的凝住在原地。 还在找"南宋大相公"免费 百度直接搜索: "易" 很简单 卷一 风雨入临安 第十二章 夜杀 求收藏,票票。 院子外边传来了低低的杂乱的脚步声,虽然放得很轻,但是静夜之中还是能听得到。而且那些脚步声就在方子安的院子外,方子安耳目锐利,所以立刻便察觉了,那绝非正常的行走声音。确定有人来到院子外边之后,方子安轻轻的弯下身子,慢慢的无声挪动,隐没在芭蕉树下的黑暗之中。 “那厮是住在这里么可别弄错了。”院子外边传来低低的话语声,虽嗓音压得极低,但是刻意听去,却能听得清楚。 “错不了,八爷。这点小事我还能弄错么傍晚我还来瞧过,他和他的朋友在院子里喝酒,吵吵闹闹的说话。我可是一直等到他吹灯上床才去春香院禀报八爷的。”另一个声音低声道。 “好,都给我听好了。一会咱们一起冲进去房里去,乱刀子砍死,然后放一把火连尸首带屋子一起烧了。记住,要做的干净利落。那厮可是有武功的,白日里你们都见了,若是被他闹将起来,搞不好咱们要吃亏。” “好,听八爷的吩咐便是。” 芭蕉树下的阴影里,方子安听得真切。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酒也早醒了。他万万没料到白天发生的事情居然没有了结。白日里他其实已经很忍让了,花钱消灾,给了十两银子给这帮混混其实是很不情愿的事情,但是为了不招惹麻烦他还是这么做了。他想多给了银子总不至于这些人还来找麻烦,谁能想到这帮混混如此胆大妄为而且睚眦必报,半夜里居然摸来自己的小院,而且居然是要直接行凶杀人。天可怜见,若非自己今日跟钱康赵长林二人喝了不少酒半夜焦渴头痛醒来,否则的话自己熟睡在房里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方子安脑子里迅速的运转,思索对策。就在此时,外边的混混们已经行动了。低矮的围墙挡不住混混们的脚步,五六条黑影从半人高的院墙翻越进来,迅速扑向正房。虽然夜色黑暗,天空无月,但黯淡的星光之下,他们手中的尖刀的寒光却依旧清晰可辨。或许是因为笃定方子安在房中熟睡,他们甚至根本没注意到芭蕉树下阴影里躲藏的方子安的身影。 五条黑影飞快的冲到东首厢房门廊之下,他们甚至没有直接进虚掩的堂屋正门,而是直接飞身向长窗撞去,长窗砰然而倒,五人不顾烟尘弥漫飞身跃入房里直奔床前。尖刀高举,迅猛而快捷,毫无半点犹豫的对着床上的薄被便是一顿猛刺。床上铺的是今日方子安新买的凉席和一床鹅毛薄被,此刻被刺的千疮百孔鹅毛漫天飞舞。 “不对劲好像没人,住手住手” 郑八爷觉察到了不对劲,每一次剔骨尖刀刺下去的感觉都是空落落的,根本没有刺到人身上,也没有血肉飞溅,惨叫连声的情形发生,显然有异。其余四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几人停下手睁大眼睛在黑暗中仔细查看床上,这才发现床上空无一物。 “人呢他娘的,小三子,你他娘的不是说人在屋里睡觉么人呢”郑八爷低声怒道。 “这这不可能啊,怎么回事明明看着他灭灯睡下的,怎地不见了”那名叫小三子的小混混也是满头的雾水。 “回头再找你算账,这厮必是有了防备躲起来了,趁着没惊动起来,赶紧撤。闹将起来对咱们不利。”郑八爷冷声道。 五人调转身子朝着破损的长窗处退了回来,打算从原路返回离开。就在此时,小三子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叫声。 “干什么要死么”郑八爷怒骂道。 “那那里”小三子指着黑洞洞的窗口外颤声道。 郑八爷等人凝目看去,这才发现一个黑影不知何时正站在窗外,像个鬼影一般的立在那里不动。 “谁”郑八爷低声喝道。 那黑影晃了晃,冷声道“几位半夜三更来我家中,意欲何为” 郑八爷松了口气,既然说话了,那便不是鬼了。既然不是鬼,那还怕什么而且那声音显然正是方子安。 “方子安。白日里你落了老子的面子,老子晚上来寻你的晦气呢。”郑八爷狞笑道。 那黑影叹了口气轻声道“郑老八,你们可真是胆大包天的很。白日里我已经忍让再三,人说消财免灾,我花了银子,你们也拿了银子,偏偏却不肯放过我,竟然跑来我家中行凶。街头上混也是讲规矩的,拿了人银子便得放人一马,你们这是完全不讲道义了。” “少废话,谁跟你讲道义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让老子落了面子,还打伤了我的手下。那么多人看着,老子若不惩治你,以后还怎么在街头混饭吃当着那些百姓的面,老子不能动手宰了你罢了,不然白日里你便是一具尸首了。今晚便是来要你的命的。本来以为你运气好躲起来了,没想到你竟然还敢出来,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郑老八狞笑道。 方子安叹了口气,沉声道“看来是我太天真了,跟你们这些人讲什么道义。本来我打算大事化小的,现在看来是一厢情愿了。既然你们执意要我的命,我自不能束手待毙。郑老八,这可都是你们逼我的。” 郑老八呵呵怪笑道“死到临头还嘴硬,兄弟们,剁了他。” 郑老挥手,身旁几人闷吼一声猛冲而上,每个人手中都攥着近一尺长的剔骨尖刀,那是屠户专用的杀牛宰猪的刀具,杀伤力不亚于正规兵刃,只消要害处捅上一刀便足以要了人命。 几人冲出数步纵身跃出破损的长窗来到廊下扑向后退的方子安,但听得呯呯呯打斗之声骤起,夹杂着奇怪的砰砰声和闷哼之声,并有人噗通倒地之声。 郑老八以为得手,冲到廊下叫道“宰了那厮了么这么快便解决了” 廊下几人无一人回答,郑老八头皮发麻,瞪着眼睛仔细看,地上似乎匍匐有几个人的身体。 “小三子,歪脖子,你们怎么了你们他娘的都怎么了”郑老八惊骇叫道。 “他们都死了”一个声音从郑老八的侧后方冷冷传来,郑老八只觉得脖子侧后痒酥酥的,那是呼吸喷出的气体喷在自己的脖子上。 郑老八惊骇之余反应迅速,猛然转身将手中尖刀朝着侧后方捅了过去。他以为以这样的距离的突然袭击必然刺中对手,然而他的刀却刺了空。然后猛然间手腕一紧,拿刀的手像是被一只烧红的铁钳钳的死死的,手指不由得松开,手中一空,剔骨尖刀被夺走,下一刻,一只有力的臂膀箍住了他的脖子,冷森森的刀尖在他的眼前晃动,耳边再次响起了方子安的声音。 “郑老八,是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 方子安的声音像是寒冰一样的冷,听着让人浑身起了一层鸡皮。 “别杀我有话好说”郑老八惊恐叫道。 “还有什么话可说的我早警告过你,不要跟我动刀子,你偏不肯。我也警告过你,给我个薄面拿银子善罢甘休,你却不肯干休,这都是你自找的。”方子安冷笑道。 “方子安不不方公子方大官人方爷爷,饶命啊,饶命啊。是我瞎了眼,是我不该不听你的话,都是我的错。但求绕我一条狗命,我再也不敢打扰你方爷爷了。”郑老八急切的恳求道。 “你这样的人还能信么你是个不讲道义的人,我若放了你,你回头还得找我麻烦。我怎么能信你。”方子安道。 “我对天发誓,拿我爹娘发誓,再不敢老找你的麻烦。若违此誓,天打五雷轰,天诛地灭,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求你饶了我。看在我们也是旧相识的面子上。”郑老八连发毒誓,为了活命他什么都不管了。 方子安沉默不语,郑老八以为方子安似有所动,决定恩威并施,又道“方子安,你当不知道我是谁的人,我是秦五公子的手下。秦五公子你该知道他是谁,那可是当朝宰相秦桧的亲孙子,深得秦相宠爱。你若杀了我,秦五公子不会放过你的。他要是恼了,你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所以你最好放了我,别惹上大麻烦。” 方子安冷声道“你是说你们今晚要来杀我是经过那位秦五公子同意的他知道此事” 郑老八顺口答道“那倒没有,这等事怎会去禀报他,我们只是恼怒白日里你的所为前来报复你的。” 方子安哦了一声,沉声道“原来如此,看来我必须要饶了你了。” 郑老八道“你知道就好,不要自找麻烦。” 方子安冷笑道“可是你的几个手下都被我给杀了,我手头已经有了人命了,这可怎么办” 郑老八吓了一跳,原来几个手下真的被方子安给杀了。只短短一瞬之间,方子安便杀了他们几个这也太让人恐怖了,这厮居然如此厉害,当真不可思议。 “他们当真死了”郑老八咽着吐沫道。 “当然,除非脖子断了还能活。”方子安的话语中有了调侃之意。 第三十八章 谜底 谢书友56872834、豆沙包搭绿豆、0不在此山中0、书友57922884、可乐加点冰等兄弟的慷慨打赏。 乌篷船船舱之中,当方子安从秦惜卿口中得到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跟自己的老师周钧正有所瓜葛。周钧正只是个书院山长,根本是个被边缘化的官员,谁能想到他居然是谋划刺杀秦桧的幕后一员。 不过,方子安倒也在动机上没有任何的疑问,自己和周钧正也有三年的相处,周钧正对朝着时局的态度,对秦桧的态度都一目了然。他的口中,秦桧是大奸之臣,常说奸贼不除,国不能兴这样的话。方子安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参与了谋划刺杀的行动。 虽然周钧正已经将自己逐出了门墙,自己似乎跟他已经没有了瓜葛,但是在方子安心目中却并没有生出太大的仇怨。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方子安的心中岂能平静。 “秦姑娘,消息属实么当真是如此么” “这等事惜卿岂敢乱说,惜卿交往的人之中诸多是朝中要员,惜卿早已做了验证,确有此事。”秦惜卿道。 方子安缓缓点头,拱手道“多谢秦姑娘告知此事。在下感激不尽。秦姑娘,在下要下船了,请靠岸吧。” 秦惜卿不放心的道“公子万万不要因此而受影响,我是觉得应该告诉你,毕竟你和周先生师徒一场。但其实告诉你,也是让你徒增烦恼。这件案子恐难有转机。” 方子安吁了口气道“我懂。多谢秦姑娘,我现在心里乱的很,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恕在下失礼。我真的要走了。” 秦惜卿叹息一声,当即吩咐船夫靠岸,方子安跳上岸去,也不要秦惜卿命人递来的灯笼,就那么一头冲进黑暗之中。 方子安一路暴走回到三元坊时,已经是二更过半时分。酒喝了不少,脑子里当时有些迷糊。这一路上的暴走,身上都湿透了,浑身燥热难当。一进屋子,方子安便扒光了身上的衣服跳进了堂屋中的水缸里。 冷水让他燥热的身体变的凉爽,也让他热烘烘乱糟糟的脑子变的清醒了不少。闭着眼将湿漉漉的头搭在水缸沿上,方子安细细的开始琢磨这件事情,越想,越觉得有些东西似乎有些不对劲。 老师要刺杀秦桧,这并不让人惊讶,因为周钧正本就是对秦桧痛恨不已,平时也流露这种情绪颇多的人。所以,对于秦惜卿说的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方子安并不怀疑。方子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其实是周钧正之前的一些异常的行为。比如,周钧正在数月之前便变的脾气很是暴躁,虽然他一直是火爆脾气,一直都不是别人印象中的那种谦谦君子。但暴躁和火爆是两回事。 还有,在数月之前,周钧正曾让方子安帮他系统的整理他这么多年的述著和诗词文章。还曾告诉方子安,如果哪天他死了,希望方子安能将自己的述著诗词妥善保存,最好能集结成册付梓成书。周钧正说,即便自己的诗词文章不值一提,但毕竟是他毕生的心血和心得,希望留之于后世,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的教化和启发之用也是好的。方子安作为周钧正唯一的弟子,自然是责无旁贷要做这件事的,而且方子安也并不觉得周钧正说这样的话有什么异样,毕竟先生年老,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这年头,士大夫喜欢将自己的述著诗文集结成书,这也是一种风气。所以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这似乎是在交代身后事一般。似乎周钧正预见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所以提前做了交代。 还有许多奇怪的不寻常之处,比如一般周钧正家中来了好友,方子安都是在旁侍奉伺候的,周钧正也乐于将自己的学生介绍给他的老友们。但是近半年来,周钧正几乎每个月都有陌生的客人到访,而方子安却不被允许在旁。时常听到先生和客人在屋子里激动的谈话声,有时候客人走的时候,方子安还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泪痕。 回忆起之前的一些事情,再联系今日得到的消息,方子安的脑子里逐渐的清晰和明朗了起来。种种迹象表明,先生之前一些行为都是有原因的,那正是因为周钧正恐怕已经下定了要刺杀秦桧的决心,而且做好了失败的可能和之后被查出来的准备。所以,他才会显得心情焦躁,才会安排身后的事情,才会神神秘秘的和一些人来往。 方子安继续的回忆着一些细节,突然间,他猛地在水缸之中站起身来,湿漉漉的头发甩出一片水珠。整个人光溜溜的站在水缸里,像是个一个披头散发的溺死鬼一般的可怕。他的脑海里像是漆黑乌云之中闪过一道闪电,一下子将一件让他耿耿于怀难以索解的事情照的通透。 “难道说是这个原因,先生才将我逐出门墙难道说先生这么做是因为怕连累到我” 因为自己写了一首词给青楼女子传唱便将自己逐出师门,这件事一直让方子安深感疑惑和不解。这段时间以来,方子安一直都纠结于此,觉得事情本不该如此,觉得其中或有隐情。而现在,方子安认为自己或许找到了答案。 “一定是如此,先生三年来对我都很好,绝不可能因为那件事变将自己逐出门墙,那最多不过训斥一顿罢了。他之所以这么做,恰恰可能正是因为他决意要谋划刺杀秦桧的事情,他知道会有极大的风险,所以他借那件事将自己逐出门墙,断绝师徒之间的关系,那样的话便不会牵连到自己了。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除此之外无法解释先生的所为。” 站在黑暗之中,方子安喃喃自语着,用手拍打着水缸边缘,发出箜箜的声响,情绪有些癫狂。 “老师,你是煞费苦心啊,原来你这么做是为了我好,我居然还对你生出了怨恨之意。不成,我一定要想办法救你,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秦桧手里。可是我该怎么做呢我该怎么救你的这件事超出了我的能力之外啊,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方子安跳出水缸,浑身湿漉漉的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喃喃自语着。 清晨,空气凉爽清新。这是一天之中最惬意的时候,太阳尚未升起,气温也还没那么灼热。方子安的小院里安静的很,围墙上的牵牛花在浓厚的绿叶之中盛开着,肥大的芭蕉叶在晨风中缓缓摇弋着,发出轻微的沙沙之声。 小院的门突然被敲响,打破了这清晨的静谧。 “子安兄,子安兄”有人拍打着院门叫喊着。 方子安从睡梦中惊醒,昨晚直到四更天他才迷迷糊糊的睡着,外边的喊叫声让他一骨碌爬了起来,侧耳听了听,他听出了来的是谁。 来的正是方子安的两位同窗好友赵长林和钱康二人,两人本来甚是急切,但方子安头发乱糟糟的像个疯子一样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方兄,你这是头发是怎么了” 方子安摸了头发自己也苦笑了起来,昨晚他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迷迷糊糊的睡了,早上起来头发乱成了鸡窝一般,一绺绺的打着结,简直无法直视。 “莫管头发了,你们是不是来告诉我先生的事情的”方子安道。 “子安兄难道已然知晓了么”钱康和赵长林讶异道。 方子安点头道“我知道了,昨日上午的事情是么可恶啊。我正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先生遭难,我却无能为力,正想着今日去书院瞧瞧师母如何了。” 钱康叹息安慰道“子安兄,你莫要捉急上火,事出突然,我们也很是诧异。谁能想到周山长居然会出这种事。我和长林兄合计着,都认为山长必是冤枉的,所以想来和子安兄商议商议该怎么个应对。师母那里你不用担心,其实半个月之前,师母便已经被山长送回山阴娘家去了,只是我们没有来告诉你罢了。书院里你更是不能去,大理寺的人正在书院搜查问询,你去了必要被他们盘问。此事跟你没关系,别去了反而说不清了。” 方子安闻言默然,先生真是什么都考虑好了,脸师母都送走了。山阴是师母的娘家老家,先生这么做也必然是因为要真的行事了,不肯让师母留在身边担惊受怕和受牵连。 “钱兄,长林兄,我昨晚长久的想这件事,忽然觉得先生将我逐出师门这件事或许另有目的。我说出来,你们帮我剖析剖析看看我想得对是不对。” 方子安将自己昨晚悟出来的结论跟钱康和赵长林两人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钱康和赵长林听了之后甚为讶异。 思索之后,钱康缓缓点头道“子安兄,你这么一分析,我觉得甚是有道理啊。本来山长因为那件小事便将你逐出师门,我们大伙儿都觉得不可思议。可能山长正是因为怕连累你,怕毁了你的前程才狠下心来这么做的。” 赵长林在旁道“子安兄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那岂不是说山长确实谋划了行刺秦桧之事么难道子安兄认为山长不是冤枉的么” 方子安皱眉道“种种迹象表明,先生恐怕真的参与了此事。先生嫉恶如仇,对秦桧痛恨之极,其实听到这个消息,我并不感到太惊讶。以先生的性格,说他亲自动手其实我都信。” 第三十九章 求助 求收藏 钱康沉吟道“是啊,山长身上有任侠之气,嫉恶如仇,不肯妥协,性格也刚硬的很。倘若他懂得圆通妥协的话,也不至于这一生都并不得志了。我同意子安兄的话。” 赵长林拍着大腿叹道“哎,看山长如此,在下深感羞愧。我们也痛恨老贼,但我们却不敢付诸行动。倒是山长,毅然出手,这份刚烈果决,我们难望项背啊。那日得知老贼遇刺,我和钱兄对行刺义士钦佩之极,惋惜老贼气数未尽,居然逃脱了。但没想到,义士就在身边,竟然是山长。既令人钦佩,又让我惭愧之极。” 钱康叹息点头道“是啊,惭愧的很。” 方子安摆手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生遭难,我不能坐视不管。先生对我恩重如山,舔犊爱护,我不能看着先生身陷囹圄而不管。” 赵长林道“子安兄打算怎么办山长的事可不是小事,子安兄可要想好了法子,不可轻举妄动啊。” 方子安道“我明白,我们现在什么也不是,也没有能力去救先生。昨晚我想了很久,我可以托人去问问情形,弄清楚内情,再想解救的办法。” 钱康道“对,我们也去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情形如何,皇上是怎样的态度,老贼到底要拿山长他们如何。咱们分头去打听,有什么消息便相互通报,一步步的来,尽全力将山长救出来。虽然这很难,但好过什么都不做。” 三人达成共识,钱康和赵长林告辞离去,方子安快速的洗漱打理了自己一番也出了门。他昨晚便想好了,按照自己现在的人脉,想要打探消息怕是还要求助于秦惜卿。因为除了她,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人能求助了。秦惜卿虽是花界中人,但她结交广泛,应该可以帮得上忙。虽然自己并不愿意去求秦惜卿,但眼下的情形也似乎只能去找她帮忙了。 万春园后园小楼里,秦惜卿静静的听完了方子安的话。沉吟了许久没有说话。 方子安见此情形,拱手道“秦姑娘,在下在这临安城里也没有什么认识的得力之人,所以想到了姑娘。我知道这请求有些唐突,谁也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趟这趟浑水。秦姑娘不用因此为难,是我太冒失了。” 秦惜卿轻轻摇头道“方公子想到哪里去了,惜卿只是在考虑该找谁去打探消息罢了。方公子在这种时候能想起来找惜卿帮忙,那是将惜卿当朋友了,惜卿很是高兴。说句实话,惜卿昨日告诉你这个消息,其实并不希望你因此而困扰烦恼,也不希望你掺和进此事之中。但是现在的情形却不同了,公子的分析很有道理,周山长之前将公子逐出门墙的理由并不成立,极有可能如公子说的那样,尊师是为了不牵连你,才找了个理由将你逐出门墙的。可见周山长对方公子并非绝情,反而是庇护有加的。你们师徒两个都是有情有义之人,惜卿最敬重这种人,你想救周山长,惜卿当然要帮忙。” 方子安喜道“姑娘愿意出力么那可太好了。若能救出先生,子安感激不尽。他日必报姑娘相助之恩。” 秦惜卿微笑道“公子还是不要说这些话,男儿不可轻诺。况且,惜卿也没把握能救出周山长。你当明白,谋划刺杀当朝宰相那是何等的大罪,更何况是秦桧这样的人。据惜卿所知,秦桧此人睚眦必报,嫉贤妒能,专权跋扈之极。朝中官员就算没惹他,都可能遭他迫害,更何况周山长还是密谋刺杀他的人,秦桧必会要置人于死地,以彰显其权威,震慑其他人的。” 方子安缓缓点头道“我明白,我知道此事难为,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 秦惜卿想了想道“这样,惜卿先找个门路问问具体情形,再做定夺。时间还有,毕竟就算秦桧想杀人,也不可能立刻便杀。大理寺审讯之后还要禀报政事堂,政事堂还要禀报到皇上那里,皇上首肯之后才能斩决。就算所有的程序走完,斩决也要等到秋后。所以还有时间想办法。公子不用太着急,” 方子安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起码得知道具体内情如何。按照姑娘所言,这件事似乎并非由秦桧完全定夺,皇上的态度才是最根本的态度。我大宋有不杀士大夫的祖训,那岂非尚有转机么” 秦惜卿看着方子安轻声道“方公子未免天真了,太祖当年确实立下不杀士大夫及言事者的祖训,相传这祖训还刻在誓碑上立于太庙之中。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的大宋还是当初的大宋么汴梁都在金人之手,汴梁太庙也早已被焚毁,那石碑怕也早就不存于世了吧。况且,就算石碑尚存又能如何君不见岳元帅都因莫须有之罪被杀了么皇上为安秦桧之心,又怎会让秦桧不快” 方子安沉默片刻,点头道“秦姑娘说的很是,秦姑娘识见高明,在下自愧不如。这件事还得麻烦秦姑娘帮忙,若有所需,在下随时听候差遣。” 秦惜卿笑道“自当尽力,但若事不能成,公子切莫责怪。” 方子安忙道“岂敢责怪,姑娘肯帮忙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子安已经感激不尽了。然则,在下便等着姑娘的消息了。” 秦惜卿微笑点头,将忧心忡忡的方子安送走之后,她回到楼上踱步沉思片刻,召来婢女菱儿吩咐。 “菱儿,你安排一下,我要去见王爷。” 菱儿答应了,却没有就走,而是轻声道“姑娘可要三思啊,当真要禀报王爷此事么王爷会不会怪姑娘多管闲事况且,王爷也未必能做些什么。王爷说过,对秦桧要避其锋芒,虚与委蛇,要王爷插手,岂非违背王爷的话,王爷恐怕不肯答应。” 秦惜卿道“菱儿,我懂你的意思,但我必须要去试一试,即便王爷责怪,我也认了。” 菱儿道“莫怪我多嘴,姑娘是为了那方子安么他值得你这么做么姑娘似乎有些不冷静呢。那方子安当真这么重要么” 秦惜卿沉声道“我不知道,总之他来求我了,我便要帮他。他到底重不重要,值不值得我这么做,这都没关系。他在急切之时能想到来求我,我便当尽力。菱儿,你不必说了,去安排吧。” 菱儿叹了口气不再多言,转身自去安排,心中却想那方子安有什么好不过是会写几首诗词罢了。姑娘见到他时眼睛都发亮了,真是让人难以理解。那么多富家公子豪族少年对姑娘殷勤备至,也没见姑娘假以辞色的,却单单对方子安这么好,也不知姑娘是怎么想的。 方子安在焦急不安之中渡过了两天,虽然他也尝试着自己去打探消息,但所获甚少。除了知道周钧正被关押在大理寺监狱之中,基本上并无任何的其他有用消息。而钱康和赵长林两人也没有什么进展,两人也走了些门路想知道一些情形,但也收效胜微。这件案子其实已经成了一个禁忌的案子,没有人愿意去趟这趟浑水,因为一个不小心便会惹祸上身。秦桧巴不得有人这时候跳出来,正好借机一网打尽。谁又敢不忌惮此事 第二天晚上,方子安正在窗前烛火下沉思发呆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异样的声响,似乎有人从院墙翻了进来。方子安拔了钝剑在手,起身去查看,开了门,却正看到一个黑影走到廊下。 “什么人”方子安低声喝道。 “方公子,我无恶意,只是来向公子致谢的。”那人低声说话,声音轻柔,显然是个女子。 方子安一愣,旋即脑海中一闪,惊道“你是你是那天晚上的那位” “公子,廊下说话诸多不便,可否进去说话。”那女子沉声打断道。 方子安忙侧身闪开,那女子身形一闪进了屋子。方子安来到廊下静立细听动静,确定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盯梢前来,这才闪身回屋,关上了屋门。 进了房,那女子已经端坐灯下,一袭黑衣,腰悬长剑,脸上蒙着黑布。露出的手脚脸颊在黑衣黑面罩的衬托下一片雪白,黑白分明。 见方子安进了屋子,那女子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多谢那日方公子救助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今日特来向公子道谢。” 方子安忙还礼道“不必谢,义当所助,份当所为。姑娘是刺杀奸贼秦桧,那是义士之举,自当相助。” 那女子点头道“公子还真是胆大,岂不知这件事会让你粉身碎骨么一旦被官兵知晓,公子难脱干系。” 方子安笑道“那又如何我可不怕。再说了,官兵却又怎会知晓姑娘难道还主动去告发我不成” 那女子吃的一笑,重新缓缓坐下,甚至都没等方子安让座。 方子安在另一张矮凳上坐下,静静的看着那女子。那女子沉声道“方公子武功很不错,那晚跟我交手用的是什么样的古怪功夫,我倒是第一次见。” 第四十章 留宿 方子安笑道“微末手段,不值一提,不过是些短打手法罢了。姑娘的武技才叫高明,据说那日杀了秦桧身边七八名护卫。秦桧身边的护卫身手自然是不弱的。” 那女子摇头恨恨的道“莫说了,都怪我学艺不精,让那老贼逃了。倘若我武技再高一些,老贼现在已经身首异处坟头生草了。” 方子安沉吟道“姑娘是什么人怎地会去做刺杀秦桧这等凶险之事” 那女子看着方子安片刻,伸手缓缓将蒙脸的黑布揭了下来。方子安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眼前这女子生的相貌端丽,容貌甚美,看上去年纪甚轻,不过十八九岁少女,这让方子安甚为惊讶。这张脸现在满是疲惫和倦意。 “方公子救了我,我自然不能对方公子隐瞒什么,我姓张,贱字若梅。家父之名公子应该知晓,便是当年岳家军中的将领张宪。”那少女轻声道。 方子安赫然起身,惊愕半晌,拱手行礼道“原来姑娘是张统制的女公子,失敬失敬。张统制是岳元帅麾下大将,一生战功赫赫,杀金人无数。没想到,没想到你竟然是张统制的女儿。” 那名叫张若梅的少女敛琚行礼,轻声道“多谢公子,公子果然知道。” 方子安道“我怎不知虽然张统制蒙冤而死之时我才十岁,但我大宋天下百姓,上到耄耋老者,下至垂髫小童,谁不知当年岳家军之勇,谁不知岳元帅,张统制,岳少帅等一干岳家军抗金名将的事迹这等事不用刻意去探究,早已口口相传,妇孺皆知。哎,只可惜他们为奸人所害,冤曲而死。是了,我明白了,姑娘刺杀秦桧,恐是为了张统制报仇雪恨是么” 张若梅缓缓点头道“正是,我自然要为爹爹报仇。我爹爹一生忠勇,却为老贼秦桧所害,和岳伯伯岳大哥他们冤死风波亭中,这个仇我岂能不报。” 方子安咂嘴道“是,父仇不共戴天,倒也情有可原。不过我听说这次刺杀秦桧之事是朝廷中有人背后策划。行刺的是殿前司的一名叫施全的小校。难道姑娘也参与其中了么同朝中一些官员策划了此次行动么” 方子安想将话题引到周钧正等人被抓的事情上,想从这少女口中得知一些具体情形,所以试探性的询问。 少女的反应有些让人意外。“什么朝中官员策划了此事没有啊,我没有跟朝中任何官员来往啊。” 方子安皱眉不语,他认为这少女故作糊涂,装聋作哑,心中有些不快。 “施大哥他是我爹爹帐下的一名亲卫,跟随我爹爹多年。我爹爹冤屈而死之时,我年纪尚幼,也不知道具体情形。秦桧老贼想铲草除根,派人去我家中行凶,我被人救了出去,送到武夷山白云观中寄养,在那里学了武功。直到去年才离开白云观来到京城的。施大哥我很小的时候便认识他,有一次我和他在街头偶遇,才知道他已经被选调入禁军之中。这才又恢复了联络。施大哥告诉我,他一直在寻找刺杀老贼秦桧的机会,为我爹爹和岳元帅他们报仇。那老贼戒备之心甚强,随行都带着数十名护卫,一直没有机会下手。施大哥说得寻找机会。他说他会找到最佳的机会,等老贼身边的随从不多,且在有利地形才能动手,他要我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我认为他说的有道理,于是便耐心的等待机会,直到二十多天前的那天午后,施大哥突然找到我说,老贼今日去皇宫面圣,随行护卫人员不多,武功也不是最好的那一批。可以动手了。于是我便同他藏匿马车之中进行了那日的行刺。只可惜我低估了老贼手下护卫的忠心,他们宁愿死也要拖延时间,最终导致功亏一篑。施大哥施大哥也当场被他们杀了。” 张若梅说到此处,双手掩面低下头去,竟然失态哭了起来。 方子安看着她掩面抽泣的样子,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前段时间搅的城中天翻地覆的刺客,其实只是一个软弱的少女罢了。想一想,其实她过的也挺惨的,小小年纪背负血海深仇,跑来刺杀秦桧,被满城缉捕,过的定是小心翼翼惶然无措的日子。看她神情显出疲惫之色,也不知担惊受怕吃了多少苦头。 “实在抱歉,若梅失态了,方公子莫要见怪。我怎可在方公子面前如此。”张若梅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忙用手指擦泪道。 一片方巾递了过来,方子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道“这有什么人之常情耳。那施全确是个忠义之士,能为报销张统制而赴死,让人着实钦佩赞叹。小姐擦擦泪吧,这是我新买的布巾,干干净净的。” 张若梅愣了愣,还是伸手接过布巾擦了流下的泪水。 “如此看来,张小姐并不知道施全背后有策划谋杀秦桧的官员之事。只是施全遇到了你,而你又恰恰要为父报仇,所以施全便决定邀你一起行刺秦桧。这是施全自己的决定,并非是事前安排好的计划了。”方子安沉声道。 张若梅睁着尚噙着泪水的双目看着方子安道“当真朝廷里有人在背后策划了刺杀之事么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施大哥也没有告诉我。” 方子安道“施全没必要告诉你,你们目的一致,只求刺杀秦桧而已。而且,这是机密计划,越是少个人知道,越是不会走漏风声。张小姐,实不相瞒,我其实也是刚知道不久,那还是因为我的老师受此事牵连被大理寺下狱,才有人告知于我的。” 张若梅更是惊讶之极,出声追问。方子安于是简单的将事情的大概告诉了她。张若梅听了之后惊愕无言,久久说不出话来。 “方公子,你的老师岂不是岂不是因为此事要倒霉了么秦桧那老贼怎会放过他还有其他参与的官员恐怕也都活不成了。这可如何是好没能杀了老贼,反而闹出这种结果,这真是真是教我心中难安。”半晌,张若梅才轻声说道,话语中颇有些自责。 方子安道“这些人既然谋划此事,自然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这跟你也没关系,只能说他们的准备太不充分。极是谋划刺杀秦桧这样的人,怎能如此草率。现在也不说这些了,我正在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解救先生出来。但恐怕是很难很难的。不说这些了,那晚你突然不见了,颇叫我担了心思,看到小姐无恙,我还是很高兴的。秦桧没有抓到你,真是万幸。” 张若梅轻声道“多谢公子关心,今日前来便是专程来感谢公子的。那日不辞而别,实在是无礼的很。若梅再谢公子援手之恩,若梅也要走了。” 张若梅站起身来,再行一礼,转身便欲离去,方子安忙道“小姐且慢” 张若梅转头问道“怎么” 方子安道“你这段时间都住在何处如何躲避过三番五次的官兵搜查的。” 张若梅苦笑道“那还能如何老贼连续数日搜查,城里都要被他搜了个底朝天了。我数次差点遇险被他们发现。就这么躲躲藏藏的过了这么多天。他们想抓到我也不容易,大不了真要是走不了的话,我杀他们一群走狗,再自尽便是。老贼休想抓到我的活人。” 方子安缓缓点头道“张小姐看来吃了不少苦头,估摸着吃饭睡觉都不安生。既然张小姐今晚来到寒舍,莫若在此歇息一晚,养足精神吃饱了肚子明日再走也不迟。” 张若梅惊讶的看着方子安,眼神逐渐锐利。方子安忙道“小姐千万不要误会,我可没有歹意。我是见姑娘面容憔悴,精神倦怠,那显然是长期精神紧张躲避搜捕所致。如果长期如此,难免精神倦怠松懈,便会有危险。所以,能歇息一晚,养足精神,有利于跟官兵周旋。我西厢房是空的,小姐可以住宿一晚。如果小姐觉得不方便的话,在下可以去朋友家中借宿一晚,小姐一人住在这里也可。” 张若梅听了这话,神情柔和了许多,她本想一口回绝,但却有犹豫了。这段时间,为了躲避官兵的追捕,她在城中东躲西藏,数次遭遇危机,真的是精神紧绷,精疲力竭。官兵搜查的力度很大,真可谓是掘地三尺。就算是后来动静小了许多,城门也不再封闭,她也不敢出城。因为城门口盘查更严,每个进出城门之人都要严加查勘,反而更加的危险。城里到处是告示,她又不敢随意投客栈,只能躲躲藏藏的藏匿在各种破败旮旯之地。这段时间她没有好好睡一个觉,也没有好好的吃一顿饭,真可谓身心俱疲。 如果现在离开,她其实也无处可去,只能找个相对安全的阴暗之处呆着。方子安当日也算是救了自己的,若不是他指点了自己上房梁避官兵,自己当时很可能被捉住,因为杏花巷确实是条死胡同,官兵到处都是,她只要一被发现,肯定会被官兵四处围堵。而且经过适才一番交谈,觉得此人也不像是个坏人。况且自己一身武技,难道还怕他不成那晚仓促交手了几招,因为忌惮外边的官兵发现,所以并没有动兵刃。拳脚格斗自己是个女子自然吃亏,但论兵刃相斗自己可谁都不惧。若是能在这里歇息一晚,养足精神,那可太好了。 第四十一章 温暖 张若梅正自犹豫,方子安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击中了她的软肋,让她再也无法拒绝。 “张小姐可以先洗个澡。我呢,去厨下给张小姐弄些吃的。吃饱了,美美的在寒舍睡上一觉,明日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便是,如何” 一个女子,无论什么时候都希望自己干干净净的,而不是脏兮兮的浑身是汗邋里邋遢。张若梅知道自己目前的样子,这么多天东躲西藏,能躲避搜捕已经很不错了,又怎有余暇去管自己的形象。但事实上她浑身上下难受的要命,身上的汗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衣衫皱巴巴硬邦邦的像是百姓家中用米糊糊的做鞋底的布疙疤。长发好多天没戏,乱糟糟痒的不行。这种情形之下,方子安的提议显然让人无法拒绝。 而且如果能好好的吃一顿,能美美的睡一觉,那简直更是锦上添花了。 “会不会太叨扰方公子了。你我萍水相逢,怎好如此叨扰” 张若梅的客气话其实便是同意的意思,方子安怎会不知。 “不叨扰,不叨扰。张小姐是忠良之后,又是刺杀秦贼的义士,在下钦佩之极。虽是萍水相逢,但江湖儿女,又何必在意这些细节。就这么说好了,我来准备,张小姐稍坐。” 方子安来到堂屋,将大水缸挪到门廊下将里边的水全部倾倒,弄了些清水洗漱干净又搬进西厢房里。然后用木桶打了清水灌了半缸水。再去厨下架起柴火烧了半锅热水兑进去,让水温温热。在旁边放上胰子布巾等物,这才出来对张若梅道“张小姐,温水准备好了。你自去沐浴,在下去厨下给你煮些吃的去。” 张若梅脸上微红,忙连声道谢。适才她自己闻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实在是连自己都受不了了,所以巴不得去洗干净。于是在方子安的指引下来到西厢房门口,正要进去的时候方子安又道“小姐稍候,似乎你没有换洗的衣衫呢,难不成还穿着脏衣服不成” 张若梅脸上微微发烧,低头道“可是我没有衣服了,我的包裹弄丢了。只有身上这套衣衫了。” 方子安咂嘴想了想道“这时候外边的街市也要关张了,也买不到合用的衣物了。我娘过世的早,她的衣物也都被我烧去下边给她老人家用了。小姐要是不觉得我唐突的话,便只能暂时穿在下的长衫了。小姐的衣物可以顺便浆洗一番,这样的天气明日一早便干的透透的,明日姑娘再换回自己的衣衣服便是。你觉得可以吗” 张若梅想了想也只能点头同意,这种时候还有什么好计较的,临时穿一穿也没什么。方子安又去房中矮柜里拿了一套洗干净的自己的长衫给张若梅。 “我去厨下给小姐弄些吃的,你沐浴之后我再进来。”说罢当着张若梅的面出门去外边的厨下偏房,而且顺手带上了屋门。 张若梅静静的站了片刻,迈步进了西厢房中。大水缸里满满的温水散发着淡淡的温热水汽,似乎还带着淡淡的香味,张若梅伸手要解衣服,但又停了手,静静的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只听外边的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动静,方子安显然正在忙着给自己弄吃的。张若梅暗怪自己不该多想,方公子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但又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纠结了片刻,终于一咬牙,将身上的衣服脱净,举步跨进水缸之中。当然她没忘了将自己的长剑带着靠在水缸边上,准备随时应付意外局面。 方子安下了一大海碗的面,放了两只鸡蛋,又弄了两小碟咸菜摆在托盘上。弄完了这些已经忙得满头大汗。于是坐在厨房里等着。直到听到屋门打开的声音,堂屋里烛火的灯光露出来,这才轻声叫道“张小姐,在下可以进去了么” 张若梅叫道“方公子可以进来了。” 方子安这才端着托盘出来,走到廊下屋门之前。张若梅站在门内,手里捧着烛台给方子安照亮。当方子安一眼看到张若梅的样子时,整个人呆呆的楞在那里。 沐浴更衣之后的张若梅长发披散在腰间,如一泓瀑布一般。她身上穿着方子安的长衫,显得很不合身。然而,即便是宽大的袍子也无法掩盖她茁壮丰满的身材,而且宽大臃肿的衣衫反而让张若梅身上散发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奇怪魅力。面前那张美丽的脸在烛火摇弋的阴影之下产生出一种奇怪的美,三分纯真,七分鬼魅。 “方公子,方公子”张若梅轻声叫道。 方子安惊醒过来,忙道“哦,张小姐挡着路了,可否借过一下。” 张若梅脸一红,忙闪身在旁,方子安进了屋子,将托盘放在桌上,将托盘里的碗碟纷纷往桌上摆。突然间,他抬手啪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甚是响亮。 捧着烛台的张若梅惊呆了,愕然道“方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方子安道“该死的蚊子” 张若梅哦了一声,不再多问。但她那里知道,方子安打的可不是蚊子,而是自己脑子里的邪恶念头。从见到张若梅沐浴后的样子开始,方子安脑子里一直闪过一个念头,那便是她里边什么都没穿。。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男子,一想到面前的美貌女子的长袍内未着丝缕的情形,怎不心中躁动。当自己脑子里的龌龊画面和想法老是挥之不去的时候,方子安不得不给自己一个耳光,告诫自己不要这么无耻。 “张小姐趁热吃吧,我煮面的手艺不佳,未必美味,还请张小姐担待。”方子安道。 张若梅轻声道“多谢方公子了,实在是太叨扰你了。” 方子安笑道“都说了,江湖儿女,何必计较这些。吃吧,我去外边转一圈,看看有无可疑之人。” 说罢方子安匆匆出门而去,不敢看张若梅半眼,生怕自己脑子里又想些邪恶的东西。倒不是真的要出去查看有无可疑人物,而是需要透透气,舒缓一下自己。 屋子里,张若梅将烛台放在桌上,缓缓坐了下来。面前的一碗面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她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她连忙捂着肚子控制自己,心想幸好方公子出去了,不然叫他听到自己肚子咕噜噜的叫声,那可真是丢死人了。她拿起筷子正要吃面,突然又停了下来,脑海里闪过离开武夷山道观时师父说的话。 “彤儿,外边的世界很是险恶,你一个女子,更是要格外的小心。虽然你的武技有成,倒也不用担心那些恶徒。但是这世上害人的手段可不仅仅是刀剑和拳脚,更有许多阴损害人的手段。你千万要小心谨慎,尤其是对男子。” 想到这里,张若梅犹豫了。她想,毕竟和方公子萍水相逢,也不知道他人品如何。万一他在面食里下了药什么的,自己岂非着了他的道儿。可是,他似乎又不像是那种人,他要害自己,那天岂非可以直接引官兵抓了自己。自己是该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是该相信师父的忠告呢 方子安在院子里缓缓踱步的时候,那里会想到屋子里的少女心中天人交战纠结万分。心境平和之后,方子安返回屋子里,发现张若梅面前的一碗面已经吃的干干净净见了底。连汤都喝的光光的。张若梅还是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她选择相信方子安,这是她第一次将师父的嘱咐抛置于脑后。 “吃饱了么若没饱的话,我再去煮一碗。”方子安道。 张若梅抬起头来,脸上居然泪痕点点。方子安楞道“怎么了在下有什么行止不妥之处,得罪了小姐了么” 张若梅摇头,轻声道“不是,我是感动的流泪。多谢方公子了。方公子煮的面很好吃,这是我这辈子吃的最好吃的面。若梅真心向公子道谢。” 方子安松了口气,笑道“莫要多想,回房去睡吧,时候已经不早了,你一定很累了。碗筷我来收拾,你什么也不要管。我给你铺上被褥凉席,还好前几日我买了新凉席和被褥,不然还真是麻烦。” 方子安取了凉席被褥在西厢房铺了床请张若梅去歇息,张若梅连连道谢,进屋之后躺在床上只片刻便酣然入梦。她从吃面那一刻起便已经彻底放下对方子安的戒心,完全的信任方子安了。多日来的辛劳恐惧,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和疲劳让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此刻在方家这个安全之所,心神放松下来之后便很快睡得像个婴儿一般的香甜。 方子安倒是没那么容易睡着,收拾了碗筷之后他回到房中上了床,辗转反侧良久,脑子里想着眼前的这些事。先生被关押在大理寺刑狱之中,如何能搭救他出来这位张小姐居然是名将张宪的女儿距离秋闱只剩下两个多月了等等这些事在脑海里翻腾不休,过了很久才昏昏睡去。 第四十二章 口误 一大早,方子安便醒来了。来到堂屋里,见西厢房房门紧闭,女子洗涤过后的衣衫还搭在屋角的竹竿上没有取走,这说明张若梅还在酣睡。方子安洗漱完毕,出门在巷口买了七八枚烧饼和两碗豆花回来,自己吃了一碗豆花和两只烧饼,其余的用竹罩罩在桌上留给张若梅吃,自己则收拾了出门。至于这位张小姐,方子安认为她醒来后必要离开,自己倒也不用去叫醒她了,让她多睡一会也好。而自己今日必须要再去打探消息,不能光等着秦惜卿那边的消息,自己也要多想想办法才是。 方子安刚出了巷子口,便看到一辆马车上下来了一名双寰少女,正是秦惜卿身边的婢女菱儿。菱儿也看到了方子安,挥手叫道“方公子,方公子” 方子安笑着上前施礼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菱儿瞪了他一眼道“当然是来找你的,哼,我现在都成了专门给你跑腿的人了。” 方子安笑道“真是辛苦姑娘了,来找我的是么莫非是秦大家那边有消息了么” 菱儿道“莫废话了,上车吧。秦姑娘等着呢。” 方子安连忙点头,心中很是期待。秦惜卿让菱儿接自己去见她,很可能是那件事有了进展了,这可是个好消息。还好自己正好遇到了菱儿,若是擦肩而过的话,菱儿要是跑到自己的屋子里,很可能会遭遇张小姐,搞不好会出事。 马车飞驰,出三元坊一路往南,既非去万春园的方向也不是出城去往西湖红船方向,而是往南边的凤凰山皇城方向而去。小半个时辰后,在一座僻静的巷子里的一座宅院前停了下来,方子安下了车,跟着菱儿进了宅院,那宅院虽不太大,但是花木葱郁,假山鱼池点缀其中,仿佛是个画中的园林一般。 方子安还以为这是要来拜访某位能帮上忙的官员,却听到屋子里边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门廊一只鹦哥儿在鸟架上蹦蹦跳跳,见到人来,张口大叫“来了来了”” 菱儿指着它嗔道“就你多嘴,改天给你毛拔了熬汤喝。” 鹦哥儿似通人言,吓得后移,口中叫道“混账,混账” 菱儿气的扬手作势,却听屋内有人嗔道“菱儿,又吓唬鹦哥儿了方公子来了么” 菱儿忙道“张公子来了” 脚步轻响,长窗一侧,一袭青色长裙淡雅如仙的秦惜卿出现在方子安的视线之中。 见礼已毕,主宾落座,秦惜卿亲手给方子安斟茶,方子安们起身道谢。 “公子,这里是惜卿的别院,算是惜卿真正的家。惜卿平日有暇都会来到这里居住。方公子若是有事寻惜卿的话,万春园我若不在的话,也可以来这里找我。此处远离闹市,甚是清幽的很。”秦惜卿微笑说道。 方子安点头笑道“真是不错,布置的跟园林一般。” 秦惜卿点头道“说对了,这里我给起了个名字,就叫卿园,便是按照园林景观建造的,只不过规模没那么大罢了。前院只是大概,后面才是真正的园子,我可以领公子去瞧瞧。” 方子安心中急于知道先生的事情的进展,哪有什么心思在园林上面。但却有不好询问,毕竟是求秦惜卿办事,她不说,自己也不能唐突。 “园子么改日有暇再来游览一番便是。其实都不用去看,姑娘的品味摆在那里,后园景致必然是极好的。”方子安道。 秦惜卿没听出方子安话语中的婉拒之意,见方子安夸自己,心里也很高兴。兀自自顾道“这里很少有人来过,这是我的私园。方公子是来这里的第二位男子。” 方子安脸上并没有因此露出感激之意,只哦哦了两声,便端起茶盅来喝茶。 秦惜卿却似乎不肯罢休,笑问道“方公子难道不好奇第一位来这里的男子是谁么” 方子安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我好奇这个作甚秦大家的阅人无数,我难道还一个个的查清楚不成” 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自己也惊愕的捂住了嘴巴,不明白自己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这简直太蠢了。 秦惜卿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住了,面容变冷,淡淡道“说的也是,惜卿身边的男子何止百千,你确实猜不到。” 方子安恨不得打自己两个嘴巴子,忙道“秦姑娘,我不是那种意思,我的意思是” 秦惜卿淡淡道“你不用解释,你说的没错啊,惜卿确实阅人无数。身为欢场之人,理当如此,惜卿便是靠着男人生存的。这座园子也是那些男人的银子买的。没什么不好说的。” 方子安无语了,心里后悔不迭。刚才一瞬间,自己好像是被魔鬼附身了一般,随口便说出了那样的话来,简直太不应该了。方子安对自己甚是失望,自己说这种话来带有侮辱之意,这种话怎么能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这也太过分了。 秦惜卿将脸看着窗外花树,脸色清冷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像冬天一样冰冷。 方子安坐不住了,起身长揖到地道“秦姑娘切莫生我的气,在下实在是不会说话,在下给秦姑娘真心的赔不是了。秦姑娘责骂在下便是,在下是粗鄙之人,实在是不懂人之常理。” 秦惜卿冷然不答。方子安低声道“对不住秦大家了,在下这便告辞,再不敢来叨扰了。” 说罢方子安再行一礼,快步离开。身后传来秦惜卿冷冷的话语声“你不打算救你的老师了” 方子安转身道“姑娘还肯帮我” 秦惜卿肃容道“一码归一码,我答应你的事自然要做。更何况,我约了人来,你这一走,岂非是放了别人鸽子了。你叫我如何和人交代” 方子安一听,忙回转身来道“那可不能走了,岂能失信于人。” 秦惜卿点头,起身离开,只留下方子安一人站在屋子里。方子安尴尬的不行,站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苦苦的熬着时间。 终于,前院传来车马之声,菱儿快步进来的时候,秦惜卿也从侧房出来,急切问道“是赵公子来了么” 菱儿道“来了。” 秦惜卿忙出门迎候,方子安愣了楞,也跟着出去,心里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涌起。心想来的是那位赵公子,秦惜卿对他殷勤的很,看起来很是在乎赵公子。 赵公子一身锦袍,带着一阵风走了进来,秦惜卿和菱儿都敛琚行礼,赵公子笑着拱手行礼,见到方子安更是大笑道“方兄,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你来的早啊,等急了吧。我那边有些琐事耽搁了,所以来迟了些。” 方子安忙道“无妨无妨,不急不急。” 众人进了屋子落座,赵公子用扇子扇着风道“天气好热啊,马车里就是个闷罐子,这才巳时未到,都热的喘不过气来了。哎,看来今年,百姓们可难熬了。” 秦惜卿道“我这宅子里没有冰块,实在不好意思。” 赵公子摆手道“那倒不必,心静自然凉,平复一会便不热了。我时间很紧,不能待得太久,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 秦惜卿忙点头称是,赵公子转头看着方子安道“子安兄,惜卿几日前已经将事情跟我说了,本人在朝廷里认识几个朋友,倒是替你打听了一番。今日便是让惜卿约你来此,告知你打听到的情形的。” 方子安拱手道“真是有劳赵兄了。” 赵公子摆手道“莫要谢我,本来这种事我是不想掺和的,刺杀秦桧,这事儿可不小,没人愿意掺和这件事。但惜卿对你的事很是上心,一再请求我替你打听此事。我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托朋友打听的。” 方子安闻听此言,心中愧疚更甚,转头看了一眼秦惜卿,秦惜卿神情清冷,没有任何的表示。 “据我得知的情形是,大理寺已经开始提审过堂,种种证据表明,这件事是真的。你的老师周钧正初次过堂时便已经供认不讳,承认背后会同其余几名官员密谋刺杀秦桧的事实。那也就是说,他其实是认罪了。二审过堂如果还是这样的口供的话,罪行便可坐实,剩下来的事情便是依律定罪,等待惩处了。这便是大致的情形。”赵公子沉声继续道。 方子安眉头深皱,沉吟片刻道“实在有劳赵兄了。然则按照赵兄所言,此事现在已经无法挽回了是么依律定罪的话,那当受到怎样的惩处。” 赵公子看着方子安道“怎样的惩处么行刺当朝宰相,你认为当是何种惩处必是死罪了。秦桧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方子安其实心中知道会是如此的答案,但赵公子说出来,他的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 “子安兄定然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我知道子安兄是讲情义之人,那周钧正之前逐你出师门的事,我想了想也确实是有保护你不受牵连之意。子安兄得知这种情形,自然是极想将周钧正救出来的。然而,此事太过严重,怕是很难回天。我的建议是,子安兄还是不要趟这趟浑水为好。”赵公子沉声道。 第四十三章 耿耿 方子安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半晌沉声道“为人弟子,恩师有难,怎能袖手哪怕是有半点的可能,也当尽力去救才是。我若就此袖手,恐怕心里会内疚一辈子。恩师三年教诲之恩,又有保护子安之举,子安若弃之不顾,岂非岂非枉自为人” 赵公子闻言一拍巴掌,大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子安兄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本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看来我看人没错,没有走眼。哈哈哈。子安兄你倘若执意要救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方子安忙道“赵兄,愿闻其详。” 赵公子沉声道“其一,便是要翻供,拒不承认串谋刺杀之事,咬紧牙关就是不认。二审过堂时拿不到口供,这案子便不能结。当然,得挺住堂上的刑罚。这件案子的主审官是大理寺卿魏良臣是秦桧私人,若是翻供,必要吃他刑罚的。不过我也不会让他胡来,我会请我的朋友关注此事,让他不敢太放肆,伤及尊师性命。这是第一步,也是最为重要的一步。倘若不能推翻之前的口供,什么也不提了。若是拿不到口供,最终或许还是要定罪,但却一定不会是斩决之刑了。现在不是当年了,搞莫须有那一套是不成的。” 方子安忙道“既如此,可否请赵兄让你的朋友去见见我的老师,告知他这件事,让他二审翻供” 赵公子呵呵笑道“方兄没接触朝廷事务,不知道这里边的事情。这种事谁会帮你递话怂恿人犯翻供开什么玩笑谁也不会替你传这个话的。而且根据一审过堂的表现来看,你的老师表现的只求速死,已然没有活下来的想法,叫人如何去劝” 方子安皱眉道“那该怎么办” “最好是他的家人亲友去劝他。也许你可以试一试。我可以请我的朋友安排你探视一次,这样你便可以当面劝劝你的老师了。当然这么做的风险便在于,你一露面,秦桧他们便认识了你,本来此事跟你没有任何干系,但被秦桧他们认识了你,对你将来恐大大不利。你是要科举入仕当官的,这会影响你的前途。当然,明面上他们不会如何,这事儿也牵连不到你头上。但是暗地里他们可能会使坏,耍阴招。你可要想好了。”赵公子目光炯炯的看着方子安道。 方子安思索片刻,沉声道“我愿意去劝,就算有风险,我也要尽力而为,不能因为惧怕这风险便选择退缩。而且,我会尽量的小心。” 赵公子点头道“你既然愿意冒这个风险,我也无话可说。但我必须告诉你,万一你劝说不了周钧正,事情变很难挽回了。除非父这个当今皇上下恩旨不杀。那秦桧也没有办法。不过皇上不大可能会这么做。我倒是有朋友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但也未必能劝的了皇上。这是后话,到时候看具体情形再说。总之,能劝得你先生翻供是最为有效的法子。” 方子安都有些惊呆了,这赵公子如此强大的人脉,让他觉得惊讶。居然连皇上面前也有他的朋友能说的上话那岂非是他所结交的朋友在朝中地位极高才成。这赵公子年纪不大,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他怎会结交到地位如此高的朋友自己虽然看他气质作为不像是普通人,但却没想到他的能量如此之大,让人匪夷所思。方子安差点都以为他在吹牛了。 “便请赵兄安排探视之事,子安去劝说先生便是。”方子安并不多想,沉声斩钉截铁的说道。 赵公子微微点头道“好,你既不怕,我自要帮你安排。子安兄有胆识,有情义,赵某很是佩服。那便这么说定了,就在这几日,安排好了之后,我请惜卿派人去通知你便是。其余,倒也无事了。” 方子安起身恭敬行礼道“多谢赵兄相助,多谢秦姑娘相助。无论成功与否,子安都感激在心,必图回报。如此,子安便不叨扰了,子安告辞了。” 赵公子微笑还礼道“也好,我坐一坐便也要走了,子安兄好走。” 方子安点头,又向着秦惜卿行礼,秦惜卿只淡淡还了一礼,并未多言。 方子安出门离去,那赵公子端了茶盅慢慢的喝茶,看着秦惜卿道“惜卿今日是怎么了心情好像不太好的样子。” 秦惜卿忙道“没什么,叫王爷费心了。王爷真要掺和进这件事中去么” 那赵公子笑道“不是你求我要帮他的么怎地现在说这种话” 秦惜卿轻声道“惜卿是不是有欠考虑了,请王爷掺和此事,弄不好要惹火烧身的。惜卿似乎有些犯糊涂了。” 赵公子摇头道“那倒不怕,我在暗处行事,又非公开站出来说话,老贼不敢拿我怎么样。再者,我也必须要有态度,我若不拿出姿态来,朝中很多人岂非更是忌惮老贼之威,不敢有半点的反抗了。我要让他们知道,有人是敢同老贼作对的,而不是满朝上下都是老贼的人,这样会让他们觉得不孤单,对大局很有好处。我们现在需要时间,需要我们自己培植的力量通过科举进入朝堂之中,所以需要拖延时间。若是朝廷里都是老贼的党羽,成了铁板一块,那便大事去也。” 秦惜卿缓缓点头道“王爷考虑的极是。像方子安他们这一批人考中科举,入朝为官之后,局面会好很多。与其争取朝中官员,还不如另起炉灶来的顺利,说起来也就是明年春天的事情,春闱一过,便见分晓。届时王爷便有人可用了。” 赵公子笑道“也没那么快,新科进士即便入朝为官,也没有多少话语权,尚需时日方有实力。但你说的对,起码在朝中也有人可用了,新科官员也是有上奏言事之权的,哪怕改变不了格局,但出现反对老贼的声音,都对局面大有裨益。特别是像方子安这样的人,若能顺利科举入仕,必是我左膀右臂。这个人我看得出来,不但文才出众,而且颇有见地。听说他武功还不错,将来必有大用。” 秦惜卿道“王爷这么看重他么惜卿倒是觉得他一般般,或许只比其他人只优秀那么一点点。” 赵公子讶异道“惜卿这是怎么了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竭力向我推崇方子安,现在怎么有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秦惜卿红着脸道“那是那是惜卿当时识人不明。为其才学所打动。” 赵公子皱眉道“不对,是不是方子安得罪你了还是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对他不快适才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怎么了” 秦惜卿道“没什么,王爷不要多想。” 赵公子叹道“惜卿,本王倒是不愿多想,可是你表现的太明显了。惜卿,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你若真的喜欢上他了,本王可以给你做主说合说合。” 秦惜卿惊愕道“王爷说的什么话惜卿怎么会喜欢上他他配么惜卿若是想嫁人,只需打个响指,便不知有多少人挤破头。” 赵公子笑道“这我信,然而来的都不是你可心之人,再多也是无用啊。惜卿,本王还是了解你的,除非你看上的人,否则你是不会将就的。否则你当初怎会连本王都拒绝了。” 秦惜卿红着脸道“王爷莫要说这种话,惜卿将王爷视为兄长,岂敢有非分之想。况且惜卿的身份绝不能和王爷有半点私情,王爷清誉为重,否则必为人所攻讦。于大事不利。” 赵公子摆摆手道“好啦好啦,本王知道这些道理。你也不用拿这些话来敲打本王。本王知道你不肯,也当然不会强迫于你。况且本王早已没那样的心思了,你也不用担心这些。江山美人,只能得其一。就连唐明皇那样的人也不能兼得,何况是我。” 秦惜卿轻声道“王爷英明,王爷将来必是圣明之主。” 赵公子笑道“希望如此。话说那方子安真的很不错,如他顺利考中科举,我可为你们做媒牵线。你既喜欢他,便不要藏着掖着,否则将来自己遗恨。” 秦惜卿冷声道“王爷不要说了,我对此人没有半点其他心思。这个人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对我极其轻蔑,出言污损我。若不是觉得他是可用之人,惜卿必不对他客气。” 赵公子更是诧异,秦惜卿气恼起来,也不隐瞒,当下将之前方子安说的话跟赵公子说了一遍,末了道“此人如此辱我,我不跟他计较已经是宽宏大量了,若不是因为王爷器重他,我必不与他干休。惜卿还从未受过这种羞辱。” 赵公子皱眉道“确实,这方子安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这不是当面辱人么按理说他不该说出这样的混账话的。性子直爽,却也不能这么说话。” 秦惜卿恨恨不语,赵公子忽道“我明白了,定是如此。哈哈哈,惜卿,我知道他为何说出那样的话了。” 秦惜卿诧异道“王爷知道什么” 第四十四章 表妹 南宋大相公卷一风雨入临安第四十四章表妹赵公子笑道“首先,你说他是第二个来这宅子里的男子,你这话问的便有问题。其次,他说出那些话应该是不假思索说出来的,你也说他立刻道歉了,说明是冲口而出之言,并非心中固有想法。他是吃醋了,哈哈哈,定然如此。” 秦惜卿愕然道“吃醋怎么可能” 赵公子摇头道“你不懂,只有男人才明白男人的想法,他定是吃醋了。他必是心里生出对你的爱慕之心,但你说什么他是第二个来此的男子,还叫他猜猜,他心中生出嫉妒之心,便冲口说出那些难听的话,发泄心中的不满。你细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他本有求于你,你对他又不错,他没理由那么对你。还不是心中生出爱慕之心,却又觉得无望,所以便冲动说出了那样酸溜溜的话。事后他也觉得不对,所以才立刻道歉。相信我,方子安是喜欢上你了。醋海生波,所以恶语相向。哈哈哈哈。” 赵公子大笑起来。秦惜卿错愕的听着赵公子的一番分析,先是觉得不信,但越想越觉得正确。细想之前方子安说话的语气口吻,确实带着浓浓的酸味。不觉有些发愣,心道难道他真是因为吃醋他喜欢我,而我又是这样的身份,他心中本就纠结难受,而我偏偏又问了那一句话,所以他醋劲上来,便冲口说了那样的话。这般解释倒是合情合理。 赵公子起身道“看来都不用本王牵线搭桥了,你们自己便对上眼了。罢了,本王也不操这个心了。我得走了,出来久了会惹来鹰犬瞩目。对了,下次见到方子安的时候告诉他,这座宅子只有两个男子来过,一个是本王,一个是便是他。还有,惜卿也要告诉他,你虽身在风尘之中,却并非是他想象的那种人。你连本王都拒绝了,何况是别人免得他对你有所误会。我走了。” 秦惜卿忙起身行礼相送,目视赵公子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想“我才不跟他解释呢,他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倘若他真的喜欢我,便不该在意其他的东西,倘若他嫌弃我的身份,那便不是真心的。惜卿却也犯不着跟他解释这些事。” 回过头来时,心里却又有些怪怪的他当真是喜欢我了么我却一点也没看出来。这个人还真是有城府,表面上一点也没露出来,若不是王爷提醒,我居然都丝毫没有察觉。 方子安在午前回到了家中,路上他尚在懊悔自己出格的言行,但他自己可完全没意识到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他只是觉得当时心里有些烦躁,于是那句伤人的话便脱口而出了。他可不想和秦惜卿将关系闹僵,倒也不完全是因为需要在救先生的事情上请她帮忙,而是通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方子安已经将秦惜卿视为了可以信任的朋友。方子安的朋友不多,像秦惜卿这样的朋友更少,所以方子安更为担心的是失去这个朋友。 至于赵公子所分析的那些事,方子安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到。这段时间,方子安没有时间去静下来自省,所以内心里的东西尚未整理消化,所以并不能意识到这一点。秦惜卿确实在他内心里占据了位置,但他自己却简单的认为,那是因为秦惜卿太让人印象深刻。试问,谁见到秦惜卿这样的人物,心中不会留下深刻的印象呢这或许便是自己不时的在心头浮现出秦惜卿的形貌举止的原因吧。 小院的门虚掩着,似乎有人来过,又似乎有人离开了没有关门。方子安想,大概是那位张小姐离开是没有关院门。好在自己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之物,倒也不用担心。 但当他走进小院的时候,却发现不对劲。屋子里居然传来了说话声,而且还夹杂着笑声。方子安吓了一跳,忙快步来到廊下,眼前的情形让他惊愕不已。 张若梅正和春妮对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两个人不知在说些什么,脸上都笑容满面,显然谈的正投机。 “子安表兄,你回来啦。我正和春妮妹妹聊天呢。”张若梅见到方子安回来忙起身叫道。 春妮也站起身来笑道“公子的表妹来了,公子也不说一声。我来了才知道。” 方子安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半晌对春妮道“你怎么来了” 春妮道“公子好些天没去铺子里了,爹爹说不知道公子怎么样的,便叫我来瞧瞧。顺便送些吃的,替公子浆洗一些衣物。没想到却发现原来公子的张家表妹来了。” 方子安看了张若梅一眼,张若梅忙道“我老家遭了水灾,只能来投奔表兄了。表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外边太热了快进屋凉快凉快吧,春妮妹子给熬了绿豆汤呢,喝一碗解解暑。” 方子安哼哼哈哈连声,不知道说些什么。看起来情形似乎是春妮来找自己,看到了尚未离开的张小姐。张小姐担心身份暴露,便编造了个表妹的身份。春妮显然是信了。 想清楚了此事,方子安倒也松了口气。还好张若梅只是编造了身份而没有动手杀人灭口。不然那可真是糟糕透顶了。 “哦哦,表妹你不是说今日要走了么我以为你已经走了。”方子安坐下后隐晦的提醒道。 “走走去哪里表兄,我无家可归了啊。老家发大水,房子屋子田地都冲毁了。我还能去哪儿莫非表兄不肯收留我,要赶我走么”张若梅可怜巴巴的道。 “是啊,公子,你怎么能这样呢张家表妹家里遭了灾,走投无路才来投奔你,你怎么能赶人走呢一个孤单姑娘家,能去哪里遇到歹人怎么办公子,你可不能这样。”春妮在旁道。 方子安苦笑无语,很想对春妮说一句“您可别掺和了。”可是这话也不能说。 “罢了罢了,这事儿一会再说吧,我快饿死了。春妮带了什么好吃的对了,你来我这里,铺子里可怎么办”方子安道。 春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公子真是甩手掌柜,铺子里的事一点也不关心。铺子扩了一间,厨下请了厨师了,虽然我还得帮忙,但走开一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铺子生意好的很,你呀就别操心了,好好的温书备考,一切有我。” 方子安惭愧不已,那铺子开张之后,自己便在没去帮忙,完全是张家父女支撑着。自己确实太过分了些,看来得不时去做做样子,哪怕是去说几句客气话也可抚慰人心。 春妮带来了不少好菜。牛肉酱鸭两份,还带了一壶酒。她又下厨炒了两盘菜,倒是摆满了方子安的小餐桌。吃饭时,春妮和张若梅倒是谈的投机,方子安插不进嘴,也没法插话,毕竟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自己却也并不想张若梅的身份暴露,那春妮怕是要吓死了。于是索性不说话,喝酒吃菜,自顾大快朵颐。 吃了饭,春妮将碗碟洗了,这才对方子安道“公子,我要回铺子里了,来的时间太久,我也不放心。爹爹怕是要骂人了。听阿进说,公子最近读书辛苦,熬夜熬的厉害,还是要注意身子。不能因为要考科举便熬坏身体。” 方子安笑道“辛苦你们父女了,你说我这也老不去铺子里帮忙,你爹爹怕是都不高兴了吧。我想着,要不干脆那铺子兑给你父女得了,我拿个本钱回来就好。” 春妮闻言急道“公子这是什么话若不是公子提议,给了本钱,我们那里有这样的时候这种事我和我爹是绝对不会做的。这铺子是公子和我们合伙开的,岂能反悔公子是读书人,可要讲信用,若是反悔,那可叫人笑话。” 方子安苦笑道“我这不是心里不安么” 春妮道“一家人不说见外的话,你要再说这些,我便不高兴了。” 说罢,春妮一跺脚,甩着大辫子径自走了。 方子安呆呆站在那里发愣,身旁张若梅轻声道“这位春妮姑娘是喜欢上你了,方公子。” 方子安转头看着她道“张小姐又知道了张小姐才认识她多久认识我多久” 张若梅一笑道“这跟认识多久无关,这是我们女子的直觉。春妮姑娘必是喜欢上你了。她看着你的眼神都是闪亮的,你说要散伙,瞧她急的那样子。她在意的不是铺子如何,而是那铺子是你和她之间来往的纽带。你退出了,她还怎么来找你” 方子安皱眉无语,不得不承认张若梅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其实不用她分析,方子安自能感受到春妮对自己的爱意,只是方子安一直装着糊涂罢了。 “张小姐还是莫要管别人的闲事了,还是跟我解释解释表兄表妹是怎么回事吧。你不是说一早便走么怎地却没走”方子安问道。 张若梅有些脸红,嘟着嘴轻声道“方公子莫怪,昨晚睡得太舒服了,我一直睡到晌午才起身。本想立刻就走的,但见到公子留下来的烙饼和豆花便坐下来想吃了再走。没成想春妮姑娘来了。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便谎称是你的远房表妹,家中遭灾前来投奔。我能怎么办,难不成我杀了她灭口不成” 方子安叹道“我一猜便是这样。杀了她灭口那可不是义士所为,你怎么会那么做。然则小姐现在如何打算” 张若梅低了头轻声道“我我不想走了。” 方子安跳了起来,叫道“什么” “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怕别人发现不了我么”张若梅嗔道。 方子安压低声音道“你不走是什么意思一直住在我家么那可不成。孤男寡女的,你住在这里算什么你可莫开玩笑。” 第四十五章 收留 南宋大相公卷一风雨入临安第四十五章收留张若梅嗔道“什么孤男寡女的,你这是借口。我看出来了,你是怕我给你招来祸事。什么义士义士的,嘴上说我是义士,心里恨不得赶紧撵我走,是也不是” 方子安大笑道“张小姐居然这般伶牙俐齿,倒是没看出来。” 张若梅道“要不然你为何不让我留在这里外边官兵搜捕我,我连个藏身之地都没有,总有一天被他们抓到。实际上我昨晚便想好了,就留在这里住下了。你放心,我不会打搅你的,借你家西厢房住而已。我给你银子便是,又不会亏待你。” 方子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苦笑道“你把我这当客栈是么我家可不是客栈,我要你银子作甚” 张若梅往椅子上一坐,嘀咕道“不要银子最好,省的我还得出去偷大户。” 方子安甚是无语,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自己好心让张若梅住上一夜,没想到她居然还赖上自己了。不过转念一想,张若梅说的也对,目前城中虽然平静了下来,但是暗地里官兵的搜查行动肯定不会停止。张若梅东躲西藏风险极大,搞不好真的会被抓住。若是那样的话,可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而且,张若梅是张宪之女,忠良之后,自己怎么能置之不顾。虽然留她在家中风险也大,但总好过让她在外边冒着更大的风险。既然已经帮了她一回,何妨好人做到底。 “罢了,既如此,你便留下先躲着。我这里倒也清净,平素也没有多少人来。你只要不胡乱走动,当无危险。若被人看到,便以表兄妹相称便是。待局势平息之后再做计较。”方子安微笑道。 张若梅惊喜道“方公子同意了那可太好了。终于不用在外边东躲西藏了。方公子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只要城门口的搜查稍微松些,我便立刻离去。公子大恩大德,若梅会记着的。” 方子安苦笑道“张小姐,我把话说在头里,我一个人过日子,能将就便将就。饭菜烧的马马虎虎,日子过得也马马虎虎,我可不会伺候人。” 张若梅笑着“我要你伺候作甚饭菜我会烧啊,衣服我会洗。我很小便会这些了。我八岁进白云观,跟着师父什么都学会了。不但会洗衣做饭,砍柴种菜我也都会呢。公子肯收留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还怎么敢让公子伺候。” 方子安没话说了,点头道“那最好了,你能照顾自己我也省了心,便如此吧。” 张若梅显然甚是高兴,脸上喜悦抑制不住。昨晚是她睡得最踏实的一晚,早上起来后便想着干脆留在这里。看那方公子人很谦和,又有侠义心肠,或许他会同意。于是厚着脸皮提出要求,其实心里羞愧的很。方子安果然答应了,她自然非常的高兴。她八岁时便家破人亡,被送到道观里时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为了让她能报仇,师父对她极为严厉,道观里也并没有多少温情。下山后居无定所,每日以报仇为念,其实日子过得很是悲惨。昨晚被方子安安顿照顾的感觉实在太温暖了,以至于让她生出了一些眷恋。能留下来,张若梅心里真的别提多开心了。 “公子你自去歇息,一会我来收拾桌子,扫地整理,你什么都不用做便好。”张若梅道。 方子安心中叹息一声,也有些怜惜张若梅的身世和处境。沉声道“张小姐,你也不用如此。我这里也没有太多的家务事,你该歇息便歇息,完全不用太紧张。我有白天睡觉的习惯,我要去睡觉了。傍晚我出门去给小姐买些衣衫回来,小姐还需要什么,一会尽管告诉我。或者列个清单,也好便于我采买。既留下,便不要太拘谨,咱们行家常之礼,相互间也不用那么拘束了。” 张若梅笑着答应,方子安自顾回房歇息。躺在热乎乎的竹席上,方子安无比的想念那个凉水大缸。本来自己可以泡在凉水缸里舒服的睡觉,但现在家里多个妞,可不能随心所欲了。不过很快,酒劲上来,睡意袭来,不久便鼾声大作了。 一觉醒来,长窗外太阳已经西斜了。方子安爬起身来,伸着懒腰走出东厢房,突然楞住了,还以为走错了屋子。堂屋里打扫的干干净净,桌椅的格局也改变了,东西摆的整整齐齐,方子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便意识到是张若梅所为。 院子里传来西索之声,方子安走到门廊下探头看,却见院子西边的角落里,张若梅正用木掀翻土,整理早已荒废许久的菜畦。 方子安走过去,皱眉问道“张小姐这是作甚” 张若梅笑道“整理菜畦啊,洒上种子,这时节,很快便长出来。总比这一堆荒草强。” 方子安道“何必如此,我不是说了么无需如此,张小姐大可不必。” 张若梅擦了擦脸上的汗道“我自愿意做的,跟公子无关。公子不用管了。” 方子安摆摆手道“你爱咋地咋地吧,我可管不了你。我出去替你买衣物,你要些什么,清单列好了么” 张若梅想了想道“麻烦公子给我买一套换洗衣裙就可以了。其他的倒也不用了。” 方子安歪着头看着她,张若梅忽然脸色泛红,低声道“内衣也要一套。多谢公子了。” 方子安转身出门,摆手道“罢了,我自看着买吧,也不用你交代了。” 傍晚时分,方子安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回到小院,张若梅居然已经做好了饭菜,连方子安的房间都收拾了一遍,家里的门窗也都擦的干干净净。长窗上重新糊了新纸,门廊下的杂物也清理的干净了,还摆上了几盆花草,弄的方子安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踮着脚,生恐弄脏了地面,踢翻了花盆。 “张小姐,我只能随便买些衣物用具,也不知能不能合用。你先瞧瞧,若不成或者缺什么,明日我再去替你买来。”方子安将包裹递给张若梅,自去廊下洗脸擦汗。 张若梅将大包裹拿回西厢房里,摆在凉席上解开,将里边的东西一件件的拿出来,顿时红了脸,也红了眼。襦裙褙子内衣鞋袜都买了两套,不仅如此,还买了花粉胭脂等女子装饰之物,甚至还有一只银簪子。虽然不是那种贵重之极的东西,但这是张若梅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如此细心的帮自己买来这些女子的衣物和用品。张若梅将银簪子攥在手里,眼睛红红的,心里暖暖的。虽萍水相逢,但方子安此刻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极为亲近之人一般。 出了女子的衣物用品,方子安还买了蚊帐,香片,布帕、布巾,香胰子等物,想得当真极为周到。张若梅感动不已。显然方子安是想让自己住的舒适些,他嘴上说不会照顾人,但其实他很细心,很体贴。 张若梅不知道的是,为了采买这些东西,方子安可是厚着脸皮无视他人鄙夷的白眼的。毕竟一个男子跑去买胭脂花粉、女子的亵衣亵裤这些东西,难免会招致异样的眼光。方子安也是硬着头皮买回来这些东西。而且衣物需要合身,方子安也不知道尺寸,只能根据目测的想象去买,可谓着实不易。 张若梅再次出来是,换了一身素白襦裙,虽然布料一般,但是穿在身上居然得体的很,活脱脱便是个可爱的邻家少女的样子了。方子安很高兴自己选对了尺寸,在张若梅转身之际,他看到了那支银簪子已经别在了她乌黑的发梢上。 晚饭过后,方子安回房读书,可是翻开书本,却一个字也读不下去。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方子安的脑子乱了,心也乱了,这时候读书是读不下去的。勉强看了几页,终于站起身来走出房门。 堂屋里,张若梅正在烛火之下拿着一件东西查看,那东西在灯光下闪着光泽。见方子安出来,张若梅站起身来笑道“方公子不读书么” 方子安坐在桌旁,倒了杯凉茶喝下,道“心中有些烦乱,读了也是白读。” 张若梅道“是因为尊师周先生的事么” 方子安叹息一声点点头。张若梅安慰道“方公子不要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周先生会没事的。” 方子安苦笑一声,心想若真是如此就好了,可惜这不大可能。 “不说这件事了,张小姐,跟我说说当年岳元帅和你爹爹他们和金人作战的事情吧。我道听途说了不少,但总觉得不够真实和全面。你是张统制的女儿,当知道内中细节,你的话才是最可信的。”方子安低声道。 张若梅愣了愣,轻声道“我那时也只有七八岁呢,我所知的也是听别人告诉我的。不过,徐叔叔亲历战事,他跟我说的应该都是真实的。” 方子安道“徐叔叔那是谁” 第四十六章 事迹 求收藏 张若梅道“徐叔叔叫徐庆,当年是我爹爹麾下部将,也是岳伯伯军中的一员大将。我爹爹他们被害死之后,我们全家被发配福建。路上遭遇秦桧老贼派来的人追杀,想斩草除根,便是徐叔叔赶到救了我,将我送到了武夷山我师父那里。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方子安点点头,徐庆这个名字还是很熟悉的,岳飞账下将领可谓个个耳熟能详,岳云张宪王贵牛皋徐庆这些将领,个个都是民间鼎鼎大名之人,民间也流传了很多关于他们的故事。 “徐将军口中说出来的事情,那肯定是绝对真实的了,因为他便是亲历者。可否说来听听”方子安道。 张若梅皱眉沉吟了片刻,轻声道“从哪里说起呢岳元帅和我爹爹他们和金人作战十多年,大大小小战事不下几百战,我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方子安道“便说一说打到汴梁的事吧,直到如今,百姓们还在津津乐道于此。那一战也应该是岳元帅和你爹爹他们最辉煌的一战,也是最后的一战吧。” 张若梅点头道“好,那便说说绍兴十年的北伐之战。唔那一年金人本来跟朝廷谈和的,和议基本上已经成了,但是金国有个叫完颜宗弼的人不肯和议,杀了金国主和大臣,撕毁和议率军南下。朝廷不得不派岳元帅率军御敌。岳元帅和我爹爹他们便想着乘次机会一举打到汴梁,收复被金人侵占的中原国土。我爹爹是岳伯伯最为信任和得力之人,十万岳家军中,我爹爹率领了一半北上,目的便是直指汴梁。” 方子安微微点头,这些事和传闻吻合,岳家军中张宪地位最高,是岳飞最为得力的左膀右臂,作战也极为英勇。让张宪率一半的岳家军北上,足见岳飞对张宪的器重和信任。 “我爹爹率军攻击京西,四日内连下颖昌怀宁两府,那可是汴梁西南两座重要的城池,是拱卫汴梁的门户。金人不敢正面交战,于是出兵攻郾城,那里是岳元帅的帅帐所在之地,兵马不多。金人想釜底抽薪杀了岳家军主帅。但他们的图谋岂会得逞我爹爹他们得知消息派兵回援,金人没能得手,于是便又掉头攻颖昌。金人以为岳家军的兵马都去郾城救援了,所以颖昌一定空虚的很,所以想乘机夺回颖昌。确实也被他们偷袭得手了,我爹爹那时在淮宁府屯兵,颖昌只有一千兵马驻守,十二万金人攻来,没有办法守得住。我爹爹得知颖昌失守,下定决心要和金人决战,否则金人四处攻袭,兵马比咱们的多,终归不是了局。于是我爹爹率领兵马从淮宁府攻往颖昌,其实那时候我爹爹手下只有不到三万兵马,因为有一部分去郾城救援岳元帅未归。我爹爹便就那么率领不到三万兵马朝着十二万金军攻了过去” 方子安一拍大腿,大声道“猛将啊,如此无畏勇猛,不愧是岳家军中的大将。真是虎胆龙威,浑身是胆。” 张若梅点头道“是啊,我也为我是爹爹的女儿而自豪,我爹爹是个胆魄无边的大英雄。” 方子安重重点头道“也是真英雄。” 张若梅感激的看了方子安一眼,继续道“完颜宗弼得知我爹爹率军攻来,兵马也不多,于是下令兵马弃城出击,想以优势兵力攻我爹爹一个措手不及。我爹爹手下一个先锋将领叫做杨再兴,他负责突前勘察敌情,结果在小商桥那里,杨将军和手下三百骑兵遭遇了金人大军。” 方子安一愣道“杨再兴好熟悉的名字。” 张若梅看了一眼方子安道“方公子知道他么他原来是伪齐的将领,还跟我爹爹他们打过仗呢。徐叔叔说,这个杨再兴甚为勇武,当年和岳家军交战,还杀了岳元帅的弟弟。后来他被我爹爹俘虏了,我爹爹见他勇武,当时没有杀他,绑了他去见岳元帅。岳元帅也没有杀他,将他招降留在军中。这位杨将军感激岳元帅和我爹爹,从此大小战事身先士卒,杀敌无数,颇有威名。我爹爹率军,他便是我爹爹麾下的先锋官。” 方子安点头道“我想起来了,然后如何” 张若梅道“按理说遭遇金人主力当立刻撤离才是,对方十几万大军,己方只有三百多骑兵,这已经不是用悬殊来形容了。可是杨将军却没有退,他说,身为岳家军当有进无退。况且他一退,对方必然跟随掩杀,后方大军没有准备,仓促迎战必然要吃大亏。所以,他决定就地迎战,堵住对方大军,同时派人禀报后方兵马敌军的位置,做好准备。于是乎,他便就那么率领三百骑兵冲向了十二万人的金军。” 方子安嗔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三百人攻十二万人,这其实便是送死。杨再兴敢这么做,绝不是愚蠢,而是为了大局着想。别的且不说,光是敢率三百骑进攻的举动,便足以让人钦佩其胆魄。虽千万人吾往矣,说的怕便是杨再兴这样的人物吧。这种事若非亲耳听到,知道是真实发生的事情的话,方子安是绝对不肯相信世上有这种人的。 “杨将军他们冲入敌阵,三百骑来回冲杀,勇猛无敌。但毕竟寡不敌众。手下兵士接连战死,杨将军身上也不时的中箭,事后有金人俘虏说,杨将军当时身上每中一箭,他都挥刀砍断箭杆,以免妨碍他杀敌。到最后,杨将军战死之后,金人在他身上挖出的箭头竟然多达百枚,足足放满了两升的木斗。杨将军他们三百人,和金人激战一个多时辰,虽然全部战死,但杀敌近三千人,其中一名是金军万户长,更有千户百户一百多人。金人为之胆寒。”张若梅的手攥的紧紧的,声音低低的说道。 方子安听到这里,心中涌起一种不可名状之感,浑身上下的血液都似乎要沸腾起来。什么叫英雄人物,这便是英雄人物,勇猛无畏,不惧强敌,披肝沥胆,慷慨赴死。一个民族和国家正是因为有这种人的存在而有了血性和脊梁,才撑起一片能让其他人活下去的天空。杨再兴如此,岳飞如此,张宪如此,古往今来乃至后世,更有许许多多的这样的人,以自己的勇武无畏,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筑造了血肉长城,保护民族和国家的安全。相较之下,那些营苟之辈,甚至是卖国求荣之辈,残害忠良,背后中伤之辈,是多么的无耻无行,卑劣可鄙。 “真乃真英雄也生而为人,便当如此”方子安叹道。 张若梅微微点头,她从方子安的眼中看到了真挚的情感,从这一刻起,她终于真正的认为方子安是可以信任之人,是真正的自己人。 “杨将军和三百勇士战死的消息传到军中,我爹爹和众将军甚为悲愤。徐叔叔说,我爹爹订到消息后扬天大哭三声,便开始调兵遣将。大军分四路连夜进击,发动了进攻。金人白日里为杨将军的悍勇所胆寒,又面对的是战无不胜的岳家军,即便又十二万之众却也不敢接战。那完颜宗弼改变了主意担心战败,故而下令兵马连夜撤退颖昌,想利用颖昌的城池作为防守的凭借。爹爹洞悉他们的意图,命徐叔叔早率领一只兵马从侧翼进攻,将金人大军拦腰切断。后续兵马掩杀而上,一夜之间,斩敌八千并攻占临颍重地。次日上午,徐叔叔和李山将军又率军于颖北追上金人,再斩六千首级,缴获战马兵器盔甲无数。完颜宗弼连头都不敢回,带着兵马逃走,被我爹爹率领兵马一直追了十五里才仗着骑兵马快得以逃脱。颖昌复收,军威大震,整个中原地区都为之哗然。各地义军和绿林人士纷纷出来协助,一时间竟然聚集了正规军和义军数十万,声威大盛。那完颜宗弼退回汴梁城中后甚至已经开始准备弃城而逃了。”张若梅继续说道。 方子安以拳砸掌,大笑道“痛快,痛快之极。” 张若梅轻声道“是啊,确实是痛快淋漓的一战。只可惜好景不长,岳元帅聚集兵马挺进到汴梁郊外的朱仙镇,正商议攻城大计之时,朝廷一日内送来十二道金牌,要岳元帅退兵。大军都快要打到汴梁了,金人士气涣散,汴梁唾手可得的时候,朝廷却在这时候要求退兵,简直不可思议。徐叔叔说,接到十二道金牌之时,岳元帅长叹一声,只说了一句十年之功,毁于一旦,所得州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便宣布撤军了。我爹爹和众将领都认为,即便又朝廷召回之令,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认为应该拿下汴梁再做计较。但岳元帅说,那么做的话,皇上威信全失,本已经聚拢的人心便散了,他甚为朝廷重臣,不能这么做,要考虑皇上的威严。于是班师回朝。完颜宗弼得到消息,迅速卷土重来,所有被岳家军攻下的城池州府全部又都送了回去。” 方子安扼腕长叹,这一段历史他倒是知道的很清楚,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在后世无论是影视小说评书戏剧都有所表现。岳飞被解除兵权,被攀诬死于风波亭上。张宪和岳云被诬谋反斩于市,种种的一切像坐过山车一样跌落黑暗的低谷。屈辱的绍兴和议达成,换来了眼前的苟安之世。无数英雄鲜血,全部打了水漂,似乎变的毫无意义。 第四十七章 探视 “老贼秦桧害死了岳元帅岳少帅和我爹爹。朝中那些奸佞小人一个个打仗时当缩头乌龟,害人时却一个个昧着良心坏事做尽,可怜那些为国捐躯的岳家军的将士们,他们的血白流了。徐叔叔告诉我,要我学好武艺,为我爹爹报仇,为死去的岳家军的将士们报仇,一定要杀了秦桧老贼。若梅牢牢的记住了这句话,所以我苦练武技,便是要有朝一日为民除害,报这血海深仇,杀了秦桧老贼。只可惜只可惜我学艺不精,竟然没能得手,反而落得被四处搜捕的田地,我真是愧对爹爹,愧对徐叔叔他们。我实在是太没用了。”张若梅说到这里,忍不住低下头去哭泣起来。 方子安自然而然的伸手过去轻抚她的长发温言安慰,心中慨叹命运之残酷。八岁便遭遇如此惨祸,十年来在深山道观之中生活,心中怀着仇恨的日子想必也没有多少欢乐。她的人生便从张宪被杀的那一天便彻底改变了。对她而言,是多么不公平的事情。像她这花季年纪的少女,本应该像鲜花一样绽放生命才是,而现在她却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为父报仇未果而自责愧疚之人。 “张小姐莫要自责,你已经尽力了。张统制在天之灵不会怪你的,相反,他看到你如此有胆魄,应该很高兴才是。将门虎女,无愧张统制在天之灵。你莫要哭了,来日方长,机会多得是,一次失手算什么十年你都等了,还在乎这一次的失败么由此也叫你明白,秦桧不是那么好杀的,否则天下人皆欲取奸贼之首,为何他却活的好好的当从长计议便是。”方子安沉声道。 张若梅抽抽噎噎的住了,用布帕擦了眼泪,向方子安道“公子说的是。实在对不住,若梅失态了。” 方子安摇摇头,沉声问道“你家里就你一个人了么你没有兄弟姐妹你娘还在么” 张若梅轻声道“我还有个大哥好像还活着,其余三个哥哥都在流放途中为躲避秦桧爪牙的追杀失散了。我娘在我爹爹被害死之后便自尽了。我大哥当年是跟随爹爹在军中同金人作战的,我只记得他叫张荣,他作战勇猛,别人叫他张敌万,意思是可以以一敌万之意。但我小的时候跟他见面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我已经记不得他的相貌了,只知道他个子很高,身体很壮实,也很疼我。每次回家,他都给我带糖吃。徐叔叔说,我大哥得知爹爹被害死之后便从军中逃走了,再没有他的消息。徐叔叔说,他即便活着,也是在金人占领之地,他回不了大宋,他回来便是死。” 方子安微微点头,后悔问了她这个问题,怕是又要勾起她不愉快的回忆。于是沉声道“张小姐,你不要伤心难过,今后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你大可放心的住在这里,想住多久便住多久,直到你自己不想住的那一天。我方子安虽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但是我敬重英雄人物,想成为他们。你是忠良之后,我更是要全力维护你,也算是我表达对他们的敬重之心。” 张若梅展颜笑道“多谢方公子,多谢你收留我,让我感觉到自己不是孤单的一个人,没人收留的流浪之人。也谢谢你今晚让我倾诉了这些事,这些事我从没跟人说过,能说出来,我心里好受多了。” 方子安笑道“不用这么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张若梅脸上一红,方子安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冒充我的表妹么我是表兄,那还不是一家人么” 张若梅站起身来盈盈下拜道“表哥,从今日起我便真的认你为表哥啦。还请表哥多担待。” 方子安一愣,旋即笑成了一朵花。两人谈谈说说,渐渐生疏消失,变得投机起来,直到月上中天之时方才各自回房歇息。 赵公子的办事效率很高,次日午后,秦惜卿便派人来送来一封信,信上告知方子安,去大理寺监狱探监的事情已经办妥,要方子安准备好,傍晚时分会派马车来接他。 信上还说,要方子安以另外的身份去探监,而非是周钧正曾经的学生。方子安当然明白,这是为了自己着想,若以方子安的学生的身份去探监,则必然会引起秦桧等人的注意,会影响到自己的将来。所以这是对自己的保护。方子安思虑良久,决定以周钧正在书院的杂役身份去见周钧正,只是送一碗饭进去表示主仆心意为借口。 得知方子安要去探监,张若梅有些紧张,她真的担心这件事会牵连方子安。她已经因为行刺未果而导致周钧正等人被缉捕而不安,若是再饶上一个方子安,那绝对会让她崩溃。方子安耐心解释了一番,告诉他已经走了门路,而且自己不会以真面目示人,不会暴露身份。张若梅这才稍稍心安。 傍晚时分,从方子安房里走出来一个身着短衣挽着裤脚的老者,皮肤黝黑,身形佝偻,满脸的皱纹。这让正在院子里修剪芭蕉叶的张若梅吓了一跳,当即便做好了搏杀的姿势。 “哎哎哎,那位姑娘,可莫要乱来,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的拳脚。是你表哥叫我来的,你可不要乱来。”那老者忙道。 张若梅惊讶收手,皱眉道“我表哥叫你来的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不知道。” “呵呵呵,我从后门来的,不信你问你表哥。”那老者道。 张若梅将信将疑,朝着屋子里叫道“方家表哥,这人是你叫来的么” 连喊数声没人回答,张若梅心中担心,低声喝道“你到底是谁你把我表哥怎么了他明明就在房里的。” “我能把他怎么样你表哥武功又高,生的又俊,我能如何许是你叫他他不应,我叫他他便来了。”老者明显有些油嘴滑舌,转头朝着房里叫道“方子安,你出来。” 张若梅盯着屋子里倾听,屋子里无人应答,正要说话的时候,便听身边方子安的声音道“来了来了,叫什么叫吵死人了。” 张若梅惊愕的指着老者说不出话来,那老者身子挺直,哈哈笑道“如何我这易容手段还堪用不” 张若梅惊讶而笑,围着老者转了一圈道“好厉害啊,表哥,你居然会这种手段,当真了不得。我居然一点没看出来。” 方子安笑而不语,心道这点手段算什么当年我在部队里为了侦察敌情还扮过女人潜入别国国境,当地人非要我嫁给他呢。身为特种兵,易容乔装的手段是必备的技能之一。若不是这里没有合用的油彩,自己只能用泥会锅底灰和白灰胭脂等物自己调制的话,还要更像三分。 “你都看不出来,别人更看不出了。时候差不多了,马车应该在巷子口了。我去了。”方子安恢复佝偻的模样,往门外行去。 张若梅轻声道“表哥千万小心啊,我等你回来。” 方子安点头,出了院门走出杏花巷,果然见一辆马车停在路旁,一名头戴破草帽的车夫正在四处张望。见到方子安出来,忙跳下车走过来低声道“是方公子么” 方子安点头。那车夫低声道“上车吧。” 大理寺位于皇宫北侧的和宁门外。这里是一大片官署所在之地,三省六部大小衙门皆聚集于御街西侧的紫阳山下开辟出的平地里。和其他衙署不同,大理寺在最西边的山脚下,单门独院不与其他官署相邻。原因很简单,大理寺是大宋审讯犯人和关押犯人的地方,接触的都是一些作奸犯科的恶徒,免不了要刑讯逼供拷打讯问,有时候还经常有人死在大理寺监狱里,所以这是一处令人胆寒森严的血光之地,也被视为不祥之所,故而和其他的衙署隔绝开来是很有必要的。 大理寺监狱的所在位置则更远,从大理寺衙门往西上到紫阳山半山坡之上,凭借山势的走向而在山坡上开凿了一处巨大的洞穴,洞分三层,按照罪行的严重性的不同关押在不同的层级里。越是往下,罪行越重。时人将大理寺大狱称之为三层地狱,便是因此而来。整个大狱只有一个出口,便是上层的山洞口。洞口的大铁门一旦上锁,里边便真的如暗无天日的地狱一般。所以只要进了大理寺的大牢之中,任何人根本别想有半点的逃脱机会,除非他们有穿山破石之法。 夕阳西下时分,马车穿过衙署之间的道路上了山道,不久后便来到了大狱左近的山坡下。方子安下了马车看着四周,单见周围林木森森遮天蔽日,外边虽然还有些日光,但在此处却已经是黑魆魆昏暗一片。林木深处传来不祥的怪鸟的叫声,不时有大片的乌鸦在树梢之间扑啦啦的乱飞。时值盛夏,即便是傍晚时分也是气温极高,但是,站在这样的地方,方子安却感到身上一阵一阵的发冷,像是身在寒冬冰雪之中一般。 第四十八章 地牢 南宋大相公卷一风雨入临安第四十八章地牢“方公子自己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出来,再送你回三元坊。”车夫低声道。 方子安点头,吁了口气,将食盒挎在臂弯里,佝偻着背,装的气喘吁吁的样子慢慢沿着满地的落叶树枝的小道往山坡上方行去。很快便来到了山坡上方。这里地势豁然开阔,树木被人工砍伐殆尽,露出空旷的地面和前方高耸的山壁。一个巨大的洞窟之门出现在视野里,巨大的兽头铁门紧紧关闭着。上方的石壁上刻着血红色的几个大字大理寺刑狱。 洞门口左近建造有几所石头房子,十几只拒马乱七八糟的横在房子左近,几名狱卒在山洞左近来回晃悠着,在昏暗的天光中像是几个幽灵一般。 方子安缓步走了过去,很快便被狱卒们发现了。 “什么人干什么的”有人喝道。 “哦哦,几位爷,老汉是来探监的。”方子安喘息的像个破风箱。 “去去去,探什么监进了我大理寺大牢的人都是罪大恶极之辈,统统不许探监。立刻离开这里,否则可不客气了。”一名狱卒喝道。 “几位军爷行行好,我家主人被关在这里,我只给他送一顿酒饭而已。还请几位军爷行个方便。”方子安道。 一名狱卒皱眉道“你这老丈,说了不许探监便不许探监,怎地这般啰嗦。你要送衣物饭食进去,可交给我们代劳,你是不能进去的,这是我大狱的规定,谁敢违背” “对对对,酒饭给我们便是,我们一定会给你送到的,哈哈哈。”其余几名狱卒都笑了起来。 方子安道“便不劳诸位军爷了,我听说你们这里根本不替人送饭。酒饭到了你们手里便自己吃了。老汉我可不放心。” “哎哎哎,你这老东西,说的什么话不愿意是吧,那便滚蛋。在啰嗦,老子打的你满地找牙。”几名狱卒被戳破底细大声斥骂道。 外边的吵闹声惊动了旁边石头房子里的一名狱官,那人探出头来叫道“你们都在吵吵什么” 有人大声说明原委,那人思索片刻,出了石屋走来,看着方子安道“这位老丈,你要探视的是何人” 方子安道“禀军爷,栖霞书院的周山长,我是跟随他的老仆,鄙姓王,军爷叫我老王便好。” 周围几名狱卒纷纷喝道“原来是去探视周钧正,那你可别想了。若是别人还有可能被,周钧正那是绝对不允许人进去探视的。赶紧走吧,不要啰嗦了。” 那狱官摆了摆手道“老王,你不知道周钧正犯了大罪么多少人唯恐避之不及,你不过是他的仆役,却跑来探视他,不怕受牵连么。” 方子安听他话语,隐隐觉得眼前这狱官便是通融好的人,但是不敢确定。 “军爷啊,周山长犯了事,朝廷处罚他便是了。老汉我只是给他送顿酒饭,表示心意罢了。老汉跟着他十几年,总不能人家倒了霉,我便不闻不问吧。送顿饭给他吃,也是人之常情。这都要受牵连么那朝廷岂不是太过分了。我只见一面,送顿饭,给他磕个头便走。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了几年,这便要回老家种地去了,总得见一面。” 那狱官沉吟着点头道“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说的也颇有道理。这么着吧,兄弟们,瞧这老丈也挺将情义的,咱们兄弟最佩服讲情义之人,便让他进去见一见也无妨。一个老头儿,还能出什么事情不成我亲自送他进去便是。” 众狱卒都不说话,一名狱卒道“马头,上面可是说了,刺杀秦相的一杆要犯是绝不能见外人的,以免串供。这事儿要是教上面知道了,可了不得。” 那狱官皱眉道“上面会知道么你会去告密” 那狱卒忙摆手道“不会不会,我可不是那种人。” 那狱官又指着其他人道“你会告密么还是你你你” 众狱卒纷纷摆手道“不会不会,我们怎会告密。” “那不就结了,大伙儿都不去告密,上面怎么会知道让这老汉去见一见他侍奉的主人,送顿饭表示心意,这是积德行善呢。兄弟们,干咱们这一行的,可要多积善德才是呢。”狱官沉声道。 众狱卒不说话了,头儿今儿是怎么了平日也不见他说什么积德行善的话,打起犯人来他最狠,今儿倒说出这些话来,像是变了个人一般。说的轻巧,这是刺杀秦相的大案,出了差错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谁敢怠慢。 那狱官转头对方子安道“老丈,你也看到了,兄弟们若让你进去探视,那可是要担着风险的。大伙儿都不容易,也不能让我这些兄弟们白白担着风险,你说是不是” 方子安见状确定此人便是安排好让自己探监的人,此时他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于是伸手入怀,掏出几张银票双手递过去道“军爷们担待,这是三十两银子,不成敬意。军爷们拿去喝酒。我只进去一小会,看一眼便走,绝不让军爷们为难。” 狱官笑道“我可不是敲诈你银子,你弄的好像咱们是故意讹你的一般。” “不不不,小老儿心甘情愿。”方子安忙道。 狱官伸手接了银票揣入怀中,笑道“老王,你很实在,稍候一会,我带你进去瞧一眼便是。” 方子安连连点头。那狱官招呼众狱卒到一旁,掏出银票来低声道“瞧见没我是替你们捞油水呢。什么他娘的上面的规定这等大案子,咱们正好捞油水。关进去的都是官员,家里都有银子,他们想探监便让他们见,咱们趁机发一笔财才是正理。上面的话咱们听在耳朵里便是,话要听,钱要赚,也不枉大伙儿在这里天天苦熬着。这年头,胆大撑死,胆小饿死,明白么” 众狱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马头儿是为了大伙捞油水,所以才这么做的。果然油水足的很,一下子变榨出了三十两。一个月的饷银也不过三两银子,眼前这三十两银子大伙儿没人都能分到四两,这是发了一笔横财了。 “头儿英明啊,这案子的几个犯人都是肥羊啊,咱们怕是要发一大笔财了。”有人低声笑道。 狱官将银票抖了抖道“明白就好,都给老子放聪明点。老子会让你们发财的。这三十两银子你们几个拿去分了。老子这回不要,下回要双份。” 众狱卒千恩万谢马屁如潮。那狱官摆手道“但有一样,丑话说在头里。老子想办法让你们捞钱,你们当中要是有反骨狗敢去告密,可休怪老子无情。到时候老子会砍了他全家。” 众狱卒义正辞严的纷纷道“谁敢告密,不用马头儿动手,兄弟们便全去他家,一家老小全宰了。” 狱官点头道“就是这个话。我去带那老王进去转一圈,见了面便赶他出来,也不算食言。绝不让他搞什么幺蛾子便是。你们装没事人便好。” 众狱卒连连答应,狱官将三十两银票递到他们手里,任他们自行分赃,自己则缓步回来,对方子安道“老王,咱们进去吧。算你运气,碰到我这个仁义之人。” 方子安连连拱手道“多谢,多谢军爷。” 狱官招招手,方子安跟着他来到山洞铁门面前。站在门口,方知山洞的高大,光是这两扇铁门便高达丈许。开门之后,三名狱卒一起用力才推开半边大门,方子安便跟着那狱官走了进去。 里边一片昏暗,挂着的风灯的光苍白无力,黯淡无比,方子安尚未适应里边的光线,便听得“轰隆”一声响,身后的铁门便被大力关上,外界的一切声响就此隔绝,只剩下眼前的黑暗。 方子安的眼睛很快适应了洞内昏暗的光线,眼前是一条宽大的甬道,两侧都是斧凿刀刻一般的洞璧,行了数步,左侧一座不大的石室,里边墙壁上挂满了铁爪铁链铁夹铁钳皮鞭枷锁这样的东西,中间一张宽大的桌案,旁边竖着好几根挂着铁链的木柱。方子安很快意识到这是一间刑讯室。 “犯人有时候不老实,便拉到这里来松松皮。哈哈哈。老王,你不要看,看了会做噩梦。你家周山长可没受这个罪,放心便是。”那狱官呵呵笑道。 方子安忙道“那就好,那就好,可吓死我了。里边一股血腥气。” 那狱官笑道“血腥气算什么这大牢里死人都是常事,没听人家说么大理寺大牢便是三层地狱。这还没到第一层呢。老王,你最好不要东张西望的乱瞧,不然你回家一定做噩梦。我今日也是冒着风险让你进来,受人之托,也是没办法。一会你最好快些,可莫教我为难。” 方子安忙道“多谢军爷,未知军爷高姓大名,来日必重谢。” “我叫马进,一个小小的狱官罢了。重谢便不必了,都是朋友所托。”那狱官道。 方子安连连点头。说话间来到了向下斜行的石阶口,下方甬道内透着昏暗的灯光。那狱官马进站住了脚步道“老王,你自己下去吧,下边是第一层,周山长关在第三层,你直接下去便是。不要搭理那些犯人,不然你会有麻烦。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到了时间你必须出来,不然我没法交代。” 方子安忙道“一定一定。” 马进又道“你那食盒打开来我瞧瞧。” 方子安道“只是酒菜而已。” 马进皱眉道“打开,怎地不懂规矩。” 方子安忙将食盒放在地上,一层层的打来。那马进细细的看了,确实只是几碗菜一壶酒和一碗饭。 “每只碗里吃口菜,酒也喝一口。”马进道。 方子安一愣,旋即佩服马进的精细。他是怕酒菜里边有毒。进到这里的犯人很多都是求死不能,若是探监之人协助犯人自杀,或者是蓄意灭口,他便要倒大霉,甚至要掉脑袋。虽是有人相托,他也不敢掉以轻心,小心为上。 方子安也不多言,每只碗里吃了一口,又喝了一口酒。马进在旁静静的看着方子安等待着,过了一会,马进笑道“可以了,你可以下去了。” 方子安这才收拾好食盒,向马进点点头,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食盒,一步步拾级往下方行去。 第四十九章 相劝 南宋大相公卷一风雨入临安第四十九章相劝 石阶之下,光线昏黄。石壁两侧点着的灯火像是鬼火一样摇弋,下到石阶下的甬道口,只觉阴风阵阵袭来,让人寒入骨髓之中。空气中充斥着排泄物的腥臭之气,更夹杂着尸体腐败的臭味,让人几乎要窒息。 方子安走入大狱一层,虽然竭力放缓脚步,但脚下发出的声音还是在石壁之间回档着,并且迅速的惊动了两侧木栅栏隔起来的囚牢中的囚犯。 悉悉索索一阵躁动,木栅栏的缝隙路露出一张张似人似鬼一般的面孔,批头散发的囚犯们绝望的眼神之中充满了仇恨。 “哈呸”有人朝着方子安身上啐口水,方子安连忙躲避,引来一阵疯狂的笑声。那笑声在牢房之中剧烈的回荡着,震的人耳朵嗡嗡作响,像是鬼魂的号叫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给你个好吃的。”有人尖叫着扔向方子安一物,方子安侧身躲避,那物落在方子安脚下,灯笼的照耀下,却是一只只剩躯壳的死老鼠。血肉模糊,身上皮毛翻卷,瞪着漆黑的小眼,张着嘴巴,露出森森的尖利的牙齿。 方子安身上发冷,虽然他并不惧怕这些,但也不免心中发紧,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加快脚步,在一片尖声大叫和疯狂的咒骂声中飞快往前。过了数道囚室之间的甬道,终于到达下一层向下的石阶入口。 方子安吁了口气,身上竟然隐隐出了一层汗。当下打定主意绝不停留,一定要快速穿过第二层的囚牢。于是快步下了石阶来到第二层,方子安却松了口气。第二层的格局和第一层不同,无需穿行囚室内部便可抵达第三层。很快,手提灯笼的方子安便来到了第三层囚牢之中。 第三层囚牢的总体面积小了很多,纵横两道甬道连接起了十几间囚室。牢房也不再是那种木栅栏隔绝的简陋牢房,而是一间间安着木栅栏门的石室。虽然甬道内点着风灯,但囚室之内黑魆魆一片,看不清任何的景物,也不知道里边有没有人。 按照马进指点的方位,方子安径自走向纵向的甬道深处。第三层囚室的囚犯显然要安静的多,不过,从他们在囚室内走动时发出的哗啦啦的铁链声,便知道这些人是怎样被对待的。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第三层囚室内,还要被锁上镣铐,可见对这些人的特殊照顾。 纵向甬道最深处的囚室门口,方子安站定了脚步。马进说的就是这一间囚室。此刻,栅栏门的缝隙里一片漆黑,室内也毫无动静。方子安将灯笼凑在栅栏门上,竭力朝里边张望。微弱的灯光之下,只见不大的囚室的角落里的一张石床上,一个身影面朝墙壁侧躺在那里。 方子安心中涌起一股酸楚之感,忙轻声叫道“先生,先生,学生来看您来了。” 床上的身影明显一震,猛地爬起身来,惊愕的朝着门口张望。 “是谁子安么”那人叫道。 “是我,先生,是我来看你来了。先生,你受苦了。学生探望来迟,实在是不肖。先生,你怎样了”方子安叫道。 那人影快步走来,走动之际,铁链哗啦啦作响,显然也带着镣铐。他走到门前,隔着数寸宽的栅栏门缝眯着眼观瞧。周钧正并不像方子安想象的那般蓬头垢面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而是依旧清隽如往昔,发髻梳的一丝不苟,衣服有些皱,但也并不污秽不堪。 周钧正看到外边灯笼照亮的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不仅惊讶的瞪大眼睛。 “老师,是我,我是乔扮了书院杂役的样子进来的,请老师原谅,若我以自己的身份的话,恐怕无法进来探视。毕竟我已经不是老师的学生了。”方子安忙低声解释道。 周钧正恍然点了点头,眼中带着惊喜之色,伸手欲伸出木栏缝隙和方子安的手相握,但很快便猛然锁了回来,冷声喝道“你来做什么快走快走,你不是我的学生,我跟你毫无干系,用不着你来探视。” 周钧正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朝木栏两侧张望,显然担心左近有人在旁。 方子安轻声叫道“老师,只有我一人来此,没有别人跟来。” 周钧正这才脸色稍霁,但口中却道“那又如何老夫跟你已然没有任何关系,你来看我算什么我无需你来探望老夫。” 方子安轻声道“先生何必说这种话,先生对学生恩重如山,先生蒙难,学生岂能不来探望。况且,学生已经全知道了。学生糊涂的很,一直不能理解先生为何如此绝情,直到此刻,学生什么都明白了。” 周钧正眼神闪动,低声道“你知道什么老夫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方子安轻声道“先生,你常夸我聪明,难道到了此刻学生还不知先生之前逐学生出师门的意图么先生之所以驱逐学生,是因为你不想连累学生罢了。你早就有了刺杀秦桧的计划,但你担心一旦动手,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会连累到学生和身边亲近之人,所以你借机将学生逐出门墙。先生你真是处心积虑,为了保护学生不惜用这样的办法。老师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学生铭感在心。” 周钧正嘴角动了动,沉声道“你说的什么老夫完全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逐了你是因为你品行不端,不配做我的学生,哪有那么多的说头。休得自作聪明。” 方子安苦笑道“罢了,不说这事了。您身子如何这里阴森黑暗,潮湿冰冷,您怎么能受的住” 周钧正呵呵笑道“不要瞎说,这里可是好地方呢。与世隔绝,与人无争,没有那么多的纷扰。你听,这里连风声都没有,倒是有滴水之声。老夫还从未这么仔细的听滴水之声呢。一个时辰滴三千六百声,不多不少,我可是数了几天呢。” 方子安听了这样的话,心中更是酸楚,轻声道“先生受苦了,学生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不能让老师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所在。” 周钧正皱眉喝道“什么暗无天日老夫跟你说了,这里好的很。这里不用见到外边的魑魅魍魉。你救我出去作甚这里关着的都是人,外边的那些才是鬼。我在这里好得很。正好可以想明白很多东西。” 方子安无语,低头打开食盒道“学生带了些酒菜来让先生享用。先生先吃酒菜,其他的事学生慢慢禀报。” 周钧正喜道“好的很,正想着喝酒,这里虽好,但苦于没酒。没有酒可难熬的很。快拿来。” 方子安忙将慢慢的酒壶从木栏缝里递过去,周钧正接过去凑在鼻子边闻了闻,露出陶醉的样子。方子安正要递酒盅进去,周钧正摆手道“还用那劳什子,怎么过瘾”说罢对着壶嘴咕咚咚喝了几大口,大笑赞道“好酒,好酒。子安,你这是花了不少银子买的好酒吧,你这趟来可破费了。” 方子安笑道“先生放心,学生和人合伙开了个面馆,这银子可不是学生卖词的银子。” 周钧正点头道“这事儿老夫早就知道了,赵长林早告诉我了。你以为老夫会夸你么不好好读书应考,开什么面铺子,打算一辈子做小买卖么” 方子安忙道“学生知错了,学生定好好读书。先生莫恼。” 周钧正笑了,轻声道“子安,这是玩笑话,你也是生活所迫,老夫岂有不知。这酒很好,滋味很正。你其实人不来都成,送酒进来就好。不对,外边那帮狱卒雁过也要拔毛,酒水经过他们之手,还有老夫喝的么” 说罢周钧正大笑,对着壶嘴连喝几口。方子安将带来的烧鸡撕下一条鸡腿送进去。周钧正咬了一口,同样赞不绝口。 “先生想喝好酒,咱们出去以后喝个够便是。学生虽然不才,但是让先生喝酒的银子却还是有的。”方子安笑道。 周钧正斜眼看着方子安道“出去喝这个主意好。可惜,你以为老夫还能出的去么” 方子安低声道“学生可不止是来送酒菜的,学生正是为了营救先生而来。学生找到了门路,有人肯帮忙为先生开脱。可是这需要先生的配合才成。故而子安今日来跟先生细说此事。” 周钧正放下酒壶,皱眉低声喝道“谁让你掺和此事的老夫的生死关你何事老夫不要你帮忙,你也不要瞎操心。老夫可不领这个情。” 方子安低声道“先生不要意气用事,事已至此,先生不要自暴自弃。我真的找到了门路,看起来似乎还是很有可能救出先生的门路。但现在的问题是,先生自己供认不讳,将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这口供着实不利于施救。所以,学生此番来探视,便是想告诉先生,大理寺二审过堂时先生一定要翻供,否认所有的指控。在刑部三审时也要如此。只有翻供才能将事情拖延下来,便于学生和外边的人施救。” 周钧正冷声道“翻供你是要我不承认谋划刺杀秦桧的事” 方子安道“正是,先生不能认罪。” 周钧正呵呵冷笑,将手中半只鸡腿一扔,将酒壶递了出来,冷声道“你走吧,谢谢你来探望我,你无需为老夫操心,老夫也用不着你操心。” 方子安急道“先生何苦如此,你要相信学生。先生只要肯配合学生行动,有很大希望能脱却樊笼。” 周钧正摇头道“子安,你对老夫还是不够了解。老夫什么时候怕过什么时候退缩过。刺杀秦桧这奸贼正是老夫策划所为,我干什么要否认岂非让人不齿你当老夫是什么人了” 方子安愕然道“不是,先生,这是为了救你出去而已,并非要先生奴颜婢膝求饶。学生” “住口救我笑话你怎知我希望被救出去跟了我三年,你连我的心都不懂。老夫是怕死之人么老夫怕的是万马齐喑,怕的是我大宋朝廷为奸贼掌控,怕的是人人屈服于奸贼淫威之下,没有人敢反抗老贼,任凭老贼祸害朝廷,任凭他卖国求荣,残害忠良。老夫怕的是天下人失去了中兴之志,将靖康之耻这样的额奇耻大辱都给忘了,都吞在了肚子里。将向金人称臣这样的耻辱当做理所当然。你懂么这次刺杀秦桧老贼的行动成功了自然最好,不成功虽然令人遗憾,但是,起码可以让世人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摄于老贼淫威之下而不敢反抗。自有人敢于向他亮刀,要取他的狗头。通过这件事,倘若能让唤起天下人心中的念头,明白不能再当缩头乌龟,必须要做点什么去扭转局面。哪怕仅仅是他们心中动了念头,那也是成功的,那也是老夫希望看到的结果。老夫只希望在这漆黑一团的黑暗之中发出一道闪电,让天下人心中亮起那么一瞬,让他们看清楚自己的内心,这便足矣。至于生死,我早已置之度外。老夫愿做那一刹那照亮人心的亮光,哪怕只是一瞬,也心满意足了。子安,你明白老夫的心思么”周钧正打断方子安的话沉声说道。 第五十章 刚烈 方子安沉吟无语,他当然听懂了周钧正的话意。周钧正的意思是说,能不能杀掉秦桧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能唤起朝野官员百姓心中的反抗之心,成为鼓励天下人反抗秦桧的导火索,那也是一种成功。当今朝廷,秦桧专权十多年,已然根深蒂固,已然织就了一方巨大的黑幕将所有人笼罩在里边,让万马齐喑,让天下人都已经变得麻木,忘记了中兴大宋之念和大宋所受的屈辱。他要唤起人们的觉醒之心。 方子安当然钦佩周钧正的这种以身饲虎的勇气,大义凛然的的慷慨,但也觉得先生的想法也许只是一厢情愿。在方子安看来,一次失败的刺杀能唤醒多少人心中的反抗之念相反,秦桧会乘机杀了参与之人,并乘机牵连攀扯,制造更大的恐怖来震慑天下人,反而会让更多的人因为恐惧而退缩。这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更别说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先生,学生钦佩您的作为,学生也理解您的想法。但岂不闻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生若是能活下来,岂非更鼓舞更多的人反抗何必非要死呢先生能活下来,便是对秦桧的巨大打击。就算刺杀没成功,那也会让秦桧气的吐血呢。”方子安道。 周钧正微笑看着方子安道“子安,你的一片心,老夫能感受的到。你能来探望我,能为老夫奔走,我已然很欣慰了。你既然识破了我的想法,我也不隐瞒。是的,老夫逐你出门墙,便是担心牵连到你。在老夫看来,你是可造之材,老夫岂能将你拖入此事之中老夫行将就木之人,蹉跎一生,此身早已无用。而你则不同,你还有大把的年华,你身上有无限的可能。老夫做不到的事情,也许你能做得到。子安,你那两句诗写的很好啊,写到了我的心里。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是啊,我大宋半壁江山沦丧,连遭金人羞辱,所有我大宋军民的额头上都刻着一个大大的耻字。唯有收复山河,方可洗涮掉这个耻字。否则,我大宋上下永远都无心气,都要生活在耻辱之中。老夫已经七十多岁了,我将带着这样的耻辱而死去,老夫不希望后世子孙都带着这样的耻辱活着。所以,老夫必须要做些什么。秦桧老贼不死,朝廷北伐无望。他不死,忠良之臣,主战之人无出头之日。永远等不到大宋中兴的那一天。所以,我才谋划要刺杀他。因为他掌权多年,皇上对他百般信任,靠着其他手段已经扳不倒他了。所以才选择了这条极端的路。子安,其实;老夫很高兴,我周钧正一辈子为大宋没有做些什么,但临到老朽,却血性不改,做了这一番惊天动地之事,老夫其实心满意足了。” 方子安缓缓点头,他理解周钧正说的话。自己来南宋三年,虽然大宋越发的繁荣富足,但是整体百姓的气质却带着一丝丝颓废和压抑。因为每个人心头都压着几块大石头。靖康之耻,大宋两代帝王被撸去金国,嫔妃帝姬甚至是皇后太后都沦为金人的玩物,被恣意凌辱。后来,在收复中原有望的情形下,朝廷却签订了屈辱的和议,大宋竟然向金人称臣纳贡,当今皇上都是金人册封的,所有大宋的臣民都平白的更矮了一截。奇耻大辱之下不思反击抗争,却苟安于临安,朝廷无能,百姓岂有心气所有人都带着内心深处的屈辱感生活着,这便是现状。周钧正显然不想这么死去,所以他策划了这次刺杀,希望能铲除秦桧这奸臣,扭转这种偏安一隅,只图苟安的局面,让朝廷重燃斗志。这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一次刺杀,准备的实在不够充分。我该劝说其他人再忍耐忍耐的。他们太性急了。可是老夫理解他们,谁能不急呢谁肯继续忍耐下去呢失败了便失败了吧,我一点也不责怪他们。大不了一死罢了。子安,你的心思老夫都明白,你说有人肯帮我们,这让我很是欣慰。因为老夫知道朝中还有人肯出手帮我,这便是希望之所在。然而,你怕是低估了秦桧老贼了,他是绝对不肯饶了我们的,我若寄希望于活着出去,反而会因此牵连更多的人,会让更多人被老贼残害。你就不该来探望我,秦桧老贼奸诈之极,他之所以故意延缓案件的审讯,便是在等有人出面营救。他张大了罗网在等着呢。所以,老夫绝对不许你再为此事奔走。你若还认我为师,便要听我的话。万不能祸及其他人,不能让秦桧趁此机会残害更多的人。”周钧正沉声道。 方子安急道“可是学生怎能让先生身陷死地而漠然视之。学生如何心安” “子安,你切莫这么想,这是老夫自己选择的路,跟他人无关。老夫既不需要同情救援,更不需要怜悯。老夫完全知道此事的后果,早已心有准备。子安,你回去吧,秋闱快到了吧,你一要好好的考试,一定要高中。老夫一向对你寄予厚望,你以后一定会比老夫强的多。我这一辈子脾气太硬,以至于满腹之志未能报效朝廷,被排挤在外。你和我不同,你善于结交人,比老夫要好的多。你要努力,我大宋的将来靠你们,大宋人额头上的耻辱需要你们来洗刷干净。你们这些后辈责任重大。老夫特别对你寄予厚望,因为你是老夫的学生,老夫不许你平庸。”周钧正道。 方子安皱着眉头不说话,周钧正却笑着指着食盒里的一只肥鸡道“撕另一只鸡腿来,我要大快朵颐一番。这里的伙食太差了,我要饱餐一顿美味。” 方子安忙扯下鸡腿递进去,周钧正接过去一边喝酒一边大嚼鸡腿,吃的酒水淋漓嗒嗒有声。一壶酒喝完,一只鸡也吃完了,其余的菜也都吃了些,周钧正终于打着饱嗝满意的笑了。 “舒服,酒是好酒,菜是好菜,老夫能在这囹圄之中喝到好酒吃到好菜,当真心满意足。而且这酒菜是你送来的,老夫唯一的学生,更是让老夫欣慰。老夫无儿无女,心中将你视为半个儿子,你能来,老夫很开心。子安,你回去吧,今日之后,你便不要再来了。你若还认我这个老师,便听我的话,不要再牵扯到这件事里,我不希望你也卷进来。” 方子安不知道还怎么劝说周钧正,因为周钧正将所有的理由都说的清清楚楚,将自己劝说的所有的路都堵死了,自己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可以劝说的角度。论口才,方子安可绝对不是周钧正的对手。本来今日满怀希望要来劝说周钧正的,也本以为周钧正一定会配合自己的行动,谁料想竟然是这样的局面。 “先生,学生还是想劝您三思。顾惜有用之身才是。活着才能跟老贼斗不是么”方子安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子安,莫要多言了。再啰嗦,老夫便生气了。子安啊,有时候死才是一种最有力的斗争。你若连这都不懂,还怎么成为我周钧正的弟子去吧,回去好好的想一想,你便明白了。我这把老骨头最后的作用便是以死明志,以死相抗,以死让天下人明白,我大宋朝廷有不畏死之人,无时无刻不记得我大宋之耻,无时无刻不希望我大宋中兴,一血耻辱。你去吧。” 周钧正冷声说罢,转过身往牢房里边走去。 方子安叫道“先生,先生,可否再想一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两全其美之法。” 周钧正却没有回头,每走一步,他身上的镣铐上的铁链便哗啦啦的作响,他的背影也一步步的没入石室内的黑暗之中。黑暗中,传来他冷冽的声音。 “方子安,你可以走了。再纠缠的话,老夫便叫人赶你走了。” 方子安心中难受之极,却也无可奈何。他缓缓跪在地上磕头,轻声道“先生保重,学生暂且告退。过两日学生再来看您,给您送好酒好菜。先生万万保重。” 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再无半点回应。方子安只得起身来收拾东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第五十一章 商议 南宋大相公卷一风雨入临安第五十一章商议出了大理寺大狱来到外边,天色已经全黑了。山坡上树木森然,夜风冷的有些过分。上了等候的马车,从林涛如潮的山坡快速来到街市之上,方子安依旧心中难以平复。 眼前的街市上另外一个世界,夜市灯火璀璨,红男绿女在街市上穿梭来往,店铺里人潮涌动,歌肆酒馆里人声鼎沸。依旧是繁华的临安夜市之景。然而谁能想象,在这繁华的人间,还存在一个另外的世界。那里阴森黑暗压抑恐怖,那里的人生活在绝望之中。那里是人间地狱。 方子安不能想象,如果自己身处在那样的环境之中会如何,或许会发疯吧,或许也会不抱任何希望,失去生的渴望吧。 周钧正的那些话方子安虽然钦佩之极,但在生死的问题上,方子安是不敢苟同的。在方子安看来,死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有生机,便不能放弃。先生说希望以自己的死来激发天下人心中的火种,但在方子安看来,先生太理想化了。眼前的男男女女,天下的芸芸众生,其实绝大多数是希望能够苟安的。这不能怪他们,因为他们只是希望能安安分分的活下去,能够平平安安的过完他们的一生,这其实是最为朴素的愿望。绝大多数人如果不到绝境之中,是绝对不会铤而走险的,像刺杀秦桧的事情,往往最终只是他们口中的谈资。或许从内心之中,他们确实钦佩敢于行动的这些人,或许当先生等人被秦桧杀了之后,他们也会唏嘘不已。但是,指望着以此激发他们抗争是不现实的。 但是,方子安却又不得不钦佩周钧正的作为。和芸芸众生一对比,便知高下之分,便知人格之高贵,信念之可贵。有人可以忍受屈辱苟安一世,有人却愿意以死相博,无惧生死。人和人当然是不同的。而往往历史的车轮便是那些站在峰顶上的人驱动的,因为他们是引领者,是开拓者,是看得清远处的人。 站在方子安的角度,他当然还是要继续努力营救。虽然先生不肯听从自己的建议去翻供,自己还是不能放弃。这一次未能说服,也许下一次能说服。方子安决定,这几日再来探视一趟,再努力说服周钧正。 回到家中,已经是初更时分。张若梅做好了晚饭在灯下等着方子安,方子安回来,她很是高兴,招呼方子安趁热吃饭,连饭都盛着送到方子安手边。 方子安情绪低落,也没有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不吃了。 “怎么我烧的饭不好吃么还是菜不合胃口对不住,我其实厨艺也不佳,实在是抱歉的很。”张若梅歉疚的道。 方子安摆摆手道“不关你的事,是我心情不好。” 张若梅静静的看着方子安,其实她从进门后方子安的脸色便看出此行不顺了。只是方子安不说,她也不能多嘴询问。 方子安也不隐瞒,将此行所经历之事说了一遍,张若梅半晌无言,轻叹一声道“找机会再劝劝周先生吧,或许下一次他便愿意配合了。” 方子安微微摇头,轻声道“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先生今日的话似有诀别之意,我担心先生他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张若梅忙道“莫要多想,你不想吃,便洗个澡睡一觉,平复一下心境。我知道,去了那种地方,心里显然不好受,再说还有你的老师在里边受苦。你见了,心里自然更难受。去洗个澡吧,我给你烧水去。” 方子安点点头,叹息道“我确实需要洗个热水澡,我到现在身上都是冷的,那地方太可怕了。或许你是对的。” 方子安在大水缸里泡着的时候,张若梅将方子安身上的那套行头塞进了灶火里烧了个干干净净。进过牢狱的衣服带着晦气,她要将晦气烧掉,这样方子安或许便会情绪变好了。 次日清晨,方子安早早醒来。这一夜做了好几个噩梦,其实并未睡得踏实,但是感觉已经好多了,心情也平复了许多。 洗漱完毕,取了钝剑来到院子一角芭蕉树从中的一小片空地上,活动了活动手脚之后,方子安开始练习剑术。这段时间有些荒废练习,心情欠佳之时练习武技倒是可以舒缓心情。 在后世当兵的那几年时间里,因为兵种的特殊性,学的东西非常庞杂。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各种枪械的使用以及近身格斗术和各种冷兵刃的套路。近身搏斗和冷兵刃的使用在某些时候比枪械更加有用。比如在某些特别的场合,需要悄无声息的控制对手,不能发出枪声惊动敌人,便可用军体格斗术和匕首短刀短剑等冷兵刃来达到目的。军队里一般佩带的是特制的军用长匕首或者军用短刺,所以方子安买了一柄钝剑作为练习的兵刃,正是看中钝剑兼具两种冷兵器的一些特点的缘故。 热身之后,方子安开始舞动钝剑练习起来。这三年来,他勤于练习,这副皮囊也越发的圆转如意,从当初的脸踢腿劈腿这些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的情形逐渐练习到可以完成绝大多数的动作。当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但好在方子安知道怎么去练习,各种练习的方法都了然于胸,意志力也足够顽强,所以这副皮囊早已不是之前那个皮松骨软的样子了。 像是要发泄心中挥之不去的郁闷之气,方子安越练越是起劲,一柄钝剑在他手中时而劈砍如风,时而疾刺似电,带着呼呼的破空之中,声势着实摄人。练到酣处,大喝一声老贼受死,长剑脱手飞出,正中前方一株碗口粗的芭蕉树。就听呼啦啦一阵响,芭蕉树应声断成了两截。这是用上了军中常用的投掷飞刀的手法。那也是特种兵必须学会的近距离击杀对手的技能。 “好好功夫啊。”有人娇声叫起好来。 方子安转头看去,却是张若梅笑颜如花的走来。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我这一练习便忍不住大呼小叫。”方子安笑道。 张若梅递过一块布巾,笑道“擦擦汗吧,我早就醒来了,倒也不是被你吵醒的。 方子安道了谢接过布巾擦汗,张若梅道“我瞧了半天,却不知你这剑术是哪门哪派的。看似杂乱的很,但仔细琢磨却又招招狠辣,似乎完全是猛攻的招式,竟丝毫无后手。极为刚猛凶狠。我还从没见过这种剑术。” 方子安微笑道“你说的没错,这些剑术确实没门没派。这是源自于军中的一种战场格斗术。在战场上与你对垒,自然没有任何的余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所以全是进攻招数,不留后手。进攻是最好的防守。制服不了对手,你便没命。” 张若梅讶异道“你从军过” 方子安摇头笑道“没有,只是机缘巧合,学自于他人。” 张若梅点点头道“那日我和你交手数合,知道你短打功夫了得,没想到你剑术还如此精妙。那岂不是文武全才了真是让人佩服的很。” 方子安摆手笑道“可不敢当,我这都是雕虫小技。你在武夷山学艺十年,武技必比我高了不知多少。我在你面前练剑,岂非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改日有暇,我们好好的切磋一下武技,我很想见识见识你的功夫呢。” 张若梅笑道“何须改日现在我便可以跟表哥切磋切磋。” 方子安笑道“现在可不成,我得出门去。” 张若梅道“怎么是为了周山长的事情么” 方子安点头道“是的。昨日老师不肯听从我的建议,我必须将此事告知帮我的人。看看下一步该如何进行。这件事甚为紧迫。” 张若梅闻言忙道“表哥所言极是,此事不能耽误。倘若需要若梅相助,表哥尽管开口便是。” 方子安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目前你还需隐藏踪迹,这件事便不用你操心了。安心呆在家中,若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自不会客气。” 一个时辰后,方子安已经置身于秦惜卿的卿园之中。秦惜卿那日说过,最近天气炎热,她将搬到卿园之中住一阵子,所以要来找她便直接来卿园即可。秦惜卿果然在卿园之中,通禀之后,菱儿出来迎客,将方子安引入后园之中。 正如秦惜卿说的那样,后园风景更甚,小桥流水假山凉亭鱼池花坛应有尽有。布局也甚为考究。园子不大,但是这些要素精心搭配其中一点也不显得拥挤,反而时时有曲径通幽层次分明之感,可见建造园子的时候是请了能工巧匠的,每一处都颇具匠心。 方子安无心欣赏园中美景,只随菱儿沿着回廊来到一处鱼池旁的亭子边。秦惜卿正凭栏而立,看着下方鱼池中的锦鲤游来游去,不时的从手中捧着的木盒中抓出一些食料撒入水中喂食。水中锦鲤争抢不休,搅得水花四溅甚是热闹。 “上去吧,姑娘知道你要来,早就在这里等着你了。”菱儿说了一声,便径自离去。 方子安看着站在亭子上方的秦惜卿,心中有些踌躇。那日言语得罪了秦惜卿,不知道秦惜卿对自己会不会有什么看法。 “秦姑娘,在下有礼了。”方子安站在亭子下扬声拱手叫道。 秦惜卿转过头来,看见了方子安,脸上露出笑容来。 第五十二章 噩耗 “方公子来啦,快请上来坐,站在下边作甚” 方子安听她口气,心中稍安。看起来秦惜卿似乎并不是计较之人,言语亲切如昔,看似忘了那日的不快了。 “多谢姑娘。”方子安拾阶而上走入亭子里。秦惜卿随意指了指亭中的石凳示意方子安落座,眼睛却还盯着下边的鱼池中抢食的锦鲤。方子安坐在凳子上看着她,发现秦惜卿今日穿了一件淡黄色褙子裙,越发显得整个人身形苗条风姿绰约。 “方公子昨晚怎么没来我本以为昨晚方公子就该来告诉我探视周山长的情形呢。害我等到初更时分。”秦惜卿将手中鱼食尽数撒入池水之中,用布巾擦了擦手转过头来道。 方子安忙道“昨晚我确实想过来禀报的,不过天太晚了,怕打搅你。而且,昨晚我从大牢之中出来之后,心情也很不好,所以便直接回家了。没想到姑娘居然等候了在下,实在抱歉的很。” 秦惜卿缓缓坐在对面,理了理额前长发,沉声道“也没什么,我只是想早些知道见面的情形罢了。但不知具体情形如何” 方子安脸色凝重,长叹一声。遂将自己昨日进大理寺地牢的情形详细的跟秦惜卿说了一遍。秦惜卿听着听着眉头紧紧皱起,待方子安叙述完毕,她站起身来在亭子里来回踱步起来。 “照你这么说,周山长是拒绝了翻供的提议是么周山长这是何苦难道他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么他这是当真要以死明志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岂非正是秦桧所希望的么惜卿见识浅薄,没懂周山长所求为何”秦惜卿蹙眉站定说道。 方子安叹息道“先生说,他不怕死,他要以此激起众人反抗之心。我理解他的想法,但是这么做也太极端了。” 秦惜卿道“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我本以为他会听从你的建议的。周山长性子刚烈,行事耿直,这一点事前我们没有考虑到。周山长想以自己流血来惊醒世人,这想法虽然很伟大,但是却有些让人难以理解。白白送了性命难道是最好的选择么” 方子安轻声道“是我无能,没能说服他。老师的想法很坚决,我苦劝良久,他却自有他的想法,不肯听从。我心中既焦急又惭愧之极。不过在下不会放弃的,我想再去劝说他。就这两日内,希望能说服他。所以,我想请求秦姑娘可否再安排一次探视。这一次我定准备充分,说服老师。据我所知,师母已经在来临安的路上,我和师母一起去,也许能奏效。” 秦惜卿缓缓点头道“再去劝一次很有必要,再探视一次也不是什么难事。但若是周山长还是不肯答应该如何是好。难道真要赵公子请人出面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请皇上开恩不成那样做的话,风险太大。搞不好会惹皇上发怒,祸及更广,甚至会牵连赵公子。哎,这可如何是好。” 方子安一时语塞,他明白秦惜卿担心什么。若不是不能劝得周钧正翻供,证据确凿之后想要救人便只能通过皇上最后的开恩,免掉死罪。但皇上和秦桧之间的关系紧密,刺杀秦桧的犯人,又证据确凿的情形下,皇上应该不大可能会同意。劝说的人反而可能招致皇上的不满,惹祸上身。 “公子也不要太着急。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总得先劝说周山长才成。咱们可以商议一下如何说服周山长,这反而比请皇上开恩更容易些。”秦惜卿见方子安神色凝重,忙安慰道。 方子安点头刚要说话,忽听亭下脚步声响,转头看去,却是菱儿快步飞奔而来,面色有些慌张的样子。 “怎么了慌慌忙忙的。”秦惜卿嗔道。 菱儿不答,看了一眼方子安便径自来到秦惜卿身旁,俯身过去凑在她的耳朵旁低声快速的说了几句话。 “什么”秦惜卿脸色剧变,失态的叫出声来。 方子安不明就里,皱眉看着秦惜卿主仆。 “此事当真消息确实”秦惜卿瞪着菱儿道。 “千真万确,王赵公子刚刚派人送来的消息,怎会有假。”菱儿快速道。 秦惜卿转头看了方子安一看,沉声对菱儿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打探一下具体的情形。” 菱儿答应一声,快步下凉亭而去。 秦惜卿紧皱眉头坐在那里不说话,方子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不好相问,只满腹狐疑的枯坐在那里发愣。一时间亭子里寂静无声,空中有风吹过,花树摇弋发出飒飒之声,几只不知疲倦嘶哑吵闹的夏蝉受了打搅停了叫喊声,更让此刻的气氛安静之极。 “方公子”秦惜卿缓缓开口道。 方子安忙道“在下在此,姑娘有何吩咐我何时可以去探望老师” 秦惜卿吁了口气轻声道“公子不用去探视周山长了。” “哦是赵公子有了解救老师的办法了么”方子安诧异道。 秦惜卿缓缓摇头道“我刚刚得到的消息,跟尊师有关。方公子听了莫要难过,还请节哀顺变。” 方子安听得疑惑顿起,心中升起不祥之感。节哀顺变这是什么话难道说 “尊师已经去了,昨天夜里,他在大牢之中撞壁自尽了。今早狱卒巡视才发现他的尸体,已然死去多时了。赵公子得到了消息,所以命人前来告知于我。这件事千真万确,赵公子得到的消息绝对不会有错。”秦惜卿轻声说道。 方子安闻言惊愕的张大嘴巴,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站起身来皱眉欲走,口中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绝对不肯能。” 一眼未了,只觉得头晕眼花,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忙伸手扶住石桌方才稳住身子。 “方公子,你怎么了”秦惜卿见方子安脸色煞白,身子摇摇欲倒,忙快步走来扶住方子安的胳膊叫道。 方子安闭着眼睛,缓缓摆手,哑声道“没事,我没事。” 话虽如此,两行热泪却从紧闭的眼中流淌而出,心中悲痛难当。 “方公子,你且坐下歇息,我给你倒杯茶水,你喝两口。切切节哀顺变,不要太过伤心。谁也没想到周山长性子如此刚烈,出乎我们所有人的意料啊。”秦惜卿见方子安流泪,心中甚是慌乱,忙连声安慰道。 方子安闭目摇头,缓缓道“我该想到的,是我的错。我昨日在大牢之中出来,便感觉他说话的语气不对,言语之中都是诀别之意。我还以为他是因为身陷大牢之中,所以情绪低落所致。毕竟被关在那样的地方,心境会受到极大的摧残。所以所以我便没往深处去想。可谁知他真的是在跟我诀别啊。我好糊涂啊。” 方子安心中悲痛之极。确实,昨日离开地牢之后,方子安心里便总是觉得不得劲。他还以为自己是被压抑的地牢气氛所感染,但此刻想来,自己却是因为内心之中对周钧正说的那些话生出了不祥的感觉。事实上当时周钧正说的话已经有了赴死之意,已经跟自己诀别和交代了后事,自己却糊里糊涂的就是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方子安回想起和周钧正告别的最后一幕,周钧正的背影慢慢被牢房中的黑暗吞没的那一刻,自己心中当时突然升起极大的恐慌感,那似乎正是预示着周钧正将永入黑暗幽冥之中。想着那个时刻,方子安心中更加的悲痛和自责,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汩汩而出。 “方公子,那不关你的事,你可莫要往自己身上揽。周山长是生出死志了,所以才会这么做的。你莫要悲伤,当节哀顺变才是。” 秦惜卿见方子安流泪,心中心痛不已。本来周钧正的死虽然让她震惊,但却也不至于让她流泪,毕竟她和周钧正素无交集,更不认识,只是觉得惋惜震惊而已。但方子安一流泪,她便情不自禁的流下泪来。 “先生,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叫学生心中痛煞了也。”方子安颓然坐到石凳上,摇头哑声道。 秦惜卿不知为何,突然生出要将这个男人揽入怀着安慰的冲动,她也确实那么做了。伸手将方子安的头抱在怀里,轻拍他的头发柔声安慰着。方子安的眼泪有些止不住,润湿了秦惜卿的衣衫。 良久以后,方子安才意识自己正被秦惜卿抱在怀里,于是忙直起身来,伸出袖子擦了泪水。轻声道“秦姑娘,在下失态了,实在是抱歉的很,弄脏了你的衣服。” 秦惜卿满脸爱怜的看着他,轻声道“方公子是性情中人,痛失师长自然心中悲痛,不用抱歉。若是惜卿能为你做些什么,能让你稍抑悲痛的话,惜卿都愿意去做。” 方子安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平复一下心中的悲伤情绪,轻声道“或许秦姑娘不知道我对先生的情感。三年前若非先生收留我入书院,我怕是连生计都难以维持了。若无先生收留,我如今恐怕还在街头瞎混虚度光阴,又或者在码头做苦力艰难求存。少年时做了些荒唐事,导致名声不佳,书院教席一致拒绝我入书院,是先生力排众议收留了我,恩同再造” 第五十三章 悲痛 秦惜卿微微点头,对方子安,她当然做了大量的摸底调查,知道方子安之前便是街头混混,后来进了栖霞书院。这种身份的转变其实便相当于重生了一般,确实是再造之恩。不过秦惜卿想,就算不进书院,方子安也不至于会沦落到没饭吃的地步。这个人前后的反差极大,进了书院之后便像是另外一个人一般,这也是秦惜卿最初对方子安很感兴趣的原因之一。 “在书院三年时间,先生把我真的当成自己人,收我为弟子,视我若亲子一般。我父母亡故的早,人生迷茫之时,是先生给了我父亲般的关怀,指点教诲我人生的方向。从先生身上,我受教良多,明辨是非善恶,知道读书明理。这份情谊,终生不敢或忘。先生知道我家境贫寒,多番接济于我。前年冬天,我身上衣衫单薄,你将你新做的棉袍赠予我,自己只穿着破旧的棉袍,我不肯要,您还发怒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新衣服你穿着不自在。如此无微不至的关爱之事不胜枚举,子安都记在心里。先生无儿无女,他曾开玩笑说,将来我出人头地了,要为他养老送终,因为他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弟子。而现在,先生竟然如此决绝的去了,为何不等子安出人头地为他养老送终先生啊,你让子安情何以堪,这份恩情如何能报答” 方子安叹息着絮絮说道。这些话可不是虚言。虽然说方子安是穿越之人,但是来到这个时代可是两眼一抹黑,之前生活的时代的规则可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并不能直接代入。而周钧正恰恰正成为了方子安迷茫之时的一个指引解惑者。无论从生活还是前途上,亦或是在这个时代能够安身立命的一些基本的规则上,都起到了最初的引导这指点的作用。不但是读书上的老师,更是其他方面的老师。 秦惜卿在一旁听着这些话,心中颇为感动。她看得出来,方子安确实是真情流露,毫无虚假。她本以为方子安和周钧正只是一对寻常的师徒关系罢了。从方子安的表现上完全看不出他内心之中对周钧正的尊崇。但此刻方子安此刻的表现,证明了他和周钧正之间的真实情义。或许男人之间的情感便是内敛的,即便被周钧正逐出师门的时候,方子安的表现也是满不在乎的,但其实他的内心里应该是很伤心的。 “先生,你为了不连累我,行事之前跟我断绝了师徒关系。学生当时心中对你居然生了些许怨恨之意,却不知你一片苦心。学生当真该死之极。你待学生仁至义尽,学生却在你身陷囹圄之时没能救你出来。不但没有救你出来,相反,可能可能正是因为学生提出要你翻供的建议,才导致你决意自绝而死。是学生害了你啊”方子安大声哭道。 秦惜卿忙道“方公子,你可千万莫要这么想。周山长的死跟你可没有关系,你这么想是完全错的。” 方子安看着秦惜卿道“怎么跟我无关我若不去探望他,跟他说那些话,他怎会如此仓促自尽他起码也要等二审过堂,再经刑部议罪,皇上御裁之后才会最终定夺。我这一去,他不希望我和其他人卷入进来,担心这是秦桧老贼的圈套,会因此牵连更多的人,所以他才决意自决。这不是我害了他么” 秦惜卿无言以对,眉头紧皱。他明知道方子安钻了牛角尖,但却又无法解释清楚。 方子安咬牙站起身来道“不成,我要去给先生收敛尸身,送他安葬。先生无子,死后岂能无人送终。否则我一辈子也难以释怀。” 方子安抬脚便走,秦惜卿忙一把拉住他到“方公子,不可。你去了什么也做不了。周山长的尸首只会由大理寺仵作查验之后宣布亡故,然后发还家属认领的,你此刻去却也无用。” 方子安似乎有些被悲痛冲昏了头脑,用力甩开秦惜卿的手臂道“没用也要去,否则我终生难安。你放开,让我去。” 秦惜卿情急之下一把拉住方子安,猛然抬手打了方子安一个耳光。这一耳光又脆又响,方子安被打蒙了,捂着脸颊惊愕的看着秦惜卿。秦惜卿自己也蒙了,怎么会突然动手打了方子安,她也有些惊愕自己的言行。或许是太过关心之故,知道方子安这一去必然要闹出什么事出来,那反而会搭上他自己。 不过秦惜卿很快恢复过来,俏脸涨红,娇声斥道“一个大男人,此刻却哭哭啼啼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周山长本决意赴死,又怎会是因为你去探视营救便自杀你是糊涂了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若伤心尊师之死,便要去想如何为他报仇,如何实现他的遗志,而非在这里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你若是这种人,可就太对不住你死去的老师了。你这一去能解决什么问题你连周山长的尸首都见不到,而且周山长一番保护的心都付之东流,你这是去自己往秦桧的罗网里送。周山长在天之灵若知道他的弟子是这般糊涂之人,怕是死也难以瞑目。” 方子安被打的脸上火辣辣的,又听到秦惜卿这一番话,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的清醒了过来。是啊,先生死了,自己在这里哭天抢地有什么用简直太可笑了。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想必适才是太过震惊悲痛,以至于失了分寸,脑子犯糊涂了。 “方公子,你且冷静冷静,周山长已死,秦桧他们也不会留着他的尸体不放,他们还不敢公开做这么丧失德行的事。我会命人去打听安排,周山长的遗体一旦可以认领,便即刻让你师母其认领便是。你万万不必这么冲动,那于事无补。” 方子安颓然重新坐下,轻声道“你说的对,是我昏了头了。是我乱了方寸。” 秦惜卿松了口气,方子安终于冷静了下来,但看他脸颊上一只红彤彤的巴掌印,心中又十分的后悔。适才自己实在太着急了,所以不假思索的打了他一耳光,这一巴掌打的极重,实在是不该。 “方公子,实在对不住,惜卿情急之下对公子动了手,着实不应该。惜卿向公子道歉。” 方子安摇头轻声道“不不不,多亏秦姑娘打醒了我。适才我乱了方寸。这一巴掌正是时候。如醍醐灌顶一般打醒了我。先生之死大义凛然,是为大宋而死,是为抗争秦桧奸贼而死,我当思为他报仇才是,怎可如此冲动。秦姑娘这一巴掌打的对,打的好。” 话虽如此,此刻他脸上的巴掌印却高高隆起,竟然是肿了。秦惜卿虽是女子,但练琴弹曲之手可不时软弱无力的,一巴掌下去用足了力气,自然是会红肿起来。秦惜卿又是愧疚,又是慌张,忙从腰间抽出一块锦帕,用壶中的水润湿了,轻声道“公子莫动,惜卿用温水替你捂一捂,消消肿,否则公子怕是没法见人了。” 方子安心中想着别的事,也没什么反应,见秦惜卿伸手过来,自然而然的侧了脸过去,任由秦惜卿将湿布巾贴在脸上。秦惜卿用手合在方子安的脸上,轻轻的为他搓揉散淤。 “方公子,尊师的尸首会发放归家的。秦桧奸恶,但也不至于连死人也不放过。公子还是先为周山长准备后事才是。至于之后的事情,咱们再慢慢的商议。”秦惜卿轻声说道。 方子安咬牙道“你说的是。秦桧这奸贼,又欠下了一笔血债。我一定要为先生讨还血债。只可惜,他位高权重,我如今没有和他相斗的资本,但我相信会有办法的。不管用什么办法,这个仇一定要报。” 秦惜卿沉默不语,方子安轻声道“秦姑娘,你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么面对在意的人之死,我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明知秦桧奸贼是罪魁,却根本没有任何办法。纵然我发一千个一万个誓言要为先生报仇,但此刻,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这让我很是有挫败感,觉得自己百无一用。” 秦惜卿轻声道“公子不要这么想,你的心情惜卿是了解的。惜卿也曾跟你一样,面对亲人死在他人之手却无能为力。你的感受惜卿能够体会。” 方子安讶异道“原来秦姑娘也曾有过这样的事那是怎么回事” 秦惜卿摇头道“此刻却也不提了,改日跟你说吧。方公子,以你现在的处境和能力,想要报仇确实很难。除非你也学人当刺客,去刺杀秦桧。但刺杀秦桧的成功几率太小了,几乎不可能成功。你的老师便是例子。秦桧身边高手如云,护卫个个忠心耿耿,绝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 方子安沉默不答,他知道秦惜卿说的不是虚言。这一次张若梅刺杀失败之后,更是很难再有机会了。秦桧一定不会再给任何的机会。 第五十四章 摊牌 秦惜卿沉吟片刻,忽然轻声道“有件事,我想此刻应该告知方公子了,不能再瞒着公子了。虽然此刻尊师仙逝,本不该这时候惊扰公子,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 方子安皱眉道“那又是什么事” 秦惜卿道“方公子可知那位赵公子是谁么” 方子安想了想道“我猜想他定非一般人物,但我不敢肯定。我现在无心猜测,秦姑娘直接告知便是。” 秦惜卿点头道“他便是当今皇上的养子,普安郡王赵瑗。” 方子安再一次惊愕的赫然站起身来,秦惜卿一个没注意,手中捂着方子安的脸的帕子落在地上。 “普安郡王你是说,赵公子是皇上的养子,封普安郡王的那一个”方子安呆呆道。 “正是。”秦惜卿点头道。 “那不是名叫赵眘么怎么叫赵瑗了普安郡王难道有两个” 秦惜卿愣愣道“什么赵眘那又是谁普安郡王只有一个,哪来两个。” 方子安皱眉思索,旋即明白过来,赵眘便是赵瑗,根本就是同一个人。那便是南宋的第二个皇帝宋孝宗。古人喜欢改名字,赵眘应该是他后来的名字。这个赵公子竟然是未来的孝宗皇帝,难怪他言语之中自有一番气度。言谈举止更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和气象。自己曾经猜他是皇亲国戚,不认为他是朝中官员,便是觉得他不像是那种为人臣子的气度。 “原来如此,赵公子便是普安郡王。那不是被皇上收养在宫中的太祖一脉的皇族后嗣么”方子安皱眉道。 “正是,普安郡王正是太祖一脉的后嗣。皇上自唯一的儿子死在苗刘之乱后,便再无后嗣。据说已经失去了生育的能力,故而在太祖一脉中选了两个人打小便养在宫中。此举用意很明显,如果皇上一直没有子嗣的话,将来的皇位便将传给两位养子之中的一个。一个是普安郡王,另一个养子是恩平郡王赵琢。” 这些事方子安都知道,民间也多有传言。赵构原本是好色之人,当年在扬州时,乱局纷纷,他也没忘了寻欢作乐。一日大白天的便在房中和女子鬼混,正在紧要关头,一名内侍突然在外边大叫官家快逃,金人来了。,赵构吓得起身便跑。逃是逃得及时,但因为那一次惊吓,之后便落下了不举之症,再也不能入港了。他唯一的儿子,被称为元懿太子的赵旉只活了三岁,便在苗刘兵变之中受惊吓而死。从此后,赵构虽多方寻医问药治疗自己的难言之隐,但终究是没有起色,也更无子嗣出生。所以,这才在太祖一脉中寻了两个后嗣入宫中作为养子收养起来,便是为了传承社稷之用。 “难怪了,难怪了。我说这赵公子气度不凡,原来他是皇上的养子。”方子安道。 “王爷是个贤达之人,胸怀复兴之志。然而,他终究目前只是个王爷而已。皇上是要在两位养子之中二选一,王爷也不能保证便一定继承大统。事实上,眼下王爷的处境并不好,那恩平郡王嘴巴甜,善于逢迎太后。太后对他很是喜欢。皇上是个孝子,太后的影响必然很大。况且,普安郡王和秦桧之间意见相左,那秦桧明里暗里已经开始支持恩平郡王为太子。所以,在将来立储之事上,普安郡王其实已经处于不利的状况了。”秦惜卿沉声道。 方子安皱眉问道“难怪那日在西湖乌篷船上,普安郡王言语之中对秦桧甚不待见,相反,他要听岳元帅的满江红,那岂非是跟秦桧立场相左了。” 秦惜卿道“正是。王爷和秦桧当然不是一路人,王爷钦佩岳元帅他们这样精忠报国之人,对岳元帅之死,对和金人和议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本来只是私底下说些话,但三年前王爷参与一场宴会,席上酒醉说了一些话。这些话被座上小人全部搬秦桧那里告密,从那之后,秦桧便处处刁难王爷,还在皇上面前多方诋毁王爷。虽明里没有撕破脸,但其实双方心里都明白,那是绝对不可能调和了。” 方子安缓缓点头道“那是当然,在岳元帅之死的事情上不能达成共识,那便是忠奸之争了,立场之争了。这种矛盾是不可调和的,是你死我活的。站在秦桧的立场上,一旦王爷继承大统,则必会清算秦桧残害忠良的罪行,秦桧势必要阻挠王爷成为太子,扶持恩平郡王便是他的不二之选了。” 秦惜卿赞许的点头道“方公子果然是明白人,不用我多说,便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窍。惜卿今日说出这个秘密,便是想告诉方公子。你既觉得力量不够,便需借助外力。王爷现如今正需要你这样的人相助,只要王爷能顺利继承大统当了皇帝,不谈你个人的从龙之功,那秦桧必将得到清算,老贼将死无葬身之地。你便是为你老师报了仇了。况且,这不仅是个人恩怨这般狭隘,王爷若登基为帝,必是圣明君主,我大宋中兴有望。剪除朝中奸佞,为忠良之臣平反昭雪,更是弘扬正气拨乱反正惩恶扬善的大事,意义更是重大。公私兼顾,两全其美,何乐不为之” 方子安有些诧异的看着秦惜卿,他突然发现,秦惜卿不仅歌曲唱的好,口才居然也这么好。更难得的是,她说的这些话都是大格局之言,很难想象这是一名青楼歌姬口中说出的话。 “秦姑娘,你和王爷之间是怎样的关系我的意思是,你是为王爷办事的么”方子安忍不住问道。 秦惜卿轻轻点头道“正是,我是替王爷做事的。不仅如此,我整个万春园都是替王爷办事的。万春园只是个幌子,我们只是利用万春园这个幌子当做遮掩,我万春园的主要作用便是替王爷打探秘密情报,控制拉拢朝中官员和有头脸的人物为王爷所用。同时自然也负责为王爷物色青年才俊之士,将来为王爷中兴我大宋所用。” 方子安吓了一跳,搞了半天,万春园居然是个秘密的情报机构。秦惜卿等人居然是为普安郡王做事的。确实,万春园是个极好的掩护,出入万春园的达官贵人不少,从他们口中可以打探的到比外边茶馆酒肆里更为真实详尽隐秘的消息。至于秦惜卿口中说的控制拉拢朝中官员,方子安的理解是,万春园有可能会搜集官员们违法的证据作为要挟,控制官员们为自己效力。还有可能利用美色拉拢控制一些官员,达到所需的目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手段都很不光彩,但是若以朝中权力争夺倾轧的角度来看,以争夺最高权力皇帝之位的角度来看,这些手段都不为过。 秦惜卿见方子安沉吟不语,微笑道“方公子是不是被吓到了没想到我万春园居然是这样的所在,跟没想到惜卿居然是这样的人吧。” 方子安缓缓摇头道“只是有些惊讶,但却并没有被吓到。既然是争夺未来的皇帝大位,便是你死我活,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什么行为都不奇怪了。秦桧心狠手辣,残害异己毫不手软,连莫须有这种无耻的理由都说得出来,还跟他讲什么道义手段” 秦惜卿微笑道“你这话王爷听到必然高兴的很,他说你或可成为他的左膀右臂,看来没说错。王爷很希望你能加入,助他一臂之力。” 方子安沉声道“你怎知我一定会答应你,加入你们你告诉我你们的秘密,就不怕我泄露出去吗我想,王爷的这些作为一定是不能见光的吧,否则他必要被秦桧攻讦包藏祸心,意图不轨。你轻易的告诉了我,难道不担心么” 秦惜卿怔怔的看着方子安半晌,轻声道“方公子,惜卿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惜卿只是觉得应该跟方公子开诚布公,不能隐瞒欺骗。惜卿自问识人的眼光不差,但方公子是怎样的人,惜卿却一直琢磨不透。然惜卿心中,早已将方公子视为朋友了。既是朋友,自然要待之以诚。这便是惜卿的想法。至于公子会怎么做,惜卿并不知晓。” 方子安点点头道“秦姑娘说话颇有技巧,在下自愧不如。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们是否从一开始便物色了在下,包括观澜桥中秋之夜,你们选中我的中秋词是不是早有预谋。” 秦惜卿苦笑道“公子把我们想的太有预谋城府了,观澜桥那天的事完全和结交公子无关。我们是后来才知道公子的身份,然后才觉得方公子与众不同的。而且,去拜访你之后,得了你的词作之后,惜卿在真正的认为方公子是个人才,所以才向王爷举荐了公子。王爷亲自见了公子,认可了惜卿的判断。王爷对你的评价甚至比惜卿还高。” 方子安咂嘴道“我做了什么了你们居然就这么看重了我不就写了几首词么” 秦惜卿看着方子安道“若无文才,无法科举入仕,发展却也有限,对王爷的帮助也必有限。但文才其实只是一方面而已。王爷和我更看重的是方公子的胆识和作为。” 方子安苦笑道“这我便更不懂了,文才你看到了,胆识什么的,怕是违心之言吧。我哪里表现出胆识了” 秦惜卿一双美目盯着方子安的眼睛看,方子安被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方公子敢在家里杀人,这算不算胆识方公子敢窝藏刺杀秦桧的刺客,这算不算胆识”秦惜卿轻声道。 “什么”方子安一下子从石凳上蹦了起来,惊愕的盯着秦惜卿说不出话来。 第五十五章 加入 方子安这一惊非同小可,自己家中出了四条人命,以及自己收留张若梅之事都是极为隐秘之事,这些事根本不能被他人知晓,否则自己定然要被官兵缉拿,而且一定是重罪极刑。但自己以为天衣无缝无人知晓的隐秘之事,此刻却从秦惜卿口中说了出来,怎不教方子安惊的掉了下巴。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方子安一把抓住秦惜卿的手腕,探头逼近瞪视着她,低声喝道。 秦惜卿见他目光凶狠,心中有些惧怕,身子后缩,试图挣扎出方子安如铁钳般的手。但却根本无法挣脱。她感觉到了方子安身上散发出的凛冽之气。 “你放开我。你弄疼我了。”秦惜卿娇声叫道。 “说,你到底是何企图居然暗中监视我。你安得什么居心。”方子安厉声逼问道。 秦惜卿怒道“我要报官抓了你,砍你的脑袋。这个回答你满意么” 方子安冷笑道“谁来同你开玩笑你想用这些事来要挟我是么却也休想。我方子安可不受人要挟。惹急了我,我便我便” 秦惜卿打断道“你便如何杀了我么你杀好了,我不会武艺,只是个弱女子罢了,你要杀我易如反掌。你杀了我便是。我绝不反抗。” 说罢秦惜卿歪着头露出修长优美的脖子朝着方子安靠了过来。目光一瞬不瞬的瞪着方子安。方子安跟她相互瞪视片刻,一把甩开秦惜卿的手腕,冷声道“我不杀你,但你们休想拿这件事来要挟我。我不吃你们这一套。惹急了,我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秦惜卿轻抚手腕,那里被方子安攥出了一道青紫的手印,差点连骨头都被捏断。揉了几下,疼痛稍微缓解了一些,秦惜卿才叹息了一声。走到方子安面前,轻声说话。 “方公子,我们确实监视了你,但那是因为,我既然想将你推荐给王爷,想让你助王爷一臂之力,自然是需要知道你到底是怎样的人。我们不得不小心谨慎,因为一旦混入了细作,王爷的一举一动,我万春园的所有行动和意图便全部为人知晓,一切便将毁于一旦。我相信你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我们必须要知道你的来历,你跟何人接触,日常行为举动,以判断你是不是秦桧派来的细作。” 方子安皱眉不语,秦惜卿的话他能理解,但之前之所以反应强烈,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被秦惜卿他们监视,而是因为自己那两件秘密之事被她们发现了。更让方子安不安的是,他最担心的是他们会发现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毕竟自己的生活跟其他大宋人终究是有所不同的。 “我们的目的只是要确认你身家清白,不是秦桧派来混入我们之中的细作,绝无窥伺你的隐私之意。发现你的秘密,那完全是意外。监视你的人绝对不会透露此事半分,知道的人也仅限于我和那人而已。甚至连王爷我也没禀报,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其实,正是因为这两件事,才坚定了惜卿对你的看法,觉得你是个有胆魄,敢行事之人。因为我们是要和大奸大恶之人对垒,王爷需要的能文能武,能想出计谋,同时又敢于作为的行动派,而非空谈之人。你若觉得这件事让你感受到威胁的话,那今日我将王爷和我万春园的秘密告知了你,岂非也是想你自揭家底,将把柄送到你手中么你觉得我们会以此来胁迫你,你也大可用我告知你的秘密胁迫我。是不是这个道理” 方子安沉默不答。秦惜卿继续道“方公子那晚逼迫那郑老八杀人自保,自己手上不沾人命,这便是高明的手段。收留刺杀秦桧的刺客,更是证明了你和我们的立场一致,绝非秦桧的人。正因为如此,惜卿才认为你是能够帮王爷的人,你和秦桧他们绝非一路人。所以今日,惜卿才会向公子开诚布公,告诉你这一切。公子若是觉得受了冒犯,惜卿给你赔不是便是了。但希望方公子不要意气用事,考虑一下惜卿的提议。为了大宋的将来,为了能扳倒秦桧老贼,恢复大宋朝堂正气。为了给尊师报仇,咱们必须要集众人之力,团结一致才是。” 方子安微微吁了口气,沉吟片刻道“秦姑娘说的都对,事到如今,我其实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你的提议。请转告普安郡王,方子安愿意为他效力,铲除秦桧老贼,助他继承大统。虽然在下能力有限,但也要尽绵薄之力。为了大宋,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 秦惜卿大喜道“那可太好了,方公子能加入我们,必将让王爷如虎添翼。王爷知道这个消息一定高兴的很。我想尽快安排你们再见一面,好好的商谈一番。” 方子安沉声道“且不用忙,我得先处理老师的后事。你能告诉我,先生的尸首他们会运去何处么何时才能让家眷认领我那师母若是得知这样的消息,怕是要晕倒了。哎,我该如何面对师母啊。” 秦惜卿忙道“你放心,周山长的后事很快便会处置,人已亡故,秦桧当不会刁难家属认领尸首。很快便可安排后续事宜了。虽然惜卿并不希望你出席周山长的葬礼,那会被人知道你的身份,引起秦桧党羽的注意,但那样做显然有悖人伦,也会让你心中难安。所以,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便是。” 方子安道“我不能因为惧怕他们便当缩头乌龟,先生的葬礼我必须亲自操持。至于会引起怎样的后果,我现在也并不知晓。但我会小心的,我以先生弃徒的身份操持,应该不至于招致大祸。” 秦惜卿点头道“也是,若是处处担心,还怎么跟老贼斗。” 方子安微微点头,拱手告辞。秦惜卿忙道“你脸上的红印未退,出去怎么见人” 方子安摆手道“那算什么我可不在意这些。秦姑娘打了我一巴掌,我捏青了姑娘的手腕,咱们算是扯平了。” 两日后,栖霞书院后山荒野之地,周钧正的葬礼低调举行。因为周钧正是罪犯,栖霞书院新人山长拒绝让周钧正的灵柩进入书院供人祭奠,无奈之下,只能在后山荒野搭了草棚,安放灵柩,供人祭奠。 方子安以周钧正唯一的弟子的身份全权安排了所有的事情,他并没有因为担心会受到瞩目和牵连而选择退避。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被周钧正赶出了师门的劣徒。但是在目前这种情形之下,除了方子安,怕是没人会来为周钧正安排后事了。 一天的祭奠,简直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人情冷暖。周钧正在栖霞书院任山长多年,没出事之前,书院之中的教席先生和见到他都是山长前山长后的,酒宴之上也是唱和相得的。但此刻,周钧正死了,灵柩之前昔日的那些人一个也不见了。书院的教席们一个也没来。除了方子安之外,倒是来了十几名贫寒学子,他们都是平素受到周钧正照顾的前来帮忙。除此之外,便是方子安的两位同窗好友赵长林和钱康一直陪在方子安身边,帮忙跑前跑后的张罗。 周钧正生前也结交了一些朋友,栖霞书院也有不少人考中科举在朝中为官,多多少少受了周钧正的教诲。但现在,这些人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当然,这些也不足为奇。周钧正的死是因为犯了策划行刺当朝宰相秦桧的大罪,谁肯在这个时候出来蹚浑水。那可是秦桧,谁敢让他盯上自己,那不是自找麻烦么有心的,在家中焚香一注遥遥拜祭一番已经是不错了,大多数人连提都不敢提。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却也怪不得他们。这也从侧面看出秦桧在朝中权势之大,威严之甚,已经到了人人只求自保的地步。 同这些人相比较形成反差的是,反倒是前来祭拜的书院学子们络绎不绝。青年学子们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于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倒是教人感觉到还有些希望。 傍晚时分,灵柩被抬到后山松树林里安葬。按照规矩,应该叶落归根的,但因为江阴老家路途遥远,加之天气炎热不适合运送尸体回老家,所以和师母商议之后,决定先葬在书院后山,待将来时机合适的时候再迁移尸骨回江阴安葬。 落日的余晖从林木之间穿透进来,照在周钧正的新坟上。方子安跪在坟头,久久不起。身旁其他人都已经散去,只有钱康和赵长林两人在旁陪着方子安。因为见方子安太过悲痛,所以两人一直陪伴的方子安左右安慰他。 “子安兄,走吧。身为弟子,你也做了你该做的了。先生入土为安,你也不要太过悲痛,保重身子啊。”钱康见方子安长跪不起,轻声劝慰道。 方子安点点头,拿起酒壶将壶中所有的酒都淋在墓碑上,轻声道“先生,你安歇着吧,学生要走了。我会常常来看你的。学生今日在你坟前立誓,你想要做的事,我一定替你办到。学生一定会铲除奸贼,为老师报仇。学生也一定牢记你的教诲,不忘大宋之耻,终有一日,雪耻之后,再来告慰先生。师母执意要回江阴,我本想将她留在临安侍奉终老的,但她不肯,我只能明日雇车送她回江阴老家,但有空暇,学生会去探望的。先生书稿学生会整理珍藏好的,那是先生一生的心血,学生知道的。先生辛劳一生,终于可以好好的歇息了,先生若在天有灵,便保佑学生一切顺利吧。” 方子安再磕三个头才站起身来,钱康赵长林一左一右扶着他缓缓而去。 其时残阳如血,落霞满天,山风呼啸,发出如雷霆海潮之声,震耳发聩,经久不绝。 第一二零章 入府 气喘吁吁飞奔而来的是个身材臃肿,穿着一件大红色肥大长裙的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她的胖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头上乱七八糟插了不少的首饰,手大脚大,身材肥胖,一看就是那种妓院里最为庸俗的货色。 “花姐,你怎么才来啊。等你半天了。”秦惜卿埋怨道。 被称作花姐的妇人连连告罪道“叫姑娘久等了,实在是该死的很。我也不想这样啊。姑娘息怒,姑娘息怒。” 秦惜卿皱眉道“罢啦,好在没耽误事,不然你可真的该死了。” 秦惜卿转向身旁的秦坦,沉声道“秦公子,我的人来齐了,我们可以进去了。” 秦坦皱眉道“这一位是谁也要进府么” 秦惜卿道“是啊,花姐是我多年的跟班,专门负责替我携带搬运琴瑟琵琶这些乐器的,自然要一起进去了。” 秦坦看了一眼那打扮恶俗的胖妇人,发现她抱着的大包裹里果然露出半截瑶琴和一截琵琶,似乎就是个秦惜卿身边的搬东西的粗使仆妇而已。 “这些事情,自有我府中仆役代劳,这位姑娘便无需进府了吧。今日我家中人员繁杂,惜卿姑娘只需带着你这位贴身侍奉的姑娘进去便好了,其他的自有我家中仆役代劳。” 秦坦并不想让秦惜卿带更多的人进府,实际上他恨不得让秦惜卿一个人进去便好,便可任自己摆布。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样的话秦惜卿会生出戒心来。她身边那个叫菱儿的是有些武技的,但光是她一个倒也好应付,一会全部上了药便是了。这菱儿生的也很好看,自己大小全收了也没什么。但多了个这个让人多看一眼都难受的妇人进去,一会还得想办法支开,徒增麻烦。 “秦公子,那可不成。花姐是跟随我专门替我搬运乐器的,我用的琴瑟琵琶笛萧都只能是她经手,其他的我用不惯。秦公子也是懂音律之人,自知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习惯。我的东西都是花姐调教好的,我也只习惯她调教好的乐器。若是花姐不能跟着去帮我,这堂会怕是便唱不成了。”秦惜卿沉声道。 秦坦翻了翻白眼,倒也没什么话好说。秦惜卿说的倒是事实。像秦惜卿这样的大家,用的琴瑟琵琶之类的乐器都是很有考究的,也自有自己的癖好。虽然说今日祝寿上秦惜卿唱的好不好,秦坦是一点也不关心的。但是总不至于为了不让这个丑妇人进去便弄跑了秦惜卿。多进去一个人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哎呀,这一位便是秦五公子呀,生的真是俊俏呀。人都说相府五公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今日一见,还真是这样呢。花姐就喜欢公子这样的俏郎君。”那花姐朝着秦坦乱抛媚眼,笑嘻嘻的道。 秦坦皱眉刚要呵斥,秦惜卿开口斥道“花姐,不要乱说话。不得无礼。这里是宰相府,你当是咱们楼子里对那些恩客说话么一会进去之后不得乱说乱动,不然仔细你的皮。” 花姐扭着脖子翻着白眼道“好吧好吧,不说了便是。不过这秦五公子生的确实俊俏嘛。我在想啊,若是这秦五公子是个女子的话,在我们楼子里接客的话,必然是个头牌。姑娘你都未必能比得过他呢。” 秦坦勃然变色,便要怒骂。秦惜卿已经厉声斥责了起来“还说,还说要打嘴么气死我了。” 秦惜卿嘴上呵斥,手上悄悄在花姐的胳膊上用力掐了一下。她实在是受不了了。方子安扮成花姐的样子便已经让人忍不住要笑出来。现在他又当面装傻充楞的奚落秦坦,把秦府说成是妓院,把秦坦说成是青楼头牌接客云云,秦惜卿真怕自己憋不住要笑出来,所以干净制止。 “秦公子,您大人大量,千万息怒。花姐没见过世面,是个粗俗之人,说话不知分寸。还请公子原谅。倘若倘若公子觉得不妥的话,不如这堂会便取消了吧。免得到时候出笑话,惹得老夫人不高兴。”秦惜卿向着秦坦赔礼道。 秦坦平复心境,摆手道“无妨,无妨。惜卿姑娘多约束她便是。对我口无遮拦倒是无所谓,看在惜卿姑娘的面子上,我自然不会对她如何。但若是在我祖母的寿宴上无礼,当着那么多朝廷官员有头有脸之人口出不逊之言的话,那便不是我能解决的事了。我怕她会扒一层皮呢。所以,还是好好的约束她,进了府之后,最好乖乖闭嘴,不要多言。时候不早了,请进府吧。这时候说什么不唱堂会,那怎么可能你是毁约么那我可也要毁约了。” 秦惜卿面色一变,轻声道“知道了,菱儿,花姐,咱们进去了。” 秦坦微笑点头,沉声吩咐秦福道“福叔,带着她们先去我西园花厅里歇息,听候召唤。” 秦福点头应了,秦坦拱手对秦惜卿大声道“秦姑娘,本人还要迎客,暂不能陪同,待会再去见秦姑娘。” 秦惜卿头也不回的道“秦公子自忙便是。” 秦坦微笑点头,转过头来时,兴奋的搓了搓手。伸手招来一名仆役,低声吩咐道“去叫黄万年来见我。” 在仆役的带领下,秦惜卿三人从角门进入秦桧的宰相府。虽然只是踏入了宰相府的东侧侧院,门里门外只是一墙之隔而已,但三人已经明显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 秋阳高照的高墙两侧,门外是秋高气爽,门内则是肃杀凝重。当然那不是秋阳的错,而是心理上的感受在作祟。三个人心中都明白,踏入相府之中,便如同进入了龙潭虎穴之中,便要面对一些未知的情形了。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秦惜卿表情镇定,但其实她的身子在微微的发抖。侧院虽规模不大,但是假山花树之间隐藏有灼灼的眼神,秦府的护院家丁遍布相府角角落落,只要踏足相府一步,便能感受到这种压力。就像行走在野兽环伺之地一般,能感受到的便是那种危险的气息。 一只温热的大手攥住了秦惜卿的小手,并且轻轻的捏了捏。那是扮作花姐的方子安看出秦惜卿的紧张,所以无声的给予她安慰。秦惜卿吁了口气,小手回捏了一下,表示收到了这份安慰。 在秦福和几名仆从的率领下,三人穿堂入院,连续过了五六座庭院,终于在一处精致宽敞的庭院中停下了脚步。 “秦姑娘,五公子吩咐,请你们暂时在他的住处歇息,一会儿自有人来请你们去寿诞之处演唱。请跟我来。”秦福停步行礼道。 秦惜卿微微点头,微笑道“有劳了。” 秦福一笑,拎着袍角快步走向前方一座精致的两层小楼,早有人开了下方厅门,可见厅中摆了桌椅茶水等物。 “请吧。”秦福伸手躬身道。 秦惜卿犹豫了一下,方子安却迈步进了屋子,秦惜卿只得跟着迈步进入。 “几位稍坐,来人,沏茶上点心。”秦福招呼道。 有婢女送上茶水和点心碟子来摆在桌上。秦福笑道“秦姑娘你们先歇着,我还有事,便不陪着各位了。这个这里是相府,几位不要随意走动,免得惹麻烦。还望秦姑娘了解。我便不打搅了。” 秦惜卿点头道“有劳管家了。我们知道了。” 秦福笑着点头,一招手,带着仆役和厅中众人纷纷离去。整个大厅之中只剩下了秦惜卿三人在此。 方子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舒展一下筋骨。为了让自己显得矮一些,他一直耷拉着肩膀,微弓着背,趁此机会可以舒展一下筋骨。 秦惜卿缓缓坐下,看着方子安刚要开口说话,方子安忙伸手指在嘴边做个噤声的手势。摆了摆手道“姑娘要先调调琴,练练手不一会儿便要去给秦府老夫人献唱寿曲了。” 秦惜卿明白方子安的意思,他是不想在这里说不相干的话,担心隔墙有耳。 “好啊,花姐拿琴出来,我热热手。”秦惜卿道。 方子安忙答应着,取出瑶琴摆在长案上,沈菱儿拿来两只蒲团摆上,伺候秦惜卿坐在蒲团上,秦惜卿叮叮咚咚的拨弄了起来。 沈菱儿和方子安坐在桌旁等着,沈菱儿虽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方子安。但两人对坐,总是不免看到对方。看着方子安的扮相,沈菱儿心里有是厌恶,又是觉得好笑。偏偏方子安还老瞪着自己,像个苍蝇一般赶都赶不走,不免白眼翻得飞起,眉头皱成疙瘩。 沈菱儿不搭理方子安,因为心中有些紧张,所以觉得口中有些焦渴,于是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盅。方子安一把抢过来,揭开盖子,朝里边啐了口吐沫。 “你”沈菱儿柳眉倒竖,便要发作。 方子安瞪了她一眼,伸手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莫忘了昨日我跟你们说的话,进了此处,任何东西不能入口,茶水点心一概不准吃。你也莫忘了昨天你答应了我什么,今日你必须听我的。” 沈菱儿瞪了方子安片刻,终于转头闭目,装作假寐,看也不看方子安了。 秦惜卿叮叮咚咚的拨弄着琴弦,沈菱儿闭目养神,方子安东张西望的观察。三个人一言不发,枯坐于此。远远的,能听到喧闹之声从东边的某处庭院传来,丝竹鼓乐欢笑之声不绝。在三人看来,这不是热闹欢喜的声音,倒像是一片鬼哭狼嚎之声。 。 第一三四章 宝藏 两艘木船模型被捞上来之后,老把头得意的看向方子安道“方公子可看出门道来了” 方子安皱眉道“两艘船一模一样,为何抗击风浪的能力差别如此之大难道是材质的问题么” “材质完全相同,这两艘木船是同一棵树上的木头制作而成,可以说并无二致。”老把头笑道。 “那定是构造上有差别了,可我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啊。”方子安咂嘴道。 “哈哈哈,方公子果然聪慧,确实是结构上的不同导致不同的结果。方公子请看,两艘船船底有何不同”老把头得意的将两艘捞上来的船模翻转放在草地上。 方子安蹲下身子细看究竟,这回他一眼便看出了不同。原来两艘船模的船腹两侧位置果然有区别。一艘小船的船底是正常的,而另外一艘小船船腹两侧的位置多了两条侧板,像是两条伸出来的鱼鳍一般,从船首到船尾,流畅分布,和船身融为一体。因为模型尺寸较小,这两条侧板突出不过寸许,所以之前方子安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这两条鱼鳍一样的侧板难道便是关键之处”方子安讶异道。 “厉害,厉害。方公子当真让老汉我刮目相看,一语便道破了其中关窍。鱼鳍二字用的极为妥当。老汉正是才从鱼儿游动时不会侧翻从而领会了鱼儿侧鳍的妙用,所以才明白了船只装上这种侧板之后会有同样的功效的道理。方公子一眼便看穿了,当真是让人佩服之极。老汉我经过多次的对比之后,发现这两条侧板确实有强大的防止船只倾覆的作用。故而才想着在公子这艘船上装上这种侧鳍。所以,才要跟公子商议此事。” 方子安笑道“既然有如此的功效,多花五百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老把头觉得成,那便装上就是了。” 刘老把头忙摆手道“不是不是,老汉要把话说清楚,免得以后让公子抱怨。其一,这侧鳍板只是在小船上试过,但却从未在大海船上安装过。试验是一回事,出了海,遇到风浪是另外一回事。倘若功效不大,方公子这五百两银子打了水漂,那到时候方公子必会对老汉有看法。其二,方公子莫看这两条侧鳍板简单的很,但安装之时涉及许多关窍之处,侧鳍板要深入水密隔舱之中成为一个整体,这样也可加固整个船只的牢固性和希望带来的稳定性。但更难的是,还要能活动,根据各种情形调整角度,最大限度的增加稳定,却不影响船的航行。所以本来再有半个月的时间便能完成的工期会延长起码十天时间。两侧侧鳍板的用料也很讲究,绝非普通船板可胜任,所以才要花五百两银子之多。这些都要跟公子你说清楚,不然公子会认为老汉只为了加装两条侧鳍板便要五百两银子,是黑了心的举动。这些事都说清楚了,老汉才能安心。” 方子安缓缓点头,刘老把头是淳朴实在之人,他能说出这些话来,那是真的坦诚相待,无所保留。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方子安心里很是踏实。 不过他也听出来了,老把头的意思是,自己这五百两银子有可能是打了水漂的。这侧鳍板的功效只在模型上试验过,从未真正用在海船上。也就是说,老把头其实是拿自己的大船当试验品。这让方子安有些犹豫。平白无故多出五百两银子,而且还要延误十天的工期,这会打乱方子安的计划。 方子安原本的计划是船只打造好之后便立刻招募船工出海,不打算等冬季的季风了。他要利用别的海船等待冬季季风的时间提前出海贸易,打个时间差。另外,这时候出海也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毕竟方子安是没打算去取得官府的出海贸易的许可,而被市舶司抽取一到两成的收益的同时,还得将货物平价卖给市舶司。说白了,方子安打算用这艘船走私贸易,打时间差,谋取极端的暴利。因为他并没有其他船行商行那般雄厚的实力,他只能有一条船出海,便要攫取最大的利益。这是个具有极大风险的事情,说白了,便是一锤子买卖。一旦成功,盆满钵满,立刻便有了本钱。但若失败,便血本无归,再无翻身的机会。 侧鳍板的功效未知,这倒也罢了。但是延误十天时间这件事对于方子安的计划有较大的影响。所以方子安有些犹豫了。 “方公子,老汉知道这件事确实有些难为,之前别人也是这么拒绝我的。你若不同意,老汉也不强求。你也别为难。”刘老把头见方子安面色沉吟,忙笑道。 方子安站起身来笑道“老把头,你对我开诚布公,我对你也推心置腹。咱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老把头楞道“交易怎么个交易” 方子安道“您老既然认为这侧鳍板对船只稳定大有好处,我便豁出去了,让你证明你的想法。银子我给,侧鳍板也可以安装。但是,我有两个小小的请求。” 刘把头忙道“你说。” 方子安道“如果这侧鳍板没有什么功效,倒也罢了,浪费的银子我也不追究。但如果要是真的管用的话,从今往后,老把头只能为我方子安的船安装这种侧鳍,而不能为别人安装。包括你的徒弟们,学会了你的方法之后也只能为我的船使用。这是我的第一个请求。不知道老把头可否答应。” 刘老把头楞在当场,半天没有想明白,方子安这个要求是图的什么。他那里知道,方子安是要拿这五百两银子当成一种垄断的投资。一旦侧鳍板证明对船只的稳定性有用,那么这项技术方子安便要垄断到手。方子安觉得,这种关乎船只安全的技术如果实用的话,必然价值极大。五百两银子买个垄断技术,那绝对是划算的。 况且方子安其实心里明白,这种侧鳍板的构造应该是有用的。这是一种防侧翻的构造,方子安记忆中好像在那里见到过。所以,这其实不能算是一种盲目的赌博。莫看这侧鳍板只那么两条木板而已,但其安装的角度长度材质,其实都是有讲究的。刘老把头也说了,那两条侧板还能调节角度,那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仿造的。所以,垄断住刘老把头整个人便可垄断这个技术。 刘老把头想了一会,终于点头沉声道“方公子,老汉我不知道你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但肯花钱让老汉证实此事的便只有你方公子了。也罢,答应你便是了。你方公子不点头,老汉我绝不替人装这个东西便是。再说了,也没人愿意让我装啊。” 方子安呵呵笑道“好,老把头实在人。那么第二个条件便是,我想请老把头跟我继续的合作下去。这艘船造完之后,我希望老把头继续为我修船。我出银子,你出技术和人力,咱们合伙办个修船厂。你有这么好的修船技术,咱们大可买些废弃船只来修缮。或卖或用来运东西赚钱,都大有可观的收入。这么做一来可以让老把头继续将你满身的本事用上,不至于荒废了。二来也有利于传承手艺,让你这些徒弟跟着你学到更多的手艺,也能赚钱养家。你看如何” 刘老把头愣愣的看着方子安,半晌抖着胡子道“这个能成么” 方子安笑道“有什么不成的你要是担心的话,给你两种选择,一则修船厂归我,你们为我修船,其余的事情你们不用操心。二则,咱们合伙经营,盈亏对半,我出银子,你出技术和人力。你自己选。” 刘老把头想了想道“那我还是选第一个,老汉我为你方公子干活便是,其他的门道老汉可不懂。” 方子安大笑道“好,那也成,这么着也稳妥些。咱们便一言为定。” 刘老把头道“别,老汉我也有个要求,老汉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是你也要答应的要求。” 方子安笑道“但说便是。” 刘老把头道“之后修船之时,老汉我若是有其他的关于大船构造和装置上的想法,你得允许老汉在船上试一试。当然,都是对船只操控稳定以及行驶方面的小的想法,不会乱来的。” 方子安楞道“听老把头这口气,你似乎还有许多关于船只的其他的想法么” 刘老把头抚须笑道“那是自然,老汉我跟船打了一辈子交道,做梦都是造船修船,怎会没有想法。比如见了你这艘船的八面桅,便让我想起以前考虑的一种便捷操纵桅杆风帆装置,这几天正在考虑此事。” 方子安好奇的道“那是怎样的东西” 刘老把头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因为桅杆升放,船帆转换时都是需要人力为之,像你这八桅船更为复杂,操控极为困难,需要很多的人手和气力。所以,我想得东西其实是一种传动装置。简单来说,便是将所有船桅和船帆的动作进行整合,利用绞盘木轮带动。届时本来需要十五六个人爬上爬下,拉来拉去的复杂动作,便只需七八人在总集绞盘上操作便成了。类似于船舵操作一般,更加的方便快捷。” 方子安愣愣的看着刘老把头发呆。他听明白了,刘老把头是在设计一种集成操控的操控台,虽然是机械绞盘作业,但是效率更高更便捷。这在航行中是极为重要的。那其实已经属于一种半机械,稍微有些复杂的操纵和传动手段了。方子安根本没想到,刘老把头居然有这么厉害的想法和思维。 “原来这是个宝藏老汉啊。”方子安心里激动的想着。 。 第一三五章 宝藏(续) 和刘老把头继续聊了一会,方子安越发的确定自己捡到了个宝贝。这老把头一辈子修船造船,所以他对船只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正因为如此,他才更知道船只航行中的那些关窍,不由自主的便会去思考钻研其中的一些东西。船只的构造不合理的地方,需要改进的地方,他都在脑子里琢磨。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想法。 他便是那种择一行终一生的典型的匠人,是有者工匠精神的,而不是仅仅靠着这一行混饭吃。这样的人往往便是推动其行业发展的人。 虽然在言谈中,方子安看得出老把头受限于知识而无法突破一些障碍,但是他的想法和思路却没有跑偏,只是由于科技和制造工艺的局限,暂时很多东西无法达到罢了。 比如,除了他提出的风帆的操纵系统之外,他还跟方子安谈及了以畜力代替人力,采用桨叶推进的设想。他说,骡马之力比之人力要大很多,船只航行除了借助风力,便只能靠人力划桨,如果能像是骡马拉磨一般拉动一只大的绞盘,带动桨叶旋转推进的话,那将会在无风力之下,让船只行驶的更快的极好的办法。比之人力划桨好了不知多少。 这个想法只大胆让方子安惊讶不已。桨叶推动大船航行,船只的自主性和机动性将会发生革命性的变革,将会大大提高速度和效率,那是几乎可以说是划时代的一种想法。老把头能提出这样的想法来,足见他想的很多,很有远见。 不过老把头自己也把自己的想法称之为异想天开,自我嘲讽了一会。因为他知道,桨叶驱动船只需要巨大的力道,特别是大船,怕是没有百八十匹骡马的力道来转动桨叶是不足以让船只正常行驶的。而且骡马的数量起码要两到三倍之多,因为牲畜也是要歇息的,否则岂非要活活累死。然而一艘船上又怎能装得下一百多到两百匹的骡马,就算能装得下,整艘船怕是也装不下其他的东西了,那意义何在况且在大海之上,波涛颠簸,船只不平稳,一旦有些风浪,骡马便全部立足不稳,便根本让船失去了动力了。那只是不切实际的想法罢了。 虽然老把头自嘲自己是异想天开,但方子安却知道他所思考的方向却是无比的正确。只是想用骡马之力却是个误区,那可不是在陆地上。再说,几百匹骡马那可是大价钱。要实现他的想法,其实是需要更为强劲的机器之力才是。可惜这年代的动力除了大自然给予的,便只有人力畜力可用,能源转换的机器还造不出来。但即便如此,今日也让方子安心里其实挺受启发的。穿越以来,方子安甚至都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自己所知的后世的很多东西方子安都没有去想着要想办法弄出来,这实在是有些不应该。方子安在想,这年头也许电动机柴油机汽油机是没希望了,但不知道那种最为简单的蒸汽机有没有机会。如果能造出蒸汽机来,那将会带来无比震撼的难以想象的场景来。 当然,方子安还没有头脑发热到立刻便不切实际的地步,老把头的想法虽多,但是方子安也不可能有时间等他一个个的实现。哪怕是桅杆操纵的事,老把头也没有拿出成熟的方案来,而方子安也不会给他再耽搁工期的时间。 中午时分,陪着老把头喝了两盅酒之后,方子安还是拿出了纸笔,写下了协议。协议的内容便是上午自己和老把头说好的那两件事情。方子安其实自己也没想的太多,他只是出于一种直觉认为自己应该要抓住老把头。至于开修船厂,那是方子安的灵光一现。方子安想的是,一切都有前提。和老把头的协议的前提便是,第一次的冒险必须要成功,那样才会有本钱继续后面的事情。若是血本无归,船毁人亡,这张协议便成了废纸。对方子安而言,这是签下了一个未来的可能。如果第一次冒险成功,自己显然不能满足于一艘船的贸易,要赚大钱,便要更多的船,那么老把头他们便是自己最大的本钱了。 吃了饭,闲聊会,方子安准备告辞离开。不过方子安并不是要回城,他今日的行程还在前方,他要沿着钱塘江赶到出海口的渔村去招募出海的船工。这件事必须要赶在大船维修完毕之前便要做好,否则到时候便来不及了。 临走时,方子安问了一句老把头“老把头,这儿距离钱塘江口的万家村有多远,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赶得及回城。” 老把头喝了两盅酒,脸色红润。加之和方子安聊得投机的很,对方子安已经很是认同了。毕竟平日可没有人喜欢听他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的。 “你要去万家村那可远呢。你骑着马恐也要一个时辰才能到。那可是在钱塘江的出海口。这时节天可短的很,三个时辰不到天便黑了,你怕是赶不回城了。”老把头笑道。 “哦,也罢,那我便在万家村里歇息一晚上,明日再回城便是。总之万家村是一定要去的。”方子安点头道。 “方公子去万家村作甚那么远的路,那是个渔村罢了,难不成方公子还有亲戚在那儿”老把头眯着眼问道。 “那倒没有,我是听人说,万家村有个老船工叫万大海的,据说他操船是把好手,我想请他帮我驾船出海。我手头连半个船工也没有,必须得去请船工才成。”方子安道。 刘老把头楞住了,旋即笑道“方公子,你家有船,怎地连船工都没有” 方子安想了想道“老把头,我跟你明说了吧,这船不是我家祖业,我修这艘船是为了到番国买象牙玳瑁香料这些东西运回来赚钱的。我其实手头空空,什么船工什么的半个没有。” 刘老把头呆愣半晌,指着方子安道“哎呦,方公子啊,原来你是个骗子啊。我就觉得你不对劲。” 方子安苦笑道“我那之前不是因为你不肯出山,所以编了个故事么除此之外,我可是规规矩矩的。我真心实意的请你修船,真金白银的拿出来两千多两银子了,哪有骗人自己掏银子的哪有骗子还跟你说实话的再说了,就算我骗了你老,您老是得了惠还是受了损失呢” 刘老把头想了想点头道“那倒也是。原来你是想去番国做生意。哎呀,你这也太冒失了。你当那是开玩笑么出海多大危险你知道么别人都是船队一起走,你就这么一艘船,便想着靠着一艘赚大钱” 方子安道“不瞒您说,我真是这么想的。” 老把头皱眉道“方公子,我劝你还是别这么干。船修好了,卖给别的船行得了。就这艘船,怎么也得卖个四千两左右,你还赚些。那种不切实际的冒险想法可别干。” 方子安摇头道“不,我一定要干。不然我费这功夫干嘛我一定要作成这件事。我知道有风险,但我可不怕风险。” 老把头皱眉道“你就不怕路上船毁人亡,血本无归船没了,货没了,船上的人也死了,你怎么办” 方子安沉吟道“我不怕船没了货没了,但我怕人死了,那是我最不愿见到的。所以,我才要找那位万大海万老先生,听说他出海经验丰富,操舟技术无人能及。请他出马,可以大大减小出事的几率。” 刘老把头苦笑道“你认识万大海么你知道他今年多大了” 方子安摇头道“我不认识,也不知道他多大年纪。” 刘老把头指着自己道“那老头比我还大一岁呢。他就是因为老了,不能再出海了,所以才回家颐养天年的。再说了,那老东西脾气暴躁的很,你连他都不认识便去请他出海他怎肯去一顿给你骂出来。” 方子安愕然楞在原地,皱眉道“那可如何是好无论如何,我总得去试试。” 刘老把头摇头道“试都不用试,他一定不肯的。” 方子安皱眉想了想道“老把头,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我还是得去试一试,不然我心有不甘。年纪不是问题,只要他身体强壮,就像你一样,不也照样壮健的很即便他不肯出山,我也要请他给我引荐几位。出海的事我是一定要做的。实在不成,我自己在城里招募些人手,自己驾船出海去。” “嘿,你还真是脾气倔的很,你出海去喂鱼么出海贸易,航行数月,中间危险重重,你当是出海游玩么你想找死不成”老把头似乎有些恼火了。 方子安摊手道“没办法,我这个人确实很倔,不达目的我不肯罢休,不撞南墙我不肯回头。” 刘老把头瞪了方子安一眼,想了想道“哎,现在的年轻人个个不知道怎么了怎地一个个不听劝告。方公子,我可不希望你死在海上。这个万大海嘛,你要请他倒是请对了人,不过这个人你去是请不动的,得需要别人去请他。有一个人我知道他若去请,万大海一定会答应。” 方子安喜道“哦是谁” 刘老把头瞪着方子安,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便是老汉我了。” 。 第一三六章 交情 天黑时分,经过近两个多时辰的跋涉,方子安和刘老把头以及一名陪同的年轻后生才赶到了位于钱塘江出海口北侧的一处叫万家村的小渔村。因为刘老把头无法骑马,所以只能弄了一辆驴车拉着刘老把头一起走,方子安骑着马也没法走的快,老把头的身子也经不住颠簸,所以用了两个多时辰才抵达。 刘老把头和方子安很是投机,他实在不希望这个年轻人这么冒冒失失的行事,将来死在海上落得悲惨的下场。见方子安又坚持要做这件事,于是便决定帮他一把。如果能请得那万大海出山当船上的龙头,则会避免许多可预见的风险。那万大海一辈子都在船上和大海上,出海行船经验丰富之极,是最为出色的船工。 一路上边走边聊的闲谈中,方子安也知道了为什么老把头说那位老船工万大海只有他去才能请的动的原因了。刘老把头虽然不是出海的船工,但是修造船只的人跟船工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很多时候,船上的水手反馈的信息是修船造船工匠们的第一手资料,可据此改进造船的工艺。而船工到了海上后,有时候能否活着回来便取决于修船造船工匠们的技艺如何。两者之间的关联是极为密切的。 那位叫万大海的老船工,原本是在临安城中的林家船行做事。林家是船行贸易商贾,但是规模不大,只有三四条船。万大海兢兢业业的替林家掌船航行,为林家也挣了不少钱。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几年前,一辈子出海没有出过事的万大海在回大宋的途中出了事,他执掌的大船在通过礁石密集的东沙滩海面时触礁沉没了,还好万大海和船上的三十多名水手都被其他船只救下了,但是货物和船只的损失依旧极为惨重。 这件事,便成为了万大海职业生涯中的污点。万大海自己当然很是懊恼和难过。但是更让万大海难受的还是后来的事。回来后林家船行询问出事的原因,万大海老老实实的禀报说,那是再过滩时船舵失灵,导致无法操控方向而触礁。万大海的那艘船是艘老旧的船只,出海前经过修缮。万大海提出过更换主舵,但林家少东家不肯,因为那既耗费巨款又耽搁出海的时间。万大海说是船舵的原因导致船只触礁后,林家的少东家林全立刻便火了。他认为万大海这是推卸责任,这是将他自己的过失归咎于林家头上。 本来船工出海是要跟东家签订一个约定的,其中便有如果船工失误或者故意的导致东家船只货物的损失,那是要赔偿损失追究责任的。现在万大海这么说,便是推卸责任。那林全说,他林家本没有打算去让万大海赔偿损失,但是他说的话是污蔑林家不顾船工安危,不肯出钱修缮船只,如此污蔑林家船行,将来谁敢为林家航船所以,必须要讨要说法,要万大海赔偿货物损失,并且赔礼道歉。 那万大海本就是个火爆脾气的人,岂肯因此低头,一来二去,主雇闹将起来,闹到了临安府衙门里。双方各执一词,互相不肯想让。林家毕竟有头有脸,花了银子疏通,请了不少修船的证人证明之前船舵并无损伤。再加上这件事本来从明面上看便是万大海推卸责任,所以案情很快便向着林家倾斜。万大海一旦输了官司,便要赔偿船只修缮和货物损失,那将是高达数万两的赔偿金。 就在这个时候,刘老把头出面帮了万大海一把。他出面证明当初林家的大船的船舵确实是有损伤的。当时万大海提出修缮船舵的时候,刘老把头恰好是在场之人之一。所有人都不肯出来作证的时候,刘老把头出面作证。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刘老把头还拿出了当初检查船舵损伤后的检查单据,以及交给林家的更换船舵的材料人工工期的单据存档来呈给衙门。面对这样的证据,林家显然无法再坚持船舵无伤的说法。林家后来坚持说即便船舵有伤,但不影响航行的狡辩之词。万大海更是个狠人,他带着自己要好的几个船工兄弟在官差的监督下驾着小船来到东沙滩处,潜水捞出了断裂成半截的船舵,让整个案情彻底扭转。 刘老把头关键时候的仗义执言是整个案件扭转的根本。林家被证明说谎之后,案子其实便已经水落石出了。因为船工和东家约定之中,如果是船只本身的老旧或者损伤的问题导致的事故和损失,船工是不负任何责任的。那是东家必须要保证的事情。所以实际上刘老把头出面提供了证明后,林家便已经休想得到任何的赔偿了,而且已经被证明是只为了钱而不顾船工的死活的黑心东家。至于后面说船舵虽损伤但不影响航行,不会折断,那其实是最后的挣扎,试图污蔑万大海的操船技术而已。 刘老把头这一出面,也让他陷入了孤立之中。本来他对修造船只的新做法便颇有微词,东家也开始厌倦他的唠叨。林家买通了那么多人,给了银子,让他们不要出面。刘老把头这么一弄,所有人都处在尴尬的境地。银子自然也不敢拿了,纷纷都送了回去。所以相关人等都刘老把头都很怨愤,背地里骂声不绝。刘老把头本来就打算不干了,就此便离开自己干了一辈子的修造船的行当,回到湾头村养老了。 那万大海也是如此,虽然官司赢了,但林家船行家大势大,四处抹黑他,说养了头白眼狼,反咬一口的反骨贼。万大海一气之下也回家养老,再不出山。对外说是身子老迈,其实是心灰意冷。干了一辈子船工,为林家卖了几十年命,最终林家少东家给了自己这样的评价,跟林家闹成这个样子。别人在背后还指指点点,说自己的技术不行。万大海索性也撂挑子了。 万大海和刘老把头之间本就熟识的很,几十年相熟的朋友,又经过此事的检验,更是证明了对方是足以信赖的老兄弟。万大海还因此让自己的小儿子万小鱼认了刘老把头做干爹,不时的来照料刘老把头。这段时间可能是出海打渔了,所以没来。不然那万小鱼可是隔三岔五便会来照顾刘老把头的,孝顺的很。万大海每年也来几回,他对刘老把头说,只要他有什么事,自己就算掉了脑袋也帮他。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刘老把头才敢对方子安说,除了他,没人能请得动万大海出山。 方子安听了这段往事之后,心中甚为唏嘘。两位老人都是最为底层的普通劳动者,一辈子辛苦劳顿,淳朴善良,最终却都落得个晚景凄凉的际遇。方子安也能感受出来,无论是刘老把头还是万大海,他们都极为热爱自己从事的行当,而且对自己的声誉极为看重。他们都无法接受自己的专业被人质疑,为此不惜奋起而争,也展示了他们性格中的勇敢和坚持。这正是许许多多普通劳动者的缩影,是让大宋社会能够逐渐繁荣发展和基本道德水准的底层力量。 与此同时,方子安也放了心。有了这一段关系,刘老把头出马,万大海恐怕应该不会拒绝了。 万家村就坐落在钱塘江和大海交汇处的一片高地上,东边便是茫茫大海,南边便是钱塘江。方子安等人抵达村外时,便已然听到了海潮奔涌之声,吹来的风中也夹杂着海水的腥咸的味道。 提着灯笼沿着小路来到村东头的高坡上,一户小院坐落在这里,俯瞰星光下黑沉沉的大海。 屋子里黑灯瞎火,显然这家人已经睡下了。刘老把头可不管,上前哐哐哐大力拍着院门。院子里一只狗大声吠叫起来,不久后屋子里亮起了灯,从栅栏门看进去,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披着单衣手持一根鱼叉大踏步从屋子里出来,口中怒骂道“哪个狗日的东西,大半夜敢来骚扰老子手里的鱼叉可不长眼。宰了可不偿命” 一名老妇在门缝里探头叫道“孩儿他爹,可莫要乱来。又不知道是谁,问问清楚再说。” 那老者转头喝道“你进屋去,栓了门。不是李歪嘴他们那一伙人还是谁狗东西们胆子越来越大了,白日来滋扰倒也罢了,大半夜也敢来。” 刘老把头哈哈大笑道“干亲家,你便是这么欢迎我的么我大老远来一趟,你便请我吃鱼叉么” 院子里的老者一愣,旋即惊愕叫道“哎呦,莫不是富业老弟么真的是你么哈哈哈,你怎么来了” 。 第一三七章 遗憾 刘老把头的到来,让万大海高兴不已,他立刻将三人迎进堂屋之中。那老妇见是刘老把头来,也很是高兴,刘老把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他家的恩人,当然很是客气,连忙端茶倒水忙活起来。 “万老哥,老嫂子,咱们可还没吃晚饭呢。午后赶路,几个时辰都在路上呢。”刘老把头笑道。 “孩儿他娘,弄菜弄酒,赶紧的。”万大海吩咐道。老妇连连答应,去厨下点火弄菜。 刘老把头这才哈哈笑着,将方子安和跟自己一起来的徒弟向万大海引荐。万大海见方子安穿者打扮不似寻常百姓,适才又见他牵着马进院子,心中有些疑惑。但却也不方便多问,只客气的作揖见礼。 闹腾了一会儿,万大海问道“富业老弟,你怎么今日来了我还说过几日叫小三子你干儿子去看望你去呢,你那干儿子出海打渔十几日,明日才会回来。我还担心你一个人在家里出什么事情,心里还老是惦记呢。” 刘把头哈哈笑道“我能出什么事怕我死在家里么你没看出来我现在身子好得很么我拐杖都丢了呢。” 万大海这才意识到刘把头没有杵拐杖,而且精神很好的样子,这和他之前得知的情形可有出入。他小儿子上次回来说刘把头身子越来越不好,离开了拐杖走路都困难,他得知后还长吁短叹了许久,觉得刘把头怕是没多少日子了。但眼前的刘把头哪里有半点病弱的样子。 “哎呦,我居然没注意到。你身体怎么突然变好了怎么回事”万大海惊讶道。 “瞧你说的,好像觉得我身子不该变好了一般。”老把头咂嘴道。 “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巴不得你身体好呢。”万大海忙道。 “哈哈哈,开个玩笑罢了。说起来,我身子变好,还得拜方公子所赐呢。方公子弄来一艘船请我修,我本来以为我干不动了,谁知道我这一干活啊,马上精神也好了,腿脚也好了,饭量也大了,浑身是劲。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说是我心情变好了,心思开朗了,所以身体也就好了。总之,我现在好的很,感觉一拳能打死一头牛。哈哈哈。”老把头大笑着道。 万大海哈哈笑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在家闲着反而会生病,一干活便没病了,你可真是一辈子的劳碌命。” “可不是么我便是个贱骨头,哈哈哈。”刘老把头哈哈大笑道。 万大海也跟着大笑起来道“你要这么说,我这浑身这里痛那里酸的,怕也是歇出来的。以前我在船上天天跑动跑西的,每天累得半死,身子却也没出什么毛病。可现在在家歇着,天天骨头缝里都疼,怕也是贱骨头不干活便不爽利呢。” 刘老把头大笑着正要说话,万大海的老婆端着盆子进了屋,笑着道“你们哥俩和两位后生边喝酒边说话,家里也没什么好菜好酒,他干爹将就些。明日再去备些酒菜去。” 刘老把头忙道“老嫂子,给你添麻烦了。” 老妇笑道“说那话便见外了。坐下吃。孩儿他爹,你柜子里的酒可以拿出来喝了,今儿许你喝酒。” 万大海笑道“可得了圣旨了,富业老弟,你可不知道,现在酒也不让我喝了,我天天馋的什么似的。这妇人凶得很。现在老了,干不动活了,成了废物了,酒都没资格喝了。” 妇人笑骂道“你这老东西,净嚼舌头乱说话。还不是为了你身子着想。他干爹,你也莫信他的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刘老把头哈哈笑道“可不是么不识抬举。我想着有人管我,跟我唠叨,还没人管呢老伴儿去的早,万老哥,你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万大海也只是说笑,哈哈笑着起身进房,不一会抱了一坛子酒出来。酒菜都上了桌,渔家的饭桌上基本上以鱼虾为主,蒸煮烹炸的都是鱼虾,香碰碰的诱人。当下万大海给每人斟了酒,众人推杯换盏喝了起来。 三杯酒下肚,万大海脸上红的便像是关公一般,本来说话便大声,此刻更是说话和炸雷一般。 “我说富业兄弟,你今日来怕是有事前来吧。上回小三子说,那么请你来,你都不愿来我这里走动,今日怎么不请自到了。你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万大海问道。 刘老把头嚼着一条咸干鱼,咯吱咯吱嚼的稀烂咽下肚去,笑道“万老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从不愿给人添麻烦。干儿子是一片孝心,你和嫂子也对我不错,我心里当然明白。我一来你们又忙活伺候着,我这心里怎么过得去。所以,还是不来麻烦的好。今天也确实是因为有事才来的。” 万大海呵呵笑道“你瞧,我一猜一个准。有什么事,便直说就是。” 刘老把头道“万大哥,我最近又开始修船了。便是这位方公子的船。这位方公子是个仁义之人,虽然年轻,但也有些抱负,想做一番事情。我被他的决心所打动,所以帮他修船。他是要出海到番国做海外生意的,可是他对这方面的事情不是很懂。特别是他要出海,手头居然连船工都没有。他听别人说了你的名字,说要来请你出山。我告诉他,他这是痴心妄想。你已经早已不出海了,年纪也大了,可经不起风浪。他非要求我带他来这里,所以我便来了。” 万大海惊讶的转头看着方子安。方子安站起身来捧着酒杯恭敬道“刘老把头说的很是,晚辈是听人推荐您万老前辈的大名,说您曾是临安府第一驾船出海的龙头。晚辈便想着能请您出山。晚辈知道这件事很是冒昧,但是晚辈希望您能和老把头一样,老骥伏枥,发挥余热。那么好的技艺,可不能荒废了。晚辈冒昧前来,实在抱歉的很,敬您一杯,还望您能不怪晚辈唐突。” 万大海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方子安道“这位公子,你说话文绉绉的,怕不是商贾吧。临安城船行东家我都认识,似乎没见过你呢。” 方子安笑道“在下是新手,在下确实不是临安城的商贾,在下是新打算干这一行的,所以一窍不通。” 万大海呵呵一笑,摇头道“这位公子,不是我卖老,这出海贸易的事情你既然什么都不懂,我劝你便不要趟这趟浑水了。别看着里边的利益眼红。有俩银子干什么不好想做生意开个酒楼茶馆什么的,妥妥的挣钱,干什么要干这一行或者好好的读书考科举当官去,那才是该干的正途。这一行不是你该做的。” 方子安笑道“行行都是人做的,别人也不是天生便会海外买卖这一行的。酒楼茶馆什么的固然风险小,但我却不喜欢那样的生意,我喜欢赚大钱的,喜欢风险高收益高的生意,我这个人不喜欢安逸,就喜欢挑战。至于读书么晚辈也在读书啊,晚辈是这一科秋闱解试的第十二名呢。读书归读书,跟做生意可并不冲突。” “哎呦,你居然是解元公倒是没跟我说起过。”刘老把头叫道。老百姓眼中,但凡解试考中便都是解元公,倒也不是特指第一名。 万大海也有些惊讶,笑道“那可失敬了,原来是位解元公。了不起。” 方子安笑着刚想谦逊几句,却听万大海又道“既如此,更应该好好的读书去了,怎好来做这生意去再说了,我可没有出山的打算。我已经好几年没出海了,早已金盆洗手,不干这一行了。你瞧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经不住海上的风浪。怕是要教公子失望了。你另请高明吧。” 方子安听了这话,心里凉了半截。转头看着刘老把头。刘老把头浑若无事的道“喝酒喝酒,怎地都光说话不喝酒了喝” 几人一起喝了杯酒。刘老把头钟意那咸鱼干,又嚼了两根,才笑道“万老哥。你出海多少年了” 万大海道“我七岁跟我老爹出海捕鱼,今年七十三,你说多少年六十多年了吧。” 刘老把头点头道“真是厉害的紧,放眼整个临安府,怕是也没人有你出海的年月长了。” 万大海道“那可不一定,咱们海边长大的人,哪个不是几岁便在海上飘着的,我可不敢说我是年月最长的。不过我驾船远航的次数可没人比我多,这个我敢说。从我十六那年开始,我每年有七个月在去番国或者回来的路上。我记得第一次出海,那还是我大宋仁宗在位之时呢。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汴梁都被金人占了,官家都从北边跑到咱们杭州了。” 刘老把头笑道“可不是么一辈子就这么眨眼过去了。万老哥,你这一辈子驾船操舟,可有过什么遗憾么我是说在你干这行这上面,不是其他方面。” 万大海一愣,皱眉道“遗憾么我想想。” 。 第一三八章 阻碍 万大海端起酒盅喝了杯酒,默默的夹了一块咸鱼肉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着,然后沉声开口道“若是有什么遗憾的话,倒还真是有些遗憾。第一个遗憾便是我这一辈子辛辛苦苦的做事,为东家着想,风里来浪里去的拼命,倒最后,反而落个晚节不保。被东家给告了不说,还被人笑话我徒有虚名,过个东沙滩还会触礁,害得东家船货双亡。这让我觉得,这一辈子的辛劳似乎都没有什么价值一样,白干了这一辈子。” 刘老把头缓缓点头道“万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情,我岂非也是一样的想法。人说,士为知己者死。但摊上那么个东家,你也是无能为力。事儿可不是你的错。” 万大海道“我当然知道错不在我,但终究是让人堵心的慌。我每每想起这些事来,晚上都睡不着觉。” 方子安沉声道“万老伯,莫要拿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那是他们的错,不是我们的错。咱们只要自己问心无愧,清白做人,管好自己便好。” 万大海看着方子安点头道“你这话说的倒是一点不错,那是他们的错,为何我会睡不着觉真是奇怪的很。” 方子安笑道“那恰恰说明万老伯你是善良之人,是有是非道德观念之人。但其实,我们都是为自己而活,而非取悦别人而活。比如万老伯你自己说什么晚节不保,我却不这么看。你瞧,我便是打听到了你的名声才慕名前来的,那些诋毁你的人只是少数罢了。大多数人都是分得清是非观念的,都知道万老伯你的为人和能力的,否则他们怎么会向我推荐你。若非要在意别人的看法,那也要看大多数人的看法,而不能被一小撮人的看法所左右。正所谓一人难中百人意,一百个人里边有九十个人对你满意,不比那另外十个人的看法要更值得高兴难不成咱们要为了那十个人满意而让其余九十个人不满意不成万老伯,千万不要因此而不开心。” 万大海和刘老把头连连点头。刘老把头笑道“哎呦,没看出来,方公子还这么会安慰人,这话说的可一点没错。” 万大海看着方子安,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自己想想的那般冒失莽撞和不成熟。能说出这番道理来,怕是练达于世事之人才是。从这个年轻人嘴巴里说出来,让人不免有些刮目相看。 “咱们不提那件事了,已经过去了,便不要耿耿于怀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遗憾的事么”刘老把头笑道。 万大海道“若说还有遗憾的话,那便是我这一辈子行船数十年,至今没有驾驭过八桅神龙舟。几乎所有的大船我都驾驭过,什么官船商船兵船我都经历过,但是我大宋最厉害的那种八桅神龙舟我却没摸过。那一年,我大宋船队前往高丽,船便是从泉州码头出海的。我那时正驾船在海上行船,远远的在阳光下的海面上看到了船队。八桅神龙舟行驶在前方,巨大的风帆,雄伟的船头,昂首破浪的样子,简直让人无法想象。从那时起,我便一直梦想着能亲手操控驾驭一艘八桅神龙舟。可是几十年了,我都没能如愿。毕竟从那一次之后,神龙舟便再也没见到过。” 万大海即便此刻谈及少年时看到八桅神龙舟的情形,依旧神情有些激动,悠然而神往。 刘老把头哈哈大笑起来,看着方子安道“我说什么来着” 方子安笑着点头道“刘老把头果然和万老伯是知交,说的一点没错。” 万大海讶异道“你们在说什么” 刘老把头沉声道“万大哥,恭喜你,你当年的梦想可以实现了。实不相瞒,我现在为方公子修的那艘便是八桅帆船。虽非当年的神龙舟,但确实是八桅帆船。说实话,我之所以愿意领着方公子来见你,倒不是我对这位方公子有多么的认可,而是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够有资格驾驭这艘大船,谁能值得当那艘船的龙头。当然除了万大哥你之外。” 万大海惊讶道“当真那当真是八桅船富业兄弟,你可莫骗我。” 刘老把头笑道“我怎敢骗你老哥哥,确实是八桅的,只是被人当做是咱们的三桅用了。基座构件却都是八桅的。也许是被那些不懂的人暴殄天物了。” 万大海神情之中满是兴奋,搓着手想了一会,却又神色黯淡了下来,轻声道“可惜了,可惜,我已经老了,怕是无能为力了。船再好,我怕是也不能上船出海了。” 刘老把头皱眉道“万大哥,你可不老。你的身子还很康健,难道要坐在家里等死么你适才说的遗憾,都能弥补。时间还来得及,难道将遗憾带到棺材里去么我来劝你,其实也是希望你能弥补遗憾。” 万大海摇头咂嘴道“老弟你的心思我明白,但是我确实有难处,恐怕是不能出海了。” 刘老把头失望之极,他本以为自己只要一提出来,万大海是必然会答应的。谁知居然被拒绝了,这着实让他有些尴尬。 方子安心里也很失望,但他冷眼旁观,却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万大海年岁是大了,但是看他举止说话依旧动作灵活语声高亢中气十足,壮健如中年人一般。适才得知八桅大船的事情的时候,他的激动和惊喜也是真实的。但不知他为何不肯答应,而且连老把头的邀请都拒绝了,倒也让人费解。 “万老伯,战士死疆场,那是他们的荣耀。万老伯这样的人,我说句冒犯的话,就算是死也应该死在大海之上,波涛之中,而不是在家中。那也是万老伯的荣耀。万老伯就像是征战数十年的将军一般,怎么能容许自己躺在床上听着海浪声结束这一生,而且留下诸多遗憾。这是在下不能想象的。万老伯,你或许有什么其他的苦衷,在下希望你能说出来,有什么条件也尽管提出来。在下必当全力满足。万老伯,在下一来实在是求贤若渴,希望得到您的帮助。二来,也实在不希望看到万老伯就这么舍弃一生热爱之事,赋闲于此。不希望万老伯一生技艺不得发挥。将来您一定会后悔的。”方子安沉声说道。 “是啊,是啊,还是方公子口才好,他说的都是我想说的。”刘老把头在旁点头道。 万大海叹息一声道“哎,实不相瞒,你们不是第一个来请我出海的,我赋闲在家之后,陆续有人来请我,但都被我拒绝了。一则是因为和林家之事让我心灰意冷。二则是他们对我其实并无太大诚意,只是希望我为他们卖命罢了。我的脾气富业老弟应该是清楚的,我看不顺眼的人是不会为他做事的。从年轻时候到如今,我这脾气可没变过。给再多银子我都不稀罕,我万大海下海打渔也能养活一家人,不投缘的话,什么都免谈。” 方子安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原来万老伯是跟我没有对上眼。” 万大海忙摆手道“方公子可不要多心,我可不是说你。你是富顺老弟带来的人,富顺老弟能为你重操旧业,说明你人是不错的。我相信他的眼光,你应该也是仁义之人。我实话实说了吧,我推掉了那些人的邀请时都告诉他们,我已然金盆洗手不再出海了。有的人倒也不说什么,但是有的人却胡搅蛮缠,死皮赖脸。最近钱塘县的顺风船行的李少东家带着人来请我,也被我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但这厮死皮赖脸就是不走,白天黑夜的来骚扰我,让我很是恼怒。那李少东家说,除非我赌咒发誓永远不要出海,否则他们便不肯罢休。我心里一窝火,便被他们激的发了誓再也不出海。甚至连出海打渔都不去。李少东家说,他要监督我,于是派人天天住在左近,每天跑来查看我的行踪。有时候上个茅厕也有人跟着,简直让人烦的要死。李家是大户,我也惹不起他们,虽然很想用鱼叉宰了那些狗东西,但那也不过是想想罢了,我若冲动行事,岂非给我一家子惹了祸事了。狗日的还真是闲的慌,跟我杠上了。那李家少东家时不时的还亲自来查看,实在让人厌恶透顶。今日富顺老弟带着李公子你们来了,说的这些话我也都明白了,我很想答应你们,可是我不能。我赌了咒发了誓,若是我答应了方公子的话,李家那狗日的必要找我家麻烦。我那天也是气糊涂了,赌咒发誓说要是我再出海,便任由他们处置。哎,我自己给自己套了个死结。” 方子安和刘把头都惊愕不已,刘把头苦笑道“还有这等事,可真是让人哭笑不得了。你怎地给人纠缠上了还上了人家的当赌咒发誓作甚你出不出海干别人什么事” 万大海拍着大腿自责道“可不是么我也是蠢得很,一恼火起来便考虑不周,居然发了那个誓。搞得我现在连下海打渔都不能。气死我了。” 方子安在旁也是哭笑不得,这事可真够奇葩的。万大海居然被自己发的誓给困住了。这倒也是他的性格,火爆直率,没有花花肠子。那李家的人也够无赖的,不但死缠烂打,还纠缠不休,逼得人发誓。这可是典型的无赖作为。可气的是那个少东家还派人盯着,这可是无赖到家了。人家不愿意帮自己,却也不必这么干。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人家不是不愿意,而是被这奇葩的事给困住了自己的手脚。方子安和刘老把头也无话可说。当下三人吃了一会酒,转移了话题谈及其他的事情。那万大海三句两句不离那条八桅船,询问不休。显然是动了心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兴趣极大。越是如此,便看得出来他越是沮丧的很。 吃了饭之后,万大海的老婆也在厢房铺了床让三人歇息。这么晚了也没法回去,只能在这里留宿一晚。刘老把头和他的后生徒弟上了床后很快便鼾声大作,方子安却是心里有些烦躁,耳听的海潮滚滚之声,翻来覆去很久才朦胧睡去。 。 第一三九章 痛殴 次日清晨,方子安被一阵吵闹之声惊醒了过来。爬起身来,侧耳细听,似乎有人在屋外吵嚷了起来。刘老把头和他的徒弟也被吵醒了。 “好像是有人吵架,是万老哥的声音。”刘老把头道。 方子安也听出来了,万大海的嗓门响亮,一听便知是他。却不知在吵闹什么。三人忙出了厢房来到门外院子里,辨别出声音是从小院外边传来的。 “你们这帮混账东西,天天盯着我们作甚,一群无赖东西。苍蝇一样让人厌烦的很。”万大海的声音从小院东边坡上随着海风清晰传来。 “万大海,你个老东西说话当心些,你骂我们什么苍蝇那你个老东西便是一坨屎,不然老子们干嘛围着你转什么叫做天天盯着你你当你是光屁股大美人儿么值得老子们天天盯着你瞧还不是你给脸不要脸,不肯答应我们少东家,你以为老子们愿意在这天天看着你么钱塘县临安府中的妓院酒馆不比你家这破院子好告诉你,你不帮咱们少东家做事,那便别想帮任何人做事,也别想安生,老子们便天天盯着你。”一个尖利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你们这几条狗,惹毛了我,我用鱼叉叉死你们。”万大海怒道。 “呦呵你有胆子便试试。照着老子这里来。不敢么哈哈哈,就知道你不敢。吓唬我们当我们吓大的老东西我们少东家说了,你发了毒誓的,敢答应别人出海的话,便任由我们处置。少东家说,只要你敢出海,着我们便砸了你家院子,烧了你家渔船。嘿嘿,这都是你自找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够胆便冲这里刺,刺呀你倒是。不敢了么哈哈哈哈。”一群人大声笑着,肆无忌惮。 “啊我不管了,宰了你这狗日的。”万大海怒吼着。 “孩他爹,千万别做傻事,咱们不理他们便是,咱们回去,千万别动手啊。不然咱们一家子便完了啊。”万大海的老婆惊恐的哭叫声传来。 “不好,要出事。”方子安听到这里,低声叫着飞步出了院门。 刘老把头急的气喘吁吁往院子外跑,他徒弟伸手扶他时,刘老把头一把推开他喝道“还不去帮忙去。” 那后生连忙应了,三步并做两步冲了出去。 方子安沿着围墙飞奔往东,一眼便看见不远处的几棵大树下的几个人。万大海手里攥着柄鱼叉对着几个着短褂的汉子横眉怒目,他老婆抱着他的腰哭叫着往后拉,那几名汉子插着腰蔑视的哈哈大笑,场面乱成一团。 “呦呵,还来了帮手呢。怎么着真要动手是么万老头,你真要是敢动手,那爷们可就一点也不客气了。只要你们敢动我一根汗毛,老子们拆了你们的家,打断你们的骨头。”为首一名汉子看到方子安和另外一名后生飞奔而来,以为是帮手,顿时变了脸,冷声恫吓道。 方子安快步来到近前,沉声问道“万老伯,怎么回事” 万大海气的脸色通红,怒道“便是昨晚我跟你们说的那帮人,早上我坐这里喝茶闲坐,他们便像是苍蝇一般又出现了。三言两语便吵起来了。真想一叉子戳死这几个无赖。” 对面那汉子怒骂道“个老东西,再骂老子,老子们可对你不客气了。没种的老东西,给你戳你又不敢戳。老不死的怎么不去死害得老子们天天得来陪着你。你惹毛了老子,老子迟早宰了你这老东西。连你儿媳妇孙子孙女全给宰了。你三个儿子都出海了是么我诅咒你三个儿子都死在海里喂鱼去。” 万大海气的七窍生烟,这几个无赖显然是要成心气死自己,说出这些恶毒的诅咒和威胁的话来。万大海怒吼连声,挺起鱼叉往前冲,那老妇人大哭着死死抱住万大海的胳膊,整个个人都跪在了地上苦苦哀求万大海不要冲动。 方子安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帮家伙实在是太过分了。若只是简单的骚扰倒也罢了,但现在看起来,这帮家伙有些丧心病狂,言语恶毒的诅咒和谩骂,这么下去万大海迟早要被这伙人给气死。 “几位,你们当适合而止。这般欺负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你们觉得有意思么堂堂七尺男儿,却欺负老弱,嘴巴上羞辱谩骂他人,不觉得羞耻么”方子安沉声道。 “你他娘的是哪根葱你是这老东西的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干系来打抱不平么”领头那大汉皱着酒糟鼻子骂道。 方子安道“我就是路见不平,我和万老伯也没什么关系,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欺负人的言行。” “小子,劝你少管闲事。这事儿你还真没资格管。这是万老头跟我家少东家发了誓赌了咒,内里的事情跟你无关,你也管不着。你要是强出头,可休怪老子们对你不客气。”那汉子嗔目怒喝道。 方子安冷笑道“怎么个不客气法我倒想见识见识。” 那酒糟鼻大汉怒骂道“小子,你别嘴硬,老子可没跟你开玩笑。” 方子安猛然厉声大喝道“说的好像爷爷我跟你开玩笑似的。一群无赖东西,当大宋没王法么跑来作威作福对老弱百姓耍威风,跟个娘们一样耍嘴骂人,算什么狗屁玩意儿。” “哎呀。小杂种还来劲了。说我们欺负老弱是吧好,老子们便来教训教训你这个青壮的。兄弟们,给我上,给我摁在地上让他叫亲爷爷,磕一百个响头。”酒糟鼻子大汉大声怒骂道。 两名汉子闻声立刻窜了出来,朝着方子安便逼了过来。万大海忙道“公子这事儿跟你无关,你跑便是,不要吃眼前亏。” 方子安哈哈笑道“跑就这几个货色,我会怕他们” 说话间,两名汉子已然冲到了近前,两人一左一右,同时挥拳直击方子安的面门。拳头生风,似乎用了全力。方子安骂了一声,双手伸出,双掌张开,篷篷两声响,两名汉子的拳头半路上便击打在了方子安张开的手掌心里。 两名汉子一愣,同时缩回拳头想继续击打,但他们却发现,拳头居然缩不回去了。方子安的手掌收拢,紧紧地握住两名汉子的拳头,铁钳一般的钳住了他们的拳头。两名汉子连番用力抽回,却发现拳头像是长在对方手里,纹丝不动,压根也抽不回来。 “哎呦,邪了门”两名汉子大声怒吼,用尽力气往后抽拳,方子安猛然松手,两人大力用空,蹬蹬蹬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因为拉扯的力道太大,坐在地上尚不足以卸去气力,倒翻了一个跟头打了两个滚才算是卸了力。两个人灰头土脸的坐在地上,呆呆的发愣。 “干什么玩什么花样他娘的,做戏么”酒糟鼻汉子嗔目怒骂道。因为那两个汉子的动作看起来太假太浮夸,酒糟鼻子大汉以为他们是在做戏,大声怒斥道。 “不是的”两大汉委屈的要解释。 酒糟鼻子大汉却已经不听他们的解释,撸起袖子亲自上阵了。但见他双手握拳,叉步而上,双拳握紧时发出咔咔咔的骨节爆响之声,手臂上青筋暴起,一双拳头大如砂钵一般,看起来像是个练家子,凶恶之极。 “小子,你自找的。老子今儿可得好好的教训你。”酒糟鼻大汉的声音尖利的很,跟他高大的形象形成极大的反差。 方子安忍不住笑道“你声音怎么那么尖利你是在宫里当过差么” “什么”酒糟鼻子大汉楞道。 “老大,他骂你是太监”一名汉子提醒道。 “草你娘的,老子要你的命”酒糟鼻子大汉怒吼着跃起在空中,一只砂钵大的拳头借着前冲之势砸向方子安的脸。他不相信方子安会用巴掌攥住自己的拳头,所以他依旧用挥拳攻击的手段验证自己的想法。 显然他想的没错,方子安确实没有把握攥住他的拳头,因为那拳头太大了。但是方子安却依旧出了手。他身子往下沉,脚下扎了马步,右拳猛击而出,目标正是在身前放大的对方的拳头。 “这小子找死么咱们老大可是江湖上有名的铁拳阿四,他居然敢跟咱们老大对拳疯了不成这小子手怕是要废了。”其余几名大汉见此情形,心中不约而同的想道。 “篷”双拳对击,和想象的场景一样,血肉横飞中夹杂着筋骨断裂的声音。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随着海风飘荡出很远,一个人一屁股坐下地上,抱着血肉模糊的拳头大声惨叫。那个人不是方子安,而是那酒糟鼻子大汉。他的拳头像是砸到了铁墙上面,右手四根骨头全部断裂粉碎,肌肉和静脉也被砸的撕裂。十指连心,这一下痛彻心扉,几乎要昏倒过去。抱着手上的拳头大声惨叫的同时,脸上一片惨白,汗珠滚滚而落。 “什么老大居然对拳没对得过这小子,怎么可能”旁边的汉子们都楞在当场。 方子安手上也是血肉模糊,但那不是他的血。一片血肉模糊之中,有黑亮的光芒在手指间闪动,那是精钢指虎反射的光亮。方子安虽然不惧怕跟人对拳,但有指虎在手,还跟人血肉相博么岂非是傻。 方子安并没有因为一拳击倒对手而罢休,飞身上前,开始拳打脚踢。除了那个酒糟鼻子的大汉,剩下的这些人其实个个都是普通汉子,没什么功夫之人,在方子安手下不堪一击。在方子安的拳脚之下,一个个鬼哭狼嚎满地打滚,被打的鼻青脸肿。 万大海夫妻两个以及后面赶来的刘老把头和他的徒弟,四个人都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如泥塑木雕一般。 。 第一四零章 担忧 “哎呦,哎呦。”包括那酒糟鼻在内的七名汉子躺在地上大声呻吟打滚,浑身满是尘土,像是地里钻上来的土鳖一般。那酒糟鼻大汉更是握着受伤的手躺在地上,尖声惨叫着,声音刺耳之极。 面对眼前情形,万大海忙拉了方子安到一旁低声道“公子啊,你这可闯祸了啊,你快跑吧,这里的事我担着便是了。” “是啊是啊,赶紧跑吧,方公子。他们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是谁,你赶紧走吧。”刘老把头也在旁颤声道。 方子安微笑道“跑那怎么成他们确实不知道我是谁,可是他们认识万老伯啊。我跑了,万老伯一家岂非要倒霉么再说,也用不着跑啊。” 刘老把头一愣,却也无话可说。确实,方子安若是拍拍屁股走人,万大海一家子可就要倒大霉了。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方公子啊,你也太冲动了些,这可怎么办”刘老把头跺脚埋怨了起来。 万大海沉声道“怕什么方公子是为我出头,后果我担着便是了,大不了陪他们一条老命便是。” 万大海的老婆在旁叫道“你个老不死的说的轻松,你倒是不怕死,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呢他们怎么办作孽哟,作孽哟,这可怎么办才好。” 万大海焦躁的骂起来,让老妇滚一边哭去,那妇人的声音哭的更大了。 方子安皱了皱眉头,拱手对万大海道“万老伯,万大娘,你们不用担心,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儿我自会担当的。” 万大海道“公子莫要听着妇人说话,我万大海若是没这义气,还活着作甚便是公子不出手,今日我搞不好也要动手叉死他们  ,跟他们同归于尽的。” 方子安笑道“万老伯是性情中人,晚辈看得出来。不过倒也不必跟他们拼命,这帮东西还不值得赔上性命。不用担心,交给我便是。” 方子安举步上前,来到倒在地上的众人之间,冷声喝道“各位,可服气么” 众汉子不敢跟方子安对视,那酒糟鼻汉子倒是倔强,捂着拳头叫道“你是谁可敢报上名来。” 方子安点头道“看来你是没服气,是想要回头报复我是么好得很,与其等你来报复,不如我现在宰了你,以绝后患。” 方子安说罢,一伸手抓住那酒糟鼻汉子的发髻,拖着便往旁边的斜坡行去。酒糟鼻汉子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单手护着发髻,身子却在地上拖行,磨得腿上全是血。被方子安拖出二三十步抵达斜坡旁边。此处本就是一处高坡,下方便是礁石嶙峋的大海,方子安将那酒糟鼻汉子的身子往坡旁拖,吓得酒糟鼻汉子大声求饶,嚎叫不已。 “饶命饶命,好汉爷饶命啊。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该得罪您。饶我一条狗命” 方子安冷笑道“怎地不问我性命了么不想着报复了么” “不敢了,不敢了。”酒糟鼻汉子尿都要出来了,连声叫道。 “你当然是不敢惹我了。可是你还会来惹万大海一家的。不成,不能饶了你,还是得宰了你们。推下去一了百了。你脑袋比较硬,也许撞到礁石上不会碎,也许能活。看你运气好不好了。”方子安作势道。 “不不不,我运气差的很,推下去必死的,我们再也不敢来找麻烦了。爷爷,爷爷,我陈阿四对天发誓,若再敢来骚扰万老爷子,教我天诛地灭,五雷轰顶。求爷爷饶我一命。”酒糟鼻大汉大声求饶道。 方子安皱眉指着另外六人道“他们呢你敢保证他们不来” “他们都是我的兄弟,谁敢来,我宰了他。爷爷放心。”陈阿四喊爷爷喊得越发的顺溜了。 方子安皱眉沉吟片刻,忽然摇头道“不对,你们是不来了,可让你们来的那个什么李少东家岂不是还要派人来滋扰不成,这事儿还是没完。” 陈阿四哭丧着脸道“爷爷,那我们可真管不着了,李少东家心里怎么想怎么做,我们怎管的着” 方子安道“说的也是,你们做不了主。这样吧,你着人回去叫你们少东家来,我在这里等着他。这事儿今日必须解决了。你叫个信得过的人回去叫他来。” 陈阿四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了。当下方子安带着一瘸一拐的陈阿四回到场中。陈阿四对着一名精瘦汉子道“老五,你回去跑一趟,请少东家来一趟。一定要请他前来,咱们兄弟们的命便攥在你手里了,少东家若是不来,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那精瘦汉子连忙点头,他的伤不太重,只被方子安在身上踢了两脚,当时差点吐血,但现在已经恢复了过来。当下爬起身来欲走。 方子安喝道“你可别自己跑了,不管你兄弟的死活。你若不能叫你家少东家来,便等着给这几个人收尸吧。也许尸首都未必能找得到,我要将他们全部推下海去喂鱼。叫你少东家来了,便没你们事了。明白么别给自己找麻烦。” 那精瘦汉子忙道“不敢,不敢。一定叫得少东家前来。” 陈阿四和其余几个人也道“老五,哥几个性命交到你手上了,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可莫要害了我们。快去快回,无论如何也得将少东家请来。他不来,你便是打晕了他背也要背来。” 精瘦汉子连连点头,飞奔而去。 钱塘县县城据此不过十几里,但也需一个时辰才能到,等那李少东家前来,恐怕要到晌午了。当下方子安回转身来,对目瞪口呆的万大海和刘老把头等人道“两位老人家回去歇着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便是。” 刘老把头咂嘴道“你这是要做什么还放人回去叫人来么那不是更麻烦” 万大海也道“是啊,那李歪嘴可凶的很,他来了就更麻烦了。方公子,你还是赶紧走吧。大不了我答应那李歪嘴帮他做事便是。” 方子安笑道“万老伯,你要出海也是帮我,怎可帮别人你放心,这件事我必一人承担。捅了天大的漏子也不会殃及你们的。但我若解决了这件事,万老伯你可要答应我帮我执掌那艘大船。这不是交换,这是我的请求。” 万大海叹道“若真能解决此事,老汉我还能推辞么可是,这事儿怕是难办了。一会那李歪嘴带人来了,必是一番纠缠。听我一句劝,方公子,你还是赶紧走的好。” 方子安大笑,在万大海早上放在这里的小桌旁坐下,翘起二郎腿道“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还能塌下来不成。一个小小的地方恶霸我都解决不了,我还混个屁。你们回去歇着,不用在这里陪我了。那兄弟,你扶你师父回去歇着,或者你们先离开这里也成。大娘,你也和万老伯回去歇着。我在这里盯着便是。” 万大海刘老把头等人再劝几句,方子安却根本不听。无奈之下,只得暂回屋子里去歇着。临走时,万大海将手中的鱼叉递给方子安低声道“方公子,拿着防身,以防万一。” 方子安笑着接过,随手放在一旁。 等待的时间是让人煎熬的,特别是对万大海和刘老把头等人来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并不是他们所期望的。即便是万大海性子火爆,此刻却也不仅有些担心。毕竟他也要顾忌自己的家人。三个儿子两个成家,孙子孙女都有三个了,这一大家子人怎能不有所顾忌。 刘老把头不时的叹气,向着万大海夫妇低声赔罪。他内疚自己不该带着方子安前来。方子安这么冲动,见面几句话便出手打人,现在事情闹到这般田地,可如何收场。但是万大海是个明理之人,他知道方子安是为了自己出头,无论如何也不能埋怨人家方子安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期间这万大海和刘把头出来瞧了两回,却只见坡上方子安翘着二郎腿面朝大海而坐,不时的喝两口送上去的茶水,悠然自得,似乎完全没在怕的。两名老汉对视发呆,一个心里想这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还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另一个心里想着这位方公子倒是颇有胆量的仗义之人。倘若他真能解决这件事,那说明他是个有能力之人。之后自己定为他做事,以报答他仗义相助。 海潮声声,海风呼呼。秋阳高照,大海上金光闪耀,壮美无比。方子安坐在坡上,欣赏着大海的美景,神情淡然,半点也没为即将到来的事情而担心。不是方子安自大,如果你连当朝宰相秦桧的府邸都闯了一次,闹了个底朝天的话。如果你连秦桧的孙子秦坦都敢对抗的话,又怎会在乎一个县城中的商贾之家的少东家。再横他能横的过秦坦背景再深他能深得过秦桧方子安的性子里本就带着当兵之人的刚硬之气,经历过太多的危险之后,眼下的情形不过是小儿科罢了。 晌午时分,阳光下的山野小道上尘土飞扬,马脖子上的銮铃远远的传来响声。方子安听在耳中,站起身来看去。只见北边山野之中,一辆马车在七八名汉子的簇拥下朝着这边快速驶来。 。 第一四一章 手段 一群人来到近前,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三十来岁身材矮胖的中年人。这个人面貌倒也清秀,就是一张嘴巴生的似乎有些歪斜,左边和右边生的不对称,给人一种永远都在努嘴的滑稽感。 “是谁这么大胆,敢打我的的人。万大海呢还不滚出来见我。”那人一下车,便咋呼了起来。 “少东家,少东家,你可来了。我们被人打的够呛。阿四的手怕是废了。”本来安安静静坐在树根下的一干人等见到来人,都纷纷起身叫嚷着迎了上去。 来人正是这些人口中的少东家,万大海口中的李歪嘴,钱塘县城里的船行少东。 “一群废物,一群废物东西,六七个人摆不平这里的泥腿子  么陈阿四,你不是号称铁拳么怎地被人废了拳头统统都是废物。”李歪嘴大骂道。 陈阿四又是羞愧又是恼火,捧着手一言不发。 “都愣着作甚给我把万大海揪出来,打他个老狗日的东西。把他家房子给扒了,还有他的儿子家的房子,统统砸了。”李歪嘴大声叫道。 众大汉大声鸹噪起来,聚集在一起有十几个人手,之前挨打的也都不再害怕,纷纷壮起胆来大声叫骂,气焰嚣张起来。万大海和老把头等人站在院子里听得真切,万大娘直接便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口中喃喃道“完了,这下闯大祸了。” 一群人鸹噪着要下坡,竟然无视了方子安的存在。方子安挠挠头有些郁闷,于是挺胸大喝道“喂,你们是瞎了么打人的是爷爷我,惹你们的也是我,跟万老爷子有什么干系陈阿四,告诉你们少东家,谁废了你的手,谁打的你们满地吃灰” “少东家,就是这厮,就是这厮动手的。阿四的手就是被他废了的。得先拿了这厮再去找万大海的晦气才是。”一名汉子指着方子安大声道。 李歪嘴上上下下打量着方子安,见方子安身材虽然高大,但穿着长衫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不觉皱眉道“小五,你说的便是这个人你们七个人便是被这厮给打的满地找牙” “少东家,是他,就是他。”回去喊人的小五忙道。 李歪嘴骂了句废物,指着方子安道“原来元凶是你。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为何强自为万大海出头” 方子安大笑道“大路不平有人踩,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这帮人欺负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爷我看着心里不痛快,便要出来管一管。” “少东家,莫听他胡说,他们昨晚来的万老头的家,是万老头请来的帮手。什么路见不平存心来找我们麻烦的。”有人在李歪嘴耳边说道。 李歪嘴点点头,沉声道“朋友,你怕是不知道情形,所以插手。那万老头跟我可是有协议的,你不分青红皂白打伤我家护院,这笔账怎么算” 方子安笑道“什么协议你们那是耍无赖。人家出不出海跟你们有个屁的干系凭什么不为你家做事,便不能帮别人家做事你当你们是土匪么李少东家,我让你的手下请你来,便是要跟你说清楚,万大海要替我做事了,从现在开始,谁要是跟万大海过不去,便是跟我过不去。你若给面子的话,咱们便就此了结此事,陈阿四的手我给些医药费让他去瞧郎中,这件事一笔勾销。你若不肯的话,咱们今日便划出道儿来,你想怎么着,我接着便是。” 李歪嘴心中怒极,但他倒也是个精细人,见方子安这般做派,心中有些嘀咕。不知道对方的来头,心里终究有些打鼓。 “这位朋友,可否告知你的身份,贵船行是哪家船行在下李彪跟咱们临安府的各家船行都有些交情。倘若真有交情,倒是可以叙一叙。” 方子安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说起船行嘛,我家这船行叫做叫做东风船行。” “东风船行”李彪歪着嘴巴皱眉思索道“恕我孤陋寡闻,你说的这家船行,我好想没听说过。” 方子安冷笑道“那你便真的是孤陋寡闻了,我家这东风船行虽然不很大,但是我家的船行遍天下。东风吹到之处,便是我家的船只航行所及。” 李彪翻了翻白眼,心道这么大的口气,船行还能小么我怎么没听说过。莫非是哪家大船行改了名字不成。得打听清楚了。 “那或许真的是我孤陋寡闻了。可否告知你们船行东家的高姓大名,或许我能认识。”李彪道。 “船行东家那便是我。”方子安拍拍胸脯道“你若是问我的姓名的话,倒也可以告诉你。你站稳了,爷便是江湖人称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辣手摧花花不发、毒手屠狗狗不叫、南山打过虎北海擒过龙的喜马拉雅山班公湖关刀狼牙小霸王的方子安。听明白么” “” “” 李彪等人目瞪口呆,一个个嗔目结舌的看着方子安。这个人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名头,看似全是吹牛皮,什么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又什么喜马拉雅班公湖关刀狼牙小霸王,乱七八糟说的是些什么玩意。 “原来,朋友你是消遣我来着。”李彪冷笑道。 方子安斥道“怎么是消遣你这是江湖朋友送我的外号,怎么,你觉得不好听么你笑什么你是不是在嘲笑我” 李彪失去了耐心,他已经断定眼前这厮是胡说八道。那一串莫名其妙的头衔自然是假的,甚至连后面那个方子安的名字怕也是假的。 “我不管你是谁,你为万大海强出头,打伤我的护院,便是跟我过不去。你是乖乖的磕头认罪,还是要我动手”李彪喝道。 方子安缓缓点头道“看来你是完全没把我喜马拉雅班公湖关刀狼牙小霸王放在眼里。这是对我的极大的羞辱,我很生气。你还要我向你磕头认罪你怕是不知道” 李彪冷声道“装疯卖傻,你若不肯乖乖磕头,可莫怪我不客气了。” 方子安冷笑一声,抬脚一挑,将靠在桌旁的鱼叉挑起在半空,一个旋风侧摆腿踢在鱼叉柄末端,那鱼叉嗡然作响,电射而出,篷的一声钉在十几步外的一颗树干上。整只鱼叉居然穿透了树干。 李彪吓了一跳,他身旁众人也惊吓出声。这一下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一脚之力。鱼叉钉上树干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穿透树干,足见凌厉凶悍。之前吃了方子安大亏的几名汉子更是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吓得脸色发白。 “干什么了不起么”李彪叫道。 方子安冷笑道“也没什么了不起。你们谁经得住我这一脚,尽管上来。” 说着话方子安抬脚将地上一块方正的青石挑起在空中,挥拳冲去,拳头所及,青石轰然碎裂。 “你们谁能经得住我这一拳么也尽管上来比划比划。”方子安大喝道。 话音尚未落下,方子安的身子纵起在空中,双脚在身旁树干上连点,身子横向往上纵跃一丈多高,在空中嘿然发声的同时,手中银光连射而下。但听笃笃笃一阵爆响,那张喝茶的小木桌上钉上了七八柄银光闪闪的小飞刀,只只深入桌面数寸,红色的绸带在海风中飞舞着。这时候方子安的身子才落下地来,稳稳的如木桩一般钉在地上。 “你们谁能躲得过我这飞刀贯顶么便也可以上来比划比划。”方子安厉声喝道。 “” “” 李彪等人都吓傻了,一群县城的土包子,那里见识过这么厉害的人物。本以为对方是个软柿子,谁想到竟然是个硬茬,而且是惹不起的硬茬。 李彪似乎还想保留些掩面,强自颤声道“你你武功高了不起么我手下这么多人,难道怕你不成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真动起手来,未必你便能赢。” 方子安冷声道“最好别动手,真要动手,你们这些人只有一个结局。” “什么结局”李彪叫道。 方子安向李彪招招手道“你来瞧这桌上写的是什么字” 李彪身子往后一缩,叫道“我才不去呢。你又没写。” 方子安叹了口气,指着铁拳阿四道“你来瞧瞧。” 铁拳阿四哪敢上前,直往人堆里缩。方子安怒喝道“你来不来你若不来,将你另一只手也废了。” 铁拳阿四无奈,只得磨蹭向前,来到钉着飞刀的木桌前,远远的踮着脚尖看去,然后他整个人脸色发白,双目瞪得老大。 “阿四,写的什么”李彪叫道。 “是个死字。”阿四颤声说道。 方子安哈哈大笑,一脚将木桌踹翻在地,李彪等人也立刻看到了桌面上的那个由飞刀组成的死字。到此刻为止,李彪才真正意识到遇到了自己根本不能对抗的人了。这个人适才在空中飞起的一瞬间投下七八柄飞刀到也罢了,居然还用这飞刀钉了个死字。就算再蠢的人,也该知道这个人的功夫高到什么地步。要硬功有硬功,要巧劲有巧劲,这便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李东家,你可以找万大海麻烦,他们是普通老百姓,也斗不过你。然而,我却不会放过你。你住在钱塘县是么你家开船行的是么你应该也有父母妻儿姐妹兄弟吧若万大海一家被人欺负了,我喜马拉雅班公湖关刀狼牙小霸王便要去找你和你的家里人去聊一聊了。不知道你和你的这帮手下护院能不能挡的住我。我喜马拉雅班公湖关刀狼牙小霸王说一不二。你敢动万大海家中任何人的一根汗毛,我便扒了你们家一个人的皮。信不信由你。”方子安厉声喝道。 。 第一四二章 担忧 傍晚时分,方子安心情愉悦的回到了临安城。 这一趟收获颇丰,完成了方子安昨日出城时所希望做到事情,那便是抓紧组建出海的船工队伍,这可是和船只同样重要的事情。 成功吓阻李歪嘴等人的骚扰,逼他发誓不再跟万大海为难之后,万大海再无顾忌,决意为方子安操船出海,成为那条再修大船的龙头。方子安当然非常高兴,万大海的加入解决了诸多问题,一下子许多方子安难以解决的事情便都迎刃而解。 首先便是船工团队的组建问题。一艘出海贸易的大船,起码要配备二三十名船工人手。要是方子安自己招募的话,短时间内是很难组建起来的,而且即便招募到人手,方子安也无从判断他们到底是怎样的水准。但是万大海出马之后,这些事便不成为问题了。以万大海的人脉和号召力,数日之内便可召集一般人手,且个个都是经过万大海首肯鉴定之人,绝不存在滥竽充数之人。 其次便是关于出海贸易的一些相关问题。方子安虽然见多识广,但对于大宋朝海船出海和番国之间的交易之事却是只知皮毛,不知具体的操作过程。但万大海一生出海数十趟,往来于番国和大宋港口之间,海贸经验丰富之极。去往番国的线路的选择,挺靠港口的位置和顺序,抵达后找谁接洽交易,如何规避潜在的风险,如何解决一些突发的问题,这些都是万大海能够全部解决的问题。也就是说,方子安不仅仅是请了一个驾船航行的行家里手,更是请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贸易顾问。这如何不让方子安喜出望外。 方子安并没有隐瞒自己想偷偷走私的想法,他觉得跟刘老把头和万大海这样的人绝不可蒙骗他们,当开诚布公的说清楚自己的想法。于是他将自己打算提前在季风季尚未来临之前便不经过市舶司许可偷偷出海的想法合盘托出。刘老把头和刚刚被方子安尊称为万大龙头的万大海顿时都傻了眼。 他们万万没想到,方子安居然打着这样的主意。这个今日已经给了他们极大惊讶的年轻人的胆子居然这么肥,心居然这么大。居然要逆着季风偷渡,简直难以置信。 方子安耐心的解释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为了博取最大的利益,为了不让朝廷公然盘剥自己,另外也是因为自己本钱不大,本就像搏一搏。当然,方子安也坦诚,这么做有失常理,对于出海航行方面或许会有巨大的难度。方子安告诉万大海,倘若说这样会让出海产生巨大的危险的话,他可以放弃这个计划,毕竟这一切都建立在船工的安全和船只的安全之上的。 万大海听了方子安的坦白,顿时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但他是个明白人,方子安的想法他其实能够理解。朝廷市舶司的政策对于一些小船行是极为不利的,在如今的市舶司的政策之下,只有大中船行才能得到许可出海贸易的资格。只有大批船只出海,才能在市舶司平价收购货物的体系之下取得依旧丰厚的利润,规避海上的风险。这其实造成了海外贸易被几大船行垄断的结果。这块大肥肉被几家和朝廷分吃,小船行很难挤进来分一杯羹,这是一种极大的不公平。偷偷走私的事情其实也有,也不是方子安一个人这么想,只是朝廷查的很严,惩罚的力度也大。更重要的是走私的风险性大,没有朝廷公文的船只在番国也很危险,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也不能从正规港口和大船队一起出发,所以海上的风险也很大。 不过万大海最终还是答应了方子安。他对于风险做了评估,认为八桅大船对于季风的要求并不大,八面来风皆可用虽然有些夸张,但确实只要不是迎着船头的风,几乎都可成为船只的动力,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去时没有季风并不怕,最担心的其实还是回来时,如果按照方子安的说法,要在两个月内完成一次航行的话,便要在新年前后回来,那恰恰要顶着冬季的季风回来,这会有不小的风险。 但万大海评估之后认为,自己可以做到。为了报答方子安替自己解决了烦心的李歪嘴的纠缠,另外也是因为万大海自己强大的驾船的信心,以及一辈子不肯在行船这件事上低头的倔强脾气使然,他竟然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告别之际,三人做了约定和分工。方子安立刻准备采办货物运往湾头村。这些货物都是一些瓷器锦缎布匹茶叶等等这些大宋行销海外的硬通货,用来换取海外番国的香料宝石象牙等在大宋价格不菲的货物的。因为是偷偷出海,当然不能大张旗鼓,必须要提前暗地里准备。刘老把头则负责抓紧修船,争取在半个月内全部修造完毕。因为万大海说了,既然要打个货物销售的时间差,便要敢在新年前后,最不济也要在上元节之前回来。那时候货物是最值钱的,也是利益最大化。而万大海则立刻着手组建船工团队,并且准备出海事宜。根据天气和海况制定航海线路。 两个老人家彻底被方子安带偏了,一旦接受了出海走私的这个事实,两人还商量建议方子安,船只回来时,为了避开市舶司的耳目,建议在浙东的渔岛上停靠,之后动用小船一艘艘的拉回钱塘码头,伪装成普通货物再转运回城。这样会让市舶司无从知晓。 方子安心里既是高兴,其实又有些愧疚。自己的冒险将两位老人家给牵扯了进来,万一事情暴露,万一出海有什么危险,这都是让自己内疚后悔之事。但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加之综合评估之后风险确实不小,但收益更大。而自己确实需要赚钱,否则自己很多想法无法实现,很多事蹩手蹩脚,这件事必须要做。风险无处不在,喝水都可能会噎死呢,所以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回到家中,暮色四合。方子安没有放松警惕,依旧在宅子四周兜了一圈,确定并无异样之后才进了家门。管家老黄得知方子安回来赶忙来到院子里迎接,喜不自禁,又埋怨不已。 “哎呀,公子啊,你这两天跑到哪里去了,我们都急死了。你去哪儿也不打个招呼。秦姑娘得知你消失之后都急的要命,派人来问了好几回。我估摸着,她定派人四处找你呢。哎呀,你可算是回来了,谢天谢地。得赶紧去禀报秦姑娘去。” 方子安笑道“实在抱歉的很,我去办了点事。秦姑娘又是怎么知道的你禀报她的” 老黄脸上一红,咂嘴道“公子莫怪,公子不见了,我当然不敢若无其事。只能告诉秦姑娘。我可不是嚼舌头,我是真捉急害怕了。虽然你们没跟我说一些事儿,但老黄却也知道一些关于公子和秦坦的事儿。心里还是很担心的,生怕出了什么事儿。” 方子安点点头。老黄倒也老实,老黄本就是秦惜卿的人,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自己突然找不见了,他自然要禀报秦惜卿。 “教你们担心了,是我的不是,我该告诉你一声的。对了,这两日家里有什么异样么”方子安走入厅中问道。 “那倒没有,晚上我们还是按照公子的吩咐值夜的,倒也没什么动静。不过倒是有一位钱公子来找过公子,说是公子的朋友。对了,就是那天跟着公子来过的那位。” “钱康”方子安道“他从余杭回来了” “那我倒是没问,他听说公子不在家,便留了话说,他住在永和客栈里,如果公子回来了便去找他。”老黄道。 方子安点点头道“知道了。” “公子回来的事要不要去告知秦姑娘一声免得她着急”老黄问道。 方子安想了想摆摆手道“不用了,明日我自去见她。现在我可是又累又饿又渴。弄些饭菜来填饱肚子再说,晚上好好睡一觉,困顿的要死。” 老黄忙答应了,赶紧吩咐人去准备饭菜。饭菜上来,方子安狼吞虎咽的吃了几大碗,又去洗了一把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躺在后宅的软椅上舒舒服服的眯着眼睛想事情。正迷迷糊糊的要睡去之时,便听见有脚步声走进了天井之中。方子安警觉的睁开眼睛,只见门廊灯笼照耀之下,秦惜卿的身影正踏上门廊。 “惜卿你怎么来了”方子安一骨碌爬起身来笑道。 “子安,你这两日去了哪里可知多么让人心焦你怎地也不说一声”秦惜卿语气愠怒激动,却又透着欣喜。 “这个老黄,我说了不要告诉你,明日我自会去找你的,他还是忍不住禀报了你。”方子安拉着秦惜卿的手陪着笑,口中埋怨老黄。 “不关老黄的事,你进城不久我便得到禀报了。这两天为了找你,我让城中眼线到处留意你,他们傍晚在侯潮门看到你骑马进城,才来禀报我的。我这才知道你回来了。你到底是干什么去了这时候你还独自一人到处乱跑不怕危险么”秦惜卿依旧埋怨道。 “息怒,息怒。乖乖宝贝儿息怒好么坐下说话,我给你沏茶赔罪。”方子安忙低声下气的赔笑道。 一声宝贝儿乖乖让秦惜卿红了脸,心里的气也消了几分。嗔道“少肉麻,这时候哄我。今日你必须跟我说清楚,你去干什么去了。” 方子安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倒了茶水过来奉上,笑道“自然是要告诉你的,我本想明日见你的时候告诉你,本就没打算瞒你。” “你说吧,必须言无不尽。”秦惜卿嗔道。 方子安笑道“审犯人么这可不好。咱们两日没见,不得先亲热亲热” 秦惜卿沉着脸道“谁跟你嬉皮笑脸,我很生气。这种时候你这么不小心,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叫我怎么办你这是唔唔唔。” 秦惜卿的斥责之言尚未说完,嘴巴便被方子安堵上了。虽然身子扭动挣扎不休,但不久后便软了下来,勾着方子安的脖子任其轻薄,心中的气也烟消云散了。 。 第一四三章 内幕 烛火之下,当方子安毫无隐瞒的将自己赚大钱的计划告诉秦惜卿之后,秦惜卿惊讶的半晌无语。 “子安,你居然背地里在计划这样的事情,我居然全然不知。你这么做真是让人费解。你不是要立志入仕么莫非你又要当商贾不成。” 方子安笑着摇头道“我对当商贾没什么兴趣,我只是对银子感兴趣罢了。我想挣大钱。” 秦惜卿蹙眉道“你很缺银子么” 方子安笑道“当然缺。莫非你以为我能心安理得的住着这大宅子,花着你的银子么” 秦惜卿道“为何不能你缺银子,我可以给你。你没必要去做这样的事情,你该认真温书,准备春闱大考,而不是花时间去做什么生意。” 方子安大笑道“惜卿,我是男人,我花着你的银子,住着你为我买的宅子,你觉得合适么” 秦惜卿皱眉道“有何不可你是觉得伤了你的自尊么怕被人说吃软饭么” 方子安苦笑道“不要说得那么直接好么不过你说的对,我确实不想吃软饭。” 秦惜卿轻声道“你终究还是嫌弃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的银子脏,来路不正。又或者你觉得我会拿银子控制你,让你觉得压力大” 方子安忙摆手道“这话又从何说起你真的想多了。我只是不想花你的银子罢了。我说了,我是男人,我有我的自尊,我总不能花着自己女人的银子心安理得吧。身为男人,我要赚钱养活自己的女人才是。” 秦惜卿道“我的就是你的,有何区别” 方子安挠头苦笑,道理似乎是讲不通了,一番对话下来,最终还是回到了鸡生蛋蛋生鸡的纠缠之中。秦惜卿会认为自己是嫌弃她,她倒是真的对自己慷慨的很,那也说明她是完全的爱上了自己。 秦惜卿看着方子安愁眉无奈的样子,忽然噗嗤笑出声来到“罢了罢了,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便是,你们这些男人,个个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似乎用了女人的银子便觉得自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似的。我猜,你是不是还打算赚了银子之后连这买这宅子的银子都还给我呢借此向我展示你的能力和本事,不让我瞧不起你,是不是” 方子安嗔目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你怎么知道” 秦惜卿叹道“我怎会不知。我秦惜卿又不是傻子。适才只是跟你开玩笑罢了,你想去做,便做就是了。需不需要我帮忙呢其实你大可不必买艘破船走私,你想做这一行,买几艘船,我再给你引见几位船行东家,由他们引路便是了。哪里需要这么复杂。” 方子安摇头道“那你就不懂了,若是那么做的话,我不如直接向你伸手要银子便是了。再说了,那么做,既让你欠了别人人情,赚头又大打折扣。我之所以要冒险走私,便是因为利益最大化,不经过市舶司,起码可以多赚一倍。这才是乐趣所在。” 秦惜卿点头道“说的也是,船行这一行我知道的,咱们大宋八大船行几乎垄断了整个番国贸易,和市舶司瓜分暴利。临安林家船行的少东家有一次便说了,他们几大船行每年故意只出五十艘船,便是为了抬高货物的价格,牟取暴利。市舶司对八大船行也根本不是平价收购他们的货物,而是任由他们哄抬海外货物价格,之后跟船行进行分账。这里边的名堂多得很呢。” 方子安闻言愣了愣,骂道“他娘的,这帮奸商。居然敢这么干市舶司岂非被他们控制了么” “控制什么呀市舶司岂是他们能控制的了的。市舶司名义上是地方转运使管辖,其实都是政事堂派人提举。秦桧一干人牢牢把控这棵摇钱树,跟大船行瓜分利益罢了。对外称是市舶司平价收购,那都是糊弄人的。市舶司所得财税银子有限,剩下的都是他们瓜分了的。反正大宋百姓当冤大头。番国香料象牙宝石卖的贵的离谱,皇宫里用的香料往往都要花高价从外边市上去买。里外里交的财税银两又通过这种方式全部吐回去了呢。”秦惜卿轻声道。 方子安真是大开了眼界,原来这里边还有这样的肮脏勾当和名堂。按照这么说来,市舶司岂非沦为了秦桧和船行的私人赚钱工具了。将大宋一个管理海外贸易的摇钱树据为己有,朝廷每年所得极为有限,大头都被这帮吸血鬼给得了,简直太疯狂了。 “如此说来,我本来对走私的行为还有些罪恶感,现在半点也没有了。这银子也根本到不了朝廷的库房里,我这也算是从这帮蛀虫口中夺食呢。”方子安道。 秦惜卿道“你要这么想,倒也是可以的,不过惜卿觉得你对这件事似乎太乐观了些。我可要提醒你,你这是从他们的嘴里抢食吃。若是被他们发现了,那可真是明面上送了把柄给秦桧整死你了。尤其是现在,他们巴不得找你的把柄,你反而主动送上前去。” 方子安笑道“那也要抓到我的把柄才成啊。我又怎会让他们抓到我走私的证据。” 秦惜卿道“莫要把话说得太满。朝廷水军驻扎在舟山岛,他们会严查出海船只的。你若是大意的话,会出大事的。” 方子安闻言一惊,倒是暗地里紧缩了一下。这倒是需要认真对待的问题。这件事既然牵扯到了秦桧等人,那么此次出海计划当安排的更加的隐秘妥当才成,绝对不能被他们抓到把柄,不然自己怕真的死定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秦惜卿见夜色已深,于是起身告辞。临别前两人又温存了片刻,方子安这才送秦惜卿离开。目送秦惜卿的马车离开之后,回转身来时,老黄给方子安递过来一叠银票。 “这是什么”方子安诧异道。 “适才秦姑娘给我的,叫我转交给公子。说公子需要银子。”老黄道。 方子安讶异道“什么时候,我怎不知” “就我伺候秦姑娘上车的时候啊,你没见么”老黄道。 方子安拿着那叠银票站在院子里发愣,心中颇为感激。适才的谈话中,秦惜卿已经知道自己的计划,知道自己花了不少精力和银两去准备此事。她应该也猜到了自己将柜上的银子花的差不多了,所以留下了银两给老黄,让他转交自己。她直到自己是不会开口要的,所以便通过老黄来转交。 方子安数了数银票,又是五千两。自己确实银子已经超出预算了,造船修船请人工等等花掉了近三千两银子。接下来还要采买货物,雇佣车马人工等费用,剩下的不到两千两根本不够。方子安回来的路上正在盘算该怎么办,是不是去找未来的丈人老张去拿几百两银子救急,没想到秦惜卿却如及时雨一般的给了这么多银子。这样一来,后续的开销便宽裕多了。 方子安轻轻叹息感动,秦惜卿是个聪慧之极的女子,懂得自己所需。自己能遇到他,当真是这一世的造化。方子安暗下决心,绝不让秦惜卿失望,一定要把这件事干成。 次日上午,方子安找到了位于北城的那家永和客栈。柜上问了钱康的名字,店伙计当即去客房叫人。方子安在客栈大堂中等了不到片刻,便见钱康快步从后门进来,见到方子安大声叫了起来。 “子安兄,哎呀,真的是你,我一猜便是你来找我。” 方子安哈哈笑着上前,刚要拱手行礼,钱康却上前来一个熊抱,搂着方子安的胳膊不松手,口中哈哈大笑。掌柜和店伙以及大堂中的两名客人见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均投来诧异的目光,神情中颇有些玩味。 “钱兄,你怎么来京城了距离大考还早的很呢,你这才回余杭几日怎地又来京城了”方子安笑道。 钱康左右瞧瞧,拉着方子安的胳膊道“走,去我客房里说话。” 方子安点头,钱康转头吩咐店伙道“送一斤牛肉几碟小菜,一坛子酒来我房里。” 方子安诧异道“一大早的喝什么酒” 钱康道“喝酒还分时候么得喝。” 方子安无奈苦笑,跟着钱康进了后院,来到二楼东侧的一间客房里。刚刚进了房门,方子安正要说话,便见钱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方子安一惊,忙上前扶他道“钱兄弟,这是作甚咒我早死么” 钱康不肯起身,沉声道“子安兄,你便让我磕头道谢,也表达我心中的愧疚之意。不然我心中难安。我知道了一切,京城发生的事情传到余杭了,我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子安兄,因为我嘴巴贱,让你和秦姑娘涉险,差点出事。我一定要磕头谢罪。” 说罢,钱康爬在地上咚咚的磕起头来。 方子安忙强行将钱康拉起身来,拉着他坐下,发现钱康的眼中竟有泪痕。 。 第一四四章 协力 店伙送来了牛肉和酒,虽是清晨,方子安却和钱康对坐而饮。 几杯下肚,钱康低声询问当日细节,方子安也不隐瞒,简单的将整件事告知了钱康。钱康听得是目瞪口呆。 “原来整件事如此的凶险,我在老家听到消息,只猜想必是子安兄和秦姑娘闹出来的事,猜想会很危险,但却没想到如此凶险。黄万年这个卑鄙小人,死有余辜,竟然出了那样的馊主意。不过子安兄还是智勇过人,化解了此事,大闹相府,还借刀杀人宰了黄万年,简直大快人心。子安兄,我对你真是又钦佩又愧疚,我钱康不及你之万一。但这件事会让秦桧祖孙对子安兄你彻骨痛恨,之后必会伺机报复,往后子安兄的路怕是不好走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怪我。”钱康轻声道。 方子安摆手笑道“钱兄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事情过去了,也不用老是耿耿于怀。秦坦本就没打算放过我,你怕是还不知道他在之前派人夜里去三元坊刺杀我的事情吧。” 钱康愕然道“有这事么” 方子安一笑,将三元坊那晚的刺杀之事告知了钱康,钱康听后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原来秦坦那厮睚眦必报,只因为贡院门前的言语便要派人去杀你这厮也太狠毒,太跋扈了。但子安兄你居然杀了他的九个手下这也太疯狂,太厉害了。” 方子安嚼着牛肉,笑道“有心算无心,那也算不得什么。所以说我跟秦坦之间早已是死敌,就算没有你那日的事情,我和他之间也迟早必有一场你死我活的火拼的。你倒也不用为这件事再觉得愧疚。” 钱康沉吟道“可是贡院门口的事,也是我起的头啊。是我先要去管闲事的。我这是这是坑的子安兄不浅啊。哎呀,我真是个蠢材,怎地净是给子安兄招惹祸事。而且还害得秦姑娘差点着了秦坦奸计。若是你们这一次有个闪失,我怕是只能以命相搏,以死相赎了。” 方子安愕然,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到这样的话题了。不过想想,确实也是。起初同秦坦之间的纠葛确实是钱康要管闲事,两件事都可以说是钱康起的头,倒也难怪他愧疚不已。 “钱兄,不要说这种话,还记得我们之前发的誓么你我和长林兄都发誓要和秦桧老贼斗一斗的。既然有此志向,那迟早会和他们生出冲突来。这些本就是会发生的事情,跟你又有什么干系”方子安轻声道。 钱康点头道“说的对,婆婆妈妈絮絮叨叨也没意思,总之,我记着这次的教训便是了。来,子安兄,我敬你一杯。” 方子安举杯笑道“喝” 两人一饮而尽,方子安伸筷子去夹菜的时候,只听钱康沉声道“子安兄,我不打算参加春闱大考了。” 方子安惊讶抬头看着他问道“你说什么那又是为何” 钱康沉声道“自家人知自家事,我知道即便我参见春闱大考也是没希望的,我明白,中解试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这件事我考虑了许久,我不像子安兄和长林你们两个那样能沉下心来,我一向读书马马虎虎,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件事上,不如早寻出路。” 方子安皱眉道“你试都不试,怎知你便不成你可知道这春闱资格多么难得别人梦寐以求,你却弃之如敝履” 钱康道“子安兄,我不是不想试,而是结局就摆在那里。子安兄,你只说句心里话,春闱只取区区数百人,我钱康能在其列么我这次解试也只排四百多名,更何况是全大宋的解试学子一起参加的春闱大考” 方子安皱眉无语,确实,钱康读书马马虎虎,这次秋闱能过关已经算是奇迹了。在六百过关学子之中,他的排名在四百六十二位,参与春闱的话,确实属于重在参与的那种人。但是,总不能因此便放弃,这着实有些可惜。 “钱兄,科举是不论排名的。解试排名第一又如何春闱照样可能名落孙山,那是算不得数的。你不试一试,将来会后悔的。不要胡思乱想。你之前不是说过,就当其余学子都是猪,明年春闱八千多人参与,你便当是八千头猪便是。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到了今日,你不可轻言放弃。”方子安劝慰道。 钱康摇头道“那是玩笑话罢了。子安兄,我真不是意气用事,我是觉得实在没希望,还不如早做打算。如果子安兄一定要我去碰碰运气,我也可以去碰碰运气,但是书我是不读的。我现在一摸到书本心里便烦躁的很。子安兄,你莫要劝我了,我意已决。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读书科举这件事上了。” 方子安不知道钱康到底为何生出这种情绪来,或许他只是暂时心绪不佳生出这种情绪来,自己强自规劝也效果不佳,不如过一段时间再说。 “钱兄,我对此保留我的态度,但我也不想跟你说什么大道理,这件事咱们以后再说,反正春闱还有四五个月的时间。然则,你若是不愿温书备考,那你打算做些什么呢” 钱康摇头道“我还没想好要做什么。或许游山玩水四处走走什么的。” 方子安笑道“你是要出家还是要归隐还游山玩水,你是家有万贯家私,还是已经人到暮年要混吃等死么你年纪不过大我两岁,正当韶华之时,却有这些想法,当真不该。” 钱康自己干了一杯酒道“我也知道不对,但是我就是提不起劲来。其实游山玩水什么的,我也是提不起劲来,但总是要做些什么,不是么” 方子安心里微微有些明白钱康的感受了。钱康其实是对自己丧失了信心,生出了一些迷茫。特别是之前发生的事情,钱康闯了祸之后,心中定然极为自责。他或许认为他自己一无是处,所以心中生出了自暴自弃的颓废之感。钱康平日是极为自信的一个人,性子也风风火火,看起来似乎永远也没有这样的时刻。但是,那是在没遭到打击的情况下。钱康此刻便属于被打击之后一下子变陷入了心理的谷底,觉得自己啥也不是,干啥啥不成,还给人添乱,极度自卑。 其实很多人都是如此,人很容易在遭受自信心的挫伤之后陷入另外一个极端。以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但被打击之后会觉得自己啥都不是。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不同的是,有的人能挺过来恢复过来,而有的人则从此变得自卑自怨,畏缩不前起来。 方子安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当然要帮钱康走出这种低谷。他怎能让钱康陷入这种情绪之中。 “钱兄,不如这样,你若真没想好要做些什么,那便来帮我的忙。我最近在准备做一件大事,若得你相助,便如鱼得水了。我正一个人忙的焦头烂额,也没个人商议商议。你来帮我便是。” “哦子安兄在做什么大事”钱康忙问道。 方子安笑着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我正在想着要找个人帮我,你来了,这不是天意么我需要你的帮忙,咱们兄弟一起来干这件事,赚大钱。钱兄,你该不会连赚银子都没兴趣吧。” 钱康听了方子安的一番叙述早已经表情呆滞,他做梦也想不到方子安居然要走私出海做生意。适才这个人还振振有词的规劝自己读书应考,他自己不也是不务正业么 “子安兄,你做的这事儿,它能成么你又没这方面的经验,怎敢就这么干了。”钱康咂嘴道。 “管他那么多,事都是人干的,要什么经验不干永远没经验,干了再说。况且,咱们没经验,我请的两位老人家可是经验都快要溢出来了的人。你也莫要废话,你就说你来不来,帮不帮我吧。我正好缺个总管一些具体事情的人,你若帮我,我便不用操心劳神了。”方子安道。 钱康道“当然来啊。我正愁着不知做什么好呢。再说又是子安兄的大生意,我岂能不帮。但是,我又怕把你事情搞砸了。” 方子安笑道“怕什么送你一句话,胆大心细,遇事三思。做到这句话当然不易,但是总归会有所裨益。钱兄,我相信你,我对你从来没有失望过,你自己的本事你自己还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来,莫要废话,同意了便跟我干了这杯,不同意的话也干了,然后你去游山玩水去,我也不拦着你,咱们还是好兄弟。” 钱康端起酒杯来一言不发,一口闷干,亮着杯底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方子安大笑道“搞得好像上战场杀敌一样,大可不必。酒也莫喝了,收拾东西,退了房,住我宅子里去。那么大的宅子,我正嫌住着空落落的呢。” 。 第一四五章 待发 秋风渐凉,树木凋零。伴随着满城飘飞的落叶,临安城的深秋将尽,冬天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进入十月,临安街头上行人百姓已经穿上了夹衣,轻薄飘逸的长衫襦裙已经都被臃肿的冬衣所代替。清晨早起,可以看到房舍屋瓦上,地面的枯草上都开始覆盖着一层白霜。街头的炊饼铺子,面条摊上,热气腾腾,白雾缭绕,让人真正意识到天气真的冷了。 靓丽如妙龄女子般的临安城也变得老气横秋起来。整个城市的色调从五彩明快变得暗淡而晦涩。 十几天来,方子安倒是忙的不亦乐乎。城里城外两头跑着,查看修船进度,商量出海事宜,以及开始采买大批的出海物资和商品,准备为即将到来的远航做准备。 钱康的加入帮了方子安大忙了,钱康做事麻利,风风火火,采买商品和物资这样的事情便全部是他来办理。方子安更多的时间是前往老把头喝万大龙头那里去和他们商量解决出海前后的各种问题,具体的采买之事参与的很少。要不是有钱康在,即便以方子安的体力怕是分身乏术,累趴下不成。 不过,虽然很累,但是亲力亲为的做一件大事还是让方子安和钱康都充满了兴奋之感。对方子安而言,这算是他第一次在这个时代亲自的去操办一笔生意,方子安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和精力。上一次虽然开小面馆的事情方子安也参与了,但那件事在方子安看来其实不能算是一件大事,更不要说面馆的事其实是老张头父女主导,方子安大多数时间都在一旁甩手。 钱康的精神面貌也有了变化,全心投入一件事后,让他的心情好了许多,逐渐恢复了之前的开朗性格。而方子安放手让他主导采买物资商品的事情更是给了钱康很大的信心。他认认真真的比对价格和质量,甚至想办法去从一切去过番国的商贾口中套问信息,摸清楚番国人最喜欢的商品的种类,打听到不少有用的信息。这些都被方子安大加赞赏。事实证明,钱康绝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他只是没有认真的去考虑做一件事情。方子安给他的建议他牢牢地记着,胆大心细,遇事三思,从而和方子安配合的甚为合拍。 虽然忙碌,方子安心里还是挺开心挺兴奋的。没有什么比全身心的投入做一件事情更让人有成就感和获得感的了。即便不是为了能有银子造出许多自己想造出的东西和实验出的东西来,就算是紧紧是为了做一件事情,这种感觉也让方子安甚为满意了。 方子安忙的都没空去卿园见秦惜卿,秦惜卿主动来了两回,却都和方子安擦肩而过。虽然有些失望,但难得见方子安如此认真的对待这件事,秦惜卿之前认为方子安不过是一时的意动而已,现在却明白他是来真的了。秦惜卿只能通过老黄之口转告方子安,让他注意歇息,有空去找自己。 春妮那里,方子安倒是抽空去了一回。老张头埋怨方子安动辄十天半个月的不照面,不管面铺的生意,方子安只是笑着抱歉,权当耳旁风。方子安唯一的歉疚是对春妮的。春妮倒是乖乖的,她直到方子安的住处,但却从不主动找来。不知何时起,她变得安静了起来。方子安其实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知道自从自己中了解试,住进了大宅子之后,春妮的心里正在经历着某种变化。这种时候其实自己应该更主动的来见她才是。可这个时候方子安确实是没空,只能抽空来一趟,宽慰一番春妮。 时间紧迫,方子安不得不将其他的事情放下。进入十月时候,出海的日期便临近了。方子安要想打个时间差快速赚个暴利的话,那么便不能耽搁了。 十月初五清晨,大船终于全部整修完毕。整个大船修造一新,船身上上了油漆之后,简直就像是一艘新造出来的大船一般极为帅气。当加装了侧鳍板的大船从胎架上落入河湾潮水之中的时候,方子安激动的差点掉泪。船上,刘老把头和十余名修船的徒弟,以及前来正式接管大船的万大海和他招募的二十多名船工都见证了这一幕。 万大海挺胸立在甲板上,手握船舵一叠声的下达指令,众船工有条不紊操控船只,升起风帆,按照万大海的指令将大船移出河湾来到钱塘江面上。一般而言,无论是新船还是修好的船只都需要出海进行为期十天到半个月不等的海试,但是这一次却免了这个环节。万大海只下令在钱塘江上和出海口之间的二十余里的水路上进行一天的测试。让船工们熟悉大船的操作,这是必不可少的一环。虽然急促,但也聊胜于无了。 从清晨到日落,方子安和钱康全程在船上参与这一天的测试。目睹着船工们进行各种升降船帆,转动船帆,放下桅杆,大小角度的拐弯,以及全速的前进和后退的转换。万大海甚至利用海潮涨落时涌入江中的潮水进行了一番抗浪的测试。虽然时间很紧,操练的也比较急促,但是一天下来,万大海对这艘大船的性能还是高挑起了大指。 “好船,如臂指使,灵活自如,这是我这么多年操练过的最好的一艘船了。虽然很多东西暂时无法测试,必须道海上才成,但起码目前为止,我可以说这是一艘合格的海船。出海当无问题。富业老弟宝刀未老,佩服佩服。” 刘老把头就等着这句话了,闻言哈哈大笑,抚须道“彼此彼此,万老哥也是宝刀未老啊。你往这船头这么一站,这艘船便立刻活了。万老哥,没想到临到老时,我们两个老家伙还能联手干事啊。而且还是这么冒险的事情。” 万大海哈哈笑道“那还不是方公子的手段咱们两个老家伙都上了这小子的贼船了啊。” 刘老把头哈哈大笑,方子安也哈哈笑道“常言说的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这一下子有两宝在此,还有什么好说的万老伯,刘老把头,在我看来,这可不是贼船,这是一艘希望之船,实现梦想之船。两位的梦想都要在这艘船上实现,我方子安的梦想也要在这艘船上实现。所以,我决定,将这艘船命名为梦想号。二位觉得如何” “梦想号好,好,虽然有些拗口,但我觉得不错。人一辈子都要有梦想,就算我们老了,梦想却始终未老。”万大海居然说出了这番文绉绉的话来。 方子安大笑,他站立船头,看着暮色中滚滚的江面波涛,心情好的难以形容,他笑着大声对万大海道“万大龙头,如此明日我们应该便可以装货出海了吧。” 万大海点头道“明日装货上船,后日凌晨,乘着海雾未散之时出海,也可以避开水军船只的盘查。我闭着眼睛也知道出海口的礁石和岛屿暗滩,他们可不知道。” 方子安点头道“好,便这么定了。明日我将货物运来湾头村装船,明晚我设宴为诸位践行。” 方子安和钱康回到临安城中时已经是初更时分了。两个人都很兴奋。沐浴更衣之后在厅中对饮。兴奋的谈论着今日的船只试航的情形,以及商议着明日如何安排车驾不引人注意的将上百车的货物拉往湾头村装船。 “子安兄,我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先运粮米蔬菜酒水等船上储备之物。这些东西要装二十车,我跟李家车行的李掌柜说好了,这二十车在两家粮米店装货之后从侯潮门和艮山门分别出城,这样车队便不会显得过于庞大。别人会以为是前往运河码头和钱塘码头这两处码头。之后再以同样的办法统一装货,分开出城再汇合,将瓷器布匹这些东西运往湾头村装船。估摸着虽然慢些,但到下午是肯定能全部完成的。几家商行和车行我也都打了招呼,压着他们部分银两。如果当中出了差错,或者不听我的吩咐的,他们将拿不到剩下的银子。所有的货物上船了,银子他们才能结清。”钱康沉声的解释了明日装船的方案。 方子安挑指赞道“钱兄安排的甚为妥当,一切都按照你的安排做便是了。这段时间若不是钱兄帮我的话,我将焦头烂额。钱兄做事越来越老练自信了,我很高兴。钱兄啊,这下你知道你的能力了吧。你一直都是这么优秀的。” 钱康呵呵笑道“子安兄,你莫夸我了。我这段时间确实感慨良多,我该谢子安兄才是,让我能体味领悟到一些东西。子安兄,我有个请求。” 方子安道“但说无妨。” 钱康道“我想跟着梦想号去出海,一来船上需要个人盯着,毕竟这是你的生意,不能咱们没人跟着管事,全交给万大海他们。我跟着去,可全权代表你,也好有个约束。另外,我也想出海看看外边。增长见闻。你曾跟我说,海外异域奇异瑰丽,正所谓山川异域日月同天,我很想瞧瞧外边的世界,那些异域番人的人生和风土人情。我想,这对我会有很大的帮助。” 方子安皱眉道“可是这一趟可是冒险,风险极大。我甚至不知道这一趟能否成功。我不能让你去冒险。” 钱康笑道“子安兄,你可莫骗我。若你真觉得不会成功的事情,你还会这么上心的去做么危险是有的,但是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真的很想去。” 方子安想了想到“你真想去的话,我也不拦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钱康道“什么条件” 方子安道“回来后,立刻收心温书,明年乖乖的同我一道参加春闱大考。赚钱归赚钱,前程归前程。每一件事都要努力,不能放弃。虽然贪心了些,但我本就是贪心之人。真要是努力了没有成功,那是另外一说。” 钱康缓缓点头,举杯道“好,我答应你。” 。 第一四六章 远航 次日一早,方子安便出城赶往湾头村。抵达时,万大海刘老把头等一干人等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梦想号挺靠在村东头河湾和钱塘江入口处的深水区,十几条长长的跳板搭在甲板上,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巳时开始,在钱康的组织下,二十车干粮蔬菜等消耗品陆续抵达,船工们和修船的众人开始搬运货物上船,分舱存放物资。搬运之中,万大海发现还有十几箩筐的青橘在其中,不免有些纳闷。方子安告诉他,这是预防长期航行中船工常见的坏血病的良药。 那日万大海谈及出海的风险时,除了海上风暴暗礁之类的危险之外,还提及了每年都有船员死于一种奇怪的疾病。得病的船员普遍头发脱落,牙齿松动,口腔溃疡,拉出的粪便都带着血。精神萎靡而且疲劳不堪。船工们不知原因,都传说是触犯了海中神灵,中了邪气所致。所以每艘船出海之前,都要祭祀海神,祈祷不要中了这种邪病。方子安当时便意识到这正是航海的船员们易得的一种叫坏血病的疾病。其实便是维生素c缺乏所致。所以,方子安特意让钱康采买了几百斤青柑橘上船,便是防止此病的发生。 方子安要求万大海每日必须让船工们吃两三只青柑橘,便绝对不会得那种坏血病。万大海虽然有些疑惑,但却也为方子安的细心安排所感动和赞许。 装上船的除了米面干粮蔬菜这些东西之外,为保证船员们的体力,还将五头猪和二十头羊赶上了船,保证船员们可以吃到新鲜的肉食。为此,又占据了前舱的一角。和一般船行死命的压缩空间,装满货物不同,方子安对这一次的冒险的定位是,绝对不能出差错,要保证船工的安全和饮食。保证他们能安全归来。方子安已经将这一次的航行定位为一次实验性的冒险,赚钱多少,方子安已经没有将之摆在第一位了。 晌午时分,各种用来贸易的物资也陆续抵达。大量在番国畅销的瓷器,丝绸,布匹,茶叶,漆器等物被分门别类的装上船舱。最终到午后未时末,最后一批货物终于全部上船。在万大海的指挥下,船工们有条不紊的用绳网将所有货物固定牢固,整艘船便已经完全成为整装待发的状态。 西斜的秋阳之中,方子安在甲板上摆下酒席,为即将出海的众人践行。 从临安城中特意运来的酒肉菜肴摆满了长长的条桌,大坛的清酒斟满了酒碗,众人开怀畅饮,吃喝不拘。几碗酒下肚,方子安已有熏熏之意,但心情却畅快之极。他端着酒碗来到万大海身旁敬酒,万大海忙起身站起。 “万老伯,这艘船终于要出海远航了,子安很是高兴。这一路上必有很多危险,让你老人家经受这些,子安心中有愧。唯有希望万老伯和诸位能够排除危险,平安归来。说实话,这时候,我唯一希望的是你们能够安全归来,至于这一趟能不能赚到银子,那都在其次了。”方子安诚恳的说道。 万大海呵呵笑道“方公子不必担心,你既请我出山,便该相信我才是。我的三个儿子都在船上,我自然会加倍谨慎的。你放一万个心便是。我之前去番国,在番国也有不少认识的番人商贾,相信事情会顺利进行。我保证在上元节前赶回来。来回各有一个月的时间,有这艘八桅大船,我想时间上的足够了。方公子,你就等着好消息便是了。” 方子安点头笑道“好,那我便不多言了。此刻临别之际,我想起几句古诗来,便送给万老伯。诗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虽然不甚贴切,但我想,此去大海茫茫,数千里的行程,万老伯老骥伏枥,慨然而往,却也是让人感动的。来,敬你一碗。” 万大海哈哈笑道“不愧是解元公,出口成章。这几句听着倒也顺耳。干了” 两人举着酒碗一饮而尽。 方子安又斟一碗,来到钱康面前,看着钱康道“钱兄,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你我兄弟,情同手足,此次要你去押船出海,说实话,我心里是很不安的。但是,钱兄说要多历练,多见识,我是同意的。此一去回来,你便知天地之大。期待钱兄早日平安归来,你我兄弟聚首之时,必是另一番欢乐。” 钱康沉声道“子安,你放心便是。事我会办好,人,我也会安全回来。你我之间,无需多言。干了这碗酒,一切尽在酒中。” 方子安点头微笑,和钱康碰了碰酒碗,一饮而尽。 因为即将出航,不能太多饮酒,所以送行酒宴持续了半个时辰不到便告结束。万大海大声喝令之下,所有船员都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做好了的准备。 “方公子,富业兄弟,你们下船吧。船要出发了。此刻出航,半夜里便可抵达东边的海面上。等待黎明海雾起来,我们便可直接过东边的岛屿,免得被水军发现又来盘查麻烦。所以,我们不能耽搁了。” 方子安和刘老把头等人点头,纷纷下船。船工将跳板抽出,绞盘咔咔咔的响动,巨大的船锚被拉出水面,粗大的缆绳被绞回船头上盘起,整艘船便已经完全脱离了岸边和水底的羁绊,昂首挺胸,做好了准备。 “升主帆,三面侧帆,”万大海手掌船舵,大声喝道。 七八名船工迅速行动,巨大的白色主帆很快升起,旁边的三面小型侧帆也升了起来。夕阳下,阳光照着巨大的风帆,白的耀眼,灿烂辉煌。 “侧帆转东三分,主帆转西一分。”万大海大声喝道。 船帆快速转动到位,将斜向吹来的风尽数兜住,主帆鼓起,大船发出沉闷的轰鸣之声开始缓缓而动。船速很快增大,眨眼之间,大船便已经驶离岸边十几步,快速往江心航道而去。整艘船姿势矫健而优雅,轻盈而迅捷。夕阳下,像一只展翅的白鹤,翱翔而去。 方子安心情激动,眼眶湿润。他拼命的想着船上挥手,想着满载梦想和希望的大船告别。船头上,钱康也拼命的挥着手。而万大海和他的船工们则一个个习以为常,目不斜视的操控着船只,没有人表现出特别的激动。万大海更是表情冷峻,手把船舵,像一尊雕像一般稳如泰山。 大船越来越远,顺着退潮的江流迅速远去,逐渐只剩下一个闪着白光的影子。方子安依旧站在岸边挥手,久久不愿离开。 暮色四合,方子安骑着马走在回城的路上。马儿只是小跑,因为上了马疾驰了一小会之后,方子安便意识到自己喝得有些多了。适才因为情绪兴奋而没有太在意,但马儿一颠簸,顿觉心里有些难受,想要呕吐的感觉,所以放慢了马速。 好在湾头村距离临安城并不很远,即便是放慢马速,应该也能在二更城门关闭之前抵达。所以方子安也没有太担心,只坐在马背上东摇西晃。夜晚有些寒意的风吹在脸上,让方子安火热的内心和身体感到舒服的很,心中的烦恶也慢慢的平息起来。 回想起这一段时间的辛苦,今日终于完成这件本以为不可能的事情,方子安的心情还是极为愉悦的。见荒野萧索,四下无人,方子安扯着脖子摇头晃脑的唱起歌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胸前的红花映彩霞,愉快的歌声满天飞,米扫拉米扫,拉扫米扫” 方子安一首歌尚未唱罢,猛然间路旁荒草荆棘从中一条黑影纵身而起,像一只大鸟一般朝着马上的方子安扑了过来。距离又近,发难又突然,方子安又处在醉意朦胧之中,这一下异变陡生,避无可避。 篷的一声响,方子安胸口中了一脚,整个人从马背上飞跌而落,摔在路旁的荒草之中。这一脚结结实实的踹在了方子安的胸口上,力道奇大,方子安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似乎颠倒了过来,本来便已经因为酒水而作呕的他哇的一声吐出大量秽物。这一脚踹中,方子安的酒完全醒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安生了这么多天,秦坦终于派人来动手了。”方子安的脑子里下意识的快速想道。 。 第一四七章 袭击 方子安没有时间多想,因为在他摔入草丛呕吐的同时,暮色中的黑影已然追击而至。风声飒然之中,夹杂着黯淡的光芒,那是兵刃的光芒,对方看来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 兵刃破空之声当头而至,方子安只得往回纵跃退避,胸口处适才那一脚虽然沉重,但方子安长袍内穿着皮甲,皮甲内侧更别着数柄飞刀,这些东西帮助方子安成功的抵挡住了那一脚,让他得以迅速的恢复过来。 对方的攻击迅猛无比,并不打算给方子安喘息之机。方子安纵跃避让之际,对方如影随形的迫进。手中兵刃毫不留情的对方子安连续砍杀。方子安连续退避,但脚下全是荒草荆棘,脚步纵跃不不便。对方第四次砍杀而至时,方子安的脚跟踩到了荒草中的一处空洞之处,整个人不但没有纵跃开来,反而身子不稳仰天摔倒。 黯淡的刀光在方子安的倒下的面孔上方闪耀着幽暗的光,对着方子安的脸便劈了下来。这种情形之下,绝大多数人怕是都难逃被砍杀的命运,但是方子安显然不在这些人之列。危急之时,真是方子安精力最为集中,也最能发挥出潜能的时候。方子安几乎不假思索的便抬腿对着身前斜上方的空气踹了出去。 虽然方子安倒下的角度没有看到追击者的身影,但是根据兵刃砍杀的角度,对方紧逼的身形来判断,对方显然就在自己身前数尺的位置。而那人要想砍中自己的面门,必然只能探身砍杀。所以,方子安不假思索的踹出了这一脚。 闷哼声起,方子安的右脚结结实实的踹到了对方的身体,对手的身子并不魁梧,方子安感觉这一蹬轻飘飘的,并没有用上全力,对方的身子便已经被自己踹飞了。但是就在对方身子飞出的那一刻,方子安的右小腿猛然一痛,他明白自己已然受伤。对方显然也是手段高明的狠厉角色,在被自己踹飞的瞬间,还是强行用兵刃在自己的右腿上拖了一刀。 “篷”对方的身子落地,紧接着传来了沉闷的咳嗽声。方子安的身体也结结实实的重重倒在地面上,他准备迅速一个鹞子翻身站起身来时,右脚却一阵剧痛,根本用不上力,让他再一次摔倒在地。 方子安这一惊非同小可,小腿上的伤势看来不轻,否则不至于如此的疼痛。倘若伤了筋骨,无法行动,今日必死在这里。方子安心念急转,几乎不假思索的挥手射出两枚飞刀,目标便是适才对手摔倒的方向的荒草之中。这两枚飞刀不是为了射中对手,而是为了提前遏制对方再一次扑来的可能。如果那人再次冲上来,第一时间便会中了这两枚飞刀。 闷哼声再一次的传来,方子安惊讶不已,难道说自己的飞刀竟然击中了对方不成。那可真是天意了。方子安撑着身子,手中再捏两枚飞刀蓄势待发。 “方子安,今日算你命大,且饶了你一条狗命。咳咳下一次你便没那么走运了。”对面黯淡的荒草之中传来一个尖利而嘶哑的声音,以及剧烈的咳嗽和喘息声。 方子安腿上剧痛无比,咬牙喝道“尊驾何人是秦坦的手下么” 对面咳嗽了两声,并不回答。方子安瞪大眼睛严阵以待,却也不敢再说话暴露位置。在此刻黯淡的光线下,若对方携带弓弩暗器等物,自己多说话便会被锁定位置。而对方似乎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也不回答自己的问话。 一时间两人都噤口不言,但听得耳边夜风吹过,周围的枯草飒飒作响,颇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感。但很快,方子安便听到了有人踏上前方小路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急促远去,还夹带着几声咳嗽之声。不久后,夜风里送来马蹄远去之声,逐渐消失于无。方子安长长的松了口气,显然对方是知难而退,悄悄遁去了。 方子安站直了身子,只觉得右腿疼痛难忍,伸手一摸,整个右小腿上满是粘稠的鲜血。方子安知道,那一刀应该是砍的很深,很有可能伤及了筋脉和血管。如果是那样的话,不及时的处置的话,这条腿怕是要废,方子安割下长袍下摆,紧紧裹住小腿,以免伤口进风或者是血管被割断的话需要勒住止血。 直起身来后,发现四野已经几乎完全黑了下来,西边的天空只有一抹蓝黑色的天光。方子安一瘸一拐的来到小道上,发现自己那匹马不见了。很显然,那刺杀自己的人骑走的是自己的马。方子安大骂连声,却也无可奈何。他茫然四顾,四野漆黑,夜风呼呼的吹着,身上有些发冷。方子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自己为了避免引人侧目而走的是山野小路,并没有沿着钱塘江边的堤岸大道行走,所以遇到车马的可能性不大。特别是天黑以后,更是不可能遇到行人。关键的问题是,自己的腿上受了伤,不知道伤势有多么严重,走路会剧烈疼痛,所以如何回城已经成为一个大问题。自己当然可以在野地里待上一夜,但是目前的情形下怕是不宜如此。一则腿上伤势要及时处理,方子安可不想自己以后变成个瘸子。另外,马鞍上携带的生火工具和清水干粮都没了,在这初冬的夜里熬上一夜,怕是要冻个半死。 思索片刻,方子安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城中。就算在野外熬一夜,明日还是身处野地里,还是得步行往回赶。那和现在往回赶有什么区别而且,此刻身居野地里的危险性极大,焉知对方不会折返回来或者是招来另外的人手来杀自己。而自己的腿伤也拖不得,得回城立刻治疗。如果伤及血管的话,这一夜留在这里便是在自己找死。 打定主意后,方子安摸索着在路旁的荒草从中找到了一棵小树枝,用飞刀切断之后做了个丫字型的简易的拐杖。这样方子安便可以让受伤的脚少受些力,免得加重伤势或者增加出血。方子安又用枯草搓了几段草绳,用几根树枝将伤腿紧紧的捆绑住,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有可能的骨头的伤害。虽然根据现在的感觉来看,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方子安不想又丝毫的冒险,因为他真的不想成为一个瘸子。 一切妥当之后,方子安上了路。好在这条路方子安已经很是捻熟,方向倒也不会弄错,于是就这么一瘸一拐的在荒野中一步步的行进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子安终于在荒野之中看到了光亮。前方正是和这叫小道交叉的临安城通向钱塘江码头的官道。那官道上此刻正有一队从码头运货进城的车队走过,一连串的马灯串成了一条长蛇阵。方子安也顾不得伤腿了,咬牙快步飞奔,终于赶上了车尾。 赶车的车夫见到斜刺里冲来一个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劫道的。方子安忙解释缘由,自然不可能说实话,只说在小道上扭伤了腿,所以才成了现在这个模样。车夫见方子安虽然很是狼狈的样子,但却也不像是坏人,于是答应让方子安上车载他回城,方子安千恩万谢,表示回头必有重谢云云,车夫也并不在意这些。 不久后终于抵达了临安侯潮门。因为运货进城的缘故,货主商家已经早已打点好了守城的士兵,车队一到便  开了城门让车队进入,倒是省了不少的麻烦。如果守城的士兵看到方子安血糊糊的右小腿,怕是要大加盘问,方子安反而不好应付过去了。这也算是小小的因祸得福。 进了城之后,方子安没敢招摇,他没有回自己的宅子,因为方子安认为既然路上有人伏击,搞不好宅子里今晚也不太平。此刻自己还是找个最完全的所在为好。无疑,现在去卿园秦惜卿那里是最好的选择。那里隐秘安全,又有药物。 主意打定,在一处路口下了车之后,方子安雇了辆马车直奔卿园。幸而怀里还有几颗碎银子,倒是免了没银子付车资的尴尬。一瘸一拐的来到卿园之后,方子安叩响了门环。很快有人前来开门,方子安已经是这里的熟客,人人都认识,守夜的倒也没有阻拦。只是见方子安的样子觉得有些诧异不已。 秦惜卿早已入睡,闻听有人禀报方公子来了,而且似乎受了伤,顿时惊慌不已,连忙起身赶往后厅,披头散发的也不顾了。 “子安,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伤重么” 方子安正坐在后厅一张椅子上,龇牙咧嘴的解开右腿绑着的绳索和包扎的衣物的时候,秦惜卿披头散发带着一股香风从厅外冲了进来。 。 第一四八章 疑点 灯光下,秦惜卿用颤抖的手替方子安解开紧紧扎在膝盖下方的草绳,将裹着小腿的布缓缓拉开。那一团裹着小腿的布上全是血迹,像是在血水中浸泡过了一般。而当绳索解开的那一刻,又有鲜血从裤管中渗透出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办怎么办快叫郎中,快去叫郎中来。”秦惜卿两只手上全是血,脸色苍白手足无措的叫道。 “莫要大惊小怪,不用去叫郎中。”方子安微微有些头晕,他知道是失血过多所致,不过他的身体底子好,却也还能撑得住,脑子还很清醒。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秦惜卿叫道。 “莫慌,死不了。烦你撕开裤管,看看伤势如何。你的手下应该有金疮药,拿来备用。弄些清水来,再弄些干净布条来。”方子安哑声吩咐道。 秦惜卿连忙答应,一叠声的吩咐。不一会手下婢女端来了清水,拿来了包扎伤口的纱布,送来了一大包金疮药。秦惜卿身边的这些人都是有武功之人,这些东西倒是宅中常备,身上常有。 秦惜卿也镇定了下来,用小剪刀剪开方子安的裤脚,将受伤的小腿完全暴露出来。即便有着心理准备,秦惜卿也还是惊呼了一声,脸色煞白。因为那伤口实在太让人怵目惊心。从膝盖下方数寸处到脚踝上方的小腿内侧,一条长约半尺的巨大伤口暴露在面前。皮肉翻卷,血肉模糊,直到此刻,依旧汩汩的往外冒血。整条小腿上全是干了的或者是半干半湿的血痂。 “怎么伤的这么重子安,你怎么伤的这么重啊。到底发生了什么”秦惜卿骇然道。 “一会再跟你说。照我说的做,先清洗伤口。”方子安沉声道。 秦惜卿亲自动手,用清水替方子安清洗伤口。方子安仔细的盯着伤口在清洗时的出血的情形,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看起来并未伤及骨头和大血管,血流的多,那是因为这伤口太大,自上而下切开了半边的腿肚子肉,腿肚子是血管发达的地方,众多毛细血管被切断,自然血流如注。不过最主要的静脉和动脉位置却没有被切断,而重要的经脉韧带却在腿弯内侧,所以并未受伤。这一下幸亏是顺着腿拖了一刀,若是横向砍下来,这条腿基本上便废了,不及时止血的话,怕是会流血而死。 “这伤口得缝起来,否则无法痊愈,惜卿,恐怕得麻烦你取针线来替我缝补伤口了。”方子安沉声道。 秦惜卿愕然片刻,终于咬牙点头,她只能照方子安说的办。当下取来针线,在热水里烫了一遍,开始按照方子安的指导为方子安缝合伤口。秦惜卿缝补过衣服,刺绣过香囊,但用针线在血糊糊的血肉上缝合却是第一次。心中既恐惧又担心,又心疼方子安。弹琴弹琵琶都极为稳定灵巧的手指在此刻却僵硬的很,给方子安带来了额外的不少的痛苦。没有麻醉药的情形下,这般缝合伤口其疼痛可想而知,方子安疼的满头大汗,却还是微笑着鼓励秦惜卿不要害怕,鼓励她坚持下去。 好不容易,伤口缝合完毕。裂开的巨大骇人的创口闭合了起来,虽然不再是血肉模糊,但现在却多了一条巨大的蜈蚣趴在腿肚子上,一样的骇人之极。接下来便是用烈酒清洗伤口进行消毒,然后将金疮药厚厚的敷了一层,将依旧渗血的伤口封住,再用纱布一层层的包裹起来,将伤口包扎完毕。 到此时,不但秦惜卿累的满头是汗,气喘吁吁。方子安更是浑身无力,脸色蜡黄,头晕眼花了。 按照方子安的要求,秦惜卿弄来一大壶淡淡的盐开水来,方子安咕咚咕咚大口喝干。失血之后需要大量补充体液和身体的盐分,所以淡盐开水是及时补充血液和体液的最简便的方法。秦惜卿也意识到方子安的身子需要立刻进补,进行补血。好在她是女子,自己平日备有补充气血的一些药物食材,用来补充月事造成的血亏。都是一些温和的药物,此刻正是合用。当下命人立刻去熬制药汤。又收拾了血污之物,端来大盆的热水亲自替方子安擦脸擦手,忙活了好一阵子,方子安慢慢的缓了过来,脸上的蜡黄之色也慢慢恢复了些红润。 毕竟是身强力壮的青年人,流了不少的血,但是恢复的也快。只要伤口不继续流血,身体的造血功能会加速运转的补充。补充了盐开水之后,体液也达到稳定,所以便迅速恢复了过来。只是腿上的伤口怕是每个十天半个月是休想变好了。 “惜卿,多谢你了,累坏了吧。实在抱歉,我只能来你这里,只能麻烦你了。”方子安看着秦惜卿秀发散乱蓬松,身上的衣服还沾着血迹的狼狈样子,抱歉的道。 秦惜卿忙道“这难道不是我应该要做的么何来麻烦你莫要说话,且养养神。” 方子安道“我好多了,只要处理了伤口便安心了,其他倒是没什么。” 秦惜卿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伤了你,秦坦的人找上你了么你今日不是出城去了么你的大船不是出海了么发生什么变故了” 秦惜卿满腹的疑问,连珠炮般的发问道。 “莫紧张,你坐下,喝口茶放松放松,我慢慢告诉你便是。”方子安伸手拉着秦惜卿的手轻声安慰道。 秦惜卿确实浑身绷紧,情绪紧张。她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做了几个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缓缓坐下来喝了几口热茶,情绪稳定了许多。 方子安缓缓开口,将遇袭的情形的前后情形说了一遍,秦惜卿全程拳头紧握,紧张不已。 “子安,你认为,是谁干的”秦惜卿沉声问道。 方子安沉吟了片刻,缓缓道“我的第一感觉以为是秦坦派来报复的杀手。那人携带兵刃,半路伏击我,下手毫不留情,摆明是要取我性命。这么想取我性命的人除了秦府之人我想不出还能是谁。” 秦惜卿缓缓点头,确实如方子安所言,现在最想要方子安命的人恐怕就是秦坦。那件事虽然过去了近一个月了,虽然秦桧祖孙并无任何异动,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报复迟早要来,只是早晚的问题。半路截杀方子安的第一怀疑的对象便只能是秦府之人。 “可是我又有些疑惑的很。”方子安又皱眉轻声道。 “疑惑什么”秦惜卿道。 “我在想,如果是秦坦派来刺杀我的高手,为何只有一个人。秦府中高手不少,他要袭击我,怎会不多派人手。适才那种情形,只要再多一两个高手协同,我便要死在那里了。秦坦如果要想杀我,自然是要多派得力的人手,因为他是知道我的本事的,三元坊那天被我宰了九个,秦府那日我们当着他的面逃脱,他还怎敢对我轻视”方子安沉声道。 “是啊,确实有些奇怪。怎会只派一个人去半路袭击,难道说他有如此的自信,确定那个人能得手不成”秦惜卿道。 方子安摇头道“我不知道。秦坦应该不会如此托大。我还有些奇怪,我在湾头村修船出海之事极为隐秘,知道的人并不多。每次出城我都小心翼翼的观察有无人盯梢我的行踪,并未发现异样。但那人能在那条一般人不会走的小路上伏击我,且恰好今日趁我酒意熏熏时出手,我总觉得甚为蹊跷。那条路正是我为了避人耳目而选择的小路,伏击之人居然知道在那里等我,这显然是对我的行踪掌握的清清楚楚。而我却这么多天没发现任何的异样,想想便让人脊背发寒。秦坦的人真的有这样的本事的话,那应该武技高出我很多,但又怎会杀不死我。” 秦惜卿微微点头道“是呢,真是教人觉得奇怪。你说的这些都让人难以索解。不光是你,我也派了耳目盯着城门口。每次你出城之时,我的人其实都会替你查勘有无盯梢之人。却也从未看到异常的情形和行迹可疑之人。可是今日这场袭击,若不是秦府的人,那又能是谁呢谁又想致你于死地呢除了秦家,你可没得罪什么人。莫非莫非是王爷” 秦惜卿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将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王爷怎么可能”方子安摆手道。 “会不会因为我和你相好,王爷心里生气了,所以让人对你动手。他若想知道你的行踪可是很容易的,万春园的人也是王爷的人,他只需找人去问问便知道你的行踪了。”秦惜卿低声道。 方子安苦笑摆手道“不可能,王爷岂会是那种人。王爷若是为了你而杀我,那他早就强迫你从了他了。他并不强迫你,说明王爷不是那种为了女色而不顾一切之人。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你也太小瞧他了。” 秦惜卿点头道“说的也是,即便是王爷派人动手,他也会多派人手,不可能是派出一个人。这一点便说不通了。” 方子安笑道“是啊,王爷可也是知道我不好惹的。照你这种逻辑,我现在觉得我似乎满城都是敌人了。因为那么多喜欢你的官员豪强,公子哥儿的,会不会是他们吃醋派人杀我” 秦惜卿一愣,呆呆的看着方子安。方子安笑道“你还真信了么怎么可能一则他们并不知道你我的关系。二则,他们又怎知我出城的路线和踪迹绝不可能是那些人。” 秦惜卿嗔道“吓了我一跳,若是那样的话,倒是我害了你了。那到底是谁呢教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个人显然想杀了你的,出了秦府之外,似乎并无其他人了。难道只是个巧合只是个劫道的强人不可能啊,你适才说,他都喊出你的名字了。那便是冲着你去的啊。” 秦惜卿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却始终想不明白。方子安也沉吟思索着。突然间,方子安的脸上肌肉跳了一下,垂下的眼睑猛然张开来。 “惜卿,菱儿姑娘在何处我怎地到现在都没看到她来照个面”方子安沉声问道。 。 第一四九章 断定 秦惜卿经此一问,才突然意识到到现在为止确实没有看到沈菱儿的影子。适才方子安受伤进来,闹得上下震动。自己又是要她们烧水拿药又是惊慌叫喊的,沈菱儿又怎会不知她住的地方就不远处的侧房,怎地却没见到她冒个头。 “你怎么忽然问菱儿莫非你认为,是她”秦惜卿脑海里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让她陡然变色。 方子安皱眉低声道“我只是猜测而已,未必是真。但是菱儿姑娘似乎对我颇有敌意。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那日从秦府逃脱之时,她似乎并不愿意拉我上相府的围墙。有意要把我留在秦府之中。” 秦惜卿猛然想起那天的事情,那天的紧要关头,沈菱儿确实在拉方子安上墙的时候犹豫了。自己当时就在一旁,还催促了她,当时甚至急的说要跳下去,沈菱儿这才将方子安拉了上来。事后沈菱儿跟自己说,当时她是有些惊吓过度,脑子有些吓傻了,不知道当时自己在做什么。秦惜卿倒也没有太过追究,毕竟她也没有真的认为沈菱儿是故意为之。 但是,今日方子安遇袭,袭击他的人又很难确定的情形下,方子安提及了这件事,顿时便让秦惜卿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了。 “如果说是沈菱儿的话,那么有些疑问便可以迎刃而解了。比如说,为什么是一个人袭击我,为什么可以知道我所经过的山野小道,为什么知道我今日会从那里走,而且为什么知道我今日会喝酒,警惕性会降低等等等等甚至都能解释为什么那袭击之人报出了我的名头。而且那人的武功似乎并不太强,只是那一脚甚为凌厉,倒真的像是她。还有,她跟我交过手,知道我的厉害,所以极为谨慎。未能得手便立刻遁走,没有丝毫的拖沓。这么做显然不像是一个杀手所为,她是发现没把握,而且不想暴露身份。这种种的情形都是吻合的。只是”方子安皱眉沉吟着低声道。 “不用说了,一定是她,我已经确定是她。好个沈菱儿,居然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我必不能饶她。”秦惜卿打断方子安的话,伸手一拍桌子,赫然而起。 方子安皱眉道“等一下,这可不能妄下结论。虽然有些事可以解释,但是最重要的是,她为何要这么做。她的动机呢我跟她无冤无仇,她也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咱们也算是自己人。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这一点不搞清楚的话,任何其他的理由都可能是巧合。得慎重些才是。” 秦惜卿看着方子安道“子安,不用说了,是她,肯定是她。我确定是她。她杀你的动机很简单,因为我喜欢上了你。” 方子安一愣道“这算什么理由你喜欢上了我,关她什么事” 秦惜卿静静的看着方子安,脸上慢慢升腾起淡淡的红晕,轻声道“跟她是没有关系,但是她认为跟她有关系。她认为你勾引了我,将我从她的手里夺走了。你明白么” 方子安满头雾水,猛然间忽然不可思议的惊愕叫道“你是说,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是那个关系” 秦惜卿皱眉嗔道“干什么叫那么大声你想所有人都听到么” 方子安忙压低声音道“不会吧,不会吧,你不是那样的吧。我可太惊讶了,这怎么可能” 秦惜卿嗔道“你胡说些什么惜卿怎么会是那样的,但是菱儿她恐怕是那样的。总之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先去看看她在不在府中,也好当面质问她。” 方子安皱眉道“万万不可。若真是她的话,你去质问她,她便能承认么而且若不是她,你这一去质问,岂非是把事情弄糟糕的就算是她,她既要杀我,你去问了又如何搞不好反而索性破罐子破摔,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秦惜卿冷声道“她能如何还敢杀了我不成” 方子安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可是送上门来了,眼下我这条腿不能动,她若被戳穿,恼羞成怒索性对我痛下杀手呢我可不敢保证这时候还能抵挡她。” 秦惜卿一惊,点头道“我倒忘了这茬了,你在这里,那可不能逼她太甚。” 方子安点头道“所以,就算为了我,也不能打草惊蛇。咱们得首先确定是不是她。你虽然说肯定是她,但我觉得还是要讲证据。你可以去找她,但不是去质问她,而是去找证据。今日袭击我的人中了我一脚,而且似乎被我的飞刀所伤,如果是那样的话,她身上应该有伤痕,或者是有包扎疗伤的痕迹。你可以去暗中观察观察,从中找找蛛丝马迹。找到了这些证据,那便可以断定是她所为了。” 秦惜卿点头道“好,我去瞧瞧。她不露面,搞不好是因为也受了伤,躲在屋子里包扎伤口。” 方子安笑道“也有可能是她根本没回来,因为她伤势需要处理,在这里处理不如在外边找个客栈处理一下伤口。只要伤势不重,刻意隐瞒的话,外表也看不出什么。除非我那一飞刀扎到她裸露之处,脸上或者手上,那便没法隐藏了。” 秦惜卿道“无论如何,我先去瞧瞧。子安你先在这里等着,汤药也应该熬好了,你先喝着,我去去就来。你放心,我不会打草惊蛇的。” 方子安点头应了,秦惜卿站起身来往外走,到了门口吩咐廊下候着的两名女护卫守住门口,自己则带着另外三名女护卫直奔西边的侧院而去。 方子安喝了汤药后闭目靠在软塌上养神,不一会,秦惜卿快步回来了。方子安睁眼问道“这么快有什么发现” 秦惜卿蹙眉道“果然如你所言,她没有回来。问了前庭的人,说她下午的时候出去了。哼,这个混账东西,这段时间我不让她在身边呆着,她便连出去也不跟我禀报了。也正因为她不在我身边侍奉,我才没有注意到她不见了。” 方子安缓缓点头道“那这件事便暂时不能定论了,有极大的可能是她,但没有证据,却又不能确定是她。万一冤枉了她,岂非是对她不公。” 秦惜卿沉吟不语,神色颇为焦灼。方子安知道,秦惜卿是认定了沈菱儿了,所以她心中难受,又有些内疚。沈菱儿是她身边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当然不会舒坦。但是方子安现在最想知道的却是适才那个没有说清楚的惊人之事。直到现在,方子安还震惊于之前秦惜卿吞吞吐吐说的那些话。 “子安,她既没有回来,这件事暂时我不会声张。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事,我先去沐浴更衣,一会我跟你细说便是。”秦惜卿道。 方子安笑道“你不说也成,我可不是喜欢探听他人隐私之人。” 秦惜卿道“不,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怎能隐瞒,我不想让你对惜卿有什么误会,也不想让你心存疑虑。我让人送你去我房里等着我便是,我很快便去。” “去你房里”方子安讶异道。 秦惜卿道“对,从现在开始,直到你伤势好转,你都必须跟我在一起。我要亲自护着你,不会给任何人伤害你的机会。” 两名女护卫扶着方子安一瘸一拐的来到厅后侧秦惜卿居住的精舍小院里。扶着方子安坐在秦惜卿卧房内的一张软椅上。女护卫们离去之后,方子安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发愣。这还是他第一次进秦惜卿的闺房之中,这里的陈设素雅而温馨。地上铺着绒毯,墙上挂着布嫚。一张大床摆在屋子中间,从屋顶垂下的淡青色帐缦笼罩着那张大床,隔着一层帐缦显得朦朦胧胧。空气中飘动着淡淡的香味,和秦惜卿身上的味道一样。这一切让方子安心中安定,心情也有些怪异了起来。 秦惜卿不久便回来了,换掉了沾血的衣衫,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披散着,虽然不施粉黛素面朝天,但依旧美若仙子,清丽脱俗。 “等急了吧。”秦惜卿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小几上,甩着长发坐在方子安的对面,一名婢女送来了茶水。之后,婢女离去,关了房门和外间的门,一切便都静了下来。 “怕你饿了,现在已经是三更时分了,你吃些点心吧。”秦惜卿道。 方子安微笑道“多谢了,我没胃口。” 秦惜卿点头道“也好,你失血多了,自然身子倦怠。要不,你先歇息吧。好好睡一觉,明日咱们再说话。” 方子安摇头道“我也不想睡,现在叫我睡,我会睡不着的。你知道,我是个急性子,心里不能有事。” 秦惜卿微微点头道“那好,我便跟你聊聊菱儿的事,免得你晚上睡不着。” 。 第一五零章 畸恋 “子安,菱儿当年是我从一批收入万春园的女孩子里挑选出来的。当年她来万春园的时候还只有九岁而已。我跟你说过的,当初王爷救了我,然后让我开了这家万春园,便是当做在市井之间的耳目,而且可以让一些从万春园出去的女孩子控制住一些朝中官员。这个计划是王爷定下的,我本不希望这么做,但是我无法说服王爷,只能照办。”摇弋的烛火之下,秦惜卿轻声向方子安叙述起关于沈菱儿的事情来。 方子安点头道“你说过的,我记得。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秦惜卿道“当时临安城中有很多从北边逃难而来的人,城里乱糟糟的,一下子多了几十万人在城里,这些人根本无法安置,所以他们连生计都成问题。很多人家便不得不卖儿卖女,换的一些银子能活下去,同时也为他们的儿女觅得活命的机会。我万春园便是在那两年里买来了许多女孩儿。她们几乎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为了活下去只能如此。” 方子安点头道“我明白,沈菱儿便是这么来到万春园的是么” “是。当时我必须从中挑选出一些资质相貌都不错的女孩儿加以训练,将来靠着她们笼络住一些朝中官员,菱儿便是我选中的人当中的一个。我还记得当初她的样子,她站在一堆穿着破破烂烂的女孩子中间,别人都在哭,但是她没有。她只是那么直直的看着我。她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走过去跟她说话,她一点也不害怕,言语清晰对答如流。当时的她生的矮小,皮肤黑的很,并不好看。本来按照挑选的标准,她是不会被选上的,最多只能留在外边的楼子里当粗使丫鬟,长大一些成为普通的青楼妓子。但我还是留下了她。因为我觉得她身上有一些别的女孩儿没有的东西。”秦惜卿轻声说道。 方子安笑道“你的眼光总是不错的。你瞧瞧现在的沈菱儿,出落得亭亭玉立,也算是一等一的美女了。真是女大十八变,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了。惜卿总是能看到一个人未来的潜力,佩服佩服。” 秦惜卿微笑道“多谢夸奖。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夸自己呢。” 方子安笑道“被你看出来了,哈哈哈。那么后来怎样她的武技是跟谁学的她的武功可挺厉害的,这应该是有底子的。” 秦惜卿点头道“子安说的很是。我是收留了她之后才发现她会武功的。当时,一群被选中的女孩儿在万春园的后园天天苦练技艺。她们要学的东西很多,琴棋书画,唱曲跳舞,读书习字,甚至是女红和一些逢迎男人的手段,都是要学的。这些都是取悦男人的手段,也是吸引他们的地方,所以都要学。” 方子安笑道“花界这一行真是不容易。” 秦惜卿轻声道“都是苦命之人,子安不要取笑。” 方子安忙收起笑容来,拱了拱手表示歉意,虽然自己并无取笑之意,但是在秦惜卿面前还是尽量不要让她误会。 秦惜卿继续说道“菱儿学这些东西一点也不用心,总是学不会。不但如此,她还和教导她们的教习起了冲突。有一天,教习女孩儿们的人跑来告状,说菱儿不但不肯学,反而将教她们的两名教习打伤了。要我主持公道,狠狠的惩罚她。我有些不太相信,一个九岁的女孩儿怎能打伤两名教习,挨打还差不多。但我去到院子里的时候,发现真的是那么回事。两名教导的教习被打的头破血流,身上全是鞭子的血痕。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菱儿不肯学,也不认真学,两名妈教习便责骂她,用鞭子抽打她。她突然爆发了,将鞭子抢过来一顿鞭打,反而将两名教习打倒在地,狠狠的抽了一顿鞭子。两名教习虽然是妇人,但也是三十多岁的壮年人,居然在她面前没有还手之力。” 方子安讶然道“一定是学过武功的。沈菱儿果然从小便如此桀骜。” 秦惜卿点头道“我很生气,本想狠狠的惩罚她。但看到她小小的样子,我又不忍心了。两名教习说再也不教她了,她要是留下来,她们便不干了。我一想,菱儿或许不是那块料,便将她领了出来。菱儿对我说,她不想学那些东西,她想学武技保护我,说她从小便跟着她爹爹学武艺。我将信将疑,便让护院试一试她的武技,没想到一名人高马大的护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拿住了她,而且还被她踹了几脚。我这才相信她说的话。” 方子安咂嘴道“厉害,厉害。不知道她是怎么沦落到这步田地的,她爹爹既有武功,怎么会落到卖儿卖女的地步。” 秦惜卿道“我也纳闷,便问她身世。一问才知道,她爹爹原来是一名住在太行山下的猎户,带着她在山中打猎砍柴为生。金兵来时清山,她爹爹和其他猎户为了保护村寨结成队伍抵抗金兵。金兵来时,他们和金兵动手,杀了许多金兵,但最终还是寡不敌众,几十名猎户被金兵所杀。她和其他妇孺躲在山上的草丛里目睹了这一切。这之后,还只有六岁的她便一路跟着逃难的人群往南逃。最后逃到了临安城,我们的人在街上物色女孩儿的时候,听说可以吃饱饭,领着她逃难的隔壁的大婶便问她愿不愿意去求一条活路。她知道在这么下去要活活饿死,于是便答应了,签了卖身契进了我万春园。” 方子安惊讶道“原来她的爹爹倒是个抗金的义士,她的身世倒是跟你差不多。都是抗金义士之后。” 秦惜卿缓缓点头道“是,我听了她的身世,颇有惺惺相惜之感。她和我身世相类,引起了我的感触。于是我便想着留她在身边当个婢女也是不错的。她又从小跟着他爹爹学武,有些武功的底子,王爷正好派了会武功的高手在万春园当护卫,我便让那些人教她武功。她别的学不会,武功倒是学的极快,天赋极高。学了五年之后,她人长大了,武功也高了,成为我身边最为得力的贴身护卫。连王爷见识了她的功夫后都想要从我身边要走她,可是她不愿意,便只能作罢。” 方子安轻声道“却也是异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就是学武的料。然则她和你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惜卿白了方子安一眼,站起身来走到方子安身边,伸手摸了摸方子安的额头,轻声道“没有发烧,这说明伤口没事。子安,你身子倦怠么要不要睡一会儿。” 方子安苦笑道“这种时候你叫我睡觉,我怎能睡得着。你继续说便是。” 秦惜卿点头,欲回座位上去,方子安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微微一用力,秦惜卿便倒在了方子安的怀里。 “莫要乱来,你的腿伤可不能乱来。”秦惜卿红着脸道。 方子安笑道“乱来什么我只是想抱着你听你说话罢了。你身上味道真好闻,用的什么香胰子” 秦惜卿被方子安搂在怀里,嗔了几句,索性伏在方子安的怀里,将头枕在方子安的肩膀上。 “你还要不要听了又问东问西的作甚。” “听,当然要听了。你说便是。”方子安搂着秦惜卿的细腰,眯着眼在她柔软的腰肢上轻轻抚摸。 秦惜卿呼出一口如兰的气息,轻声道“因为身世相似,我对她自然格外的好些。她便跟我同吃同住,我对她像是亲妹妹一般。她也知道了我的身世,她没了家人,对我也甚是依恋。冬天的晚上,有时候天太冷,我们会睡在一起取暖。总之,我们就像是姐妹一般,虽然在外边,她的身份是我的婢女,但我从未将她当成仆役。” “人之常情,你其实也很孤单,你们两个身世相类,自然是惺惺相惜。”方子安道“你什么时候发现她有些不对劲的” 秦惜卿轻声道“我也是近两年才发现她有些异样的。我对她并不忌讳,宽衣沐浴的时候也不避开她,她每次都盯着我瞧,我心里便有些不太自在。有一天晚上,她钻到我被窝里来跟我说,她想一辈子保护我,她不希望我嫁人。我开始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后来我想了想,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对。但是我还是没往别处想,只是觉得她长大了,少女之时,心里总是会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便没作数。后来,我发现但凡是对我说些调笑之言的客人,她都会去惩罚别人,我也只是当做她是对我的维护。可逐渐发展到有些过分,我便警告了她。同时我也觉得,是不是我对她太好了,以至于她分不清主次,以为可以为所欲为。于是我便让她搬出去住在侧院里。这之后她似乎收敛了许多,不过每次我为客人唱曲或者是和男子说话,她都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我其实都能感受的到,但这种事我又怎么能说出来,只是希望她能自己调整心态罢了。” 方子安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有些失望。似乎并没有自己想听到的香艳的情节。不过,根据秦惜卿的这番简单的描述,倒是几乎可以断定沈菱儿的情感上是误入歧途了。她对秦惜卿已然绝非是简单的姐妹之情或者是主仆之情,而正是一种不同寻常的畸恋。 。 第一五一章 两难 “子安,说心里话,我即便之前察觉有异,但也还是不忍斥责她。她才十七岁,我总认为她是心智没有成熟。我想,只要我保持距离,她自然会明白过来的。可是我错了。自从你我交往密切之后,她的行为便有些失控。三元坊你遭遇袭击的那天晚上,我本是要她躲藏在暗处监视秦坦的手下  行踪,并且及时向你示警的。关键时候还要帮你一同拒敌的。可是她压根就无所作为。向我禀报时,只说她一时疏忽,没有看到秦坦的手下的行动。说她想帮忙时,发现你已经杀了夜袭的几人了。当时我虽然有些生气,但却也没多想。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她故意为之。”秦惜卿继续说道。 方子安缓缓点头,沉声道“她没有暗中对我出手,我便谢天谢地了。如果那天她对我出手,我恐怕要糟糕。” 秦惜卿沉吟道“那时你我的关系尚未公开,我们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她怎会对你敌意那么重她之所以不肯帮你,应该是嫉妒我对你太过关心之故。” 方子安恍然点头道“说的很是。之前我也感觉她对我敌意不大。你还记得春闱之前的那天晚上,你要我和你假扮情侣的事么那天我们出来之后,我们佯装亲密的时候,我便发现她的眼睛里有凶光。但我当时也没有多想,还以为不过是错觉罢了。我想,她想杀我之心从那时起便已经滋生了。” 秦惜卿点头黯然道“应该不错,那对她应该是不小的刺激。所以才有那日在你新宅之中,你我从竹林中出来后她突然发疯般的攻击你的事情。她是看到我在你脸上留下的吻痕。所以她控制不住情绪了。哎,我万万没想到,她非但没能转变心态,反而变得如此疯狂,这叫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让她生出了误会,导致她生出这般畸形的心理。” 方子安轻抚秦惜卿的长发,低声道“当然不是你的错,你对她好,那不是她对你生出畸恋的借口。我想,还是环境造就了这一切。你想,幼年时一个小女孩儿便遭遇变故,对性格和心理上会生出极大的负面的影响。如果控制不好的话,便会心理上生出扭曲的想法。” “那为何我和若梅小姐都不是这样的人呢若梅小姐岂非也是童年遭受家中变故么”秦惜卿道。 方子安一愣,旋即笑道“你不说我还真没意识到,果然如此。你,若梅都是童年遭受变故,还有这个沈菱儿。真是有些奇怪。” 秦惜卿笑道“你当真才知道么那么你怎么解释我和若梅小姐都没有成为菱儿那样的呢” 方子安笑道“这个问题难倒我了。我只能说,并非每个人都会为童年的阴影和变故所笼罩,有的人心志坚强,会走出来。有的人有信念,会将信念寄托于某件事上,成为支撑自己走出来的动力。比如若梅,她一心想要为父母报仇,杀了老贼秦桧。有这个信念支撑,她便能全心全意习练武技,达到目标。而你何尝不也是如此,你想要为你父兄平反昭雪,所以你立志为王爷做事,让王爷登基为帝,便能为你父兄正名。这难道不是支撑你的强大信念么” 秦惜卿想了想道“说的也在理,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不能忘了父兄的冤枉。甚至我对金人的复仇之念都没有我希望为父兄昭雪的想法来的强烈。” 方子安道“那是因为你父兄是自愿赴死,他们决定迎战金人的时候,其实便已经结局注定。你是明白这一点的,你只是希望你父兄的舍身忘我的大义不被他人扭曲和冤枉,那是你父兄追求的为国为民的大义,为他们昭雪显然比复仇更加的重要了。那是你父兄的无上荣誉,不容颠倒和抹黑。” 秦惜卿咬着下唇重重点头,她虽然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但方子安这番话则句句说到了她的心里。她正是这么想的,父兄的大义赴死是一种荣耀,而他们的死被人贬损歪曲甚至是抹黑,这正是她不能接受的。 “沈菱儿是目睹了其父战死的场面的,我想,那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相较于你和若梅,打击应该更大。在她走投无路之时,她遇到了你。你对她情若姐妹,她自然是对你百般依赖。我想,她之所以对你生出那样的畸恋,恐怕也不是出于什么其他的不可告人的欲望,而更多的是一种担忧。她怕失去你,所以便走入极端,将所有可能从她身边将你夺走的人视为敌人。进而不惜杀了对方。这恐怕才是她要置我于死地的原因。”方子安继续说道。 秦惜卿坐起身来,抬头看着方子安道“子安,我觉得你说的特别对,一定是如此。我现在意识到,我的处理也是不当的。最近一段时间,我对她很是冷淡,甚至不许她在我身边跟随,我想着一定更加的刺激到了她。所以她才会对你下手。” 方子安点头道“现在看来,这件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但是,即便我们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但还是需要证据。没有证据,她便不可能承认。所以,暂时还不能声张,以免逼她铤而走险。” 秦惜卿道“若不揭露此事,她岂非还要对你动手。菱儿的性格我知道,她不会轻易放弃的。” 方子安摇头道“我倒是不用担心,相反,我却是担心你多一些。你知道人的心理一旦扭曲到了一定的地步,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你若揭露她,反而会逼得她铤而走险。你听说过得不到便毁掉这样的话么很多时候,这便是极端心理之下的极端想法。你越是迫的她没有退路,便越是会酿成不可想象的事情来。” 秦惜卿头皮发麻,呆呆道“你这么说,我可真是有些怕了。” 方子安亲吻了秦惜卿的额头,低声道“我说的是极端情形下,她现在恨得是我,而不是你。所以处理这件事,恐怕得费些心思动些脑筋才成,不能简单粗暴。” 秦惜卿道“你这么一说,我现在不知所措。” 方子安微笑道“惜卿,我先问你个问题,就算沈菱儿承认了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秦惜卿沉吟半晌,眉头紧皱,却久久没有回答。 方子安笑道“是不是很难回答。你当然不会命人杀了她,因为她对你忠心耿耿,和你情同姐妹。她对你依恋,你对她何尝不也是当做是亲妹妹一样的看待,否则,她怎会对你生出畸形的情感。你不能杀了她,你也不忍杀了她,那该如何处置放任不管显然是不可能的。你怎会容忍她做出这种举动来。就算她想杀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你也不会容许她这么干的。而你也不可能驱逐她离开,因为,沈菱儿是你的贴身之人,她掌握着万春园和王爷之间关联的秘密,也知道万春园设立的目的和动机。甚至她还掌握了你们万春园所有被人买走的女子,控制的官员的名单。驱逐她离开,你不会这么做,王爷和史大人也绝对不会允许你这么做。所以,你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处在两难的境地之中。是也不是” 秦惜卿无奈的看着方子安,她发现,在方子安面前,自己就像是个透明人一般。自己的心中所想的事情几乎都被他猜的明明白白,透透彻彻。这既让她感到钦佩,也觉得有些恼火。 “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她要杀你,我岂能容她。可是,我又该怎么处置她我难道杀了她么”秦惜卿叹息道。 方子安道“所以我要你低调处理,不要将事情弄的不可收拾。” 秦惜卿道“难道我们要装作不知那岂非纵容了她。” 方子安摇头道“当然不能纵容。本来她要杀我,我是绝对不会容她的。任何人想要杀我,我是必要报复的。但是,鉴于目前的情形,我却不能这么做。我必须考虑你的感受,也要考虑万春园和王爷的事。我想,也许让她知道我们已经知道是她动的手,但却要采用感化之策,或许能让她醒悟过来,收敛自己的行为。这是给她一个机会,也给我们一个机会。如果感化无效,她依旧是不肯悔改的话,那只有一个办法了。除了她,一了百了。” 秦惜卿听到后面一句,身子明显的抖了一下,神情惊骇。 方子安低声道“惜卿,你该明白,毒瘤如果不能痊愈的话,会将毒素传遍全身,连累整个人都会死的道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到那时,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帮人,也许包括你我,包括王爷他们了。” 秦惜卿呆呆无语,心中惊惶不已,但她却明白,方子安的话并非危言耸听。万春园的秘密倘若泄露,那便一个也跑不了。 。 第一五二章 煎熬 夜近四更,说了这么久的话,方子安也已经面露倦怠之色。受伤失血之后本该静养歇息的,即便方子安身子强壮,此刻也已经精神疲倦。 本来秦惜卿还想跟方子安商量一下有无两全其美之策,但见方子安神色疲惫,便也作罢。 “子安,早些歇息吧,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吧。反正这段时间我也不会让你离开这里。这时候绝不能让你一个人独处的。”秦惜卿柔声道。 方子安微笑点头道“那只有叨扰你几日了,我的房间在哪里我确实有些倦了,得好好睡一觉。” 秦惜卿道“你那里也不要去,就睡在我房里。” 方子安笑道“虽然我很想和你一起睡,但是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吧。再说我受了伤,我应该静养呢。” 秦惜卿红着脸啐道“呸,你想到哪里去了,你睡这里,我去外间睡。你是伤者,个子又高,身子又重,睡在外边的小软塌上会很不舒服,也许会压塌了软塌。” 方子安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自作多情了,白高兴了一场。” 秦惜卿嗔了方子安一眼道“是你的终是你的,但你该知道,我绝非轻浮之人。你我成亲之日,惜卿自然会将自己清清白白的奉献给你郎君,好好的侍奉你。惜卿虽身在红尘之中,但我绝不能自轻自贱,给我父母兄长的脸上抹黑。希望郎君能够谅解。” 方子安闻言忙收起笑容,点头道“惜卿,你莫要介意,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开个不雅的玩笑罢了。” 方子安知道秦惜卿的心思,她是不想让自己看轻了她。身为花界中人,这本就让她的心理上生出很大的负担,她当然不希望被方子安看成是随便轻浮之人。所以显得格外的敏感。 秦惜卿走上前来,搂着方子安的脖子俯身一吻,轻声道“多谢郎君体谅。那么,我去外间歇息了,你也快些去睡吧。” 方子安点头道“好,明儿见。” 秦惜卿一笑,款款移步出房,轻轻带上房门。 临安城东,南土门内。幽暗的小巷中,一家小客栈的门前风灯摇弋。客栈后院内一间阴暗的散发着霉味的客房里,黯淡的烛火之下,一具雪白茁壮的身体正裸露在烛火之中。 娇嫩雪白的肌肤,茁壮青春的身体在烛光下散发着淡淡的白晕,这美好的景象和周围的黑暗和晦涩形成鲜明的对比,诡异难言。 沈菱儿赤裸着上身坐在烛火下,长发散乱的披在雪白的肩膀上,嘴巴里咬着一团布帕,额头上大汗淋漓。她正在给胸侧的一道伤口上药,因为受伤的位置处在隐秘的位置,她不得不脱了衣衫以便于检视治疗伤口。伤口就在右乳外侧,靠近腋下的位置,所以很不好处理,她的视线每每被自己茁壮的右乳遮蔽,这让她不得不扭曲着身子,姿势怪异的同时,也加重了她的痛楚。 桌上的一柄带血的飞刀是不久前才从伤口中拔出来的,索性那飞刀只击中了自己的胸侧,那里并非要害位置。但因为力道极为强劲,飞刀深入数分,所以伤势也自不轻。在经过策马疾驰的折腾之后,也流了不少血,所以若不立刻处置,后果堪忧。 一大瓶金疮药全部倒在伤口上,看着金黄色的药末渗入伤口之中,将寸许长的伤口覆盖住,渗出的血也逐渐被药末锁住之后,沈菱儿吐出了口中的布条,长长的吁了口气。下一刻,她开始撕扯自己的绸缎内衣,一件上好的绸缎内衣很快被她撕成一条条的布条,然后在胸口一圈圈的缠绕起来。布条将伤口连同胸前的双丸一起紧紧的裹了起来,她半裸的身体也似乎立刻失去了光泽和诱惑,变得寻常起来。 忙完了这些,沈菱儿闭着眼睛歇息了片刻,长长的睫毛在烛火照耀下在她的脸上留下一条条弯曲的影子。挺翘的鼻梁,红润小巧的嘴唇,圆润光洁的脸庞。虽然此刻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十七岁的少女的容貌是极美的。只是,在她略带稚气的娇美的面容上,眉宇之间带着一丝冷漠和阴戾之感,和她的这张俏脸格格不入。 歇息了一会,沈菱儿缓过气来。将长衣拿起穿在身上,拿起水囊喝了几口,起身来到门口,轻轻拨开门栓侧耳听了听外边的动静,然后轻轻拉开一条缝隙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外边寂静无声,她是这间破败客栈的唯一客人,而此刻天色黑暗,距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沈菱儿想了想,重新关上门走回木板床边,缓缓的斜依在被褥上缓缓闭上眼睛。 沈菱儿是想睡一会,恢复体力。但是胸侧的伤口隐隐作痛,小腹上方挨的那一脚也不轻,此刻也有些隐痛,这一切让沈菱儿心情烦躁之极,完全无法睡着。她索性睁开眼睛,眼神空洞的看着黑漆漆的屋梁,脑海中却如沸水一般翻腾着,难以平静。 今日袭击方子安的计划她已经准备了许久,她确实是打算杀了方子安的。她都已经想好了,杀了方子安之后,在方子安的尸体旁留下血字,嫁祸给秦坦。这样便没人怀疑到自己身上。反正秦坦也是要杀方子安的,便让他背这个黑锅便是。可惜的是,自己还是低估了方子安,自己那重重的一脚将他踹下马后,本以为接下来便可以将他就地斩杀的,却不料他居然还有闪避反击的能力。而且这厮的反应太快,在危急时刻的应变太快,以至于自己居然在大优的局面下反而被他得手。在那种情形下,再不走的话便要被他反杀了。所以自己抢了马立刻遁走。 因为受了伤,回到卿园之前必须处理好伤口,以免被人看出来。因为方子安遇袭之事很快秦姑娘便会知晓,倘若被她知道她受了伤的话,那么一定会联想到自己身上。所以,自己进城之后便立刻找了一家僻静的小客栈对伤口进行处置。 回想整个袭击的过程,沈菱儿后悔自己没有用更好的手段。她本该携带一柄弩弓伏击方子安的,在弩箭上淬上毒药,一箭便可将方子安射下马来。但是自己终究还是托大了,自己早已知道今日方子安弄了艘大船出海,必然是要喝酒践行的。难道自己在荒草中伏击他,还趁着他昏昏沉沉喝酒的时候,居然还会失手不成事实证明自己错了,那厮确实有些手段,从而导致了今日的失败。 接下来的事情倒是并不用太担心,自己虽然受了伤,但这伤势很快便会痊愈。自己最近并不同其他人接触,也不能再秦惜卿身旁跟随伺候,那反而有利于隐藏伤势。恐怕也没人会怀疑到自己的身上的,方子安一定会以为是秦坦派人来刺杀他。自己只需保持低调,等待下一次的机会便可。下一次,自己一定不能托大,必须要一击致命,让方子安再无反击的可能。 方子安必须死这个念头自从方子安纠缠上秦惜卿的时候便在自己的脑海中滋生了。一开始,自己其实对他并无特别的厌恶,直到这厮阴魂不散的缠上了姑娘之后,直到姑娘对他也表现出明显的情义之后,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一般,嫉妒痛恨和失望交织着,让自己几乎要疯狂。和以往的那些男子不同,这一回秦惜卿是真的喜欢上了方子安,而非是和其他男子的那种敷衍。那么,方子安便必须死了,因为他居然要抢走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秦惜卿的感情。自己只有这些了,除了秦惜卿之外,自己一无所有。若没了秦惜卿,自己似乎便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六岁那年,在荒草丛生的山坡上,自己目睹了爹爹被金人用巨大的狼牙棒打中头颅的情形。爹爹的头被狼牙棒砸的稀烂,身子被金人砸成了肉酱。那一幕曾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噩梦里。但是,自己不明白的是,为何爹爹要那么做,他本可以带着自己逃走的,他为什么非要留下来跟金人厮杀呢自从娘死后,爹爹带着自己相依为命,爹爹曾经说过,他会一辈子好好的保护她,不让她受半点伤害。可是,他却跑去和金人厮杀,便没有考虑过他唯一的女儿该怎么办么他死了,留下自己孤苦无依,这便是他承诺的一辈子的保护么 所以,直到现在,沈菱儿心里都无法原谅爹爹。她反而不恨金人,她恨的是她的爹爹。他只顾着自己的想法,完全没有去为他的小女儿着想。他倒是杀身成仁了,可是自己却失去了依靠,沦落为尘世中的一片飘零的飞絮。 自己对秦惜卿的异样的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实自己也并不清楚。总之,当自己意识到自己时时刻刻的都想呆在秦惜卿身边,愿意为她做一切事情,不希望任何男人对她色眯眯的觊觎,不希望看到她和任何人谈笑风声的时候,其实已经迟了。她知道自己这种心理是不对的,是有问题的,但是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嫉妒如火的心理和对秦惜卿发自内心的依恋了。 秦惜卿似乎不喜欢自己粘着她,所以自己在外表上还是尽量表现的平常。但是内心里,那种煎熬之感却让她痛不欲生。她感受到了秦惜卿的疏离,但她心里觉得,总归她会明白自己对她是真心真意的好。而那些男人,不过是馋她的身子,图她的美貌罢了。只有自己,才是真真切切的把秦姑娘当做唯一珍惜的人,不惜以生命来卫护她。 可是,自己的满腔依恋换来的却不是秦惜卿的回报,她喜欢上了方子安,方子安那厮太无耻大胆,好几次自己都看到他搂着自己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的人,肆意的亲吻她,抚摸她。这让自己嫉恨如狂,恨不得当时便宰了他。 不管自己的心理是否正常,总之,秦惜卿是自己最珍惜和依恋的唯一的东西。自己绝不能让她被人夺走。当初自己的爹爹无情的离自己而去,自己好不容易又有了让自己有安全感的人,自己便要牢牢的抓住她,不能让人抢走。谁要抢走她,谁就必须死。 。 第一五三章 约见 方子安在晌午时分才睡醒。受伤失血之后,大多数人其实在身体的造血功能恢复之前都会显得倦怠无力而嗜睡,那其实也是身体自我恢复的必须。加之昨夜睡在秦惜卿的床上,被褥松软而温香,更是让方子安睡得安稳之极。 睁开眼来,方子安第一时间便是检查自己的伤势。根据自己身体的感觉来看,除了口渴之外,倒也没有其他的症状。方子安最担心的其实便是一觉醒来身上发烧,头疼或者是伤口剧烈疼痛,如果是那样的话,便麻烦大了。伤口感染是这年头最为可怕的东西,方子安深知这一点。受了点伤其实不打紧,怕的便是化脓感染,那便基本上一脚踏进阎王殿了。 好在体征各种正常,身上不烧不痛,伤口也并不剧烈疼痛,而是有一些微微发胀和发痒的感觉,根据方子安的经验,那是好事。正是因为伤口在痊愈,血肉新生之时才有这样的微微发胀和发痒的不适感,那说明一切都在往好处发展。不过方子安一会还是要检查一下伤口,确认之后才能最终断定。 方子安下了床,一跳一跳的往房门口去,外边有了动静。房门打开,秦惜卿美丽的笑颜如一道阳光照亮了方子安的眼。 “你醒啦,感觉如何你千万莫要乱动,我扶你。”秦惜卿忙上前来搀扶着方子安,方子安搭着她的肩头一瘸一拐的走出外间,来到廊下。 初冬的阳光温暖和煦,秦惜卿住处的院子里一点也没有冬日萧瑟的气息。花坛中草木青翠,廊下的花盆里还开着一些不知名的花朵。廊下挂着的鸟笼里,两只画眉鸟跳上跳下的发出悦耳的叫声。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而赏心悦目。 “子安,你且坐一下,我命人去打水来让你洗漱。你一定饿坏了吧,我让人熬了红枣银耳人参粥,补气补血,正适合你现在喝。”秦惜卿笑着柔声道。 方子安刚要点头,忽然大声叫了起来“哎呀” 秦惜卿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伤口疼是么我缝合的伤口崩开了” 方子安摇了摇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身上,皱眉道“我这一身这么脏,昨晚居然睡在你床上,这不是将你的床弄脏了么哎呀,昨晚我压根没注意到一点。我现在怕是蓬头垢面不成样子了吧。” 方子安的身上确实脏的有些过分,长衫下摆全是灰尘和血迹。袖子衣领上也全是泥印。一缕长发挂在眼睛前,方子安甚至能看到那头发上细小的草屑和野草的细小的种子。昨日在草丛里翻滚,受伤后又流了许多血,一路上从小路上走来,摔了好几跤。昨晚居然就这么躺在秦惜卿的床上。这倒也罢了,这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呈现在秦惜卿的面前,简直太不合适了。方子安虽然看起来有些粗糙,但他可不是个不修边幅的糙人,平时也很注重仪表的,更不要说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了。 秦惜卿愣了愣,哑然失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那有什么嗯,你身上确实脏的很,昨晚我本打算让你洗个澡来着,可是你的伤口沾不得水啊。你的头发也乱糟糟的,不过倒也不要紧,在我眼里,你依旧是那个俊郎君。你不用在意。” 方子安咂嘴道“不成不成,这让我浑身不自在。床上的被褥你扔了吧,搞不好沾了血污。我也得洗个澡,不然我没心思吃饭,没心思说话。” 秦惜卿白了方子安一眼,嗔道“你的伤怎么洗澡不要胡闹。” 方子安道“腿不沾水便是了。可以的。拿个板凳在旁边  搁着。” 秦惜卿无可奈何,只得命人去烧热水。将沐浴的大木桶灌满了热水之后,弄了一只高脚凳摆在木桶旁边。方子安就那么翘着脚用高难度的动作洗了澡。秦惜卿上午便命人去方子安的宅子里取了他的衣物和书箱过来,方子安倒也不用愁没有衣服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之后,方子安浑身轻松的甩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像只跳蛙一般从浴房跳了出来。秦惜卿扶着他来到廊下的阳光里坐下。 “这才舒坦,浑身香碰碰,心里舒坦坦。”方子安笑道。 秦惜卿抿嘴看着方子安棱角分明英气勃勃的脸,心中爱极,想道“能得此郎君厮守终生,上天待我不薄。希望能早日和他做神仙眷属。” “对了,我用了你的香胰子,原来是极为昂贵的龙涎香,怪不得味道独特浓郁,不过这也太奢侈了吧。龙涎香据说一两值千金,你拿来洗澡么”方子安笑道。 秦惜卿嗔道“那是珈蓝香,不要乱说话。龙涎香我可不用,虽然珍贵,但是但是那不是我们女子能用的。” 方子安确实是胡说八道,他只是觉得用的香胰子味道独特,所以才故意胡说八道来得知答案。 “奇了怪了,为何龙涎香女子不能用”方子安讶异道。 秦惜卿面色晕红,嗔道“也不是不能用,只是只是那香味有异般作用,我用了作甚再说,你也知道,那东西可贵重的很。” 方子安何等聪明,当即明白了秦惜卿吞吞吐吐说出的话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催情之效么” “知道你还问,你到底饿不饿吃不吃熬的粥了你要是不吃,我便命人端走了。”秦惜卿不肯跟他在这话题上胡扯,指着旁边的用布巾包着的砂锅道。 方子安忙道“吃,当然吃了,我快饿死了。” 方子安的肚子很应景的咕噜了几声,秦惜卿笑着替他将舀了一小碗红枣银耳人参粥摆在方子安面前。 方子安笑道“这是喂猫儿么我还是拿那砂锅吃吧。” 粥熬的香碰碰的,滋味又甜又糯,味道极好。整整一砂锅,怎也有四五碗的粥量,方子安埋着头唏哩呼噜不到片刻经书入肚。连砂锅都刮得干干净净,一丁点也不剩下。 两名女护卫站在廊下看着方子安吃粥,半张着嘴巴吃惊不已。心中均想秦姑娘喜欢的这位方公子怕是个饿死鬼投胎,简直是个饭桶吧。这一砂锅那么多粥,他的肚子是怎么装得下的。 方子安还以为她们是惊讶自己连砂锅都刮得干干净净,口中还兀自教导着别人“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可不能浪费了,要珍惜才是。” 秦惜卿抿嘴笑问“够了么不够再熬一锅。” 方子安道“你拿我当饭桶么” 这一句话瞬间点燃了两名女护卫的笑点,两人大声嬉笑了起来。方子安嗔目道“神经病,这有什么好笑的。惜卿,你身边的人不是神经病便是变态,真是可怕。” 秦惜卿忙喝止了两个婢女的嬉笑,命她们收拾碗筷离去。目送两个边笑边离去的婢女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秦惜卿才缓缓坐在方子安身旁,轻声道“菱儿回来了。” 方子安一征,忙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惜卿道“一大早便回来了。” 方子安缓缓点头道“应该是在外处置了伤口,不用说,她身上定无丝毫的破绽了。” 秦惜卿点头道“确实如此,衣衫其整,神色如常。” 方子安皱眉道“怎么可能,她应该中了我的飞刀,而且中了我一脚,怎么可能神色如常想必是你没仔细的观察。” 秦惜卿嗔道“我又不能打草惊蛇,只能根据目测来判断了。我反正是没看出来。” “她知道我在这里么”方子安道。 秦惜卿道“我跟她说了你在卿园,也跟她说了你遇袭之事,她的表现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对。” 方子安道“可否叫她来一趟,我要当面见一见她,便知分晓。” 秦惜卿道“你想要摊牌” 方子安摇头道“当然不会,我只是见一见,确认一下事实。不然的话,我们永远也不能确定一定是她所为。证据必须完善确凿,将来摊牌时她才没有狡辩的可能。处置她的时候也让她心服口服。” 秦惜卿想了想道“好吧,既然你坚持的话。我命人去叫她。” 方子安道“先麻烦你将我的飞刀拿几柄过来。” 秦惜卿一愣,方子安道“防患于未然,沈菱儿的行为难以捉摸,小心为妙。万一她暴起伤人,总得有个反击的手段。” 秦惜卿蹙眉叹息,默默起身将方子安的牛皮背心拿来,方子安接过来,搭在身侧的椅子上。秦惜卿自去命人叫沈菱儿前来,方子安则静静坐在廊下眯着眼等待着。 。 第一五四章 破绽 盏茶时间后,沈菱儿从院门处走了进来,很快来到了廊前花坛旁站定。沈菱儿依旧梳着双环髻,她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就像此刻和煦的初冬的阳光一般。任谁一眼看到她,都定认为这是个可爱的不谙世事的少女,对她好感倍增,甚至生起怜惜保护之心。 “姑娘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沈菱儿看着秦惜卿笑道。 秦惜卿尚未说话,方子安先开了口“菱儿姑娘,不是惜卿找你,是我找你。” 沈菱儿看了一眼方子安,眼睛有意无意的看着方子安缠着纱布的小腿。沉声道“原来是方公子叫我,不知道有何指教。” 方子安笑道“指教不敢当,菱儿姑娘看到我这脚了么昨日我城外遭人暗算,差点死在城外。还好我命大,逃得一劫。” 沈菱儿点头道“我听说了此事,方公子可得小心些。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现在不是好好在这里么” 方子安笑道“那是当然,想杀我,哪那么容易菱儿姑娘难道不想问问是谁暗算我的么” 沈菱儿眉梢一动,拳头微微的攥紧,沉声道“那还用说么自然是秦家派来的杀手了。方公子得罪了秦坦,大闹了秦府,他们岂肯罢休。明面上不敢做什么,背地里自然要对你下手了。” 方子安哈哈笑道“菱儿姑娘聪明啊,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定是秦坦那厮,明里不敢动手,便暗箭伤人。卑鄙无耻之极。菱儿姑娘,我请惜卿叫你来,便是想提醒你这件事,他们对我下手,也会对你下手。所以菱儿姑娘也得小心,可不能在外边乱跑了。万一一不小心被他们盯上,怕是要糟糕呢。” 沈菱儿微笑道“多谢公子提醒,不过公子该为自己操心才是,菱儿是不怕的。这一次公子死里逃生算是运气好,下一次怕便未必有那么好运气了。菱儿觉得,公子还是在咱们这里躲着的好,可不能出去了。我家姑娘会罩着你的,你在卿园绝无性命之忧。只不过,你也不能在这里躲一辈子啊,姑娘也不能罩着你一辈子啊。你若离开这里,怕是就要糟糕,这可如何是好。” 沈菱儿说这话的时候似乎胸无城府一般的笑着,但方子安却知道她话中的讥笑讽刺激将之意。那好比在说,你也只能一辈子躲在这里,躲在女人的羽翼之下当缩头乌龟。你敢离开这里么 方子安哈哈大笑道“菱儿姑娘倒是很替我操心呢。我确实要在这里躲着,这里安全的很,还有惜卿在,我又何必出去冒险虽然这有些窝囊,但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那又算得了什么” 沈菱儿笑道“方公子真是个男子汉,佩服的很。” 方子安大笑道“多谢夸奖。” 沈菱儿冷笑点头,沉声道“方公子还有什么事么若无事,我得去后园做事了。” 方子安摇头道“没事了,主要是提醒你这件事,免得你不小心着了暗算。不过,以你的武技当也不用怕。菱儿姑娘,我跟你说,袭击我的那人脓包的很,埋伏在路旁的荒草里,趁着我毫无防备发动袭击,而且我还是在喝了酒昏昏沉沉的情形下,他居然都没能杀了我。你说他蠢不蠢不但没杀掉我,而且被我在肚子上踹了一脚,还赏了他一飞刀,然后他便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你说,那有这么脓包的刺客我当时腿上受伤都不能动了,结果呢他居然自己吓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子安口沫横飞指手画脚,边说边笑,肆无忌惮的口嗨。沈菱儿先是错愕,进而冷笑,最后更是愤怒之极。 “咦菱儿姑娘,你怎么了你脸色怎么有些惨白是不是生病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方子安看着沈菱儿故作惊讶道。 方子安的关心并没有让沈菱儿好受些,反而让她的脸色更难看了。 “方公子,你如此厉害,估摸着秦坦他们吓破胆了,再也不敢找你麻烦了。那我们也都放心了。不然,姑娘和我还要为你担心捉急。你好好养伤,祝你早日康复。姑娘,若无他事,菱儿告退”沈菱儿沉声说道。 秦惜卿微微点头道“菱儿,你去吧。方公子提醒的对,你也不要随意外出,免生枝节。” 沈菱儿噘嘴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方子安微笑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远处,这才回过头来看着秦惜卿。 秦惜卿笑道“你倒是会指桑骂槐,可是你似乎也没试探出什么来。你找到破绽了么我反正是没看出什么来的。” 方子安微笑道“我可是看出些门道来了。” 秦惜卿一愣道“哦哪里的门道她走路说话都很正常啊。” 方子安笑道“习武之人是有忍耐力的,走路说话这些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来。除非我那柄飞刀射中了她的腿脚。现在看来并没有,所以她还能正常的走路说话。但是有一点却很蹊跷,惜卿,你难道没看出来沈菱儿的胸口有些异样么” 秦惜卿愕然道“你是何意” 方子安道“她的胸平的很。” 秦惜卿脸上通红,皱眉嗔道“你你怎地如此龌龊。你看她的胸口作甚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方子安忙摆手道“哎呀呀,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身体已经成熟了才是。难道不该是胸前饱满高耸的么为了平平坦坦毫无起伏你跟她关系亲密,难道她没有胸么” 秦惜卿楞了楞,旋即明白了方子安的意思。 “怎么怎么会没有她的比我的都大。是呢,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也有了印象,适才我就觉得她身上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胸没了。那是怎么回事” 方子安咂舌道“你是说,她比你的都大那该发育的多好啊。你的已经不小了。” 秦惜卿脸上通红,挥拳捶打方子安的肩膀嗔道“你在想什么我是问你怎么回事,不是要你关注大小的事情。” 方子安忙道“是是是,我龌龊了。她既然比你都大的话” 秦惜卿瞪眼举起了拳头嗔道“你还说”。 方子安忙道“当然应该是束胸了,总不能凭空消失吧。” 秦惜卿皱眉道“她束胸做什么” 方子安道“我猜她是被我的飞刀伤到前胸某处了,为了包扎伤口,她只能连胸一起包裹起来。她不是想束胸,而是因为受伤了缘故。所以她虽然行动自如,各方面表现的都很正常,但这一点却是疑点。” 秦惜卿恍然大悟,看着方子安点头道“很有可能,你的观察真是仔细。” 方子安道“我不是观察仔细,我是分析力足够。一个人身体的特征都在那里,其实不难看出变化来。但难的是将这些变化分析总结出来。这才是本事。” 秦惜卿很想打击这个自信的家伙一句,但又不得不承认,方子安说的其实没错。自己便根本没有分析出来原因,方子安点破之后,才觉得恍然大悟。 “当然了,这其实也不能算证据,还是一种推测。但真正的证据也不难得到。她的伤口是要换药的,束胸的布条上必有血迹,只要拿到她换下来的布条,便可验证事实如何。那便是最强有力的证据了。当然,她若聪明的话,会将布条烧毁。你若看到她住处无故冒烟起火焚烧什么东西的话,那必是在焚毁束胸布了。”方子安往椅背上一靠,眯眼说道。 秦惜卿吁了口气看着身旁的男人,轻声道“你根本不是读书人,也不是个武人。你让人感到有些害怕。” 方子安伸手过去握着她的手道“我只是个需要你垂怜照顾的男人罢了。” 说罢方子安用力一拉,秦惜卿婴宁一声被拉入他怀中,嘴唇被方子安吻住,唇齿被有力的舌头突破,瞬间沉溺在对方狂热的亲吻之中。 答案在一天后揭晓,当秦惜卿告知方子安,夜里沈菱儿在住处烧了些东西,检视灰尘之后发现那正是焚烧布条之后留下的灰尘时,方子安大笑不已。这一切其实都不难预料。沈菱儿倒也不傻,她直到毁灭证据。 不过秦惜卿很快便又从另外一个侧面证实了沈菱儿受伤的事实。沈菱儿在第三天出去了一会,盯梢她的人回来禀报说,她去了一家药店。在她离开后,盯梢的人问了药店伙计,证实她买了用于治疗刀剑伤势的金疮药。 沈菱儿确实聪明的很,卿园的库房里备有金疮药,但是她却没有从库房领取,而是自己去药店买药。这样便不会引起卿园内部的人的怀疑。但是,她根本不知道其实在当天之后,自己便已经是头号怀疑对象了。所以她的种种所为在方子安和秦惜卿看来都是在掩耳盗铃,甚为可笑。 然而,即便如此,对于沈菱儿该如何处置,方子安和秦惜卿还是一时之间难以定夺。秦惜卿虽然愤怒之极,但是她和沈菱儿相处太久,一时间难以下狠心。而且沈菱儿对她也是甚为忠心,处处维护,这让她很难做出决定。方子安自然也不能太自我,在沈菱儿这件事事上,显然要尊重秦惜卿的意愿,照顾她的感受。但方子安也明白,沈菱儿恐怕不会收手,她终究是对自己的一个巨大的威胁。 。 第一五五章 针锋 方子安留在卿园养伤,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以目前的伤势,回到家中时极为危险的事情,不光是担心沈菱儿,秦府那方的威胁也是实实在在的。若方子安没有受伤的话,小心戒备,那是没有问题的。但现在他行动不便,所以绝对不能冒这个险。 当然,留在卿园之中,和沈菱儿共居一处,似乎也是一种危险。而且,自己越是和秦惜卿耳鬓厮磨,便越会激起沈菱儿的愤怒,似乎有羊入虎口之嫌疑。但是,方子安其实心里明白,沈菱儿当不至于疯狂到在卿园对自己下手,除非她真的疯了。况且秦惜卿和自己朝夕相处,沈菱儿应该也没有出手的机会。 方子安知道,秦惜卿对沈菱儿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她虽然对沈菱儿袭击自己的事情很是愤怒,但她和沈菱儿之间长久建立的姐妹感情却让她并不那么容易便做出决断来。方子安当然不想逼她,事实上方子安也想给沈菱儿一个机会,也算是为了秦惜卿而做出的妥协。秦惜卿对此颇为感激,两人商定,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秦惜卿跟沈菱儿摊牌,好好的劝说她回头。倘若她执迷不悟,秦惜卿也明白,那是必须要除了这个祸害的,即便心中不忍,却也只能忍痛挥泪彻底解决这件事了。 卿园的日子安逸的很,方子安能和秦惜卿朝夕相处,两人之间的感情自然是急速升温。耳鬓厮磨之间,不免超过了许多男女之防。搂搂抱抱这种事已经不算什么,亲嘴摸乳这种事也逐渐成为家常便饭,但却始终保持着最后的防线。当然,那是秦惜卿的坚持,同时也是方子安的克制。虽然秦惜卿希望能够保留最后的矜持,在成婚之日才将清白身子交给方子安,但男女亲热意乱情迷之时,什么底线什么矜持都会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在那种时候可没有什么原则。所以之所以没有发生,那全凭方子安的坚强的意志控制住自己的欲望。方子安并非不想,而是方子安不希望满足自己的欲望而让秦惜卿事后后悔,觉得自己对她没有足够的尊重。他要认真的保护秦惜卿本来就有些脆弱而敏感的内心。 当然,在卿园的日子也非完全是温柔乡,起码在秦惜卿的督促之下,方子安不得不认真的开始温书。自秋闱大考之后,方子安可是好长时间都没有认真的温书了,发生了不少事情之外,方子安自己也想着要挣钱,心思都放在别的地方。秦惜卿当然知道这些,所以她请求方子安一定要重视春闱大考,绝不能掉以轻心,因为那才是最终的前途和出路。正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在大宋,这句话绝对是正确的。 方子安当然明白春闱的重要性。于公于私,他都必需重视此事。于公,秦桧奸党不除,大宋难有复兴之日,河山没有收复之时。于私,自己已然彻底得罪了秦桧祖孙,今后自己必然是他们的目标,将会寸步难行。不将秦桧铲除,自己怕也前途暗淡。而这两件事都必须要求自己拥有更强的力量与之抗衡。无论是协助普安郡王赵瑗夺得帝位,还是让自己更有力量抗衡秦桧祖孙,都归结于入仕的前提之上。倘若自己不能入仕,则很难帮助普安郡王太多。而自己作为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则在秦桧面前无异于蝼蚁,会随时被碾为齑粉。入仕取得官身拥有话语权之后,那便是两回事了。 所以,方子安倒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拿起书本,收拾心情来读书。虽然他的心里依旧有很多牵挂的事情,比如沈菱儿的事,比如梦想号正在大海上航向番国,这些事都让方子安难以静心。但是方子安还是尽量按捺住心情认真的温书起来。 就在方子安在卿园之中读书养伤之时,朝廷里却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 从八月里,朝中部分官员便因为两件事开始上奏朝廷。波澜便是从那时候开始掀起了苗头。 第一件事便是金人迁都之事。金国皇帝完颜亮于今年初开始正式启动迁都事宜,虽然遭到了其国内大部分贵族的反对,但是完颜亮还是力排众议做出了将金国都城从上京会宁府南迁至燕京的决定。 虽然对于金国内部的大部分贵族和大臣而言,完颜亮的决定是出于其个人皇位稳固的决定。毕竟完颜亮的皇位是弑杀先皇熙宗完颜亶抢夺而来,上京会宁府是完颜亶根基深厚之地,即便完颜亶被杀,完颜亮其后又大肆屠杀了不少与之关系密切的皇族和贵族以控制住局面。但是会宁府这个地方自上而下其实都对完颜亮并不买账。完颜亮想要皇位牢固,想要抹去完颜亶留下的痕迹和影响,特别是人心中的影响,是根本做不到的。所以迁都燕京,另起炉灶,重新打造一个都城,让这里的人心和建筑甚至格局都打上他完颜亮的烙印,离开上京那个人心不稳的地方,便成了完颜亮的唯一选择。 金国的各大贵族部落酋首们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作为南宋军民而言,却又是另外一种看法。 燕京曾经是辽国南京析津府,和大宋当年东北边镇相邻,乃是辽国南部重镇。后来大宋和金人联合灭辽之后,大宋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燕京重地。但好景不长,金人撕破脸皮南下,又将燕京从大宋手中夺走,从此后,燕京便成为金人南下的跳板。 金国都城上京距离南方太过遥远,所以金人南下攻宋之时常常因为路途遥远而导致金国朝廷对战事的指挥和计划被耽误而失败。在数次宋金大战之中,这一点已经暴露无遗。大宋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而这一次金人迁都燕京,给大宋君臣的第一感觉便是,金人想弥补指挥调度过于遥远而漫长所导致的战机延误和军令耽搁的短板。一旦金国皇帝在燕京坐镇,则大大缩短指挥调度的时间和空间。金人这么做意味着什么显然是完颜亮正在计划对大宋发动行的进攻了。 完颜亮心里打的算盘是以上两种想法兼而有之。对于迁都的利弊,完颜亮自然考虑的清清楚楚。他确实是为了摆脱上京那些敌意的目光和难以收拢的人心,他要在燕京打造一个完全忠于自己的朝廷和百姓,创造有利于自己执政的氛围。但同时,他也确实有南下吞了大宋这块大肥油的想法。 完颜亮曾好不避讳的当着身边的人说过他的志向,他的志向有三国家大事,皆我所出,一也;帅师伐远,执其君长而问罪于前,二也;无论亲疏,尽得天下绝色而妻之,三也。由此可见一斑。 而不久前流传出来的他的一首诗作更是让大宋朝廷上下震惊不已。诗曰万里车书一混同,江南岂有别疆封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这首诗写的甚为直白,意思便是要挥军南下,跃马西湖,灭了偏安南方的大宋。 而南迁都城到燕京,无疑也是完颜亮为挥军南下准备的一手棋。 正是因为这种种的迹象,大宋朝廷在得知完颜亮要迁都的消息后便开始群情激奋。一些原本便对朝廷一味媾和偏安的政策心中不满的官员们开始暗中串联。终于在八月初,由招抚司前军都统制李显忠为首,朝官汪大圭,惠俊、刘纪中等二十余命官员纷纷上奏赵构,提请朝廷注意金国迁都动向,早做御敌准备。 赵构自然是不置可否,暂时尚未表态。这一行为立刻引起了朝中主和派秦桧及其党羽汤思退万俟卨等人的反对。秦桧汤思退等人指责这帮人试图搅乱朝廷大局,破坏中兴大好局面。他们认为,这种揣度金人的想法其实便是蒙蔽皇上让朝廷做出错误的在边镇增兵备战的决定,而这一举动无疑是和绍兴和议的内容是相违背的,这么做会授人以柄,让金人有理由撕毁和议发动进攻。这些上奏备战之人都是不顾朝廷大局之人,他们请求皇上对这些人给予严厉的斥责和惩罚。 秦桧等人的做法显然让那些看破局势的官员愤怒不已,他们认为,秦桧一旦从中阻挠,皇上必不会重视金人的意图,会导致严重的后果。于是乎,这帮官员自然而然将矛头对准了秦桧,秦桧不倒,事必难为。而秦桧如日中天,在朝廷中大权独揽,更得皇上的宠信,要想扳倒秦桧,便只能旧事重提,从秦桧当年被金人擒获数年,之后安然回归的事着手。将秦桧当年  被人质疑是金人细作的事情重新拿出来弹劾。 这一下,事情便一下子闹大了。 。 第一五六章 离奇 秦桧的历史,历来便是大宋朝臣官员和百姓们议论的焦点。靖康二年,大宋徽钦二帝连同后妃皇子帝姬皇族以及无数的金银珠宝古玩玉器被掳往北方,那是大宋军民心中最为黑暗屈辱的一刻,是让人痛心疾首,无数人心中的巨大伤痕。 当年,寒冷而漫长的北上的被俘虏的队伍之中,秦桧便在其中。但和其他人的命运不一样,秦桧在金国不但没有遭遇到大宋皇族的悲惨命运,反而似乎颇得金人赏识。首先,徽宗向时任金国兵马大元帅的完颜宗翰乞求怜悯的一封信便是秦桧帮着徽宗皇帝写就的。而此举得到了完颜宗翰的赏识,完颜宗翰还赏了秦桧万贯钱万匹娟以示鼓励。 说白了,完颜宗翰喜欢秦桧这种奴颜婢膝的态度。和其他一同随徽钦二帝掳往金国的大宋臣子礼部侍郎龙图阁大学士张叔夜、中书侍郎何栗、兵部尚书孙傅、兵部侍郎司马仆、御史中丞陈过庭等宁死不屈的大宋臣子们相比,秦桧显然是突破大宋君臣心理防线的一个突破口。应该给他一个适当的礼遇,这对于其他大宋的君臣而言也是一种诱导和示范。 所以当他的主子徽钦二帝穿着破烂衣服吃不饱穿不暖被当成狗一样的虐待的时候,秦桧却已成为金国宗室大臣们的座上宾了。 传闻有一件很离谱的事情,足以说明秦桧的无耻。当年接替完颜宗翰担任金国兵马大元帅的完颜宗弼曾经宴请过秦桧,而座上侍奉的婢女竟然全部是从大宋掳掠而来的后妃帝姬。秦桧居然能泰然自若,足见其无耻之尤。当然这件事仅仅是传闻而已。 但除了上述的传闻之外,秦桧为金人谋划进军南方的事情却是板上钉钉的。完颜宗翰病死之后,秦桧被赐给了金国兵马左副元帅完颜昌。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完颜昌对秦桧也是宠信有加。很快,秦桧便在完颜昌的账下谋了个参谋军事的职务。一名大宋曾经的重臣,开始为金人南下出谋划策。 建炎三年,完颜昌率大军南下,主要攻击的方向是淮东战场,遭遇的第一个硬骨头便是楚州。楚州军民在守将赵立的率领下打的金人落花流水,率楚州军民死战,拒敌数月,终弹尽粮绝,城破殉身。秦桧便在其中扮演了极为不光彩的角色,战事焦灼之事,他应完颜昌之命写了亲笔劝降信给赵立,让赵立献出城池投降,许以高官厚禄,极言金人如何礼遇,无耻卑鄙之极。 建炎四年,完颜昌兵马进驻山阳,十月里的一天,秦桧携家眷妻小十余人离开金营,取道涟水县渡江南下回到临安城。据他自己说,他是杀了看管自己的金军士兵逃离金营回归大宋的。 秦桧回到临安之后,自然而然便引起了大宋君臣们的怀疑。首先,怀疑的焦点在于,秦桧怎么可能家小齐全的从十数万金军的大营之中逃离而毫发无损的。便是傻子也知道,这件事的难度堪比登天。秦桧说他杀了看守金军逃走,若是他孤身一人还有可能,可是他可是连同妻妾家小一个不少的回来了,这怎么可能而且完颜昌的大军南下,带着秦桧一起随军倒也罢了,怎么可能连同秦桧的妻儿家小一起带在军中。持怀疑观点的官员们认为,这显然是一种刻意的安排。 其次,秦桧在金国所为也有不少为大宋君臣所知,张叔夜何栗陈过庭等忠臣宁死不屈的时候,秦桧却为徽宗献策写下乞饶信给金国大元帅完颜宗翰,这件事足见秦桧屈膝卑鄙,陷主上于不仁不义。更不要说他后来当了完颜昌的臣属,为之出谋划策,且写下劝降书给楚州涟水军镇抚使赵立,让赵立劝降的事了。那封劝降书虽然没有见到,但是楚州之战的经历者都知道此事,他们早已将这件事禀报给了朝廷。 按理说,有了这两条怀疑和秦桧变节卑躬屈膝的证据,秦桧此次回到临安应该是凶多吉少,必死无疑的。两国交战的生死存亡之时,不大可能对这种变节之臣仁慈。然而,这世上的事却往往不能以常理度之,很多看似板上钉钉的事情,都未必不会反转。 秦桧当然做了解释。对于如何能携带家小逃出金营的怀疑,秦桧的解释是,金人作战皆携家小,非他个人有特例。他当时属于完颜昌帐下的参谋军事之职,有权携带家小随军。至于如何能逃脱的,他说是假借完颜昌之命,乘车前往战场前端查看地形,为作战制定计划。他将妻小藏匿于大车之中一同出营,随行的金兵只有四五人,他便乘其不备将他们全部斩杀得以逃脱的。秦桧说,不管你们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你们做不到的,我未必做不到。 而对于在金国的种种作为,秦桧也一条条的做了解释。他说,他之所以为太上皇写那封乞饶书,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两位官家着想。秦桧说,金人残暴之极,对待二圣极为无礼。北地苦寒,二圣无人侍奉,衣衫单薄,食不果腹,身为臣子,自己恨不得一头撞死。可是那又有什么用身为臣子,当为主上解忧,连二圣的衣食都不能保证,是臣子的失职。说到徽钦二帝的遭遇,秦桧涕泪横流,以头抢地,痛心疾首。 秦桧说,二圣被金人关在尺狭斗室之中,屋破雪寒,衣衫单薄,冷的发抖。秦桧还当场吟诵了徽宗在囚中写的一首诗。诗曰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无南雁飞。其中凄凉悲苦萧瑟之意令闻者无不心惊。秦桧说,他甚为臣子,怎能忍心主上受此悲苦。他宁愿背负骂名,也要写那封信,让金人对二圣宽待。那才是自己作为臣子的忠义,那也是自己的初衷。秦桧说,如果这件事被认为是错的,那么他甘愿受罚,绝无二言。 朝廷上下听了秦桧这些话,均心中恻然。设身处地的想一想,秦桧护主心切,似乎做出那样的举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对于自己投入金国元帅帐下为官之事,被众人指责为变节之行,秦桧也做出了解释。 秦桧说,他对张叔夜、何栗、孙傅、司马朴、陈过庭等人的行为表示钦佩。几位大人宁死不屈,不对金人屈膝,他当然是极为佩服和赞成的。秦桧说,他本也可以这么做,但是他认为这不是唯一的办法。如果个个都甘于赴死,固然忠烈慷慨,固然青史留名,但于大事何补秦桧说,自己当时的考虑便是虚与委蛇苟存图机,韩信尚可受胯下之辱,越王可卧薪尝胆,自己为何不能学他们那样,留着有用之身为将来打算。 秦桧说,他虽表面虚与委蛇,接受金国封赏,但是他的心却是忠于大宋的。他说他从未给金人献过一策,反而自己利用身份探查了许多金人兵马情报信息,都装在自己的脑子里,以后会有很大的用处。他说,自己知道这件事会引起误解,但是为了大义,他宁愿遭受误解。对于最难解释的劝降楚州赵立之事,秦桧的解释更是令人匪夷所思。他说他写的不是劝降信,反而是一封藏头通报金人兵马部署粮草多少的情报。自己急切想将完颜昌大军的情报告知赵立,但苦无良策,便利用写劝降信为伪装,写了一封藏头信。秦桧说,楚州之战虽然落败,但是正因为自己的这封信告知了打量情报,赵立才能从容应对金人进攻。若不是赵立为飞石所伤不治而死,他相信楚州之战将会取得胜利。秦桧说,正因为赵立战死了,无人为他作证,那封信也不知遗落何方。如果有需要,他可以回忆复述此信内容。 所有人都傻了眼,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所有的指责不但没有坐实秦桧变节的事实,反而让他似乎成就了他一个个不计名声,为国为大义而甘受屈辱忍辱负重的形象来,当真是让人出乎意料之外。 秦桧就是这么一推干净,将所有的指控都全部拒绝。当然,这还不足以让他洗脱小朝廷君臣上下的怀疑。所有的事情其实都无实证,无论是指控一方还是辨解的秦桧自己,都无法拿出真正的证据来。当事者也都不在人世了,所涉的信件也都遗失了,谁也无法做出真正的判断。 就在这个时候,时任大宋宰相范宗尹、枢密使李回站出来替秦桧说话了。他们的理由是,汴梁未破时,秦桧曾经反对割地,后来又曾反对金人立张邦昌为伪帝,在那种时候,敢这么说话和跟金人叫板的人不多,秦桧算一个。所以根据那时候的表现来看,这两位认为,秦桧是忠义之臣,绝非变节媚颜之辈。 两位朝中大佬发话,加之秦桧自辩得力,终于硬生生的扭转了局面。朝廷终于承认了秦桧的身份,让他回归朝堂之上。命运的喜剧性就是如此,秦桧的狡诈和能言善辩以及对人心的揣摩更是让他过了这最难的一关。 s本章秦桧的经历大多出自史料,部分是演绎想象。特此告知。 。 第一五七章 轻易 谢沙漠方舟、压星河等兄弟的打赏和票。 八月以来,朝中官员攻击的矛头逐渐指向秦桧当年的那些烂账上。虽然当年秦桧的解释似乎没有什么破绽,也有时任宰相范宗尹和枢密使李回的背书,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也,范宗尹和李回都已作古,他们的话早已无用,而关于秦桧是金人细作的传言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发酵了多次。而这一次,他们希望能借助这个问题将秦桧拉下马来。 攻击的重点依旧是要秦桧说清楚当年的事情,要事无巨细全部说个明白,不能有任何含混和无法佐证之处。李显忠,汪大圭等人提出,要皇上下旨成立一个专门调查秦桧当年在金国作为的调查小组,针对秦桧的自述进行逐一核查,并派出人员寻找当年知情之人询问口供加以核对。 李显忠等人认为,秦桧身居大宋宰相要职,必须身家清白,俯仰无愧于天地。针对大宋流传的秦桧为金人细作的流言,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并非说民间所言便是实情,秦相到底是不是金人细作,需要确切证据的支撑。这一次便要查个清楚。这并非是对秦相的攻击,反而是一种澄清。若秦桧清清白白,则正好可以让百姓流言就此消弭。于公于私,于朝廷和秦相个人都是一件好事。 不得不说,这一次这帮反对秦桧的官员们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并且策略也得当。他们站在了一种貌似中立的立场之上,并不承认这是对秦桧的弹劾和攻击,而说是为了止息流言,为秦相澄清名誉云云。他们上奏赵构要求,在事实澄清之前,秦相当暂停宰相之职,以示避嫌。实际上这么做的目的便是让秦桧停职,至于能否查出秦桧是不是真的是金人的细作,其实并不重要。时间过去了那么多年,要查清此事必然需要很长的时间。时间再长都不要紧,反正澄清之前,秦桧不能履职,那便其实形同将秦桧弹劾下马。 面对李显忠汪大圭等人的想法和做法自然瞒不过秦桧的眼睛。纵横朝堂二十多年,两度拜相,和他作对的人多如牛毛,什么样的手段他没见过。秦桧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次的行动显然是对手有备而来,李显忠等人的背后有别人的支持。如此有组织且有策略的行动,在过去的十余年间都没有发生过。他秦桧十几年来说一不二,朝中官员见到自己无不胆寒,借给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公然对自己发起挑衅。他们敢这么做,便是有人在背后撑腰。 不过,秦桧保持了谨慎的态度,因为对方弹劾自己的这件事可不是件小事。他知道之所以能屹立不倒的原因固然是自己精于算计,善于揣摩迎合上意。但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皇上的信任,这才是一切的基础。他秦桧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成为天下之敌的情形下依旧能端坐宰相的位置,便是因为皇上对自己的信任。如果失去这个基础,则什么都不用谈了。 所以,在发力之前,他需要知道皇上的态度。 秦桧在九月中上了一道奏折给赵构,那是一封自愿告罪请求告老还乡的奏折。秦桧在奏折上说,他虽然很想为朝廷再尽心力,但是多年来操劳过甚,精神上受到的压力很大,他已经不堪重负了。他说自己能力不足,以至于主政期间朝廷之上屡生分裂,朝廷政策备受争议。现如今有人又拿当初的事情做文章,他已经无力再应付这些对自己的攻讦了。秦桧说,他对当年的事情已经很模糊了,现在要他去将当年的事情重新回忆复述一遍,他已经很难做到准确的记起这些事。而这些显然将会给弹劾的官员抓到把柄,说自己故意掩饰。秦桧说,与其如此,自己还不如索性顺应众人之意,告罪辞官。如果皇上认为自己有罪,他愿意领罪受罚。如果皇上认为自己无罪,他也要告老辞官了,因为他光是操劳政务便已经精力不济了,已经应付不了朝臣的攻讦和弹劾了。 这封奏折写的甚是谦卑低调,甚至有些动情。秦桧这么做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他只是要想知道赵构的态度而已。他了解赵构,如果皇上心里真的对此次弹劾自己的事在意的话,他便会下旨准了自己辞官之请。如果皇上对此不屑一顾的话,他便会下旨抚慰自己。压根不用去多打听,只待皇上的反应,态度便可明朗。当然,这封奏折其实也是以退为进之策,秦桧知道,皇上对自己还是很需要的,自己的一切行动都是按照皇上的想法去做的,自己替皇上背了许多的黑锅。如果自己辞官了,那些黑锅便再也没人替皇上背了。他在奏折中弯弯绕绕的叙旧,便是提醒皇上明白这一点。 数日后,皇上的旨意下达,那是一道抚慰秦桧的奏折。秦桧的心一下子便放到了肚子里。秦桧知道,皇上离不开自己。但同时,秦桧也意识到,皇上心里其实还有有些怀疑的,因为皇上并非第一时间便给自己下旨抚慰,也并没有在抚慰自己的同时下旨终结这次弹劾。那说明在皇上的心里,还是有些一些将信将疑。 秦桧明白这一点,毕竟当年自己南归之事太多蹊跷,任何一个人都心存疑惑。如今旧事重提,自己也并没有给出让人信服的解释,而是以记不得来推诿,这必然让赵构很不满意。 不过秦桧并不在乎这一点,只要皇上认为自己还有存留的必要,便说明皇上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深究,也并不完全相信那些人的弹劾。而接下来,秦桧只需要专心的应付这些人的弹劾便可。 秦桧的反击很快便到来。九月十六日朝会上,秦党干将汤思退上奏朝廷,请求彻查李显忠当年效忠伪齐和金国以及西夏之事。汤思退的理由很简单,要查老底,咱们一起查。你说秦相是金人细作,那么你李显忠的屁股也不干净。当年你先是为伪齐效力,然后你又为大宋的敌人金国和西夏效力,那么你的行为说明了什么你是不是为了某种目的投降大宋,你要秦相说清楚,你也要说清楚。 李显忠早年间确实为伪齐效力。后来伪齐被金人所飞,李显忠还曾短暂的在完颜宗弼帐下当过官,后来才同金人翻脸,投奔西夏。最后才南归宋朝。但是李显忠其实早在为伪齐效力期间便命人送信给大宋表示自己忠心向大宋的心意,后来又屡次送信到临安表达南归之意。后来在西夏,更是率四万大军投奔吴阶,立下大功。连显忠这个名字都是赵构赐给他的。 而现在,汤思退等人居然拿这件事来说事,简直丧心病狂之极。更有甚者,居然有秦党党羽在堂上呼他为四姓家奴,李显忠的火爆脾气一下子被点燃了。当着赵构的面,他将汤思退掀翻在地,连打了七八拳,差点没把汤思退打死。但这么做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赵构怒斥李显忠无礼,不知自我约束。汤思退是什么人那可是政事堂参政之职,乃是副宰相,他居然当堂行凶,实在不该。当然了,赵构也认为汤思退的弹劾有些过头了,李显忠的忠诚天下皆知,汤思退却拿这件事说事,似有挑衅之意。 两下权衡之后,赵构下旨贬李显忠为果州团练副使,让他离京自省。 李显忠被人抓住了性格的弱点,只一击,便自乱阵脚,自领责罚。他这一被贬不要紧,以他为首的正全力弹劾秦桧的一杆官员都傻了眼,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秦桧当然不肯罢休,起手下党羽连续发起对汪大圭,惠俊、刘纪中等人的弹劾。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挖到的料来,汪大圭年轻时停妻再娶的事情,刘纪中当年在湘南为官时母亲作寿收了当地富商几百两银子的事情等等,所有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统统被翻了出来。所有参与弹劾的官员人人有份,个个都被翻了旧账。正所谓人无完人,除非是圣人,否则哪有不犯错的。这些错误其实很多都无伤大雅,鲜少有拿的出手的。但是却被朝中百官当做是一些天大的不能容忍的错误一样给放大,加以渲染。 这些错误可不需要进行调查,因为证据都在,立等可查可责罚。所以这些官员甚至尚未作出反应,便统统被打成有罪之身了。偏偏他们还根本无法辩驳,秦桧党羽将那些事说的极为重要,这让他们阵脚大乱。 从九月中到十月初这段时间,朝中天天便是这种集体的弹劾和攻讦。大批官员纷纷要求先惩办这些自己行止不端的官员,他们自己都行止不端,却还来弹劾秦相,明显是有所企图。甚至有人开始提出要彻查众人弹劾秦相的动机,是不是有人想给金人递刀子,故意想扳倒秦相,在边镇增兵惹事,让金人可乘机发兵云云。总之,秦桧不发动则已,一发动便如疾风骤雨一般根本让对方没有喘息的机会,百口也莫辩。本来是针对秦桧的一场弹劾,到后来变得人人自保不暇,根本无法发动反击了。 索性这一次殿前司指挥使杨存中以及普安郡王赵瑗没有沉默,先后在皇上面前进言,请皇上制止这些朝臣们的大肆渲染和夸大的行为。赵构也心知肚明,这是秦桧背后所为,索性当个和事老,将参与弹劾的一些官员一贬了事。也都不是什么大事,处置了便罢了。这些人本来已经担心要受到甚为严重的惩罚,忽然得了这不痛不痒的责罚个个都知道要珍惜这个机会。于是纷纷上奏领罚,再也不提弹劾秦桧之事了。 秦桧便是用这种后发制人,却一定会先将对手弄倒的方式快速解决了这次针对自己的弹劾。轻松的像是轻轻拂去桌面上的灰尘一般。 。 第一五八章 坦白 方子安在卿园之中呆了半月有余,脚上的伤势也逐渐痊愈。除了留下一条巨大的疤痕之外,跑跳运动都已无碍。这半个月里,方子安过的衣食无忧,心情愉快。 这段时间里,方子安只见过一次沈菱儿。那是在后园小路上散步的时候看到沈菱儿独自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发呆,方子安也没去打搅她。除此之外,沈菱儿像是个隐身的幽灵一般和方子安同住在卿园之中,但却见不到她。 从秦惜卿的口中,方子安得知沈菱儿最近也没有出门,没事便躲在自己的宅子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但最近几日,秦惜卿已经数次看到她在后园空地上练习武技的身影了。而根据秦惜卿的观察,她的胸口的束缚也已经消失。那说明,沈菱儿的伤势也已经痊愈了。 自己的伤势既然已经痊愈,方子安也决定搬回自己的家中居住。毕竟住在秦惜卿这里,总是有些不便。秦惜卿为了陪自己已经很少去万春园,上上下下都颇有微词。方子安自然不能让秦惜卿难为。而且,方子安自己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他要去见春妮,跟她解释这么多天失踪的原因。另外,他还要去往湾头村见老把头,上次送别梦想号出海之后,方子安承诺要再买一艘大船交给老把头修理,这么长时间没出现,老把头应该很捉急了。另外,他也很想去打听一下出海船只的消息,虽然觉得未必能打听到什么,但总是觉得哪怕得到一些只言片语的消息,也会心中安稳些。 方子安将自己准备搬走的消息告诉了秦惜卿,秦惜卿虽然不舍,但却也只能应允。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老是将方子安圈在自己的卿园之中,方子安也不是那种能够安安稳稳的沉溺在自己的温柔乡中的人,他是个很独立的人。正如他修船出海之事一样,秦惜卿其实心里明白,方子安是不肯无限度的接受自己的接济和好意,所以才非要这么做的。某种程度上来说,正是自己给他造成了这样的压力。秦惜卿是个聪慧的女子,越是对方子安了解越多,她便越是明白对待方子安自己绝不能有任何强迫和威逼,笼络住这个男人的心,靠的绝不是挽留他在自己身边每日耳鬓厮磨的方式,而更重要的是一种宽宏的心态。 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丝毫没有让秦惜卿对方子安生出失望来,方子安身上或许有许多男子都有的缺点,但是他的身上却也有绝大多数男子身上都没有的智慧和坚毅以及超出其年纪的阅历。确切的说,越是相处越久,便越是能发现方子安身上的闪光之处,而且层出不穷。他的身上总是有那么一团迷雾一般的东西,那迷雾之中包裹了太多的未知,吸引着她去探求,去挖掘。 当天晚上,秦惜卿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庆贺方子安痊愈。同时也是为了方子安明日一早便要搬走而做个小小的送别。虽然同在京城之中,其实两个人的住处一东一西相聚一座城,也不能时时的见面,所以送个小别倒也合情合理。 秦惜卿破例陪着方子安喝了几杯酒,气氛正融洽浓烈之时,方子安决定告诉秦惜卿一件他早就想告诉秦惜卿的事情。 “惜卿,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希望你不要生气。”方子安道。 秦惜卿笑道“那是什么事怎么会让我生气难道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么” 方子安道“是关于春妮的事情。我和她已经有了婚姻之约了。本来若是没出这件事的话,我当已经请媒人登门下聘了。我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要跟你坦诚为好。我不想瞒着你,更不想欺骗你。” 秦惜卿神色有些尴尬,想了想道“其实我早知道了,虽然我觉得春妮和你并不相配,但是你是个重情义之人。春妮对你一往情深,你是不肯负人的。所以你还是决定娶她,那也在我意料之中。不过,你该不会是要娶她当正妻吧。” 方子安摇头道“是侧室。春妮说她只愿为侧室。” 秦惜卿微笑道“我料到也是如此,很好啊,春妮人很朴实,又会照顾人,你娶了她,身边也有个人照顾你。她那种人应该会对你死心塌地的好的。恭喜你了。” 方子安挠头道“你难道不生气” 秦惜卿叹了口气道“我当然心里不痛快,谁愿意和他人分享最爱之人呢可是世道如此,男人三妻四妾难道不是很常见的事么这世道本来就是男人是天,我们女子便是男人的附庸之物,是不是” 方子安忙道“你万万不要这么想,我对你可从没这么想过。你若心中不喜,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 秦惜卿笑道“如何从长计议呢难不成你要拒绝春妮不成子安,你也不要多想,我可不是那种喜欢吃醋的人。事实上,将来我若嫁给你,也只能是侧室身份,我又有何权利阻挠你纳妾” 方子安讶异道“为何我不能娶你为正妻么我可是想着要娶你为正妻的。” 秦惜卿苦笑道“子安,我是风尘女子,岂能为正妻除非你只是个普通百姓。朝廷官员是不能娶我们这种身份的人为正室的,朝廷律法不许。而且,我也不希望你被人戳脊梁骨的。” 方子安皱眉道“怎么可能那韩世忠的夫人梁氏呢据说她也是青楼出身,何以为韩世忠正室” 秦惜卿道“那是不同的,梁红玉确实是韩枢密的正室,但那是在韩枢密的正妻亡故之后才扶正的。当初韩枢密为梁红玉赎身时,也只是纳为妾室罢了。更何况,梁红玉随韩枢密抗金有功,朝廷对她另有恩赏,早已为她正名。她成为韩枢密正妻之后其实早已不是贱籍,而是官身了。” 方子安恍然,虽然来到这时代的时间不长,但是方子安还是知道一些事情的。比如秦惜卿口中的所谓贱籍,便是封建社会的一大特点,对人分三六九等,这本就是封建时代统治的特色。正常百姓如士农工商,之外更有许多黑暗的地带,其中一些人便被冠以贱民之称。虽大宋政治开明,文明进步,对普通人来说这已经是一个极为开明的社会,但是贱民这一阶层却并没有消除,只是比前朝要好些罢了。 具体而言,优伶,娼妓,乐户,奴仆,乞丐,罪犯等等都属于贱籍身份。甚至有些地方,还因为从事职业的低贱而成为贱民身份。剃头,抬轿,伴当等等,甚至衙门的皂役在某些朝代都是贱民身份。 大宋朝虽比前代历朝都开明进步,但是优伶娼妓乐户奴仆乞丐罪犯这些人很显然是贱民身份无疑。就算是秦惜卿,即便名冠天下,但也是贱籍身份,属于优伶娼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阶级分类是为了阶级统治,这是封建王朝的根本,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人人平等在这样的时代是奢望,实际上也是在任何时代都是奢望。 贱民身份的人的权利会受到许多限制,比如贱民不得读书科举,不得和身份高贵之人通婚,不得享有许多朝廷对百姓的优惠政策。在以往统治苛刻之时,贱民甚至不能穿华丽的衣服,走路也不能走在大路中间等等匪夷所思的限制。而要脱离贱籍也很艰难,通长要耗费数代时间的沉淀,或者是立功受赏朝廷特许颁旨脱离,或者是主人家愿意主动给予奴仆自由,并且要得到官府的认可。在贱籍的婚配之事上,大宋朝其实已经在贱籍政策上有了极大的进步,只规定朝廷官员和贵族身份的人不得娶娼妓优伶为正妻,对于普通人而言,倒是可以的。所以除非方子安不参加科举,不当官,否则秦惜卿是不能为正妻的。 “我明白了,那么这科举不考也罢,我不能让你受委屈。”方子安说道。 秦惜卿忙道“那可不成,那我岂非成了耽误你前程的罪人了。你教我如何能安心生活子安,你不必介意,我只愿能跟你厮守,身份对我并不重要。你若为我放弃科举,那我的罪过太大,我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那样的话,我便也不能嫁给你了。” 方子安想了想点头道“这制度着实害人,你放心,有朝一日我会废了这个害人的东西的。或者起码,我也要让你脱了这所谓的贱籍。有些人高高在上,其实比贱民还要贱,他们才应该入贱籍才是。” 秦惜卿笑道“我等着这一天。然则,你告诉我春妮之事,是不是这次你要去提亲下聘了” 方子安缓缓点头道“我答应她了,这段时间我突然消失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我想,应该要这么做了。” 秦惜卿点头道“好,这事儿我替你准备。你选个日子,我陪你去。” 方子安讶异道“你陪我去下聘” 秦惜卿笑道“怎么不成么我也要跟春妮好好认识认识呢。毕竟她在先,我在后,将来我还希望得到她的许可呢。” 方子安愕然片刻,苦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更不好过了。” 方子安此刻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原来享齐人之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自己其实完全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将来倘若后宅之中起火,相互不容的话,自己可真是束手无策。也许提前说清楚,相互取得谅解和融洽是必要的。 “既如此,我也不矫情了。明日我便打算去下聘,若你真的想来的话,便跟我一起去。” “遵命”秦惜卿轻声道。 方子安心中羞愧又怜惜,起身来对秦惜卿恭敬一礼道“惜卿,方子安对不住你。诚心诚意向你致歉。” 秦惜卿笑着看着方子安道“子安,你要这么在意我的感受的话,我怕你以后天天要向我作揖了。你这样的男子,将来喜欢你的女子怕不是多的是么你岂非要成了作揖虫了” 方子安道“不会的,我不会那么贪心的。” 秦惜卿摇头道“话莫要说满了。这样吧,你再给我作个揖。” 方子安道“怎么” 秦惜卿道“因为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我替你再纳个妾如何” 方子安惊愕嗔目,呆若木鸡。 。 第一五九章 荒唐 “子安,这几日我一直在考虑如何解决菱儿的问题。我认为,菱儿之所以会对我生出依恋之心,绝非她天生如此。我和她身世相若,所以应该对她的了解要比别人更加的深切些。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她为何会变得如此,我想,我找到了答案。菱儿其实是心中极度缺少安全感,也缺少他人的关爱。她的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便丢下她走了,只能跟着她的爹爹在山野之中生活。后来她爹爹也死在她的眼前,你想想,一个几岁的女孩儿,如何承受这般打击心理上自然也发生一些难以捉摸的变化。你能说,她今日所为,全是她的错么她也是个可怜人啊。” 面对目瞪口呆的方子安,秦惜卿轻声说道。 方子安道“她娘亲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成了抛弃她了” 秦惜卿柔声道“那是我没有跟你说清楚,她的娘亲在她四岁时便离开了家,一去不回。菱儿的爹爹不仅是个猎户,曾经也是军中的一名将领名叫沈元良。他曾隶属淮西军主帅张浚之下。朝廷决意和谈,岳元帅被杀,张浚被夺兵权贬官,一干忠良之臣被陷害,这伤了不少军中将士的心,沈元良和许多将领都辞了军职离开了军队。沈元良便带着妻子在山中打猎为生。然而,菱儿的母亲是富家小姐出身,当年沈元良在军中颇为勇武,名气颇响。自古美人爱英雄,经人撮合之下,便娶了菱儿的母亲。但是一旦英雄变成了山野村夫,靠着狩猎砍柴种地为生,那便是另外一幅光景了。” 方子安讶异不已,原来沈菱儿的爹爹不是普通人,难怪自己那日听到沈菱儿的身世时,讶异连太行山中的猎户都敢于同金人浴血死战,这多少有些让人难以理解。就算大宋百姓有骨气,不肯受金人奴役,但是普通百姓有这般勇武之气还是很少见的,毕竟大多数百姓都是胆怯而软弱的。 大宋勾栏之中有伶人做戏曰金国有粘罕,我有岳少保;金有柳叶枪,我有凤凰弓;金有凿子箭,我有锁子甲;金国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那最后一句虽是戏谑之言,但足见百姓对于金人其实是处于一种恐惧而无力抗争的心态的。这其实也是绝大多数宋朝百姓的心态。 但得知沈菱儿的爹爹原来是军中将领,跟金人作战过的武将,那么他的反抗便顺理成章了。而沈菱儿的娘原来是沈元良在军中风光时对他仰慕的富家小姐,后来落得个进山当猎户的结果,英雄的光环褪去,那种失落怕便是她无法忍受的了。 果然,只听秦惜卿继续道“菱儿的母亲受不了这种粗茶淡饭的艰苦的日子,加之沈元良本就是行伍出身,两人志趣本就不相投。终于在菱儿出生两年后,菱儿的娘亲离开了他们不知所踪。菱儿那时虽然只有三岁,但是也依稀记得父母经常争吵的情形。哎,可怜的菱儿,母亲走了,爹爹死了,何等的悲惨。我自问身世飘零浮沉,但其实菱儿比我更惨,起码我八岁之前父母兄长对我疼爱有加,我的记忆力想起他们时都是温馨。可是她呢,怕是没有任何的温馨和甜蜜吧。” 方子安听到这里,心中也自悱恻唏嘘。沈菱儿确实够惨的,比自己想像的要惨的多。 “菱儿一直是不愿意跟我谈及她幼年之事的,去年有一次她喝醉了酒跟才跟我说了实情。她说她其实一点也想念他的爹爹,自从他娘走后,他爹爹经常喝醉酒,酒醉之后便喜怒无常,有时候指着她骂,有时候还狠狠的打她。她唯一的朋友便是家中的一条猎犬。但是有一天她找不到那条猎犬,结果晚上她看到她爹爹跟几名猎户在家中吃着狗肉。她的好朋友只剩下了一张皮。她爹爹说,那条狗受了伤,不能跟着打猎了,养着费粮食,索性宰了剥了皮煮了下酒。从那时起,菱儿便恨极了她的爹爹。她说她爹爹被金人打碎了天灵盖的时候,她心里甚至有些欢喜。她唯一觉得沈元良留给她有用的东西便是从小教了她功夫,让她能够在街头流浪时不受人欺负。能抢到东西吃。除此之外,她对她的爹爹没有丝毫的思念和感恩。”秦惜卿继续说道。 方子安感觉头皮发麻,照秦惜卿所言,那沈元良其实是个混蛋。也许确实有些勇武之气,但是却粗鄙不堪,对待自己的女儿都是如此的粗暴,完全是个没有心的混账。沈菱儿跟着沈元良这样的父亲在一起生活,怕是每一天每一秒都是煎熬吧。或许她之所以会生出畸形的心理,也许便是跟这沈元良有关,她或许觉得天下男子都跟她的爹爹一样是个混蛋,所以才会逐渐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这些事你怎么之前不跟我说呢前几日你跟我都没说实话。”方子安皱眉道。 秦惜卿轻声道“子安,不是我不说,而是菱儿居然要杀你,这件事很是严重。我岂能容她如此胡作非为我不希望你误会我,认为我为菱儿开脱。说了这些又如何能改变她要杀你的事实么所以我便简单的告知你她的来历过往,并没有告知你全部。你若怪我,我也不争辩,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对你有所隐瞒。” 方子安道“那你现在又为何告诉这些呢难道这便能改变得了她差点杀了我的事实么” 秦惜卿柔声道“子安,这几天我一直在这件事中煎熬,一方面我对菱儿所为甚为恼怒,她对你下手,便是有一万个理由也足以让我饶恕她。但是,另一方面,我心里却也不能毫无所动,毕竟菱儿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将她当做亲妹妹一般的看待。就算是要处置她,也该将事情说个清楚。子安,我其实很感激你,你之所以一直没有要求我处置菱儿,那其实也是顾忌到我的感受的。按照你的脾气,你是一定会报复的。你那日不也说要给菱儿一个机会么既然要给她个机会,便该拯救菱儿才是。她现在就像是走在悬崖边上,也许我们拉一把,她便会回头。若是我们推一把,她便会坠落深渊之中。她固然该死,可是,若能拯救一个人,不比杀了她更好么” 方子安沉吟不语,之前他固然是沈菱儿很是恼火。她要杀自己,那自己可对她不能客气。确实因为顾忌秦惜卿的感受而没有太过激进。而现在,当听到沈菱儿更为悲惨的遭遇之后,方子安心中却也生出了对沈菱儿的恻隐之心。杀人容易,抹去一个人的生命是最容易的事情,但若能拯救一个人的灵魂,那显然是更好的方式。况且,沈菱儿是个活生生的人,并非是自己不认识的陌生人,跟秦惜卿也关系密切,而起又是个武技高强的有用之人。当真要不顾一切的杀了她么那似乎也不是自己所希望的方式。 “子安,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绝情狠厉之人,菱儿虽然做错了事,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给她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想请你帮我一起从深渊里将她拉出来。这件事我只能请求你帮我了。说实话,我实不忍草率处置菱儿。”秦惜卿柔声哀求道。 方子安道“你的意思我还是没明白,你说要给我纳个妾,莫非你是要我要我” 秦惜卿点头道“是,我左思右想,认为菱儿是缺少安全感,缺少了人疼爱。她对我其实也并非是那种变态的想法,她只是护着她认为宝贵的东西,她把我视为是她的依靠。她发现我喜欢上了你之后,怕是担心你会把我从她身边抢走,所以便对你敌视。所以,解决她这种担心的唯一办法便是,让她明白我不会离开她,我还在她身边保护她。不仅如此,我和你都会保护她,这样或许便能缓解她的焦虑。我想了半天,不如你接纳了她,这样她便觉得我们没有抛弃她了。她缺少了爱,我们给她爱,给她安全感,也许便能让她回头,让她成为一个正常的人。你说呢” 方子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苦笑道“惜卿啊惜卿,你的心地太善良了。可是,你也太荒唐了。你怎么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来这么做有用么你以为她是小猫小狗么说怎样便能怎样她恨我入骨,要杀了我,我反倒要以德报怨反而要纳她为妾且不说这件事是不是荒唐的很,就算按照你说的那么办,倘若她依然故我呢我岂不是引狼入室她若依旧对你骚扰,对我仇视,又当如何” 秦惜卿怔怔半晌,神色黯然道“我知道这么做似乎有些不妥,但是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两全其美之策了。我真的想拉她一把,我不想就这么放弃她。子安,你便帮我一回,试一试不成么菱儿相貌也不丑,你若” “住口”方子安皱眉打断道“荒唐此事断然不可。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秦惜卿一楞,脸色发白,站起身来噗通跪在方子安身旁,低声道“是惜卿的错,我不该乱说话。你莫要生气,我给你赔礼道歉。你若不愿,我自不会勉强你。这件事作罢便是。子安,你千万莫要生气。” 方子安叹了口气伸手拉起她道“你这是做什么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也并非不想照顾你的感受。这样吧,你跟沈菱儿好好的谈一谈,打开她的心结。我这里只要她不再对我敌视,不再想着杀我,我可以不计较她对我下手之事。沈菱儿身世确实凄惨,但那并不是我的错,我可没有理由去为她做些什么。这件事再也休提了。” 秦惜卿沉默良久,半晌无言。 。 第一六零章 惊喜 第一五九章 好再来面馆的生意一直都不错。凭借着春妮的手艺和老张头的好人缘,面向码头苦力和三元坊的普通百姓,采用的是低价薄利的经营策略,自打开张那天起,生意便一直红火的很。 但是,这种靠着薄利多销的办法经营的手段带来的是微薄的利润和更多的忙碌和辛劳。每日里,老张头父女和店里的学徒都在凌晨时分便要起床,为开门做准备。码头上的苦力和普通百姓们生计辛劳,他们往往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要赶紧吃了早饭上工,所以为了满足他们的需求,面馆只要一开门,便跟打仗一般。铺子里的四个人忙的团团转,根本没有歇息的时候。 而这种繁忙要一直持续到初更时分,春妮他们才能洗涮碗碟收拾好铺子打烊歇息。第二天同样的生活又继续重复一遍,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这便是普通百姓的生活,为了生计拼命干活,几乎没有任何的清闲时刻,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如机械一般的运转,至死方歇。 春妮虽然只有十八岁,但是她早已习惯于这种克制和忍耐的生活。她从未有过抱怨,对生活的艰辛她了解的比别人都多。而且,自从认识了方子安之后,春妮觉得前方有了光亮,日子过得也有滋有味起来。只要想起方子安来,春妮便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她期待着方子安迎娶自己的那一天,那是她这辈子最向往的那一刻。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春妮也逐渐明白了自己和方子安之间的距离。和方子安在一起,她能说的话题不多。方子安文武双全,他说的东西,他感兴趣的东西自己都完全不懂。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为方子安洗衣做饭照顾他,嘘寒问暖的关心他。其余的她什么也做不了。明白了这些事情,让春妮心里压力巨大。 特别是方子安秋闱高中之后的这段日子,春妮过的很艰难。不是说店里的忙碌让她受不了,而是心理上的煎熬和负担越发的加重。方子安买了大宅子,虽然特意的带她去瞧了,还说以后自己便住在这样的大宅子里。但是春妮心里却越发的慌乱。他中了解试,将来要中科举当官的,不知道多少女子喜欢他,跟别人相比,自己毫无优势。 而且,春妮也似乎感觉到了方子安的疏远,在秋闱结束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自己只和方子安见了一次面而已。最近几天,春妮实在忍不住,打烊之后步行穿过整座京城前往方子安的住所,结果被门人告知,方子安根本不在家,已经出门十多日了。春妮在方家周围徘徊良久,不得不含着眼泪往回走,回到铺子里,天都快亮了,不得不收拾心情继续干活。这还罢了,老张头最近也觉察到了异样,一旦稍微闲暇起来便开始当着春妮的面大骂方子安始乱终弃,春妮又不想听到爹爹这么辱骂自己的心上人,所以心境已经糟糕到了一定的程度,整个人的状态也差的很。 上午巳时过半的时候,面馆里的客人终于稀疏起来。面馆里的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但其实也算不得能歇口气,因为一大堆的碗碟需要清洗,之后便要准备迎接午间的客人了。但这个时候,春妮终于能够坐下来洗刷碗碟,那也算是一种歇息。 大木盆里堆着满满的碗碟,头发蓬乱面色晦暗销售的春妮坐在凳子上,和厨下的帮手柳儿两人快速的涮洗着碗碟。收拾了外边桌椅的老张头也凑过来帮忙。老张头也知道春妮辛苦的很,嘴上不说,行动上却是尽量多做一些事情。可惜毕竟年纪大了,他自己也是累的浑身酸痛,晚上都睡不着觉。 “妮儿,你旁边歇着吧,喝口茶去。爹爹来洗便是。”老张头道。 “不用爹爹,你歇着吧,我不累。我手脚快,一会儿便洗完了。”春妮忙道。 “哎,可怜的妮儿,最近你精神不太好,瘦了许多。爹爹知道你心里苦。方子安这个混账,都是他害得你。要是被我见到他,必打断他的狗腿。我家妮儿对他如此痴心,他居然这般对待你。妮儿,不是爹爹多嘴,爹爹早说了,读书人靠不住啊。你都愿意当他的侧室,他都这般对你。叫爹爹说啊,还不如找个本分人家嫁了,以后你还快活些。跟那个方子安断了吧。他不来最好,他若来了,爹爹跟他算清了干系,一刀两断。这面馆他是出了银子,咱们还了他银子便是,从此再无瓜葛。”老张头一边洗刷着碗碟,一边唠唠叨叨的道。 春妮停了手,沉声道“爹爹,你怎么又开始说这些话了我不是说了,不想听你说这些么” 老张头皱眉道“妮儿,这时候你还不死心呐还护着他那方子安狼心狗肺的东西,明显是不要你了,你还对他维护这是何苦” 春妮柳眉倒竖,扬起手来将手中一只白瓷盘子扔了出去,砸在旁边的青石上,哗啦一声砸的粉碎。 “爹爹,我说了,我不想再听这样的话。我和子安有婚约,我生是他方家的人,死是他方家的鬼。他许是有事才没有来,你又天天说这些作甚人家哪里得罪你了么就算他不要我了,我也要他亲口跟我说。不要别人来指指画画的。而且,而且子安不是那种人,我相信他不是那种人。” 老张头跳起身来剁脚道“你这妮儿哟,死脑筋,不撞南墙不回头。非得弄的名声扫地才罢休。不听爹爹言,吃亏在眼前。你瞧着吧,方子安不会再来了,你死了心的好。” 春妮更是恼怒,正要说话,突然间听得面馆门口锣鼓喧天热闹之极。一大群人突然来到了铺子门前。有人走了进来,大声的笑着叫道“老张头呢老张头呢贺喜贺喜,恭喜恭喜了。” 老张头一愣,探头从后门外看去,只见铺子里站着一名穿红戴绿的中年婆子,老张头认识这婆子,正是三元坊有名的李婆子,专门为人提亲说合的媒婆。 “咦怎么没人呢老张头,人呢”那媒婆大声叫道。 老张头满腹狐疑的迎过去,连声道“在呢在呢。李婆子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你可真是糊涂呀。我是受方家小公子之托,特来下聘的啊。你家春妮姑娘不是早就许了方公子么方公子今日来下聘礼,择日要娶你家春妮姑娘进门呢。”李媒婆笑着大声说道。 “啊”老张头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呆在那里。 那媒婆却不管他,回身招呼道“东西都抬进来呀,都愣着作甚” 外边七八名挑夫连忙答应着,在几名吹鼓手热热闹闹的吹打声中,将五六箱聘礼抬了进来,一字排开。 “老张头,聘礼在此。礼单我给您念念,你可查收好了。”李媒婆笑道。 “哎哎哎”老张头脸上堆着笑,像个木头人一般连连作揖。 “聘金五百两瞧瞧,方公子真是阔绰啊,全是足两官银。啧啧啧。”李媒婆口中赞叹着,伸手掀开第一只红布裹着的箱笼,里边红绒布托盘上摆着数十锭银元宝,闪耀着白花花的光泽。 老张头眼睛都直了,嘴唇颤抖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金花钗一枚,银手镯一对,银耳环一对。花布两匹,绸缎两匹,襦裙两套,锦袍两套,绣花鞋两双。牛肉二十斤,八斤重的大鲤鱼一对,大白鹅一对,成年花雕酒两坛,各色干果八斤,糖茶糕点各两斤。龙凤花烛一对,龙凤花炮一对,龙凤喜杯一对,龙凤高香一对” 李媒婆用她特有的高亢声音像是在唱歌一般将聘礼全部唱了出来。老张头人都傻了。聘礼之齐全贵重,超出了他的想象。这种聘礼的规格是大户人家娶正妻的规格,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也能享受到这样的礼遇。他有些如在梦中一般,看着箱笼打开之后琳琅满目的聘礼,除了傻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她李婶子,这是方子安给我家春妮下的聘礼么你别跑错人家了。” 李媒婆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叫道“你这老张头,是不是老糊涂了这还能跑错乱说什么这是喜帖,还不请我们坐下喝口茶,咱们商量一下婚事的日子。真是的,哪有你这么待客的。” 老张头连连点头,终于从梦中醒来,喜上眉梢,大声道“快快快,各位快请坐。春妮,柳儿,赶紧的,赶紧的,见人上茶。哎呦喂,这也太突然了,这可怎么个事。我的天,这也太隆重了。” 。 第一六一章 多余 后门处,春妮站在那里将所有的对话都听在耳中,身旁的柳儿惊喜叫道“春妮姐,是方公子来提亲了,是方公子来提亲了啊。这可太好了,春妮姐姐,你说对了,方公子果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这可太好了。咱们快去出去吧。” 春妮站着不动,柳儿诧异的看着春妮,发现春妮已经泪流满面,喜极而泣了。柳儿看到她的模样也替她高兴,激动的流下泪来。 “柳儿,你且去帮着沏茶,我我得去整理一番,我这样子,可怎么见人啊。”春妮轻声道。 “对对,你去洗把脸,把发髻梳理一下。今日是你大日子,可不能这样子出去。一会方公子肯定要来,可不能让方公子难堪。”柳儿忙道。 春妮含泪笑着点头,快步往后院的小房子里走去。柳儿洗干净了手飞奔往面馆厅里喜滋滋的开始沏茶倒水招呼客人。众送聘礼之人吵吵嚷嚷的要吃茶要吃糖果,又要赏钱。老张头难得的大方,每人给了五十文赏钱,开心的嘴巴都合不拢。 春妮打扮了一番来到了铺子里,换了身衣服,梳了头发,还淡淡的施了些粉黛,虽然面孔消瘦了些,但却也容光照人,娇美的很。李媒婆拉着春妮道喜,连声赞道“果然是个美人儿,难怪方公子喜欢你,花了这么隆重的聘礼。” 春妮羞涩道谢,连声请李媒婆喝茶。闲聊了一会,李媒婆对那帮脚夫和吹吹打打的乐手们道“行了,没你们的事了,喝了茶拿了赏钱便散了吧,我们这儿可有正经事要谈。” 众人也都知道,下聘之日是要择婚期的,那确实是需要双方商议的正经事。一群人在这里叨扰着不好说话。于是纷纷起身来,又向老张头和春妮道了喜,嘻嘻哈哈的出门而去。 待人都离开,李媒婆笑着对老张头道“老张头,这些聘礼可还满意么” 老张头连声道“满意满意,怎不满意子安我那女婿呢他怎么没来” 李媒婆笑道“一会就来了。应该要到了吧。他跟我说了要随后就来的。婚期的事得他在场择期才成呢。” 听李媒婆这么一说,春妮忙往门口瞧。柳儿更是出了面馆来到街上去查看。不到片刻时间,柳儿飞也似的奔了进来,大声道“来了,来了,方公子来了。” 众人忙站起身来迎到门口时,只见方子安骑着一匹马儿小跑而至。春妮看着方子安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心中欢喜的要晕倒。但很快她便看到方子安身后跟着一辆马车,方子安下马走来的时候,马车里也下来了一名脸色黝黑的女子。却不知是谁。 “子安,哎呦,你怎地下这么厚的聘礼,我家春妮怎么敢当啊。快进来,我的好女婿哎,好些日子没见,怪想你的呢。”老张头嘴巴咧的像朵花,完全忘了之前是怎么埋汰方子安的,说出来的话都有些肉麻,亲热的不像话。 方子安站在门前拱手行礼“岳父大人在上,小婿有礼了。”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老张头忙道。 方子安笑着看向正双目深注自己的春妮,沉声道“岳父大人辛苦把春妮拉扯养大,这点聘礼算得了什么给多少聘礼也抵不了您的艰辛。春妮又能干又贤惠人又美,我是得到宝贝了,多少聘礼也比不过春妮这个活生生的人呢。” 老张头闻言大力点头,又是高兴又是感慨,赞道“瞧瞧我这女婿,这说的才是正经话。十多年来,我是又当爹又当娘,拉扯春妮长大成人,终于见到今日这一天,我真是太高兴了。我这女婿懂得感恩,我心里甚是欣慰。” 李媒婆笑道“行了行了,你们翁婿之间有什么体己话,以后再说。快让方公子他们进来落座谈正经事要紧。择期可得午前,午后可不吉利。” “是是是,好女婿快进屋。”老张头忙道。 方子安笑着点头,走到春妮面前看着她笑道“春妮,我可没食言吧,我说很快来下聘,今日我便来了。” 春妮红着脸低头道“多谢你,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 方子安身后那脸色黝黑的女子开口笑道“恭喜你呀,春妮姑娘。今日可称心如意了。” 春妮本来不知她是谁,但一听她话音,顿时惊讶道“你是秦” 秦惜卿忙低声笑道“是我,居然被你听出来了。你莫声张,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 春妮狐疑的看着方子安,方子安轻声道“不用担心,秦姑娘是来道喜的,她也有些话想跟你说。” 众人落座,开始商谈婚期之事。双方很快达成共识,一致同意年前成婚,日子订在腊月十八。对方子安而言,这件事他也不想再拖了,他要早些将春妮娶回去,这件事早解决早好。老张头也为了女儿考虑,担心夜长梦多。方子安虽然下聘了,但是难保他春闱之后若是科举高中之后会反悔。到时候聘礼要归还不说,还耽误了女儿的年岁,所以也希望早些把事儿办了。只不过,老张头提出了个条件,要求方子安让春妮婚后继续来面馆帮忙,这个条件却被方子安一口拒绝。 “岳父大人,小婿的意思是,面馆即日起便关门歇业,或者是兑给他人经营。这面馆太辛苦了,实在不值得。别说婚后了,婚前这几个月也不能让春妮再辛苦下去了。” “什么面馆关了那我一家子吃什么喝什么不成不成。”老张头当即摆手道。 “你可以搬到我家里去住,你放心,不会饿肚子的。你也辛苦了大半辈子了,现在正要享享清福才是。”方子安道。 “不成不成,我可没那个福气。再说,哪有丈人住到女婿家里的,岂不教人笑话。听说你买了大宅子,将来必然规矩多,我可受不了人约束。我就在三元坊老宅住着好得很。这面馆生意这么好,我可舍不得关门或者兑给别人。”老张头道。 “那我可不管。总之,面馆你要开,便自己想办法。春妮是不会回来受罪了。你若撑得下去也随你便。女儿出嫁了你都不放过她么非得榨干她不成嫁到我方家,便是我方家的人,你可管不着了。”方子安态度强硬的道。 老孙头瞪着眼半晌,见方子安毫无退让的意思,终于软了下来道“罢了罢了,你们成婚后我不指望春妮便是,但是年前这段时间春妮可要忙完,年后我再请人来做便是。” 方子安本想再顶回去,春妮却哀求道“子安,便  按着爹爹的想法吧。真要现在关了面馆,爹爹心里肯定会很难受的。我没事,这点活还累不到我。” 方子安无奈,知道春妮心疼老张头,也不忍去违背她的一片孝心。好在只有两个月便是新年了,之后便可让春妮脱离苦海了。所以,便也点头答应了。 李媒婆主持之下,双方交换喜帖确定日子,一切落定之后,两家的婚事便也基本上板上钉钉了。这种下聘之后,便相当于后世的领了证差不了多少,基本上在众人眼里,春妮便已经是半个方家妇了。 李媒婆得了个大红包喜滋滋的离去之后,方子安陪着老张头喝茶闲聊,秦惜卿却请春妮去后院叙话。老张头这时候才有机会问方子安这段时间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也不来看看春妮和自己,方子安当然不能直接回答他,只说自己事务繁忙,出京多日,没来得及告知一声,表示了歉意。老张头今日所有的埋怨和疑惑都已经烟消云散,却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深究。 后院里,秦惜卿和春妮站在院子一角光秃秃的大枣树下。春妮显得有些紧张,因为她知道秦惜卿和方子安的关系可不简单。方子安的新宅子都是秦惜卿出银子替他买下的,方子安和秦惜卿也经常见面,春妮自然明白两人之间是怎样的关系。秦惜卿无论哪一方面都不是自己能比的,春妮自然压力不小。 “春妮姑娘,恭喜你了。你和方子安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秦惜卿为了掩人耳目,脸上抹了一层黝黑的粉黛,穿着也一般,像个粗使丫头。她不想以真面目出现,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轰动。 “多谢秦姑娘了。子安他没有食言,他答应了下聘,果然便来了。我也很是惊讶。”春妮嘴角露出笑意来,难掩心中欢喜。 秦惜卿微笑道“他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他本就是重诺之人。春妮姑娘,你可知道我今日为何来此么” 春妮道“你不是来给我道贺的么” 秦惜卿点头道“是啊,我是来给你道贺的,但同时也有些话要跟你说的。你可知我和方子安是什么关系么” 春妮皱眉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但我想未必那么简单。” 秦惜卿笑道“是啊,我们不止是普通的朋友。唔今日这个日子,我有些话本不该说,但是我觉得有些话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免得以后麻烦。我也喜欢方子安,方子安也喜欢我,我将来是要嫁给他的。和你一样,我将来也是要成为方家妇的。这事儿,我想你应该心里有些明白。” 春妮愣了愣,轻声道“果然如此,和我心里想的一样。我就觉得你们关系不简单。” 秦惜卿微笑道“他这样的男子,谁能不爱呢你喜欢他,我也喜欢他。我今日来便是告诉你这件事,免得你以后难以接受此事。我若不是身在红尘之中,暂时难以脱身的话,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要他马上娶我。我绝非是来扫兴或者是挑衅你的,我只是要你明白,方子安他不属于你一个人,你以后万万不要因为这些事而困扰。” 春妮缓缓摇头道“我不会的,我知道自己不会是她唯一的女人,我嫁给他也是为侧室,那其实也已经让我心满意足了,我不会奢望独自霸占她的。” 秦惜卿笑道“你这么想便更好,然则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本来还想跟你多解释解释的。” 春妮苦笑道“不用解释,我知道子安娶我或许是出于对我的怜悯,我其实并不配他。他那样的人,或许只有秦姑娘这样的才是他的良伴。但我不要他如何爱我,我喜欢他,能嫁给他我便已经知足了。今后我只会好好的做我的本分,绝不会生出什么事来的,秦姑娘放心好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 秦惜卿听了这话,看着春妮沉默良久,伸手拉着她的手道“春妮,你比我想象的要朴实聪慧的多。其实我们将来都只需要尽本分便好。子安前程远大,我们尽力协助他,那便是我们的本分。你也莫要自轻自己,方子安是喜欢你的,否则他怎肯勉强自己。哎,不说了,大喜日子,我说这些太煞风景了,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一些事情,可我其实并不需要来这一趟。” 春妮微笑道“不,你能说出来,我心里反而好过些,省得我猜来猜去的。秦姐姐,你很好。” 秦惜卿一笑,挽着春妮的手臂回屋而去。 。 第一六二章 考验 次日上午,方子安骑马前往湾头村去。虽然明知道不会有任何梦想号出海的消息,但是方子安还是想去打探一些消息。另外,老把头的人都等着活干,自己也要去物色另一艘破船让老把头去修理。 方子安沿着大道先是抵达了钱塘江的大码头上,到了那里方子安惊讶的发现,码头中部原本挺靠在深水码头的数十条大海船已经无影无踪。虽然有其他船只靠岸装卸货物,但那些船明显都是航行于内陆河流之中的船只。临安城的几大船行的海船都已经消失不见。 在码头左近,方子安看到了尚未拆卸的彩棚以及供奉的巨大神像和尚自摆放在码头空地上的香案贡品等物。地面上更是有许多燃烧的灯笼的灰烬和满地的爆竹烟火的残留碎屑。方子安意识到,那些大船应该是出海了。 方子安向码头上的人询问了此事,果然答案正如方子安所想。临安出海商船船队于前日上午在此集结出航,数十艘大船组成的庞大船队已然前往各地番国而去。市舶司官员和各大船行的东家在这里举行了供奉海龙王海龙母以及各种海神的仪式,为出航的大船祈福践行。那些彩棚,神像,供品和爆竹的碎屑便是前日盛大场面留下的痕迹。 一年一度,冬季季风在十月底便起,商船出海便要趁着这样的季风顺风而行,直奔东南各大番国。五六个月之后,它们又将会趁着东南季风回来。如今已经将近十月底,他们也确实应该出海了。 这么算来,梦想号比这些大海船早出发了二十多天。二十天多天的时间,不知梦想号如今已经抵达了何处。应该在离大宋千里之遥的茫茫大海之上了吧。或许已经抵达了第一站交趾国也未可知。 方子安来到东首拆船的码头处,爬上爬下一个多时辰,又相中了一条破烂的大船。方子安从老把头那里已经得到了经验,买这些破烂船的要诀是,要选那些船舵完好,桅座基本完好,整体结构没有遭受特别大的整体性破坏的船只,这样修好的船只不会有结构性的损伤。所以按照这个原则,这一次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买下了一艘也不知是哪一年的破船,整个船看上去是被人用大炮轰击了十几炮一样,千疮百孔。半只船都沉在水中,只有几处主要的部位却是完好的。 拆船行的人高兴的很,这艘船本来他们连拆都不愿拆的,因为已经半沉在水里,拆除这艘船还需要费劲气力,最终得到的木料估计也卖不了几十两银子。现在有人花一百五十两银子买走,当然求之不得。 方子安雇了两艘拖船,请拆船行的人在大船旁边绑了十几只浮筒,这才将那艘船微微抬离江底的淤泥。两艘拖船一左一右的夹着大船用力推动才让大船能够动弹起来。借助退潮的潮水之力,终于让大船上了路。方子安让他们将大船拖往湾头村去,自己则从陆路先一步赶往湾头村去。 到了湾头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巳时,老把头带着徒弟们这段时间正在扩充河湾的码头,用小船清理河底的淤泥,拓深河道,加固河湾岸边的码头。见到方子安到来,老把头高兴的小跑着赶了过来,但见面第一句话便是埋怨。 “哎呀,方公子,你还知道来这里么你这都多少日子没照面了我都怀疑你是一锤子买卖,什么修船行的话都是说的瞎话了。大伙儿在这里等了你快二十天了,都急死了。” 方子安连忙下马行礼,笑道“抱歉抱歉,最近去了外地,所以便没能前来。你老人家又急个什么正好歇息一段时间不好么上一艘船忙活了一个月,怎也要歇息歇息吧。” 老把头翻着白眼道“歇息我们这些人都是劳碌命,我歇了几日身子骨又开始不利索了。这不,我便带着徒弟们挖河道拓宽码头,加固胎架。其实我倒是没什么,可我这些徒弟既然跟了我干,我不能把他们晾在这里吧,他们有的可是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这马上便一年到头了,叫他们歇着亏你说得出口。” 方子安和老把头走到河湾码头旁,这里确实拓宽了不少,老把头显然是想着要大干一场的。河水中的胎架在落潮后露了出来,绵延了两百步的长度,那已经是可以同时停泊三艘船只修理的底盘了。 “豁,老把头,你这好大的手笔啊。”方子安赞道。 “要么不干,要干就干起来。你不是说要不停的增加船只么我想着有备无患,修船这事儿得场子大,施展的开。如果你当真想大干一场,这些都能派上用场。你要只是说说而已的话,便当我没说这话。”老把头道。 方子安哈哈笑道“干,当然要大干一场。为什么不呢这一趟出海只要成功,我便将所得的银子全投进去。到时候在河湾边大兴土木,造个船坞什么的。” 老把头很高兴,但却又皱眉道“你说的好听,但我总感觉你是吹牛皮。” 方子安大笑道“老把头无非便是嫌没活干,以为我说说而已。莫急,要修的船就在路上,今晚便到。这下够你们忙活的。我估摸着够你们忙活几个月的。另外,告诉大伙儿,无论有没有活干,工钱是照给的。就算他们闲着天天睡大觉,我也给他们发工钱。还能叫他们没饭吃不成” 老把头大喜过望,连连点头。方子安发了这样的话,老把头终于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之前的话其实也带着些气话,经过前一段时间的接触,老把头对方子安还是认可的。 当下巡视了河湾码头一圈,在旁边搭建的简易的歇脚工棚里坐下。方子安问及梦想号的情形。果不出所料,一点消息也没有,那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大船出海之后在茫茫大海上航行,自然是音讯全无的。不过为了缓解方子安的担心,老把头倒也画了简易的海图,预测大船抵达的位置。估摸着此刻大船已经在渤泥国左近了。按照之前万大海跟方子安说的路线,他们是要沿着大宋南方的海岸航行到交趾,再往南前往占城、渤泥国、阖婆国。若有可能的话往西抵达天竺南毗大食等国,然后在回程。整个航线的设计是三个月的密集航程,中间是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方子安希望能在正月十五前能将货物卖出,谋取暴利。 如果说按照老把头的海图,梦想号已经快要抵达渤泥国的话,那么其实便已经走了三分之一的航船。进度上是能赶上的。这比方子安预想的要快得多。但方子安知道,此刻是顺着冬季季风而行,回来的航程便没有这么快了,那样的话,便要靠着那八桅航船的借风的本事了。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方子安无比迫切的希望能解决船只的动力问题。方子安想,要是不受拘于风力的话,要是有一台蒸汽机的话,那将会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尽管有着心理准备,当傍晚时分那艘大船顺着江流缓缓抵达时,老把头还是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那哪里是一艘船,简直就是一堆垃圾。船上乱七八糟,船底淤泥半人多深。到处是倒塌腐败损坏的桅杆船板,整艘船几乎没有完好之处。老把头终于明白方子安说的这艘船要修几个月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要修好这艘船,几乎等同于再造一艘。 “能修么若是不能修的话也不要紧,只是浪费了几百两银子,甚为可惜。买船加上拖运的运费,花了三百两。”方子安看着老把头紧皱的眉头笑着问道。 老把头长叹一声,叫人上船快速的检查了一遍,听了徒弟们的禀报之后,没好气的道“我怀疑你是故意教老汉我难堪,一艘比一艘破,你是为难我。是在考究我老汉有没有真本事。” 方子安忙对天发誓解释一番,老把头皱眉道“无论如何,我岂能叫你小瞧。你是东家,你叫干什么,我便给你干好。这艘船慢说还有个壳子在这里,便是全塌了,老汉我也要给你修好,叫你瞧瞧我的本事。” 方子安哈哈大笑道“看来老把头这回事真的生我气了,这样吧,老把头把这艘船能修好,以后挑选船只修理的权力便交给您,您自己看着选满意的,我便不插手了。你说怎么修便怎么修,你说修哪艘便是哪艘。如何” 老把头瞪了方子安一眼,转头挥手叫道“让船进河湾,上胎架。徒弟们,明儿开始,咱们有的忙了。” 。 第一六三章 麻烦 十一月转眼便至,天气已经进入了隆冬季节。临安虽处江南,入冬的时间较之北方晚了一个多月,但是若论冬日的寒冷,却也自有其令人难以忍受之处。 北方的寒冷是直接而凌厉的,北风如刀,严寒似剑,那可一点不夸张。寒冷就像是一柄利刃,直接砍到人的血肉身体里,叫你碎裂成片片。南方的寒冷却是另外一番情形,南方的寒冷天气会像是用刀片在你身上切开小孔,然后将寒气吹到你的骨头里。那是一种折磨,一种让你无处可逃的冷到心里的感觉。无论你身在何处,那种寒冷都无处不在。 临安城在进入十月中之后,天气便急转寒冷。整座城头都开始氤氲着烟尘,家家户户都开始烧柴取暖,无论晴天还是阴天,城池上空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东门清泰门外,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大车载着高高的柴垛进城。正如临安当地民谣所言清泰门外柴担儿,此刻正是如此。想一想,城中百万百姓生活取暖,一天下来得消耗多少柴火,出现这种情形也不足为奇了。 方子安最近清闲了不少。自搬回家宅居住后,方子安便蜗居在家很少出门了。不是因为天气太冷之故,而是方子安自己觉得需要静下心来好好的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最近一段时间事情出的太多,做的事也太多,加之出了些意想不到的状况,方子安认为自己或许需要好好的整理整理,想一些事情了,理一理思路,让自己的心不要那么浮躁。 十一月初七上午,方子安正在廊下晒太阳读书的时候,老黄送来了秦惜卿的书信。信上要方子安即刻赶往卿园,王爷和史浩在卿园等着见他。 方子安连忙前往在,巳时过半抵达卿园。来到后宅厅中时,果见赵瑗和史浩两人坐在厅上喝茶,秦惜卿也坐在一旁。 “子安来了。”秦惜卿看到方子安忙起身迎到门口,赵瑗端坐不动,史浩却笑着站起身来。 “在下见过王爷,见过史大人。”方子安忙上前行礼。 史浩笑着还礼道“子安,好久不见,你又精神了些。” 方子安笑道“多谢史大人,史大人倒是清减了些。” 史浩微笑道“是啊,凝月也说我瘦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许是我这段时间太忙碌了些。” 方子安点头道“史大人要保重身体才是,多多歇息。身体是本钱啊。” 赵瑗在后方沉声道“史大人要为本王出谋划策,操劳的很,哪能如你那般闲适的很。” 方子安愣了愣,笑道“说的是,能者多劳,倒也是实情。” 赵瑗摆手道“坐吧,来时后面没有人盯梢吧” 方子安道“王爷放心,我兜了几个圈子的,确定无人盯梢才进来的。” 赵瑗点点头道“你现在跟秦坦结仇,我怕你身后会有他的人盯梢。咱们在卿园见面,那可是要极为小心的。” 方子安道“在下明白。” 方子安落座,秦惜卿沏了热茶端来,方子安刚要道谢,便听赵瑗道“子安,今日叫你来时有些事要告诉你。最近朝廷里发生的事情,你可知晓” 方子安茫然摇头道“朝廷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会知晓” 赵瑗道“估摸着你也不知道,史先生跟他简单的说一说吧。” 史浩应了,转向方子安简要的将最近朝廷里发生的针对秦桧翻旧账以及秦桧反击,将李显忠等一干人等都找茬贬斥的事情说了一遍。 方子安听了整件事后甚为惊讶,眉头紧皱。 “这件事现在已经平息了,所有参与弹劾的官员都被秦桧处置了,倒是没死人。但是秦桧的气焰又长了几分,朝中和他作对的又少了十几人。哎,这件事现在弄得有些糟糕。子安,关于此事,你有什么看法”史浩最后说道。 方子安苦笑道“史大人,你问我这些事怕是并无意义。我怎么看并不重要。” 赵瑗皱眉道“叫你说你就说,本来本王和史先生是来跟惜卿说这件事的。后来史先生和惜卿都说听听你的想法,这才叫你来的。他们都说你看事比较明白,本王也想着听听你的高见。” 方子安听赵瑗的口气似乎有些焦躁,心中若有所动。 “既然王爷有命,在下遵命便是。这件事怎么说呢李显忠那帮人也太草率了吧,简直可以用愚蠢来形容。让人难以置信。”方子安开口道。 赵瑗和史浩都愣愣的看着方子安,秦惜卿忙轻声提醒道“子安,不要这么说话。李大人是朝中重臣,抗金名将。其余几位大人也都是忠良之臣” “忠良之臣也不能没脑子啊。”方子安摊手道“要弹劾秦桧,居然不准备充分的证据,那也敢上书弹劾秦桧这么多年雄踞朝堂,那是随随便便便被弹劾倒的么若无确凿的铁证便轻易启衅,那不是摆明了给人当靶子么那个李显忠更是好笑,既要弹劾秦桧,便该知道秦桧是怎样的人,被人反咬一口拿他之前的经历做文章,一句四姓家奴便扛不住了,居然主动辞官,这算什么卖队友么简直可笑。” 赵瑗喝道“方子安,不要胡说。李显忠岂是你能随意羞辱的注意你的言辞。” 史浩也道“子安,好好说话。” 方子安点头道“好吧,好吧。我的意思是,你要弹劾秦桧当年南归之事,总得弄出些铁证来吧。什么新的证据都没有,那还说什么若是皇上认为秦桧是金人的细作,当初他南归时便砍了他脑袋了,还等到今天当年就是因为证据不足才让秦桧有了今日,你如今要旧事重提,怎也要弄出些新意来。” 史浩皱眉道“说的也是,这次弹劾似乎翻得还是老帐,并无新的证据。可是,确实并无铁证啊。又如何取得” 方子安笑道“没有也得有,没有的话可以造假啊。” “造假你胡说什么”赵瑗喝道。 方子安道“王爷,我可没胡说。他们既然手里没有新的证据,便只能捏造证据啊。比如秦桧写的劝降信,不是说遗失了么完全可以找人伪造一封啊,就说是找到了当年当事之人,找到了这封信。信上尽可多写些诋毁大宋诋毁皇上之言,得把水搅浑啊。浑水才能摸鱼不是么秦桧必是要否认的,那便容他查啊,还能查出来个什么不成这边一口咬定,秦桧只能忙于自证清白,还怎么腾出手来反击就算扳不倒他,也得泼他一身脏水啊。就这么干巴巴的弹劾说的都是老调常谈,秦桧甚至都无需辩驳的,这算什么这也太草率马虎了吧。这些人也太老实巴交了吧,难怪全部被秦桧给处置了,太好笑了吧。” 赵瑗和史浩惊愕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他们似乎都完全没有想到方子安居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但那惊讶不是责怪,反而是有些恍然。 “子安,你这岂非是知法犯法么那些忠良之臣怎会做出捏造事实的事情来。那是违背他们的立身原则和朝廷律法的,非正人君子所为啊。”史浩缓缓道。 “正人君子”方子安笑道“史大人,恕子安放肆,我只问你一句,秦桧是正人君子么” 史浩道“显然不是。” “那不就结了,秦桧就是个奸诈阴险的小人,你跟这种人讲什么道义,坚持什么原则猛虎吃人,你还跟它讲道理不成怎么能宰了它便怎么来。挖陷坑,设陷阱,做绳套,用刀砍,用枪刺,用火烧,用石头砸,甚至是用手抠,用牙齿咬。总之,怎么能宰了这吃人猛虎便怎么来,还讲什么原则就是因为那些所谓忠良之臣太爱惜羽毛了,所以秦桧才有今日。以前那些忠良之臣被秦桧害死那么多,很多还是手下拥兵千万的武将,却就这么被秦桧这老贼给屠戮了,真是教人想不通。就算犯下大罪,也得除了这个奸贼啊。何为忠臣忠臣便是什么都不做任由奸臣横行,最后把命搭上么最大的忠便是不惜己身,敢为国除害,哪怕最后自己被朝廷斩了也要除了那祸害,这才是最大的忠。”方子安沉声道。 座上三人都惊愕无言。 史浩缓缓道“子安所言不无道理,但也失之于激进过甚。照你那么想,岂非人人都能打着大忠之名,不顾朝廷法度胡作为非了那岂非乱了套么” 方子安也意识到自己话说的太过了,一杆子打了一船人,有些想当然。真实的情形其实没有那么简单。 “我的意思是,对付秦桧不用跟他讲道义。对付无赖便要用无赖的法子。他能捏造证据和罪名害人,别人也可以这么干。那才是对付他的法子。你跟他讲规矩,他却不跟你讲规矩,那还怎么斗”方子安道。 史浩点头道“你之言让我们大受启发。这一次他们似乎准备的并不充分。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如此了,褒贬此事也没什么意义。现在秦桧声势大张,局面有些不妙啊。” 方子安看了一眼赵瑗,轻声道“王爷和史大人可莫要告诉我,你们参与了此事。” 赵瑗沉声道“我们参与了啊,我在父皇面前替李显忠他们说了话,减轻了他们的处罚。” 方子安怔怔的看着赵瑗道“王爷,你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秦桧若知道此事,怕是要立刻将矛头对准你了。我估摸着,他要找王爷的麻烦了吧。” 史浩在旁叹息道“子安你还真说对了,秦桧确实开始找麻烦了。” 。 第一陆四章 不甘 秦桧在平息了这场针对自己的翻旧账的弹劾之后,很快便知道了幕后支持这群人的人是谁。殿前司兵马指挥使杨存中算一个,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此事,但是这个人必然在暗地里给那些官员撑腰打气的。这其实在秦桧的意料之中。 上一次自己遇袭之后,自己曾针对杨存中选拔岳家军为殿前司禁军的行为进行过试探性的攻击。可惜的是,那件事是皇上首肯的,皇上对杨存中的忠诚并不怀疑,所以那次攻击无功而返。所带来的后果便是,自己和杨存中之间的关系彻底恶化。原本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只是暗中相互较劲。但自那件事之后,杨存中即便见到秦桧也是阔步而去,连基本的礼貌和尊重都欠奉了。 所以,这一次的事情,杨存中是绝对不会袖手的。或许他便是背后的主谋也未可知。总之杨存中是必然会牵扯其中的。但是,普安郡王赵瑗居然也敢在这件事上插一脚,这却让秦桧甚为愤怒。赵瑗这个人平日唯唯诺诺的样子,但其实心怀大志,秦桧当然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赵瑗表面上对自己是极为恭敬的,也从未听他说过攻击自己的话。本来自己对赵瑗还有些好感,但直到三年前一次宴会上,赵瑗酒醉之后说了一番话出来,那些话传到秦桧耳中,才让秦桧看清了赵瑗的真面目。赵瑗说的话是为岳飞等人抱屈的,是对和议有抱怨的,是对自己不满的言辞。这暴露了他的内心的真实想法。从那时起,秦桧便决定不能让赵瑗得到即位的机会,决定转而支持恩平郡王赵琢。 那赵琢虽然名声不佳,风评甚差,也经常干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来,但起码他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人。在未来皇位继承的这件事上,秦桧当然不能掉以轻心。如果普安郡王上位,估摸着便要为岳飞他们平反,那便是说,自己必要受到严惩。所以万万不能让赵瑗得手。 所以,在和普安郡王的关系上,秦桧保持着表面上的礼敬。赵瑗敬他一尺,他便敬赵瑗一丈。外人看起来,秦相和赵瑗之间的关系似乎不错,相互间似乎都很尊敬,但唯有当事者和他们的身边密切之人才明白,那不过是假象。一个是希望韬光养晦,在自己实力壮大之前不要去招惹这个奸相,给自己招惹来麻烦。另一个则是希望蒙蔽住赵瑗,在提起立太子之事之前麻痹对手,让他对此事没有任何的防备。也免得在皇上面前多一个说自己坏话的人。毕竟皇上春秋正盛,暂时不宜提及立太子之事。 但是这一次,赵瑗率先打破了这种表面的默契。秦桧得知,这段时间赵瑗频繁进宫面圣,说的就是李显忠等人弹劾自己的事情。虽然皇上似乎没有听他的任何话,但是传出来的消息是让秦桧有些胆寒的。赵瑗跟皇上说的一些话是很有力度的,皇上未必会置若罔闻。 “儿臣对于这件事孰是孰非不做评价,但儿臣却为秦相在朝中的号召力感到有些惊讶。秦相居然掌握了汪大圭刘纪中等人那么多的秘密,而且都是陈年往事,这不得不让人觉得有些怪异。虽然说,身为朝廷宰相固然有权对百官的行为举止进行批评和查勘,但是这给人一种以他人隐私要挟官员之嫌。试想,秦相掌握了百官的秘密,会不会以此来控制官员官员们被拿住把柄之后,岂非为官做事都有所顾忌这么一来,于国何益儿臣并非说秦相会那么做,但这确实让儿臣有些担心呢。” 这便是秦桧得知的赵瑗在赵构面前说过的一些话语,这些话看似并不凌厉,并无直接攻讦自己,但是却句句如刀,锋利之极。秦桧知道赵构是怎样的人,赵构一旦相信了一件事便会不管对错的立刻进行处置。如果赵构相信了自己在背地里搜集官员的痛处加以控制的话,那自己便有大麻烦了。赵瑗说的这些话都是射向自己要害的毒箭,狠毒之极。 庆幸的是,秦桧在宫里有人。得知消息之后,秦桧立刻上了一道折子,看似无意的解释了知道汪大圭刘纪中等官员以往劣迹的原因。秦桧说,那是吏部为了官员任用提拔而而对官员进行的调查所得知的,符合朝廷任免官员的程序。而这些事也非吏部刻意挖掘所知,是调查进行之时百姓和官员举报所知。本着对官员的负责,吏部还花费了打量人力进行了核对,以免是别有用心的诬告。秦桧还说,这种方式自己觉得有些不妥,怕对官员造成心理上的压力,他打算废除这种稽核方式,或者改由皇上派人稽核,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解。 奏折呈递上去之后,不久后赵构做了批复照例办理,公心无愧,无惧谣言,朕知卿。 秦桧见了这批复,心中顿时释然。皇上的意思是你按照规矩办就是,不要多想。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秦桧当然不能放过公然搞事的赵瑗。自己没有主动的去搞他,他倒反而跳出来了。那便不能怪自己不客气了。于是乎,秦桧展开了行动。 卿园之中,史浩缓缓的向方子安说了一些秦桧最近的不寻常的举动。 “最近,秦桧进见了太后数次,每次进见,恩平郡王皆在列。我们怀疑,秦桧是要发动立太子之事。天下人皆知,皇上极尽孝道,对太后百依百顺,从不悖逆。如果秦桧和太后正在商议立太子之选,那么将对王爷极为不利。太后一向宠爱恩平郡王,恩平郡王嘴巴甜,会讨太后欢心。倘若此时发动立太子之事,恐怕太后多半要支持恩平郡王。老贼自己不敢提立太子的事,估摸着要让太后跟皇上提了。这是我们目前最为担心的事情。” “不是估计,我看就是确有其事。昨日我在宫里见到了赵琢,他以往见了我都胆怯躲避,但昨日他居然嬉笑不惧,洋洋自得,言语之中似有挑衅之意。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我想,或许他得了什么承诺,或者是知道太后和秦桧都支持他当太子,所以对我再无顾忌了。哎,我这步棋可真是走错了。我为何要主动出击呢是谁教我这么做的之前韬光养晦之策多好,起码不至于激起秦桧这般激烈的反应。”赵瑗满脸懊悔的道。 史浩神色有些难看,赵瑗这话虽然没点名,但其实就是在说自己。正是自己从方子安言行中得到了要主动出击,以张身势,保护朝中忠良的想法,所以建议赵瑗这一次发挥作用的。现在被赵瑗埋怨,脸上着实有些挂不住。 方子安沉吟半晌,开口道“照王爷和史大人所言,这事儿还真是有可能。秦桧唯一能打击王爷的方式便是在立太子之事上。但王爷其实也无需这般担心,毕竟这件事迟早是要面对的不是么韬光养晦也有个尽头,大象如何能躲在老鼠身后无论王爷愿不愿意,王爷其实都早已是秦党的目标。这是多不过去的事情。” 赵瑗道“这道理我明白,可是不至于如此仓促。起码在朝中我们得有力量与之抗衡。否则现在如果秦桧发起立太子的奏议,于我将大不利。我们甚至没有任何扭转的可能。这不是糟糕了么” 方子安道“王爷稍安勿躁,在下有些不成熟的看法,不知该不该说。” “告诉你这件事便是要你说出看法和对策的,知无不言便是,不用忌讳。”赵瑗忙道。 方子安道“我看,这件事未必如秦桧所愿。秦桧是要借太后之口提出立太子的事情不是么他自己是不可能先提出来这件事的,因为那是皇上的忌讳之事。那么问题在于,太后便会向皇上提么我看未必。” 赵瑗道“何以见得太后喜欢恩平郡王” 方子安摇头道“喜欢归喜欢,立太子可是大事,太后定会慎重。再说了,太后难道便不怕触碰皇上的忌讳太后便无所顾忌恐怕也不尽然。” 史浩道“那只能是不确定,倘若真发生了呢” 方子安沉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皇上今年应该春秋四十有三吧。” 赵瑗道“你说这个作甚父皇确实四十三了。” 方子安笑道“王爷,按理说皇上早该立太子了。国本之事没什么好拖延的,为何皇上迟迟不立太子呢还不是因为王爷和恩平郡王都不是皇上亲生的。秦桧和朝中大臣为何迟迟不上奏立太子呢还不是不想触碰皇上的忌讳么当年元懿太子尚在襁褓之中便立为太子了,这还不够说明问题么皇上是对自己无亲生子嗣难以释怀。皇上才四十三岁,正值壮年。现在谁让皇上立太子,那岂非便是指着鼻子骂皇上再无生育的可能么皇上自己其实也在期待着奇迹,如果皇上现在有了自己的亲生皇子,王爷和恩平王爷还能有机会么” “你是说,父皇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答应任何人提出的立太子的要求的。父皇心里不甘心是么”赵瑗道。 史浩抚须点头道“必然如此,子安说的极是。皇上心有不甘呐。” 方子安沉声道“秦桧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肯自己去触霉头。太后如果明白这一点也不会说的。就算说了,皇上也未必会同意。而我们只需要加一把力,顺着皇上心中所想,让皇上一定会拒绝任何人提出来的立太子的建议,这件事便就得继续往后拖。” 。 第一六五章 邀请 双节快乐。昨日有事,没能更新,致歉。 话说到这种地步,赵瑗和史浩一下子醒悟了过来。事实上这件事也并不难以揣摩出来,只不过所有人都已然认为皇上再无生育的可能,将这件事当成是理所当然了。 关于皇上不能行男女之事的事情,其实只是在秘密流传。当年金兵打到扬州时,皇上受了惊吓,据说从此之后便不能入港。但这件事终归是宫人流传而出,谁也无法证实。难道还去向皇上或者后妃亲口问询不成,那岂非是自己找死。所有人都是从皇上自从元懿太子夭折之后便再无一儿半女的子嗣,以及皇上通过宫中太医求问的壮阳之药的举动来判断这件事极有可能是八九不离十的。在者皇上将普安郡王和恩平郡王两人放在宫中收养,也从侧面证明了他其实知道自己很可能要绝后,所以做了二手的准备。但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作为赵构而言,几乎是凭自己一己之力延续的大宋江山却没有亲生儿子继承皇位,那绝对是一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所以皇上当真心有不甘,却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在这种情形之下,其实立太子的事情已经成了一个犯忌讳的话题。当年这有一个人曾经不识相的提出早立国本的建议,这个人后来的下场凄惨无比,那便是在风波亭被杀的岳飞。当然岳飞之死绝非仅仅是因为这件事让赵构不高兴,但这件事绝对是祸根之一。赵构当然希望趁着自己还没老迈能治好自己的病,能有个亲生的子嗣。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会立两位郡王中的任何一位立太子的。 所有人都默认皇上没有子嗣这件事,却忘了皇上还在努力之中。 “子安所言甚是,我们怎么忘了这茬了秦桧不敢犯忌讳提出此事,太后难道便会去说这件事么太后难道不希望是皇上的亲儿子继承皇位皇上心里想什么太后定然知道的,皇上那么孝顺,这种心思怎么不会跟太后说哎,糊涂了,我太糊涂了,惭愧之极。若非子安提醒,我们便忽视此事了。”史浩连连拍着大腿说道。 赵瑗的脸上也露出笑意来,点头道“是啊,咱们是身在局中,反而迷糊了。子安作为旁观之人,反而看得更加的清楚明白。子安,你适才说,如何让皇上一定会拒绝任何人关于立太子的提议呢” 方子安笑道“那还不简单,皇上心有不甘,希望能有子嗣,便找人对症下药,给他希望呗。皇上应该是阳痿不举,那便找人献药,说能让男子重振雄风。皇上心存希望,自然会压着立太子之事不肯答应了。” “啊献这种药那不是羞辱皇上么再说了,皇上四处求医问药,什么药没试过这么多年下来都无作用,那说明是没治了啊。我们能有什么良药可献”赵瑗讶异道。 史浩却在旁哈哈笑道“王爷,我明白子安的意思了。不在于药能不能起作用,在于给皇上一种期望。真要不起作用,皇上还能因此便降罪不成况且,献这种药,王爷可不能出面,得找人出面。最好找个游方道人这种,事后即便药物无效,皇上也找不到人怪罪。而且最好告诉皇上,那药物不能立竿见影,得吃个一年半载才有效,那便真正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了。至于那药嘛,自然是吃个十年八年也是无效的,却也不会伤人身子。子安,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方子安微笑道“史大人原来是装糊涂,你所言正是我所想的。这献药可不能王爷跑去献,那也太明显了。得不经意间的献药。比如说皇上派了谁在四处寻找良方,那便让那个人知道有良药可医不举之症,得让他相信此事,他便会自动上门去找药。王爷需要做的便是找个绝对可以信任的人冒充有药方之人便罢。野和尚也好,游方道士也好,隐居的隐士也好,总之身份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寻药的人相信便可。这些事,王爷便无需我们详细说了吧。” 赵瑗大喜点头,他完全理解了方子安的意思。正如史浩说的那样,那不是献药,那是献希望。让皇上心里有盼头,他便不会答应任何人提出的关于立太子的建议。这正是基于皇上的心理而针对的计策,高明之极。 “厉害,子安果然没让我们失望啊。智谋双全,而且计策天马行空。今日来找子安谈论此事,看来是来对了。史先生,子安的智谋怕是不在你之下呢。”赵琢喜道。 史浩抚须点头道“王爷是给我留面子了,子安的谋略高我一筹才是。后生可畏,恭喜王爷得此良才啊。” 方子安连连摆手道“我可当不起,我岂能跟史大人比,出出馊主意我可以,但论大事,我可不成。这种歪主意怕是史大人和王爷都不屑于去想。” 赵瑗摆手道“不必过谦,看来今后一些事情还要多找你商议才是。这件事便照子安说的去办。子安,你证明了你的本事,本王没有看错你,不枉我们对你如此器重。子安,你要好好的温书备考,春闱不容有失,本王需要你。” 方子安拱手笑道“王爷放心,这也是我个人的前程,我自然不会懈怠。” 赵瑗点头微笑,转向秦惜卿,沉吟片刻道“惜卿,子安便交给你照顾了,他的安危必须要保证。我看你得调配些人手去他家中护卫,以免秦家贼子对子安不利。他的生活起居,你也要多照顾,让他安心温书。明白么” 秦惜卿心中大喜,王爷这么说话,其实便是已经默认了自己和方子安的事了。本来这件事并不好办,虽然自己和方子安高调秀恩爱,王爷也已经知晓,但是王爷显然是不高兴的,那便很可能会迁怒于自己和方子安。现在王爷这么说,便是彻底放弃对自己的念头了。既然自己拒绝了他,索性还不如成人之美,既显大度,又能笼络人心。 “王爷放心,惜卿会好好照顾他的。”秦惜卿娇声应了,心中无限欢喜。 “事不宜迟,史先生,咱们该回去商议怎么安排了。这件事既然有了解决办法,本王瞬间轻松了不少。咱们还是不宜在此久留,免得引人生疑。”赵瑗起身道。 史浩点头起身道“是该走了,呆的太久了。” 两人一起往外走,秦惜卿和方子安忙起身相送,送到前院的时候,史浩忽然停步,招手将方子安叫道一旁。 “子安,你很好,我没有看错你。今日你的话解决了大事,王爷本来很是焦虑的,我也是束手无策,多亏了你。” 方子安忙道“史大人再莫要说了,史大人只是一时没想起来这件事罢了,我今日不说,史大人也会想起来的。” 史浩点头笑道“也许吧。不说这件事了,我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方子安忙道“什么事,史大人但说无妨。” 史浩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凝月最近常常念叨你,说你好久没去我府中了。你秋闱高中,凝月还说要当面道贺呢。我也是想着向你道贺,但一直都无机会。你看你这几日有暇的话,去我府中一趟,我设宴道贺,咱们也好久没喝酒聊天了。凝月又得了几首新词,还想着当面请你指点呢。” 方子安想了想点头道“好,那我明日去叨扰史大人,不知方便不方便。” 史浩笑道“最近天气冷,我基本上除了当值便不出门,在家围炉读书,空闲的很。明日我正好有空,你晌午来便是。” 方子安点头应了,那边厢赵瑗已经出门上了马车等着,命跟随护卫前来叫史浩赶紧上车,史浩便拱手快步出门上车离开。 方子安和秦惜卿送到门口,回转身来时,秦惜卿笑问道“史先生跟你说了些什么” 方子安笑道“史大人邀我明日去他府中喝酒,为我秋闱中了的事道贺。另外,他家凝月小姐写了几首词,希望我去指点指点。” 秦惜卿眉梢一挑,微微点头若有所思道“哦,原来如此。” 方子安道“明日你去么咱们一起去。” 秦惜卿笑道“史先生请的是你,我去作甚我便不去了,郎君明日玩的尽兴些,只是莫要喝醉了。” 方子安笑道“史大人的酒量,怕是喝不醉我。” 秦惜卿不置可否,走了几步口中却轻轻哼唱了起来“就只怕,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也” 。 第一六六章 重会 次日晌午时分,方子安前往史浩府中赴会。通报姓名之后,有管家出来迎候,说是史大人有过交代,史大人尚未回府,所以请方公子在中堂小厅稍候。 方子安也不在意,在厅中坐了一会觉得无聊,便跟管事提出去自己之前居住的西首小院去走一走。管事的表示,方公子可自便,无需拘束。毕竟方子安曾在史浩家中居住过一段时间,众人都知道方子安是史浩的座上之宾,倒也并不介意。只要不去内宅之中便好。 方子安起身负手缓缓往西首自己住过的那间院子去,其实倒也不是对那座宅院有什么感情,而是因为那里有几大书架的书,无聊枯坐,不如去读读书打发时间。 来到那小院中,发现院子里和屋子里的摆设和两个月前自己离开那里时的摆设一模一样,没有变动。屋子里清扫打理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应该是有人来天天的清扫整理。院子里虽然花木凋谢,但是那一丛小池边的翠竹却在冬日里越发显得青翠可爱。 方子安取了一本书搬了把椅子坐在廊下的阳光里,刚刚翻开两页来,便听到院门口传来惊喜的说话声。 “方公子,是你回来了么啊,真的是你。” 方子安抬眼看去,只见院门口处,史凝月满脸惊喜的走了进来。史凝月着一件翠绿锦袄,脖子上围着白色狐裘,雪白的脸颊上呆着健康的红晕,星眸闪烁,笑颜如花,站在方子安面前,美的不可逼视。 方子安忙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道“原来是凝月小姐,子安有礼了。” 史凝月敛琚行礼,笑道“爹爹昨晚回来说你今日会来,我上午便到门口看了几回,结果我一转身,你便来了。管家也真是的,居然不通禀我。” 方子安笑道“多谢凝月小姐,是在下来的唐突。” 史凝月噗嗤一笑道“你哪有唐突你之前说你会回来看我和爹爹的,这么久了才来,这倒是有些食言而肥呢。是了,你中了秋闱之后,我还没正式向你道贺呢。恭喜公子解试高中,从此前途无量,凝月向你道贺了。” 方子安忙又还礼道“多谢小姐。那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其实也没什么值得道贺的,解试而已,算不得什么。” 史凝月笑道“好大的口气啊,解试都不放在眼里。爹爹说你中了临安府解试第十二。九千多学子中你排十二,这还不值得高兴么不过也是,以你的才学,当得解元才是。也不知是不是主考官瞎了眼,让那个秦坦得了第一,明显是把天下人当傻子。” 方子安呵呵笑道“那倒也未必,那秦坦也未必不是有真本事。出身和有没有真才实学可没有必然的联系。” 史凝月低头想了想道“说的也是。倒是我狭隘了。” 方子安笑道“非也非也,瞧我这张嘴,我说我不会说话吧,三言两语又得罪人了。” 史凝月嫣然笑道“我可没生气。公子今日来的正好,一会儿可得指点凝月一番。最近我得了几首词,也不知道好坏,你帮我瞧瞧。” 方子安道“好,我虽然也是个半坛子醋,但不妨碍咱们共同钻研。” 史凝月掩口葫芦一笑道“方公子过谦了。你若是半坛子醋,我们这些人算什么一滴两滴醋么” 方子安见她比喻的可爱,也哈哈大笑起来。 史凝月的眼睛在方子安腰间看了几眼,忽然问道“我送公子的那块玉呢你没佩在身上么” 方子安一愣,旋即想起那日离开史家时史凝月确实送给了自己一块玉,自己后来随手放在家中抽屉里。天天骑马奔波,到处瞎走,哪能带着那块玉佩,那不得毁了玉佩么再说了,方子安其实也不喜欢在身上带些配饰之物,显得自己和那些公子哥儿一般的俗气。他倒是宁愿在怀里揣上两只指虎,腰间插上几把飞刀,玉佩这种东西还是算了吧。 “哦哦,玉佩么我收起来了,我怕弄坏了凝月小姐所赠之物,在家中压着箱底呢。”方子安笑道。 史凝月笑道“那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压箱子作甚” 方子安道“那可不同,是凝月小姐所赠之物,自然贵重,跟东西好不好没有任何关系。” 话一出口,方子安便后悔了。自己这有些口花花了。跟史凝月说这种话是不恰当的,似有调侃之嫌。 果然,史凝月白里透红的脸上更红了,轻笑道“你喜欢就好。然则,公子你明白凝月的心意了么” 方子安一愣道“什么” 史凝月蹙眉道“你不知么” 方子安挠头道“知道什么” 史凝月脸色绯红道“你没仔细看那玉佩么没仔细想我那日跟你说的话么” 方子安满头雾水,不知其意。史凝月面露失望之色,轻声道“我明白了。” 方子安刚想问个究竟,便听门外管家大声叫道“方公子,老爷回来了。请你去中厅呢。” 方子安忙笑道“史大人回来了,凝月小姐,咱们先去见你爹爹。” 史凝月点头应了,方子安忙快步往院门口走去,史凝月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剁了剁脚,也跟着离开。 午宴很是丰盛,史浩心情很好。本就学识渊博的史浩谈笑风生,方子安天文地理皆知一二,也能跟得上他的话题,所以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气氛甚为融洽。难得的是,史凝月在旁也能不时的插上话,而且她可不是乱说,每有所言,必切中要害,这让方子安对史凝月更是刮目相看。 喝到未时时分,史浩和方子安都已经醉意熏熏,酒已经喝了一坛。史浩还待再喝,史凝月却道“爹爹,莫要喝了,一会儿你们喝醉了,凝月还怎么请教方公子诗词爹爹喜欢和方公子喝酒,以后经常请他来便是了。” 史浩哈哈笑道“好好好,不喝了便是。子安,你瞧我家凝月,管的我很厉害。我这一辈子不受人约束,偏偏拿我这宝贝闺女没办法。她一发话,我便不得不听。” 史凝月娇嗔不依,方子安却笑道“那是史大人的福气,有凝月小姐这样的女儿,又贴心又聪慧,史大人做梦怕都要笑出来了。” 史浩大笑道“可不是么子安可真会说话。是啊,我有凝月,定是我上辈子修来之福。不是我自吹,我家凝月虽是女儿,但是可比儿子还要让我称心如意。世人重男不重女,我却重女不重男。” 方子安笑着道“生男生女都一样,男女皆为传后人。” 方子安这不伦不类的接了一句,让史浩拍掌大笑,史凝月也噗嗤忍俊不禁,笑的花枝乱颤。 史浩道“我现在对我家凝月担心的只有一件事,教我时时愁的睡不着觉。” 方子安微笑问道“凝月小姐这般知书达理聪慧可爱,史大人居然还发愁的睡不着觉那是为何” 史浩道“当然愁啊。凝月越是优秀,我便越是担心。这世上哪有男子配得上我家凝月呢凝月十八了啊,虽然慕名来求婚的不知多少,可是没有一个我能钟意的。为凝月择婿之事可是让我大伤脑筋啊。” 史凝月羞红了脸嗔道“爹爹您是喝醉了么怎地开始胡言乱语了当着方公子面,你说这些事作甚” 史浩摆手道“凝月你也莫害羞,子安也不是外人,怕什么总之爹爹可不想让你嫁给那些庸碌之辈,或者是仗着家世显赫便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爹爹希望你幸福一辈子,必定要帮你择个佳婿。” 方子安不知如何接话,史浩似乎真的喝醉了,这种事自己也没有插话的余地。 “爹爹莫要说了。凝月还没打算嫁人呢,凝月要伺候爹爹一辈子。”史凝月红着脸娇嗔道。 “傻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人之常情。爹爹当然要操心此事了。前两日绍兴何家家翁见到了我,还谈及此事。何家也是忠良世家,何家长房二公子何云年方弱冠,据说少年老成,人品俊秀,才学不俗。我在想,改日要不见见这个何云,考究考究他。也许是一门不错的姻缘。”史浩兀自道。 史凝月站起身来蹙眉道“爹爹,女儿的婚事女儿自己做主,爹爹不要操心了。爹爹喝醉了,凝月告退了。” 史凝月说罢,转身便离席而去。史浩叫了一声,史凝月压根也不回头,径自从厅后门离去。 史浩转回头看着方子安摊手道“你瞧瞧,我家凝月这脾气。子安见笑了。” 方子安笑道“凝月小姐外柔内刚,倒是个性情女子。” 史浩点头道“不错,你这话便说对了。我家凝月从小便有主见,确实是外柔内刚。这一点倒是像我。一提婚姻之事她便不高兴。可是这女大当嫁,这件事终归要办的。这又恼了。” 方子安笑道“婚姻之事当讲缘分,缘分到时,水到渠成,倒也急不得。” 史浩看着方子安道“这话说的倒像是你经历颇多似的。罢了,今日便到这里吧。我怕是真的喝多了,舌头都直了,说话都感觉不利索了。上午公事也有些劳累,我得去歇息一会了。我便不陪你了。对了,你不是要给凝月品鉴品鉴她写的诗词么你去替我哄哄她。” 方子安起身拱手道“好,那我走时便不向大人辞行了,免得打搅。” 史浩笑着点头道“也好,过几日你再来,今日喝的尽兴。过几日下了雪,咱们在后园赏雪喝酒,更有一番趣味。” 方子安躬身道“敢不从命。” 史浩笑着起身,摇摇晃晃的拱手,在仆役的搀扶下自回房歇息。方子安坐了一会,起身请管事的领路,缓缓往史家后宅而去。 。 第一六七章 点睛 史家后宅东首精致小巧的小院里的精舍小厅之中,方子安和史凝月对坐在案几之侧。史凝月早已从之前的不快之中恢复了过来,面露微笑,笑容恬静。 “凝月以为公子已经走了呢,没想到公子还是来找我了。适才凝月有些无礼,希望你不要怪罪。”史凝月道。 方子安笑道“怎么会怪罪,凝月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你和史大人之间小小的争执罢了。” 史凝月低头轻声道“我爹爹他对我非常的疼爱。我知道的。我也很爱我的爹爹,我爹爹博学多才,正直刚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我经常庆幸自己是我爹爹的女儿,因为他是我心中的完美男子。可是,我爹爹有时候就是不太懂我的心思,所以,有些事我跟他会生些争吵。” 方子安笑道“我知道,史大人其实也是出于疼爱你,才说出那些话来。我想,我能理解史大人的心情。正因为他疼爱你,所以才会对你的未来很是在意。试想,你是他的掌上明珠,将来若所遇非人,却被别人欺负,那他怎么受得了所以,你或许反感他掌控你的事情,但他的出发点却是因为关爱。只要想明白了这一点,你便不会对他有什么抱怨了。” 史凝月点头道“我懂的。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的未来被人左右,即便是我爹爹,我也不想被他左右。我这么想似乎有些过分,不过我真的是这么想的。他的安排只是合他的心意罢了,我却未必合心意。比如婚姻之事,难道不该是我自己做主,找个志趣相投,自己喜欢的人么我爹爹喜欢的人,我却未必喜欢啊。” 方子安暗自点头,本来以为史凝月是逆反心理,现在看来,史凝月其实很明白自己要什么,她并不喜欢被人安排的生活。 “我这么想是不是有些大逆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婚姻大事,我爹爹要给我做主,我似乎也不该认为他做的不对。”史凝月轻声道。 方子安微笑道“凝月小姐,在这件事上,我其实不能说什么。我可没资格回答你的问题。” 史凝月歪着头道“倘若我硬要你回答呢假如是你遇到同样的问题呢” 方子安笑道“我父母去世了好几年了,我可遇不到同样的问题。” 史凝月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勾起你的伤心事的。” 方子安摆手道“那也没什么,我爹娘去世的早,我当时还不太懂事,不太能明白一些事。但如果我爹娘还在的话,我想有些事我会遵照他们的意思,让他们称心满意。但有些事,我是不会同意的。即便是父母,他们也并非能完全明白我想要什么。” 史凝月哦了一声,抬眼静静的看着方子安。 方子安继续道“人在这世上活着,许多事确实身不由己,但许多事却必须遵从内心所想。倘若事事遵从安排,那便是替别人而活了。内心的快活才是真正的快活。” 史凝月轻声道“遵从内心,嗯说的真好。我同意,这也是我和爹爹起争执的原因,他不知道我心里所想。原来你的想法其实跟我是一样的。那么,我便照你说的去做啦。” 方子安忙摆手道“我可说什么,我只是说自己的想法罢了。回头史大人该找我的麻烦了。” 史凝月噗嗤一笑道“你没教我么我就当你教我了,你不承认也是没用。” 方子安看着史凝月一副顽皮可爱的模样,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来。那感觉很是轻松愉悦。史凝月跟自己接触的女子都不同,秦惜卿冷静沉稳,跟她在一起,方子安是搞事的那一个。春妮泼辣质朴,方子安在她面前最为肆无忌惮无拘无束。若梅则是身上有一种沉郁的气质,方子安对若梅更多的则是怜惜爱护,是保护者。而史凝月气质高雅,宛若仙子下凡一般不可逼近,有时候却又像是邻家少女一般顽皮可爱。在和史凝月的数次相处之中,方子安则更为自在惬意。方子安不得不承认,越是跟这个少女相处越久,自己便越是对她生出一种莫名的好感来,想跟她多说说话,多聊聊天。 史凝月见方子安怔怔的看着自己不语,眼神有些呆滞,忙伸手在方子安眼前晃了晃,轻声道“怎么了吓傻啦好啦好啦,我是开玩笑的,我怎么会跟爹爹说是你教我的。是我自己心中本来就有那样的想法而已。” 方子安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收回目光咳嗽一声笑道“对了,你不是说有几首词要给我瞧么我来品鉴品鉴。” 史凝月忙点头起身道“你不说,我倒忘了。请跟我来。” 史凝月缓步走向内间,方子安起身跟着进去。原来这春阁内间里却是史凝月的书房。里边一面墙的书架上摆着满满的书籍,两侧的墙壁上挂着画作。大大的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写了许多蝇头小楷的白纸堆叠在书案一角。整个内间散发着书卷之气。 “都说凝月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些画是你画的么” 方子安惊叹着,移步走到墙上的一副画前,那副画画的是一座险峻层叠的高山,墨色晕染,远近层次分明。山间雨雾缭绕,松林如海,山石巉岩,嶙峋陡峭,悬崖飞瀑,云海翻腾,甚是气势非凡。 “见笑了,闲来无事,随便画的。贻笑大方了。”史凝月笑道。 方子安吃了一惊,他只是随口一问,其实根本没想到这副画会出自史凝月的手笔。方子安虽不懂画作,但是鉴赏力还是有一些的,这幅画笔法老练,意境沉浑,看上去像是名家浸淫之作一般。却万万没料到果真是史凝月所画。 方子安不由得仔细的细看一番,越发赞叹史凝月的画艺和画作之壮阔意境。但奇怪的是,画上并无落款,一侧留白,像是未尽之作。 “这副画尚未画完,所以我没有落款盖印。只是一直觉得这画作上缺少了些什么,一直想不明白缺了什么。我便先挂起来放着,等弄明白了再说。”史凝月在旁轻声道。 方子安仰头看着那副画半晌,轻声道“缺了人迹罢了。你看,你这幅画气势磅礴,技艺精湛,一副佳作该有的东西都有了。有山有水,有石有松,有云有雾,有鸟有兽。可是,虽然要素俱全,山势松石云雾布局也见广阔,但总给人一种不在人间之感。便只是画作,壮美虽壮美,但却非人间美景,给人无人可及之感。倘若你当真只是想表达这种世外之景倒也罢了,但我感觉你想画的是大好河山之意,不知我的感觉对不对。” 史凝月点头道“我画的确实是大宋河山之意,表达我大宋山河之壮美之意。你说缺了人迹么你是说要画人可是我觉得画了人上去,便显得俗气了。我并不想让人出现在画里。那会破坏我心中的画面。” 方子安道“我明白,就这幅画而言,没有人可以立足之处。但人迹未必便要画人。比如说,你可在这道峭壁或者远处的那座山崖上画上几阶阶梯什么的。或者在山顶巉岩之则画出一角庙宇飞檐便足够了。那便可表达这座大山虽然险峻巍峨,但依旧有人迹可循。我觉得,那便立刻让人改观,不会觉得此景非人间山河了。” 史凝月怔怔的盯着画看了片刻,忽然抓起案上的笔来,蘸着笔洗之中的淡色墨水爬上椅子便要在画上作画。 方子安忙道“凝月小姐,我只是胡言乱语一说,你可莫要当真。我可不想这幅画毁在我手里。事实上我觉得这幅画已经非常好了。” 史凝月道“不不不,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你说出了这幅画缺少的东西。你替我扶着些椅子,别让我掉下来。” 方子安无奈,只得伸手扶着椅背,一手虚张,对着史凝月的身子,防止她掉下来。史凝月提笔凑近画作,落笔如飞,刷刷刷寥寥数笔之后便住了手。然后她提笔看着画作片刻,满意的笑道“果然,好多了,我感觉满意多了。” 方子安忙道“好了好了,你下来吧。莫摔着。” 史凝月扶着方子安的肩头跳下椅子,对方子安笑道“你再瞧瞧,可还使得” 方子安抬头看去,只见那副画上史凝月添加的并非是什么石阶,什么庙宇飞檐一角。她并没有按照自己提议的那般,而是在近景山峰的岩石古松之下画了一张石桌,石桌上有一副棋盘,上面落子零落,似乎是一副未尽的围棋棋局。没有下棋之人,也看不到房舍道路,但是这么一画,顿时画作像是活了过来一般,立刻给人一种重回人间美景之感。 “妙妙极”方子安大赞道。 史凝月笑道“真的么你可莫要哄我。” 。 第一六八章 表白 方子安对史凝月再一次感到惊讶,此女果真不同凡响,虽然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但她很明显区别于其他女子。看她的画作便知道她心中所想的跟其他人不同。这年头女子懂得琴棋书画的其实并不少,但恐怕绝大多数女子画画也只是画些花鸟鱼虫等小情小调之物。而史凝月的画作却是泼墨山水之作,画意中有胸怀天下的气象,着实罕见。 “得公子指点,这幅画便算完成了。不过这算是我们共同完成的画作。凝月甚感荣幸。不如公子替我题个落款如何”史凝月笑道。 方子安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此乃凝月小姐画作,我可不能沽名钓誉,夺他人之美。” 史凝月笑道“那有什么我画画是自娱,也不是拿出去给人瞧的。” 方子安道“凝月姑娘品味高雅,令人钦佩。我可不想毁了这幅画。我的字写得难看的很。以后等我练练字再来献丑便是。” 史凝月一笑,也不再勉强。她直到,方子安只是不肯而已,其他都是借口。 “好吧。公子请坐吧,我写的词还请公子不吝赐教,不能推辞了。” 方子安点头道“那是当然,我答应了的。” 方子安坐在椅子上,史凝月绕到一侧,伸手在书案一角的一堆诗稿中翻捡,拿出两张纸来递给方子安一张。方子安接过来,那纸上簪花小楷工整的写有一首小词。 词曰杨柳丝丝弄轻柔。烟缕织成愁。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而今往事难重省,归梦绕秦楼。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方子安不由自主的笑了,史凝月果然还是个少女,这首词才符合她的年纪。怀春少女,豆蔻年华,总是有些闲愁几许,莫名相思在心头。词意中有些故作苍凉之感,但终究是浮华之语罢了。不过,词句运用倒是精炼,比如海棠未雨。梨花先雪。比如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这几句倒是写的颇好,方子安自问是写不出的。 “你笑什么我这首眼儿媚写的很差是么”史凝月道。 方子安笑了笑道“写的很好,有李易安早年词作之风。在你这个年纪,能写出这样的词作已经很好了。凝月小姐果然是饱读诗书,落笔锦绣。” 史凝月歪着头道“我怎么感觉你这话不是由衷之语呢适才你那一笑,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方子安心道女人真是敏感的很,个个都有特异功能,总是能嗅到一些言外之意。自己只是那么一笑,她便觉察出来了。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方公子不要藏着掖着。如果公子不尽不实,那我请公子指教的用意何在我岂非永远无法有进益”史凝月轻声道。 方子安点头道“但这首词确实写得很好啊。遣词用语皆见功力,无骈俪之词,却隽永清新。所以我说有些像李易安早年的词风。你让我想起了易安词中的那句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史凝月微笑道“真的么那可太过奖了。” 方子安道“当然是真的。不过,你既说要我指点,我便提些意见。你可不要见怪。” 史凝月道“求之不得。” 方子安道“我之前所言是针对词作言语之言,以词意而论,我送你两句词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你本无愁,何谈愁绪此刻是冬日,你却伤春,岂非是闲愁么你本无刻骨相思,又写什么相思呢” 史凝月脸色发白,她没想到方子安的批评这么不给面子,犀利而直接。 “你是这么看的么我很伤心。”史凝月轻声道。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话的,我这张嘴就是容易得罪人,我给你凝月小姐赔罪。”方子安意识到自己太毒舌了些,忙起身道歉。 史凝月摇头道“我伤心不是因为你说话直接了些,而是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不是我,怎知我心中无愁怎知我心中无相思呢也许我确实故作老成了,可是我写的却是心中的真情实意,绝非强说愁。我的一番真情实意却被公子漠视了,这才是凝月感到伤心之处。” 方子安忙道“抱歉抱歉,是我粗鄙了。我酒喝多了,失礼失礼。是啊,我不是你,怎敢妄言你的心境。罢了罢了,我也不能再胡说八道了。凝月姑娘,在下就此告辞,再不献丑了。” 方子安起身拱手告辞,便想着赶紧走。史凝月却叫道“不成,这就要走么得罪了人家就想跑” 方子安苦笑道“不是跑,我本就是学识有限,怎敢好为人师。” “我不管,这一首诗你读了再走不迟。”史凝月将手中捏着的另一张诗稿递了过来。 方子安无可奈何,只得接过来读。这一首却不是词,而是一首小诗爱君笔底有烟霞,自拔金钗付酒家。修到人间才子妇,不辞清瘦似梅花。 方子安读罢此诗,久久低头不言。此诗虽浅白,然而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堆砌起来的诗句更为打动人。诗意很明显,那是一名女子对男子的赤裸裸的示爱,发自内心的爱慕而从心里涌出的承诺。 史凝月轻声道“方公子这首诗,可还入得你法眼么” 方子安沉吟半晌,抬头微笑道“小姐已得写诗精髓也,返璞归真,真情动人。这首诗写的极好,极好。这绝非虚假之言。” 史凝月轻笑道“公子还认为我上一首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么” 方子安笑道“我错了,原来是真的。我再一次道歉。是我才疏学浅” 史凝月道“跟才学无关,方公子是故意装作不知是么公子难道不问我这首诗写给谁的么” 方子安笑道“问这个作甚我可没那么爱探问别人的心思。凝月小姐原来是有心上人了,怪不得不愿史大人对你的婚事指指点点。” 史凝月嫣然笑道“是啊,我有喜欢的人了啊。我喜欢一个人,他才学高,人品好。虽然出身贫寒,但将来必是人中龙凤,绝非池中之物。可是,我喜欢他,却不知他喜不喜欢我。我向他表白,他却假装糊涂,方公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方子安挠头道“这种事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你问我,我可没法回答。我想,这种事还是看缘分的吧。缘分到了,一切水到渠成。” 史凝月笑道“缘分么我不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方公子之前不是说了,要遵从内心之想么你说,我如果直接跟他挑明我喜欢他,他会如何呢他该不会看轻我吧。” 方子安咂嘴道“那应该不会吧,不过他若不喜欢你的话,岂非尴尬我劝凝月小姐慎重行事。毕竟关系声誉,还是打探清楚了为好。” 史凝月摇头道“我不我要遵从内心的想法,我要告诉他。他喜不喜欢我,我不跟他挑明又怎么知道呢声誉什么的我可不怕,修到人间才子妇,不辞清瘦似梅花。这便是我想法。” 方子安搓着手有些不安,咂嘴道“这个这个还是慎重些的好。你这个年纪,有时候容易冲动,未必想的明白了。那个人有什么好你了解他多少,他脾性如何他是否有家室了,人品怎样,你当真明白么” 史凝月笑道“方公子这是怎么了你不是我的朋友么怎地老是给我泼凉水。公子不希望我嫁个如意郎君么真是奇怪。” 方子安苦笑道“你要这么想,我便无话可说了。” 史凝月柔声道“方公子,咱们也莫要打哑谜了。你到底为什么装糊涂呢凝月难道配不上你么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为何却假装不知道呢你你难道对我便没有一丝丝的爱意么” 方子安惊愕的看着史凝月,只见史凝月双眸脉脉,面色娇红的看着自己。 “我我”方子安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是一直在装糊涂,事实上,史凝月的表现其实已经很明显了,自己怎么会感觉不到。那日史凝月临别时的暗示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她问自己怎么看卓文君的,那意思是说卓文君倒追司马相如的事情,卓文君有一首诗中的一句便是史凝月暗示自己的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若这种暗示还算过于隐晦的话,那么送自己一块玉便更加的明显了。女子给男子送玉,按照古俗便是示爱之意。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琼瑶即美玉,这暗示再明显不过了。 方子安之所以装糊涂故作不知,不是因为他不知道史凝月的好。史凝月出身修养容貌品行皆为上上之姿,是男人梦寐以求的佳偶。可是方子安却不能有所反应,原因有二。其一,他早已答应了张若梅娶她为妻,两人也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就算张若梅离开大宋去了北地,至今杳无音讯,方子安也不能始乱终弃。正室位置自然是为张若梅所留。史凝月的出身家世是不肯能为人妾室的,方子安自然不能随意接受她的示爱。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史浩的暗示。史浩似乎看出了点什么,当初方子安在史家借居的时候,史浩便有意无意的暗示了方子安一些话。大致的意思便是,凝月是他的掌上明珠,他要凝月一生安乐,绝不肯将凝月嫁给颠沛流离,起伏不定之人。他不希望凝月受苦,受牵连。他还开玩笑的对方子安说,如果方子安有认识的家世渊博脾性温和的少年,不妨跟他说,他去物色物色,也许能给凝月找个佳偶云云。那些话其实就是在跟方子安作暗示和警告,让方子安不要有那方面的想法。毕竟欣赏归欣赏,器重归器重,但自己的宝贝女儿未来的幸福还是第一位的,方子安还只是布衣之身便麻烦缠身,而且很明显不是那种安于安逸的人,自然绝非凝月良配。 因此,方子安一直在此事上装糊涂。但史凝月显然不是寻常女子。今日那首诗方子安读了心中感动之极,凝月的一番深情让人动容,可是方子安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第一六九章 怅然 面对史凝月的询问,方子安不知如何回答。他并不想让史凝月伤心,可是他也不想隐瞒事实。但他并不想说出史浩的暗示,因为那有挑拨史家父女感情的嫌疑,这种事方子安是不会做的。 “凝月小姐,子安承蒙你错爱,心中甚为感激。我非草木,岂能感受不到小姐的情意。小姐聪慧美貌,大方得体,知书达理,在下也不能说对小姐没有丝毫的动心。然而,男儿在世,一诺千金,我早已和她人有婚姻之约,岂能辜负她人的深情。所以,这件事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以凝月小姐之姿,必有有好姻缘等着你,故而,在下只能说一声遗憾,道一声抱歉了。你放心,这件事在下不会说出任何一个字,绝不会让小姐声誉有半点损害的。子安向小姐报以深深地歉意。”方子安拱手长揖倒地,沉声说道。 史凝月先是楞了楞,片刻后皱眉道“你说你有婚姻之约,是因为秦惜卿么对了,还有那位春妮姑娘。” 方子安讶异道“你怎知道” 史凝月道“我当然知道,我既喜欢上了你,自然要知晓你的底细。你以为我史凝月会随随随便的爱上一个人么会因为你的几首词便要托付终身么我知晓你的所有事情,当然是在你我认识了之后。” 方子安苦笑道“凝月姑娘有心了,你既知道我和惜卿以及春妮的关系,便不用我多解释了。是的,我年前便要娶春妮为妾,我也给了惜卿承诺。这是事实。” 史凝月道“你便是因为她们而拒绝我,莫非你以为我无法容忍你对别人用情不成虽然我认为,两情相悦当不掺杂质,但是世风如此,你们男子喜欢三妻四妾,我却也无法改变,也无力去改变。即便我嫁了任何一个男子,他们也是会那么做的,我并不觉得奇怪。这便是你的理由么除非你想让秦惜卿为正室但我想即便你愿意,秦惜卿也不会愿意,因为她若爱你,便不会毁了你的前程。” 方子安苦笑道“惜卿确实甘为侧室,这也是我无奈的地方,但却不是因为我不敢这么做,也不是因为她不让我这么做,而是我对她人另有承诺。” 史凝月讶异道“还有别人” 方子安咂嘴道“惭愧,我和若梅早已拜堂成亲了,我不能辜负她。” 史凝月惊愕半晌,轻声道“你和若梅姐姐成婚了我怎不知什么时候的事” 方子安道“她离开临安去北地之前那天晚上,我和她以天地为媒成了婚。” 史凝月哦了一声,轻声道“原来如此,我还当真的拜堂了呢,原来是这样的成婚。那可作不得数。” 方子安道“当然作数,那是我给她的承诺。江湖儿女,原也不必用那些繁文缛节来拘束。天地为媒,已然足够。” 史凝月想了想道“那你知道若梅姐姐什么时候能回到临安么据说她离开大宋,去找她的兄长了。她的兄长在中原沦陷之地,她去的地方危险之极。她找到了没有,可有音讯么” 方子安缓缓摇头道“并无音讯,我本以为她会写封信回来给我的。可惜一去杳然无音讯,我也不知道她找到了她的哥哥没有,也不知道她何时回来。” 史凝月道“那如果她永远都不回来了呢你当如何” 方子安皱眉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该遵守承诺。” 史凝月点了点头道“凝月明白了。这就是你的全部理由是么” 方子安道“这难道还不够么我成婚了,难道要娶你为妾那史大人怕是要将我碎尸万段。再者,我这个人行为粗鄙,任性而为,我麻烦缠身,谁跟了我都会胆战心惊,我也绝非是能让你得到幸福良伴佳侣。凝月小姐这样的人物,当有个美满的姻缘才是。” 史凝月摆手打断道“我要过怎样的生活,只有我知道。方公子,你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我也都听懂了。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发自内心的回答我便成。” 方子安道“请说。” 史凝月一字一句的问道“若不是因为若梅姐姐的话,你会娶我为妻么” 方子安咂嘴道“这种假设的问题,你问了作甚毫无意义。” 史凝月沉声道“我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方公子,你不敢回答么你何时变得这般唯唯诺诺了你不敢面对你的内心是不是” 方子安受她一激,本就喝了不少酒之后的情绪焦躁了起来,不假思索的道“凝月小姐,你何必自寻烦恼。你要知道答案么答案便是,就算没有若梅,我也不能娶你。你我虽对面而立,其实相隔万里,你难道不明白么就算我想,你爹爹也不会同意的。你爹爹希望你过美满安逸的生活,这些我根本给不了你。” 史凝月瞪着方子安的眼睛半晌,忽然笑了起来道“我明白了,原来这才是你的顾虑,是不是我爹爹跟你说了什么” 方子安后悔失言,索性沉声道“你不用多猜,总之,我和你是不可能的。你一个千金大小姐,外边公子哥儿排队等着娶你,只要你点个头,不知多少人挤破了门槛来提亲,你何必盯着我不放放过我不成么我的麻烦够多了。” 史凝月缓缓点头道“好,我不缠着你,但你需回答我的问题,我只想知道真正的答案。你喜欢我么” 方子安焦躁道“喜欢又怎样我是男人,男人花心,见到美丽女子都会动心的。你生的这么美,我说不喜欢你信么可那又如何” 史凝月轻轻点头道“好,我信你。方公子,你可以走了。” 方子安愣愣道“这就成了” 史凝月冷声道“不然呢还想怎样你是有妇之夫,不能在我这里久留,你走吧。” 方子安愣了片刻,拱手道“在下脾气暴躁,惊扰了凝月小姐,再次道歉。在下就此告辞。” 史凝月转过身去,似乎根本不想搭理方子安。方子安叹了口气,转身穿堂过屋,快步离去。 方子安心情糟透了,就像是走在三元坊的小巷里每次下了雨之后都会泥泞不堪,踩着青石板路一不小心便会滋一脸一身的臭水时的情形一样。糟糕透顶,烦躁不堪。 方子安本以为拒绝了史凝月之后会如释重负,会放下一个包袱。但是,他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的轻松之感,相反,心情却变得糟糕透顶。看着那么一个美好的女子被自己伤害的感受实在是糟糕。而且,方子安心里也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仿佛心里空落落的,丢失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一样。方子安知道,自己的失落和糟糕的心情是为了什么,那其实是因为自己其实对史凝月已经产生了不同寻常的情感,所以在拒绝史凝月的同时,其实他自己也陷入了失恋的那种状态之中。有着强烈的挫败和沮丧感。 更可怕的是,方子安原本以为自己对史凝月是没有感情的。史凝月给了自己诸多暗示的时候,他心里除了一种虚荣之外,甚至还有些想嘲笑这个少女的多情。但他却完全的错了。他发现不知何时,这个其实交往不算多的少女的音容笑貌居然已经住进了他的心里,这让方子安感到甚为不可思议。 论美貌,史凝月确实美貌之极,但方子安见过的美女多了,单以美貌想要打动方子安,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秦惜卿的美丽丝毫不逊史凝月,但方子安之前对她也并非如猪哥一般的奉承阿谀,而是在了解了秦惜卿的为人和对自己的好之后才喜欢上了她。 方子安一直认为史凝月在自己的眼里不过是一朵温室里未经风雨的娇艳的花朵一般,是幼稚浅薄自以为是的官家大小姐罢了。但其实方子安自己都误会了自己的想法,他的内心里却发现史凝月是个聪慧从容有思想有深度的女子。或许自己的内心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便让史凝月在自己的内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而这一切,方子安自己都没意识到。 无论方子安如何自我暗示自己,自己和史凝月其实真的可能性不大。就算自己没有和张若梅有过承诺,自己也不大可能和这位史家大小姐有情感上的最终结果,所以这其实是最好的结果。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的解决此事,免生纠葛。然而,此时此刻,方子安的心里却依旧有一种隐隐作痛,怅然若失,遗憾不已的感受,这让方子安甚为难受。 “方子安啊方子安,你堕落了,你沦丧了,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你被这时代同化了。你已经完完全全的成为一个渣男了。” 方子安如是想着。 。 第一七零章 纳妾 十一月将末的时候,一场大雪纷纷而落。临安地处东南,大雪的天气其实很少。每年只在年头年尾下两场不大的雪,便算是隆冬最深的时节到了。但今年这场雪下的离奇,断断续续下了两天两夜,当雪霁天青之时,整个临安城已然被厚厚的大雪包裹,宛如神话中的世界了。 朝廷里自然是一片祥瑞报喜之声,毕竟这么大的雪近年来都很罕见,赵构和一干朝臣忙着赏雪,却忘了这么大的雪其实也代表着今年天气大寒,老百姓们的日子不太好过。不过好在朝廷里最近很是平静,官员们私底下谣传的要立太子的事情也迟迟没有动静。皇上最近似乎身子不错,听说有隐士献了仙药,对皇上的身子大有裨益。据说内侍省的黄门们又选了十几名美人待召,一个个养的白白胖胖的,屁股大大的那种。俗话说屁股大的女子能生养,明言人一看便知,这是为了皇上能得子嗣而准备的。于是便有消息传出,皇上的难言之隐很可能会治愈,自然而然便明白了为何立太子的事暂无动静的原因了。 方子安这段时间窝在家里读书闲居,日子过得倒也平静。除了月底的时候史浩前来拜访过一回,告知自己的计策已然奏效,皇上开始服用治疗的药物,太后和秦桧那里也都偃旗息鼓了。秦桧也不再频繁前往宫中进见太后,甚至连恩平郡王赵琢也都很少前往秦府和太后宫中,那便说明事情奏效了。 史浩告诉方子安,王爷很是高兴,对方子安大家赞赏,带了话来要方子安一定要好好的读书准备春闱,将来大有用武之地。 方子安听了这消息自然也是高兴的,计策奏效这缓解了普安郡王上次毫无策略的参与弹劾之事所带来的危险,延缓了立太子之事的时间。但是,这件事远远没有完结,因为方子安知道,赵构是不会有子嗣的,立太子之事迟早是要重新被提及的,只是推迟了而已,却不是万事大吉了。当赵构真正明白了他自己的难言之疾其实已经无药可救的时候,立太子之事便势在必行了。到那时,必是一番激烈的争夺和厮杀。 史浩再次邀请方子安去自己府中喝酒,方子安却婉转的以要认真温书备考的理由拒绝了。这个理由史浩倒是也不好再坚持。方子安从侧面打听了几句史凝月的情形,得知史凝月一切如常,生活安宁,并无什么异常行为,心中既放了心,同时也有些微微的怅然。看来自己是想多了,史凝月对自己的感情或许真的只是少女的怀春之念,那是青春的萌动,并不长久。自己拒绝了她之后,这件事便画上了句号。或许自己和史凝月的缘分也就仅仅到此为止了,虽然自己心头不时还浮现出史凝月的倩影,以及她那首情深意切诗来,但这一切终究将化为烟云。 大雪落下之后,整个临安城也似乎被冰雪封冻了起来,人们的生活边的迟钝缓慢了许多。天气极寒,除了必要的活动之外,百姓们也都不愿意出门受罪。整个临安城突然便提前进入了新年模式。 进入十二月之后,方子安越发的担心梦想号的航程。按照日子推算,梦想号即将开始返航,而那正是此次出海最为艰难的部分。他们将要顶着冬季的猛烈寒冷的季风归航,那是极为危险和困难的事。方子安特意抽时间去了一趟万家村,除了慰问万大海的夫人和家中留下的妇孺们,送去一些银两衣物食品等物,让她们能安然过冬之外,同时也是要去看看海况的情形。 方子安请了一名艄公带自己坐着渔船出海,出海不到两三里,方子安便领略到了海面上的凛冽之风是何等的残酷和凶猛。此刻正是寒冬季节,北方呼啸着从海面吹来,浪头汹涌之极,差点将小渔船打翻。那出海的船家说,这还只是在离岸不太远的海面,倘若在毫无遮挡的大海之上,冰冷的海浪数人高,而且还有冬季风暴的袭击,下雹子下冰雨,很少有人能挺过来。 亲身体验之后,再加上听那船家所说的话,让方子安越发的心情低落担心。他现在已经不在乎能不能这一趟出海能赚大钱了,他只希望万大海他们能够安全归来便好。可惜无法传讯,不然,他会让万大海他们等候东南季风起再回来,不能冒这么大的风险。如果因为自己的贪念而导致万大海等人葬身大海之中,方子安将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担忧归担忧,目前却也只能等待。况且方子安自己也有大事要办。腊月十八是定下的和春妮的成婚之日,很多事情都需要置办,方子安自己是一窍不通的,好在秦惜卿表现的很积极,腊月初八特意从卿园搬来方子安宅子里小住,也顺便替方子安操办婚事。 方子安其实并不想办的太过隆重,但秦惜卿认为,一个女子的婚姻大事是她一辈子最大的一件事,绝对不能马虎。于是开始了大肆买买买布置新房宅子的行为,搞得比她自己成亲还要上心。方子安劝了几次却无效果,索性便也随她了。秦惜卿借着这次春妮入门的事情对方子安的宅子也进行了再一次的整饬,添置了不少物事,银子花的跟打水漂一般毫不吝啬。别的不说,光是马车便添置了两辆,外加添置了三头青骡,三匹骏马。大宋自从被金人赶到江南之后,失去了北方的牧马之地,让本就马匹奇缺的大宋更加的雪上加霜。拉车基本上以牛和骡子为主,因为马儿的价格太贵。一匹普通的骏马价格高达八百两之巨,着实让人望而兴叹。秦惜卿光是购置骡马大车这一项的代步工具便花了五千多两银子。出手之阔绰可见一斑。 更不要说为了让方子安的这座老宅院更加的利于居住,且让活动的空间更大,秦惜卿已经开始规划在后园建造小楼,拓展居所空间。为了安全起见,更是提出了要重修外围高墙的计划。每一项都是要耗费巨资的。 方子安虽然不希望花秦惜卿的银子,但他却也明白,正是自己表达了不希望吃软饭花秦惜卿的银子的想法,所以秦惜卿才会将银子用来花费在宅院建设中以及衣食住行之中。她的理由很充分,她说她也是要常常来住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准备的,也不是为了方子安,所以请方子安不要多心。 方子安无可奈何,只得任由她去折腾。不过方子安的心境也有所改变,自己和秦惜卿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也不必再抱着那些死的条条框框,为了自己的自尊和面子去想一些有的没的。若是分的太清,反而会让秦惜卿觉得生分,会生出嫌隙之感。 忽忽十天过去,腊月十八正日子到来,方子安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马车吹吹打打的从三元坊将春妮娶进了家门。老张头虽然痛失生意好手,但却也为女儿最终能和方子安成亲有个好归宿而高兴。特别是见了方子安新宅的气派,家中仆役婢女一二十个的排场之后,更是开心不已。虽然女儿嫁给方子安是侧室身份,但是方子安确实给足了春妮脸面,从下聘到成婚礼数俱全所费不菲,完全是正儿八经的迎娶,这倒也让老张头心中安慰之极。 拜堂成亲摆酒庆贺,客人虽然不多,但是倒也热热闹闹的摆了几桌酒席。毕竟是纳妾,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散什么喜帖什么的。知道的人其实也并不多。 傍晚时分,送走了客人之后,方子安在进洞房之前坐在厅里跟秦惜卿说话的时候,老黄捧着一个大大长长的礼盒和一只精致的锦盒前来禀报,说有人送了一份礼来,说恭喜方公子纳妾之喜,却不肯留下姓名。 方子安有些狐疑,生恐有什么猫腻,担心是有人捣乱,于是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只长礼盒,却发现那礼盒里放着的是一副卷轴。打开卷轴之后,方子安愣住了,他知道这是谁送来的礼物了。那副画正是当日自己在史家后宅和史凝月研究的那副画。再打开那只锦盒,是一枚做工考究的水仙花瓣形制的金钗,极为贵重。 “谁呀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秦惜卿讶异道。 方子安指了指画上的落款,秦惜卿恍然大悟,笑道“原来是她。凝月小姐还真是有心,记着你纳妾的日子呢。快瞧瞧那画上是否有湿了的地方。” 方子安笑道“什么意思” 秦惜卿道“怕是含着泪送来的礼物呢。” 方子安苦笑无语,当即写了一张感谢的便条,让老黄送去史家。 秦惜卿不愿今晚留在此处,说了一会话之后便起身告辞回卿园,方子安担心秦惜卿心里会不好受,拉着她说了些抱歉的话,秦惜卿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安慰方子安不要在意,大喜之日万万不要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影响心情。上车后更是特意叮嘱子安对春妮好些,说她这段时间她便不来这里了,免得打搅他们新婚的生活。方子安连连点头,目送秦惜卿离去之后,心中不免感叹愧疚良久,这才缓步往后宅新房而去。 。 第一七一章 不速 红柱高烧,帘幕低垂。 酒席散尽,一对新人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人生的新篇章。挑了红盖头,喝了合衾酒之后,面带娇羞的春妮替方子安宽衣解带,擦脸洗脚之后,上床歇息。 看着坐在床头娇羞不已的春妮,方子安也自感慨。确切的说,对于春妮,他其实有些愧疚,那是因为自己并没有对春妮投入太多的感情。只能说,自己一开始喜欢春妮还是因为春妮的善良和给自己的温暖所打动。当初自己重生于此处,举目无亲,万事无着,着实有些惶恐不安。那时候自己每日来到老张头的阳春面摊上时,都能看到春妮温暖的笑脸和关心的眼神。自己的每一碗面都是分量最足,辣子最多,而且是不是面碗底下还藏着一些惊喜。不得不说,老张家的面摊是方子安感受到最多温暖的地方。 每天清晨,吃一碗春妮煮的面,然后带着愉悦的心情去书院读书,即便极为无趣的一天也会变得容易多了,心境也会变得积极了许多。这种情形其实持续了快两年的时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方子安便已经决定要娶春妮为妻了,春妮带给自己的美好给自己鼓励良多。对方子安在这个时代适应并融入进来起到了内心中的抚慰这鼓励作用。 而且春妮其实是方子安真正意义的第一个妻子。就算和张若梅有肌肤之亲,方子安也和她以天地为媒许下诺言,但其实那在世俗的眼光中不过是一种苟合的行为罢了。而且,事实上方子安心里明白,当张若梅登上北上的大船从艮山门外码头离开的那一刻,其实两人相见便遥遥无期,甚至可能这一辈子都见不到对方了。那日方子安以对张若梅的承诺作为理由拒绝了史凝月的示爱,其实方子安自己知道,那是站不住脚的,主要还是因为史浩不会同意这件事,而方子安并不想因此而闹得不可开交,所以拿那个理由来搪塞罢了。 所以,春妮才是方子安明媒正娶娶进家门的第一个妻子,也是方子安两世为人的第一个真正有夫妻名分的女人。方子安当然心情也是很激动的。 “春妮,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方子安的妻子了,你开心么”方子安和春妮并肩坐在床头,拉着她的手轻声问道。 春妮低着头,脸上全是喜悦和幸福,轻轻的点头。 “你的手有些粗糙,都是干活累的。这下好了,你爹再也不能逼着你干活了。你爹估计懊悔的很吧,这下他的面馆怕是要关门大吉了。”方子安揉捏着春妮有些粗糙的手掌笑道。 春妮轻声道“夫君不要这么说,我爹爹确实很爱财,但是他对我是很好的。我娘去世之后,他很辛苦的带着我讨生活,他也很不容易的。面馆我还会回去帮他一帮的,我不想他失去寄托。不过你放心,我只是回去教一教柳儿,柳儿这两个月学了不少,她能在厨下独当一面便成了。我便也可以专心的侍奉夫君了。夫君你不会因此而生气吧。” 方子安叹息点头,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当然,春妮对她爹爹一片孝心,自己是绝对不会阻止的。他只是不希望春妮太过辛苦。倘若因此让春妮不开心的话,他又怎会忍心那么做。 “你看这办吧,莫忘了你现在也是我方家妇的身份便是了,这个大宅子里很多事也需要你操心的。总之,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答应你。”方子安轻声道。 春妮道“多谢你,春妮会都照顾好的,夫君什么也不用操心,从今往后,夫君的衣食冷暖,春妮都记在心上,都会安排妥当的。将来秦姑娘嫁过来之后,便由秦姑娘做主,我便听她的。” 方子安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晚可是我们的洞房之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是不是该歇息了” 春妮脸上发烧,轻轻点头,羞涩不已。方子安伸手一拉,将春妮拉在怀中扑倒在床上,亲吻起来。方子安没想到的是,春妮平素说话为人泼辣的很,但在男女之事上却大不相同,脱了衣服进了被窝,赤裸相拥即将行房入港之时,春妮吓得浑身颤抖,几乎要晕过去。她闭着眼睛也不懂配合,手脚都僵硬的很,方子安甚至需要用些力道才能掰开她紧紧夹着的腿。 方子安不想逼得她太狠,也不想让她留下心理上的阴影,于是轻言细语的抚摸亲吻,安慰她紧张的情绪,让她慢慢的适应这个过程。待她情绪缓和之后,再徐徐而为,缓缓耕耘,极尽温柔,不让春妮感受到太多的痛苦。直到三更时分,才算是完事。这当中的快乐倒是没享受到多少,以方子安的体质都累的气喘吁吁,这是方子安绝没想到的。本以为男女之事都是极乐之时,但和春妮的第一次圆房却让方子安没有感受到多少的快乐。 春妮其实也累的够呛,身上都起了一层细汗。她也知道方子安没有尽兴,于是起身换了沾了落红的床垫,红着脸替方子安擦了身子,依偎在方子安的怀里柔声道“夫君倘若还想,春妮这一次定尽力侍奉。” 方子安眯着眼拍着她光滑温软的背臀道“罢了,也不在这一日,你今晚紧张,以后慢慢便好了。再说你新破身子,当不得二回。睡吧。” 春妮心中感激又歉意,她也确实害怕再来一次。此刻自己确实有些隐痛,夫君的东西太过强硬,自己绝对是当不得的。于是夫妻二人搂在一起,闭目歇息片刻,不久后疲倦袭来,都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方子安猛然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因为他听到了动静。长久残酷的训练已经让方子安练就了睡觉也张着耳朵的警觉。更何况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如今可以说是身处险境之中,随时可能会遭遇袭击,方子安更是不敢掉以轻心。所以即便是在新婚之夜,方子安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警觉。 方子安其实被惊醒是因为外边的动静。方子安为了防备有可能前来袭击的敌人,除了安排老黄派出值夜的人手之外,更是在卧房周围安排下了许多的机关。其中便有自己居住的主宅庭院围墙内动了些手脚。但方子安的目的只是为了能让自己在有人闯入时警觉,因为宅子里人很多,难免会误中圈套,所以不可能布下那些致命的可以伤人的机关。而且方子安相信,经历了上一次的失败之后,如果秦坦再派人来找麻烦,必然会慎之又慎,那些陷坑悬木之类的东西其实未必有效。反而是那种能向自己示警,但对方却又并不在意的东西更为有效。 所以,方子安其实是在墙根下的草木泥地里洒了一些被削的极为细小的如枯草一般的小木枝。选用的是梧桐木细枝,因为这种木质最为松脆,哪怕是下了雨湿润了,踩上去还是会折断,而且声音脆细,很容易辨别。这都是当初在部队里总结出来的一点小小的个人化的经验。 方子安其实便是被这些细枝的折断声所惊醒的。噼噼啪啪,听起来似乎是红烛烛火的爆裂声,但方子安却能辨别出不同来。即便在睡梦中这样的声音入耳,他也条件反射般的惊醒过来。 春妮尚自熟睡着,方子安并没有叫醒她,侧耳细听了片刻,辨别出有轻微的脚步声正从院子里缓缓靠近。来人似乎很是谨慎,也许是脚下的碎裂声也让他警觉,于是他走的很慢,似乎是踮着脚尖在走路。 方子安轻轻起身,也来不及穿衣服,只用一条布巾胡乱裹在腰间,轻轻滚下床来,从床边抽出刀匕攥在手里,猫着腰从烛火的暗影爬到后窗出,轻轻推开后窗纵跃了出去。 洞房门前,一个黑影如鬼魅一般吸附在窗棂之下。他静静的听着房里的动静,当他听到了床上人均匀的熟睡的呼吸声时,便开始探起身子,伸手轻轻戳破了窗户纸。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竹管从小孔中伸了进去。又掏出一只火折子吹亮,点起了一截不知什么物事,将那物事放在竹管后端,然后那人掀开遮脸布露出口鼻来,往里边轻轻吹气。一缕烟雾便缓缓的从竹管中灌入洞房之中。 那人鼓着腮帮子往里吹烟的时候,浑然不觉一条黑影正从侧首廊下逼近。双方只剩下不足十余步时,那黑影纵身跃出,手中寒光闪耀直奔弓身吹烟的不速之客的后背砍去。那不速之客反应颇快,惊觉后背有动静身子猛然横向翻滚躲过那刺向后背的一刀。然而攻击之人岂肯容他逃脱反击,身形如影随形跟进,那不速客从地上爬起身来时,对方已经再次攻到。为了躲避再次刺向自己的利刃,那人只能选择斜身侧避开。噗的一声闷响,那人的颈侧被一只不知何时挥出的手掌击中,顿时头晕目眩,身子软倒在地。 方子安吁了口气,一掌得手,对方已经昏迷失去了行动能力。他连忙将窗户上尚自冒着青烟的竹筒拔了出来,凑到鼻端闻了闻,发现那只是寻常迷香的味道,这才放了心。伸脚将躺在地上的那人踢了踢,那人一动不动,仿佛一条死狗。 。 第一七二章 妄言 哗啦一瓢冷水浇在双目紧闭的一个人的脸上,隆冬腊月,冷水冰凉刺骨,瞬间将昏迷着的那人唤醒。 “啊”那人惊叫了起来。 “菱儿姑娘,别来无恙”方子安的声音响起,声音比冰水还要寒冷。 被擒获的人正是沈菱儿。沈菱儿头脸湿透,脸色苍白,长发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她的手脚被绳索牢牢捆绑在一张大椅子上。明白自己被方子安擒获的情形后,沈菱儿像一条八爪鱼一般的扭动身子,试图挣脱绳索。 “别费劲了,你逃不掉的。”方子安冷笑道。 沈菱儿抬起眼来,看见坐在烛火下的桌案旁冷冷看着自己的方子安。方子安披着长衣,光着两条腿,一张脸在烛火下显得甚为阴森。 “放开我方子安,放开我不然我”沈菱儿叫道。 “不然你怎样”方子安冷笑着站起身来,凑近沈菱儿的脸沉声道“你可真是自己作死,这可怪不得我。” 沈菱儿叫道“我干什么了方子安,你好大胆无礼” 方子安呵呵笑道“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么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跑到我家里来,莫非是要来祝贺我新婚大喜么你死不悔改,上一次在城外袭击我,差点要了我的命。若非看在惜卿的面子上,你以为你能安安稳稳的到今天我本以为你上一次失手之后当有自知之明,不会再来找麻烦。可你死性不改,今晚又跑来搞事。若非我警觉,岂非要着了你的道儿。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沈菱儿一惊,怒道“你说的什么,我完全不明白。什么上次袭击你我根本没有袭击过你,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今晚来这里只是只是想作弄你罢了。” 方子安呵呵笑道“你这扯谎的水准可烂的很。这时候还抵赖,你不觉得没意思么” 沈菱儿叫道“信不信由你。” 方子安冷笑道“你胸口有一道伤疤是不是便是那日被我飞刀刺中的伤疤。你偷偷裹了胸口养了十多日的伤,夜里换下带血的布条在屋子里烧了毁灭证据,是不是这些事都是你自作聪明,以为没人知道。可惜在我看来,那都是掩耳盗铃,可笑之极。” 沈菱儿张口惊愕,半晌终于咬牙冷声道“不错,是我。可惜没杀了你。叫你逃了。” 方子安喝道“我逃了逃得是你好么你那点手段也来杀人,没得教人笑掉大牙。你想杀我,莫不是痴心妄想杀我的人还没出生在这世上。” 沈菱儿不住冷笑,眼神狠毒。 “说吧,今晚你又来作甚是不是还想杀我往我的洞房里吹迷香,嘿嘿,瞧你这点出息。想杀我便提着刀子进去杀我,居然用上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么”方子安哂道。 沈菱儿见事已至此,抵赖已然无用,索性不顾一切,怒声道“上回你运气好,没杀得了你。这一回,我却不是来杀你的。” “哦你是来听床的么没成想你还有这样的嗜好。”方子安呵呵笑道。 “呸我要迷昏了你,把你抓出来,阉了你。让你做太监,让你当不成男人。”沈菱儿咬牙切齿骂道。 “什么”方子安惊得合不拢嘴巴,他只以为沈菱儿只是想要杀自己,却没想到沈菱儿心理变态到如此的地步,他往自己的洞房吹迷香,便是想迷昏了自己之后阉了自己。简直不可思议。 “你疯了,你是个疯子”方子安摇头低语道“你太可怕了,你是个变态的疯子。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这般痛恨我就因为惜卿喜欢我你这个疯女人。就因为惜卿喜欢上我,不能满足你变态的喜欢女子的欲望,你便处心积虑的害我你自己变态,莫非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是变态不成你要惜卿跟你一样也成为变态之人是不是” 沈菱儿脸色微红,冷笑道“当然不是,我对姑娘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不希望她上你的当,受你的骗。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她,你只是骗她的钱财,贪图她的美色。你们这些人,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们这些男人,都只为了自己着想。就像我爹爹一样,他娶了我娘,却又不好好的对待我娘,只顾着自己,不去为我娘着想,最后还怪我娘不懂他。你们都是自私自利之徒。” 方子安紧皱眉头道“你又怎知我不是真心喜欢惜卿你爹爹如此,世上男人便都是如此我对惜卿是真心的,我也没有贪图她的钱财。” 沈菱儿冷笑道“骗子。你这宅子谁出银子买的是吃的穿得用的都是谁的银子还说不贪图钱财,你就是个吃软饭的,你不配当个男人。你说你真心喜欢姑娘,可是你为何又娶别的女人” 方子安愣愣无语。 “无言以对了吧。你们都是伪君子,嘴上说喜欢一个人,可是还和别的女子勾搭,还娶了别的女人回家。姑娘也真是可怜,还要替你张罗婚事。方子安,你可真够无耻的。你以为姑娘是心甘情愿的么我却看得出她的无奈和伤心。她喜欢你,你便该好好的待她,却又为何那般对她她把你当宝,你却这般伤害她,你这便是真心的喜欢姑娘能忍,我却不能忍。我本来已经不想对你下手了,姑娘既然喜欢你,我既然希望她开心,自然要顺着她的意。可是我实在看不过你的所为。索性来迷昏了你,阉了你,叫你从此当不成男人,这便是对你三心二意的惩罚。可惜了,你这厮倒是很机警,我又一次失了手。你杀了我吧,我不怕死。但我就算是死了,也要化为厉鬼缠着你,叫你夜夜不得安生。”沈菱儿冷笑着道。 方子安紧皱眉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沈菱儿显然是钻进了一个死胡同。童年的遭遇让她已经无法正常面对这个世界,她的心态是极为扭曲的。她的一切所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试图以她自己的感受来代替别人的感受。偏偏她自以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所以对自己的行为的正确性深信不疑。所以她陷在其中难以自拔。 “菱儿姑娘,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这一切。你关心惜卿,你不想让她受到伤害,而我也是一样。至于惜卿的感受,你该去问问她再做决定。我对你所经历的一切表示同情,但那不是你如此偏激的理由。看看你身边的人,看看惜卿,看看我,看看若梅,看看许许多多的人,这些人的经历都很苦痛,可是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积极面对人生。这世上的事,也未必都是阴暗和欺骗。惜卿对我很好,我对她同样珍惜,这一点无需向你解释。至于你说我骗财骗色,我更是无需向你交代。我这个人其实没有多少同情心,事实上我向来都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因为这个世界不允许我们软弱。你也看到了我对付秦坦手下的手段,对付黄万年的手段,我向来不会对想要置我于死地人又半点怜悯。而你,三番两次要置我于死地,完全凭着你的臆测行事,任性而为,胡搅蛮缠。按照我的处事原则,我根本无需跟你啰嗦,只需一刀,这世界便清净了。然而,我却没有那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菱儿沉默不语。 方子安道“那是因为,你也是苦命之人,你的本意是为了保护惜卿。而这一点恰恰跟我一致。至于你对惜卿到底是怎样的情感,我并不想知道。我只告诉你,你对惜卿已经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和伤害。你已经过界了。在这么下去,你将失去一切。我这一次还想饶了你,但是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倘若你执迷不悟,我只能杀了你。” 沈菱儿冷声道“我不用你怜悯,你要杀我便杀我,你放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 方子安喝道“我用不着你感激,我是为了惜卿饶了你,她还是希望能挽救你的。你如今这副模样,她也很伤心。但是如果你执迷不悟,她也会放弃你。你和她之间的姐妹情谊,经不起你这般折腾。至于我,我跟你压根不熟,我对你可没有恻隐之心,你也完全不用感激我。” 沈菱儿皱眉沉吟半晌,沉声道“你便不怕放了我之后,我还会来杀你么” 方子安冷笑道“你可以试试,你该明白,凭你是杀不了我的。你的手段仅仅如此,而我杀你,易如反掌。” 沈菱儿冷声道“我杀不了你,可以杀了你身边的人。” 方子安闻言瞪大眼睛,双目中凶光大盛“你说什么你胆敢再说一遍” 沈菱儿吓的一哆嗦,咬着嘴唇不回答。方子安缓步走上前来,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沈菱儿。沈菱儿终于感受到了恐惧,惊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方子安一把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直视她的眼睛冷声喝道“你是在自己找死,你可明白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 第一七三章 惩罚 沈菱儿看到了方子安眼中的凶光,心中甚为恐惧。但是她的性格偏激而倔强,越是如此反而月不肯低头。她紧咬着嘴唇不肯回答。 “大不了一死罢了。反正生而无味,死了倒也清净。”沈菱儿心中想道。 “我最后再问你一词,收不收回你说的话。”方子安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面孔扭曲狰狞。 沈菱儿的话真的刺激到了方子安,自己穿越来此,三年多来唯一让他珍视的便是身边的友情和爱情。那其实是让方子安能够全心投入这个时代,开启另一段人生,让这荒谬而虚幻的人生变得极为真实并且为之奋斗的唯一的东西。那也是为何方子安会为周钧正的死而伤心愤怒,为了钱康而愿意去对抗秦坦,为了秦惜卿而不顾后果大闹相府。 这些人正是自己的情感寄托和纽带,让他越来越真实的感受到自己和这个时代融为一体,为此他愿意为之而奋斗,保护他们,捍卫他们。任何人威胁到这些东西,其实便是威胁到了方子安心底里最为看重的东西。沈菱儿的话无疑是触及到了方子安的逆鳞,那是方子安绝不会允许发生的事情。 沈菱儿尚不知问题严重到何种程度,她不知道,方子安已经被愤怒充满了头脑,自己已经真正惹恼他了。她依旧倔强的盯着方子安不肯低头,不肯求饶。 “撕拉”一声裂帛声响起,方子安抓住了沈菱儿胸前黑色的夜行衣的衣襟用力一扯,沈菱儿的上衣便被撕开来,露出里边青色的薄袄和一大截白皙的脖颈来。 “你要做什么你你要做什么”沈菱儿惊愕叫道。 “噗噗噗刺啦”薄袄被用力扯开,布纽扣甚至被方子安直接扯断,沈菱儿的身子连同椅子都在一瞬间被大力扯的离开了地面。 方子安压根不回答沈菱儿的话,手上动作着,完全不顾沈菱儿的尖叫和大声的呵斥。 刺啦刺啦 “方子安,你住手你这个混账,你敢对我无礼,我要杀了你。” 刺啦,刺啦 “方子安,你不能这样,你怎可如此你若敢羞辱我,我发誓杀了你,杀了你们全家,杀了所有人” 刺啦刺啦 “方子安我错了,我收回那句话,我本来就不是真的要如此,我只是顺口说出来的,你住手” 刺啦刺啦 “方子安,我求你了,你饶了我,我再不敢了。我再不会找你麻烦了,我发誓,我发誓” 伴随着衣衫碎裂之声,伴随着沈菱儿的哭喊求饶之声,一片片衣衫被扯起,散落在地上。沈菱儿身上的衣服快速的减少,上身的衣衫已经碎裂成片片,胸口处已然半裸。正如秦惜卿所说的那样,沈菱儿发育的很好,胸前双丸茁壮挺翘,此刻衣衫已然破碎,几缕布条完全遮不住她的胸口,双丸颤巍巍的几乎完全暴露在外边,场景令人喷血。 “现在求饶,却也迟了。”方子安完全像是变了个人,脸上狰狞扭曲着,眼睛里满是血丝。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已经失去了部分理智。就像一只被激怒的狮子,已然无法平息心头的怒火。穿越以来的种种压力和纠缠一直沉郁在心,虽然方子安从不会为这些压力所屈服,但不代表这些东西便会消失。它们只是被压缩在心底最深处。而现在,愤怒让方子安心神俱乱,它们此刻似乎都跑了出来,让方子安显得更为的可怕。 两只大手毫无顾忌的抓住了沈菱儿胸前茁壮的肌肉,用的力气很大,手指头甚至嵌入了娇嫩的肌肤里。沈菱儿的眼泪流了下来,那既是因为屈辱也是因为疼痛,方子安几乎毫无怜惜之意,似乎就是故意用力抓疼她。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你若不杀了我,我便杀了你和你身边的所有人”沈菱儿哭叫道。 方子安大声狞笑,心中的野兽被放了出来,凌虐的火苗熊熊燃烧。他腾出一只手来撕扯着沈菱儿的下衣,连同夜行服和里边的衬裤和亵裤一把扯下,露出沈菱儿雪白的臀部和修长的长腿,强行将沈菱儿在椅子上翻了个身。沈菱儿的双腿之前被绑在凳子上,此刻强行被翻转身子后以一种极为羞耻的姿态撅着身子交叉着腿弓在椅子上。方子安扬起巴掌打了下去。 噼里啪啦,噼啪,噼啪 沈菱儿痛哭着,扭动着,屈辱的泪水滂沱,恨不得立刻死在这里。她完全没料到今晚竟然是这样的结局,方子安竟然会如此对她。她只是简单的认为,就算行动失败,不过是一死罢了,她却忘了自己是个女子,对付女子永远有比死还要可怕的东西。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她后悔自己不该惹方子安。方子安就是个魔鬼,自己早该想到他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从他毫不留情的在自己的窥伺下杀了九个人的时候,自己便该对他生出敬畏恐惧之心的,可是自己昏了头,居然没有。现在,什么都完了,自己被这厮肆意作弄,接下来恐怕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自己死之前怕是要被这厮玷污糟蹋了。 方子安大巴掌呼呼如雨,打的沈菱儿双股红肿。沈菱儿的姿势太过淫靡,方子安的身体也有了强烈的反应。先奸后杀一个无耻的词出现在脑海之中,方子安甚至已经开始撩起长衣的衣襟行动的时候,脑海里残存的最后的一丝理智在紧要关头冒了出来。 “方子安,你当真要这么做么你只要这么做了,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你的行为已经很过分了,住手吧你不能这样做。沈菱儿再不是,她也是个人,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你已经过界了,你已经快要走火入魔了,你可以杀了她,却不能这么做,那跟禽兽何异。你若做了,如何面对他人。” 方子安猛然惊醒过来,手上戛然而止。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几乎浑身赤裸撅在椅子上,臀部红肿不堪,全是红红的手掌印。她无力的畷泣着,徒劳的扭动着,甚至已经放弃了最后的抵抗。不敢相信在盛怒之下,自己居然干了这样的事情。 呼啦方子安一把提上了沈菱儿的裤子,掩盖了眼前那不堪的景象。又扯下一条布幔扔在沈菱儿的身体上,后退几步,颓然坐在椅子上,此刻才发现自己浑身是汗,身上有些酸软。 沈菱儿惊愕的停止了哭泣,她却又不敢发声,生恐又激起那个魔鬼的欲望。她也不敢翻转身子来,只保持姿势撅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听着”方子安沙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沈菱儿身子抖了抖,连方子安说话她都感觉受到了惊吓。 “听着看在惜卿的面子上,今日今日饶了你。但是,你必须发誓,收回你之前的话。发誓再不要来惹我和我身边的任何人。你若还倔强嘴硬,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也看到了,我行事是没有底线的,再有下次,惩罚会比刚才的还要恶劣十倍。”方子安声音沙哑的喘息道。 沈菱儿不说话,方子安断喝道“还不认错” 沈菱儿身子吓得一抖,颤声道“我收回那话,我发誓,再不来找你麻烦。我我全都答应。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求你饶了我。” 方子安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以为沈菱儿会羞愤欲死,破罐子破摔。心里还在盘算着该怎么收场。没想到沈菱儿居然求饶了。 “你说的是真心话发个毒誓”方子安道。 “真的真的呜呜呜,呜呜呜我真的不敢了。我对天发誓,若是再来惹你,便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呜呜呜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吧。”沈菱儿身子抖动着,大哭了起来。 方子安愕然半晌,沉声道“好,我信你这一回。你听着,今晚之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你大可放心。我现在就解开你的绳子,你可以自行离去。你若有半点异动,我便将你扒光了吊到大街上去。” “好,好我不会的,你放我走。你放我走。”沈菱儿颤声道。 方子安走上前来,慢慢的解开沈菱儿手上的绳索,沈菱儿慢慢的转过身子,弯腰去解开脚上的绳索。方子安在旁边全神戒备,以防她突然发难。但显然沈菱儿并没有那么做。她一手捂着胸前的布幔,缓缓的站起身来,刚走动一步,身子便踉跄了一下,吸了口冷气,痛苦的呻吟了一声。她的屁股被打的红肿不堪,此刻举步疼痛不已。 “可否可否给我件衣服穿”沈菱儿声如蚊呐一般的低声道。 方子安脱下长衣丢了过去,沈菱儿接过裹在身上,居然低声道了谢,然后一瘸一拐的朝门口走去。 方子安慢慢的跟着她,以防她出什么幺蛾子。却见沈菱儿出了门果真是朝着门外走。虽然行动不便,但是脚步甚快,出了院子后径自往东,直奔大宅外墙。方子安紧随其后,看着沈菱儿艰难的依靠一条绳索爬上了墙,然后跃下墙头,消失不见。 方子安站在墙下半晌,直到再无动静,才回转身朝着自己的住处行去。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的感觉,只觉得今晚做了一场奇怪的梦一般。 回到房中,春妮熟睡安详。方子安钻入被窝将她搂在怀中,闻着春妮身上馨香的气息,心情逐渐安宁。 。 第一七四章 新年 新年之前这段日子,方子安总算是过了一段安逸的时光。天气寒冷,但新年的气氛却越来越浓烈。临安城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和新年相关的事宜。 春妮进门之后,方子安立刻便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以往孤身一人,生活的也随意马虎没有规律,但春妮到来之后,方子安每天衣衫整洁发髻清爽。一日三餐准时准点,热气腾腾吃的安心舒坦。这还罢了,更重要的是方子安不再是每日独自从床上醒来,每天清晨起身后,都能看到身边的春妮送来的灿烂的笑脸,新的一天也由此变得明媚了起来。 房第之事虽然开始并不和谐,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春妮羞怯之感渐去,却也逐渐合拍,如鱼得水。两人才是新婚,难免夜夜缠绵,如胶似漆,这让原本还有些生疏的感情迅速的增温融合。 秦惜卿年底的事很多,万春园每逢年底都是要举行一些活动的,秦惜卿是台柱子必须在场。再加上或许秦惜卿刻意不来打搅方子安的新婚生活,所以方子安成亲之后秦惜卿便没有再来过。不过她倒是派人送来一些衣物用具给春妮,带了话来说待到事情忙完,她便来一起过新年。 这段时间里,方子安一直没有听到任何关于沈菱儿的消息。在那晚之后,方子安心里略略有些后悔。倒不是说沈菱儿不该被惩罚,而是那惩罚的方式实在有些过分,自己那天晚上居然那么对一个女子,实在有些过分。但事已至此,方子安只能希望沈菱儿能够吸取教训,不要再来招惹自己。如果沈菱儿执迷不悟,将主意打到春妮头上,那自己恐怕真的饶不了她了。希望事情不要往这个方向发展。 时间飞快,转眼间到了年底。大年三十上午,秦惜卿果真坐了马车前来,她要和方子安春妮一起共度新年。方子安当然欢喜的很,但是在随行的人群里,方子安赫然发现了沈菱儿的身影,这叫方子安吃惊不小。方子安本以为沈菱儿见到自己会恨不得吃了自己,可是在沈菱儿的脸上方子安居然没看到一丝半点的仇恨。相反,她的目光似乎躲着方子安,一副敬而远之畏惧的样子,这让方子安甚为讶异。 大年三十晚上,方家年夜饭热热闹闹的吃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散席。老张头把自己给喝醉了,春妮忙着照顾他的时候,方子安和秦惜卿换了长衣来到后园散步说话。 两人站在后园香气扑鼻的梅林之侧,手拉着手看着四周漆黑的天空中不时升腾的绚烂的烟火,以及耳边不时听到的爆竹的声音,两人都心情愉悦,感慨良多。 “过年了,绍兴二十二年,又是一年新年了。这一年过的可真是漫长,发生了很多事情。真是如在梦中一般。”方子安看着夜空中湮没的焰火轻声道。 “是啊,又是一年了。这一年虽然漫长,但是很精彩不是么我很感谢这过去的一年,因为我遇到了你。去年新年的时候,我怎也不会想到,今年会和你一起共度新年。能遇到子安,能得到你的爱,和你相知相惜,足见上天待我不薄。”秦惜卿轻声道。 方子安搂住她的细腰,轻声道“这话该我说才是,上天对我方子安不薄,让我得到惜卿的青睐,我定是上一世敲碎了一万个木鱼,做了一万件善事,才有如今的善报。” 秦惜卿轻声而笑,将头靠在方子安的胸前,闭着眼睛仰头索吻,方子安低头吻住她香碰碰的红唇,两人唇齿交缠,亲吻良久,相拥无言。 “明年我就二十了啊。”秦惜卿忽然低声道。 方子安笑道“怎么,想嫁人了么” 秦惜卿笑道“想啊,我看到春妮的样子,满脸写着幸福二字,便知道她现在有多开心了。我当然想成亲了啊,我早已厌倦了现在的日子。” 方子安笑道“只要你肯,咱们立刻便成亲便是。” 秦惜卿沉默了半晌,叹息一声道“我也想立刻便嫁给你,可是怕是不能啊。王爷的大事未了,我若嫁你,万春园便撑不住了。事情便不好办了。王爷定然不肯,而我也不能不顾王爷的大事。当年我跟王爷约法三章,便是要尽全力助他的。而且,只有王爷登基,我父兄才有恢复名誉拨乱返正的机会,我不仅是为了王爷的大事,也是为了我父兄能够在九泉瞑目。这是我的责任。” 方子安微微点头,他当然明白秦惜卿的话意。万春园作为赵瑗控制的情报机关,成为赵瑗极少掌控的重要耳目和情报来源,对大事极有裨益。基本上官员阶层中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都会在极短的时间里为赵瑗所知,这在关键时候将是决定性的助力。而之所以万春园能够成为有效的情报机构,则几乎完全是靠着秦惜卿的名气和良好的交际关系维持的。秦惜卿之所以能够享受众星捧月的待遇,除了她才貌双全的本事之外,也是因为抱着某种期待。只要秦惜卿一天不嫁人,那些人便会一直捧着秦惜卿。一旦秦惜卿嫁人了,那些捧着她的人也将会全部离开。所以,秦惜卿一嫁人,万春园的情报体系便会崩塌,由此带来的可不仅仅是情报不畅的后果。所以,在大事未成之前,秦惜卿是绝对不被允许嫁人的。 况且正如秦惜卿所言,她父兄被污蔑为擅自用兵,不听朝廷号令。虽战死沙场,却身背污名。要想沉冤昭雪拨乱返正则必须要新皇登基才成。秦惜卿当然不能半途而废。不仅是秦惜卿,自己选择加入赵瑗一方,协助赵瑗谋划夺位,不也是为了给自己的老师周钧正报仇,铲除秦桧这个奸相及其党羽么往大了说,更是为了大宋的未来着想。这些事都是不能半途而废的。 “惜卿,不用着急,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大事一了,我便娶你进门。到那时必然震动京城上下。癞蛤蟆吃到天鹅肉,那还了得”方子安笑道。 秦惜卿轻笑道“你可不是癞蛤蟆,我也不是天鹅肉。方郎前途无量,将来必是出将入相之人,别到时候嫌弃我便成。总之,我秦惜卿此生此世非郎君不嫁,哪怕十年二十年,乃至白发苍苍的时候,我都要嫁给你。” 方子安心中感动,搂紧秦惜卿又是一顿痛吻,良久才喘息着分开。 “今年过的精彩,明年事儿会更多,想想我便头皮发麻。三月里要春闱,也不知这一关过不过得去。若没过关还罢了,过了的话便要当官,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这种人当官怕是也当不好。明年朝廷里必不平静,我想立太子的事情一定会提出来,到时候争斗会更加的激烈。我自己也是麻烦缠身,秦桧父子定不会轻易放过我。还有我的走私生意,也不知道会怎样。总之,大大小小的事情还真是多的很,这么一想,我甚至都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了。真是头大的很。”方子安贴着秦惜卿的脸颊轻声低语道。 秦惜卿笑出声来到“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犯愁呢,你也会这么犯愁么你不是常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么担心什么总之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便是。” 方子安笑道“说的是,担心也是一日,开心也是一日,想多了劳神,见机行事便是。这里有些寒冷,我们回屋子里去吧,一会生了火盆,咱们边聊天喝茶吃点心,边一起候岁,今晚熬个通宵。” 秦惜卿笑道“谁和你熬个通宵过了子夜我便歇息了,我可不敢打搅你和春妮两夫妻歇息,没准你们还要做些什么呢。” 方子安咬着秦惜卿的耳朵道“要不今晚我陪你,咱们做些什么” 秦惜卿娇嗔着锤了方子安一拳道“你想得美,菱儿晚上在我院子里陪着,你不怕被她给宰了么” 方子安一愣道“是了,我还忘了问你,她怎么也跟来了你说她在你房里陪着你你们有搞到一起去了” 秦惜卿啐道“什么搞到一起了你这人说话真是难听。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你不信我么” 方子安忙道“我信我信,但是你不是不让她贴身伺候你了么怎地还要她陪着你,而且还来这里了我对她可有些不放心。” 秦惜卿轻声道“总得给她个机会,你不也说要给她个改过的机会么我忘了告诉你,菱儿向我求饶道歉了,说她以前都错了,她要改过自新。她还要我向你求情,说再也不会对你敌视了。真是有些奇怪,我记得你成亲之后,菱儿这段时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每天勤快做事,也不跟人争执,其他人都说菱儿变好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几天她找到我给我跪着道歉,说了那些话,我觉得她似乎真的悔改了,便想给她个机会。这几日她跟在我身边规规矩矩的,确实变了。” 方子安惊讶半晌,心道难道说那天晚上的一顿打屁股真的让沈菱儿悔改了自己那般对她她竟然一点也没生气难道沈菱儿有受虐倾向倘若如此,哎呦喂,这事儿可有意思了。 狐疑之中,方子安牵着秦惜卿的手离开后园往灯火通明的后宅里而去。他们的身后,漆黑的夜空之中焰火升腾,照亮夜空。 临安城中,家家户户门前彩灯高悬,老老少少围坐在饭桌前欢欢喜喜的吃团圆饭,说说笑笑尽享天伦之乐。过去的一年无论有多少辛酸苦痛都在此刻被抛诸于九霄云外。毕竟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而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那又是一个全新的新年了。 绍兴二十二年新年,就在这满城的焰火和欢笑,就在这万家灯火之中阔步到来。 本卷终,请看下卷血与火 。 第一七五章 归来 大宋朝的假期一般都很长,有人做过统计,大宋一年的假期林林总总加起来近百日。最长的假期便是大宋三大节日,春节寒食节和冬至,统统放假七日。其他诸如什么上元节中秋节清明夏至端午等等节日,也是动辄三两日的假期。官员们过着带薪的假期,吃喝玩乐好不逍遥。也难怪人浮于事,冗官冗费,拿着俸禄不干事,北人入侵一个个统统只能傻了眼,把天灵盖送上。 靖康之后,偏安于江南的朝廷似乎在一开始便有了一些改变,对以往的情形有所改革。节日也不像北宋时那般名目繁多了。但是随着绍兴和议的达成,十余年的繁荣中兴之后,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朝廷上下乃至民间又沾染上了喜欢奢华热闹的习气,朝廷也似乎认为节假越多,便越显得国盛民丰,皇恩浩荡一般。所以实际上的情形比之以往更甚。 拿春节来说,本来初七日便要恢复衙门公事,皇帝上朝臣子做事,大小官吏都要恢复如常的,但是因为后面有个上元节,上元节有三天假期,故而索性延长春假到上元节后。可以想见,整个正月的时间半个月都在吃喝玩乐,过了上元之后又要多日的调整收心,所以真正做事恐怕要到正月完结。一年中十二月中的一整个正月,便是在这种吃喝玩乐的气氛之中消耗掉了。 倘若当真是盛世倒也罢了,但现在,南宋朝廷的所谓盛世是建立在和金人达成和议,建立在被金人夺了半壁江山的基础上的。身背莫大耻辱,又被人夺取了大好河山的情形下,不去励精图治卧薪尝胆,朝廷上下不去想着怎么抓进时间秣兵历马增强实力,而是沉醉于虚假的繁盛和纸醉金迷之中,那便是极为可悲的行为了。 只可惜知道这个道理的人说不上话或者被排挤,而山居高位者则大多不愿听这样的话,上上下下遮遮掩掩弄假成真,得过且过,和和气气。这大宋的新年倒也过的热热闹闹,红红火火。 方子安的日子过的安逸,但是随着新年过去,方子安也逐渐的开始不安起来。新年的这几天,方子安和秦惜卿已经商量了出海海船回来后船上舶来番国商品货物如何处置之事。秦惜卿给方子安吃了个定心丸,秦惜卿和临安的几大商行都很熟悉,销售的道路很多。秦惜卿甚至给方子安几个选择,一则货物暗中交给这些商行代为销售,二则全部货物兑付给某一家商行彻底交割。前者利润更多,后者则出手更快。 方子安考虑之后选择了第二种,因为这是走私的货物,方子安只想暗中发财,并不想张扬。交由数家商行代售虽然可以卖的价钱更高,但是风险太大。即便秦惜卿说,商家重利,他们不会乱说话,而且也会经过选择。但是方子安还是觉得不宜过多人知晓。第二种虽然利润少一些,但是更为安全。在选择商行的时候,方子安选了一家叫万隆商行的大商行。倒不是因为它大,而是因为万隆商行的东家马鑫身边的一名小妾便是万春园培养出来的青楼女子。马鑫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受到严密的监视,这显然更让方子安放心。 秦惜卿当然尊重方子安的选择,这是出海走私船只,确实需要小心谨慎。若是被市舶司嗅到了异常,那可是重罪。所以她同意方子安的想法,并且开始私下里接洽马鑫商谈此事。马鑫的反馈很是积极,商人本就重利,而且在这种时候,大批的出海船队尚有数月才能返航归来的时候,如果能有一批番国货物上市,那将是天价暴利。至于这货物从何而来,他可不管。市舶司只要没抓到走私船,他们便也对商行毫无办法,更不要说万隆商行这种规模的商行,早已上下打点的妥妥当当,一般人轻易动不了他们。 但是,虽然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但前提却需要方子安的那艘船能够平安归来。而且上元节之前回来和上元节之后回来那更是大不相同。只要赶在上元节前回来,货物将大为值钱,因为豪门大户尚在歌舞升平之中,这些奢侈品将大量需求。甚至普通百姓也因为节庆之时会奢侈慷慨一把。过了节气,便过了时机,利润便大打折扣了。这个道理谁都明白。 当然对方子安而言,他所希望的便是大船能够平安归来便好,他已经对梦想号在节前回来不抱太大的希望,毕竟他亲自体验过冬季季风和海浪的威力,他可不希望万大海等人再海上出事。 正月初十之后,方子安便开始一趟一趟的往万家村跑。每天清晨出发,天黑归来,早出晚归,疲惫不堪。每天抵达万家村之后,便去海边高出往海面上张望,就像事传说中的望夫石一般。万大海的老婆和两个儿媳妇都没有方子安如此做派,她们本来早已习惯了家中男人出海,甚至根本没把这件事当回事。男人们总会归来,去不去海边等候他们都会回来,就像以往他们做的一样,根本无需去瞭望。可是,这位方子安的举动让她们都觉得有些羞愧,甚至觉得好像不去海边张望等待一番都不太好意思了。 于是乎,方子安站在海崖上的身影旁边多了几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女人。虽然她们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但是却不得不为之,否则便显得有些不太像话了,好像不关心她们的丈夫的生死一般。 一天一天,日复一日。海边的人倒是没有化为石头,却倒是个个冻得鼻青脸肿,咳嗽连天。 正月十一,大船无影无踪。正月十二,海面上空无一物,正月十三,毫无消息。 到了正月十四那天,方子安从上午一直等到太阳偏西,也依旧没有等到海面上的船只。方子安意识到,上元节之前大船回来怕是已成泡影。而更让方子安觉得心中不安的是,从正月十三开始,北风加剧,海面上浊浪滔天,浪潮起伏宛如地狱一般。这样的海况,其实不是能不能在正月十五之前回来的问题了,而是他们能否平安航行在海上的问题了。 太阳已经西斜,距离日落不到一个时辰,方子安只能回到万家小院,牵马出门准备离开。但就在此时,拖着清鼻涕的万大海的五六岁的小孙女海妮却飞奔着冲进了万大海的小院。 “奶奶奶奶,海上有船,是不是爷爷和爹爹他们回来了” 方子安已经上了马背,闻言惊愕道“什么有船” 万大海的老婆笑道“莫听着小妮子瞎说,她知道什么海妮儿,叫你不要去海崖上玩耍,你怎么跑去了下次再去,可要打屁股。” 海妮叫道“奶奶,没骗你。是不是能看到白点便是一艘船爷爷这么说的对不对海面上有白点呢。” 这一回万大海的老婆也有些诧异了,而方子安则早已翻身下马飞奔往海岸高处而去。在夕阳最后的余晖里,呼呼的海风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深邃而翻腾的海浪之中,方子安看到了位于海浪之中的白色的小点。没错,那绝对是一艘船,那正是船帆在阳光照射下的反光,虽然相距遥远,但绝对是船。这种季节,这样的天气里,什么人会驾船在海上除了梦想号还会是什么 方子安惊喜的大叫了起来,站在海崖上跳得老高,挥着手叫喊,虽然船上的人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但方子安确实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之情。 天色全黑之前,一艘船帆破烂,仅剩下一面主帆,伤痕累累,似乎从地狱中冒出来的大船从大海上归来,进入了水面相对平静的钱塘江入海口。那正是梦想号。历经三个月的航行,梦想号完成了一次不可思议的冒险的创举,从番国归来了。 方子安站在入海口临时码头上,看着船只靠岸后从船上走下来的一群人时,几乎激动的落泪。那是怎样的一群人,须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的,一个个又黑又瘦,毫无人色。就像是从地狱中走来的一群幽灵一般,甚至已经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了。 “方公子,哈哈哈,就知道你在这里我们回来啦。”走在最前面的乱发披散的人大声叫道。 方子安冲上前去,大声笑道“万大龙头,你做到了,你们做到了,简直不可思议。” 万大海大笑着咳嗽着叫道“是啊,我们回来了。大伙儿,咱们活着到家啦。” 身后一群分不清谁是谁的人大声吼叫道“是啊,我们回来了,我们终于活着回来了。” 叫喊声中,有人放声大哭起来。方子安心中感动和喜悦交织在一起,一时不知道该什么才好,眼眶也跟着湿润了。就在此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子安兄,我回来了,别来无恙” 第一七六章 庆贺 谢书友因你而精彩,两位兄弟的慷慨打赏。谢诸位的票。你们的支持是这本书能继续下去的唯一动力。 这一夜是及其忙碌的,梦想号满载货物归来,而且恰恰敢在了节点上,方子安显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因为过了上元节,价格将大打折扣。方子安甚至来不及同众人多寒暄便策马飞奔回城,告知万隆商行的马鑫货物已到。 二更后,一只运货车队连夜出发前往运货。另一边,万大海等人只来得及喝口茶水跟家里人打个招呼便重新上船将摇摇欲坠的梦想号开往湾头村河湾码头卸货。因为万家村路途遥远,大道不通,根本无法卸货。而且为了不惹人耳目,梦想号必须停泊在河湾里,免得被江上巡夜的水军发现。更别提在水军发现时还在卸下打量的货物了。 一夜忙碌,运货的车队因为规模不能太大,所以来回跑了三趟。当上元节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临安城城头的,所有的货物已经摆上了万隆商行二十余家商品的货架。各个铺子的掌柜的已经挂出了番国海货有售存量有限欲购从速的招牌。一些万隆商行的老主顾的豪宅的香炉里已经燃起了第一片沉香木。去年五六月份从海外番国运回来的香料宝石皮货象牙珊瑚等等货物市面上早已售罄,缺货好几个月了。因为局限于贸易能力,有限的番国货物价格奇高,成为最为高档的奢侈品和身份的象征。举例而言,早在仁宗年间,大宋朝的深宅大院里边流行起了用番国来的进口香料熏香衣物,妇女们聚会场合已经开始佩戴顶级番国各种宝石。贵重如龙涎香之类的香料早已比金子还珍贵,成为豪门贵族增加乐趣的必须之物。所以,这一批货物上架,很快就会销售一空,这是肯定的。 穷人永远无法理解有钱人的乐趣,也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一掷千金的消费行为。对于绝大多数大宋的普通百姓而言,这些昂贵的奢侈品毫无用处,但这并不妨碍这些东西供不应求。 方子安一夜没合眼,拿着钱康带回来的货物清单一样样的对照发货,一批批的清点货单,直到船舱全部清空,这才安排了一些事情回到家中。 睡了几个时辰,午后时分方子安起来了,洗漱完毕便开始安排酒席事宜。未时时分,十几辆大车赶往万家村和湾头村去接人,夕阳西下时,当万大海和老把头以及数十名船工和修船工人抵达方家宅院门口时,方子安已经和钱康穿着整齐的在门口迎候多时了。 方家大宅宽敞的前厅中烛火通明气氛热烈,大厅甚大,足可摆下四桌酒席,可讲所有人都容纳入席。上首主席是方子安和春妮夫妇以及万大海刘老把头钱康等修造船只的主要人员,其他人坐在其余三席。酒席上更是美酒佳肴琳琅满目,方子安特意去外边定的高档酒席,价格不菲。 方子安恭请万大海坐了首席,万大海起初不肯,方子安执意如此,加之众人相劝,万大海也就坐下了。随后众人纷纷落座,酒水斟满,酒席正式开始。 “诸位”方子安端起一杯酒站起身来,对着厅中众人道“在下今日略备薄酒,为万大龙头以及诸位船工兄弟接风洗尘,同时也感谢刘老把头和众修船兄弟的辛劳。今日又是上元佳节之夜,梦想号平安归来,更有团圆之意,真正是皆大欢喜之时。子安先敬诸位一杯酒,以表示子安的感激之情和歉疚之意。子安先干为敬。” 说罢方子安仰脖子咕咚喝光了杯中酒,众人纷纷欢笑着起身举杯把酒喝干。 方子安再斟一杯,举起沉声道“诸位,请容许我向你们表达我的歉疚之意。说实话,这段时间对我而言煎熬之极,我对出海之事知之甚少,完全不知道事情的危险程度,直到我亲自去了一趟海上,才知道大海茫茫,海浪汹涌的真实危险。而我竟然为了一己之利,将万大龙头和诸位船工兄弟还有我的好兄弟钱康至于随时丧命的危险之中,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我无数次祈祷,只要他们平安归来哪怕是一两银子不赚我也心甘情愿。我最怕的便是让诸位丧命在大海之中,那将是我一辈子的罪责。终于,诸位平安归来了,而且是按照约定的时间归来了,我不知道你们经历了什么,但我想你们一定是经历了生死的考验。我对你们钦佩之极,又为你们骄傲。这一杯我自罚,以示心中愧疚。” 方子安仰脖子喝光了这一杯酒,举杯亮了底,眼中竟有泪光闪烁。 “方公子,不用如此。这是我们出海船工的命,我们就是干这个的。出海打渔远航海上,面对风浪,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你没有逼我们,这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们以此养家糊口而已,跟你没有关系。”万大海笑道。 众船工纷纷点头道“是啊,是啊。方公子切莫这么说,我们生来就是干这个的。再说有万大龙头在,我们怕什么” 方子安微笑道“话虽如此,我心难安。我没有别的感谢诸位的手段,唯有略备薄酒,表达我的感激之意。对了,我给诸位准备了新年的红包,迟虽迟了点,但也是一份心意。春妮,准备的红包呢,拿出来给诸位,表达我夫妻一点敬意。” 春妮早已准备妥当,当即让人抬了一个大木箱进来,放在席间的空处。方子安上前将木箱盖子掀开,顿时厅中一片轰然之声。巷子里满满当当的全是银锭,烛火下闪烁银光,亮的刺目。 方子安和春妮夫妻二人亲自动手,将银子分发给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包括船工修船工在内,每人五十两银子。万大海和刘老把头每人二百两。众人都傻了眼,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五十两银子什么概念,一年干下来也不过挣这么点银子。方公子的慷慨大方让人咂舌。 “这子安,你这是作甚红包哪有你这么发的,跟发芋头山药一般。而且这也太多了吧,这么多人,岂不是几千两银子都没了你若是认为这是补偿我们出海和干活的辛劳,那大可不必,我们拿了你的工钱,就得替你做事,我们虽然都是穷人,但也是讲道理的。你这一来,我们反倒心里不安了。”万大海沉声说道。 刘老把头也皱眉道“万老哥这话说的极是,子安已经够慷慨了,咱们大伙儿的工钱都比别人家高些,我们已经很知足了,这么大的一笔银子,我们可不能要。拿了烫手的。” 两个老者这么一说,众人顿时觉得这银子揣在怀里有些不妥了,有人连忙拿出来放在桌上。 方子安尚未说话,春妮却笑道“两位老人家,你们会错了我夫君的意思了,这银子可不是什么补偿,只是新年的红包而已。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大伙儿都不容易。这跟工钱啊,干活啊都没关系。只是一点心意。若说弥补歉疚之意,那岂是这几十两银子便能够的冒着性命危险的代价只值这么点银子么人命可不止这么点银子。说句难听的话,倘若有人发生了不幸,岂是这么点银子便能弥补这银子完全是我们夫妻的一点小小的敬意罢了。你们若不收,那便是对我们夫妻不满了。是我们不会做人了。” 方子安哈哈笑道“说的极是,我正是这个意思。看得起我方子安呢,诸位便收下。银子算什么人才是第一位的。只要有人在,多少银子都能赚的到。你们拿着这银子也改善改善家里的境遇,你们不容易,家里的妻儿老小都不容易。我只希望看到所有跟着我方子安做事的人吃得饱穿得暖家庭和和美美,一切顺顺当当。这便是这红包的用意。” 万大海和刘把头对视一眼,都呵呵笑了起来。 “既如此,咱们便收下了。各位,大伙儿都看到了,方公子可是个仁义慷慨之人,咱们今后卯足了劲跟他干,都有好日子过。收起来吧,都收起来吧。” 两位领头的一发话,众人喜笑颜开将银子揣在怀里,纷纷大声道谢。方子安这才吁了口气。其实这所谓的红包便是方子安的一种补偿。这次事情如此顺利,眼前这帮人功不可没。今日发了两千多两银子,虽然数目不小,但其实跟总利润比起来不到十分之一。这一船货物跟马鑫结算之后,方子安得了四万多两银子。扣除各项人工物资成本支出,粗略一算,大赚两万三千多两。自己虽然付出了辛劳,但是基本上属于空手套白狼。眼前这些人功不可没。拿出这点银子来分给他们自然是笼络人心之举。只要有这帮人在,银子便会滚滚而来。 “什么话也不说了,我也不给诸位敬酒了,大伙儿吃好喝好,怎么舒服怎么来。今日酒管够,放开量喝,哪怕喝到半夜喝醉了,我自会安排车驾送你们回家。诸位,尽情吃喝起来吧。”方子安大声笑道。 “好”众人轰然叫好,立刻开动吃喝起来。这些人本就是乡野之民,也没什么规矩。平素哪里吃过这么好的酒菜,早已垂涎欲滴。今日怀里揣着银子,心里乐开了花,又能吃到这么好的酒席,简直是人生巅峰。一时间杯盘交错,酒水淋漓,呼喝笑闹,热闹非凡的吃喝起来。 方子安和春妮回座入席,招呼两位老者和钱康等人喝酒吃菜,殷勤备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子安开口问起路上的情形来。 第一七七章 搏浪 昨日大船归来到现在,方子安一直没有机会跟万大海等人详谈,因为时间太过紧促,实在没有时间。而今日白天,万大海等人显然需要好好的休息,所以方子安也并没有打搅他们。甚至早晨跟自己一起回来的钱康,在路上方子安也让他在马车里歇息,不去打搅他。 但方子安知道,这一趟在路上显然发生些什么。梦想号船上的八桅断了数根,八面帆剩下了一面主帆而且破破烂烂。大船甲板上的很多装置都损坏了,船厅都歪歪扭扭要倒塌的样子,那显然是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船上的众人下船之后喜极而泣的样子也应该不止是远航归来的成功的喜悦,其中还有或许还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这一点让方子安能够深深感受到。所以方子安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回程确实有些艰难,不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成功的闯了过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方子安询问的时候,万大海的回答显得有些遮遮掩掩轻描淡写。 但是方子安却从其他人从欢笑畅饮的状态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的情形中知道,事实显然不是万大海说的那么轻松。一些船工的眼神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端着酒杯拿着筷子的手都开始瑟瑟的发抖了起来。 “万老伯,说吧,说给我听听。我很想知道我这次冒险的举动给你们带来了多大的危险性。因为我要权衡未来的行为。”方子安坚持道。 刘老把头也道“万老哥,你也莫遮掩。那艘船是我修复的,我知道它有多么坚固。从船只的损坏程度,我知道定是遭遇了可怕的风暴。你想隐瞒也隐瞒不住。” 万大海滋儿一口喝干了杯中酒,笑道“好吧,其实我并不想回忆海上的经历,但子安和富业老弟既然想知道,我便说说也无妨。那个我们确实遇到了风暴,富业老弟,你该知道冬季的风暴有多么可怕,而我们遭遇了三次,就在短短三十天之内。” “三次”刘老把头惊得筷子都掉落在地上,他知道海上风暴的危险,一次已经难以应付,何况是三次。 “说起来,还得感谢富业老弟。这一次船上的侧鳍板真的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没有它,我们这次怕是要葬身大海了。还有那八桅帆,确实有用。我们启航时,冬季季风尚未起来,但凭着侧风,我们的速度一点也不慢。十五天不到的时间,我们便已经抵达了琼州以南的交趾国了。那比我们之前预料的还要快七八日。不管风向如何转变,这艘船总能借风到主帆上,加之时船只较轻,所以速度极快。半路上季风起,更是迅捷无比。实际上,我们从交趾国过占城抵达渤泥国阖婆国这段时间,除了挺靠港口买卖货物的时间,我们其实只用了九天。从阖婆过往西南抵达大食海的时间也只用了十日。船上的货物装满,所有的交易完成之后,那时才只是十一月下旬。算算日子,有近五十天的时间让我们回来。虽然我知道那很难,但已经比我预期的时间多出了五六日了。”万大海沉声道。 方子安惊讶不已,这比他和刘把头估计的时间要早了十日。之前自己和刘老把头的估计是,回程时间能有四十天时间,那已经算是很好了。因为回程无需挺靠港口,不用耽搁十日,所以虽时间过半,但实际上比去时多出小半个月的航行时间,所以应该足够。但按照万大海的说法,他们回程的时间近五十天,也就是说,去时一个月不到的航程,回来后用去了近两倍的时间。 “回航逆风,但从大食国出来还不算太糟糕,毕竟侧风可用。季风自北往南,我们是从大食海往东北,利用右侧三道侧帆,还不算吃力。但是航行十日后抵达渤泥国和三佛齐国之间的狭窄海峡时,我们遭遇了到了第一场风暴。富业老弟你虽然没出过还,但你应该知道渤泥国以西的死人滩吧,那里是最为险峻之处。”万大海道。 刘老把头点头道“我当然知道,渤泥国的死人滩我大宋船工无不闻之变色,那是西去大食海的入口,狭窄无比,海潮乱流险滩礁石密布,不知多少海船和船工饮恨于此。万老哥,你们在死人滩还遇到了风暴么那岂非是祸不单行了。便是没有风暴,通过那片海域也是极为危险的啊。” 万大海呵呵苦笑道“可不是么当风暴迎头袭来时,我们正穿行海峡从大食海抵达渤泥海准备迎风北上。那风暴掀起的巨浪起码有几丈高,铺天盖地,简直如同地狱一般。我们根本没法躲避,事实上那里也没有可躲避风浪之处。没办法,我们只有硬着头皮冲过去。风很大,浪很高,风雨里还夹杂着鸡蛋大的雹子,没头没脑的砸下来。浪涌来时,我们被抛上空中,似乎都能够得到天上的乌云。下落时,四周是四面水墙,高达七八丈。我们就像是被吸入了地狱深渊之中一般。大船被抛上抛下,每一块船板都似乎要碎裂成片片一般,随时可能粉身碎骨。有那么一刻,我甚至都放弃了希望了。我以为我们再也回不来了。哎,我实在不想回忆那个时刻,太恐怖了。即便是我万大海,几十年来也未曾经历过那样的险境。” 万大海沉声说着这一切,他的眉头紧锁着,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来,手指也微微的发抖。方子安的手也在抖,他从万大海的描述之中脑海中脑补处当时的画面。狂风暴雨,冰雹当头。四周海浪滔天,一艘大船就像是一片树叶随波逐流。那种绝望的感觉,岂是肝胆俱裂所能形容的。 整个大厅里的人都沉默着,经历过的船工们身子微微的颤抖,有的几乎要哭出来。那噩梦般的场景是他们绝对不想回忆的场景。是他们这一生也忘不了的梦魇。 “万大龙头真不愧是我大宋第一龙头,我们所有人都以为要死在那里的时候,万大龙头却站在甲板上牢牢的把着船舵。我当时吐得七晕八素,苦胆都吐出来了。浑身没有力气,将自己用绳子绑在船厅柱子上才能立足,但就看到万大龙头还在全神贯注的把着舵。还有万铁柱万大哥,他也在,他站在老把头身后低着老把头的腰身,他把自己绑在了桅杆上。那一刻的情形我永世都忘不了。永远会留在我的记忆里。何为真英雄,万家父子便是真英雄。那种时候若无他们中流砥柱一般的依旧操控船只,我们便真的完了。”一片寂静之中,钱康沉声说道。 万大海闻言呵呵笑道“钱老弟言重了,我老汉就是吃这口饭的,子安老弟请我出山,便是看重我操船的手艺,我拿人钱财,岂能不尽力一条船上的龙头是什么,便是关键时候能把稳船舵的人,风平浪静的时候要把什么舵要我这老家伙作甚越是风急浪高之时,越需要把稳船舵,操控好船只,才能让船能够保持正确的方位。诸位都是船工和懂行船的人,当知道在风浪之中把稳船舵让大船保持方位的重要性。我所作的便是我该做的。至于我儿子铁柱,我是他爹,他当然不能不管我。没什么好说的。” 刘老把头呵呵笑道“万老哥这话说的虽然谦逊,但我却听到了一丝霸气。不用说,终于让你们撑过去了。” “那还用说不然我还能坐在这里跟你喝酒么撑了约莫两个时辰吧,风暴变小,我们终于撑过来了。虽然人人精疲力竭,但是好歹船抱住了,伤了几个人,倒也没什么,都是被雹子砸伤的。我必须要说,富业老弟那两条侧板真是很有用,一般遭遇这种大浪,船只落下之后很难保持稳定,但是我命人将侧板全部打开,确实让船只稳定不少。若无那两条侧鳍板,我恐怕也是无能为力的。”万大海呵呵笑道。 刘老把头哈哈笑道“我可不敢贪功,你说有用我很高兴,但再风浪之中,靠着两条侧鳍板怕是没有什么大用,主要还是你老哥得经验和操控。真叫人捏一把冷汗啊。” 方子安站起身来,举杯对万大海和坐在他身旁的万大海的大儿子万铁柱道“子安敬你们父子一杯。子安无话可说,唯有钦佩敬重。” 万大海和万铁柱连忙站起身来,三人一饮而尽。 “然则闯过了这道风暴,后面还有两场,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撑过来的。船只在风暴之中必然受损,怕是越来越难的。我冒昧的问一句,风浪袭来时,船中货物若是抛掉一些是不是会好一些。满仓货物,岂非更难操控么”方子安道。 “当然是空船更好办些,船只满仓,吃水也深,操控更为笨重。但我怎会抛掉这些货物,那可是我们此行的使命。你方老弟请我们出海买番国货物,我们反倒半路上抛到大海里那岂是我能做出的事情。”万大海笑道。 钱康在旁叹道“子安,我也请万大龙头抛掉一些货物,可是他执意不肯。我也是没法子。” 方子安微微点头,吁了口气道“后面情形如何” 万大海道“过来这道坎,我反而有信心了些。大船经受了考验,我对船性也更加的熟悉了些。只是船只受了些损坏,让我有些担心。之后我们便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修理,希望不要在遇到大的风暴。幸亏这是八桅船,我们虽迎风北上,但是还是能够靠着侧风前行。我走的是之字型路线,这样便可以避免正面迎着风航行。斜向航行一日,在斜向往回航行一日,这样便可借助侧风而行。虽然两日只能行一日的航程,但是确实有效,起码我们在往回航行。” 方子安拍手叫绝,这就是老船工的智慧。在这个几乎完全靠着风力航海的时代,迎风而行是很难做到的,除非用人力。而万大海利用侧向航行的手段,用侧风之力行进,可谓是一项创举。当然前提是这艘船是八桅大船,可以利用一些侧向之风。 “占城以北,我们遭遇了第二场风暴,但是不算太大,我们还能对付。倒是琉球海峡的那场有些惊险。我们闯过来了,但是船桅折断,船厅都要塌了。船身也有破损。大伙儿齐心协力,奋力而为,还算老天爷保佑,我们回来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船好,老天爷给面子,加上我们运气好。总之一切还算圆满,不负方公子重托就是了,倒也不用再提此事了。” “再加上万老哥的手段,哈哈哈。”老把头笑着补充道,众人齐齐点头。 方子安沉吟不语,他知道万大海其实不愿回忆这些细节,后面两场风暴一定也是极为凶险,从船只的破坏程度便可知道。但此刻,这些已经无需知道细节。此时此刻,方子安对万大海等人钦佩不已,毫无掺假。 第一七八章 异想 上元节过后,节日的气氛逐渐消散。人们从节日的狂欢之中清醒过来回到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无数的活要做,一家老小要养活,无数辛劳的日子在等着他们。他们不得不换下新衣洗干净压在箱底,等待下一次节日时再拿出来穿。投入到生计之中去。但无论如何,新的一年,新的希望,冬天即将过去,春天来临时总是让人满怀期待和希冀之心。 上元夜的那天聚会之后,方子安做出了一个决定,那便是再不能让万大海他们进行那种极为危险的冒险。虽然万大海提出待梦想号整饬完毕之后,借着冬季季风的尾巴还可以再跑一趟。刘老把头也保证在二十天内将梦想号整修完毕,保证能够在风向转变之前出海。但是方子安却对此有些犹豫。 虽然这一次冒险收获颇丰,连方子安都惊讶于海外贸易的暴利如此丰厚。一船货物居然可以赚的两万多两巨额银两,这其实超出了方子安的期待。但是,三月之前方子安必须要集中全部精力备考,没有时间再去操心这些事。况且,这一次的出海让万大海他们所经历的风险太大,方子安很担心会出事。而在一个月内又要让船工们经历出海的煎熬,方子安心中也颇为不忍。自己虽然给他们的报酬颇高,但是驾船出海对于人的身体和精神都有极大的伤害。方子安并不想涸泽而渔,让他们透支生命和健康。 思来想去,方子安还是决定延迟此事。他告诉万大海,必须要让所有人休息至少三个月,养好身体,恢复精力。否则自己是不会允许下一次的出航的。而且,对于船只的安全性和机动性必须要想办法改进。方子安告诉刘老把头,他正在思考一种不需要依靠风力便可航行的手段。这段时间他也会认真的去做这件事。希望能够想出办法来。 刘老把头对此甚为疑惑,他觉得方子安是异想天开。方子安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如果照他所言,能够有不用靠着人力和风力便可航行的手段,那岂非将是一次天大的飞跃,不借助风力的话,将可以在任何时间点出航,完全不必担心风力和风向的问题。八桅船虽然看似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其实不然。逆风而行时,八桅船航速极慢,甚至有时候根本无法航行。所以即便是八桅船出海也还是要看老天的眼色。这一次虽然冒险成功,显然是得益于万大海的经验和能力以及运气成分。其实这次出海也暴露出了八桅船不能再复制这一次的远航贸易的问题。 “我要让咱们的大船航行的更快,更安全,更灵活。随时随地都可以出航,逆风顺风都能保证速度。遇到风浪时更有操控船只的余地。这便是我希望做到的。我不能保证成功,但如果此事不能成功的话,我们便只能按照传统的冬季和夏季季风的规律出海贸易。我不能拿大伙儿的性命开玩笑。要钱不要命那是绝不可能的。也许我只能想办法去取得市舶司的许可,走正常贸易那条路了。”这是方子安最后跟刘老把头和万大海说的话。 两位老者自然明白方子安的意思,他们对方子安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不管方子安是不是异想天开,起码他不是那种为了赚钱不顾一切的人。他将船工的性命放在第一位,足见他是真正的仁义之人,而非见利忘义。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和观察期言行,刘老把头和万大海更加坚定了要为方子安做事的决心。这个年轻人值得他们为之卖命,因为他和其他船行的东家完全不同。 钱康在方家住到了正月底之后,他决定搬出去住。方子安知道他的心思,毕竟即便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住在自己家里也让他有些不自在。他的生活规律跟方子安不同,而且他也要温书备考,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些相互的影响。所以方子安并没有反对他搬出去住的想法。 这一次出海,钱康用自己的表现完全赢得了方子安的信任。钱康自己也松了口气。方子安为了自己惹来一身的麻烦,他总算是有所报答,略微弥补了些歉疚之心。但关系再好也终归不能老是住在方家,他也需要有自己的空间和生活。 于是乎,方子安在涌金门内距离自己家宅不远的位置花了一千两银子买了一座小宅院,稍加整饬之后倒也合住。又花银子雇了一老一少两名仆役去伺候钱康。老的负责煮饭洒扫,少的负责当个跑腿的小跟班,让钱康能心无旁骛的温书备考。钱康也不矫情,欣然接受了方子安的馈赠。因为相距不远,日钱康便来同方子安喝一顿酒,倒也其乐融融。 方子安的生活开始变得极其有规律。每日清晨起来练一会拳脚兵刃,吃了早饭后便在书房看两个时辰的书。午后吃了饭之后小睡一会,再温书一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则开始回忆和钻研自己记忆中的蒸汽机械的知识,开始一步步的画出图纸来。晚饭后则和春妮在后园散散步谈谈心,听她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日子过的甚为平静和惬意。 秦惜卿最近也似乎很忙的样子,很少来方家。倒是方子安去了卿园几回,但却只遇到了她两次。方子安知道,作为万春园的顶梁柱,除了要支撑整个万春园的运转之外,秦惜卿还必须要维持自己的地位和那些自己的拥趸们的关系,所以有些事她尽管不愿意,却不得不做。对此方子安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却表示理解。问了沈菱儿的情形,被告知她确实收敛了不少,方子安虽然戒心未除,却也稍微放下心来。事实上沈菱儿是必不可少的,秦惜卿身边有她保护,方子安也能安心些。毕竟不知道多少人垂涎于秦惜卿的美色,若无人贴身保护的话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时光飞逝,忽忽已至二月中。方家围墙加固的工程终于开始进行,这也是方子安一直希望做的事情。即便现在方子安的宅子里已经有了十余名秦惜卿派来的护院,但是安全问题不容忽视。家宅的防护也必须严密。当然,对于真正的高手而言,高墙是挡不住他们的,但有总比没有好,能更有效的保护这座宅子里的人。当然方子安自有打算,高墙加上方子安将来要设置的各种防卫的手段,那将形成一个有效的防御体系,便会更有把握。 一个多月以来,学业有没有精进方子安并不自知。他只能尽可能的曲熟读背诵思索理解那些该读的书本,希望自己能多一分把握。科举这种事确实没有捷径可走,方子安只能让自己像是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一样的去思考和苦读,当然自己的阅历和后世所学还是有些优势可用的,但总体而言谁也不能说必有把握。但是有一件事,还是颇有进展的。那便是关于蒸汽机的图纸和原理,方子安已经弄了个七七八八,图纸画了数百张了。方子安决定要进入实际的制作环节。纸上谈兵是没有用的,他需要在制造中进行实际的试验和勘误,并且根据实际产生问题作为导向,去解决问题。 方子安认为,蒸汽机其实还是一种原理简单的机械动力装置。相较于后世的其他精密的动力转换装置而言,这东西应该是最有可能被自己弄出来的。因为所需的材料大宋基本上都齐备,所需的基本科技水平也完备,缺少的只是原理和制造的精度。但原理自己基本上了解,精度的要求其实也不高,所以并无太大障碍。也正因如此,方子安才会去想着弄出来。否则方子安绝对不会去花精力去干。 比如谁要是要求方子安造一台电脑,方子安怕是会立刻一个大耳光扇过去。 二月十六,方子安在后园的小水塘旁打下了第一根木桩。他的蒸汽机制造实操行动正式开始。为了表明决心和勇气,像是后世每一次军事行动一样,方子安给这个制造计划起了个名字叫做跨时空计划。 第一七九章 天开 方子安对于蒸汽机的原理其实所知不多。试想,即便是后世之人,知识的容量大到可怕,但却又有谁会去认真的了解一个机械的制造原理和方法。而且那还是蒸汽机,在后世看来那其实是老古董,早已被淘汰在历史的垃圾堆里。 方子安所掌握的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一部分来自于上学时课本上的有限的介绍。之所以要学,因为那是考试有可能要考到的知识点。书上介绍蒸汽机这种开创工业时代的机器时还是保持了一些尊敬的。所以方子安除了知道蒸汽机是一个叫瓦特的家伙发明的之外,还知道了一些简单的运作原理。这成了方子安对于蒸汽机的最粗浅的认识。 不过,方子安真正的接触到实物是在参军以后。选拔为特种兵之后,在一次演习之中,方子安在西部大山挖空的军事基地里看到了那些庞然大物一般的火车机车。这些锈迹斑斑的蒸汽机车其实都是已经被淘汰的东西,但却被隐藏在深深的山洞之中保存了起来。这或许听起来有些好笑,方子安来的那个时代早已是电气化的时代,汽油机柴油机这些东西都可以被称作是落后的机械,而国家却将这些淘汰的成千上万的蒸汽机车保存起来,这着实令人费解。 不过很快,方子安便明白这是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极端的情形之下准备的。那个时代的世界并不太平,战争的阴云始终笼罩在地球上,各种足以摧毁世界的武器层出不穷。一旦战争开启,很可能一切智能电气化的信息化的东西都会被清零。战争打到最后,任何现代化的东西都会被摧毁,到时候只有这些不依靠任何电力和智能的机械才最靠得住。很可能最后反而会是这些在后世看来原始的机械反而是最后可以依靠的东西。 简单来说,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最为极端的时候准备的。人类不太可能因为战争回到石器时代,但却很可能回到蒸汽机的时代。可以想象,除了那些成千上万的蒸汽机车车头之外,也许在其他地方还藏着许许多多类似的被时代淘汰的机械,可在极端情形下重新启用。 那次演习的代号就叫末日,方子安后来才明白了这个代号的意图。作为演习内容的一部分,方子安和其他一些特种兵的任务之一便是在短时间内让一辆锈迹斑斑的火车头重新运转开动起来,也就是在那时候方子安真正的接触到了能让火车开动起来的蒸汽机。而这也正是方子安能够胆敢产出制造此物的心理和知识基础。 蒸汽机的工作原理其实可以用最为简单的话来描述,便是将蒸汽产生的机械能进行转化利用,利用机械杠杆和各种扭矩改变力的传导方向和大小,最终用于希望其作用的地方。 原理虽然简单,但是真正要造出来却是极难之事。虽然方子安并没有奢望能造出精巧之极的完美机械来,方子安只需要一个能够推动曲轴旋转做功的机械,能够将能量进行转化便可。至于效率如何,力道如何,能否推动轮船,那是另外一回事。方子安首先要解决的是有和无的问题,验证自己根据不太清晰的记忆画出来的构造是否有误。 方子安先要建造的是一个小型的验证机,只有验证原型机成功,并且经过改进,确定能够运转之后,他才会花大笔的银子去制造真正的蒸汽怪物。连续数日,方子安出入于京城各家铸造坊和铁匠铺之中,数日后,方家后宅之中多了一个一人高粗如大水缸的铸锻铁锅炉和一堆铁管和奇形怪状的零件。然后,方子安叫了几名家中护院帮忙,开始在后园水塘旁忙碌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春妮和老黄等上下人等都不知道方子安到底怎么了搞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在后园里,难道要用铁做假山风景不成问方子安,方子安也根本不解释,只摆手道“你们不用管我,自己做自己的事去。我一没发疯,二不是闲的无聊,你们放心便是。” 春妮无奈,只得任由他折腾去。唯一忧心的便是,春闱将近,夫君居然放了书本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怕是对于考取功名大大不利。十余日后,春妮实在忍不住了,跑去万春园请秦惜卿来劝劝方子安。秦惜卿正在准备三月三的万春园歌会,但依旧抽空来了一趟。当春妮领着秦惜卿来到后园的时候,秦惜卿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一个硕大的铁疙瘩带着各种铁匣弯曲的铁管道以及各种带着齿轮的圆盘组合怪物爬在池塘边的竹林一侧。说是假山风景,却又完全不是。倒像是个爬在地上的巨大的铁螃蟹一般。那么冷的天,方子安浑身冒汗的只穿着一件单衣,撸着袖子围着那铁怪物转来转去,不时的上去敲敲打打一番,弄的整个后园叮铃咣当的一片噪音。 方子安见到秦惜卿来了,大喜道“惜卿你来的正好,给你看一场好戏,你来的可真巧了,正好见证我这玩意儿的第一次运转。” “你这是干什么呀这是什么玩意儿”秦惜卿惊愕问道。 “这个呀,嘿嘿,一会你就明白了。阿祥,水车的圆盘连接上曲柄了么检查一遍。富贵,去把昨日买的石炭用车推来。”方子安摆着手吩咐着。 秦惜卿和春妮瞪着眼看着方子安指东指西的吆喝忙碌着,几名护院被他指挥的忙个不停。 “秦姑娘,你瞧瞧,他这近半个月都在忙活这些东西。很快便三月了,三月中便是春闱了,你说我捉急不捉急你快劝劝他吧。”春妮低声道。 秦惜卿轻笑道“你是他的妻子,你不说,倒要我来说。” 春妮轻声道“他肯定听你的,我可劝不动他。再说了,你难道是外人么” 秦惜卿一笑,心里倒也受用。春妮还是拎得清的,她知道她的位置,只不过早一日进门罢了,却并不会认为理所当然。 “且瞧他做些什么。子安行事往往让人难以臆测,他花了半个月时间忙这些,应该不会是瞎胡闹,且瞧这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用。之后再说。”秦惜卿道。 春妮点点头道“说的也是。” 一番忙碌之后,终于似乎一切就绪了,方子安亲自动手,将一桶桶清水注入锅炉之中,然后封住注水口。 “点火,烧水”方子安叫道。 一名帮手将柴火堆在锅炉下层的火膛里点起了火,柴火噼噼啪啪的烧起来之后,将大块的石炭丢进去点燃,在风箱的助燃之下,石炭很快便烧的通红,锅炉周围变得热烘烘的。 以秦惜卿的才智,也没弄明白方子安这到底是干什么烧开水么那又是作甚这个大炉子岂非多此一举。真是教人闹心。 方子安盯着锅炉上方小孔中插着的一根木杆,只见那小孔中的热气越冒越多,终于呼啦一声,木杆下方粗一些的部位被顶起,彻底的堵塞了小孔,方子安知道里边的蒸汽压力应该不小了。能将木杆顶起,则里边的蒸汽压力已经很大了。那木杆其实也是起着测量水位的作用,若是水位过低,木杆上的刻度会有所现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土办法。 整个锅炉中的水沸腾着,发出一种轰隆隆的可怕的声音。这锅炉是整体铸造而成的,但是因为只是验证,方子安并没有要求其冶炼技术多么好,所以这锅炉的承受力应该很有限。方子安可不想发生爆炸事故,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开始扭动连接锅炉的一根儿臂粗的铸管的阀门。 阀门松动之际,下一刻所有的大小管道的连接之处全部喷出白色的蒸汽来,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全部都有,就像是一个鼓胀的皮球被人在四周戳破了数十个洞一般,里边的气体全部喷了出来。时虽二月,但天气依旧寒冷,蒸汽喷出,雪白一片雾气腾腾,几乎笼罩了周围所有人。 “他娘的,密封没做好,我就知道会这样。得加熟牛皮软垫才成。”方子安的大骂声从雾汽之中传来,虽看不见他的样子,但秦惜卿和春妮都能想象到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加大火力,扯风箱,快。”方子安叫道。 风箱扯动的声音变得更加的频密,火苗燃烧的声音呼呼有声,火力显然加大了。锅炉里发出恐怖的轰隆声,滚水在里边沸腾说,旁边冒出的白气更多了,且发出嗤嗤嗤的巨大声响。 咔吧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紧接着下一刻就像是到了一个锣鼓水陆道场一般,白气中发出了轰隆隆的声音和暗哑难听的摩擦声。秦惜卿和春妮吃惊的一眨不眨的看着那边,只见从白气中探出来的一根铁杆慢慢的伸缩起来,带动装在池塘水车轴上的一个圆盘转动了起来。一人高的水车木盘也转动了起来,哗啦啦哗啦啦,一瓢一瓢的水被舀了起来,转动半周再倾倒入池塘里,发出巨大的水花声。秦惜卿和春妮惊愕的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一八零章 规劝 轰隆轰隆,哐当哐当,咕噜咕噜,哗啦哗啦 整个后园充斥了极为嘈杂的声响,白汽蒸腾着,笼罩住整个场地,完全看不到机器和人影。但见长长的铁轴伸缩的越来越快,推动水车圆盘疯狂的飞转着,而白汽之中的嘈杂声也越来越猛烈,一切仿佛都正在失去控制。猛然间,哗啦啦嘁哩喀喳一阵乱响,水车圆盘不堪快速转动而飞旋而出,轰隆隆在水面旋转着倒下。于此同时,水汽笼罩之中也发出了叮呤咣啷的乱响。 “快关炉门,开闸门。”方子安惊骇的声音传来。 噗噗噗噗一股白汽朝着竹林方向猛冲而出,一大片竹子像是被龙卷风扫过,猛烈摇摆,竹叶纷飞如雨。白汽之中发出了一片刺耳的声响,仿佛是水缸瓷器被人用大铁榔头猛砸的声音,哗啦啦坍塌破碎之声刺耳之极。但很快,一切便都安静了下来,除了那股喷向竹林的白汽发出的噗噗次次之声外,机器运转的嘈杂声却已然完全消失。 白汽消散,秦惜卿春妮等人终于看到眼前的情形。那一堆金属怪物此刻像是被扒皮抽筋大卸八块一般趴在地上,铁管铁盒子铁棍子各种怪模怪样的小物事散落一地,完全散了架。 “成功了啊哈哈哈。成功了啊。”方子安的大笑声传来,他从薄薄的水汽中冲了过来,一把将秦惜卿和春妮两人抱在怀中,也不顾众人在场,将两人直接抱了起来。 秦惜卿红着脸捶打着他的肩膀叫道“你疯了么快放我下来。” 方子安将两女放下,兀自兴奋的叫道“成功了,成功了。” 秦惜卿和春妮无语的看着他,秦惜卿嗔道“那东西都散架了,哪里成功了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方子安笑道“你们没看到水车运转了么转的那么快,你们没看到么” 春妮也咂嘴道“夫君,你忙活了这么长时间,弄出来这么个东西,便是为了让水车转起来么” 方子安苦笑道“不是吧,你们难道不感到惊讶么我只需烧开那个锅炉里的水,便可以驱动水车运转,你们难道没觉得这很厉害” 方子安这么一说,秦惜卿立刻便反应了过来。 “哎呀,是呢。这是怎么回事你只是煮水,居然能让水车转起来,还真是有些奇怪。”秦惜卿道。 “可不是嘛,我本以为你们会惊讶无比的。”方子安笑道。 但秦惜卿下一句话又暴露了她其实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可是这有什么用水车转动有什么用人也可以啊,利用水流之力也可以啊。你费功夫搞这东西有何意义” 方子安无语了,但确实也怪不得秦惜卿她们,她们岂知这件事的意义之所在。若是人人都能意识到一些新生事物的价值,那岂非人人都是推动科技发展的发明家了。 “我未必只可以推动水车而已,水车只是验证它有效而已。我可以给他安个桨叶,便可以驱动船只。我给它安上轮子,便可以驱动大车。你们想一想,这么一来,船不用人力和风力划桨便可以航行,大车不用人力和骡马便可以行走。还有许许多多的需要力道驱动的地方,岂非都可以用这太机器来代替而且力道强劲的很。你们也看到了,适才那水轮都转的飞起来了,可见力道之大。你们仔细认真的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方子安微笑着给两个女人科普。 春妮依旧没什么反应,但秦惜卿却猛然醒悟了过来。方子安的话像是突然拨开了她眼前的迷雾,让她一下子看清楚了一些东西。虽然朦朦胧胧的不太清晰,但是却是绝对让人惊讶的一个远景。 “啊,真的是呢。那岂非有了这个东西,可以一劳永逸。若是能驱动大船的话,岂非无风的情形下也能行船了那可太神奇了。大车就算没有骡马也可以行走了而且,这玩意也不用饲喂饲料和清水,甚至无需歇息,可以一直运作那可真是了不起的东西了。”秦惜卿惊愕道。 方子安挑起大指赞道“说的完全正确,此物的好处多多,不但不用像骡马牲口一样需要照顾,只需不断的加水加石炭烧起来,发出蒸汽便可。永远不会疲倦,除非它坏了。而且它力大无穷。将来一架这样的机器可替代十几匹甚至上百匹牲口的力道。本来一匹骡马只可拉动几百斤的重物,但有了此物,可拉动数千上万斤也不为过。这东西不吃草不吃饭,不闹脾气不尥蹶子不生病,好处可太多了。” 秦惜卿重重点头,看着方子安的眼神里满是崇拜之意。不过当她的目光看到那堆破烂的时候,顿时又被打回了原型。 “可是,它似乎不能持久呢。这才盏茶时间便散架了,这又能有什么用而且看起来似乎很难控制。适才转的太快,那水轮都飞出去了,叶片都散了架了。这东西应该还不能用吧。”秦惜卿道。 方子安挠挠头道“是啊,这便是问题所在。今日的成功只能验证此物可运行。但是因为制作工艺不够精湛,还缺少一些关键的装置,所以不能持久,也不能控制速度的快慢。还有密封性的问题,材质的问题,制作工艺的问题。总之,问题多多,一时间很难解决。真叫我头痛的很。” 秦惜卿缓步走到那一堆废铜烂铁旁边,皱着眉头看了一会道“这些东西的形状样式我都是第一次见,看来确实不易。我想似乎得找到一些很厉害的工匠才成。看到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他叫苏横,是我大宋有名的冶炼锻造的巧匠。他祖父苏颂曾制造出了一种叫做水运仪像台的物件,既可观测天象运行,又可精准报时,每个时辰精确到几刻几分几息。我曾在无锡见过那物,当真是精妙无比,令人叹为观止。这苏横便是苏颂的孙儿,据说得苏颂真传,能制造各种精密之物。有人说他造出能在地上自动奔跑的铁马呢。” 方子安惊喜道“哦还有这样的人若是真如你所言的那般,那真是个奇人了。若是这个人能帮我精修锻造这些零件,跟我一起想办法的话。定然大有好处。惜卿可否帮我引荐引荐我跟他聊聊。” 秦惜卿看着方子安道“我可以帮你引荐,我也一定能找到他。可是我现在不能帮你这么做。” 方子安讶异道“那是为何” 秦惜卿皱眉道“你莫非忘了三月初九便是春闱了,距离春闱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你却花了心思在这些东西上,这可不是舍本逐末么我再帮你引荐那苏横,岂非是助纣为虐。” 方子安笑道“言重了,言重了。怎么是助纣为虐了,我这又不是干坏事。” 秦惜卿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这样吧,春闱之后,我必替你引荐。我还得先找到这个人再说。据说朝廷请他来当司天监的主事他都不肯。只愿为普通百姓。脾气有些古怪的很。我就算找到他,也得先知道他愿不愿意。了解一下他的情形。你这么急也是无用。你若听我的,我便好好的替你去寻他。若不听,便作罢。” 方子安苦笑道“罢了罢了,依你便是。春闱过了再说。省的你们都天天以为我不干正事。春妮天天嘴上不说,心里想的我可都知道。罢了,明日起我闭门读书便是。” 秦惜卿展颜笑道“这才像话。乖乖的读书应考,我们可都等着你的好消息呢。” 春妮也喜笑颜开,心想“还是秦惜卿有本事,三言两语便掐住了夫君的命门。总算是说服了这头犟驴儿。” 接下来应秦惜卿之请,方子安给她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蒸汽机的运作原理。秦惜卿仔细的听着,不断的点头,不仅佩服方子安的巧思,一般人断然想不到利用蒸汽之力来搞这些东西的。秦惜卿对方子安更是从心底里越发觉得他是个谜,越是接触越多,越是了解越多,反而越是觉得方子安身上迷雾重重,难以看清了。 方子安遵守诺言,暂时放下了蒸汽机的事情,认真的闭门读书。确实,春闱在即,方子安也不是不知道时间紧迫,但是那蒸汽机确实是他很想弄出来的东西,所以花了些时间。现在,虽然那台原型机只运作了一小会便报废了,但证明了方子安的还原的记忆是基本无误的。只是一些关键之处暂时无法完全解决,受制于制造工艺的影响,也不能完全的实现自己图纸上的构造。这事儿确实也是急不得的。 日子飞快过去,随着春江水暖,柳絮发芽,日光渐暖。阳春三月已经正式来临。万众瞩目且令人期盼的春闱大考也将拉开序幕。 第一八一章 春闱 大宋春闱大考一般是在二月份,但今年因为节前节后的两场大雪的原因而推迟。毕竟现在的大宋偏安东南一隅,南方大雪的情形其实很少,很多偏远之地还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大雪,举子们根本无法按时赶到京城。 地方官员们在正月第的一场开年大雪下来之后便提出了延迟春闱大考时间,让偏远举子们能够有足够的时间抵达京城的提议。朝廷经过廷议之后同意了这么做。因为按照原计划春闱当在二月初九开始,但这场大雪让很多举子措手不及,肯定会延误抵京的日期。于是春闱便顺延一个月,定于三月初九开始。 从二月中开始,各地的举子们便纷纷抵达临安城。偏远如巴蜀云贵以及琼州之地的举子们跋山涉水从千里之外抵达临安,路上吃的苦头可想而知。所以京城之中的大街上时常便可见到蓬头垢面衣衫残破人,满眼惊奇的走在临安的大街上。若不是他们头戴方巾身背书箱,几乎要将他们当成是逃难来的百姓了。 大宋虽失去了半壁江山,但是国土面积依旧辽阔,南方又是人口稠密之地,大宋的读书氛围又很浓厚,所以举子们的数量并不少。今科春闱,大宋十六路,三十六府,一百二十五州、三十六军、两监所辖共七百余个县通过解试获得春闱资格的举子高达一万八千余人。这创下了朝廷南迁之后的一个新的记录。这么多学子在年后涌入京城之中,足以让百姓们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到今年的春闱大考之上。 另外,对于京城商家而言,这也是一次巨大的商机。别的不说,京城的大小客栈便已然爆满,一房难求。临安城的名胜古迹之处也是人满为患。西湖上经营舴艋舟和乌篷船载客观光生意的船家也是天天忙得没有空闲,客人一波接着一波。而往年二月份其实还算是淡季,毕竟春寒料峭,毕竟烟柳未绿,并非西湖风景绝佳之时。但是举子们远道而来,哪管什么季节,慕名已久,今日抵达京城,岂能不去逛逛西湖,走一走他们心中的偶像苏东坡建造的苏公堤等等去处。毕竟说句难听的话,除非能考中科举,否则谁知道这一生还有没有机会来临安一游。 除了这些去处,临安城的青楼生意也好的不行。临安是花界魁首之地,但凡有些财力又自命风流的举子们怎么可能不去逛一逛。而很多青楼女子早已期待这个时刻,倒不是从这些学子们身上赚多少银子,而是她们希望能够借此找到一个潜力股,将来能带着自己脱离苦海。这是一个物色未来依靠的最好机会,眼下看起来他们只是一群什么也不是的青涩举子,但春闱一过,他们当中便有人一飞冲天,鲤鱼跳龙门,从此成为人上人。为此,很多青楼女子不惜下血本,拿出自己辛苦攒下的积蓄去讨好那些她们感觉有希望的高中的举子们,倒是让一些徒有其表巧舌如簧的举子大占了不少便宜。 当然,大多数举子除了去西湖逛一逛,去城中的名胜之处瞧一瞧之外便只能闷在客栈里读书。因为随着春闱大考之日的临近,每个人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这一次大考可跟秋闱比不得。不是说秋闱不重要,而是秋闱应考的学子良莠不齐,录取的名额也多,相对而言压力不算太大。但春闱大考可完全不同,一则考中之后便将飞黄腾达鲤鱼跳龙门,无论授官不授官,那都是朝廷的人了。中了便衣食无忧,前程可期。不中便打回原形,什么也不是。二则,压力在于,春闱大考的参与者都是强手,都是从解试之中脱颖而出的人,基本上都是有真才实学之人。解试就像一张大网,筛选掉了七八万臭鱼烂虾之后,现在在网里的都是大鱼,都在蹦跶着要跳出网来。而真正能修的正果的人毕竟是少数,一万八千举子朝廷今科只取七百九十三人,数量看似不少,但其实是不到二十取一的比例,其竞争之激烈可见一斑。 家世渊博,家底殷实之家的子弟倒是没什么,毕竟还有退路。那些十几年寒窗苦读,如今除了科举这条路之外什么路都没有的贫寒子弟深知春闱对自己重要性,他们岂敢有半点掉以轻心。 方子安在春闱大考之前的十余日也是狠狠的抱了一回佛脚。他其实心里也压力颇大,虽然看起来信心满满嘻嘻哈哈,但方子安从秋闱时便心里明白,科举这件事其实不在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他所能做的其实很有限。方子安知道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同样大,所以,这次春闱只能说尽全力而为之,其余的交给老天爷。方子安甚至心里升起这样的念头来既然老天爷安排自己穿越了,总不至于连个官都不给当吧。但方子安很快便为自己这种荒唐幼稚的想法而感到羞愧,一直以来他还从未有过自暴自弃的想法,他的人生字典可没有放弃这一说。 三月初七,方子安依旧按照流程去礼部领取号牌。这些事情方子安已经驾轻就熟了。之后回来开始打点准备。这次春闱大考依旧是三天连考,三月初九到三月十二三天三夜,之后便尘埃落定。这一回方子安学了乖,一想到贡院号舍里的情形,方子安头皮都有些发麻。这次他带了更多能让这三天过的舒服的东西,比如他便让春妮准备了香片,进去的第一件事便是在里边点上香片,他可不想在潮湿的散发着霉味的号舍忍受三天的煎熬了。 三月初八上午,方子安和钱康以及月初来到京城住在钱康宅子里的赵长林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之后便各道好运,散去准备下午去贡院入号舍事宜。休息了一会,未时初方子安起身沐浴更衣,打理准备的时候,老黄前来禀报说门前有个年轻姑娘来求见。 方子安有些纳闷,这时候回事哪个女子来见自己肯定不是秦惜卿了,秦惜卿可无需通报。见春妮狐疑的盯着自己,方子安当即摆手道“去告诉那人,我现在没空见人,打发她走。” 老黄道“她说她姓史。” 方子安一愣,知道来的是谁了。春妮轻声道“莫非是史家小姐么” 方子安道“你知道她” 春妮道“我们成亲时人家不是送了贵重礼物来的么我怎不知史大人家的小姐是不是你去见见她吧,兴许有什么事。” 方子安笑道“我跟她可没什么瓜葛,你可莫要多想。” 春妮笑道“我什么也没说啊,你这算是不打自招么随便你,你想见便见,不想见便不见,我不说话了成么” 方子安想了想道“还是见一见吧,总得有些礼貌。你把包裹打包,让人往车上搬,我去见见便来。” 春妮点头答应了,自顾忙活,方子安整整衣衫快步往前厅而来。来到门口,果然见史凝月带着一名婢女陪同站在门口,见到她的第一眼,方子安的心里便咯噔了一下,因为史凝月样貌大变,几个月没见,整个人瘦了一圈,本就瘦削的身子更显得弱不禁风了。 “凝月小姐,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方子安忙拱手行礼道。 史凝月见到方子安之后,眼中露出了神采,忙还礼道“见过方公子,凝月便不进去了,你应该要去贡院准备春闱入场了吧,我来的其实不是时候,便不耽搁你的时间了。我只是知道你要大考了,今日出门恰好路过这里,所以临时想来见见你,给你加个油打个气。其他也没什么。我们也很久没见面了。” 方子安拱手道“多谢小姐。对了,多谢你送的厚礼,春妮很喜欢。不过你的礼物也太贵重了。我确实赶时间,等我大考结束了,我再去府上道谢。确实,我也很久没去拜见史大人了。春闱一结束,我便去拜见他。烦请转告令尊一声,就说我先告罪。” 史凝月微笑道“好,不过我爹爹是此次科举的主考之一,春闱结束了他也未必能回家,恐要等放榜之后。十天前爹爹便进贡院之中,锁院之后再没回家了。” 方子安讶异道“原来史大人是这次的主考官,是了,他是国子监博士,确实最有资格。那好,等他空闲了我便去拜访就是了。” 史凝月点点头,似乎有什么话欲言又止。方子安道“凝月小姐还有什么事要说么” 史凝月笑道“也没什么事,就是若梅姐姐给我来信了。” 方子安惊愕道“若梅给你写信了她怎样安全么信上说了什么” 史凝月轻声道“等你大考出来,来我家里看信吧。信上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方子安想了想点头道“也好。若梅给你写信,怎么不给我写信可真是奇怪。” 史凝月笑道“也许给你的信在路上呢。没别的了,我走了,祝你金榜题名,考个状元郎。等着喝你的喜酒。” 方子安躬身道“多谢。” 史凝月微微点头,转身走到马车旁,婢女挑了车帘扶她上车,方子安看她扶着车窗的手纤细清瘦,皮肤白的都能看到手上的青筋,心里很是有些担心。 “凝月小姐”方子安叫了道。 “怎么”史凝月转过头笑问道。 方子安吁了口气,轻声道“没什么,你多保重。多吃些东西,我瞧你气色不太好。” 史凝月歪着头看着方子安,眼眶有些发红,但却忍住没有落泪,点头道“好,多谢你,我走了。” 史凝月上车离开,方子安站在门口看着马车离去,心里不知为何觉得堵得慌,悄立半晌才转身回宅,大声吩咐道“都准备好了么咱们得出发了。贡院门口排队可要排到天黑的。”  第一八二章 中兴 大宋绍兴二十二年三月初九,春闱大考在洪亮的钟鼓之中正式开始。近一万八千余举子云集贡院号舍之中,为了他们自己的将来和这个国家的将来而奋笔疾书。 方子安便是这一万八千人中的一个。此次方子安的号舍在玉字第二十九号舍。号舍的编号乃取自千字文的顺序,玉字来自于金生丽水,玉出昆冈。一句。因为考生众多,所以此次贡院增盖改建了不少临时的号舍,方子安所在的玉字号号舍便是年后才临时改建的号舍。但条件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一样的低矮逼仄,一样的潮湿阴暗。 和解试大考不同,春闱大考的内容有了较大的变化。自神宗朝宰相王安石变法之后,大宋朝廷的科举取士的原则发生了一些不小的变化。原本王安石对科举的变革是要将那些死记硬背的诗赋、帖经、墨义等考试内容一举革除。而专以经义、论、策论来取士。目的其实很明显,便是摒弃华而不实的诗文能力,代之以更能体现举子思考和做事能力的政论性和务实性的文章来选拔人才。只可惜王安石变法失败后被上上下下攻讦的体无完肤,骂的狗血淋头,导致这种变革其实只坚持了数科便被废弃。 直到金人铁蹄踏破汴梁城头,大宋徽钦二帝都成为金人的阶下之囚,半壁江山都沦丧了之后,很多人才突然意识到当初王安石变法是多么的必要。王相公的一系列变法都是围绕着富国强兵的指导思想而进行的,当时确实出了不少的问题,但其确实是国家是有极大的好处的。如果当初能够坚定一些,忍住当时的阵痛,也许那场灾难便不会发生,那场耻辱便不会成为所有大宋君臣百姓内心中的巨大隐痛和羞耻。 可惜的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时间也不会回头。但在朝廷南渡之后,有识之士还是希望能够做出一些改变。在科举之事上朝廷现在采用的是部分改变取士手段的办法。便是在解试中依旧按照前制,保留诗赋帖经墨义等考试内容。但是一旦通过解试进入到春闱大考的阶段,则取消诗赋帖经墨义等内容,代之以三场大考。第一场考经。经分大经和兼经,大经乃易官义诗经书经周礼礼记五经,兼经是论语孟子。第二场则考论,一般以史上之事就事论事。第三场考策。顾名思义,是要针对一些具体事件或者时事进行论述并阐述解决办法。策字本身便含有寻求对策之意。 不得不说,这对于选拔真正的人才还是有很大作用的,当然万事皆有变通,这些年朝廷的科举试题不痛不痒,根本不触及痛处,对于一些敏感之事遮遮掩掩,其实便是有些人不肯放弃固有的想法而变相的对抗和掩饰行为。 第一场和第二场的考试方子安自觉还算顺利,毕竟不管大经还是兼经,以史而论的题目都不算难,方子安这三年多来也不是白白浪费的,而且肚子里的那些他人的文章也不是摆设。这种时候,方子安自然是能借鉴便借鉴,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因为这可是关乎能否顺利入仕的关键时刻。而且那些题目也老套而无新意,又是那种只谈风花雪月不理世态炎凉的风格。 到了第三天,策论题下来之后却是一个让方子安很是惊讶的题目。题曰世事万物皆有兴盛衰败,潮起潮落,月盈月亏循环往复。有衰便有兴,万物如此,社稷亦然。中兴之策为何中兴之道为何如何才是真正的中兴试论之。 这是一个论中兴之道的策论文章,这个题目很大,也很敏感。特别是在眼下的情形之中,能出这种题目显然是不同寻常的。方子安想到了前两天史凝月告诉自己的事情,此次春闱大考的主考官之一便是史浩,能成为主考官之一,不仅是说明史浩的才学德望,也说明了一件事,双方的争夺其实很激烈。在大考这件事上,如果主考官都是秦党之人,则取士的标准则一定是合乎秦党之意,那些举子们将来也极可能会成为秦桧的门徒。主考官不仅有出题监考之权,也有阅卷取士之权,在这种事情上是绝不能放任秦党把持的。史浩的加入定是这种斗争获得的成果。 而这道题虽然很笼统,但方子安几乎可以断定这是史浩出的题。秦桧一党是绝对不会出这种会引发争议的策论题的。这道题目往纸上一摆,字里行间便有一种刀光剑影的味道。因为,中兴一词其实正是大宋朝廷上下,官员百姓口中和心中常常听到和想到的词。 方子安一整天都没有动笔,因为他很犹豫自己该如何切入。这种题目其实有多种角度,若打安全牌的话,可以结合如今的局面,大谈皇上如何英明神武,如何将一个烂摊子变成如今的欣欣向荣的局面。国力如何强盛,朝廷班子如何给力等等。这么些事绝对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在这种题目设定之下也不算是跑题。而且也不能算是脱离现实,毕竟大宋如今确实是一派欣荣之相。 另一种角度则很刺激了,那便是从整个大宋的格局谈论兴衰,撕开温情脉脉的表象来看到实质。那将是一种血淋淋的拿着刀子剖开肉的写法。那其实也是这道题目的精髓和引战的点。但这么写后果难以预料,搞不好便会毁了这场科举大考。 方子安斟酌到了晚上,也没有写一个字。明日上午巳时便是大考结束的时候,方子安必须做出抉择。 天黑之后,春寒料峭,寒气刺骨。左右隔壁乃至目光所及的对面的号舍里的举子们有的已经完成了全部的考题,他们有的在哼着小曲,有的在吃喝东西,有的则已经打点好行李躺在床上睡觉等待明日的结束。但方子安却不能睡,他才刚刚铺开答卷,磨着墨,皱着眉思索着。 终于,他坐了下来,开始落笔了。柔软的笔尖在纸上刷刷作响,墨迹散发着香味,也散发着锋利的刀锋的味道。他决定了,不能昧着良心去打安全牌,他不能那么做,否则那将是自己一辈子的污点。有些事不但要做,而且要表明立场,不搞遮遮掩掩暧昧的那一套。 “臣窃惟海内涂炭,四十余载矣。赤子嗷嗷无告,不可以不拯;国家凭陵之耻,不可以不雪;陵寝不可以不还;舆地不可以不复。此三尺童子之所共知,曩独畏其强耳。” “韩信有言,“能反其道,其强易弱”。况今虏酋庸懦,政令日弛,舍戎狄鞍马之长,而从事中州浮靡之习,君臣之间日趋怠惰。自古夷狄之强未有四五十年而无变者,稽之天时,揆之人事,当不远矣。不于此时早为之图,纵有他变,何以乘之。万一虏人惩创,更立令主;不然豪杰并起,业归他姓,则南北之患方始。又况南渡已久,中原父老日以殂谢,生长于戎,岂知有我昔宋文帝欲取河南故地,魏太武以为“我自生发未燥即知河南是我境土,安得为南朝故地”,故文帝既得而复失之。河北诸镇,终唐之世,以奉贼为忠义,狃于其习而时被其恩,力与上国为敌而不自知其为逆。过此以往,而不能恢复,则中原之民乌知我之为谁纵有倍力,功未必半。以俚俗论之,父祖质产于人,子孙不能继赎,更数十年,时事一变,皆自陈于官,认为故产,吾安得言质而复取之则今日之事,可得而更缓乎” “陛下以神武之资,忧勤侧席,慨然有平一天下之志,固已不惑于群议矣。然犹患人心之不同,天时之未顺,贤者私忧,而奸者窃笑是何也不思所以反其道故也。诚反其道则政化行,政化行则人心同,人心同则天时顺。天不远人,人不自反耳今宜清中书之务以立大计,重六卿之权以总大纲;任贤使能以清官曹,尊老慈幼以厚风俗;减进士以列选能之科,革任子以崇荐举之实;多置台谏以肃朝纲,精择监司以清郡邑;简法重令以澄其源,崇礼立制以齐其习;立纲目以节浮费示先务以斥虚文;严政条以核名实,惩吏奸以明赏罚;时简外郡之卒以充禁旅之数,调度总司之羸以佐军旅之储;择守令以滋户口,户口繁则财自阜;拣将佐以立军政,军政明而兵自强;置大帅以总边陲,委之专而边陲之利自兴;任文武以分边郡,付之久而边郡之守自固;右武事以振国家之势,来敢言以作天子之气;精间谍以得虏人之情,据形势以动中原之心。不出数月,纪纲自定,比及两稔,内外自实,人心自同,天时自顺。有所不往,一往而民自归。何者耳同听而心同服。有所不动,一动而敌自斗。何者形同趋而势同利。中兴之功,可跷足而须也。” “” “” 洋洋洒洒近千言,方子安一挥而就。搁笔时新月西斜,万籁俱寂,竟然已经是过了半夜了。方子安泡了一壶热茶暖着手,喝着茶暖着身子,静待墨迹干透之后,才慢慢的收拾考卷,装入绢袋之中。洗了脸,爬上床去,不久便酣然入梦。 第一八三章 结束 次日上午巳时,三年一度的科举大考准时结束。号舍门被打开时,无数学子涌出号舍,走入灿烂的阳光之下。春光正好,阳光明媚,枝头新绿萌发,正是生机勃勃之时。他们当中的很多人从此刻起也开始了人生的春天。因为从走出号舍的那一刻起,其实命运便基本定局。 方子安眯着眼随着人流走出号舍,在东边广场边缘处,正翘首期盼的春妮见到方子安高兴的飞奔过来,激动的不顾众目睽睽的抱住方子安的胳膊。回到大车旁,将被褥包裹全部放进车里后,方子安长长的舒了口气。 “夫君,里边很难熬吧。听说号舍跟监牢一般,何况还要答题。晚上很冷的时候,我总在想你在里边会不会冻着,带进去的干粮合不合胃口。这三天我几乎没睡,就想着你了。”春妮看着方子安笑道,眼睛里真情流露。 方子安呵呵笑道“里边何止是难熬,简直是煎熬,我这一辈子再不想参加科举了,最好这次中了,不然我也不来第二回了。我可不想像那些人一样,考个十年二十年,考的都白发苍苍了。” 此刻方子安身边确实走过两个年级颇大的举子,他们确实白发苍苍脸上皱纹纵横,佝偻着腰,倒像是行将就木之人一般。但其实他们也不过三四十岁而已。因为那种老态不是岁月打磨出来的苍老,而是精力耗尽之后的油尽灯枯之感。 “夫君说的是,既然这么受罪,咱就不受这个罪了。只此一会,朝廷不要夫君,咱们还不稀罕呢。”春妮点头道。 方子安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别人都恨不得自己的夫君高中,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反而不希望我得中的样子。” “人家哪有啊,我是不希望夫君不开心。咱们又不是活不下去。夫君便是不当官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去面馆卖面赚钱,也能养活咱们。夫君当不当官,春妮都伺候的夫君在家里跟官老爷一样便是了。”春妮说道。 方子安听了这话,心中感动之极。春妮虽不懂诗词歌赋,不会琴棋书画,但她的情感朴素而真实。她热爱自己,哪怕她再苦再累也不在乎,如此炽热的爱意怎不叫方子安感动。 “说的好,不愧是我方子安的女人,拿得起放得下,得之我幸,得不到也无所谓。很多人跟我的春妮比起来都没这么豁达。走,回家,我可想念你的辣子阳春鸡蛋面了。回去后便要吃三大碗。”方子安大笑道。 春妮笑道“别说三大碗,三大锅也成。对了,秦姑娘说不方便来贡院门口,她在家里等着你呢。” 方子安点头道“那走吧,不等钱兄和长林了,反正他们会上门的。走着。” 夫妻二人上了车,赶车的仆役挥鞭策马离开。在他们身后,贡院广场上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无数的学子正从贡院大门涌出,在家人朋友的迎接陪同下散入数条街口,消失在临安城春天的新绿笼罩的街巷里。 方子安回到家中时,秦惜卿确实已经在家中等待多时。见方子安回来,秦惜卿也自欢喜的很。春妮张罗着烧了热水让方子安彻头彻尾的洗了个干干净净,换上干净衣服,料理了胡须和发髻之后的方子安容光焕发。 “考的如何可有把握么”后宅小厅里,秦惜卿的第一句话便直接问道。 方子安差点笑出声来,这便是秦惜卿和春妮的不同。春妮根本不关心自己能不能高中,因为那在她心目中不是第一位的。而秦惜卿则不痛,她可不会像春妮那样心里只有方子安,其他的都不管。那并不代表她现实,相反却是一种冷静和理智,因为只有她明白科举对方子安意味着什么,那是方子安的前程和未来。 “天晓得”方子安笑道“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说我文章如锦绣,主考官也许觉得是一堆垃圾。” 秦惜卿白了方子安一眼,轻声道“那便是今年史先生答应要当主考官的缘由。你怕是还不知道史大人是今年的主考之一吧。” 方子安笑道“我知道此事,凝月小姐三天前来告诉我了。” 秦惜卿一愣,破有深意的看着方子安笑道“哦史凝月常来这里么” 方子安摇头道“仅此一回而已。” 秦惜卿想了想也没多问,继续道“今年朝廷的主考官有三位,一位是参知政事万俟卨,一位是枢密院佥事汤思退,还有一位便是史大人了。万俟卨和汤思退都是秦桧一手提拔的奸贼,这你是知道的。本来秦桧任命的三位主考官都是他的人,另一位是新近提拔的礼部尚书魏师逊。那魏师逊现在可是秦桧身边的红人,今年才三十来岁,便硬生生的被提拔为礼部尚书了。” 方子安皱眉道“魏师逊我见过他。” 秦惜卿讶异道“你见过他你怎会认识他” 方子安道“去年临安府秋闱解试的主考官就是他,他给我们这些学子训过话。我认识他,他却未必认识我。” 秦惜卿恍然道“原来如此。我居然忘了此事。是了,让秦坦得了解元的便是此人。由此可见其无耻之极,为了拍马屁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也难怪升迁如此之快,他是上一科的进士,这才三年时间便成为朝廷要员了。难以置信。” 方子安笑道“那便是报秦桧大腿的好处了,不足为奇。那么多人对秦桧卑躬屈膝,不就是因为这个么” 秦惜卿叹道“说起来都是读书人,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一个个如此卑劣,真替他们羞臊的慌。” 方子安叹道“他们当真知道羞臊便好了。这个魏师逊要是也成为了主考官之一,那这次春闱大考岂不是任由秦桧为所欲为了他想让谁高中便让谁高中了。王爷和史大人定是觉得不能任由他们所为,才会争取主考官的位置的。” 秦惜卿点头道“正是。岂能容他们为所欲为。但这一次不是王爷的注意,王爷上次为弹劾秦桧的官员进言差点惹祸上身,所以这次他并不想做些什么。但史先生看不过去,他自己向皇上毛遂自荐,希望能担任春闱主考官之一。以前皇上让他当主考官,他却不肯。这一次主动要求,皇上自然应允。听说那魏师逊本来以为自己能露脸,却被史大人给踢出去了,私下里极为不满,说了不少怪话呢。” 方子安哈哈笑道“史大人好样的,王爷有时候太冒进,有时候太谨慎。这种时候不出手,什么时候出手科举取士乃是天大的事情,怎能让秦桧完全把控那不是将整个朝廷的未来交到他手上么皇上倒也没糊涂。” 秦惜卿点头道“是啊,史先生行事还是有谋划的。希望这一次进士科中能有一些不畏秦桧的举子入仕,朝中也多一些对抗老贼的力量。当然,我最希望的还是你能中。” 方子安笑道“这我可不敢打包票,大考之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史大人也不提前给我漏个题什么的,我考不上便怪史大人。” 秦惜卿白了他一眼道“怎么怪得到史大人,你还真敢说这话,难道要作弊不成。” 方子安呵呵笑道“王八蛋才作弊,我靠的是真才实学。我不当官是朝廷的损失,我可没什么。春妮说了,就算不当官,她当垆卖面也能养活我。对了,说到面春妮我的面呢我可馋的流口水了。” 方子安朝着门外大叫。春妮端着托盘远远而来,口中应道“来了来了,这是三天都没吃饭么这般着急” 一大碗香碰碰的阳春面上了桌,方子安也不客气让人,抄起筷子在秦惜卿的白眼和春妮的笑容中唏哩呼噜大吃起来。 次日上午,钱康和赵长林两人联袂前来。两人昨日从贡院出来后在广场等了一会没见到方子安便回家了。昨日好好的歇息了一天,今天一早便都急着来见方子安了。 三人见面自然欢喜,寒暄之后,所谈的话题自然是春闱之事,询问对方考的如何。 “我反正是没希望了,我能感觉得到。我估计是砸了。希望子安兄和长林兄能高中。”钱康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沮丧。 赵长林道“钱兄可千万莫丧气,结果未出,一切尚未定论。就算此次不中,也不能放弃。苦读三年再来便是。” 钱康摆手道“我可不干了。此次不中便不考了,做别的去。给子安兄当跑腿的也成。” 赵长林看着方子安道“子安兄劝劝他,昨日我劝了一天了,都是这个态度。这可怎么成。” 方子安笑道“那也不用劝,科举未必是唯一的路,考不中难道不活了么再说现在说这些也为时过早。” 赵长林鼓着眼不说话,方子安和钱康哈哈大笑。 话题逐渐深入,谈及今年考题时,赵长林问方子安道“子安兄,那最后的策论你是如何写的切入的角度是如何的” 方子安如实做了回答,赵长林听了变色道“子安兄你真的这么写的么那怕是要有麻烦了啊。” 。 第一八四章 远信 赵长林还是能看清楚情形的,看到策论考题之后,他便知道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这道策论题必须慎重对待,否则有可能整个春闱大考功亏一篑,十几年寒窗苦读的辛苦付诸东流。所以他的文章的切入点的选择颇为小心,整篇策论隐晦含蓄,基本不明言大宋目前的现实情形,而用过往王朝的中兴之例作为隐喻,最后才稍微提及了一些本朝面临的事情。也基本上只是说什么当以史鉴之之类的话。 这是个投机取巧的办法,在立场上赵长林当然是希望能针砭现实提出中兴之策的,他当然不会粉饰太平,说大宋如今便是中兴之世之类的阿谀奉承之词。但是他也不想写的过于激烈,导致大考失败,或许还会招致麻烦。 但他听了方子安复述了策论的内容之后,不仅心中忧心忡忡起来。 “子安兄啊,这可是春闱大考啊。这样的策论题目便是一个陷阱啊。以子安兄的才智,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一点。你这般直纾心怀,虽然畅快淋漓,但却未必是好事啊。哎,我原本以为此次大考子安兄势在必得。但是现在,我却不敢这么笃定了。子安兄,我实不知说什么才好啊。”赵长林叹息道。 方子安看着赵长林满脸愁容的样子,心中自然明白赵长林的担忧。赵长林的话是没错的,方子安在写那篇文章之前纠结一整天其实便是因为明白这道策论题很可能是一个炸弹。但最终自己还是选择了自己想要写的东西,因为方子安从来都不是一个缩手缩脚的人。但赵长林不同,他性格冷静,行事谨慎,他有担忧也在情理之中。 “长林兄,不必为我担心。这便是我的方式,这便是你我的不同。科举之事,我尽我所能,无悔于心便可。但要我虚与委蛇,为了能入仕而让自己唯唯诺诺,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这么做。”方子安沉声道。 赵长林闻言神色有些羞愧。方子安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让他有些难堪,于是笑道“长林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行事方式,只要初心不变,无愧于心,任何一种方式都可以。我并非说要求你跟我用一样的方式,你可莫要多想。十几年寒窗苦读,一朝春闱大考,成功在即,当然要慎重一些的好。只是我性格使然罢了。” 赵长林微微点头。钱康在旁道“长林,我本来想说你两句的,但子安兄说了这话,我便不骂你了。我只希望你不要忘了我们为什么要入仕为官,当官可不是我们的志向,我们的志向是要铲除奸党,还世间清明时节,雪我大宋靖康之耻。若只是为了当官便丧失初心,那便是舍本逐末令人不齿了。这一次你看来是最有希望成功的,我希望你将来记得这一点。若你为了追逐个人功名前程而忘了这些,咱们便不是一路人了。” 赵长林悚然而惊,脊梁后冒出汗来。方子安忙笑道“没有那么严重,不谈这些了。无论如何,大考结束,咱们得庆贺一番才是。午间摆酒,咱们大喝一场。” 阳春三月,临安春早。进入三月之后,临安城的景色便像是被人施了魔法一般发生着急剧的变化。原本灰暗的城池在短短的数天之内绿意盎然,显得生机勃勃。春天就是有这么大的魔力,当万物勃发花团锦簇之时,总是能给人以希望和期待。 西湖之畔,游人如织。大好春光里,红男绿女们携儿带女前来游玩。西湖湖面上,画舫楼船在碧波上荡漾,歌声如潮,丝竹不绝,昼夜不息。 三月十六上午时分,一艘乌篷船上,方子安坐在船头正读着一封信。他的身旁坐着一袭青裙正低头将纤纤细手伸入水中哗啦啦的玩水的史家小姐史凝月。 方子安那日答应了要去史家拜访的,因为张若梅从北地写了信回来给史凝月,方子安关心张若梅的现状,所以很想知道一些她现在的情形。但是当得知史浩是今年的科举主考官之一后,方子安经过深思熟虑还是放弃了去史府登门的想法。因为方子安的身份是一名今年春闱的举子,去主考官家中登门拜访是不合时宜的。而且还在金榜尚未公布,本次科举尘埃尚未落定之时,这么做其实是不明智的。 因为并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虽然说这几个月的时间里似乎一切安稳,但方子安知道,自从自己得罪了秦桧祖孙之后,自己的一举一动便一定是备受关注的。好几次方子安都发现了身后可疑的尾巴,不过以方子安的手段自然是可以将他们甩掉。但是,方子安必须保持警惕。登史浩宅第的事情在这个敏感的时段还是尽量不要去做,不能给任何人以诬陷和造谣的口实。一丁点也不成。 这倒不是完全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史浩着想。试想一下,史浩这次硬是挤进主考官的队伍里,必是让秦党众人恨之入骨了。但只要有任何能够诋毁抹黑造谣攻讦的机会,这些人怕是都会去做。自己不能因为不够慎重而让史浩被他们攻讦。 鉴于此,方子安让人去史府送信,邀请史凝月在西湖乌篷船上见面,以免横生枝节。 今日上午,方子安租了一条乌篷船在苏公堤的望山桥下等待,辰时时分,史凝月坐着马车便来了。史凝月今日打扮的朴素,只着春袄和青裙,像个邻家少女。坐的马车也是普通的。很显然,这个聪明的姑娘领会了方子安的意思,明白不能太过招摇。两人上了船之后,方子安亲自操桨,将乌篷船停在西湖最西侧的偏远湖面上。这里的船很少,也比较清静。更重要的是,这么做可以辨别出有没有其他船只跟着自己。毕竟在湖面上,只要船只跟着自己移动,那便是最为明显的证据了。 到了清静之处,方子安任由船只飘在水面上,来到船头坐下后,史凝月便递给了他一封信。史凝月当然知道方子安是为何而来。方子安坐在船头展信而读。 “凝月妹妹,去年一别已数月之久,我走时没有去跟你道别,你应当不会怪我吧。我去年十月中便抵达了太行山,路上甚为凶险,金人霸占之后这里已经不成样子了。但窝找到了我的哥哥,他现在是太行山忠义八字军的首领。我很高兴,终于找到了他。我张家还有人活着,我哥哥也成亲了,生了两个小侄儿,我张家血脉未断。爹爹若是在天有灵定然欢喜的很。我想你也一定为我高兴吧。” 读到这里,方子安长吁一口气,轻声道“太好了,张敌万还活着,若梅在这世上还有亲人。张统制在天有灵必然欢喜的很。忠烈之士岂能无后老天还算开眼。若梅也找到她哥哥了,那便是安全了。这我便放心了。” 史凝月收回探如水中的手,点头道“是,我也很开心。若梅姐姐和她哥哥团聚了,忠门有后,老天开眼。” 方子安点点头继续读下去“凝月妹妹,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太行山里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了,马上就要过年了。不知道临安下了雪没有。这里的环境很是恶劣,忠义八字军在这里很艰苦。又要对抗金军,又要活下去,确实不容易。但是他们的士气很旺盛。我来了之后便参加了好几场战斗,我们拿下了好几座县城,杀了金人上千人。可惜的是我们不能在县城里呆着,不然冬天要好过一些。山里比外边冷好多,我前日猎了一只豹子,过几日用豹皮做一件皮袄穿,应该便会暖和许多。凝月妹妹,我跟你说这些你恐怕也觉得没什么趣味,你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人,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声而已。毕竟我能交心的姐妹就你一个人。但不管怎样,我已经决定留在这里了,你放心便是,我不打算回临安了。我要永远留在这里,直到死去的那一天。” 方子安紧皱眉头不说话,继续读下去。 “我回不去临安了,所以,凝月妹妹你要替我好好照顾好子安。来太行山这么长时间,很多事我都想的很清楚仔细。那些日子在你家里住着,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对的。子安他前程无量,我们都要为他着想。而且我其实并不适合他。我自小遭逢变故,在武夷山待了这么多年,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子安跟我在一起迟早会腻的,我也什么都帮不了他。那日我得知你的心意之后,便觉得你才是真正适合他的良伴。我其实一点也没有生你的气,你喜欢他,我也喜欢他,我们都是为了他好。所以,我决定离开,这是对他对你对我都好的事情。我一个见不得光的人,身负血海深仇,跟他在一起会害了他的。所以我离开了。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方子安读到这里猛然站起身来,小船摇摇晃晃起来,史凝月哎呀一声差点摔到水里去,伸手抓住了船舷的铁环才稳住了身形。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离开难道不是因为她要去找他的哥哥么怎地这信里缠七杂八说了这么多别的事凝月小姐,你可否跟我解释解释。”方子安瞪着史凝月沉声问道。 第一八五章 缘由 史凝月缓缓站起身来,轻叹一声道“方公子,凝月必须向你道歉。若梅姐姐离去的事,恐怕跟我当初和她说的一些话有关。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 方子安沉声道“你跟她说了些什么了” 史凝月手扶船篷,看着远处湖面上的红船绿柳,轻声道“公子还记得去年八月里,你住在我家的时候,我得知若梅姐姐离开后问你的话么” 方子安皱眉想了想道“你我交谈甚多,我怎知是哪一句。” 史凝月轻声道“你告诉我若梅姐姐离开临安的事时,我曾问你是不是若梅姐姐恼了我,你还记得么” 方子安猛然想起此事来,那日史凝月确实说了这么一句,说若梅怎么也不来跟她道别,是不是恼了她。自己当时心里也有些疑惑,张若梅离开居然没有告知史凝月,这确实有些奇怪。而得知张若梅离去,史凝月居然担心是不是若梅恼了她,那更是有些奇怪。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是当时这种疑惑只是一闪而过,当日又是同史浩夫妇一起赏月,便没有多想此事。现在看来,似乎真的有别样的内情。 “若梅姐姐在我家中住了几日的时候,我们久别重逢无话不谈。有一天我们说到了你。我当时并不知道你和她之间关系亲密,只知道你救了她留她在家中藏匿。你知道,我是喜欢诗词的,读了你的词作后也仰慕已久。我也不怕害臊,那日见到你真人之后,特别是席上一番谈论之后,凝月便对公子心中倾慕了。所以公子离开之后,我在若梅姐姐面前也没有隐瞒自己对你的好感。我们的话题每谈及你,我恐怕都表现的太过明显。可是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你和若梅姐姐是那种关系。”史凝月轻声叙述着当时的情形,脸上红红的带着少女健康的红晕。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羞涩。 方子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静静站在船头沉默着。听史凝月继续说下去。 史凝月的思绪飞到了张若梅和自己重逢的那几天时间里。说实话,两人少小玩伴,重逢还是喜悦的。但是短短几日,史凝月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重重隔阂。比如自己喜欢读书写诗词,喜欢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张若梅却全都不懂,也压根不喜欢。自己尝试着和她谈论这些东西的时候,张若梅都是瞠目结舌懵懂的样子。这让两人重逢的话题变得很少,除了回忆少时之事,唯一能共同谈论的话题便是方子安了。 自己确实说了不少对方子安的感觉, 因为压根没有把张若梅同方子安之间联系起来之故,所以对方子安的爱慕之情自己也表达的有些肆无忌惮。在自己看来,方子安是个读书人,词作写的如此精妙的读书人,绝不可能同对诗词毫无兴趣的张若梅有什么纠葛。那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在张若梅要离开的那天,两人在花园里散步道别时,话题又谈及了方子安。史凝月当然清晰的记得那天的谈话内 容。 “凝月,你说方公子这次科举会不会中呢” “当然,若梅姐姐,方公子是必中的,我对他有绝对的信心。他才学那么高,若他都不中,岂非朝廷瞎了眼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方公子必中,而且将来前途无量。”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么读书的事情我不太懂,但你这么一说,我便放心了。我也希望他能高中,当了官之后便能跟秦桧那老贼斗了。为我爹爹和岳元帅他们这些被老贼害死的人报仇了。” “若梅姐姐,仇自然是要报的,但是你可千万莫要拿这件事去给方公子压力。那会对方公子极为不利。方公子跟秦桧作对的话,必将步步危险,处处小心才是。而且需要很多助力。他就算当了官,朝中无人提携依靠的话,也很艰难。若是被秦桧老贼抓到什么把柄,更是会落得下场悲惨。所以,若梅姐姐千万别逼他。” “你说的对。” “还有啊,若梅姐姐,你千万不能泄露身份。你藏身于方公子家中其实很危险。如果一旦你身份泄露,方公子也莫谈什么前程了,窝藏刺杀宰相的罪犯便足以毁了他。所以若梅姐姐你不如搬到我家来常住,我家里安全,秦桧也不敢拿我爹爹怎么样。皇上对我爹爹都很尊敬的。而且那样的话,你我便能天天在一起了。我可以教你读书写字,写诗写词。你可以教我练武,岂不是好么” “” “若梅姐姐,你考虑考虑,这对你对方公子都有好处。我还打算跟爹爹说,请他多看顾方公子。如果我爹爹能时时的教诲他,他将来必然更加的顺利。我爹爹很欣赏他,我也喜欢他,如果如果哎呀若梅姐姐,我是不是有些不要脸了,我尽瞎想一些事,你不会笑话我吧。” “你没有瞎想你说的在理。” “其实若梅姐,我只是想呀,我和方公子意气相投,我们一定能相处融洽的。若梅姐姐你不爱诗文你不懂,喜欢诗词之人之间是有惺惺相惜之感的。比如方公子写了一首词,却无人能欣赏他的词意,那对他而言是很痛苦的一件事。这就好比奏曲之人要有知音一般,要有个懂自己的人在一起,那是多么幸福开心的事情。否则便是一种痛苦和煎熬。将来你来我家里住,我教你读书习字写诗词之后,你便懂了。” “我明白凝月你若是能和方公子成亲的话,必是幸福的一对神仙眷侣。而且,你爹爹便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提携教诲方公子了。方公子的未来需要这些帮助而不是给他惹麻烦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好方公子的,看得出来,你对他是真的喜欢。” 乌篷船头,史凝月将那日对话的内容复述给方子安知晓,一字不漏。她转过头来,看着眉头紧皱的方子安,轻声说道“方公子,我事后回想起来,才意识到当时说的这些话对若梅姐姐是一种打击。但在当时,我 却根本不明白。我后来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是我太迟钝了,倘若你和若梅姐姐之间没有情愫的话,你们又怎会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太笨了。我若早知道这些,我是绝对不会说出那些话的。我想若梅姐姐一定是误会我了。我一直想找机会向她解释,可是没想到她突然走了。得到她离开的消息后,我的第一反应便是她恼我了。我一直没有勇气向你坦白此事,我怕你认为是我故意为之。现在说出来了,我心里也就坦然了。公子若恼我,便骂我吧,打我也成。都是我的错。” 方子安怔怔的看着史凝月近在咫尺的俏脸,心中不知何种滋味。他又怎会去打骂史凝月,史凝月并没有做错什么。史凝月的成长环境跟若梅截然不同,虽然童年时经历过一些颠沛,但大体还是生活安逸的。史浩温文尔雅,学识渊博,将史凝月视为掌上明珠。史夫人也是温和慈祥之人。在这种环境长大的史凝月纯洁而简单,温柔而多情,是一朵不知世间风雨残酷的娇艳的花朵。 方子安相信,这样的史凝月是不会有什么心机来故意说那些话的。她只是见到了自己儿时的好姐妹,便和她无话不谈,分享自己的心中的秘密。她也简单的认为,男女之间的情感便在于相互能欣赏的基础之上。不排除她真的认为若梅跟自己是不合适的,若梅的身份也是尴尬的,所以她完全没有把若梅和自己联系起来。那些话都是她心里的话,她想到了便说了出来,除此无他。自己又怎么能怪罪她。况且,她喜欢自己,用莫大的勇气向自己表白,这其实对她已经极不容易了。自己怎能践踏她的一片真情。 反倒是张若梅,她做出离开的决定,其实是有些爱的不够坚定的表现。她的出发点或许是为自己着想,在她看来或许是大度的退出,但是其实那何尝不是个自私的决定。当然,方子安也无法责怪张若梅,他完全能明白张若梅心中的纠结,离开自己,对她而言岂非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问世间情为何物,情之一事谁能说得清楚,理的明白。 “凝月,你没错,若梅也没错。你们都对我好,我方子安何德何能让你们对我如此。错的是我才是。事已至此,若梅既然已经去了太行山了,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将来有机会必是能解释清楚的。多谢你今日能告诉我这一切,我想这件事到此为止,咱们谁也不用再提了吧。”方子安叹息说说道。 史凝月敛琚一礼,轻声道“多谢你,不计较此事。可是你还要等着若梅姐姐回来么要不然,我写封信去解释此事,让她早日归来” 方子安苦笑道“她在大山之中,你写信她如何能收到她可以派人送信过江,送到临安来。咱们却是无法同她联系的。你还不明白么她其实不是对你产生的误解,是她自己选择要离开我的。她一向是自有主见的。若她想回来,有朝一日自会回来的。不必打扰她了。” 史凝月轻轻点头道“好,听你的便是。” 第一八六章 意外 张若梅信的最后便只是寒暄之语,再无半个字谈及方子安。方子安快速读完了信之后交还了信件,心中其实很不好受。张若梅确实是不打算再跟自己有瓜葛了,她宁愿给史凝月写信,都不肯给自己写信,这明显是故意为之。若说张若梅对自己毫无感情倒也罢了,但自己明明白白的感受到她的爱意,而她临走之前甚至连处子之身都给了自己,这显然不是无情。更有可能的是,张若梅下定决心不再打扰自己的生活,选择将和自己的这段情缘永远埋葬起来,再不启封了。 也正因为如此,方子安才觉得难受,心里觉得对不住她。张若梅身世飘零,自己理应给与她照顾和保护,可是她又太敏感和独立,自己选择了离开。这么一来,反而让其他人感到了不自在。她信上说要史凝月好好的照顾自己,那便是说她其实默认了史凝月对自己的感情,认为自己和史凝月理所当然的会走到一起。但那岂非也是她的一厢情愿她的所谓的大度何尝不是对她本人,以及对史凝月和自己的一种伤害。 这之后方子安和史凝月两人泛舟湖上,虽然也还是在说话聊天,但是话题都刻意避开此事,也不涉及于私,气氛颇有些怪异和尴尬。更多的时候,两人一个划桨,一个静坐,在湖光柳色之中,在远处的丝竹歌声里默然无语。 晌午时分,方子安将船划向岸边准备靠岸。史凝月终于吁了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的轻声开口道“方公子,今日一别,恐怕你我以后很难再见面了。唯祝公子万事顺遂,前程似锦。从今日起,凝月再不叨扰你了。” 方子安一愣,皱眉道“这话是何意什么叫你我再难见面了” 史凝月轻声道“见了面又如何徒增烦恼而已。正如公子词中所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如今因我之故,让若梅姐姐离去。公子心里对我定然也颇有看法。我对公子的情感只能给你带来困扰。那么不见也罢。” 方子安沉吟半晌,本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想了想,缓缓点头道“也好,承蒙小姐错爱,子安甚为感激。但子安绝非小姐良伴,你应当过更加安逸幸福的生活,而不是跟我这样的人生出纠葛。若梅的事你不必介怀,这件事过去了,也不用再提了。凝月小姐,你是个好姑娘,将来必有好姻缘。我也祝愿你觅得良侣,一生安康。” 史凝月怔怔落下泪来,轻声道“我就知道,即便没有若梅姐姐,你也还是不会接纳我的。在你看来,我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浅薄女子罢了。我错了,我其实根本不如若梅姐姐,我之前还认为我能比得过她,对她还有莫名的优越感。是我浅薄了。你那日说,因为给了若梅姐姐的承诺所以不能接受我,现在你终于不用骗我了,你就是不喜欢我而已。” 方子安皱眉无语,有心告诉她其实原因不在于此,而是史浩绝不可能同意自己和史凝月的事的缘故。史浩已经数次暗示自己,那其实已经算是警告了,自己如何听不明白。但是这话说出来有何意义,反而让史凝月和史浩父女之间生出嫌隙,那又何必说出来。 而另一个主要的原因是,方子安和史凝月之间的交往并不多,方子安的内心里只是觉得她是个美丽可爱的小妹妹而已,男女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倘若方子安真正的爱上了史凝月的话,史浩那里他自然是会去争取的。目前这种情形下,方子安并不想招惹更多的情感纠葛,所以一直没有接受她的这份情义。否则,方子安却也不至于如此的唯唯诺诺,畏手畏脚。 “你万万不可妄自菲薄,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你身上有这世间每个人都向往的那种单纯的美好,谁又会不喜欢你这样的女子。”方子安温言安慰道。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你既喜欢我,为何不接受我我却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这世上的事有那么复杂么爱一个人难道不是要无论如何都要和他在一起么又怎么会爱了反而拒绝”史凝月抽泣道。 方子安无言以对,唯有保持沉默。 史凝月轻轻擦了眼泪,轻声道“罢了,我越是如此,你恐怕越是觉得我厌烦。就当我真心错付,所遇非人吧。我现在很后悔遇到了你,你让我变得不像自己了。我会消失在你的生活里,你放心便是。倒也不用再担心我的纠缠了,我再不会见你了。靠岸,靠岸,我要回家了。” 史凝月叫的急促,方子安无奈只得将船靠上了望山桥下的石阶旁,正要上前搀扶史凝月下船,史凝月却自己一下子蹦到了石阶上,提着裙琚头也不回的朝着石阶上飞奔而去。 史凝月根本不答,只飞奔往上,裙琚和青丝在风中都飘扬了起来,整个人像是在阳光和清风之中飞起来了一般。但下一刻,她的身子猛然后仰,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飞鸿从高高的石阶上倒栽下来,娇小的身子沿着石阶滚落而下。 方子安大惊失色,纵身上岸,抢了上去,口中大呼道“凝月,凝月” 在石阶中间的位置,方子安一把抱住了翻滚而下的史凝月的身子。触手处一片温热的鲜血,沾的满手通红。史凝月滚下来的台阶上全是鲜血,她的头脸上,身上的青裙上全是一片片的血迹,整个人双目紧闭,已经昏迷不醒。 方子安睚眦俱裂,惊慌失措,大声呼叫着史凝月的名字,史凝月没有任何的回应。方子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史凝月的后脑处有鲜血汩汩流出,她是后脑着地,那是最为危险的地方。此刻方子安已经来不及自责,用衣物裹着史凝月的头,一把抱起她的身子冲上台阶来到苏堤上方,发了疯般的朝着史凝月的马车挺靠之处奔去。 苏堤上也有不少游人,此刻看到一个男子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狂呼飞奔,纷纷惊骇避让,不知所措。只看着那男子冲上了马车,马车扬鞭飞驰而去,这才咋舌议论,知道是发生了意外,一个个唏嘘不已。 马车飞驰进城,奔向最近的医馆。不待马车停稳,方子安便抱着史凝月冲下马车进去。一名老郎中正在给一名妇人瞧病,方子安径自冲了进去,医馆的小伙计要拦阻,被方子安一脚踹到一旁。 “救人,救人。快救人”方子安大叫道。 老郎中本想呵斥,但见浑身是血的两人,知道情况紧急,也不多言立刻起身让方子安将人放在台子上诊治。但片刻之后,老郎中停了手。 “快救人啊,多少银子都成。”方子安焦急叫道。 “这位公子,这姑娘后脑重伤,老朽医术不精,难以救治。老朽只能先上些止血之药,但其实也无济于事。若是里边受伤,老朽也无能为力。这种伤势其实哎” “你救不了人,开什么医馆我给你砸了”方子安大骂道。 “公子,这话说的便不对了,医者只能医活人,却不能哎哎哎,你去哪里我话没说完呢。”那老郎中话没说完方子安已经抱起史凝月飞奔而出。 “去寿春堂试试。或许谭妙手可以医。”老郎中还算有医德,冲出来对着马车喊。 马车飞驰直奔东河小石桥东的寿春堂而去,马车上,方子安紧紧的抱着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的史凝月,眼泪滚滚而出。他轻抚着史凝月的脸,呜咽道“凝月,你可不能死,都怪我。你不能死。你活过来,我去向你爹爹求亲。你不能死啊。” 半个时辰后,寿春堂后院廊前,失魂落魄蹲在地上的方子安听到了廊下走来的脚步声。他忙抬头看去,白发苍苍的谭妙手杵着拐杖从屋子里缓缓走了出来。 “怎样了”方子安忙迎上前去,眼巴巴的问道。 谭妙手咳嗽了一声摇了摇头。方子安大惊道“怎么救不了么” 谭妙手沉声道“伤势暂时稳定住了,但是人却昏迷着。暂时无性命之忧了。” 方子安大喜道“太好了,太好了,多谢你,果然是妙手回春。太感谢了。” 谭妙手摆手道“老夫可没说她能活,只是暂时稳定住了而已。这姑娘伤及了后脑,那是人最要紧的位置。有人伤了后脑当时便没了,这位姑娘还算是走运。但是,脑部受伤最为棘手,随时都有反复。如果她能熬过接下来的一天,那她便能活了。否则恐怕便只能准备后事了。” 方子安拱手叫道“求神医一定救活她,求你了。多少银子都成。” 老者皱眉道“这不是银子的事。这样吧,我会小心看顾的。每一个时辰,我便以银针为她清淤化血,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但其实一切还得看造化。你懂我意思吧我要去歇息一会了,你可以去瞧瞧她,但是不能动她,也不能刺激她。不可吵闹。” 方子安连忙点头,老者离开后,一名学徒领着方子安进了疗室。布幔之后的床上,史凝月静静的躺在床上,面如白纸,双目紧闭。方子安缓缓走近,轻轻拉起她的手,眼泪流了出来,滴在史凝月的脸上。 “凝月,你千万要挺住,等你醒了,我什么都答应你。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若有事,我可万死莫赎悔恨终生了。”  第一八七章 煎熬 午后未时,得到消息的史夫人急匆匆的赶到寿春堂,待见到史凝月昏迷不醒的样子,并得知情形危急之后,史夫人大哭出声,心痛的差点要晕过去。 方子安心中自责愧疚难受之极,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是好。 史夫人哭了一会,见方子安站在一旁,于是大声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照顾好凝月她兴冲冲去见你,你怎地让她成了这副模样亏老身还对你放心的很。你怎对得起凝月” 方子安噗通跪倒在地,低声道“史夫人,此事全是我的错,我并不推诿责任。你怎么责骂我都是应该的。但请您千万保重身体,您若再有个闪失,子安便百死莫赎了。而且凝月此刻处在生死攸关的时刻,郎中说不能让她受到惊扰。您老人家要杀要骂也要等凝月熬过这十二个时辰再说。” 史夫人闻言抹着泪摇头叹息道“作孽,作孽啊。今早她出门时,我便眼皮直跳。没想到真是天大的祸事。凝月凝月平素也不太出门,偏偏你今日约了她。她那么喜欢你,你约她出门她自然是欣然赴约的。可是谁成想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凝月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方子安跪在一旁垂头无言,脸上肌肉扭曲,心里也及其愧疚和自责。 史夫人也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失态也只是这片刻,却也知道这时候哭闹责骂都是没有用处的,于是擦了泪问方子安道“那郎中怎么说凝月能撑过去么” 方子安如实相告,那谭神医其实也是在等待奇迹。十二个时辰之内只要不恶化,便渡过危险期了。但这十二个时辰将是极为凶险的十二个时辰,随时可能会发生危险。 听了方子安这话,史夫人又是泪如泉涌。 “夫人,要不要禀报老爷此事当请老爷回来才是。万一小姐有个什么情形,老爷也好知情。”陪同前来的史家管家低声说道。 史夫人身子一震,道“对对,得赶紧通知老爷。快命人去通知老爷。” 那管家点头应了,刚要离开,史夫人却又叫道“慢着,老爷是今年春闱大考的主考官,现在正是锁院阅卷的时候。这时候告知他此事,恐怕不好。” 管家道“可是,这么大的事,难道不告知老爷么” 史夫人皱眉道“他知道了又如何他又不是郎中,回来了便能让凝月好起来么还不是干着急他若知道凝月这般情形,怕是要急疯了。不成不成,老爷身子不好,不能让他受这煎熬。就算告诉他,也要等这十二个时辰过去再说。凝月若能挺过来,那便什么都好。若是若是我不敢想,我不敢想那坏的结果。总之,先等一等再说。” 管家只要点头道“夫人说的也是,那便等一等。” 史夫人转头看着跪在一旁的方子安,叹了口气道“你也起来吧,这事儿你也不想发生的,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看凝月能不能挺过来。方子安,倘若我凝月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方子安轻声道“若是凝月出了事,不用您老人家原谅我,我陪她一条性命便是。” 史夫人长长叹息,闭目不语。方子安站起身道“老夫人您请在旁边的屋子里歇着,这里我盯着。若有什么情形,我必及时禀报你知晓。咱们不要影响谭神医的诊疗。他适才已经叮嘱了,不要人多惊扰凝月。” 史夫人微微点头,此刻只要能救凝月,她怎样都愿意。于是在寿春堂的人安排之下在旁边的小屋子里呆着,坐在那里念佛祷祝。不久后得到消息的春妮也赶到了,方子安忙拉着她告知了情形,春妮脸都白了,惊惶不知所措。方子安也没法给她安慰,这事儿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当下只告诉她回去等消息,自己今晚得在这里守着史凝月,要她回去照顾好家里便好。 春妮忧心忡忡的离开之后,方子安便在疗室外边像跟枯木一般的站在那里。从午后直到天黑,方子安一步也没有挪开。只在那谭妙手每隔一个时辰进去查看病情的时候跟谭妙手询问几句。在史夫人命人来问情形的时候说几句话而已。几个时辰,方子安不吃不喝,像个门神一般的守在门口。 到了晚上初更之时,谭妙手查看了史凝月的情形之后出来告诉方子安,看起来一切都还好。目前这种情形之下,只要病人保持平静,哪怕是在昏迷之中也是一种好兆头。捱过一个时辰,便有一分活命的胜算。所以,他让方子安不用站在门口熬着,去歇息歇息,喝口水吃些东西也好。方子安听了这话心中稍有安慰,没有变化便是最好的消息,这道理方子安倒也认可。但是他此刻却哪有半点胃口,也不肯离开,只请伙计弄了些水来喝了一杯,依旧坐在门廊前的石墩上守着。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每一刻对于方子安都是煎熬,但方子安知道,对于史凝月而言则是生死的考验。方子安心中的愧疚之意无以复加,事情发生之后,方子安在心里不知骂了自己多少遍。他知道,虽然史凝月是自己摔倒的,但却是自己害得她如此的。如果不是因为情绪激动,她又怎么会出这样的意外。一个美丽可爱活泼大方的少女,大胆的向自己示爱,自己不但无情的拒绝了她,而且还害得她如此,自己当真不是个人了。 况且,方子安扪心自问,自己难道真的不喜欢史凝月么其实史凝月对自己是有很大的吸引力的,只不过自己不想在情事上纠缠太多,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让史浩不快,所以便硬生生的告诉自己不能接受史凝月。身为一个男人,这种行径着实有些虚伪和不负责任。史凝月无论相貌家世谈吐和学识都是人间极品,她爱上自己,是自己的福气。自己应该感到庆幸才是。她都敢表达爱意,自己却因为一些顾虑而退缩,实在是不像话。一个男人倘若连接受爱,追求爱的胆量都没有,那还算什么男人 “你算什么男人方子安,你太让人失望了。你在担心什么你在惧怕什么你要做的难道不是让所有身边的亲人朋友和爱你的人活的更好么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反而伤害她们,你算什么男人凝月那么纯洁可爱的一个姑娘,若是被你害的丢了性命,你余生能心安么你还如何大言不惭的说什么保护你的身边人你太糊涂了。” 这些话翻来覆去的在方子安心中滚动,让方子安心中煎熬无比,自责无比。 三更时分,谭妙手在徒第的搀扶之下前来查看史凝月的情形,方子安终于忍不住开口请求谭妙手能让自己进去看看史凝月。谭妙手见方子安站在门口从午后直到现在也不肯离开,倒也有些感动。于是同意方子安跟着一起进去瞧瞧,但却告诉方子安不要乱说乱动,免得惊扰史凝月。方子安当然满口应允。 疗室帷幕外,坐在那里随时观察史凝月病情的一名寿春堂的女徒弟正在打瞌睡,谭妙手一拐杖打在她的手臂上低声斥道“叫你瞧着病人,你怎么打瞌睡了病人如何了” 那女徒弟吓的惊醒过来,忙道“不不知道对不起师傅,我一时犯困便打瞌睡了。” 谭妙手骂道“这病人每时每刻都要注意,你却打瞌睡,混账东西。回头再收拾你。” 谭妙手一边轻声责骂着女徒弟一边走到帷幕另一侧,突然间,他惊呼了起来,声音充满了惊恐。方子安忙快步冲上前去,一把扯开帷幕,眼前的情形也让他吓了一跳。只见史凝月的身子微微倾斜在床上,脑后位置一大滩的血迹浸润出来,整个枕头都湿透了半边,脸色更是苍白无比。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神医,这是怎么了”方子安惊呼道。 “莫吵,快拿药,徒儿,快拿万金止血膏来,还有金创止血药来。”谭妙手丢了拐杖,手脚在一瞬间变得利索起来。两名徒儿连忙从药架上取了药物过来,谭妙手快速动手上药,在史凝月的后脑伤口处找到出血之处,用药膏先是粘住伤口,再撒上一层厚厚的黄色药末,紧急将出血止住。一番忙碌,累的他气喘吁吁。 “你这个蠢材,叫你看着病人你却打瞌睡。我没跟你说,病人随时会无意识的动弹身子,会弄破伤口的么她后脑上的伤口破裂了,流了这么多的血,你这个蠢货,你会害死她的。”谭妙手气喘吁吁的怒骂着那女徒弟。 那女徒弟吓得脸色煞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方子安都傻了,没想到居然会出这样的差错,他的心砰砰乱跳,从谭妙手气急败坏的语气中,他听到了不祥的征兆。 “那病人她,如何了”方子安问道,话说出来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的嗓子不知什么时候嘶哑了,说话的声音暗哑难听之极。 谭妙手仔细查看了片刻,吁了口气道“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病人脑后的淤血块从伤口流出来了。你瞧,这么一大团,这正是我担心的东西。这东西若不散去,病人便难以活命。现在它居然流出来了。但是坏消息是她失血太多了。她已经开始抽筋了,呼吸也弱了。恐怕恐怕难以回天了。哎” 第一八八章 注血 方子安大惊失色,他本来不敢太过靠近,生恐干扰谭妙手治病,屋子里灯光又不太明亮,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一些细节,此刻听谭妙手这么一说,这才注意道凝月苍白的手似乎在微微的颤抖。整个人的身体似乎有些扭曲的不自然。 方子安虽不懂医术,但是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人一旦失血过多到了已经开始抽搐的时候,那便是极为危急的状况了。那便意味着神经系统正在遭受损伤,在短时间内若不立刻想办法便会不治而亡。 “失血太快太多,我这可没有什么药物能迅速给她补血啊,若是失血少一些,倒是可以喝些汤药维持,再辅佐以补充气血的药物调养,慢慢便会恢复过来的。可是这位小姐的情形,怕是来不及了啊。这可如何是好”谭妙手搓着手喃喃道,眉头紧皱,拧成了一个疙瘩。显然即便是他也是毫无办法了。 方子安沉声道“莫说了,输血,立刻输血。” “输血怎么输”谭妙手愕然道。 方子安道“将他人之血输给病人。” 谭妙手连连摆手道“不可不可,这种做法前辈们用过,但是很危险。他人之血和病人之血不相容,输进去便会凝结,病人立刻身亡。不能乱来,容我在想想办法。” 方子安大声道“来不及了,我的血可用,不会凝结的。我是o型血,全能输血者。快拿针头皮管来,用滚水烫了消毒。快快。” 谭妙手惊愕的看着方子安,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什么o型血,什么全能输血者,这个人在说些什么话完全没明白。 “这位公子,你要是执意如此,倘若病人因此而死了,你可不能怪到老夫头上,我可不担这个责任。”谭妙手道。 方子安怒道“那你说,眼下这情形你能救活她么” 谭妙手摇头,方子安喝道“既然你没把握,那还等什么救人如救火,还磨蹭什么我跟你说,你若是耽搁了时间,这笔账便算在你寿春堂头上,你看护不力,导致失血,难道不是你的责任我一把火烧了你这药堂。你最好祈祷病人能活过来。” 谭妙手嗔目无语,却也知道确实是自己的徒弟的疏忽,虽然病人未必能熬过这十二个时辰,但是自己的徒弟看护不力,导致的失血之事却是目前病人最大的风险。所以却也无话可说。 东西很快取来,方子安立刻动手,将中空的银针和细羊皮管扎紧连接,搬了一把高凳子坐在病床旁边,撸起袖子用药酒擦了擦是胳膊消毒,在一名小徒弟的帮助下,将银针刺入胳膊上粗壮的血管之中。血很快涌入羊皮管中,从另一侧的银针口滴滴答答的流了出来,谭妙手连忙在史凝月的胳膊上找到了血管,将针头刺了进去。 羊皮管经过蒸煮暴晒之后呈现半透明状,所以可以看得见里边的红色血流。方子安坐的位置又高,利用血压和高度顺利的将血输入史凝月的身体里。由于史凝月失血过多,两人身体产生的血压差很大,这让方子安的血液像是被史凝月的身体吸进去一般的迅速。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屋子里静的吓人,似乎连血液在管道中流动的声音都能听得到。所有人都密切观察着史凝月的状况。特别是谭妙手,他生恐史凝月突然病情恶化,那便说明血在身体里凝结了,那便回天乏术了。所以他不时的查勘史凝月的脉搏和呼吸,观察她的脸色变化和手脚的变化。自从医而来,他还从没有这么细心的对待病人过。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漫长而煎熬。方子安因为输血过快,头已经有些微微的晕眩。史凝月的身子就像是一块干海绵一般迅速的将自己的血吸进身体里,这让方子安也感到了不适。但是方子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要停止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可以撑得住,必须要救活史凝月,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 “看来很有效。谢天谢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谭妙手舒了口气打破了寂静。 “哦是么怎么说”方子安揉着眼睛道。因为快速的失血,他的眼睛有些模糊。而且他也不敢乱动,以免输血管道脱落,所以僵硬则坐在椅子上,看不清史凝月的变化。 “呼吸脉搏都平稳了,手脚的抽筋也停止了。谢天谢地,菩萨保佑。看来这位姑娘活过来了。方公子,咱们应该是成功了。”谭妙手沉声道。 方子安心中大喜,连声道“那可太好了,那可真的太好了。” 谭妙手继续道“照这样的情形,这位姑娘不但性命无忧,而且应该很快就能醒来。脑后的淤血流散之后,剩下的便是外伤了。后脑可能受了震荡,但那只需调养便好。真是没想到啊,这位姑娘可算是吉人天相了。方公子,你这血居然能和她的血相容,真是造化啊。” 方子安听了这话,心中更是高兴,笑道“果真是造化。谭神医,辛苦你了。我之前的话诸多无礼,我向你道歉。倘若她能无恙,我敲锣打鼓给你送匾来,感谢你妙手回春。” 谭妙手摆手道“惭愧惭愧,我可不敢当,若不是公子当机立断,用着输血之术,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没想到老朽一辈子行医,临了还不如一个后生。” 方子安忙道“你不要这么说,我这是误打误撞。输血的办法是没办法的办法,这办法不能随便用。你谨慎是应该的。弄不好会适得其反。” 谭妙手点头,也明白即便这办法有效也是不能随便用来医人的,那是冒极大的风险的。 “方公子,差不多了,可以拔掉针头了。”谭妙手道。 方子安道“再输点吧。” 谭妙手摆手道“不可,输入之血总归非自己身上的血,不是自己的血,总归不受用。人身上自有生血的能力,只要助她熬过这一关,自己身上生的血便可补充上来。再说了,你已经输了很多血了,你的脸都黄了。再输下去,你也要躺下了。” 方子安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以方子安的常识,即便是血型相和,也是有可能出问题的。毕竟不是自己的血,输多了到了一定的比例有可能产生不可预计的危险。再说自己确实已经有些感觉很不适了。于是点头答应了。 谭妙手亲自替方子安拔掉了针头,方子安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时眼前发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公子得去歇息一会,我命人给你熬补血汤喝下去。你可不能再站在门口熬着了。你放心,现在起老朽寸步不离守护病人,绝不会出任何差错了。”谭妙手道。 方子安点头道谢,定了定神俯身看着史凝月的脸,史凝月的脸上已经有了红晕,那是血气充足之像,比之之前惨白如白纸一般的样子好的太多了。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嘴角微微翘起,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像个可爱之极的睡美人。 方子安伸手拉起她的手,她的手也是温软的,一切看起来都恢复了正常,方子安终于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凝月,你一定要好起来,你能做到的。等你好了,我们还有很多话要说,很多事要做。”方子安柔声在她耳边说道。 谭妙手在旁笑道“公子对这位姑娘可谓是仁至义尽了。这姑娘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了。快去歇息吧。” 方子安苦笑一声,拱了拱手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外走去。一名徒弟搀扶着他前往史夫人待着的小屋子里。史夫人正闭目在椅子上念佛,见方子安被搀扶进来,皱眉道“你怎么了莫不是凝月她” 方子安哑声道“凝月一切都好。” 史夫人松了口气,又道“你怎么这般模样脸色怎么这么蜡黄” 小徒弟在旁道“这位公子适才给病人输了很多血,救了病人脱险,现在身子虚弱的很。你们让他歇息一会儿,我去熬些补血汤药给他喝。” 史夫人讶异道“输血那是怎么回事” 方子安瘫坐在地上,强撑着告知了情形,史夫人惊愕半晌,嗔目无言。 不久后,小徒弟端了药汤前来,方子安咕咚咚喝了一大碗,小徒弟叮嘱方子安好好的歇息后离开。方子安倚在墙角坐着,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实在撑不住,不久后沉沉睡去。 史夫人去了疗室探看了史凝月的情形,又听谭妙手详细的叙述了整个过程,心中又是庆幸又是感激又是心疼。回到屋子里,看到方子安蜷缩在墙角睡过去的样子,史夫人叹息一声,命人拿了衣服披在方子安身上,以防方子安着凉。 不知过了多久,方子安猛然惊醒了过来,站起身来时,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窗外天光大亮,阳光都照到了窗棂上了。外边院子里有人说话。方子安忙揉了揉眼睛,快步冲了出去。 第一八九章 好转 院子里,史夫人和史家管家以及几名婢女站在疗室门前正听着谭妙手说话。方子安快步走近,只听那谭妙手正说道“醒了一会,我让徒儿喂了些水给她喝,然后又睡去了” 方子安闻言大喜道“什么谭神医,你是说凝月醒了” 谭妙手看见方子安走来,拱手笑道“方公子,你醒啦,果然是年轻人,睡了这么一小会便活蹦乱跳了。” 方子安道“且莫说我,你适才说的是凝月么” 谭妙手点头道“是啊,说的正是史小姐,这不正跟史家老夫人说这事呢。凌晨的时候,凝月小姐醒了一小会,虽然还不能说话,但是这是好兆头啊。这种伤,不到十二个时辰便能醒来,这说明伤势好转的非常快。方公子,你那注血之法很有效,否则断不可能有这样的情形。” 方子安大喜,躬身行礼道“太好了,多谢神医,一大早便听到这个好消息。” 史夫人在旁也是满脸的激动和高兴,她问道“那么神医,我月儿她现在怎样了” 谭妙手道“哦,现在还昏睡着,或者说昏迷也是可以的。” “昏迷怎么还昏迷着呢那可如何是好”史夫人焦急道。 “史夫人莫要紧张,你有所不知。令爱是脑部受了撞击,除了外伤之外,还有后脑的撞击震荡之伤。这种内部的震荡伤需要时间才能痊愈,这时候人清醒着反而不是好事。昏睡反而是最好的静养手段。只要不发生呕吐晕厥以及外伤出血的情形,便都是在往好处发展。咱们要做的是让她静养康复,辅之以镇昏补血的汤药调理,慢慢的便会完全的康复过来。史夫人不要过于担心,此昏迷不同于之前的那种昏迷。”谭妙手耐心的解释道。 史夫人恍然大悟,合掌朝天道“老天保佑,菩萨保佑。也多谢神医妙手。” 谭神医叹道“惭愧之极,要说谢,你还是谢这位方公子吧。若不是他用自己的血输入令爱的身体,此刻怕是已经哎昨晚的情形,老朽当时都觉得无望了。” 史夫人转头看着方子安,见他发髻蓬乱,眼里全是血丝,眼窝都凹陷了下去,脸上虽然恢复了些血色,但是依旧煞白,样子极为颓唐,心中也自怜惜。昨晚她也想了许多,这事儿自己虽然怪罪方子安,但其实这完全是个意外而已,方子安其实也是无辜的,他也不想这样。自己昨日那般对他,其实是有些不讲道理了。方子安自己倒是内疚的说了如果月儿出了事他愿意偿命的话,这说明他还是知情达理的。昨晚又靠他救了月儿于危急之中,史夫人心中确实颇为感激。 “子安,老身也感谢你,月儿能活,也是你的功劳。” 方子安叹道“夫人莫要说了,我都惭愧欲死了,还岂敢受你感谢凝月无恙便好,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史夫人微微点头,脸上满是笑意。一旁的谭妙手咳嗽了两声道“二位,老朽可要去歇息了,老朽实在撑不住了。你们先聊着,老朽失陪了。” 方子安见谭妙手也是发髻散乱,神色颓唐,知道昨晚后半夜把这老郎中熬的不轻。于是道“谭神医,辛苦你了。不过你告诉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凝月小姐既然需要静养,可否我们接回家中去静养呢这样也避免了老夫人在此煎熬。史大人家中的条件也比你这寿春堂好的多,又安静又舒适,是不是对病情的痊愈要好一些” 谭妙手想了想道“倒也不是不能接回去调养,只是她脑后的外伤需要换药的。” 方子安笑道“这药多久换一次” 谭妙手道“那也不用频繁,一天换一次便可,毕竟只是外伤而已。” 方子安道“那这样,每天让史家派车来接您一次去换药,顺带观察一下病情。不知可否” 谭妙手瞪着方子安心道“你这家伙倒是不怕我劳累。”不过想了想,昨晚自己的小徒弟差点出了大错,这个方公子虽然看起来通情达理,但明显有些不太好惹。病人又是个官家小姐,看架势来头不小。自己便辛劳些便罢,不要计较这些了。 当下点头道“也好,这样吧,今天天黑之前,病情倘无变化,你们可以将她接回家。但路上可要小心,不能颠簸。老朽也不用你们接送,到了时间老朽自会前往。但不知道府上是在哪里。” 史家管家在旁道“国子监博士,侍御史史浩大人府上,就在西城钱塘门内的柳叶儿胡同,那胡同只有三家,一去便知。” 谭妙手听了忙道“知道,知道了。” 心道果然是大官,国子监博士,那可不是一般人。得尽心尽力才是。 谭妙手离去后,史夫人对方子安道“你为何这么急着要让凝月回府静养老身不怕劳累,来回跑便是。在这里比在家里岂不是好些。若是有什么事,郎中就在这里不是么。” 方子安道“凝月的病情无需再这里久待,谭神医既然允许,必是无碍的,夫人放心便是。我只是征询他的意见,若是对病情不利,他不会答应的。凝月回府对她的病情静养是有好处的,这里条件简陋的很,对她不好。而且她留在这里,老夫人你必是要来回奔波的,吃不好睡不好,万一累垮了,岂不是又多出事来。在家中您老可以就近照看,随时照顾,也可安心,您说是不是” 史夫人不语,管家在旁道“方公子说的很是,是这个理儿。那老郎中说了,每天去一趟,当没什么不放心的。” 史夫人点头道“罢了,便依着你们便是。这里确实不太好,地方太小了。我昨晚一夜没睡,身子骨都乏了。可我又不想离开我月儿,这么下去我确实受不住。” 方子安道“那便这么决定了。请管家准备一下大车,得铺上松软的被褥,路上更要小心,慢慢的走。傍晚得谭神医允许,便将凝月接回家静养。总之事开方子慢慢的调理便是了。” 管家连连答应。史夫人也点头表示同意。史浩不在家中,也没个拿主意的人,方子安反而起到了主心骨的作用,倒也让史夫人等人心情稳定了些。 方子安之所以要将史凝月接回史家静养,除了上述的原因之外,当然还有安全的考虑。他现在最怕的是有人在这个时候使坏,那便将很难应付。倒不是他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此次史浩在这次科举之事上已经惹了秦桧他们,很难说秦党会不会做些什么。如果他们得知史凝月受伤,史夫人也在寿春堂的话,搞不好要来耍阴招。方子安现在可是一点疏忽不得,哪怕有半点的可能,方子安也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而且方子安也明白,秦桧那帮人可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自己绝非杞人忧天。所以将史凝月接回史家,史家有大量人手保护,便无这方面的担忧了。 晌午时分,春妮不放心又来了一趟,看到方子安的样子吓了一跳。方子安安慰了她一番,告诉她凝月小姐的伤势无碍的事情,春妮也松了口气。 方子安告诉春妮,此事因自己而起,自己要照顾凝月小姐,所以这两日怕是回不了家,要春妮不要着急。现在凝月病情好转,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春妮自然明白方子安现在是走不开的,于是点头答应。方子安又让春妮去将此事告诉秦惜卿一声,因为方子安在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知史浩,他自己拿不定注意,所以想跟秦惜卿商量商量。另外这件事本来也要告知秦惜卿一声,免得她不知自己下落,心中着急。 春妮一一答应了,这才离去。 方子安又去劝了史夫人回府歇息,告诉她傍晚凝月便到家,不用在这里熬着,自己陪着就好。史夫人虽然不肯离开,但是进去见了史凝月之后发现女儿病情稳定,并无异样,自己留在这里也确实帮不上忙。一大帮子人跟着自己在这里熬着也难受,女儿傍晚便要回府,也没必要在这里呆着,于是便也答应了。 送走了史夫人,方子安便一直守在史凝月的床榻旁静静看护。下午史凝月又醒了一会,其实那也不能算是醒了,只是口中焦渴要喝水,连眼睛也没睁开。喝了汤药熬制的半碗汤水之后,史凝月又沉沉睡去。谭妙手得知后表示这是好事,当病人知道渴了,便是身体正在快速的康复的象征。这足可表明病情正在往好处发展。 傍晚时分,史家管家赶着一辆特制的马车前来,里边铺了厚厚的一层鹅绒被褥,拉车的马儿也是家中性子最温顺的老马,绝对不会受惊奔跑颠簸。方子安让谭妙手开了几大包药物放在车上,将药方揣在怀里。抱着史凝月上了马车。一路上全程看护,花了半个多时辰将史凝月安稳的送回史家。 安置好史凝月之后,已经是初更时分。方子安满头大汗的回到自己在史家曾经居住的那个小院里时,发现一桌饭菜摆在桌上,几套干净衣服也放在床上。一问才知道,是史夫人命人安排的。方子安所做的一切,史夫人都看在眼里,早已对方子安没有了怨责之意了。 第一九零章 心迹 史凝月的伤势恢复的很快。虽然大部分时间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但是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也能睁开眼睛和史夫人交谈几句了。方子安不能时时陪护在旁,只能偶尔去探望,不巧的是几次探望史凝月都在沉睡,却也没能和史凝月说上一句半句的。但是方子安听到她正在康复的消息后还是高兴不已。 虽然不能陪护在旁,方子安便主动承担起了接送谭妙手前来诊治以及抓药熬制的任务。本来谭妙手说了不用接送,但方子安还是驾车前去,那谭妙手也是京城名医,这一次也算是尽力,对他伺候的越是周祥,他对凝月的治疗便越是上心。即便谭妙手不至于会敷衍了事,但起码也求得个心安。这就好比后世看病时给医生送礼塞钱是一个道理。熬药的事本来史家婢女也是能做的,史夫人也说了不用方子安亲自熬药。但是方子安依旧亲自为之,按照药方抓最好的药,精细称量研磨筛选,严格按照配方熬制,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对于是否通知史浩这件事上,史夫人的态度是既然凝月正在好转,便不用拿这件事去让史浩操心了。春闱锁院阅卷是朝廷大事,这一次史夫人也是明白丈夫对这件事格外的重视,她本就是深明大义之人,从不在公事上拖丈夫的后腿。所以决定不告知史浩。这一点倒是和秦惜卿派人送来的消息不谋而合。秦惜卿得知史凝月受伤的消息后将此事禀报给了赵瑗,赵瑗给出的指示是,此刻史浩不能离开贡院评卷现场,评卷乃是最为关键的一环,史浩一走岂非任由他人为所欲为了。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告知史浩。 方子安却知道,史浩那一关是始终要过的。史浩回家后要是知道此事,还不知道怎么责骂自己。好在凝月伤势转好,这便是最大的好事。至于史浩将来的斥责,也只能受着了。 三天时间过去了,第三天晚饭后,方子安坐在住处的廊下将称好的药粉倒入陶罐之中扇起扇子熬制的时候,史夫人派了她的贴身婢女秋萍前来,请方子安去内堂凝月的居处一趟。 方子安不知是什么事,还以为是史凝月伤势反复,问那秋萍,她却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方子安忧心忡忡的快步前往史家后宅,直奔史凝月的闺房小楼,进了门后发现史夫人正端坐外间喝茶。方子安连忙询问。 “老夫人,出了什么事凝月小姐怎样了” 史夫人微笑道“瞧你紧张的,凝月好的很。她傍晚便醒了,这一次也不喊头晕了,精神好的很。晚饭还吃了一碗燕窝人参粥呢。” 方子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扶额道“可吓着我了,我还以为有什么反复。这是好事啊,这说明伤势已经快好了。也许过几日便能下床了。” 史夫人笑道“是啊,快好了。” 方子安道“恭喜老夫人,凝月这次是大难不死,之后必然一辈子无病无灾了。这是渡了一劫呢。” 史夫人笑道“是啊, 我也是这么想。也许命中该有一劫。” 方子安笑道“回头得去烧烧香了。凝月现在还醒着么我可以去瞧瞧她么” 史夫人道“她刚睡,说了一会子话,怕她累着便叫她睡了。” 方子安点头道“说的也是,得继续静养,不能留下什么后遗症才是。然则老夫人叫我来便是告知我这个喜讯是么那我知道了,我得回去熬药。药还在炉子上呢。” 史夫人笑道“交给别人熬吧。我叫你来是想问你几句话。” 方子安道“老夫人请讲。” 史夫人点点头,放下茶盅,正襟危坐,肃容看着方子安道“子安,你喜不喜欢我家月儿我要你说真心话,我不想听到任何违心之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平时可以跟人说假话,但是这时候我要你说真心话。” 方子安愣了愣笑道“老夫人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史夫人板着脸道“我自然要问,凝月这次出了这个灾祸,我心里很难受。我和夫君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希望她无病无灾一世幸福快活。可是,女儿大了,她心里的事我们也不知道,而且有些事不能由着她性子来。我想你该知道凝月很喜欢你吧” 方子安轻轻点头道“对不住老夫人,是我的不对。凝月是个单纯可爱的姑娘,她对我错爱,我心中甚是感激,也很不安。但老夫人放心,我对凝月从未做过失礼之事,从未有过逾矩之行,这一点我可向天发誓。” 史夫人摇头道“老身不是来追究你这些事的。凝月对你有情,这件事我和夫君都是看得出来的。我和夫君也商量过此事,但夫君认为这不是一桩好姻缘。这不是说你不好,夫君一直夸赞你聪慧过人,胆识过人,他对你是很喜欢的。但是夫君说,你这一辈子必然会遭遇许多凶险,因为你是做大事之人,也是行事不计后果之人。必朝中那些事凶险的很,而你显然会卷入其中。若是凝月嫁给了你,这一辈子怕是要担惊受怕,难有幸福可言。所以,他不希望凝月和你有什么瓜葛。我说这话,你能明白么” 方子安皱眉点头,低声道“我明白。史大人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粗鄙莽撞,确实非凝月良配。这事儿我考虑过,我有自知之明。我跟凝月也说过。站在你们的立场上,我也能理解你们的心思。为人父母者,自然希望自己的女儿一生平安康宁。换做是我,也许也会这么做。” “好孩子,你能这么想,老身心里甚是感动和欣慰。”史夫人缓缓点头道。 方子安沉声道“老夫人的意思是,要我从此不要再跟凝月接触是么要我从此不要再扰她是么” 史夫人笑了,轻声问道“我若让你这么做,你会答应么” 方子安皱着眉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半晌后方子安开口道“老夫人,我也不想对你说谎。若是在之前,我会答应您离开凝月,不再跟她有任何的瓜葛。但是现在,我却做不到了。” 史夫人道“此话怎讲” 方子安道“很简单,因为我已经喜欢上了凝月了,我已然发誓一辈子要保护她,疼惜她。除非是凝月自己告诉我,她不希望再看到我,否则我是不会答应的。” 史夫人皱眉道“那是为何是因为凝月受伤,你心中内疚是么而你原来其实并不喜欢她,只是现在觉得愧对她” 史夫人的话直接而尖锐,她也是精明人,对于方子安的心理倒也猜想的很是到位。 方子安缓缓摇头道“不是。凝月受伤我确实内疚,但是情感之事岂是因为内疚便能违背内心的。凝月这次受伤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是非常喜欢她的,而且一直是喜欢她的。只是之前没有察觉这一点罢了。她这次受了这么大的罪,这叫我明白人的生命是多么的脆弱。既然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又为何要遮遮掩掩,不敢表达呢” 史夫人点头道“原来你是悟到了这么多的道理。可是,月儿若是跟着你,你自己也知道她是要吃苦受罪的,你既喜欢她,便不该让她跟着你受罪不是么” 方子安沉声道“人生苦短,不如意的事很多,艰难险阻也很多。但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再苦再难也都不算什么了。比如说夫人你和史大人,据我所知,你们也经历过许多艰难岁月,但携手应对,如今方苦尽甘来。当初您和史大人成亲的时候,必是喜欢他这个人吧。若是担心跟着他吃苦,那您岂不是后悔死了。我会全力照顾身边之人,不会让她们受苦遭罪的,但我不能保证一定会做到这一点。毕竟以后的事谁也难以预料。我想,真正相爱的人是不在乎磨难的,反而只图安逸,一旦大难袭来,反而会无招架之力。凝月是你的女儿,你当也明白她不是那种人。” 史夫人呵呵笑道“果然口才了得,真是领教了。” 方子安正色道“我绝不是耍嘴皮子,这都是我真心之言。” 史夫人叹了口气道“然则倘若她爹爹不许呢你当如何” 方子安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婚姻大事,按理说是得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史大人当然可以阻止,我总也不能跟史大人吵闹吧。我能做的其实不多。但我的心意已经全部告知夫人了。只能到时候恳请史大人成全了。” 史夫人点头道“好,老身明白你的意思了。老身就是想知道你对凝月的心意如何,现在老身知道你也是喜欢她的。那这事儿便可以继续下去了。倘若你不喜欢凝月,老身这一关你都过不去。子安,你很好,这几天也辛苦你了,你对凝月的关切,老身也看在眼里,我相信你会凝月好的。你可以去见凝月了。” 方子安一愣,愕然道“老夫人这是何意凝月不是歇息了么” 史夫人笑道“你进去瞧瞧便知道了。我也乏了,我去歇着了。你们不要说话太晚,凝月的身子还很弱,还得静养。” 史夫人起身往外走去,方子安呆呆站在外间片刻,转头看向内室,缓步走去。推开门,撩起珠帘之后。方子安惊讶的看见史凝月正站在门侧的位置看着自己,双目中泪水横流。原来她一直站在门口听着自己和史夫人的对话,适才自己的肺腑之言她都听在耳朵里。 “凝月”方子安轻声叫道。 史凝月身子晃了晃,方子安忙跨步上前扶住,史凝月的身子就势倒在方子安宽厚的怀中。  第一九一章 情定 史凝月傍晚醒来的时候,便跟自己的母亲史夫人有了一次长谈。其实回到家中静养的第二天,史凝月的伤势便迅速的恢复,也并非老是在昏昏欲睡。大多数时间里,她其实是清醒的。 但除了脑后的那一道伤疤之外,她的心里也有一道伤疤,便是方子安给她留下的伤疤。所以,实际上方子安来探望的时候,史凝月都是装作熟睡,不肯见方子安,因为她心里伤心。然而,今日傍晚,史夫人见她精神很好,陪着她吃晚饭的时候,两人说起了方子安。史夫人便将方子安在史凝月受伤之后为他注血,为她熬药,前前后后的忙碌的事情告诉了史凝月。史凝月闻之,心中大为震撼。她不知道,原来她的命居然是方子安救回来的,她身上居然流着的是方子安的血。本就对方子安爱之甚深,而且她也不是那种心机颇深的女子,所以此刻那些心中的怨恨便瞬间融化,化为急切要见到方子安的激动。 但是,史夫人却没有同意女儿的要求,她和史凝月也进行了一次长谈,仔仔细细的询问和甄别了女儿对方子安的情感。到这种时候,史凝月却也不愿隐瞒母亲,于是将自己的心迹全部说给史夫人听了。史夫人也曾年轻过,她听了女儿说的那些感受,便知道凝月是真的喜欢方子安了。但是方子安却并没有接受凝月的爱意,这让史夫人也觉得甚是意外。 史夫人告诉凝月,这件事她其实也看出了些端倪,跟她爹爹也谈过这种可能,可是被史浩一口回绝,说不可能答应这件事。史夫人也不隐瞒,将史浩的态度告诉了史凝月。史凝月当然是不愿意听到这种结果,她哀求史夫人,自己是真心喜欢方子安,希望史夫人能劝劝爹爹,成全她。还赌气说,除了方子安,她这一辈子不会嫁给任何人。 史夫人爱女心切,自然不想违背女儿的心意。但是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方子安并不接受凝月的爱,史凝月一厢情愿,那还是白搭。而且,经过这次事情,即便方子安应允了,焉知不是出于愧疚和怜悯。而这显然不是史夫人和史凝月想要的结果。一个施舍怜悯来的情感是没有意义的。 史夫人出了个主意,便是由她出面跟方子安摊牌,问清楚到底方子安对凝月有无爱意,搞清楚真正的原因。史夫人告诉史凝月,如果方子安真的只是对凝月并无爱意而非因为什么别的缘故的话,要求史凝月便放下这段感情。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但如果不是因为方子安自己的原因,而是别的什么原因或者顾虑的话,便成全史凝月和他交往,并且会站在凝月这一边去劝史浩答应这件事。 史凝月斟酌之后答应了这个主意,她也感觉到方子安似乎对自己并非无情,一个人喜不喜欢自己,从他的眼神表情中便能看出来。况且方子安一直拿别的理由来搪塞,之前说是给了张若梅承诺,但张若梅的信上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这个阻碍已经不存在了,他还是没有任何的表示。而且他又说什么自己粗鄙,自己跟了他会吃苦云云,显然这些理由都有些让人觉得蹊跷。方子安不是那种优柔胆小之人,他给出的这些理由跟他的性格不符。总给人感觉是有所顾忌。史凝月也很想知道到底原因是什么。 史夫人在外边和方子安的对话,史凝月全部听在耳中。方子安的一番表白心迹,史凝月听了又激动又欣慰。早已在里间泪流满面了。 方子安将情绪激动的史凝月扶到床上躺下,生恐史凝月这般激动会伤了身体,连连要她不要情绪激动。史凝月擦了幸福的泪水,慢慢平静了下来。 “凝月,你受苦了。这次可吓死我了。你可知道你的伤势有多么危险么这一次真叫做大难不死了。你切莫情绪太激动,也不能因为伤势好转便爬起来到处乱走,谭妙手说了,这种伤势必须要好好将养恢复,否则最容易留下后遗症。比如头晕目眩,比如突然间失忆不认识所有人。你可不能掉以轻心。”方子安拉着史凝月的手柔声说道。 史凝月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方子安的脸,张口要说话时眼泪又流了下来。方子安忙替她擦泪,责怪道“怎么越是劝反而越是流眼泪呢” 史凝月娇声道“我忍不住。我这是高兴的。你放心,我就算失忆了,也一定会记得你的。你也瘦多了,本来脸上就没多少肉,这下瘦的颧骨都看得到了。你也受苦了。” 方子安笑道“我受的什么苦你那才叫生死攸关。你不知道,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自责到了极点。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太好了。” 史凝月轻轻点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福报来了。我的命是你给的,我身上流着你的血,你以后休想再甩开我了。我要缠着你一辈子不放。” 方子安轻轻点头,沉声道“好,咱们纠缠一辈子,再也不分开便是。我以前是糊涂了,你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子,我居然会拒绝,我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傻子了。” 史凝月嫣然笑道“你现在变聪明还来得及,大傻瓜。可我偏偏便是喜欢你这大傻瓜,我也是个小蠢瓜。” 方子安呵呵笑道“大傻瓜和小蠢瓜么那倒是一对儿。” 史凝月咯咯发笑,方子安忙道“不能笑,我瞧瞧伤口。” 史凝月侧过身去,方子安解开绑在额头的布带,仔细查看了史凝月的后脑的伤口。那伤口上已经结了痂,看上去恢复的很好。只是将来恐怕后脑处要留下伤疤,那里的头发怕是要稀少一些了。但那又算得了什么。 “恢复的很好,再有个几日,疤脱落了,便完全没事了。你要记着,脑子要是发晕,或者是有呕吐的感觉,那便要赶紧说出来。现在最怕的是震荡的后遗症,明白么” 史凝月道“知道了,我会好好静养的。你自己也要保重,听娘说,你已经五天没回家了,我现在已经无碍了,你不用担心了,回家去吧。不然春妮姐姐也是会担心的。” 方子安点头道“好,那我便回去,过几日再来看你。哎,这件事可还没个完。现在你爹爹还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还不骂的我狗血淋头么” 史凝月点头道“怕是不光骂,搞不好还要打你呢。你倒是要做好心理准备。还有,不光是这个,他要是知道我们的事情,还不定怎么样呢。” 方子安默然点头,旋即笑道“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你娘和你,还有我,咱们三个现在是一伙的。三个对付你爹爹一个,他也没办法。他可以打骂我,倒是无妨。可是你们母女是他至亲,他能怎样总之,三比一,我们稳操胜券。你爹爹也不是那种迂腐之人,他不过是担心你跟着我以后受罪罢了。” 史凝月轻笑道“是,我爹爹疼我。他不会怎么样的。可怜的爹爹哦,现在被我们孤立了。可是也是没法子。” 方子安笑道“你爹爹不可怜。我现在特别希望我这次能考中进士。这样起码也让你爹爹心里安慰些。倘若我要是名落孙山,他怕是更加的要不开心了。” 史凝月笑道“你一定能考上的,你都不能中的话,朝廷都瞎了眼么那些主考官们都是傻子么哎呦不对,我爹爹也是主考官,我这岂不是骂到爹爹了。” 方子安大笑出声,心情畅快无比。史凝月真的很可爱,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可爱。自己之前也不知是怎么蒙蔽了心智,因为担心她爹爹不高兴便居然拒绝了她,真是蠢到了极点。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方子安不想让史凝月过于劳累,于是道“凝月,你好好的将养,我且告辞,过几日便来看望你。这几日你好生听话,脑子里不要多想其他的事情。过段时间等你康复了,我便择日上门来提亲。你说好不好” 史凝月娇羞点头道“好。你也莫要太劳累。回去后好好的歇息几日,我已然无大碍,你也不用担心我。对了,回去后替我向春妮姐姐问个好。” 方子安笑道“我会的,那么,我便走了。” 史凝月攥着方子安的手道“要走了么好,路上小心。” 方子安笑道“你可得先松开我的手,我才能走啊。” 史凝月脸上一红,轻声道“我就是就是舍不得。” 方子安看着史凝月娇美的面庞,听着她这句话,心中怜惜又激动。于是附身下去,在她淡红色的柔软的嘴唇上亲了上去。史凝月娇羞难抑,呼吸急促起来。方子安不敢多亲,忙直起身来道“我走了,你闭了眼歇息吧。” 史凝月轻声道“方方郎再见” 第一九二章 拜访 春日的清晨,空气清新怡人。昨夜一场春雨落下,后园中此刻更是春意盎然。枝头桃杏已经开花,花坛里的花草也有盛放之势,本来还不算茂盛草地也似乎一下子茵茵起来。 后园竹林旁的草地上,方子安练了两组力量,打了两套拳脚和兵刃之后,气喘吁吁的拿着布巾擦汗。正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一段时间没有练习拳脚和力量,外加前几日输血过多之故,方子安竟然觉得有些吃力了。 方子安恶狠狠的骂了一句自己,告诫自己不能贪图享乐而让自己的身体和技能荒废,无论如何要保持练习武技和身体,那对自己来说很是重要。虽然不能像以前在部队里的那般训练强度,但是起码也要有个两三成的强度才成。 歇息片刻,方子安继续练习几组飞刀和弓箭,正练得起劲的时候春妮捧着茶水从花坛后的石径上走来。 “夫君,歇息一会吧,喝点茶水。瞧你这满头大汗的,你可不要这么拼命,会伤了身子的。当心些。”春妮将茶盅放在一旁的花坛石阶上道。 方子安一扬手,叫了声“着”只见一柄飞刀电射而出,正中前方三十步外画着圆形标靶的靶心处的红点。这才拍拍手满意的走来。 春妮笑道“夫君这一手用来打雀儿倒是不错。” 方子安翻翻白眼,心道我这么高明精准的飞刀手法,你叫我去打雀儿。 不过倒也并不太在意,春妮出身普通,见识不广,倒也不用跟她计较。而且,她这话其实是夸赞之意。在她看来,雀儿最难打,飞刀能打雀儿那便很厉害的。 方子安端起茶盅来咕咚喝了两口,突然皱眉道“这茶水什么味儿” 春妮笑道“这是参茶,是秦姑娘前天命人送来的。她说你需要补气血,叫我每天早晚泡一壶给你喝。我问了,这是长白山的野人参,很贵重的。” 方子安点点头,秦惜卿还是细心的,虽然自己并不需要喝这种补品,但秦惜卿的心意还是要领的。于是咕咚咕咚几口,将茶水喝个干净。 “春妮,家里没什么事吧,这几天有没有什么人来找我。”昨晚回来的太晚,回家后便钻被窝睡了,也没跟春妮说话,此刻方子安才问及家常。 “哦,正要跟夫君说。钱公子和赵公子来找过夫君,说约着夫君出去游玩。我告诉他们你有事出门了,他们说过几日再来。还有,万家村万大龙头的大儿子来了一趟,万老伯叫他来问问夫君你春闱大考的消息以及打算什么时候出海。”春妮道。 方子安点头笑道“钱兄和长林兄这是闲的无聊了,上次约了去灵隐寺游玩的,这也去不成了。万大龙头歇了两个月,估计也憋不住了。罢了,这些事,我知道了,回头再联系他们。” 春妮点头,又道“对了,秦姑娘昨日派人来告诉我,说等你回来了便告知她一声。说你上次托她找的人她找到了,如果你有空闲便告诉她一声,她好替你引见。” 方子安一愣,旋即大喜道“哎呦,她找到那个苏横了这可是大事。一会让老黄派人去告诉惜卿一声,就说我回家了。让她安排时间约见这个人。” 春妮点头应了,开始动手替方子安收拾东西。方子安拉住了她。 “春妮,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一下。”方子安道。 春妮笑道“是史家小姐的事情么夫君是不是要娶她了” 方子安愕然道“你怎知道” 春妮轻声道“秦姑娘说的,我猜也是这样。经过了这件事,夫君自然要娶她了。挺好的,虽然我没见过她,但是听说史家小姐知书达礼,为人大方。春妮先恭喜夫君了。” 方子安咂嘴道“春妮” 春妮摆手道“夫君不必多说,春妮心里知道。你不必觉得有什么尴尬的,也不用担心我不开心。春妮嫁给你本就是侧室,夫君岁数也不小了,自然是要娶正妻的。史家小姐很好,她家世又好。史大人是朝中大官,将来夫君也能得到他的帮助。这是门好姻缘。秦姑娘都没意见,我又怎会有什么想法。” 方子安点点头道“既然你这么通情达理,我也不多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是有些难受的,谁肯自己的丈夫喜欢别人我只能告诉你,我一样是喜欢你的。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能快乐,我会尽力保护你们疼爱你们。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但我一定会尽全力的。” 春妮笑道“夫君,我明白你的心情,你能跟我商量,可见你是尊重我的。男儿汉三妻四妾实属寻常,我又怎会那么小气。只要你待我好,我什么都不在意。” 方子安叹了口气伸手将春妮搂在怀里,心中既惭愧又感动。这时代就是如此,女子地位低下,世风如此,她们其实心里或许有不满,但这种不满会被人称为是不贤惠,反而成了一种缺点了。男权社会的男人们便是用这种办法满足自己的私欲的,自己也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了。方子安也不想太矫情,男人本就希望自己的女人多多益善,方子安内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真心对待她们,好好保护她们。 “这事儿我只是先跟你说一声,成不成可未必。毕竟史大人那一关要过。八字还差一撇呢,你心里知道便成了。”方子安道。 春妮笑道“那还能不成么夫君这样的人,除非史家瞎了眼不成。史大人一定会同意的。史小姐都差点没命,夫君又救了她的命,她身上流的都是夫君的血呢。那不嫁给夫君还能嫁谁” 方子安笑道“你倒是替人做主了。那可未必。” 春妮叹了口气道“我确实有些嫉妒史小姐。不是嫉妒她的出身家世,而是嫉妒夫君对她那么好。若我有一天也流了好多血要死的话,夫君会不会为我注血呢” 方子安忙道“呸呸呸。说的什么话什么不嫉妒,嫉妒这个。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注血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要是遇到什么事,别说注血了,割肉我也愿意。” 春妮笑道“我只是这么一说罢了。有夫君这话,春妮便死也值了。” 方子安知道她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的,于是搂着她温言安慰了一会,春妮倒也不是那种太矫情的人,倒也慢慢释怀了。 午后时分,秦惜卿得到方子安回家的消息后来到了方宅。此来的目的自然是带着方子安去拜访那位苏橫。 两人也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上了马车后方子安便搂着秦惜卿一顿亲热,弄的秦惜卿娇嗔连连这才放手。秦惜卿整理着被方子安弄乱的衣物和发髻嗔道“你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这么无礼。马车外边便是人,你越发的不尊重了。” 方子安知道她只是佯怒,笑道“小别胜新婚,我是控制不住自己。惜卿对我太有吸引力了。” 秦惜卿一句话便让方子安闭了嘴“跟史凝月比起来,我们谁对你的吸引力大” 方子安苦笑无语,秦惜卿倒也并不纠缠此事,当下两人谈及史凝月的伤情,方子安如实相告。知道史凝月伤势无碍,秦惜卿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方子安也将自己打算去提亲的事告诉秦惜卿,秦惜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淡淡而笑。 “好事,凝月很好,跟我也很熟络。她若嫁过来,是件好事。人也很好相处。不过史先生未必会同意,即便史夫人同意也是无用。这么一来,你这次春闱大考能否高中便不仅仅关乎你的前程了,而且关乎这件婚事能否能成了。史先生绝对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科举落第之人的。”秦惜卿道。 方子安叹息道“是啊,史大人那里估计有一场雷霆风暴要来,我也只能受着。春闱能不能中,我也说了不算啊。但愿能成吧,不然怕是有些棘手。我也不希望史大人难堪,他若反对,我也只能慢慢的求他。” 秦惜卿笑道“头疼了吧。想要娶个美娇娘哪里那么容易” 方子安伸手去抱秦惜卿道“这个美娇娘我先抱抱。” 秦惜卿笑嗔道“莫胡闹,这是在外边呢,给我留些矜持成么这事儿先不说了,过两日待她伤势更平稳些,我同你一起去看望凝月去。话说那苏橫的家也该到了吧。” 方子安打开车窗撩起车帘往外看去,只见阳光下四周树木葱郁,竟然不是在街道上了,而是在一处显得寂静荒僻的地方。方子安讶异道“难道是出了城么这位苏大师住的这么远” 秦惜卿道“他本住在无锡呢,去年才搬到了京城,早一年还找不到他呢。这里也不是城外,这是北门西北角的北关坊,偏僻些罢了。” 马车在一片葱郁的树林旁停了下来,坐在车辕上的沈菱儿跳下车来叫道“姑娘,到了。” 第一九三章 匠人 小道在葱郁的林间往前延伸,林中景色甚为优美,四周很安静,虽有鸟儿在树荫中欢叫之声,但却很雅静。沿着小道往前走了大约盏茶功夫,终于,方子安和秦惜卿听到了从前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前方空地上又一座宅院,宅院看上去规模也不太大,但是很明显是老宅子,因为门楼围墙上都爬满了青藤长满了乱草,整座宅院和树林几乎融为了一体。那叮叮当当的声音更加的清晰了,似乎是冶炼打铁之声。 秦惜卿和方子安来到院门前的石阶上,叩门之前秦惜卿轻声对方子安道“这位苏橫先生脾气不太好,一会你可莫要惹着他。就算他不愿意帮忙,你也不要捉急,可千万莫跟人吵起来了。” 方子安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了我便那么爱吵架么但凡有本事的人才会脾气怪异,这苏橫越是脾气怪,便越说明是有本事的。” 秦惜卿笑道“那可未必,你的那个什么蒸汽机太天马行空,没准要被人家当疯子看。” 方子安笑道“他要是真正的大师,当明白我那是天才的设计。” 秦惜卿不想听让方子安自吹自擂了,白了他一眼,上前叩响院门。不久后,有人打来了门,是个衣着普通但是长相清秀的中年妇人。那妇人一眼看到秦惜卿便笑了起来。 “是秦姑娘啊,快请,快请。” 秦惜卿垂首行礼道“苏大嫂,不好意思,又来叨扰了。” 那妇人笑道“这算什么叨扰这一位是” 秦惜卿忙道“这位是方公子,我的我的朋友。我上次来便是应他之请,前来寻访苏大哥的。子安,这位是苏大嫂。” 方子安忙笑着拱手行礼道“大嫂有礼了,在下方子安,叨扰了。” 那妇人笑着还礼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夫君在后院,我带你们去。” 方子安和秦惜卿连声道谢,跟着那妇人进了宅子,沿着洒扫的干干净净的小路穿过两座屋子之间的通道来到后院之中。那后院的面积比之前院大了两三倍,整个后园寸草不生,地面铺着细小的碎石和沙砾,倒像是个篮球场一般。院子中间搭着一个面积不小的草亭,里边摆着炉子铁砧堆放着各种杂物。此刻一个身材高大满头乱发的人正挥舞着铁锤,和一名健壮的少年一起在一个铁砧上捶打着一块烧红的铁。叮叮当当中,火花四溅,甚是好看。 那妇人领着方子安秦惜卿等人走到草棚之外,笑道“我夫君不修边幅,成天邋里邋遢的,实在是抱歉的很。奴家去叫他来,你们且站在这里等着。你们这衣服都是绸缎的,火星一溅到便破了。” 方子安忙道“大嫂,不用急,等苏大哥做完了活计便是。” 秦惜卿微笑着看了方子安一眼,心想你倒是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那妇人笑道“那也成,你们便先在此等一会儿,我去烧水沏茶送来。” “有劳了。”秦惜卿忙道。 妇人笑着离去,方子安和秦惜卿便站在那里看那苏橫和那少年打铁。那苏橫自始至终没有往方子安和秦惜卿这边看一眼,倒是那少年往这边看了几眼,低声说着什么,却被那头发乱糟糟的苏橫呵斥了几句。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那苏橫仿佛做不完的活,在那里忙活的不停。那少年明显有些吃力了,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气力那里够。又轮的是大锤,更加的吃力。终于一锤子砸下去砸歪了,正要成型的铁器一下报废了。 苏橫大声喝骂道“混账东西,没吃饭么锤子都拿不动能做什么” 少年嗫嚅道“我没力气了,爹,要不歇会吧。” 苏橫骂道“吃饭没见你少吃,干活便没力气。懒牛上场屎尿多。活这么赶,怎么歇息” 少年红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又似乎害怕苏橫的很,低着头不敢顶嘴。方子安见此情形,将外边穿着的长衫脱了递到秦惜卿手里。 秦惜卿低声道“你做什么” 方子安摆摆手,径自走到草棚下,伸手从少年手里接过大铁锤,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小兄弟去歇口气,我来替你。” 那少年看着苏橫的脸色,苏橫看了一眼方子安,不置可否。手上的火钳却夹出了一块烧红的铁块,小锤在铁砧上一点,那便是要捶打的暗示。方子安轮起大锤开始打铁,一锤一锤又稳又准,力道拿捏的也恰到好处,苏橫讶异的看了方子安一眼,低头专心打铁。 一块铁很快成型,那是一个铁铲子的形状,是寻常务农百姓家中用来翻土开地的普通农具。方子安有些哭笑不得,这位被秦惜卿说的天花乱坠的苏大师居然打造的是普通的农具。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近一个时辰过去了,一连锻造了三十多只农具,有铁铲铁锨铁锄等。方子安跟那苏橫的配合很是默契,期间苏橫不断投来赞许的目光,脸上的冷漠也逐渐消失。终于,最后一只铁铲捶打成型,淬火之后被哐当一声丢在那一推铁制农具里后,苏橫终于沉声道“完事了。” 方子安呵呵一笑,放下大锤伸手擦汗。苏橫朝着站在一旁的少年呵斥道“将这些农具下午全部打磨好,傍晚送到城外的庄子里去。知道么” 少年忙道“知道了爹爹。” 苏橫这才看着方子安道“多谢了。这是城外庄户人家要的农具,春耕在即,必须尽快给他们锻造出来,不然便误了农时便不好了。他们可是靠天吃饭的。” 方子安恍然,原来这苏橫这么拼命的打铁,却是给城外种地的农户打的农具,怕耽误了春耕。心里不仅对他增加了些好感。 秦惜卿走上前来行礼道“苏大哥你好,惜卿又来叨扰了。” 苏橫将黑乎乎的大手抱了抱拳道“秦姑娘你好,确实有些叨扰,这几天我忙的很。不过这位兄弟帮忙,今日的活算是完工了。若是我那小子跟我一起做,怕是要到下午才成。” 秦惜卿笑道“这一位是方公子,我的朋友,便是上回我说要带他来给你们介绍认识的。” 苏橫看了方子安一眼道“嗯,这位兄弟不错,是块打铁的料。” 秦惜卿差点笑出声来,方子安瞪了她一眼,笑道“多谢苏大哥夸奖。赶明儿没饭吃,便来跟苏大哥当个学徒。” 苏橫正要说话,那妇人站在后门口叫道“夫君,你忙完了么教人家客人等了这许久,秦姑娘可是贵客。也太失礼了。回屋说话吧。” 苏橫点点头,大踏步进屋。秦惜卿将绸衫给方子安穿上,低声笑道“小铁匠,活干的不错嘛。” 方子安作势用黑乎乎的手去摸她的脸,秦惜卿忙红着脸避开。 进屋洗了手之后,终于坐了下来。妇人端上茶水,那苏橫也换了身衣服整理一下发髻出来坐下。 秦惜卿笑道“苏大哥,我和方公子今日来,是有些事想请教你。” 苏橫道“有什么事直说便是。秦姑娘莫非要打个铁簪子不成” 秦惜卿笑道“苏大哥说笑了,是方公子有事请教。” 苏橫道“这位兄弟说便是,不过我只是个打铁的,未必能帮得了你。” 方子安笑道“是这样的,我从惜卿口中听到苏大哥的大名,知道你家传技艺高明,善于制作一些精密之物。在下最近也在钻研一些东西,但有些元件外边的铺子里的铁匠们实在是锻造不出来,所以想请你帮忙。” 苏橫皱眉摆手道“这我可帮不了,我可不接活儿。那些农具都是免费帮百姓们打造的。你要锻造什么东西还是找别人吧。” 方子安愣了愣,笑道“苏大哥,这东西对我很重要,我实在是没这个手艺。这玩意需要一个手艺精湛的大师才能帮我完成,所以才让惜卿想尽办法找到了您。还请帮个忙。” “那我可管不了,人人要我帮忙,我得帮到下辈子去。朝廷叫我去做官,帮着造浑天仪我都没干。我可帮不了你。”苏橫摆手道。 方子安和秦惜卿对视一眼,心中均想“这人果然不好说话。” 秦惜卿笑道“苏大哥,奴家这次是带着诚意来的,帮方公子一回,奴家重金酬谢。” 苏橫皱眉道“银子么我可不缺银子。我干活从不为了银子干活。秦姑娘,我是看着你的面子。当年在无锡,你去唱曲儿,我受邀在列,免费听了你几首曲儿,所以觉得有些欠你的。要是一般人,我可没时间跟他们多言。” 秦惜卿闹了个大红脸,苏橫的意思是,我是给你面子,你可别强人所难。不然我面子都不给,直接轰出去。你拿银子说话,便是在侮辱我。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秦惜卿也不好说话了,屋子里只有苏橫唏哩呼噜的喝茶声。 方子安咳嗽一声道“既然苏大哥不肯,我们也不强人所难了。这事儿便作罢吧。哎,我想出来的这东西终归是不能实现了。这世上恐怕没有能工巧匠能按照我的要求造出来的,咱们大宋的能人还是太少了。京城那些自称大师的,什么家传技艺的,祖上如何如何手艺精妙的,都是沽名钓誉之辈,一动真格的便现原形。我也能理解他们。毕竟靠着吹牛皮吃饭的,牛皮戳破了,便什么都没了。惜卿,我看咱们还是告辞吧。” “你说什么你这个人跑到我家里来是来惹事的么”苏橫被方子安的话激怒了。傻子也能听出来方子安指桑骂槐,说他沽名钓誉没本事。 方子安呵呵笑道“苏大哥,我又没说你,我说的是别人。” 苏橫怒道“你当我是傻子么我听不出来你侮辱之意” 方子安咂嘴道“既然你听出来了,那就当是在说你吧。你不开心也没办法,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听说你祖父苏大人是我大宋第一巧匠,造出了惊世骇俗的水运仪。我所以以为你作为他的孙儿必是也得了真传的。可惜啊,我看你也只能给人打打农具了。打着你祖父的旗号混混吃喝罢了。我现在才明白,为何朝廷找你去当司天监主事你不敢去了,不是你不想,而是司天监要制造很多浑天仪和地动仪这些精巧之物,而你根本办不到,所以你不敢去罢了。惜卿,你可真是的,要引荐也引荐些真本事的人给我,这些人你带我来作甚浪费时间不是么” 秦惜卿愕然看着方子安,心道完了,说好的不吵架呢你这话不是当面骂人么哎呀,子安啊,你可真是教人头疼的很。  第一九四章 精妙 有能力的兄弟订阅一下吧。拜托了。 苏橫气的暴跳如雷,正要发作。秦惜卿忙打圆场道“苏大哥,你莫生气,方公子他不会说话。一切都是我的不是,我给您赔礼道歉。我们这便告辞,再不来打搅你了。” 说罢秦惜卿忙上前拉着方子安的胳膊往外走。方子安呵呵而笑,任凭秦惜卿拉着自己往离开。一边走,一边口中还低声数着“一、二、三、四” 五还出口,便听身后苏橫喝道“站住” 方子安一笑,低声道“五息还没到。” “你们平白无故的跑来羞辱我一番就这么走了么岂有此理。当我苏橫是好欺负的么今日你们必须把话说清楚再走,否则,这事儿没完。”苏橫大声喝道。 秦惜卿转头赔笑道“苏大哥” 苏橫道“秦姑娘,不关你的事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方子安也几乎同时道“惜卿,不用多言,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我骂他的。” 秦惜卿无可奈何,皱眉看着方子安心中气的要命,赌气道“你便闹吧,我就不该带你来。” 方子安恍若未闻,转回身去看着苏橫道“我难道骂错你了么你又没本事,却装作有本事,这便是沽名钓誉欺骗世人,难道不该骂你若真有本事,便证明给我瞧瞧。若是我骂错了,我给你磕头赔礼道歉便是。若是你证明不了,那便是我骂对了。我不但要骂,离开后我还要大肆宣扬,揭穿你没本事的真相。” 苏橫气的肺都炸了,他还从未见到过这种无耻之人。他虽然只是个匠人,但他这一辈子还没有被人这么当面羞辱过。 “很好,我便证明给你瞧。到时候,我要你在集市上当着许多人的面给我磕头赔罪。你敢不敢”苏橫怒道。 方子安大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我错了我便认。就怕你没这个本事。你如何证明” 苏橫大踏步进了西厢房,不久后搬出一个木箱来,从里边取出一物拿在手上。方子安等人看得真切,那居然是一只黑魆魆的巴掌大的蛤蟆模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你儿子的玩具么哈哈哈。”方子安大笑道。 “瞧好了,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苏橫冷声喝道,伸手将铁蛤蟆侧首的位置的铁杆拧了几把,然后将铁蛤蟆丢在地上。那铁蛤蟆在地上顿了顿,猛然蹦了起来,蹦出半尺远。紧接着又是一蹦,又是一蹦,连蹦七八次,从屋子里蹦到了后门口才停在那里。 “啊那是活的么怎么能蹦跶”秦惜卿惊呼道。 苏橫冷笑道“活的算什么本事全是铁的。那小子,这算不算高明的本事” 方子安心中也自惊讶。这种东西在后世自然不算什么,无非便是上了发条,连上机轴带动活动的青蛙四肢蹦跶罢了。但是,这是在大宋朝,这玩意不但涉及发条所用的韧性冶钢的技术,更要知道机轴齿轮联动的技术,而且那蛤蟆的蹦跳方式是通过不规则的曲轴实现的,那可就不简单了。 “有些门道,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让我来猜猜,是不是里边有一卷带着弹性的薄钢卷,拧紧之后一松手,它便自动还原,带动齿盘之后让这铁蛤蟆的后退蹦跶起来。是不是”方子安道。 苏橫有些讶异,眼前这人居然明白原理,这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要知道这玩意看似简单,但是真正明白其原理人甚少,居然被这厮一眼看穿了。 “你也有些门道好,这还真的不算什么,那你再瞧这个。” 苏橫伸手从木箱子取出尺许长的一物来,秦惜卿看清之后惊呼了一声往方子安身后躲了起来。方子安也看清了那是什么,笑道“不要怕,那是假的蜈蚣罢了。” 那确实是一只蜈蚣,尺许长的身子做的栩栩如生,须腿都是细细的铁棍制作而成。蜈蚣号称有百足,但这蜈蚣却没有那么多,只有十来对常常拱起的铁腿罢了。每一对腿都安装在一截身体上,然后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整体。 “瞧好了。”苏橫将安置在蜈蚣头顶上的旋钮旋转了七八圈,里边的机簧发出咔咔咔受力的声响,然后苏橫将那铁蜈蚣放在地上,送开了手。那铁蜈蚣咔咔咔的动了起来,摇头摆尾,长须抖动,十对长腿在地面上爬动,连接起来的身子居然还会一节一节的拐弯,在地上爬了好几圈。 方子安惊愕的看着这一切,心中赞叹无比。这铁蜈蚣显然也是用机簧带动的,但是比那只铁蛤蟆可要复杂十倍甚至百倍了。蛤蟆只需后退弹跳便可,那铁蜈蚣可是要十对脚都爬行挪动的。这不仅是机簧之力,更需要内部的机械进行联动,且最难做到的便是全部协调一致。那蜈蚣的长脚要想迈步,更需要用到曲轴牵引的手段,仔细细看,可见每一只长脚在关节处都有一根细如发丝的铁线相连。蜈蚣每迈出一步,靠的是这根细丝牵引发力,利用内部不规则的曲轴将其偏转往前落下,这其实是极为高明的机械制造的手段。 方子安知道,他找对了人了。这苏橫绝非沽名钓誉之辈,他是真正的大师,真正的能工巧匠。当然自己之前也并没有真的认为他没本事,那不过是激将法罢了。但是苏橫展示了这两件东西,已然足以让方子安震撼无比了。 “如何这可算能入你法眼”苏橫看着方子安惊愕的样子,得意的冷笑道。 方子安快步上前,拱手行礼道“苏大师,在下鲁莽,有眼不识高人,心服口服。我认输便是,你说去哪里人多,我给你磕头赔礼道歉便是。认赌服输,我绝不食言。” 秦惜卿皱眉看着方子安心道早告诉你这苏橫身怀绝艺,你偏不信。这下可丢脸了。倘若真磕头赔罪,那可真是成了大笑话了。 苏橫冷笑摆手道“罢了,我怎会跟你这个后生计较。年轻人,为人处世不要那么武断嚣张,不要出口伤人。这世上很多事你都没经历过,岂能信口雌黄,攻击他人。叫你学个乖,这是遇到了我。若是别人不依不饶的话,你怕是要在中河大街上跪着磕头了。” 方子安点头道“苏大师所言极是,方子安受教了。多谢苏大师宽宏大量。不过在下斗胆问一句,苏大师制作这铁蛤蟆和铁蜈蚣虽然精密精巧,但有何实用的价值呢打个锄头还能锄地挖土,打个镰刀还能割稻谷,这两样东西除了给令公子当玩具玩,又有什么用” 苏橫皱眉道“这是技艺和手段,这是制作物件的巧思和能力,你懂什么实用暂时我还没想这些。” 方子安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苏大师有这等手段,怎不用来制造些实用之物,造福大众暴殄天物,岂非令人惋惜。” 苏橫皱眉瞪着方子安不语,他何尝没有这样的遗憾。但是这种机械装置是很难实用的。卷钢发条之力能做什么力道不持久,又不强劲,很多事都是没法做的。这其实也是他纠结的地方。可是他确实没有办法去解决此事。 “苏大师,我今日来拜访,便是带来了我的一种可让苏大师发挥精妙手艺的东西,而且可以实用。我有构思,你苏大师有制作的技艺和能力,你我合作,必惊天动地。这才是我今日来拜访的原意。之前那些言辞只是激将之言罢了,绝非对大师不敬。”方子安道。 苏橫皱眉正要拒绝,这厮绕来绕去还是绕到要帮他做事的事情上,苏橫之前便不肯,此刻又怎肯答应。 “你先莫拒绝,容我展示给你瞧了之后,你再决定愿不愿意帮我。你若觉得还是不肯帮我的话,我立刻告辞,再不来纠缠打搅。你觉得如何”方子安说着话,也不等苏橫开口,便将背着的包裹放在桌上打开,拿出一大叠上面画满了构造零件的图纸来,展开在苏橫面前。 苏橫虽有心不想看,但是作为匠人的好奇,看见奇形怪状图形便有了一种想瞧一瞧是什么东西的欲望,于是伸手翻阅图形。方子安在旁低声介绍工作的原理和构造以及使用的远景,苏橫越看越是惊讶,越听越是觉得这东西精妙,神色已然大变。 “你是说,用蒸汽之力可以推动这东西运转,代替人力和骡马之力蒸汽之力有这么大”苏橫终于问出了这句相关的问题。 方子安心中大喜,他知道,苏橫动心了。就像老饕看见美食,色鬼看到美女,酒徒看见美酒,赌棍见到骰子一样。一个精于制造,善于奇巧淫技的工匠看到一个精妙设计的物件时,必然会动心。这是肯定的。方子安心里知道,很快苏橫便会同意帮自己制造此物,自己只要打消他的疑虑便可。 第一九五章 约法 在方子安的详细介绍之下,苏橫弄明白了方子安要造的是什么东西。他既震惊又有些钦佩。从他的经验来判断,他认为这个叫蒸汽机的东西是可以被制造出来的。苏橫其实一直在苦恼于自己所拥有的技能并不能带来什么实际的应用。这是他一直困扰自己的想法。 苏橫的祖父苏颂是闻名天下的人物,醉心于各种冶炼制造的钻研。很小的时候,在他目睹了祖父和别人合作完成的像是一栋楼一般庞大的水运仪的精美和精美之后,他对祖父佩服的五体投地。祖父之所以能够扬名天下,便是因为这座水运仪。那是祖父的代表之作。那也是祖父为世人称颂和赞扬的实实在在的功绩。而自己,尽得祖父真传,但更多的是被称为苏颂的孙儿,远远没达到祖父达到的高度。 从技艺上来说,苏橫自认为已经不逊于甚至超过了祖父的技艺。他潜心钻研造出来的铁蛤蟆铁蜈蚣这些东西当然不是为了给儿子当玩具。那是他对机械曲轴传动等各方面潜心钻研之后的实验品。而这一点,自己的祖父苏颂也未必能做到。他实际上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但是,这些东西完全无法应用到实际之中,造出实用的东西来,这正是他的苦恼。 苏橫之所以从无锡老家搬到京城这座祖父苏颂曾经居住过的老宅子里,便是希望自己能时时刻刻的记得,自己距离祖父苏颂的距离还远的很,什么时候自己也能造出像是水运仪那样既惊世骇俗又具有实际之用的精密之物,自己才能称得上是祖父的亲传孙儿,才能被人称之为大师。所以,方子安的这个叫蒸汽机的东西,实实在在的击中了自己的内心。 “您可听明白了么没明白的话,我再解释一遍。这个蒸汽机的原理便是,用锅炉烧水产生的高压蒸汽推动气缸活塞往复双缸蒸汽往复来回,可推动连接的轴进行位移,从而带动曲轴和齿轮进行转动将蒸汽之力转化为可利用的力道。比如装在大船上的话,连接螺旋铁桨,转动时可推动船只前进。若是装在大车上的话” 方子安不厌其烦的解释着图纸,包括总成大图和各个曲轴形状设计的目的,齿轮大小的作用以及内部结构的精密关窍之处。 其实,方子安心里并不想将这样的大秘密跟其他人分享,但是,方子安在第一次试验之后已经明白自己的局限性。光凭自己是无法弄出可实用的蒸汽机的。所以他只能找人合作,而苏橫无疑是合适的对象。从自己知道他免费为百姓打造农具,怕误了农时的举动之中,方子安便知道苏橫是个人品不错的人。而且当他展示了那两件作品之后,方子安更是明白这便是最好的合作对象。所以,他好不犹豫的将这个大秘密跟苏橫进行详细的分享。 苏橫摆手打算了方子安的话,沉声道“方公子,你不用说了,我完全明白这图纸上的所有器件的形状大小以及它们的目的和作用。我苏橫也算见多识广,但今日所见此物让我大开眼界,也对方公子深深佩服。方公子居然能设计出这样的东西来,这让苏某惭愧无地,同时也甚为兴奋。这蒸汽机如果能造出来应用,必将轰动世人,惊世骇俗。没说的,我愿意加入其中,为此事贡献心力。” 方子安大喜过望,大笑道“哈哈哈,早知道苏大师能这么识货,这么爽快,前面我还说那些废话作甚还搞什么激将法” 苏橫淡淡一笑道“方公子原来是激将法。我却是上当了。” 方子安笑道“当然是激将法,否则我怎会那般无礼再说,你是惜卿引荐的人,我就算不给你面子,也得给惜卿面子不是么” 苏橫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秦惜卿,沉声道“看来二位渊源颇深。我早该看出来了。” 秦惜卿微笑道“莫要乱猜苏大哥,你们还是谈你们的正事。” 方子安知道秦惜卿是不肯公开承认此事的,这件事目前还不宜公开。 “苏大师当战决定加入,和我一起将这蒸汽机搞出来么”方子安问道。 苏橫道“当然,我向来一言九鼎。” 方子安点头道“那好,那我们便该谈谈一些合作的条件了。” 苏橫皱眉道“条件什么条件” 方子安道“很简单,我们订个协议,约法三章,明确一些东西,才能正式开始合作。说白了便是丑话说在前面。” 苏橫心里有些不太舒服,这个人还真是繁琐的很,合作便合作,还搞什么约法三章,真是多事的很。但一想,或许有些事说清楚了会更好,免得以后麻烦。 “好,便听听你的条件就是。”苏橫道。 方子安点头道“首先,这东西虽然是我的想法,但我的能力尚不足以制造出来。况且此物尚需完善,需要你的大力帮助。这东西倘若造出来了,并且能实用的话,必将青史留名,名垂千古。鉴于此,我愿意让你成为共同制造此物的合作者。也就是说,将来别人谈及此事时,这便是你我共同制造之物。你可愿意” 苏橫笑道“方公子如此大度,苏某感激不尽。但这让苏某心中有些愧疚。似乎有夺人所爱之嫌。” 方子安摇头道“我说了,没有你的帮忙,我制造不出来此物。当然算是共同的产物。就好像当初尊祖父苏大人一样,当年那水运仪不也是他和志同道合的好友,另一位精通天文算数仪器制作的奇人韩公廉合作制造出来的么我们便也效仿先辈佳话,一起合作,将来必也是一段佳话。” 苏橫再不推辞,点头道“说的好。便是如此。” 方子安道“第二条。此物制造破费钱财。所有的费用我可以出,但是既然你也是共同制造之人,那我便不付你工钱了。你出人,我出钱也出人,咱们各算一半,将来这东西能卖钱了,咱俩对半分钱。” 苏橫呵呵笑道“钱不钱的倒是无所谓,我若爱银子,不知有多少人请我为他们打造东西呢。我不出银子,我也不拿银子,我只要名,不要利。名你给了,利我分文不取。” 方子安笑道“那怎么好意思,你知道这东西成功之后,会有多么值钱么会有多少人会想花银子买么” 苏橫摆手道“金山银山我也不要。” 方子安想了想道“罢了,那这样,将来赚了银子,我会分给你的,只是咱们协议上不说便是。反正你也打算一文不取,到时候给多少银子,我凭自己的良心。你不用银子,苏大嫂还有你儿子还是要的,将来你儿子娶妻生子买宅子,那不都得花银子么是不是” 苏橫笑道“你嘴皮子厉害,想的多,便依你就是。这一条我也同意了。” 方子安得意的笑,一旁的秦惜卿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心里叹息道“我的郎君啊,你什么时候不这么市侩气便是个完美的人了。你这一条,不但苏大哥的工钱一文没了,以后赚了钱他能拿多少也是凭你的心情,这也太过分了。” 那便厢方子安又提出了第三个条件。 “苏大师,第三个条件是顶顶重要的条件,那便是,从现在起,关于这东西的一切你都必须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以你之能,必然很快便明白制造的工艺和原理,弄清楚此物的精髓之处。甚至无需我提供图纸,将来你自己也能造出来。我要你对天发誓,无论将来出了什么情形,或者你我闹翻了脸分道扬镳了,又或者出了什么其他的意外情形,你都不得私自为他人制造此物。说白了,此物不管能不能造出来,那也是你我不宣之秘。如何使用支配,也只能由我说了算。你能答应么” 苏橫的脸色再一次变得难看起来。方子安进一步的解释道“我不是不信你苏大师,但是有些东西必须说清楚为好。我们尚不能知晓此物造出来之后带来的变化。就像是咱们合作造了一柄无坚不摧的宝刀一般,这刀只能攥在我们手里。倘若别人也有了这宝刀,又拿去杀人抢劫防火作恶,这笔账岂非要算到我们头上。所以控制在我们手里,便不虞有其他的差错。你说是不是我这也是为了你我的好。” 秦惜卿白眼飞上了天,方子安真会胡言乱语,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被他硬扯在一起。他还真是会诡辩的很。 苏橫哪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听了方子安的比方觉得有些道理。加之他也根本没有其他的想法,于是点头道“罢了,这一条我也应了便是。” 方子安大喜,当下取了笔墨,写下约法三章,定下合作之约。苏橫不但对天发誓,还书面写下绝不私自制造蒸汽机的保证。两人签字画押,协议已成。 约定了明日一早方子安来此正式开始制作之后,方子安这才心满意足的和秦惜卿告辞离开。 路上,方子安心情大畅,哼起了自己的经典曲目捉泥鳅,秦惜卿在旁白眼一个又一个的飞来飞去,又好笑又好气。  第一九八章 妥协 面对史浩的毫不相让,万俟卨和汤思退心中恼怒之极。 汤思退沉声道“看来史大人是对这名举子推崇备至了。莫非你认识这名举子” 史浩冷笑道“汤大人这是打算给我泼脏水了么” 汤思退呵呵一笑道“岂敢,岂敢。不过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这次大考的策论题是你史大人命题的,又对这名举子的文章如此推崇,本官和万俟大人都反对的情形下你都要跟我们唱反调,这难免引人遐想。” 史浩冷笑道“君子眼中,天下熙熙皆为君子。小人眼中,天下攘攘皆为小人。二位大人若是怀疑我舞弊,大可上报朝廷,查个水落石出便是。用不着这么旁敲侧击含沙射影。” 万俟卨冷声喝道“史大人,你可莫要太过分了。什么君子小人你这难道不是含沙射影不管你认不认识这名举子,本官告诉你,此人断不能取。” 史浩沉声道“万俟大人莫忘了,我也是主考官。我也有取士之权。” 汤思退喝道“可是我和万俟大人两个人都不同意,二对一,你的坚持也是无用。” 史浩大笑道“耍无赖么我也会。这名举子不取的话,那么二位大人所取的那些人我也统统不同意。我是三主考之一,我若不同意,那些人也都统统无法上榜。是你们先打破默契的,可不能怪我。” “你史大人,你这是扰乱朝廷科举,你这是故意破坏科举。我定要上奏朝廷,治你之罪。”万俟卨厉声喝道。 史浩摊手道“随便。我巴不得将此事拿到朝廷上给众官评理,给皇上评理。你们让过关的那些举子的文章我也都读了。有些人写的狗屁不通,毫无见地。这样的人你们也让他们过关了,我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既然二位要撕破脸,那咱们一拍两散,谁也别藏着掖着了。希望二位录取上榜的那些学子的文章能入皇上之目,能让皇上觉得他们是栋梁之才。” 万俟卨脸色铁青,气的山羊胡子翘起。他没想到史浩真的为了这名举子的去留和自己撕破脸。问题是,他什么都看得明白。他和汤思退的录取举子的标准是对朝廷和议大加赞赏,对皇上和秦相大唱赞歌的那种。文章写的如何他们并不太在意。而且,这其中还有八九名事先便打了招呼一定要录取的关系户。文章写的是一塌糊涂,都是一路作弊上来的。 虽然科举防止作弊的手段甚多,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永远有作弊的手段。比如这八九名举子便是利用文章中的个别词句的用法的不同传递信息。比如说在文章中频繁使用某种语气词,诸如噫吁呜呼之类的,重复使用数次,甚至在无需使用时也使用,或者是故意将词句颠倒使用,这都是向事前预定好的主考官传递讯息。 初评之中,万俟卨和汤思退便积极的很,几乎每一份答卷都过目了一遍。找到了这十几份事前约定好的答卷全部给予过关到第 二轮。那其实也并不难,约定在某一篇文章之中用这些手段,便只需在特定的考题文章中找到这些词句。只需过目一扫,基本上便可看到,倒也花不了太多的精力。 作弊的人文章内容显然不堪一读,拍马屁的文章也难称文采。万俟卨和汤思退焉能不知有些文章根本不能见光,否则将会贻笑大方,很明显的让人看出作弊的嫌疑。若是史浩当真要闹的全部不同意录取上榜,闹到朝廷上去,这些文章势必要暴露在朝臣和皇上面前,那可就出大事了。那是万万不能的。 汤思退赶忙打圆场道“罢了罢了,都是为朝廷取士,都是为了公事,何必伤了感情。闹到朝廷上,咱们三个都得倒霉。咱们三个办砸了差事,岂非让皇上失望,让他人笑话。罢了,万俟大人,咱们也该尊重史大人的学识,他说的道理其实也是不错的,这学子的文章还是可以的。要不,便取了就是。” 史浩笑道“我是没意见,就怕万俟大人非要较真,那我也没法子。我这个人还是很好说话的,但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我不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大伙儿都不容易,是不是” 万俟卨岂不知进退,换了笑脸道“罢了罢了,误会,都是误会。其实这篇文章写得确实不错,这位举子将来本官是要认识认识的。罢了,取了便是。” 史浩点头道“二位大人心胸宽广似海,令人敬佩。这件事便当没发生过,咱们抓进评阅,早日完结了差事回家。我这一个月没回家,已经实在难受之极了。下一科春闱大考,说什么这主考官也不能做了,还是清闲的在我那国子监读书的好。” 万俟卨和汤思退笑着点头,两人心中均想下一科春闱你有命活到那时候再说。 一场风波消弭平静,那位当事举子完全不知道他的命运在今晚的争执之中转了个弯。原本他是名落孙山的,现在三名主考一致同意将其取为一甲进士之列。由此可见,命运其实真的是掌握在人的手里的,只不过不知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别人的手里而已。 连日来,方子安都同苏橫在一起忙碌蒸汽机制造的事情。那日拜访之后的次日,方子安将后院中那个散落的蒸汽机的零配件装车运到了苏橫家中。花了一天时间,方子安将其重新组装了起来,再一次做了一次示范。 这一次比上次持续的时间更短,机器只运转了不到数十息的时间便再一次散了架。而这一次,关键的零件碎裂了几只,几只齿轮也碎裂开来,彻底的失去了再一次运作的可能。但是,就这短短的数十息时间,苏橫便已经看到了许多关窍之处。 大师便是大师,机械的原理他很快便摸透,而且很快便从运转的情形判断出了几个主要的难点问题。问题一,便是器件的强度和精密度的问题。苏橫告诉方子安,连续运转的这种机械对于各个部件的强度必须有保证,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坏了一处, 便全部崩溃。而精密度则决定着密封度和整个机器的运作是否流畅。一个极为精细精密的机器,不但可以有效解决损失的大量力道,更可以减少零件的磨损,增加机器的使用寿命,和前者反而是相辅相成的作用。 方子安只听到他说这些话,便知道苏橫不愧是大佬,完全说道了点子上。苏橫着重强调了气缸之中来回滑动的活塞的精密度和强度的问题,那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苏大哥,那么有办法解决么”方子安问。 “这是最简单最基本的东西,若这一点我都不能解决的话,还忙活什么冶炼合适的钢材,精细打磨器件,尺寸和形状分毫不差,这都是必须要做到的。所为磨刀不误砍柴工,刀不快,砍柴也慢。看来要造个冶炼炉了。我必须亲自冶炼合适的材料。”苏橫道。 方子安大喜过望,苏橫显然胸有成竹。 苏橫提出的其他问题也极为专业,他告诉方子安,整个机器似乎缺少了几个颇为关键的要点。比如锅炉中的循环冷凝系统,可以循环往复,不必将炙热的蒸汽释放掉,造成浪费。还有便是变速系统,他告诉方子安,无法控制齿轮大轴的快慢,便无法投入实用。用在车船上,倘若不能加速或者减速,那将大大减少其实用性。所以,必须要有另外一个系统能通过控制蒸汽的量来达到控制活塞推动的频率和力道,从而达到控放自如的效果。 方子安钦佩不已。方子安不是不知道这些都是一个成熟的蒸汽机的标配,但是他自己可实在是无法设计融合进机器主体之中。他甚至都没说出这些东西,苏橫便意识到了,足见苏橫是真正有本事的人,是机械制造中的大拿。 苏橫还提出了其他各种问题,必如一些零件的形状大小,曲轴的角度,齿轮的厚薄和卡槽的深度等等。这些都是基于他制造的经验和思索得知的结论,让方子安对他更是钦佩的五体投地。作为一个穿越之人,方子安还从未真正钦佩过谁,但是对苏橫他是真的佩服。他不明白,大宋有苏橫这样的人物在,为何蒸汽机却在几百年后被西方人发明了出来。以苏橫的能力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看来,构思和想象是多么的重要,徒有手艺和技术却无想象构思能力也是枉然。不过,自己到来之后,怕是历史要改写了,东方瓦特就要诞生了。 连续数日,两人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便都是在讨论蒸汽机的各种问题。苏橫自不必说,已然痴迷于此。方子安理所当然的对这些东西投入热情,两个人就像是一对痴情人一般,对着一堆奇形怪状的零件和齿轮把玩的爱不释手。一个个零配件的尺寸和形状都被精细的画在纸上。方子安用三视图的手法制作图形,也让苏橫赞叹不已。 三日后,泥瓦工正式到场,开始在苏家后院的角落处的空地上建造高炉。苏橫要自己冶炼钢材,打造器件。一场关乎到大宋甚至世界的未来进程的工业上的革命正在拉开序幕。 第一九九章 烈火 三月二十八,春闱大考之后的第十六天上午。方子安决定不再去苏橫的家中参与高炉建造之事。事实上,这件事方子安也插不上手,他去了也不过是在旁打打下手罢了。今日方子安决定去史府看望史凝月。 三天前的晚上方子安和秦惜卿去了已经去探望了一回,史凝月的伤势恢复的稳定,已经能够正常下床走路,身子也无不适。只是当时已经是晚上,又是陪同秦惜卿同去的,只能在旁听着她们说话,和史凝月也没有过多的说话。今日方子安打算单独前往,陪着史凝月一天。一来,史凝月伤势基本痊愈之后,自己还没有好好的陪陪她,二来,有消息说就这两日便要放金榜了,也就是说史浩要回来了,方子安也想去和史家母女商量一下对策。 三月将末,已是盛春时节。城中树木枝头早已绿意盎然,各种花树都已经次第开放。桃花杏花梨花李花等各种花朵有的正在盛开,有的甚至已经过了花期,留下满地落红。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花树的香味,让人甚为惬意。 方子安骑着马慢慢的走在前往史家的路上,欣赏着街头的春景和街道上生机勃勃的人们,心情甚是愉悦。最近虽然遇到了突发事件,但好在有惊无险没有酿成大祸。而且借着这件事,自己也终于不用隐瞒自己的心迹。而且,找到了苏橫这位有真本事的大匠人替自己去制造那蒸汽机。一切都是那么顺利,自然心情大好。 方子安的宅子在涌金门内的水井胡同,史家在北边侯潮门内的柳叶儿胡同,其实相隔不是太远。沿着东河大街往北过四条横街一座石桥便可到达,相聚不过三四里路而已。方子安也并不着急,骑着马在熙攘的东河大街上的人群中缓缓而行,一边欣赏着街景和东河河道上来往穿梭的船只,一边尽情享受这美好的春光。但过了东河石兰桥北,突然间前方街道上骚动了起来,很多百姓都朝着东侧的横街飞奔而去,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方子安吓了一跳,他本想去找个路人问问发生了什么,但很快他便不用问了。因为在东河大街和前方十字街的横街口的位置,一股浓烟正从街道旁葱郁的树冠之后升腾而起。浓黑的烟雾在碧蓝的天空的映衬之下显得甚为醒目而恐怖。方子安立刻明白,那是起火了。 在东河大街这样的繁华街道的位置,失火是件很严重很可怕的事情。其实失火对于整个临安城来说是一件需要极为防范的事情。因为临安城人太多,房舍店铺太过拥挤,若是处置不当会造成巨大的损失。在东河大街这样密集的地方,火势若是蔓延开来,整条街都有可能被全部烧毁。甚至会烧到街道之间的民坊里。 人流拥堵了道路,方子安也不能向前,于是他下了马,将马匹拴在码头上飞奔向前去查看。但见横街口的一座三层酒楼上浓烟滚滚,黑烟之中,不断有人从楼中飞奔而出,满脸黑灰不断的咳嗽。 “帮帮忙,各位街坊邻居,帮着救火啊,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啊。”一名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大声哭喊着朝着围观的众百姓作揖恳求,看起来是这酒楼的主人。 “哎呦,这可怎么了得。怎么着火了啊。徐掌柜,这可没法救啊。得等防隅军的救火队来救火才是。有人已经去禀报了,西城防隅军应该很快便要来了。”有百姓安慰道。 “哎呀呀,等他们来,我这酒楼便全烧没了啊。这是我一辈子的心血啊,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了。酒楼没了,我便活不成了啊。求求你们了。帮帮忙救火吧。”那酒楼主人徐掌柜大声哀求道。 众百姓虽然对他表示同情,但是却无人出头救火。倒不是他们绝情,而是那酒楼一楼已经大火蔓延,烧到了大厅。二楼三楼全部被滚滚黑烟笼罩。这样的酒楼基本上以木质结构为主,一旦一楼的火势变大,很快便会蔓延上二楼三楼,那是根本没法救的。这要是靠近救火,那岂非是找死。 一片闹哄哄之中,但听哨音尖利,滴滴作响。有人大声喝道“让开,让开,都让开。” 百姓们纷纷叫道“防隅军来了,救火队来了。快让道给他们进来。” 人群快速闪开一条道,但见脚步杂沓,十几名士兵驾着两辆大车从东河大街上拐了进来。两辆大车带着一人高的巨大箱体,车辆晃动时能听到里边哐当哐当的水声。这显然是他们用来救火的水车了。 “哎呀,军爷,赶紧救火吧。求求你们了。再不救便来不及了。”那徐掌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上前大声哭叫道。 车上的防隅军士兵们跳了下来,各自手里拿着一个大水桶,准备接水救火。但领头的一看这火势,顿时摆手喝道“兄弟们,莫要白费气力了,莫丢了性命。这火救不了了。” 那徐掌柜闻言惊愕道“怎么救不了你们倒是救啊。” 那领头军官喝道“救个屁,要咱们送死么我当是小火头,原来是这么大的火,那还怎么救要咱们兄弟去送死么这靠近一点怕不被烤焦了。不成不成。” 众百姓纷纷叫道“你这人说的什么话你们防隅军不就是救火的么怎地还说这种话” 那防隅军领头的骂道“我呸,你们这帮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你们一个个说风凉话,你们怎么不救谁说能救,借你们水桶,你们去救。老子可不去送死。一个月不过三两月饷,叫我们去拼命么为了三两银子拼命亏你们说的出口。” 众百姓无言以对。方子安忍不住叫道“喂,几位总要做些什么吧,火势还没起来,还是有机会的。好歹泼几桶水试一试啊。” 那防隅军头目瞪着方子安道“你他娘的又是谁说的轻巧,我们被烧死了你偿命么这火势说话便要起来了,你眼瞎么” 方子安皱眉道“火势还没起来,你们倒是拿水龙压火头啊。压住了火头便能救。” 防隅军头目冷笑道“水龙哪里来的水龙他娘的,咱们防烟防火的面罩都没有,还有水龙” 方子安也是无言以对了。确实,这帮人身上的装备只是普通的号衣,连身盔甲都没有,根本就没有任何救火的装备。若是有水龙还可以远距离的灭火,他们甚至连水龙都没有,那还救什么这防隅军救火队也太寒碜了些。 “头儿,这火势会蔓延的,怎么办两侧的铺子房舍都得完蛋。怎么弄”一名士兵在旁问道。 “老办法,清空四周房舍,拉塌屋子,等火烧没了便自然熄灭了。拿绳子来,把拉车的骡子牵来。”那头目沉声下令。 众士兵一起行动起来,有人去酒楼隔壁的店铺里将里边的人赶了出来。几名士兵甩动绳索套住旁边铺子的屋架,四匹骡子加上十几名士兵开始一起用力拉扯。在在旁边铺子掌柜的跳脚叫骂和哭喊声中,轰隆隆一阵巨响,旁边的铺子被硬生生拉倒,墙壁倒塌,化为废墟。 救火队没有停手,又将东面和北边毗邻的两家铺面全部拉倒,将墙壁推倒。又有人动手将左近的几棵大树全部砍倒,这才罢手。 方子安看着直皱眉头,但他也明白,这些人倒也不是故意搞破坏。这是目前他们防止火势沿着街道密集的店铺和房舍蔓延的唯一办法。拉塌周围的房舍其实是造成一个隔离火势蔓延的隔火带。但是这种救火的办法实在是太让人无语了。一家铺子起火,周围人家连带遭殃。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耽搁,那三层酒楼的火势也已经蔓延到了三楼。整座酒楼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隔着数十步都被熏得脸上灼热痛楚。那酒楼的徐掌柜瘫坐在地上大哭,口中叫道“完了,全完了,全完了啊。我辛苦一辈子的家当就这么没了。什么都没了。” 旁边百姓劝慰道“徐掌柜,人没事就好。东西没了再挣便是。看开点吧。水火无情啊。哎” 徐掌柜缓缓站起身来,茫然看着四周黑压压的百姓,叹息道“一辈子的心血没了,拿什么再挣啊。这酒楼是我命根子啊。为了它,还欠着人银子呢。就这么没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啊。” 说着话,徐掌柜猛然一跺脚,朝着火势熊熊的酒楼飞奔过去。众人惊呼出声,方子安冲了出去想去阻拦,但只奔出十几步,便眼睁睁的看着那徐掌柜纵身跃入烈火之中。方子安忍着灼热的热浪紧奔几步想要将他从大火封锁的门里拉出来。就听见卡拉拉一阵异响,方子安知道不妙,立刻转身后退。只见轰隆隆巨响响起,火星四溅,烟尘飞散,半边酒楼塌陷了下来。幸亏方子安见机的快,才免于被着火的巨大廊柱砸中,掩埋在里边的命运。但这么一塌,那徐掌柜却是已经完全消失在烈火之中了。 众百姓惊骇大呼,个个惊愕无语。方子安也是心中震惊,但却也无能为力,心中难过之极。他摇着头叹息着回来,挤开人群默默离去。 第二百章 力争 晌午时分,方子安到了柳叶儿胡同史府门前。门房早已和方子安熟络的很,似乎已经知道方子安和史家大小姐的关系,点头哈腰的让方子安进了门。 方子安也是轻车熟路的往宅子里去,但当他来到前宅花厅门外的时候,却猛然间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说话声,那是史浩的声音,正在厅中跟人谈话。方子安侧耳听了片刻,确定那是史浩的声音后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史大人回家了,自己岂不是主动送上门来了。也许自己该立刻回避才是。 想到这里,方子安转身便走。却不料被从厅中出来的史家老管事史通见到了。 “咦那不是方公子么什么时候来的怎不进厅来” 方子安头皮发麻,只得回身拱手赔笑道“刚刚到,刚刚到。正要进去。” 屋子里的史浩听到了史通的话,他正跟一名来访的客人说话,闻言转身皱眉道“是方子安” 史通忙转头笑道“是他,刚来,没敢进来。” 史浩冷声喝道“告诉他在外边等着,哪里也不许去。我正要找他呢,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混账东西” 方子安听得真切,听着史浩的口气便已经不善,知道必是一番狂风暴雨。但他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站在外边等着。反正不管怎样,总是要面对的。 厅中来访的客人见史浩有客人等候,便也不再多留,寒暄几句起身告辞。史浩起身送他到厅门口,待客人离去后,这才将恼怒的目光投向站在台阶下毕恭毕敬垂手而立的方子安身上。 “你进来说话。”史浩冷声说着,负手进了厅中。方子安忙上了台阶进到厅里,见史浩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正瞪着自己,忙上前行礼。 “在下见过史大人,史大人何日归家的,可辛苦了。” “哼方子安,你好大的胆子我锁院期间,你居然差点害了我月儿的性命。混账东西,谁给你的胆量”史浩一拍桌子喝道。 方子安忙拱手道“大人息怒,那件事确实是场意外。好在凝月小姐福大命大,没有出什么事。” “意外你倒是一推干净。我问你,凝月怎么出的意外难不成在家里后宅呆着看看书写写字也能出意外么还不是你约了她去西湖上才出的事我不知道你有何企图,但是凝月的受伤便是你的错。”史浩怒道。 方子安忙道“是是是,虽是意外,但错确实在我。是我没有保护好凝月小姐。请大人责罚。” 史浩冷声道“我责罚你做什么凝月是没有出什么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我必要严惩于你。凝月伤势痊愈,那是老天开眼。方子安,我警告你,从现在开始,你离我家凝月远一些,休得再来招惹。否则的话,我绝不饶你。” 方子安皱眉垂首不语。 史浩道“方子安,我对你不薄,也很欣赏你的才智胆色。但你莫非忘了之前我跟你说的话。你若是抱着不实际的幻想,我绝对不会允许。这一次你已经很离谱了,从现在开始,你不许来我府中,我这里也不欢迎你。我不许你再来惹事,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你若能做到的话,我便不追究此事,对你也无成见,继续和你共同协力为王爷效力。你能答应么” 方子安还是垂首皱眉不语。 史浩愈发的恼怒,喝道“怎么我的要求很过分么这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宽容了。” 方子安抬起头来缓缓道“史大人,我要娶凝月小姐。” “什么”史浩愕然道,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史大人,我要来贵府提亲,请求大人将凝月下嫁给子安为妻。我要娶凝月小姐。”方子安沉声道。 史浩腾地站起身来,怒斥道“混账东西,你说什么你怕是疯了。我绝对不许。这件事你想也别想。我早看出来你有此企图了,我就知道你动了歪心思,果然如此。真是没想到,我居然引狼入室了。方子安,我劝你死了这份心。这件事断然不可。” 方子安皱眉道“大人,子安是穷凶极恶之人么还是品行不端,鸡鸣狗盗之徒” 史浩道“你是何意” 方子安道“在下自问不是品行不端之徒,为何不能娶凝月小姐一家养女百家求,凝月小姐聪慧美丽,知书达礼,很多人想来求亲,我自然也不例外。向凝月小姐求亲怎么就成了歪心思了难道不是正常所为么正因为凝月小姐优秀,所以才会吸引人来求亲,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你答不答应是一回事,我能不能来求亲是另一回事。怎么求亲反倒成了不堪之事了” 史浩怒道“我说了,此事断无可能。这下你可以死心了吧。” 方子安道“大人总得给我个理由吧。是我品行不端,还是家世低微。总得有个说法。” 史浩道“跟品行家世无关,我希望凝月幸福快乐过一辈子,而你给不了她这些。我不能让凝月跟着你受苦。” 方子安咂嘴道“史大人又怎知我不能给她幸福又怎知凝月小姐心中所想您问过凝月的意思么倘若凝月愿意呢” 史浩冷笑道“你休想绕我中计,凝月同意也不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她爹,我说了才算。凝月跟了你是一定不会幸福的。我对你有所了解,你将来必是麻烦缠身的,你如今都已经得罪了一些人,自己都时时有性命之忧,凝月嫁了你,岂非时时担惊受怕。搞不好还会当了寡妇。你自己想想,你忍心这么害她么” 方子安叹息道“我就知道大人是这个缘故。大人是觉得子安的性子太容易惹来祸事,将来凝月会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一辈子不得安宁。” 史浩道“不是觉得,而是一定会如此。以你的性格,今后必然麻烦不断。我可以同你携手合作,甚至我愿意同你分担危险,但是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卷进来。我不能让我的家人卷进来。我是她爹爹,我有责任为她把关,保护她,让她不受磨难和痛苦。” 方子安点头道“史大人的想法无可厚非,但却恐怕是一厢情愿。史大人要保护家人的想法和子安一致。子安也绝不允许自己的身边人受到损害。但却非是以大人这种方式。即便没有子安,史大人也未必能保护得了凝月小姐。” 史浩怒斥道“放肆,我保护不了,莫非你便可以” 方子安道“大人听我说,大人真的认为如果秦桧他们扳倒了大人的话,凝月小姐会安然无恙秦党可不会遵守什么祸不及家人那一套。一旦大人出事,夫人和凝月小姐必受牵连,跟凝月小姐嫁给谁毫无关系。所以史大人希望凝月能够置身事外的想法根本不可能,除非史大人现在去向秦桧乞求原谅,再也不跟秦党作对,也不再为王爷效力。” 史浩口上怒斥道“混账话,我史浩岂是那种人我若要卑躬屈膝,又何须等到今日” 不过史浩心里却觉得方子安的话也不是胡言乱语。实际上自己已经是秦党的眼中钉肉中刺,秦党的攻讦一定会到来。如果被让他们得手了,自己的家人也必然受牵连。 方子安道“史大人当然不是这种人,在下只是做个假设。如此情形之下,凝月不管嫁给谁都难有安宁。您非要说嫁给我这样的人她便会一辈子担惊受怕经受磨难,那可也太武断了。相反,我娶凝月绝不是贪图你史大人的权势和地位,我喜欢她,这是其一。其二,我也要保护她。这只是多一个人保护她,而不是其他。况且我和凝月两情相悦,史大人难道不知道,世上最大的痛苦其实不是其他的磨难,而是相爱之人不能在一起的煎熬么史大人当真要是为凝月好,难道不希望她嫁给一个喜欢的人么” 史浩怒斥道“无耻,谁和你两情相悦凝月哪里和你两情相悦了” 方子安道“大人,你心里自知,却不用在下多言了。大人,子安不想惹你生气,但子安是一片真心的。我向大人发誓,我会以性命保护凝月的,竭尽所能让她幸福快乐。大人放心的将她交给我,我定会好好守护她。” 史浩冷笑道“你凭什么守护她你有什么能力守护她” 方子安挺胸一字一句道“凭我能在得罪了秦桧和秦坦之后还能活的这么滋润。凭我还有许多没有发挥的手段。凭着我一介布衣,却能被你史大人赏识,被王爷赏识,得到你们的认可。凭的什么,我想大人心里最清楚。一句话,凭我是方子安。” 史浩悚然动容,皱眉沉吟。半晌后,沉声道“此事容我再想想,容我再斟酌斟酌。你确实有本事,可是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领教到他们的手段。你当真可以保护凝月么我心中尚存疑虑。除此之外,我对你并无成见。” 方子安点头道“大人自当斟酌。大人若是想要我证明什么,我可以证明给大人看。” 史浩摇头道“你无需证明你的能力,你其实已经证明了。我只是站在凝月父亲的立场上,单纯的为凝月着想罢了。或许是我的想法偏颇了。总之,我现在不想仓促决断,我得想一想,和夫人以及凝月好好的谈一谈。” 方子安拱手道“是。适才在下言辞多有不当,还请大人原谅则个。我想去探望凝月的伤势,不知大人可否应允。” 史浩想了想,叹了口气摆手道“你去吧。” 方子安躬身道谢,快步离去。  第二零一章 对号 方子安从爬满香气扑鼻金银花瓣的垂花门进了史凝月居住的小院。小院里空无一人,前方屋子廊下的花坛里花团锦簇,花坛摆着一张放着靠枕的软椅。廊下悬挂着的鸟笼里,一只画眉鸟正蹦跳上下,不时发出悦耳的鸣叫声。旁边一棵大树下的秋千架正慢悠悠的在阳光下晃动着。 方子安以为人在屋子里,于是快步往廊下行去。突然间从旁边飞来一物,方子安伸手一抓,竟然是一枝红色的玫瑰花枝。紧接着传来女子吃吃的笑声。 方子安转头看去,只见史凝月手里捻着一只盛开的玫瑰花瓣正在旁边的假山之侧探出半张脸来朝着方子安笑。玫瑰已经是花中盛开时最美的花朵之一了,但是它丝毫没有夺去史凝月的美貌,人面和玫瑰交相辉映,美的让人不敢逼视。方子安一时间竟然楞在当场。 “怎么了大傻瓜。”史凝月嗅着玫瑰花站起身来,却是站在假山另一侧的石头上,整个身子高高在上,裙琚在风中飞舞着。 “小心,你怎可爬这么高”方子安大惊着绕过假山冲过去,连声责备道“你要吓死人么这要是摔下来可怎么了得。” 方子安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史凝月上次摔倒已经让他有了应激反应,他可见不得史凝月这时候还敢爬假山。虽然不过半人高的高度,但方子安的心却是悬着的。 史凝月还待申辩,方子安已经一把抱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个人扛了下来。史凝月咯咯笑着,紧紧搂住方子安的头,心中喜悦不已。她从方子安的反应中也觉察出了他是真心关心自己的。 方子安将她放在地上,责备道“你伤势全好了么就敢乱爬高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史凝月噘嘴道“人家不过是想跟你躲个迷藏罢了。看到你来了,便想躲起来吓你一下。我已经完全好了,不用担心。我现在一点都不晕,伤疤了也掉落了,完全康复了。” 方子安道“那也得小心。伤疤脱落了我可以瞧瞧么” 史凝月转过身来,方子安移开她的搭在轻纱披肩上的秀发,查看她后脑上的受伤之处。伤口确实已经完全痊愈,前几日来时,伤口处那道硬疤也已经脱落。 “确实好了,这可太好了。只可惜”方子安道。 “别说我不想听到那句话。”史凝月忙叫道。 方子安苦笑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你就打断我。” 史凝月道“头发没了会长出来,再说我上边的头发遮下来也没人看得见。” 方子安哑然失笑,史凝月果然聪慧,或者说是对自己相貌的在意。脑后伤疤虽然痊愈,但是疤痕处却没了头发,这显然是史凝月在意的点。少女心思,自然不希望自己点破。 方子安心中一动,低头在那疤痕上一吻,柔声道“很快便会长出来的,不用在意这些。” 史凝月转身靠在方子安身上,仰头看着方子安点头道“我知道,我其实并不在意。” 方子安拉着她的手道“咱们坐一会,去说会话吧。” 史凝月点头,跟随方子安来到廊下,两人对坐在春光里。 “你怎知我要来还躲起来吓唬我。”方子安笑道。 史凝月笑道“他们禀报的啊,你和爹爹在前厅说话时,通叔便让人来禀报我了。我让小竹在门口瞧着,你走来时我便知道你来了。所以便躲起来吓唬你。” 方子安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史凝月道“爹爹跟你说什么了他骂你了 么” 方子安叹了口气。点头道“骂了我个狗血淋头。” 史凝月伸手拉着方子安的手轻轻捏了捏,低声道“可怜的郎君,你可不要生我爹的气,他是肯定会骂你的,因为他关心我。” 方子安苦笑道“我怎会怪他,这事儿本来就是我不对。你爹爹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和你娘跟他说了我们的事么” 史凝月道“昨天晚上回来的,知道我受了伤后很恼怒,我和娘岂敢跟他说这事儿。” 方子安咂嘴道“原来如此,难怪我跟他摊牌时他那么惊讶和气恼。我还以为你和你娘已经跟他说了呢。” “啊你跟他摊牌了”史凝月惊讶道。 “是啊,我跟他说,我要娶你为妻。”方子安道。 “他怎么说”史凝月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 “他说我是痴心妄想,说他绝对不会同意。”方子安道。 史凝月脸上更红了,皱眉道“我就知道爹爹会这样。” 方子安道“他担心你嫁了我会担惊受怕,会一辈子受折磨。” 史凝月叫道“爹爹真是的,怎么就会这样了他真是杞人忧天。” 方子安笑道“你爹爹是信不过我,觉得我无法保护你。他是出于对你的爱护。” 史凝月道“我知道,可是这种爱护我不要。他回绝你了” 方子安道“我跟你爹吵了一架,据理力争,他好像有些松动了,不过可没松口。这事儿,恐怕还得跟他多沟通。” 史凝月点头道“恩,晚上我让我娘也劝劝他。方郎,我不希望我爹爹不高兴,我希望他是心甘情愿的同意我们的事,而不是心不甘情不愿。我不希望他难过。所以,咱们好好的跟爹爹说,我爹爹是通情达理之人,应该能说得通。你莫着急,也不要跟他吵好么” 方子安微微点头,心中一个念头也打消了。他本来已经冒出了个念头,如果史浩执意不肯的话,他打算让史凝月配合自己演一出生米煮成熟饭的戏码,告诉史浩事情已经到了由不得他不同意的时候。现在听史凝月一说,方子安顿感自己卑鄙邪恶。史凝月和史浩父女感情甚好,自己若是要她这么做,岂非让他们父女之间生出裂痕来。 “你说的对,一会我去见你爹爹,跟他正式道歉。”方子安沉声道。 史凝月轻笑道“多谢你。咱们的事也不急在一时,反正我非你不嫁,你知道我的心便好。爹爹这里咱们慢慢的跟他商量便是。如果爹爹实在是执意不肯的话,那再说别的办法。” 方子安笑道“倘若你爹爹就是不肯呢怎么劝也不听,你娘的话也不听,可怎么办” 史凝月眨了眨大眼睛道“不会的,爹爹不会这么固执的。” “我是说假如。”方子安道。 “那也好办的很,我便跟他说,我和你已经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除了嫁给你,我谁也嫁不出去了。看他怎么办”史凝月脸色微红道。 “哐当”方子安人仰马翻,连人带椅子倒在地上。 方子安没有再史凝月的住处盘桓太久,也是怕史浩不喜。说了一会话,确定史凝月已然痊愈之后,便不得不在史凝月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告辞出来。 二进处,史通正在等候,说史浩叫方子安去书房见他,还想跟他说几句话。方子安连忙跟随史通前往史浩的书房。 史浩坐在书房里拿着一本书看,见方子安进来,示意 他坐下说话。方子安没敢坐下,只站在一旁。史浩读了两页书后放下书本沉声开口。 “子安,这次春闱你有把握么昨日今科全部录取名单的名单已经报送朝廷了。最迟月底便会公布了。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你觉得你在其中么” 方子安忙道“这个我真不敢预测,我自己预测的也不作数啊。此次大考最后那道策论题,我怕我会因为那道题而名落孙山。那道中兴论的策论太过敏感,而我用了不合时宜的角度去写,所以有些担心。” “哦你是怎么写的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可知道,那道策论题目是我出的题么”史浩道。 方子安心中恍然,果然跟自己猜测的一样,这样的一道题目多半是出自史浩之手。 “原来是大人出的策论题,那便难怪了。可是这样的题目确实很让人为难啊。我纠结了一天都没敢动笔。本来想保守安全的写一些非大宋的事来搪塞,但一想,那么做岂非是怕了秦党恶势力了。所以我便直抒胸臆了,写了一篇中兴五论,根据的便是我大宋的现状。” 方子安话音刚落,史浩惊讶的看着方子安道“你写的是中兴五论你还记得文章内容么” 方子安道“我自己写的,怎会不记得。” 史浩道“你背一段。” 方子安想了想,仰头背诵道“臣窃惟海内涂炭,四十余载矣。赤子嗷嗷无告,不可以不拯;国家凭陵之耻,不可以不雪;陵寝不可以不还;舆地不可以不复。此三尺童子之所共知,曩独畏其强耳” 史浩听了这几句脸上先是色变,然后又变得惊喜起来,大笑道“这是你写的文章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巧了。原来是你的文章。这也太巧了吧。” 方子安纳闷道“史大人,什么太巧了” 史浩笑而不答,抚须心道你这小子,运气还真不错。我为了你这篇文章跟人撕破脸皮,原以为是哪位才俊之士,原来却是你。小子啊,你可真是幸运啊,差一点你便名落孙山了。还好,那文章被我发现了,被点了一甲进士。 得知了方子安便是那篇文章的作者后,史浩心中大是高兴。也就是说,方子安其实已经笃定是高中一甲进士之列了。自己本来还担心方子安能否得中,现在却完全不用操这个心了。答卷圈定之后,会交由礼部对照考生姓名列出名单,然后报上皇上审阅。这些都是过场,除非有特殊的意外,圈定答卷之后便已经板上钉钉了。所以,方子安其实已经是一甲进士了。 但史浩没打算现在便告知方子安这个消息。这小子惹了自己,差点害了自己的女儿。若不是他输血救了凝月将功补过,自己必要不顾一切严惩这厮。现在先让他煎熬几日,不告诉他这个消息。不过另一方面,方子安已然高中,从此身份便有所不同了。史浩顿时觉得方子安或许真的是凝月可以嫁的佳婿也未可知。他果然是给了自己惊喜,果然不是吹牛。那篇文章写得也是文采斐然,很有气度。自己或许真的不该反对这件事。 “史大人,您怎么了”方子安见史浩神色古怪,忙问道。 史浩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写得不错。那个你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些事,咱们回头再聊。” 方子安挠头不已,史浩突然又下逐客令了,真是教人摸不着头脑。于是拱手道“那在下便告辞了。史大人,适才言辞多有冒犯,在下再一次郑重道歉。史大人千万莫要生气。” 史浩摆手道“没事没事,去吧去吧。” 第二零二章 张榜 大宋绍兴二十二年四月初一,万众期待的春闱大考即将张榜公布。这自然是件牵动人心的大事,不但参与考试的举子和他们的家属亲眷关心,朝廷上下乃至大宋天下百姓也都在关注此事。 从凌晨开始,所有参与此次大考的举子都开始云集贡院广场放榜之处。对他们来说,这是个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举子们梳洗打扮,拿出最为体面的衣物和配饰穿戴上,修饰发髻和胡须,弄的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出发前往贡院广场上。 太阳升起的时候,整个贡院广场上已经人头攒动,拥挤不堪。朝廷做了限制性的措施,为了保证贡院广场上的秩序,在几条入口设置了关卡。唯有参与大考的举子本人才能进入贡院广场之中,不许任何随行之人进入,以免发生过度的拥挤。但即便如此,一万八千多举子云集在贡院广场之上,还是显得拥挤不堪。 方子安起了个大早,洗漱之后,春妮精心的为方子安穿上熨烫的妥帖青色长衫,还在腰间挂了玉佩,打扮的俊俏儒雅。不久后赵长林和钱康两人也打扮的整整齐齐的来到方家。三人是约定好了一起去看榜的。 三人出门还没上车动身,却发现又有两辆马车一东一西赶来方家。确实秦惜卿和史凝月不约而同的赶来陪同一起去看榜。猝不及防的见面让秦惜卿和史凝月有些许的尴尬,但是很快这种尴尬便烟消云散。春妮秦惜卿和史凝月其实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也都知道对方和方子安的关系,彼此之间也都熟悉的很,所以很快便热络了起来。倒是钱康和赵长林看了这情形暗自艳羡钦佩也不知方子安用了何种手段,居然这三个大美人和和气气的见面互相客气的很,真是开了眼界。 一行四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前往贡院广场。到了南边入口,三个女人进不去,方子安请她们回家等消息,可是三人都不肯离开。 “这是子安的大事,我们自然要在这里陪同等待,这是天大的事。”秦惜卿道。 “是啊,你们去看榜,我们在这里等待好消息。”春妮道。 “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要第一时间知道。中了一起陪你笑,没中一起安慰你。”史凝月道。 三个女人表达了心声,方子安只得由她们去。他自己此刻心里也是很忐忑。虽说自己平时说的大度,似乎对科举信心满满又无所谓的态度,但真到了这个时候,方子安心里却满怀期待。他其实内心里是渴望成功的。而这年头,最大的成功,最受人尊敬的成功便是科举高中了。他也知道,其实自己身边关心自己的人都对自己怀着巨大的期待,而这其实也是让自己觉得忐忑的重要原因,方子安不想让他们失望。 奇怪的很,一万八千多名举子在广场上,可谓是摩肩擦踵人头涌动,但是却并不太嘈杂。整个贡院广场上笼罩着一种紧张的气氛。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气氛甚为压抑,让人感到有些许的窒息。所有人,哪怕是再无所谓的人也都明白,今日是决定命运的时刻,没有什么比人生中的此刻更为重要了。所以,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心中既期待又紧张,以至于没有心情去说话,一门心思的等待放榜时刻的到来。 辰时三刻,锣声响起。广场上所有的人都站起身来朝着贡院大门方向看去。但见大批官兵从大门中飞奔而出,快速清空贡院前方三十步范围内的区域,组成了数道警戒圈。举子们知道,放榜时刻到来了,纷纷朝着贡院门口涌去,顿时一片嘈杂和混乱。 方子安和钱康护着赵长林跟随人群挤了过去,站在大门右侧巨大告示牌前。不久后,本次春闱大考的三名主考官在大批官员和士兵的簇拥之下从贡院大门走了出来。其中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官员上了贡院前的石台高声训话。 “诸位举子,受皇上和朝廷委托,今日本官和其他两名主考官大人在此公布本科春闱大考录取榜单。今科大考的基本情形于此公布备勘。其一,此次春闱大考的主考官三名,分别是枢密院同知汤思退汤大人,国子监博士侍御史史浩史大人,以及本官政事堂参知政事,本官复姓万俟,名叫万俟卨。我三人受朝廷委托,皇上信任,担任此次大考主考要职。其二,本次春闱,参考各路举子共计一万八千三百二十七人,遍布我大宋十六路,三十六府。乃是我大宋科举历年来人数最多的一场盛事。本次大考进士科录取名额三百二十九名,截止昨日,所有三百二十九名进士科取士名额已满,经礼部复核,皇上准勘,现于今日公布天下。” 所有人鸦雀无声,紧张的吞咽着口水。虽然早知道录取的名额有限,僧多粥少的事实。但是当听到万俟卨说出一万八千多人只录取三百多人的事实后,所有人还是觉得备受打击。除了极少部分人之外,绝大多数人对自己能否名列金榜之列毫无信心。 万俟卨继续高声道“各位举子,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各位莘莘学子寒窗苦读,今日是收获之时。当然,能高中者毕竟少数,希望诸位学子抱着胜故欣然败亦喜的心态对待结果。倘若榜上无名,无需懊悔,无需自责,无需失望。因为读圣贤书者可明理开智,书读到你们肚子里,总是有用的。况且本科虽过,还有下一科,重整旗鼓再来,他年一鸣惊人也未可知。朝廷科举的大门永远向你们敞开。榜上有名者也莫要自衿得意。尔等只是踏入仕途之始,朝廷的重担需要你们去挑,我大宋的中兴需要你们去努力。莫要辜负皇恩浩荡,莫要辜负万众所期,保持谦逊之心,好好为朝廷效力为皇上尽忠。最后,礼部自进士榜录取名单公布之日起,接受举子勘疑查询。若有觉得对结果有疑义者,可按照程序去礼部备案查卷。” 众学子呆呆看着万俟卨,心中都知道,这后面的话都是客套罢了。什么胜故欣然败亦喜,狗屁谁会有这样的心态读书只为明理那读了干什么读书的目的便是科举入仕光宗耀祖。便是为了那书中的千钟粟颜如玉黄金屋而来,难道只是为了陶冶情操明志明理不成至于什么查卷堪疑的事更是扯了,从未听说有人通过查卷而重新上榜的。 “两位大人,咱们开始吧。”万俟卨对史浩和汤思退道。 史浩和汤思退点点头,当下分持榜单,前往三处告示牌张贴。因为后续尚有殿试,故而其实这封登科榜单并无名次先后,只有举子姓名籍贯等信息。巨大的榜单张贴在三处告示栏后,所有举子都争先恐后的开始在榜上寻找自己的名字。短暂的安静之后便有人发出惊喜的大叫声。 “中了哈哈哈。我中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有人率先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惊喜若狂。旁边众人心如捶击一般,心中既羡慕,同时更加的焦急。 “我中了,我中了。呜呜呜呜。爹娘,孩儿他娘,我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我终于中了呀。”有人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放声大哭了起来。 惊喜的大笑声和大哭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找到自己的名字,核对籍贯资料无误之后发出大声的喧嚷。三处告示栏前乱做一团,成了大型神经病爆发现场。更多的人找不到自己的名字,脖子伸的跟长颈鹿一般,脸上油汗渗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人间真实,无过于此。 “子安兄,你的名字在呢。”正眯着眼找自己名字的方子安听到了耳边钱康的惊喜的叫声。方子安忙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方子安,临安三元坊人,年二十二。父母亡故,无兄弟姐妹,尚未婚配。”为了防止有重名之人,所以榜单上的信息颇为详尽,绝对不会混淆。方子安看到这些,心中涌起一股狂喜之情,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中了终于不负期待 “长林,你也中了。哈哈哈。太好了。”钱康又找到了赵长林的名字。 赵长林忙挤过去仔细的核对后,长吁了一口气,眼泪流了出来。 “恭喜恭喜呀。长林兄,果然中了。”方子安笑道。 赵长林抹着泪拱手道“多谢子安兄。子安兄高中,我一点不惊讶,因为你是必中的。我能中,当真是意外了。” 钱康在旁笑道“恭喜子安兄和长林了。” 方子安忙道“钱兄呢没找到名字么” 钱康苦笑道“怕是找不到了,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 方子安和赵长林闻言忙分头去三处告示栏仔细查找,但终究没见到钱康的名字在列。钱康名落孙山,这让方子安和赵长林的心情低落了下来。 “二位,不必如此,我早有这样的准备。我钱康怕是没这个命了。咱们三个能中两个,那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走,今日还不得好好的庆贺一番,不醉不归么走了走了。”钱康大声笑道。 第二零三章 赠金 广场上,有人欢笑有人哭,有人兴高采烈,有人面如死灰。有人活力迸发,有人如行尸走肉一般。上榜者毕竟是很少的幸运儿,其实绝大多数人心底里都有名落孙山的准备,正如他们同样做好了榜上有名的准备一样。绝大多数落第者虽然情绪低落,但这种低落还不至于到失控的地步。但是终归有人扛不住这巨大的失落和压力。 方子安三人往广场南口离开的时候,路过广场边缘的拴马的青石柱子旁,一名学子正伏在石柱子旁哀哀哭泣。方子安等人也并没有在意,只擦身而过。毕竟这样失落伤心的人今日不足为奇,比比皆是。 然而,当三人走过去之后,却忽然间听到了后方有人发出惊叫之声。 “了不得,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周围众人纷纷朝那青石柱子旁飞奔而去,方子安三人也忙快步回头赶过去查看。只见适才伏在石柱子旁哭泣的那名学子已经面朝地爬在了地面上,头部鲜血奔流,染红了地上的青砖。 “我看到这位年兄撞柱子了。我的老天啊,吓死我了。”有人在旁抖着嗓子道。 几名士兵飞快奔来,探了那学子的鼻息,宣布此人已经亡故。翻了那人的号牌身份,是一名来自湖南路永州的学子名叫刘光祖的外地举子。士兵们扯着嗓子大叫湖南永州来的举子,问有没有认识这刘光祖的人,不久后几名中年举子匆匆奔来查看,确认了刘光祖的身份后,几人痛哭起来。 “莫哭了,他家人有在京城的么找来认尸领尸啊。一会临安府衙门来问询之后,尸体得领走啊。”一名士兵对痛哭的几人道。 一名面色消瘦的举子流泪道“刘年兄哪里有亲戚啊,他的妻儿都在永州,家中病妻老母幼子,家徒四壁。连同这一科,他已然考了三科了。这一次中了解试,满拟要中了,谁知又是一场空。他此来的盘缠还是他的病妻老母给人缝补浆洗凑得呢。实指望这一次能中了,一切便都好了。可谁知哎,他是实在受不住了。” 另一名举子也哭道“刘兄昨日还说,要是这词再落了榜,他便只能一死了之了。我们还都劝他说这次一定能中,就算不中还有下科。哎,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领头的士兵摊手道“你们跟我们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他自尽了,尸首怎么办倘若无人认领的话,官府会拉到城外乱葬岗裹了凉席埋了,到时候他家里人可是想找都找不到了。” 几名举子也是踌躇,一人道“我们永州来的一个没中,我们也都穷的连饭都吃不下了。回去的盘缠都没着落呢。这可怎生是好” 方子安实在看不下去了,举步走出来,拱手道“几位年兄,这位刘年兄一时想不开求了死,那也不必说了,我等都是寒窗苦读之人,自然心中颇为难受。但怎能让他葬在京城乱葬岗,怎也要落叶归根,带他回老家,回到他妻儿母亲的身边才是。几位既是他的同乡,便帮我个忙,你们的盘资和花费在下愿意出。请几位务必携其灵柩归乡,送他回乡安葬。” 几名永州举子闻言连道感谢,周围众举子也纷纷点头称赞方子安的义举。 一名面容沧桑的永州举子拱手行礼道“在下高道成,永州来的举子。这位年兄仗义援手,叫我等甚为感激。若是年兄信得过我,我可代为办妥此事。” 方子安点头道“原来是高兄,自然是信得过的。这里是三百两银子,你拿着去办事。”方子安从怀中取出三张百两银票递过去。 众人惊愕一片,这个人出手便是三百两银子,当真豪阔无比。 “不敢,不敢,可不能要你这么多银子。百两纹银绰绰有余。”高道成连忙摆手道。 方子安摇头道“我不是豪富子弟,家里也没有多少家产,但是这三百两银子却也没看在眼里。高兄,你拿好这银子,一百两给你们当盘缠,买棺木寿衣,租车运棺木等等,应该是足够了。再拿一百两出来,你替我接济你们的同乡或者是其他家境贫寒此次未能得中的同年们,不要让他们连家都回不了。那最后的一百两银子,你便交给这位刘年兄的妻儿老母,算是我接济他们的。高兄,你能替我办到这些事么” 高道成闻言长鞠到地,心中佩服方子安的道义和考虑周全。 “敢问年兄高姓大名。在下办事时也好让受惠者得知,也好让刘年兄妻儿老母知道帮他们的恩人的名和姓。不说图报之事,也让她们为你佛前烧几炷香,祷祝一番,求得安心。”高道成道。 方子安摆手道“那却不必了,助人何必留名。谁人没有难时,帮人便是帮己。更何况我们都是同科举子,天下举子都是一家人。我只希望,这样的惨事还是不要再发生了。读书自然是为了博功名,但犯不着压上一切,还是得想想身边人,不能犯糊涂。这位刘兄,哎,虽然死者为大,但我还是想说,这么死太不值得了。罢了,不说了。高兄,这件事便拜托给你了。三百两银子你拿好,办好这件事吧。” 高道成躬身接过银票道“兄台放心,我高道成一定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的。这么多人作证,兄台大可放心。” 方子安摆摆手道“我自然信你,不用向我保证。几位早日收拾妥当,早日送灵柩回乡入土便是。” 方子安说罢,拱拱手和赵长林钱康两人快步离去。高道成和几名永州学子躬身相送,面露感激之情。周围围观学子们也是心中颇有感触。突然间有人叫道“此人我好像认识,他好像叫方子安。对,他就是方子安。” “方子安”众举子讶异不已,有人道“那个写了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方子安么” “对,还写了东风夜放花千树的那个方子安。”有人答道。 “哎呦,原来是他。他可是大大的有名。早知是他,我得跟他请教一番词品了。” “可不是。不但文才好,还有侠义之风,仗义援手,实在让人佩服。” 众人七嘴八舌说道。那高道成等人也似乎听到过方子安的大名,喃喃道“原来是方子安啊。词作写的好,人品更是没的说。哎,这才是我辈读书人应有的样子。文品人品上佳,令人钦佩之极。” 方子安三人快步走出南街出口,秦惜卿史凝月和春妮正翘首以盼。见方子安等人出来,忙迎接上来询问结果。得知方子安榜上有名时,史凝月举手欢呼起来,秦惜卿也是高兴掩口而笑,春妮更是欢喜的不知所措。三女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喂喂,几位,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我可是名落孙山的。”钱康咂嘴道。 “啊钱公子没中么赵公子呢”秦惜卿道。 赵长林道“我中了,可惜了钱兄。” 三女唏嘘不已,也不好太过高兴了。钱康知道自己的事扫了众人的兴,忙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可没事。我现在轻松的很,科举之事终于是不用再劳神了,从今日起,我再也不用碰那些之乎者也了,高兴的很。我现在只想得子安兄一句话便好。” 方子安道“钱兄想要我什么话。” 钱康道“我只想跟着子安兄做事,子安兄,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如果我科举没戏了,你便让我做你的跟班,鞍前马后跟着你,赏我一口饭吃。” 方子安苦笑道“你便是这么点出息么钱兄,我劝你还是好好温书,三年后再来。” 钱康举手道“可饶了我,我再不干了。看来子安兄是不肯收留了啊。” 方子安叹了口气道“瞧你这矫情的样子,我方子安是那样的人么我只是怕误了你的前程罢了。你若当真不愿走科举之路,我身边有多少事需要你去做你又不是不知道船行,出海,还有我正在捣鼓的那个东西,你不是都知道么我身边就缺个管事的。我这科举也中了,后面怕是也身不由己,不能再逍遥自在了。你不嫌弃的话这些事你都得替我管着。反正有我方子安一口饭吃,便不会饿着你钱兄弟。” 钱康大喜道“要的便是这句话,我这可比榜上有名还高兴呢。” 方子安对他彻底无语,既然钱康当真没有再参加科举的想法,那也是没法子的事。自己身边也确实需要一个信任的人来办事,那便让他留在身边便是。 “喝酒去,喝酒去。三喜临门。”钱康开心的叫声里,众人上车离开。 马车里,春妮听了方子安说的那个永州举子自杀的事,惊愕半晌,叹息不已。 “夫君帮他是应该的,太可怜了。可是,夫君便不怕被那些人骗了三百两银子么万一他们不把银子给死去的那人的家里人怎么办你又不知道结果,也没法追究。”春妮道。 方子安笑了笑道“春妮,一定要相信人性中的良善之处,虽然这世上恶人不少,狡诈奸滑之人也不少,但是总是要保留心中的希望,否则人便没法活下去了。那些永州学子倘若真的见财起意,要贪墨这笔不义之财的话,我确实没法去追究此事。退一万步而言,就算他们拿了银子,那也不过是三百两银子而已。银子很快就会花完,他们却背负了一辈子的心魔,你以为他们赚了么我认为他们不值得。再说,我相信那高道成,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是真诚的。最起码,他们也会将死去的那学子送回家的,这便够了。” 春妮缓缓点头,伸手抱住了方子安的胳膊,将脸靠在方子安的胳膊上。虽然似懂非懂,但是却觉得自己的丈夫格局很大,襟怀广阔,是个大男人的样子。自己很幸福。  第二零四章 殿试 殿试很快到来,四月初三辰时,临安皇宫中钟鼓齐鸣,乐声高昂。丽正门外,三百二十九名新科进士身着朝廷赐予的崭新的进士服,头带平顶乌纱帽,手持槐木朝笏早已整齐排列在此。礼乐一起,便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之下鱼贯入丽正门正门,走过宽阔而平直的御道,穿过南宫门和大庆门,抵达大庆殿前台阶之下。 “皇上有旨,宣今科登榜进士入殿策对。”一名内侍站在高高的台阶上高声宣道。 众人齐呼万岁,沿着长长的白玉台阶石阶而上,纷纷进入宽敞的大庆殿上。大庆殿内,三百二十九张桌案已经全部整齐摆好,笔墨纸砚也全部准备齐备。众人按照名字座次找到自己的位置,垂首站定。十几名朝中重臣也纷纷走了进来,为首簇拥之人正是秦桧。 “恭请皇上上殿,主持殿试大考。”一干大臣躬身叫道。 内侍前往偏殿禀报赵构,不久后帘幕挑开,赵构在内侍和殿前司禁军的簇拥护卫之下走进正殿之中顿时大殿之中数百人全部跪地,齐声叩迎。赵构面带微笑,脚步轻快的登上宝座。 “众卿平身。都起来吧。” “谢皇上。万岁万万岁” 官员和新科进士们纷纷起身来。赵构扫视全场,微笑坐下。 “臣万俟卨偕汤思退史浩两位主考向皇上启奏。今科大考,进士科三百二十九名举子悉数在列,请皇上训诫勉励。”主考官代表万俟卨上前奏道。 赵构微笑道“好,几位爱卿辛苦了,为国选贤,劳苦功高。此次大考顺利进行,几位爱卿功不可没。朕另会有褒奖。” “臣等不敢,此乃臣等本分。”万俟卨史浩等三人忙道。 赵构点点头,扫视殿中众举子,沉声道“诸位举子,今日众卿能荟聚于此,可见皆为学识有成之士。朕对你们抱有极大的期待。你们将承接前辈之柄,为大宋兴盛而担责,责任重大,道阻且长,当勠力而为,不负期望。朕也不多说了,今日殿试,朕亲自拟题,也将亲自阅评,众卿畅言而书,不必拘泥。朕先给你们吃个定心丸,我大宋如今正在用人之际,尔等都是国之栋梁,今日殿试只分名次,不会黜落任何一人,除非有人胡言乱语,藐视朕和朝廷,妖言惑众,出诋毁污蔑污秽之言。” 众人齐声道“谢皇上隆恩。” 其实赵构不说,殿试不黜落上榜进士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之前殿试这一关其实并不好过,很多人春闱登科但却在殿试被黜落,功亏一篑。但自从仁宗朝发生了一件事,一名举子殿试被黜落之后心中恼怒,转而投奔西夏,进而为西夏谋划,给大宋边镇带来极大的袭扰和损失,让两国关系恶化,造成严重后果。这件事之后,大宋朝廷便有定制,殿试再不黜落任何举子,只分名次高 低而已。当然,你若在殿试行为失当,胡作非为,那还是要治罪的。 赵构微笑点头,沉声道“朕考题在此,请秦爱卿宣读考题,殿试即刻开始吧。” 秦桧拱手道“臣遵旨。” 秦桧从内侍手中接过殿试策问题卷,那其实便是一道圣旨。展开之后,朗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建炎以来,我大宋历经劫难,社稷倾危。金人犯国,气焰凶盛,天下涂炭,百姓流离。朕以菲薄之资,临社稷飘摇之难,继承大业,担负重则。自朕登统而来,三十余年,怀父母兄弟之忧,念苍生百姓之难,行必悔祸以靖难,念必抚民以格天,未敢稍有携带,呕心沥胆,以理国政,更图中兴。如今,吏治清肃,民生康豫,薄海内外,共登于仁寿之域。上下熙暤,职业修明,乐利丰亨,茂登上理,何其盛也。朕乘中兴之运,任拨乱之责,穷心尽力,终有所为。然,朝廷内外,天下百姓之言,尤有以朕无所为者何也朕思虑再三,以为德化不足,礼道确失,民无敬畏感恩之心,妄议纵言,规矩不存。朕欲兴理明智,可乎” 题目前半段读出来的时候,方子安还以为这又是一道要征求中兴国策的题目,心里还颇为惊讶。高宗皇帝居然这么开明,殿试之上也要问这样实际的问题了然而下半段题目一出来,方子安大失所望。整个题目其实早已不是谈论实际的国策,而似乎赵构在抱怨发泄他的不满。简单来说,便是赵构抱怨大宋上下居然不对他感恩戴德,是他在大宋要亡国的时候稳定了局面,阻止了灭国之祸。是他将社稷从飘摇之中解救出来,将百姓们从颠沛流离之中解救了出来,经过这短短的二三十年时间,完成了国力的中兴。居然大宋百姓还有意见,还毫无感恩敬畏之心,还纷纷乱说话,乱指责。这让他很是恼火。于是他得出结论便是,虽然社稷中兴,但是百姓教化缺失,礼数不存,民智倒退,所以理所当然认为需要进行一场人心的洗礼。兴理学而收人心。他不想听到任何对中兴之世的质疑,他只想知道如何兴理学而收拢人心堵塞人的嘴巴,让大宋上下闭嘴指责。他要问的便是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方子安理解了这个意思,心中不禁觉得可笑之极。解决不了问题,我便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杀是杀不得的,便需要一套理学思想来洗脑,这便是这道题中隐含之意。这个题目,方子安真的是无处下手了。 “殿试开始,此刻开始,不得喧哗,不得离席。日暮封卷,不得拖延。请八位读卷官监考秩序。请皇上下殿歇息。”秦桧大声宣布道。 赵构站起身来下了宝座阔步离开,众臣和举子跪拜相送,之后纷纷落座,研墨沉吟开始答题。 方子安脑子发胀,他实在不知道这道策论题该如何去写。他坐在那里发愣了足有半个时辰 也没有任何的动作。抬头间,他无意间看到了一束目光正看着自己,那是史浩,他是八位读卷官之一,在场监考。 史浩的目光是透彻而恳切的,他似乎理解方子安的苦恼,但是他的目光中满是鼓励之意。他对着方子安微微颔首,扫视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大殿,抖了抖身上的官服便转了头。方子安想了想,明白了史浩的意思。史浩是要告诉自己,要顺利入仕才是重中之重。立足朝堂之上才是目标。所以不要纠结于其他的东西。就算这策论题实在偏颇可笑,但那是皇帝的策论题,他必须认真的写文章,认真回答。 方子安叹了口气,他明白史浩是对的,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绝不能意气用事。不管怎样,也要好好的构思好好的写。自己无需去想的太多,改变不是今天,而是以后。稳定情绪之后,方子安开始铺纸磨墨,脑子里回忆一些自己读过的相关文章,拼拼凑凑摘摘选选,倒也很快顺利的写了起来。 大殿一角,一名举子也抓耳挠腮的不知道如何落笔,一个时辰过去了,他的答卷上没有一个字。他便是秦坦。毫无疑问,秦坦这一次也顺利通过了春闱大考,因为题目他早就知晓,所以即便史浩评阅他的答卷也没有任何的疑问,只能让他过关。但今天这道题是皇上亲自出题,之前谁都不知道是什么题目,就算是他祖父秦桧都没敢问皇上要出什么题,所以,秦坦如何答得出来。 他连续几次将目光投向祖父和万俟卨汤思退梁师道等人求助,但这些人似乎都无动于衷。秦坦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想,今天怕是要砸锅了。所以他坐在位子上如坐针毡,煎熬无比。 大殿门口,有人影晃了一下。万俟卨看得真切,他走向秦桧躬身拱手道“秦相,下官去解个手。” 秦桧沉声道“去便是,速回,不得耽搁。” 万俟卨点头低声应了,走出殿外。下了台阶后,栏杆后一人缓步而出,将一张折叠的纸片递到万俟卨的手里,一言不发快步离开。万俟卨将纸条攥在手心里快步回来,秦桧投来目光,他微微点头回应,然后装作巡视考场缓缓在举子们的桌案之间踱步而去。行到秦坦身旁,他用身子遮挡了他人的目光,将纸条迅速塞到秦坦手里,又缓步踱开。 不久后,秦坦忽然才思泉涌一般奋笔疾书起来。策论题开出不久,梁师道便将题目借着出恭的借口,带了出来。在不远处的南宫门外的政事堂公房里,几名才学之士早已等候,拿到题目后便开始讨论撰写,一个多时辰便写好了这篇策论文章,之后送来交接,再送到秦坦的手里。秦坦只需小心翼翼的誊录上答卷便可。 午后未时,所有举子都已经写好了策论,殿试正式结束。众人依次出殿出宫,各自回去,等待最后的消息。至此,本科科举大考正式结束。 第二零五章 高炉 殿试的评阅方式自有一套程序。虽说主考是皇上,但是这几百篇文章皇上可不会一一亲自评阅。所以事实上还是八名读卷官进行初评,之后选出十篇文章送呈皇上御览。 八名读卷官会将所有的策论答卷通览一遍,无需写出评语,只需标上记号便是。文章优劣分为五等,分别用圈、尖、点、直、叉五种记号来评价。比如说,认为文章上佳者便标记一个圆圈,文章很差便打个叉来评定。这样八名读卷官评定完毕之后,根据五种记号的统计便可评定名次,取出前十名送交皇上御披。 这个过程其实也要耗费数日时间,所以殿试的结果要等待数日方可张榜公布。而在此之前的日子,便是此次春闱上榜的新科进士们最后的当老百姓的日子了。 殿试第二天上午,春妮正打算派人去三元坊告知爹爹方子安高中进士的事情。可谁知道,人还没出门,老张头便满脸喜色的从三元坊赶来了。 本来这段时间来,老张头因为春妮自年后便很少去面铺里帮着张罗,心中很是不满。好几次春妮请他来家里走走,他都不肯来。倒是春妮自己去看望了几回。每回春妮回去,老张头都抱怨她嫁了人忘了爹,也不回来帮着爹爹做事了。还说方子安这么多天也不来看他,一点不把他这个丈人放在眼里,一点不尊敬他云云。春妮去了几次,天天听他说这些,气的跟他吵了两回,生了几次闷气。 但是今天,老张头主动来了,而且满脸堆笑,脸上的皱纹根根都像是要含苞待放一般炸裂开来一般,嘴巴都笑的合不拢了。 “我说的吧,当年在三元坊我就说子安非池中之物,全被我说中了。我家春妮嫁过来的时候,还有人说我眼瞎了,找个没钱没势的女婿,还把女儿给人当妾。他们可不知道,我这是看准了子安必能高中,从此飞黄腾达的事。这帮任啥也不懂,没眼光。呸” 在后宅堂屋里,老张头当着方子安和春妮的面眉飞色舞的一番自吹自擂,听得春妮直皱眉头。 “爹,你少说几句成么夫君中不中科举,能不能飞黄腾达,跟我要嫁给他有什么干系就算夫君考不中,我也一样愿意嫁给他。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乱说话。你这话倒说的我父女多有心计,是为了夫君现在能中进士才未雨绸缪嫁给夫君的。你这么说话,叫夫君心里怎么看我” “哎呦,我说错话了。”老张头这才发现自己说话没过脑子,方子安听着心里指不定多别扭呢。于是惊慌的看着方子安,生恐方子安不快。 方子安倒是并不在意这些话,他知道自己这个岳父就是这个样子,喜欢吹牛皮而已,人倒是没什么坏心,对自己也还不错。自己中了科举,还能不让他吹吹牛么 “岳父大人,三元坊的乡邻们应该都知道这件事了吧。”方子安笑道。 “都知道了,都知道。这样的大事他们当然知道,而且这是三元坊十年来出的第一个进士,大伙儿都高兴的很。他们都吵着闹着要来瞧你,讨酒喝呢。我反正是全部回绝了,这么多人,一人一杯酒那得多少银子可不花这冤枉钱。”老张头道。 方子安苦笑道“人家是好心祝贺,喝喜酒而已。也花不了几个银子。再说了,这不也给你们长脸么我知道春妮嫁我的时候,有人说怪话,让你们挺难堪的。这样吧,春妮,你跟岳父大人回三元坊一趟,摆上流水席请大伙儿吃一顿酒席。一来,感谢三元坊乡亲平素的照顾,虽然他们也没怎么照顾我,但起码我爹娘去世的时候,他们还是帮了忙的。二来,也长长脸,叫他们知道你嫁我是不亏的。岳父的面铺子以后生意也更好些,别人也不敢欺负他。银子不过花个一二百两了不起了。” 春妮笑道“有这个必要么” 方子安道“这是礼数,毕竟咱们是三元坊出来的人,得留个口碑,明白么在别人看来,咱们这叫不忘本,叫做富贵不忘乡邻。这是好名声明白么” 春妮恍然,点头道“那便听夫君的,一会我便跟爹爹回去张罗此事。” 春妮和老张头离去之后,方子安收拾了一下动身出门。已经有不少天没去苏橫那里了,不知道苏橫的进展如何。自己这几天忙着发榜和殿试的时,也没去露个面,苏橫心中定然很不满了。趁着殿试发榜的间隙,得去瞧瞧进度。一起出出主意。 半个时辰后,方子安已经骑着马到了苏橫的林中小院之外。下了马叩门,苏大嫂连忙开了院门,笑道“哎呦,方公子,你可来了,我家夫君昨日便说你都不见人影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你快去后院吧。他这几天可是忙的够呛。” 方子安忙赶往苏家后院,后院中一片狼藉,到处是砖石泥巴,木料横七竖八,乱糟糟的一片。院子西北角的空地上,一具黏土圈造的高炉已经树立了起来。高高的砖石烟囱足有三四丈高,整个炉子像是个插着吸管的葫芦一般,样子着实奇特。 方子安一眼便看到了正和几名工匠在高炉顶部忙碌的苏橫,他发髻蓬乱,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全是泥灰,哪里有半点大师的样子。站在下边的苏橫的儿子苏磊看到了方子安,那少年因为上次方子安为他解围之时跟方子安关系不错。前段时间方子安经常来苏家,跟着小子也很熟络。 “方大哥,你来啦。爹,爹,方大哥来了。”苏正大声叫道。 苏橫眯眼下望,看到方子安穿的干干净净的迈步走来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叫道“方子安,可真有你的,当甩手掌柜了么” 方子安忙拱手道歉,苏橫也只是嘴上说说,交代了几句匠人的话,便从梯子上爬下来,来到方子安面前。 “嗬,这炉子气派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葫芦形的冶铁炉子。苏大师辛苦了。”方子安笑道。 苏橫瞪了他一眼,在水桶里洗了手,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叫着方子安来到院子中间打铁的茅草棚子下边,端了茶水喝了两口道“你若再不来,我这炉子便不知道该不该造了。”方子安忙问道“为何” 苏橫道“造了何用东家跑了,合作的人不见踪影,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还有,你说所有成本你出的,这炉子花了两千两银子了,你不给钱难道我掏腰包么” 方子安讶异道“两千两银子没了就造了个这个” 苏橫道“你什么意思嫌弃我这炉子不好我告诉你,这冶炼炉子可是我家不传之秘。你没看出它与众不同么” 方子安笑道“像个葫芦形,这是为何” 苏橫道“咱们要制作的原料需要特制精铁,你也看出来这是葫芦形么那便是有两个冶炼室,明白么先经过上层冶炼,出去杂质之后进入下层炉室二次冶炼,加入需要的东西在里边,便可冶炼出需要的各种精铁。你当这葫芦形是好看么光是内部的炉胆便不同,抹上的是过筛的细沙泥,是从北边运河直流的黄泥河运来的。我让工匠们舂了整整一天,将细沙全部舂成粉尘,过筛子后兑在黄泥河的黏土里,这样制作的炉子内壁可承受更高的温度。必须温度足够高才能冶炼出需要的精铁明白么” 方子安自然不懂,不过听他这么一说,似乎大费周章的样子,应该没错。总之,具体操作这些方面,自己只能听苏橫的。只是这银子花的着实有些快。这还啥都没干呢,几千两银子下去了,这么下去,手头那点银子怕是很快要折腾干净了。 “你来的正好,炉子今晚要点火,你必须在场。另外,我还得拜托你去采买木炭。必须要上好的松木炭,起码先来个一两千斤。这炉子先的自己过火,将炉膛烧成耐火之后,才能正式冶练。起码得先烧个一天一夜。两千斤松木炭差不多了。” “两千斤松木炭”咂舌不已,叫道“柴禾不成么松木炭可太贵了。” 苏橫鄙夷的看着方子安道“你要是不想造出你那蒸汽机便明说。柴草火力不够旺,不能均匀硬化炉内胆,便无法冶炼精铁精钢,零件便造不出来。我不管,你若弄不来木炭,这事儿便没法继续下去了。” 方子安挠头无语,只得点头道“罢了罢了,我去买便是。还要什么我一并采买来。” 苏橫道“铁锭子我明日跟你一起去买,各地的铁锭里边原料不同,不能瞎买。咱们得看准了买。你比如说义安县出的铁锭含有大量的铜在里边,这种铁锭冶炼之后质地偏韧,延展很好,但是硬度稍次,用来制作锅炉很好,因为不容易爆裂。含有各种成分不同的铁,各有各的特点,有的脆硬,有的软韧个,也可用作不同用途。冶炼时也不能一炉自烩,得根据其特性来冶炼,明白么” 方子安对苏橫是真的佩服了,冶炼的钢材之中含有成分不同,钢材便会表现出不同的特质,这一点方子安当然知道。但在这年头,根本没有手段知道里边含有什么,所以根据产地分辨里边的含有之物,那绝对是经验和绝活。方子安越发的相信,在苏橫的参与下,蒸汽机计划是一定会大获成功了。 第二零六章 烧制 方子安从苏橫家中告辞出来,赶到钱康家中叫了他帮忙。两个人奔赴城中大大小小各个市场,整车整车的搜刮松木炭。大宋朝木炭的价格可是不菲。一担柴禾只要不到三十文钱,但是烧成木炭之后,一秤木炭在严冬季节价格高达四百文。一秤只是十五斤而已。寒冬季节,烧炭取暖那只是官员豪富之家才能花的起的奢侈钱。寻常百姓之家最多用柴禾烧个地炉,或者干脆强忍寒冷用身体对抗着罢了。 好在如今已经是盛春时节,天气早已暖和的很,早已无需烧炭取暖,只是烧煮食物需要用到一些。所以其实已经到了木炭销售的淡季。而在山中烧炭的百姓显然也没办法从春天到秋天屯着木炭到冬天卖,因为他们是靠这个维持生计的,所以还得拉出来卖。正因如此,木炭的市场价格降到了三百文一秤。 方子安一算账,要采买两千斤木炭加上运费还是要需要四五十两银子。苏橫说,一天一夜便要烧掉这么多木炭,若长期以往,那可是一大笔花销。于是方子安和钱康商量一下,既然长期需要木炭冶炼,何不干脆跟几家烧炭的百姓签订一个长期供给的合同,这样卖炭的百姓不愁卖不出去,自己这方面也可以压压价。两人召集了四家松木炭品相不错的卖家在一起商议了一番,最终达成了以二百八十文一秤全部收购他们所有产出的木炭的协议。 双方皆大欢喜,方子安省了钱,并且无需再时时出来采购。保证了后续高炉木炭的供给。而对于卖炭的百姓而言,他们其实也很高兴。价格是低了些,但是他们再也无需拉着炭车在城中叫卖或者等候买家,能腾出更多的时间在烧炭上,多产出些木炭便可弥补损失。且对方承诺,无论他们烧出多少木炭来他们都要了,这可是长期不愁销路的大买卖。 其实,方子安更希望的是能用石炭代替木炭。石炭的价格很低,因为绝大多数人家还不习惯这种新型的燃料。因为杂质过多,烧起来时热量不够,烟尘太浓,往往会造成全家中毒事件。本来在大宋原来的都城汴梁城,冬天已经很多人家使用石炭取暖的,朝廷也准备大力推广的。但是,在连续出了十几桩灭门惨案之后,人们吓得根本不敢用了。朝廷的大力推广也搁了浅。百姓们根本不认,豪门大户根本不买。 方子安本来想用石炭,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目前石炭的品质很难用在高炉冶炼上。除非进行破碎清洗提纯这样的程序,但这么一来成本又变的极高。而完全人工进行这样的破碎煤洗煤是不可能的,还得设计出机械来,而机械需要尚未成功运用的蒸汽机来带动。所以这其实成了一个悖论。 蒸汽机要想大规模的实现应用,自己必须想办法对大宋朝遍地都是,而且尚未投入普及的石炭进行一番便宜的改造,这样才有利于蒸汽机的运作。木炭的成本太高,而且体积庞大不耐烧,必须要制作石炭球这样的体积不大,却又能持续燃烧很长时间的燃料才能保障蒸汽机的持续运行,而无需每一刻都要有人添炭加火。所以,每一项具有革新意义的东西推出,都必须要有一系列的配套更新,仅仅在这个层面来说,便是一种拉动整体科技革新前进的意义。当然,第一个吃螃蟹的显然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付出更多的心血和精力。 当天晚上,苏家后院的葫芦状高炉正式点火。大量的木炭铲进上下两层炉膛之中,引燃之后很快便火势熊熊。巨大的烟囱口在黑暗的夜空中居然冒出了暗红色的火焰,下方的一圈进气口无风自通的往里吸着空气助燃。方子安完全没弄明白这个葫芦状高炉的运作原理,起初对它还有所怀疑,但是此刻却发现是自己的认知不够。苏橫造的高炉除了符合他所谓的二次冶炼的需求,还似乎自带某种空气循环的功能,无需风箱鼓风便可充分燃烧燃料。甚至在进行之中不得不根据炭火大小进行对进气口的临时封闭和开放以调节火势。 炉火烧到了半夜的时候,奇观出现了。整个高炉似乎被烧透了,整体呈现粉红之色。就像是用手电筒照着掌心时看到的那般半透明状的红色。方子安惊愕不已,生恐会发生意外,但是苏橫却不以为意,反而面露惊喜。 “成功了,这炉子成功了。烧到这种程度,待冷却之后,整个冶炼炉便将在将来能承受极高的炉温。内胆处将生成耐火层,且光洁如镜,不怕粘结铁水和炭渣。可以说,炉子是冶炼的关键,炉子成功了,后续的事情反而不难了。” 方子安似懂非懂,他也不需要懂,只要苏橫认为成功了,他自然是高兴加开心。 炉火保持这样的状态一个时辰后,苏橫开始逐一封闭进气孔,炉火渐渐的黯淡下去,整个炉膛里呈现一片暗红色。这之后,每一刻钟加一次木炭,之后只开一孔通气,保持炉中温度。烟囱口冒出的暗红色火焰也早已消失,青黑色的烟滚滚而出,颇有些蒸汽时代工业大发展的令人振奋的气息来。 从夜里到白天,又到次日傍晚。一天一夜的时间,葫芦高炉里的炭火便从未熄灭。两千斤木炭烧的只剩下一小堆不足两百斤的样子。苏橫寸步不离现场,方子安和钱康也半步没离开,吃饭喝水都是苏大嫂和苏正两人送来到炉子旁边。三个人越来越配合的默契,苏橫负责掌握火候,方子安和钱康负责搬运木炭添加木炭,三个人满头满脸都是黑灰,眼睛都熬的血红。 “差不多了。可以熄火了。炉门打开,剩下的炭火都耙出来吧。”苏橫终于开口道。 方子安和钱康跳起身来,用铁钩勾来炉门,用铁耙子将里边剩余的炭火全部耙了出来。上下炉门全部打开,一圈数十个进气口也全部打开,任凭炉子开始自然散热。到次日凌晨时分,炉子终于从通体灼热变得冷却了下来。在苏橫的带头下,三人从炉门钻入依旧热烘烘的炉膛里,借着灯光的照耀,方子安都傻了眼。炉膛内部果真如苏橫所言光洁平滑如镜,似乎都烧出了一层釉质一般的东西一样。伸手敲打,竟有整体轰鸣回响之声,坚硬平滑,令人赞叹不已。上下两层都检查了之后,苏橫表示极为满意。整个葫芦高炉烧结均匀,毫无破损,达到了他的要求。 “好了,炉子已经基本成形了,明日我让人从无锡运来的冶炼坩埚和其他一些设施也将随船运到。那些东西一到,咱们便可以正式冶炼需要的精铁了。方公子,有几件事我必须得跟你商量一下。”苏橫红着眼带着满脸的黑灰说道。 “苏大哥但说无妨。”方子安道。 “好,这个冶铁是个精细活,不能随随便便。之后的零件铸造也是技术活。更不是什么人都能胜任的。所以我这次从无锡老家叫来了十几名兄弟帮我。他们原来都是跟着我做事的,后来我搬到京城来,他们便在无锡本地开了铁器铺子打打铁谋生。但这一次,我必须把他们全部请来。我给他们开了十两银子一个月的薪水,一共十六个人,这银子怕是要你出。一个月一百六十两的花销。他们也是要养家的。”苏橫道。 方子安大喜,苏橫自带团队,这可真是求之不得。自己就喜欢这种的,专业的人找专业的人合作,事半功倍。老把头,万大龙头他们都是如此,这是最为快捷做事的方法。至于薪水,这种能被苏橫看上的匠人,十两银子的薪水可不高。 “苏大哥,虽然你我是合作关系,但在这件事上,你完全可以做主。不但是薪资,他们的居住饮食等消耗支出都要解决。只要对整件事有利,便完全遵照你的意思去办。钱兄弟,你听好了,我可能以后没有太多的空闲在这里,你负责跟苏大哥接洽这些事,也要记着这个规矩。一切必要的支出都不得吝啬,完全按照苏大哥的要求去做。”方子安道。 钱康满口答应,苏橫心里也高兴的很,继续道“还有就是,人到齐了,东西到齐了,便要开始冶铁制作了。这几天,我们要去采购铁锭等相关物事了。恐怕得大量花银子了。你只要信我,我必将这蒸汽机给造出来。但至于花多少银子,这个我可没法控制。到时候你可别心疼。” 方子安道“砸锅卖铁,在所不惜。还是那句话,你做主便是。但是我恐怕没时间天天在这里陪着,钱康兄弟代表我,以后有什么事你跟他说便是。” 苏橫这才想起来问一句“听说你参加了春闱大考,放榜了么中了没” 方子安笑道“勉强中了,所以才没时间天天来这里。今后怕是身不由己了。” 苏橫未置可否,甚至没有道贺,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也没法子,当了官可就得受人约束了。没事,钱兄弟既然代表你,我跟他商议便是。” 方子安笑道“我也会抽空来的,我希望能早点看到蒸汽机造出来。那可是我最期待的时刻。” 苏橫笑道“我何尝不是如此。我越来越觉得,这东西一旦面世,必将石破天惊,惊世骇俗。” 第二零七章 探花 清爽的上午时分,方子安在后园开辟的小场地上打着沙袋,正自大汗淋漓之时,隐约听到前宅方向传来嘈杂的锣鼓和喧闹之声。方子安也没在意,依旧嘭嘭嘭的击打着沙袋,挥汗如雨。 但不久后,便见春妮匆匆进了后园,脸上带着巨大的惊喜之情。 “夫君,夫君快莫打拳了,快去前宅瞧瞧,有人来报喜了。”春妮叫道。 “报喜报什么喜”方子安道。 “说是中了什么探花,吵着要喜钱呢。”春妮道。 “啊探花怎么可能”方子安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 “是真是假你也得出去瞧瞧才是啊。一群人堵在院子里,黄大叔正在招呼呢。都是穿着官家衣裳的。”春妮笑道。 方子安这才忙胡乱擦了汗,拿了搭在树枝上的长衫套在身上便走。春妮忙叫住他道“哎哎,衣衫要穿好啊。好歹你也是中了进士的人,怎好这么出去见人别被人说了没体统。” 方子安苦笑转身来,春妮上前替他扣着长衫的口子,整理他的仪表。方子安道“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个门道了叫我注意什么体统了。” “秦姑娘教我的,她说你很快就是官身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大大咧咧的,得注意身份体统。所以叫我时刻提醒着你些。”春妮道。 方子安咂嘴道“这个秦惜卿,好的不教,全教这些没用的。那我是不是得踱着方步,像个老公鸭一样的出去见人啊” 春妮掩口笑道“那还是算了吧,那么走路了丑也丑死了。” 方子安哈哈大笑,快步往前庭来。前院里已经闹翻了天,锣鼓家伙什吵闹嘈杂,一大群人在院子里围着老黄要喜钱。方子安站在厅口台阶上大声的咳嗽了一声,众人转头看来,顿时蜂拥上前,七嘴八舌的叫嚷起来。 “哎呀,探花郎来了,恭喜探花郎,贺喜探花郎。” “方老爷高中探花,可喜可贺,我等来沾沾喜气。” “探花郎给喜钱,给喜钱。” “” 方子安摆手叫道“喂喂,你们是什么人到底在说什么” 一名身着皂衣小吏打扮的人笑着拱手道“探花郎还不知吧,您老人家高中今科殿试第三名探花了。在下是礼部小吏,提前来报喜的。咱们这些人都是喜报子,都是来报喜讨赏的。” 方子安明白了,所谓喜报子是百姓们对那些专门报喜讨赏的人的一种称谓。专门有一群人专门给人道喜,天天围在各大衙门口打探消息。谁升官,谁加爵,谁中科举这些事他们总是第一手知道消息,敢在朝廷通知官府告示之前便提前往主家去报喜,自备锣鼓家伙什搞得气氛热烈,为得便是讨赏钱。这群人现在将这件事已经做成了一个行当了。而且一来便是一大群,见者有份。 “等下,你们搞错了吧,我得探花你们疯了不成”方子安道。 “您是方子安方公子不”那小吏问道。 “是啊。”方子安道。 “您是三元坊搬来这里的么今 年二十有二栖霞书院读书的是么” “是我,是我。”方子安老老实实的答道,再下去怕是生辰八字都要被这帮人给说出来了。 “那不就结了。正是您了。我亲眼看着侍郎大人写的金榜,能有错么给赏给赏,大伙儿辛苦跑来恭贺,探花郎难道不表示表示么那可也太离谱了。”小吏目的明确,摊手向上舞动手掌,像是在跳海草舞。 方子安心里有些相信了,这家伙是礼部的小吏,提前知道结果是有可能的。殿试结果礼部张榜,他一定是看到了尚未张榜的榜单,所以才来提前讨赏。不过方子安怎么也不相信自己能中探花。殿试的那篇文章自己是东拼西凑东拉西扯写出来的,这样的文章居然也能让皇上入眼这可真是让人无语了。 “探花郎,给不给赏钱啊,咱们还得去秦府报喜呢。一会金榜贴出来了,那可就迟了。咱们不过是讨个喜钱罢了。”那小吏叫道。 方子安笑道“赏,当然赏。你适才说去秦府哪个秦府啊” “还能是哪个秦府五公子秦坦中了榜眼呢。”小吏道。 方子安再一次惊愕,心道有趣了,这事儿真的有趣了。 “那状元郎是谁啊”方子安问道。 “是个叫张孝祥的人,成都府的举子,估摸着也没赏钱,人都住在小客栈里呢。不过咱们也是要去报喜的。”小吏明显是不耐烦了起来。 方子安不再多言,摆手吩咐老黄道“赏,一人两百文,这位礼部的兄弟赏一两。” 众人欢声雷动,大声道谢。那小吏更是拱手叫道“多谢探花郎赏银子。探花郎从此必青云直上,出将入相。” 方子安笑着摆手道“得了得了,赶紧去赶第二家吧。秦府定给的赏钱多,不耽误你们挣钱了。” 小吏嬉笑道“就冲探花郎这份精明,将来必是能混的开的。小的李四喜,以后探花郎多照应着。” 众人领了赏钱,李四喜带着这一群人一涌出门,快速离去。 方子安站在台阶上发呆,老黄笑道“怎么公子高兴的傻了探花郎呢,确实值得高兴呢。殿试一甲,这还了得。贺喜贺喜。” 方子安啐了一口道“你也要讨赏么这事儿可是蹊跷。此事要是真的,一会得有朝廷的消息来才是。妮儿,咱们赶紧吃早饭,吃了早饭沐浴更衣,我那进士服给我熨一下,搞不好一会要去皇宫谢恩。” 巳时时分,礼部正式通知到来,着方子安前往皇宫上殿,今日殿试金榜公布。皇上要亲自接见众进士,并且会赐宴琼林,前三甲赐袍簪花巡游。于是方子安跟着来人上路直奔皇宫而去,半个时辰后抵达丽正门外时,众新进进士已经抵达大半。盏茶时间内尽数到达。礼部官员领着众人往里走,来到大庆殿外广场上的告示栏边站定,礼部侍郎魏师逊代表读卷官宣布张贴金榜。金榜贴出来之后,一甲前三正是那小吏所言的名次。第一名状元是一名叫张孝祥的来自简州的年轻人,第二名榜眼便是秦府五公子秦坦,第三名探花,方子安的名字赫然在上。白纸黑字板上钉钉 ,虽然惊诧不已,却也由不得方子安不信了。 “一甲二甲三甲名单已然公布,恭喜各位了。从此刻起,你们便是朝廷的正式官员了。皇上在殿中等着你们呢。状元榜眼探花三位,请跟在本官身后上殿,其余的依次排队,不可越次。走吧。”魏师逊笑着道。 众人立刻调整了队列,之前他们还是身份平等,但当金榜贴出之后,便立刻分了高下。位置也自然要随之改变。这便是极为现实的事情。 秦坦得意洋洋的上前,挺胸叠肚一副志得圆满的样子。只是看着方子安的目光有些凌厉。只是这种场合,谁也不敢多言。 那状元郎张孝祥个子不高,皮肤有些黝黑,一副其貌不扬的样子,但是却自有一种沉稳的气度。年纪也很轻,看上去应该在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方子安搜索记忆,依稀记得似乎南宋又这么一号人物,但是具体事迹却并不太清楚,也不知这个人是什么人,怎么突然便蹦出来得了状元了。 众人上殿,见了赵构跪拜行礼,赵构自然温言宽慰勉励了几句,特别让三甲上前每人问了几句话,无非是不要辜负皇恩,好好的为朝廷效力之类的话。之后便是宣布赐宴于琼林苑,这其实也是大宋科举的传统。殿试之后皇上设宴招待新科进士们,以示恩宠之意。 宴席之后,便是赐三甲红袍簪花,打马巡街的环节。这一刻才是最为荣耀的时刻。金榜题名,巡游御街,这是无上的荣光时刻。所谓衣锦要还乡,说的意思便是要对人炫耀,引人艳羡。巡街的目的便是大张旗鼓的向天下人炫耀,而且是奉旨炫耀。 前三甲骑马,其余进士步行跟随。有一队禁军士兵随同保护,另有敲锣打鼓的仪仗一路喧嚷,好吸引人注意,叫天下人都知晓。 御街之上,人山人海。所有人都艳羡的看着这些跃上龙门的新科进士们。不少富户人家的小姐在街道旁的二楼上探着头物色着心仪的对象。大宋朝有榜下捉婿的习俗,虽然稍显野蛮,但是此刻看清楚了,回头让人去请来说合还是可以的。还有些新科进士们的亲眷家人在人群中激动的热泪盈眶,尖叫不已。 方子安便在人群中看到了秦惜卿的身影,秦惜卿素面朝天,在眼神迷茫的沈菱儿的陪同下站在路旁,看见方子安时拼命的挥手,笑的艳如桃花。方子安也朝着她挥手,心中也自高兴不已。 一旁的秦坦看在眼里,心里嫉恨如狂,忍不住低声对方子安道“方子安,莫得意的太早。你居然能考上进士,还混了个探花,有点本事。可是我提醒你,从今往后,你可没好日子过了。咱们老账新账要一起算了。” 方子安回头看着秦坦阴森的眼神,笑道“你便放马过来吧。对了,你祖母还好么听说年前在你祖母的寿诞上,有个叫黄万年的家伙出格的很,不知道有没有吓到你祖母。” 秦坦脸色发白,眼中喷火,似要将方子安吃进肚子里去。方子安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和奚落,让秦坦愤怒的恨不得当场便翻脸。可是秦坦终究还是有忍性。 “咱们走着瞧吧。”秦坦咬牙丢下这一句,便策马往前而去。 第二零八章 内幕 按照大宋的科举规矩,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乃是进士及第尊荣之极,二甲若干人等便是进士出身,那也是学识卓越的象征。三甲若干人等叫做同进士出身。三甲进士都是高中了的,但是在仕途上是有所不同的。 一甲二甲可直接授官,且其中不少人可以获得较高的仕途,比如说一甲的三人和部分二甲排名较高的人会直接进翰林院当编修和学士当清要之官,作为将来重要文臣位置的储备和历练。或者进入两府的各衙门之中为官,进行历练累积。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都是将来朝中重要官员的候选者,只要有机会便会首先提拔这些人。另外一些人也许不能留在京城,但也可在地方任主官。朝廷规定,二甲进士出身可以直接从地方县令的位置上开始他们的仕途。 中了三甲的进士的便低得多了,除非朝廷官缺较多,他们才有直接授官的机会。否则他们便需要候补候缺,等待有官缺之后才能授官。但是这其实也没什么,一旦科举高中,便已经是官身,俸禄待遇一文不少,根本无需担心。而且朝廷近几年官缺很多,几乎不用太久便可候补出缺。更不要说,一切都是事在人为,若是你找到了好门路,投靠了好靠山,机会甚至比一甲二甲的进士都多且好。而虽然有些差别,但今后的仕途的发展却要看各人的手段和奋斗。 当然,仕途的是很重要的。那些让人梦寐以求的衙门,比如政事堂,比如枢密院,比如能靠近皇上的那些清要官职是热门。进入这些衙门中为官,便平白比人多了几层台阶,更有机会得到升迁。 可以想见,在朝廷授官之前的这段日子里,朝廷某些官员的府邸前必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走后门,找靠山,请客送礼这些事必然是层出不穷的。 傍晚时分,方子安接到邀请前往卿园去见普安郡王和史浩。抵达卿园后厅之中时,赵瑗史浩和秦惜卿正在闲聊,见到方子安进来,三人都站起身来,脸上全是笑意。 “探花郎来了,有失远迎。”秦惜卿调皮的笑道。 方子安忙道“可莫这么叫,我都不知道这探花是怎么来了。我殿试上的文章可是写的一塌糊涂的。” 史浩在旁抚须笑道“难得你有自知之明,知道你殿试的文章写的一般。不过,探花郎也未必需要在殿试上写出一篇好策论来。” 方子安听他话中有话,猜想必是他们从中做了些手脚的缘故。当下一一行礼,落座叙话。 赵瑗心情很好,落座后微笑道“子安,果然没让本王失望啊,我本对你都有些丧失信心了,但你终究还是给了本王一个惊喜。虽然殿试的那篇策论写的一般,但是你春闱的那篇中兴五论本王是看了的,见解颇深,言辞恳切,建议也 颇深切。本王很是赞叹。凭着那一篇,你高中也是应该的。” 方子安忙道“王爷谬赞,惭愧惭愧。” 赵瑗笑道“不过有些背后的事情你怕是不知道。你可知道你差一点便被黜落了么你的那篇中兴五论被秦党万俟卨和汤思退看到了,当即便被黜落一旁。若非史先生看到了你那篇文章,跟他们据理力争,闹的差点撂挑子,你现在怕是已经名落孙山了呢。” 方子安惊愕看着史浩道“史大人,真有此事” 史浩抚须笑道“我可不知道那是你的文章,誊写之后的答卷谁也不知道是谁,你可莫要以为我为你徇私舞弊了。是你那篇策文写的好而已。只是你的文章不合他们的意,被他们故意黜落,我岂能让这件事发生” 方子安心中暗道侥幸。心里那一点骄矜之气也无影无踪。原来自己的命运是史浩扭转的。若是史浩没有看到自己的那篇策文,自己怕是真的已经在落榜之列了。 “多谢史大人,不管是有意无意,都是你救了我的仕途。怪不得那天我你要我背诵那篇策文之后惊讶不已。原来你是那时候才发现那是我的答卷。”方子安站起身来长鞠到地说道。 “是啊,我是那天才发现这件事的。这一切难道不是天意么哈哈哈。我看中的这篇策文偏偏就是你写的。”史浩笑道。 “还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和子安颇有缘分。怕不是前世是夫妻吧。哈哈哈。”心情高兴的赵瑗开了个轻佻的玩笑。 史浩翻了翻白眼,方子安也撇了撇嘴,有些尴尬。 秦惜卿在旁笑道“子安,你这探花是怎么来的,你想知道么” 方子安精神一振,忙道“对对对,我就是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王爷,史大人,这一定是你们的所为吧。” 史浩摆手笑道“这事可跟我无关。你那篇策论虽然写的不太好,但是也不能说太差。怎么说呢你那文章有几段很好,有几段却很平常,看上去倒像是拼拼凑凑的文章,写的并不流畅连贯。理学的事你似乎知道不少,而且还写出了一些新意。比如你写的朝廷兴理学但不能过甚,只开民智而不宜以兴理学之名行禁锢思想之实,特别提出要允许理学争论,争论中辨明正道之理,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等等这些都给人以启发,像是经过了一些深层的思考和预见一般。这些观点让读卷官中一些人颇有些赞许。不过整篇下来,却不够深切和流畅。” 方子安佩服不已,史浩是有真本事的,自己的文章本就是拼拼凑凑写出来的,像是一个个黏贴在一起的补丁,这一点都被他看出来的。而刚才他说自己似乎有所预见一般,更是展示了他强大的理解力。方子安知道,南宋理学的兴起之后,朱熹和 陆九渊等理学大家提出了一系列的思想观点,虽有许多闪光之处,但其中沉渣泛起,后世许多糟粕都从此时起。方子安借鉴的文章正是后人所写,便指出了这些糟粕之处,所以表现在文章里便是有一种马后炮的批判意味。方子安删减了一些片段之后呈现出来的便似乎是一种预见性的判断。连这一点都被史浩发现了。 “惭愧,惭愧。”方子安除了说惭愧之外,别无他言。 “文章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特别在深切程度上是超出许多人的。所以,你的文章是进了前十的。不过,中探花这件事却是王爷所为。”史浩笑道。 方子安疑惑的看向赵瑗,赵瑗笑道“是本王所为。本来前三是要皇上钦点的,可是秦桧那厮居然不要脸到要将他的孙子秦坦的文章点为第一名状元,本王岂能容他这么做。皇上是叫了我和秦桧陪同他一起评阅前三的,秦桧点了三人,居然全部是他的门生。他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我岂能同意我本来知道你的文章是哪一篇,我只想你中个二甲便好,没想着跟他争的。但他做的太过分了。于是我便将张孝祥和你的答卷都挑出来给父皇看。父皇难以抉择,我便建议不如叫这几人来当面策问答对,更易抉择。秦桧显然是心虚了,秦坦的文章写的很好,但是越是写的好便越是说明其中有猫腻,若是到皇上面前应答,必然露馅。老贼最终选择妥协,说什么这么做不合规矩云云,最后和我妥协之后点了张孝祥第一,秦坦第二,你第三。皇上见我和他意见相同,所以便也同意了。” 赵瑗说的简单,方子安听得却是满腹的疑惑。赵构叫秦桧和赵瑗来协助他做出决定,这似乎并无必要。赵构莫非连文章的好坏都看不出来么绝无可能。而他让秦桧和赵瑗来帮着一起排名次,似乎是有一种深意。最后两人的妥协的结果似乎也是赵构愿意看到的结果,所以便是这样的结果。整件事怎么看怎么有些奇怪,只能说,自己能中探花似乎是妥协的结果。但这样一来,方子安心中隐隐有了一些不安。赵瑗做的这么明显,那便是告诉秦桧,自己其实是他的人了。 “多谢王爷,我这个探花原来是捡来的,哈哈哈。受之有愧了。”方子安笑道。 “莫要在意这些事了,探花也只是个名而已。子安,很快便要授官了,你也正式入仕了。王爷想让你先进翰林院为编修,你看如何这个官职看似无实权,但却清要,还能常常见到皇上。或许你能得到皇上的喜爱,那便对大事有极大助力。你看如何”史浩笑问道。 方子安笑道“子安没什么意见,自然一切听从王爷和史大人的安排。只要对王爷大事有利,任何官职我都可以。” 赵瑗点头道“说得好。本王对你寄予厚望,好好助我,前途无量。” 第二零九章 意图 望仙桥东,秦府后宅,秦桧宽大的书房之中。 傍晚的夕阳从长窗之中照进书房之中,廊下花树的影子落在巨大的红木桌案上,在桌案上铺就的一张白纸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倒影。一只饱蘸浓墨的笔头在那张纸上快速游移,力道遒劲,笔力雄健。刷刷刷,四个苍劲的大字一气呵成,中间竟然没有再蘸墨。足见写字之人对于毛笔上的墨水的控制程度精妙,当然也说明这只毛笔也是极好的材质制成的。 “啪嗒”写字之人将毛笔搭在笔架上,抚须看着眼前这副字,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相爷的字写得越发的好了,奴婢都看傻了。相爷写字的样子真是有男子气概。”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在旁响起,伴随着小手的啪啪鼓掌声。 秦桧眯着眼看着站在书案旁拍着手赞扬的一名年轻貌美的婢女,笑道“你又知道什么好不好你除了成天擦脂抹粉穿衣打扮之外,还懂得书法么” 那年轻婢女娇嗔道“相爷,你这是小瞧奴婢了,奴婢在你眼中便如此不堪么奴婢侍奉着相爷,天天在这书房里,就算不读书写字,也沾了书卷气吧。相爷这话可太伤人了。奴婢都伤心了。” 秦桧呵呵笑道“鬼灵精的小东西,又来撒娇卖乖。可是老夫偏偏吃你这一套。来,坐这儿来。” 秦桧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那婢女娇嗔着扭着身子过来,一屁股坐在秦桧的腿上,将身子依偎在秦桧怀中。秦桧苍老的手掌在婢女弹性十足的腰肢上揉捏着,凑过嘴去对着那婢女娇嫩如鲜花般的嘴唇便是一吻。那婢女哼哼着躲开,呸呸呸的吐着嘴巴里咬到的几根白胡子。 秦桧嘿嘿笑着,低声道“小琴,咱们的事,夫人没来找你麻烦吧” 那婢女白了秦桧一眼,娇声道“那倒没有。相爷这么怕夫人么奴婢自从跟了相爷,每天只能在这书房里伺候,等着相爷来。什么时候相爷能纳了奴婢呢奴婢也好有个名分。相爷您是我大宋最有权势之人,谁能知道您在家中居然惧内呢相爷干脆跟夫人摊牌得了,纳了奴婢,奴婢明年给相爷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秦桧呵呵而笑,大手拍着婢女的屁股道“小琴,你说笑么老夫一把年纪了,还生什么儿子老夫有自知之明。另外,老夫要告诫你,你可莫要贪心。老夫可以跟夫人说这件事,但我恐怕你接下来会没命。” 那婢女身子明显抖了一下,秦桧感觉到了这一点,用苍老的大手在她屁股上捏了捏,沉声道“老夫也是为你着想。你老夫多多的给你银子,在外边给你置办宅子便是,那么以后就算老夫不在了,你还是可以过好听日子,这不是更好么说是不是” 那婢女想了想笑道“相爷说怎么样便怎么样吧,奴婢反正都听相爷的。适才奴婢只是玩笑罢了。” 秦桧呵呵笑道“你还是很乖巧的。老夫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年了。你好好的侍奉老夫,老夫不亏待你便是了。” 婢女小琴轻笑道“相爷说什么话呢。相爷龙精虎猛,还要活一百岁呢。” 秦桧笑道“但愿如此,但是老夫可知道自己活不了那么久。能活多久便活多久,老夫倒也不怕死。不说这些了,你好久没伺候老夫了,老夫都想念你这张小嘴了。” 小琴抛了个媚眼,身子如游鱼一般的滑了下去,蹲在秦桧的两腿之间,伸出手来便为秦桧解下衣的扣子。秦桧呼吸急促起来,大手插入小琴的发髻之中,闭起了眼睛做好了迎接销魂一刻的准备。但就在此时,书房外的院子里传来了一个人的大声说话声。 “爷爷呢在书房么怎么找半天不见人。爷爷,爷爷” 秦桧和婢女小琴都吓了一跳,小琴忙伸手替秦桧扣上扣子,慌乱的站起身来。就在此时,秦坦推开了书房的门,将长长的身影投射到了秦桧的脸上。 “爷爷,您在书房啊。我说怎么找半天不见您呢。您在这里呆着作甚”秦坦大声说着走了进来。 秦桧皱眉道“怎么老夫要待在哪里,还得跟你禀报不成” 秦坦听着秦桧口气不善,有些纳闷。愣了愣上前行礼,笑道“爷爷这是怎么了不高兴么今日孙儿得了榜眼打马游街,爷爷都没去瞧呢。上午在大庆殿没见到爷爷,孙儿心里便觉得纳闷。爷爷不替孙儿高兴么” 秦桧咳嗽一声,沉声道“老夫当然是高兴的。但却也没必要去看巡街。这么点事,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么何况,你自己莫非不知道你这榜眼是怎么来的。” 秦坦听着心头如一瓢冷水浇下,尴尬之极。爷爷是在讽刺他作弊中了科举的事,这让秦坦听着心里堵得慌。 “爷爷,这都是您的意思,孙儿可没要您一定这么做。我早说了,考不上科举便拉倒,孙儿可不稀罕当官。这都是您的意思,孙儿只是按照您的心思配合罢了。现在您又说这样的话,孙儿着实难以接受。”秦坦抱怨道。 秦桧也意识到自己适才的话有些伤人,不过是因为他闯进来坏了自己的兴致罢了。于是笑道“罢了罢了,爷爷说错了,你还生老夫的气么怎么今日巡街老夫没去捧场,觉得面子不够么” 秦坦倒也不纠缠适才的话,笑道“那倒也不是,总是爷爷去瞧一眼,心里也觉得踏实些。孙儿好歹也是入仕了,踏上了新的一条路,起码面子上是给秦家门楣添光了,不是么” 秦桧微笑点头道“那是当然。你好好的干,爷爷老了,你得撑起秦家的门面来。也只有你能撑得住了。” 秦坦拱手道“多谢爷爷器重。过两天便要授官了,孙儿要去哪里为官才好呢要不要去政事堂,跟在您的身边做事也好得您耳提面命跟着您学些处世之道” 秦桧呵呵笑道“政事堂么你还是不要进来的好。本来你是老夫的孙儿,你高中了榜眼,别人已经会找事了。你再来我身边做事,人家更是要全部盯着咱们了。我看你要么去枢密院,要么去翰林院当编修。老夫的意思是,你去翰林院的好,那里可是未来宰执的人选之处。你觉得呢” 秦坦想了想道“爷爷,孙儿不这么想。孙儿想去枢密院。” 秦桧道“哦为何” 秦坦刚要说话,一转头看到站在一旁似乎正在侧耳倾听的发髻有些蓬乱的那名叫小琴的婢女。于是皱眉喝道“你站在这里作甚出去。” 婢女小琴愣了愣,看向秦桧。秦桧摆手道“小琴,这里暂不用你伺候,你先出去呆着。” 小琴这才不情不愿的行了个礼,转身扭着屁股出了书房门。 秦坦看着她的背影道“爷爷,你书房这婢女是何时来府里的我好像都没见过。” 秦桧淡淡道“是府中李管事的侄女儿,那日他求我说给他侄女儿找个生计,要来府中当丫鬟。我正好书房缺个倒茶的,便答应了他。来了三个多月了吧,做事倒也勤快的很。不说此事了,你适才说你要去枢密院,那是为何” 秦坦低声道“爷爷,我去枢密院您还不明白么我秦家现在最缺的是什么孙儿去枢密院中,将来必有大用。爷爷您虽然兼着枢密使,但是您不是怕皇上起疑心,不能行枢密使之权么孙儿去便不怕这些了。孙儿可以替您拉拢那般子武官。甚至孙儿自己也能掌握一些兵权。将来需要的时候,便不用太担心了。您说是不是” 秦桧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好孙儿,想的倒也周全,不愧是我秦家子孙,有见识。是啊,老夫现在最烦的便是那班子武将,老夫实际上并不能掌控他们。军权这事上,皇上是很敏感的,他宁肯让杨祈中掌管,也不肯交给老夫掌管。这终究是个隐患。你说的也对,老夫也应该在兵权上多想想办法了,万一有什么需要,也好有兵可用。” 秦坦笑道“那便这么定了” 秦桧道“你去是可以去,但是不可操之过急,千万不要被人知道你的用意,否则便会招来祸事。咱们目前还不急于做这件事,目前老夫最迫切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秦坦轻声道“是继承皇位的人选是么” 秦桧看着秦坦,赞许的微笑点头道“正是,你倒是看得明白。” 秦坦笑道“我是爷爷的孙儿,怎不知爷爷心中所想。孙儿可不是草包。孙儿也许没有爷爷这般深谋远虑,但是有些事还是能看得清的。”  第二一零章 谋划 没收藏的兄弟收藏一下。有能力的订阅一下。拜谢 秦桧微笑点头道“好孙儿,不愧是老夫的亲孙子,你也该明白如今的状况。莫要看如今老夫在朝中一呼百应,但这表面的荣光之下,却隐藏着极大的隐忧。皇上之所以信任我,还不是因为我能替皇上做他想做的事情。为了今日的地位,我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我来做,皇上两手不沾血,却只借我的手杀人。我背负天下人的骂名,被无数人痛恨诅咒,为皇上背了黑锅。这一切便是如今老夫能叱咤朝堂的代价。” 秦坦缓缓点头道“是啊,所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是爷爷担着,其实都是皇上想做的事。哎,爷爷您可真是成了背黑锅的了。这么做值得么” 秦桧嗔目道“混账话,当然值得。你以为老夫在意天下人的辱骂和诅咒么他们的辱骂和诅咒能动得了老夫的一根毫毛而老夫只消动一根手指头,便能将他们碾为齑粉。人生在世,活着为了什么如蝼蚁一般的活着还是能拥有决定他人的生死的权力,你选哪个自古以来,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争斗,那些人争的是什么还不是权势地位金钱美女,予取予夺的权力,操控人生死的权势么 莫看这世间花团锦簇,但这花团锦簇之下是一片蛮荒山野,是弱肉强食,是尔虞我诈,是你死我活。如果老夫不是一路爬上来,如果不全力维持如今的地位,那些看似纯良之人便会将我们撕得粉碎,嚼的骨头渣都不剩。莫听那些道貌岸然之言,谁不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和地位,为了获得更大的权势在攻讦撕咬他人看清楚这人世间的真相,你便不会有那么多无谓的慈悲和感叹,只需做你该做的事便罢了,明白么” 秦坦悚然而立,拱手沉声道“孙儿明白。谢谢爷爷的教诲。” 秦桧点点头,继续道“老夫苦心经营,忍辱负重,才有今日的局面。但老夫也明白,这一切其实都是一个人给的,那便是皇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的赏赐,如果他不高兴了,老夫所拥有的一切便都烟消云散。就像空中楼阁一般,看着美轮美奂,其实并无根基。没办法,他是皇上,是大宋的主人,我们这些人便只能仰其鼻息,只能迎合其意才能有好日子过。这便是我们这些人的悲哀。无论你功劳多大,地位多高,权势多广,都来自于他的恩赐。” 秦坦咬牙道“太不公平了,凭什么他便可以主宰天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凭什么咱们便要仰其鼻息” 秦桧喝道“住口这样的话你最好深深埋在心里,不可再说出半个字。大宋气数未尽,他便是天下之主。金人攻下汴梁,徽钦二帝都沦为俘虏,都没能灭了大宋。那么多人肯为他卖命,那便是因为大宋气数未尽之故。谁想在大宋造反,必是不能成功的。你休得有半点这方面的想法,否则你便会死无葬身之地。明白么” 秦坦心中虽然有些不服,但见秦桧神色郑重,言语严厉,却也不敢强辩,只得点头称是。 秦桧神色放缓,沉声道“老夫知道你的想法,你是觉得不安稳,因为你也明白我秦家如今的权势是别人施舍而来,是空中楼阁。但是,这件事却也并非没有办法解决。” 秦坦道“什么办法” 秦桧轻声道“你知道曹操么前人早已指出了明路,照着做便是了。” 秦坦皱眉思索,忽然恍然道“爷爷是说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秦桧呵呵而笑,点头道“孺子可教也。看来前段时间叫你闭门读书,你还是学了些东西,读了些书的。没错,这才是最好的法子。老夫要做的便是控制住那个控制一切的人,那便高枕无忧了。只要他被我们攥在手里,还担心什么一切便都有了根基,他拥有的实力便是我的实力。他拥有的一切,便都是我们的了。” 秦坦咽着吐沫道“爷爷,可是当今皇上岂是那么容易被控制的。他可不是一般人,他聪明之极,狡猾的很。爷爷不是曾说过,当今皇上才智卓绝,能力超群,是个圣君么” 秦桧抚须道“当然没法控制当今的皇上,他可太精明了。只可惜,他这么精明的人却绝了后。这便是老夫为何说迫在眉睫的是即位的人选要确定下来的缘故了。皇上不能生育,这已经是事实,虽然他自己不甘心,但这恐怕也是天意,他不甘心也没法子。他是天下之主,却做不了老天爷的主。将来的皇位必是要在普安郡王和恩平郡王之中选择一个。那赵瑗是绝不能让他即位的,若是恩平郡王即位,嘿嘿,老夫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完全的掌控他。所以,全力奉其上位,便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虽然皇上眼下还抱着期望,希望能有个亲生儿子,据说有人献了药给皇上。但老夫所知的情形确是,他甚至连入港都办不到,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很快他便会发现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最终就会认命。到那时,即位人选之议便要正式提出来了。” “爷爷说的极是,恩平郡王那个草包,见到美女走不动道。成天花天酒地不学无术,要是他当皇帝,咱们一定能牢牢将他抓在手里。爷爷,以咱们的力量,难道做不到将赵琢奉为即位之人么咱们的人在朝廷里占大多数呢。应该不难做到吧。” 秦桧摇头道“你懂什么皇上虽然在政务上放手任我为之,但在继承皇位的大事上,他一定会自有主张。那是干系到他赵家江山的大事,他或许会听意见,但这意见绝对不能左右他的想法。我太了解他了。他很多疑,尤其是在这件事上,靠着人多去逼迫他么那反而会让他反感,认为我们别有企图。那是绝不能做的,那样做便会适得其反。” 秦坦咂嘴道“那该怎么办皇上连爷爷的话都不会听,岂能保证让恩平郡王即位” 秦桧沉声道“扳倒普安郡王是唯一的办法。他最近动作频频,跃跃欲试。之前还有些蛰伏的意味,但如今他却已经不再掩饰了。时间不多了,老夫必须要对他采取手段了。他只要倒下,恩平郡王便是唯一的皇位继承者,不用任何奏议便会达到我们的目的。普安郡王暗中集聚了不少力量,扳倒他,也可乘机再肃清一批对手,将整个朝廷攥在手里。史浩、杨存中这帮人都是老夫的死对头,这些人必须铲除。” 秦坦点头道“确实,最近好像确实有不少人跟普安郡王走的很近。那厮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招揽了不少人在身边。对了爷爷,那个方子安也是普安郡王的人。这厮便是上次大闹祖母寿诞的那人,他居然还得了个探花。今日巡街之时,他还拿上次闹的事讽刺我,我若不是顾全大局,当场便要教训他了。他似乎以为有了靠山便可以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爷爷,这厮一定不能放过他。” 秦桧沉声道“当然不能放过,一个都不能放过。从现在开始,必须明确一件事,便是扳倒普安郡王。首先便要从他身边的那些人开始动手,将追随他的人一个个的解决,让他孤立无援。什么方子安,什么史浩,统统都不能放过。这个方子安如此跳脱,那便拿他先下手。” 秦坦喜道“好,爷爷,这事儿交给孙儿。孙儿必将他碎尸万段。爷爷给我些厉害的人手,给他来个满堂红。” 秦桧皱眉道“住口他现在是朝廷官员,可不是普通百姓了。那些办法是不到万不得已才用的,风险极大。而且这些人现在一定防范甚严,一旦失手,便会惹火上身。” 秦坦愕然道“那怎么办” 秦桧冷笑道“他不是已经入仕了么咱们便明着来。光明正大的对付他。老夫猜想,他们必想将此人安插进翰林院或者是两府要害部门之中,老夫岂会让他们得逞。老夫要将这方子安授一个好的官职,让他好好去享受。找他的麻烦可简单的很,不久后他便会因为行事不力而被贬斥,最后变成一条毫无用处的流浪狗。到那时,要怎么杀怎么打都可以。秦坦,这事儿你不要管了,回头我吩咐人去做便是了。你现在不能乱来,授官之后好好的安生一段时间,给人一种踏实勤勉的印象,让那些盯着你的人找不到麻烦,其他的事还暂时用不到你出手。等着瞧热闹便是了。” 秦坦喜上眉梢,躬身道“孙儿遵命。看来爷爷早有计划。爷爷,看来接下来会有连场好戏看了。孙儿擦亮眼睛,张大耳朵等着瞧呢。” 秦桧一笑,淡淡道“你瞧着便是,也学些手段。”说罢指着桌上那副字道“这幅字送你,你可以去了。” 秦坦伸手拿起桌上那副字,那白纸上写着墨迹森森的四个遒劲的大字风雨欲来。 第二一一章 催促 时近四月底,临安城中景色极好。这是南方盛春时节,各种鲜花次第开放,城中花团锦簇。树木疯狂的长着绿荫,满城青翠葱郁,美不胜收。 在等待授官的时间里,方子安其实也没闲着,他受苏橫委托将所有的蒸汽机的零件进行三维立体图的绘制,精确的标注零件的尺寸形状和弧度。苏橫已经开始制作零件模具,这些三维图的数据是制造出模具的关键。于是方子安每天对照着图纸,拿着尺子和炭笔写写画画,忙的不亦乐乎。 这一天午后,方子安正在书房忙活的时候,老黄前来禀报说湾头村的刘老把头和万家村的万大龙头来了。方子安闻言忙赶到前厅之中,果然看见刘老把头和万大海两人正坐在厅中喝茶。 “哎呦,什么风儿把两位老人家给吹来了二位是约好了一起来的么”方子安哈哈笑着上前给两人行礼。 刘老把头和万大海放下茶盏起身还礼。万大海没好气的道“什么风东南风。早说要出海的,若是听我的,现在我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顺风顺水回来了。” 方子安愣了愣,旋即笑道“这是怎么了万大龙头好大的脾气啊。我都闻到火药味了。” 刘老把头笑道“方公子,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万老哥在家里等了你几个月消息,你这也不给个话。他当然着急了。你不知道么这出海是有瘾头的,之前你不去请他出海倒也罢了,现在请了一回,勾起了瘾头,你又不让他出海了,他当然不高兴了。心里痒的跟猫抓似的。这不,实在忍不住了,到了我家,硬拉着我来京城找你讨个说法。所以我们便来了。” 方子安呵呵而笑,看着两位老人家风尘仆仆的样子,问道“你们该不会是自己来的吧没叫人陪着来么” 万大海没好气的道“我们又不是走不动路,干什么要他们陪着” 刘老把头笑道“我那里的活计还没完,自然不能叫人陪着。万老哥是一个人去我那里的,他的儿子没陪着他去。来见你也是临时起意。今儿一早蒙蒙亮我们便动身了,路上搭了运粮食的牛车,又走了十多里的路。其实我们晌午便到了,可是我们两个老眼昏花,记不得上次来的路,忘了你宅子在城东还是城西了。东打听西打听,这才问到了这里。” 方子安闻言惊愕不已,原来两个老人家居然是硬走来的,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这两个老人家都是腿脚身子不太方便的,这一路可是受罪了。 “哎呀,这可怎么好。两位老人家要来,派人来知会一声,我自会派车驾去接你们来,怎可让你们劳累走了这么远的路。实在是让我心中难安。”方子安道。 万大海道“这算什么这么点路算得了什么我们又不是纸糊的。以前我一天走六七十里路也是常事。子安,你别的不要说,就说什么时候出海吧。我可是闲的身上骨头疼了。” 方子安笑道“两位应该还没吃饭,不管什么事也得先吃了饭再说吧。我着人准备饭菜。” 万大海还待要说,刘老把头却道“万老哥,都到了这里了,急个什么你不饿,我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吃了饭再说不迟嘛。” 万大海只得作罢,当下方子安吩咐人赶紧准备饭菜。春妮闻迅从内宅出来见礼,亲自给两位老者炒了几个小菜,烧了一盆汤。饭菜上桌后,两位老人家是真的饿了,唏哩呼噜一顿吃,将几碟菜一盆汤吃的干干净净。万大海吃了两大碗饭,甚至比刘老把头还多吃了半碗。 吃饱喝足,万大海的火气似乎小了些,之前的火气一方面也是因为饥饿和一路行来的劳累。现在说话,口气柔和多了。 “方公子,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们的安危,不肯让我们再去冒险。但是我们就是跑船出海之人,那些事其实根本不算什么。我们不怕那样的危险。再说了,咱们这么拿着你给的银子,却在家里闲坐着算什么我们可不是吃白食之人。拿人银子便给人做事,不然我们吃不下睡不着,心里是内疚的。几个月了,你这里没动静,我可受不了了。你要是不打算让我们出海,那也别给我们发薪水了,我回头便解散了船工,总不能这么白拿银子白吃饭不是么” 方子安笑着道“万老伯,你可千万莫这么想。我确实不希望你们去冒那样的风险,因为我不能为了一些身外之物便让你们去搏命,如果出了事,我会终生难安的。薪水我自然是要照发的,因为我可不是不要你们出海了,待我觉得可以出海的时候,自然便会允许你们出海贸易。万大龙头,不瞒你说,以后你们出海的次数会更加的频繁,有可能一年要出海贸易三四趟也未可知。所以,不要着急好么” “三四趟你哄人也不是这么哄的,三四趟又怎么可能那又怎么能做得到”万大海道。 方子安想了想道“罢了,二位老人家既然来了,今晚便不要走了。晚上陪你们两位喝几盅酒。这两天你们在京城好好的玩几天。回头我让春妮给你们买些京城的小吃点心什么的,回去的时候带回去。” 刘老把头道“方公子,我们可不是来游玩的。我们是来办正事的。不光出海的事情,我那两艘船可都快要修好了,徒弟们也要歇了。没活干,难道也吃白食么” 万大海道“方公子,你有话便直说就是了,为何不给个痛快话呢” 方子安苦笑道“一会我带二位去个地方,到了那里,我再跟你们详细说便是。你们且喝茶歇息一会。” 半个时辰后,方子安领着两位老者来到了热火朝天的苏橫家的后院之中。刘老把头和万大海目瞪口呆的看着高耸的冒着黑烟的高炉,以及赤膊忙的热火朝天的十几名工匠的场景都惊呆了。 方子安领着他们走到葫芦形的高炉旁边不远处,正好看到一炉冶炼好的钢水被倾倒出来。铁链咔咔作响,装满热气灼人冒着白光的铁水的坩埚被从高炉处拉拽到浇筑模具之处,倾倒时火花四溅,刺耳的轰鸣声和铁水沸腾时的声音让人骇然,两位老者虽然见多识广,却也为眼前的场面所震撼。 “方公子,这是在铸造什么啊”刘老把头问道。 方子安笑道“老把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希望以一种机械替代风力和人力的事情么眼下我正在做的便是这件事。我和苏橫苏大师合作,正在将我的梦想变成现实。一旦这东西成功了,便可大大减少对风力的依赖。装在船上会提供巨大的动力,不但船的航行速度会加快,而且无需风力也可航行。并且在遭遇风暴时有更多的选择,要么以更灵活的操控去对付风暴,要么便可以主动航行规避风暴。这便是我一直不让万大龙头出海的原因。我要制造出来这个东西,首要的目的便是装在大船上出海。那我便可以放心的让万大龙头带着他的船工去出海了。而且,航行的速度将会大大加快。以前需要三个月的航程,很可能会缩减到两个月。有风无风,逆风顺风都无所谓,不用去借风,大大缩短航程。想去哪儿去哪儿。这不单单是为了安全着想,也是为了能更加的加快效率。这叫做磨刀不误砍柴工。等着东西弄出来了,会远远超越之前出海的效率和速度的。” 刘老把头呆呆的看着方子安发愣,之前确实听过方子安说过这件事,但是他以为那不过是方子安的痴心妄想罢了。谁成想,他居然真的在做这件事了。 “这当真能造出来那东西么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呢。这真叫我感到不可思议。”刘老把头呆呆道。 万大海也是呈呆滞状态,他也听明白了方子安的意思,方子安正在造一种能装在船上的机械,能够助力大船航行。这件事本来就有些荒谬,方子安居然还大张旗鼓的弄来这么多人在这里造,这事儿既是让人惊讶又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这,方公子,你莫非是昏了头么世上哪有这种东西你便是在忙活这些你当真认为这东西能造出来”万大海喃喃道。 方子安笑道“能不能造出来我可不知道,但不试怎么知道至于这东西是不是我昏了头,我敢保证我没有发昏,这事儿是绝对可行的。倘若失败了,那是造的缘故,而非是我要造的这个机械本身的错误。” “那倘若造不出来呢那咋办”刘老把头道。 万大海也看着方子安道“是啊,万一不成呢” 方子安笑道“一定能成的。倘若不成,便一直造下去,直到造成了。总之,这东西不成功,万老伯,我是不会让你们去冒险的。万老伯,你莫要摇头,相信我吧,再等一等。也许两三个月,也许半年,也许一年。总有那么一天,你们会大吃一惊。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万老伯你便可以驾驶上这世上独一无二而不用风力便可航行的大船出海。到那时,你会发现什么才叫真正的航海。刘老把头,你也莫闲着,那两艘船要完工了是么恐怕得麻烦你把它们的船尾后舱部位要改造一番了。你必须预留一个空间安装此物。另外船尾也要做改造,因为会装上螺旋推动的桨叶。晚上咱们边喝酒,我跟你细谈。” 两位老人对视愕然无语。哐当一声响,巨大的精铁零件被人从模具里敲打出来,那是一个黑乎乎的齿轮状的怪模怪样的圆盘。一名工匠提着水桶往上面浇水,滋滋声中白雾蒸腾缭绕,笼罩了院子一角。刘老把头和万大海心中均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之中。 第二一二章 授官 老把头喝万大龙头次日清晨便告辞离开了,方子安本想让春妮陪着他们逛逛京城,去西湖玩一玩。但两位老人家却拒绝了。昨日去了制造的现场,以及晚上喝酒时方子安尽量深入浅出的向他们解释了一番那机器的原理以及制造出来之后的用处后,刘老把头和万大龙头从内心里对方子安已经有了一种异样的观感。 之前,无论是刘老把头还是万大海,都还只是把方子安看做是一个很对脾胃的年轻人来看待。从方子安的身上完全找不到那种对于底层百姓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待人真诚仁义,又胆大敢为,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在两位老人家看来,像是交到了一个年级轻却很投机的小友一般。 但是现在,刘老把头和万大龙头却对方子安又多了一层了解。你可以说他异想天开,不切实际,但是想一想他所说的那种机械要是真的被制造出来了,那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难以想象,一艘大船不为风力所左右,也不用人力畜力,只是用那个机械便可以推动,那是怎样的一副场景。从此以后,还用为季风所扰么随时随地可以出海,且随时随地可以到达任何想到抵达的地方。而且方子安肯定的说,速度绝对快过现在的船只速度。 两个老人家晚上在客房歇息的时候久久不能入睡,两人都认为,方子安绝非普通之人。不管他能不能成功,他有这样的想法,并且敢于大张旗鼓的付诸实施,这便不是寻常人所能望其项背的。这个年轻人所立的高度是让人仰视的。所以,打搅他做这些大事是不应该的。两人第二天一早便告辞离开,决定静心等候方子安的消息,不必再来催着出海。 而且两人昨晚也领到了方子安给的任务,便是合理规划大船的结构。因为大船的结构是很讲究的,内部的构造也不是随意能改变的,否则会影响平衡性和坚固性。而根据方子安的说法,不但要装上机械和甚么船尾的螺旋桨。甚至还要在甲板上方安装烟囱,这将对大船整体的布局结构造成重大的改变,必须要提前的进行研究和规划。这个任务便只能由刘老把头和万大龙头这两个既有造船修船的丰富经验又有实际操纵船只的资深人士来担当了。 方子安命人备车送走了两位老人家后,收拾一番也出了门。今日是新科进士授官之日,前几日便得了朝廷通知,是个大日子。 丽正门内西侧是大宋重要官署集中之地,政事堂及其所属各衙尽皆坐落于此。方子安抵达时,新科进士们已经来了不少,成群的窃窃私语低声议论着。 赵长林来的早,见方子安抵达忙上前来行礼。两人走到场地一角低声说话,不时有人过来给方子安拱手行礼。方子安是新科探花郎,自然也在一些人心中颇有些地位。加之方子安本就微有薄名,所以前来结识的自然不少。 不久后,宫门口呼啦啦进来一大群人,正是十几名新科进士簇拥着秦坦而来。秦坦昂首阔步趾高气昂,口中大声的说着话,神态极为兴奋。见秦坦到来,更多的新科进士们迎上前去行礼。谁都知道秦坦的身份,此刻不巴结他更待何时。方子安 看见一人站在远处的角落里独自一人负手而立,甚至连头都没扭过来看秦坦一眼,显得甚为突兀。那人是新科状元张孝祥。 “瞧瞧那帮人,愧为读书人。这便开始拍马屁了。谄媚之像,令人作呕。”身旁的赵长林低声道。 方子安笑道“长林兄,人之常情,何必在意。谁不想着趋利避害。那些人想巴结上秦桧而已。随他们去吧。” 赵长林点头道“我只是看不惯罢了。子安兄,这次授官,你可有确切去向么” 方子安摇头道“我都没去考虑这些,听凭任命便是了。” “我猜想你应该是去翰林院。毕竟史大人是翰林院学士。而且一甲三名按照规矩是要留京入要害部门的。子安兄当是要进翰林院当编修了。前途一片光明。我却恐怕要外放了。哎,你我恐怕不久便不能时常见面了。”赵长林道。 方子安知道赵长林是中了二甲,虽可即刻授官,但却恐怕只能是外放京外州府县为官。当下安慰道“长林兄,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外放当个县令也不错。你不是梦想着要治平一地,让百姓安居乐业么正好可以去实现你的理想。” 赵长林轻声道“我确实有这样的愿望,可是那么一来,我便不能留在京城跟你并肩对抗老贼了啊。你留在京城为官,压力必然大的很。当初我发誓要和你并肩的,这岂非是食言了么” 方子安笑道“长林兄不要这么想,正所谓殊途同归,你能治的一方安宁,那也是为大宋做贡献。咱们的目的不都是为了大宋河清海晏百姓升平么不用纠结这些。再说以后的事谁能说的准,没准很快你便升迁调来京城为官呢。” 赵长林想了想,点头道“说的也是。是我目光短浅了。” 方子安拍拍他的肩膀,正欲说话时,便见政事堂大门口出来一名官员,大声叫道“请新科进士进政事堂院中等候,参知政事万俟大人即将代表朝廷给诸位大人授官。” 众人闻言忙停止说话,整顿衣冠,跟随那官员走上高高的台阶,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宽敞政事堂前院之中。在公事大厅前的台阶下,那官员让众人按照一甲二甲的名次排列站好。方子安这张孝祥秦坦三人站在阶下最前列垂手等待着。 “万俟大人到”大厅门口的小吏大声叫道。 众人忙肃容瞩目,只见万俟卨正迈着方步手捧圣旨走出大厅门口,站立在台阶之上。 “绍兴二十二年进士科一甲二甲新科进士诸人等接旨。”万俟卨大声宣道。 众人纷纷跪下高呼“臣等接旨” “政事堂吏部房所奏,新科进士一百九十二名拟授官职名单职位朕已亲自阅定,现准吏部房主事万俟卨代朕授官。尔等自此将为朝廷官员,当廉政清明,一心为公,为朝廷治理政务,谨慎为之,时当自省。钦此” “谢皇上,万岁万万岁”众人高呼道。 万俟卨收了圣旨,笑道“诸位请起吧。本官乃政事堂参政,兼吏部房主事。所以这授官之事乃是本官职权之 内的事情。诸位也听到了圣旨。此次授官的所有人员的官职都是经过皇上亲自御览同意的,非政事堂自己定夺的,这一点诸位要明白。政事堂拟官的原则是按照朝廷既定的规矩以及各衙门各州府所缺,另外,对诸位之前的品行也做了一番调查,这也是其中一个考量。总之,本着公平公正合乎朝廷规矩的原则。故而,诸位不得有任何疑义和抱怨。尔等已是官身,不同于以往散漫之民,当遵朝廷规矩。否则是要受到惩处的。” 众人纷纷拱手道“不敢,不敢。” 万俟卨点头笑道“那么本官便代皇上和朝廷宣布诸位的官职了。从一甲起,按照名次依次授予。一甲第一名状元张孝祥,即日起授予翰林院编修之职,品轶七品,职权俸禄等按照朝廷定制。张大人,恭喜你了,前途无量啊。” 众人嗡嗡议论起来,其实一点也不惊讶 。状元入翰林院乃是理所当然。羡慕之余,也很嫉妒。正如万俟卨所言,翰林院编修清要之官,前途无量。 张孝祥上前一步行礼道谢,接过委任文书和官服官帽面无表情的站到一旁。 “一甲第二名榜眼秦坦,授予枢密院在京房代主事,品轶七品,职权俸禄按朝廷定制。秦大人,恭喜你了,年少而担当重任,前途可期。”万俟卨笑着说道。 秦坦阔步上前,大声笑道“多谢朝廷信任,多谢万俟大人。” 人群中一片道贺之声,也自惊讶不已。枢密院下属十二房,十二房主事都是各管一片的主官,那是极为重要的官职。在京房更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房。一个新科进士居然直接当了主事,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虽然加了个代字。但其实那只是掩人耳目,避免被人议论罢了。当然,惊讶归惊讶,却也人人心知肚明,秦坦是什么人他被授予这样的要职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多谢多谢,哈哈哈。”秦坦笑着拱手,接了委任文书和官袍官帽,脸上笑的好不掩饰。 “一甲第三名探花方子安。授予”万俟卨的声音再度响起,众人忙停止说话静静倾听。前三甲看来今年的授官都让人羡慕,探花郎怕是也要在要害衙门任要职了。 “授予防隅军主薄之职” “什么” “怎么可能” “这不是欺负人么” “哎呦喂,这也太惨了吧。探花郎授京城防隅军主薄这可笑死人了。” 人群震惊不已,更夹杂着窃窃而笑之声。 “肃静,肃静”万俟卨喝道。众人赶紧闭嘴。万俟卨重复道“授予方子安京城防隅军主薄之职,品轶七品,俸禄权责按照朝廷定制。那个,方子安啊,恭喜恭喜啊。防隅军职责重大,近年来京城火灾严重,损失巨大,皇上甚为关心此事。你去防隅军任职,当要为皇上分忧,扭转京城火灾严重的局面,责任很大,前途那个一片光明啊。” 万俟卨笑眯眯的看着方子安的脸,方子安的脸上既尴尬又阴郁。他心里瞬间便明白过来,自己被人正大光明的算计了。 第二一三章 销愁 半个时辰后,万俟卨给最后一名新科进士授官之后,说了几句勉励之言便转身离开。众进士此刻起已经是朝廷官员,大多数人达到了期望喜笑颜开,纷纷说笑着离开。 方子安也转身往外走,赵长林走到他身旁沉声道“子安兄,他们这是公报私仇,你莫要难受,这事儿得据理力争才是。不能任他们这么胡作非为。你一个堂堂探花郎,怎么能去防隅军那样的地方任职那只是救火军啊。欺人太甚了。” 方子安微笑道“长林兄,你授了巢县县令,这很好。我听说那个地方民风淳朴,百姓纯良,只是有些贫苦。你去之后,能为当地百姓做些事情。这两天你怕便要上任了吧。今晚我做东,我和钱康一起为你践行。你这一去,我们怕是很久都不能见面了。怎也得喝个通宵,谈个通宵才是。” 赵长林轻声道“子安兄,你不想提这件事我也不说了。哎,怕是闹也闹不出个名堂来,他们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皇上都过目的名录,应该不会轻易的更改。” 方子安笑道“不用纠结这件事,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他们耍阴的便让他们耍便是了,他们也只有耍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了。” 赵长林叹息一声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大笑声“方子安,哈哈哈,恭喜你啊,方子安。防隅军主薄,这官职听上去很不错嘛。前途无量。哈哈哈。恭喜恭喜,恭喜探花郎上任防隅军主薄之职。” 方子安和赵长林扭头看去,只见秦坦大笑着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揶揄和得意。 “暗地里耍手段,假公济私算什么本事可耻”赵长林怒道。 秦坦皱眉瞪着赵长林道“哎呦,还有你,我居然忘了还有你。” “他授了什么官”秦坦朝身后跟随的十几名新科进士问道。 “巢县县令。”有人回答道。 “娘的,忘了你这厮了,你跟着姓方的是一伙的,我想起你来了。便宜你了,得了个县令。之前没注意到你,不然给你安排个打更的官职。”秦坦道。 身后一名新科进士凑趣道“那他们二人岂不是一个放火一个打更,成了绝配了到了晚上,一个满大街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一个满大街的打着更,配合的天衣无缝” “哈哈哈哈哈。”秦坦闻言狂笑起来。 方子安静静道“秦坦,很开心是么” 秦坦笑声停息,凑上来低声道“这便是跟我作对的下场,等着吧,有的你受的。” 方子安微笑道“好,我便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怂货一个,没胆子跟我正面较量,便只敢靠这些阴损的手段,令人鄙视你不是恨急了我么想要我的命么我还不是活的好好的。防隅军主薄怎么了不也是七品官么我还不是滋润的当我的官,你咬了我一块肉么你那么恨我,耍手段搞我,不还是的乖乖给我个官做我还当你们有多大本事,能把我的官职都拿了呢,原来也就这么大点出息。怂货一个。” 秦坦变色怒道“你敢骂我怂货” 方子安笑道“你不但是怂货,而且没种。你怕不是个阴阳人吧,没卵子吧。” 秦坦怒骂道“你你个狗东西,找死” 方子安道“是啊,我找死,你拿刀子捅我啊。去拿刀子啊。门口有兵士,他们身上有兵刃,你去拿来砍我便是了。” 秦坦怒极,欲待发作,忽然脸色一变冷笑道“你想激怒我,是不是嘿嘿,我可不上你的当。你现在满肚子的火气没出撒,你想激怒我拿刀子捅你,你便可以动手了。想得美 ,我可不上当。你慢慢难受去吧,我可不受你的激将。方子安,你莫急,后面有你好受的。爷要去喝酒庆贺去了,你呀,慢慢的难受吧。” 秦坦哈哈大笑着一摆手,带着一群人扬长而去。方子安啐了一口,冷笑道“没种的东西,指着鼻子骂都不敢动手。” 赵长林道“子安兄,不要跟这种人生气,咱们也喝酒去。狗仗人势的草包一个。” 方子安点点头和赵长林转身往外走,出了政事堂大门,却见一人站在门口,却是张孝祥。张孝祥见到方子安出来,缓步上前来拱手行礼。 “方年兄有礼了。”张孝祥沉声道。 方子安忙还礼道“状元郎你好。” 张孝祥道“你还好么” 方子安笑道“什么好不好” 张孝祥道“授官的事,有人故意整你,这不公平。” 方子安笑道“原来是这件事,没什么,我胸无大志,当个救火队也挺好。” 张孝祥点点头道“你这么想便好,我还以为你会很难过,还想安慰你几句呢。” 方子安笑道“张年兄有心了,多谢了。不过不用安慰我,我根本没往心里去。” 张孝祥点点头道“那就好,那我便告辞了。以后有机会,我们聚一聚。” 方子安点头道“好。” 张孝祥不再多言,拱拱手快步离去。方子安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赵长林低声道“子安兄跟他熟么” 方子安摇头道“第一次说话,以前从未来往过。” 赵长林笑道“看来他对你倒是上心,还想来安慰你,也许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方子安笑道“我可不敢跟他交朋友,可别害了他。人家也许只是表示一下关心而已。咱们走吧,喝酒去。庆祝科举终于结束,你我终于入仕为官。不管怎样,咱们终于是跨上了一个台阶。这事儿有多难,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当然值得庆贺。” 赵长林笑道“说的是,且不去想其他,咱们好歹是从泥潭里爬上来了。” 两人说说笑笑出了丽正门上了中河大街,走不多时,有人在路旁喊方子安。方子安转头看去,却是史浩站在一株大树下朝着自己招手。史浩没穿官服,打扮的像个中年文士一般,手里拿着折扇摇晃着。 “史大人,您怎么在这里”方子安忙过去行礼。 史浩看了几眼方子安的脸色,微笑道“春光大好,趁着春光好时,我出来逛逛。你陪我走一走吧。” 方子安有些纳闷,指着站在道路另一侧的赵长林道“长林兄还在那里呢。” 史浩看了一眼,笑道“让他骑你的马走便是,你陪我走走。” 方子安无奈,只得过来跟赵长林说了。赵长林笑道“没事,我骑着你的马先回去收拾一下,还得给家里写信什么的,酒咱们晚上喝,晚上我骑着你的马去你家便是。你自去,不用管我。” 赵长林上马缓缓离开,方子安这才来到史浩身边。史浩一言不发,缓缓往不远处的码头下行去。到了码头上,一艘小乌篷船正停在那里,一名老船夫正扶桨等待着。史浩跳上船头,方子安也上了船,史浩摆了摆手对老船夫道“随意开船,没有目的,那里风景好往哪里开便是。” 老船夫答应了,摇桨开船。小船从繁忙的中河河道中行了不久便进入岔河之中,岸边绿树葱郁,掩映着岸边的百姓民居,远远看起来倒也如画中一般。 史浩坐在船头,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坛酒来,对方子安招手笑道“子安 ,来喝酒。” 方子安满头雾水,心里不知史浩到底要干什么,怎么突然间有如此雅兴坐船游玩。而且奇怪的是,他明显是在宫门口等着自己出来,特意邀约自己的。 “喝酒,酒能消愁”史浩低声道。倒了一碗给方子安,自己也倒了一碗,举起酒碗来喝了一大口,方子安也不得不喝了一口。 “这里景色真美,其实未必到西湖。临安城中的岔河景色也是极美的,入目皆是美景。”史浩看着四周道。 方子安笑道“史大人,你今日为何有如此雅兴” 史浩转头看着方子安道“我么我没有雅兴啊,我是陪你散心啊。你心情可好些了么” 方子安愣了愣,苦笑道“我的心情我何时心情不好了” 史浩皱眉道“你也莫要假装,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特意等在宫门口带你出来散心。你瞧这酒,是杜康呢。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你多喝些,便可释怀了。” 方子安想了想笑道“大人是说今日授官之事” 史浩道“不然呢你心里是不是觉得很窝囊生气是不是对我和王爷很是失望我承诺了你要让你进翰林院的,可是我没做到。你若心中有气,便对我撒出来便是了。” 方子安挠头笑道“原来大人是怕我生气,才带我出来游玩散心的。多谢大人。但是,我真的没事。” 史浩疑惑道“当真去防隅军中当个小小的主薄,你不生气那可是没前途的地方。” 方子安道“事已至此,我还能哭天抢地不成我之前确实觉得诧异,但现在已经释怀了。老贼他们一伙背地里耍阴招,我能怎么办我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便对我下手罢了。我这才刚刚入仕呢,一群王八羔子。” 史浩叹息一声道“是啊,我和王爷也没想到。但这其实不是阴招,他们是光明正大的把你发配到防隅军中的,我和王爷得知之后,竟然没有理由去挽回此事。” 方子安讶异道“那是何意什么叫光明正大” 史浩苦笑道“你以前做过什么,你自己不知道么” 方子安更是疑惑不解,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沉声道“史大人,别卖关子了。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史浩轻声道“他们的名单官职拟定好上奏给皇上的时候,皇上见你这个探花郎被授予防隅军主薄的职位觉得奇怪,于是便询问缘由。万俟卨便拿出了你以前曾经在街头当过地痞的证据来,说你出身不清白,不宜委以重任,需得观察历练,确认已然改正才能进要害衙门任职。皇上看了你当初在街头做的一些荒唐事,便同意了。我和王爷得知情形,却无从下手,因为你之前确实在街头做了些荒唐事,想挽回也挽回不了。” 方子安惊讶半晌,苦笑道“果然是光明正大,这帮狗贼翻我的老底了。倒也确实,我少年时确实在街头厮混过,他们倒也没冤枉我。” 史浩沉声道“是啊,人总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这一回我们被动之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以此为理由假公济私的报复你,却没有办法。哎,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我觉得你心里一定很不舒坦,才来带你出来散散心,跟你说清楚这件事。希望你不要受到此事的影响。这件事慢慢的再想办法便是。” 方子安笑道“是金子在那里都会发光,史大人,你不必担心。便是当这个主薄,我也会当得有声有色的。” 史浩看着方子安道“你怕是不知道这防隅军是怎样的地方,不知道那里边都是些什么人。” 第二一四章 内情 自古以来每个王朝都设有负责消防的兵马,因为城市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房舍越来越密集,所以防火救火在每个王朝都是一件必须要做的是。 大宋朝也不例外,曾设火政官专司此事。火政官所属的防隅军便是专门救火防火的兵马。每个大的州府都有专司此职的人手。临安府自成为南渡之后的都城开始,城市的规模人口都以爆炸级的程度爆发,城市的繁华也造成了房舍的密集。当今的房舍基本为木石结构为主,加之连片建造鳞次栉比,火灾的隐患和危害已经到了极为危险的程度。 远的不说,自绍兴年间起,临安城中便发生过数起大火。绍兴六年秋,临安城定名坊大火,烧毁定名坊房舍三百余间,死伤一百多人。绍兴十二年,教钦坊大火,烧毁了民坊百余间房舍的同时还烧毁了左近的文思院和妙明寺。当时正值庙会,死伤达一百七十多人。 最严重的一次是绍兴十八年正月,上元夜的灯火引燃了中河大瓦子,整个大瓦子当时人山人海,正看花灯听戏游玩的百姓数以万计。一场大火在北风迅速蔓延,封堵了所有出口,最后整个大瓦子成了一片废墟,事后统计,被烧伤烧死和慌乱的人群踩踏而死的高达六百余人,酿成惨剧。大火甚至差点往南蔓延,波及秘书省和太常寺等官衙。若非当机立断摧毁了大火行进路上的数十间房舍,将所有树木伐尽的话,后果更为严重。 除了这些大的火灾之外,小的火灾更是多的数不过来。偌大京城,几乎每几天便有火情。烧毁房舍烧伤烧死人更是家常便饭一般寻常。临安民间有民谣辛辛苦苦数十年,一把大火全玩完。辛辛苦苦一辈子,火神来了全得死。这便是百姓们对火灾的恐惧的写照。 大宋朝廷苦恼于此,多次加强防隅军的力量。临安城中原本防隅军的数量只有七八百人,但现在,人数已经达两千多人。在街道民坊岔街等处,每隔里许便设立防隅军的巡防铺子以便随时观察监测隐患。更在临安城中建造了二十余处望火塔,一天十二时辰派人驻守,及时获取城中起烟起火的情形,以便及时作出应对。 然而,即便朝廷花了很大的气力,却也并不能杜绝火灾的发生。受限于城市爆炸性的人口规模和密集的房舍的格局,更受限于救火手段的落后,火灾的隐患依旧如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刀,随时可能落下。 乌篷船上,史浩对方子安介绍了如上这些情形。但接下来他说的话其实才是重点。 “这些倒也罢了,子安,你可知道防隅军里都是些什么人么防隅军在名义上属于禁军所辖,是禁军中的一支。但是,防隅军却又并非作战兵马,所以无论在饷银装备乃至地位上都比真正的军队低一等。但可笑的是,要是救火不力,出了大的火灾的话,因为属于军队兵马,却又要按照军法进行惩责。所以,待遇低地位地,但是惩罚却严厉,这让防隅军成了一个谁也不愿意去接受的臭鸡蛋。防隅军的人手又不够,听起来两千多人似乎不少,但这么大的城池,又需要昼夜紧盯值守,所以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危险性也极高,正所谓水火无情,大火一起,别人可以避让,但防隅军不可避退,只能硬着头皮去救火,防隅军士兵烧死烧伤的情形很常见。你想一想,在这种情形之下,谁肯来防隅军中做事” 方子安听得眉头紧皱,朝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既然觉得放火重要,却又不把防隅军当人,那怎么能做好事情。防隅军的人手怕是也个个都不肯尽心尽力的。 果然,史浩继续道“因为上述这种情形,导致防隅军人心浮动,根本不肯好好的救火,也不肯拼命。救火的手段也极为简单粗暴,不管火多大,哪怕是能扑灭之火,也不肯冒险施救,而是直接用拉塌房舍的办法,砍伐树木清空周边的办法去救火。起火的地方便让他自生自灭,烧光为止。百姓们投诉到朝廷的不计其数,名声极差。朝廷处罚了多任防隅官,都是极为严厉的处罚,搞到后来,已经没人肯来当这个防隅官了。连防隅军也没人肯来当。现在的防隅军中都是军中犯了事的士兵被罚前来当差,到防隅军中已经成了一种惩罚的手段了。甚至一些街头混混地痞闲汉被抓了,为了赎罪也被派到防隅军中去做事,当做是赎罪的一种手段。如今的防隅军中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有军队中的刺头,兵痞。有地痞流氓闲汉。各色人等皆有,是名副其实的乌烟瘴气之所。你想想,你去当这个主薄,该是怎样的情形我都不敢想,你该怎样在那里立足。” 方子安听完了这些话,才终于明白为何史浩如此忧心忡忡的拉着自己来游玩散心了。原来自己将要去任职的所谓防隅军中居然是这样的一种情形。本来方子安还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防隅军是救火的,自己在地球上因伤势不得不退伍专业的时候曾经有一个选择便是去某市的消防部门任职,为此自己还曾经查了不少消防救火的资料。所以心里有些了解,并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胜任的地方。但现在看来,难的不是救火,反而是防隅军中的现状。 照史浩所言,如今的防隅军中都是一群乌合之众,都是被责罚的违纪的士兵,还有一些地痞流氓。士兵们待遇低,地位低,又散漫不负责任,几乎是一盘散沙的局面。到这种地方当官,那绝对是一场灾难。由此方子安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被派往这个地方当官,那绝对是有意的安排,有人想要自己在那样的地方受罪。或许,还会因为出了火灾而被连累问责,搞不好丢了乌纱帽也未可知。 “子安啊,我和王爷商议认为,他们这次的行为是要对你进行打击的。你去了防隅军中恐怕很难有所作为,甚至可能出事。所以,我们的建议是,要不,你称病推辞不做,当个祠禄官便是。反正祠禄官也是有俸禄的。就当是候缺候补,等有了其他官缺,我们再举荐你上任。你看如何”史浩轻声道。 所为祠禄官是大宋朝对于官员的一种福利制度,便是针对老弱生病或者是被贬斥不得意而赋闲的官员的一种保障基本官身资格,发给俸禄的一种制度。说白了,不要你做事,但朝廷可以养着你。这其实并不丢人,当年大名鼎鼎的苏东坡便曾经一度被贬斥赋闲,当了祠禄官,领着俸禄过田园生活。 但是,方子安怎肯这么做。对方子安而言,这无异于是一种逃避行为,他怎是逃避之人。 “史大人,你和王爷的爱护之心,子安心领了。但若是子安这么做了,跟战场上的逃兵何异子安入仕的目的便是要帮助王爷夺得大统,将秦桧及其奸党铲除,还我大宋朗朗天日,为大宋忠良之臣正名,为他们报仇的。这件事就好比是上战场一般,面对的敌人就在那里,目标很明确。现在敌人攻过来了,要用这种手段对付我,我却要当逃兵么战场上当逃兵是要被砍头的。我方子安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此事绝对不可为之。”方子安沉声道。 史浩叹道“我就知道你会如此,可是你去了防隅军中,要面对的那一切,你能应付么一个不小心,恐怕连命都要丢在那里了。” 方子安笑道“史大人,相信我吧。我方子安若是这一关都过不了,可还怎么跟强大的秦党斗岂非是太没用了么且不谈能不能立足,态度上便不能退缩。狭路相逢,见招拆招,绝不退缩。此次一退,我方子安从此骨头便软了,胆量便小了,便彻底成无用之人了。相信我,我可以的。” 史浩直直的看了方子安一会,缓缓点头道“好,既如此,我也不劝你了。你若能在防隅军中立足,并且开创一番天地来,子安啊,我给你个承诺。这一次承诺是我能做到的。我便同意将凝月许配给你。” 方子安闻言大喜道“当真” 史浩端起酒碗来笑道“饮此一碗酒,当是约定。” 方子安笑着端起酒来一口喝个干净。  第二一五章 衙门 当天晚间,方子安邀请来钱康和赵长林二人,兄弟三人喝酒言欢。因为次日一早赵长林便要离开京城前往长江以北的巢县上任县令,这也算是方子安设宴为赵长林践行。 酒席散时,方子安让春妮拿出一个包裹来递给赵长林,赵长林打开一看,那是五十两散碎银子以及三百两银票。赵长林忙摆手道“这怎么可以我怎可收你的银子。” 方子安笑道“长林兄,你去京外为官,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些银子你带着,路上做盘缠。去到任上,要花钱的地方多的很。你适才说,你要将父母接去居住,人一多,花的银子也自不少。这点银子,便算是我夫妻的一点心意,请你务必收下。” 赵长林摆手道“多谢你两夫妻,但是我不能受。我有俸禄呢,能养活父母,安置妥当的。” 春妮轻声道“赵叔叔,收下吧。我听子安说了你们读书时候的事。那时候子安生活困顿,你和钱叔叔都照应他良多,接济他很多次。这银子自然也不是说报恩,你们兄弟之间的情义自不能拿银子来衡量。但是这是我们的心意。你光是养父母么不也要娶妻么都是要花银子的。收下吧,不然子安会不开心的。” 赵长林迟疑看着方子安,方子安道“你也听到了,你不收,我是不高兴的。你也岁数不小了,如今功名也有了,也要成家立业。春妮考虑的比我周到。拿着吧,不要推辞了。” 钱康在旁一把拿过包裹塞在赵长林手里道“你就是这么磨磨唧唧的。你这性子去当官,我还真不放心。没得被人欺负了。再说了,子安兄夫妻两个一片真心,你矫情什么你若不要,我拿着买酒喝了。” 赵长林这才躬身道谢。其实他是很需要这笔银子的,他的家境其实也一般,他读书这么多年花了许多银子,家里也很困难。现在终于当官了,心里想着该好好的报答爹娘之恩,但自己那点俸禄微薄的很,当了官又许多意外的开销,已然让他发愁了。这银子也算是救了急。 “长林兄,明日我也要去衙门上任,明早便不送你出城了。总之,无论天涯海角,兄弟情谊都在心中。你好好的当你的官,为巢县百姓多做些实事。待有空时,要么我和钱兄去找你相聚,要么你来京城。相信下一次见面时,我们的兄弟情谊不会因为这分别而变得生疏。正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望长林兄珍重。”送赵长林到门口时,方子安拱手道。 赵长林眼眶湿润,长鞠到地道“子安兄也珍重。长林告辞了。” 钱康在旁笑道“走了走了,婆婆妈妈作甚明日我送长林出城,子安兄你自歇息吧。明日你要上任,得精神些才是,可别瞌睡连天的。我也跟长林一起告辞了。” 方子安笑着点头,看着钱康和赵长林消失在夜色之中后,这才关门回到后宅洗了把热水澡钻到床上呼呼大睡。 次日清晨,方子安早早起床,洗漱之后,春妮已经摆好了早饭,却是一大碗辣子鸡蛋阳春面。 “夫君今日上任,要 吃的饱饱的,精精神神的去当官。春妮特意给夫君做了阳春面,用了番国来的辣子,夫君一定爱吃。”春妮笑道。 方子安大喜道“很久没吃你做的阳春面了。莫非你是提醒我,即便当了官也不能忘了本是么” 春妮笑道“谁有你那么多心眼儿趁热吃吧,我去给你拿官服来。昨晚熨烫了,生怕弄皱了,没敢叠起来,挂在厢房里熏香呢。” 方子安点头道谢,坐下后开始吃面。用了番国进口的洋辣子,可比之前用的山野的野辣子滋味要正宗多了,方子安唏哩呼噜吃的满头大汗,口中冒着辣火,连呼过瘾。吃了面,擦了头脸,春妮拿了梳子来给方子安仔细的梳了发髻,又伺候方子安穿上官服,戴上乌沙。方子安站起身来时,发现春妮看自己的眼光有些异样。 “怎么了发什么呆我这身官服很别扭是么”方子安笑道。 春妮摇头道“不,很合身,很气派。我只是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我张春妮的夫君居然已经是官了,我这辈子是积了什么德” 方子安哈哈大笑,一把搂过来对着春妮的小嘴滋儿亲了一口道“既如此,便得懂得感恩,晚上便听话些,不要扭手扭脚的,明白么” 春妮啐了一口,脸上通红。她自然知道夫君在说什么。自嫁给方子安之后,春妮简直没想到房中之事还有那么多的花样。每次方子安折腾来折腾去乐此不疲的时候,春妮都羞的要死。有些姿势动作太过羞耻,完全超出春妮的心理界限,所以常常不肯配合。方子安抱怨的便是这件事。 “快去吧,别弄皱了衣服。第一天上任,可别给人笑话。”春妮推开方子安道。 方子安哈哈大笑,举步出门,往前宅而去。管家老黄早已备好了马,连那匹杂毛马身上都涮洗的干干净净,可见老黄的重视。方子安牵马出门,上了马拐上街口,小跑而去。 临安城防隅军衙门位于清波门内,东邻临安府衙门官署区,西接临安城西南大教场。听上去地段不错,其实这正是防隅军的尴尬之处。 防隅军属于禁军之列,却没办法驻扎在西南大教场之中。它又不属于临安府衙地方所辖,所以也不能列于府衙官署区之中,正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角色。 阳光普照时分,方子安快马轻骑来到了稍显破败的防隅军衙门之前。在门口下了马之后,方子安缓步走上台阶,仰头看着颜色灰败的门上匾额和青藤爬满的门楼,眉头微微的皱起。 门开着,方子安牵着马从虚掩的大门走到了院子里。院子倒也宽敞的很,几只雀儿在地上啄食,见有人来,呼啦啦飞往屋檐上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方子安把马拴在墙角的一棵小树上,缓步往黑魆魆得衙门正堂行去。到了正堂门口,正好和里边走出来的一人迎头相撞。那人手里拿着一柄扫帚,须发花白,身形佝偻,但是身上却穿着写着一个火字的号衣,似乎是防隅军的一名老兵。 “哎呦,可吓死我了 ,谁啊,怎么来的这么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那老兵猛然见到一人站在门口,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连拍胸口埋怨道。 “这位老先生有礼了,这里是临安防隅军衙门么”方子安拱手笑道。 老兵看清了方子安的样子,疑惑的看着方子安身上的打扮,讶异道“你是” “在下方子安。新任的临安防隅军主薄。”方子安笑道。 “哎呦,你便是新来的主薄么这么年轻啊。昨儿听说了要来个新主薄,今日便到了。哎呀,方大人好。小的王进,是衙门里洒扫的杂役。”那老兵连忙行礼笑道。 方子安笑道“原来是王大叔。” “哎呦,可不敢,可不敢。快请进,小人给方大人沏茶。方大人请进来坐。”老杂役忙道。 方子安举步入内,大堂里光线有些暗淡,里边摆着一些陈旧的桌椅柜子等。中堂墙壁上挂着一幅龙王像,下边的香案上居然还点着香火。除此之外,大堂里什么都没有。 “方大人请坐。”老杂役笑着给方子安让座,又去往旁边的厢房沏了茶捧过来道“请用茶,这茶水不好,还望大人担待。” 方子安摆摆手道“怎么没人在这里都过了辰时了。防隅官大人呢还有防隅军的兵士呢还有其他人员呢” 老杂役笑道“还早呢,才辰时没过半,过一会便都来了。咱们这里可没那么早。” 方子安微微点头,老杂役端详着方子安几眼,忽然凑近身子低声道“方大人是犯了什么事么得罪了什么人么” 方子安一愣,抬头道“什么什么意思” 老杂役尴尬笑道“是小的多嘴,小的多嘴了。方大人不要在意。” 方子安皱眉一想,旋即明白了那老兵的意思。正如昨日史浩所言的那般,这里想必绝不简单。那老兵这么问,显然是觉得自己是犯了事,所以被贬到这里来当主薄的。通过他这么一问,已经从侧面证明了史浩所说的那些话怕是真的了。 “我可没犯事。我是新科进士,刚刚才授的官。”方子安道。 老杂役愣了愣,看着方子安的脸上有了一丝怜悯之意,似乎是觉得很可惜的样子。 “原来是新科进士啊,居然是个读书人。那可有些哈哈,有些那个了。我还当大人是军中出身呢。” 方子安笑道“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你好像欲言又止呢。有什么话不方便说么读书人又如何军中出身的又如何” 老兵王进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小人没什么话,小人说话就是这个样子。方大人请稍坐,小人院子里还没有洒扫,得去干活了。大人若有何吩咐的话,便叫小人。小人就在院子里。小人去忙了。” 方子安本想拉着他多问几句,想了想便也罢了。只点头笑道“麻烦弄些水给我的马儿喝,墙角拴着的便是。” 老杂役连声应了,出门而去。不久外边传来扫帚扫地的刷刷之声。 第二一六章 规矩 方子安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水来准备喝,却发现茶盅脏兮兮的,里边的茶叶全是碎末,上面浮着一层黄沫,也无半点茶香之气,那里敢喝。 游目四顾,大堂中也没什么可值得瞩目之处,坐了片刻,只觉得百无聊赖。当下站起身来,走到中堂之下,仰头去端详那中堂上画着的龙王像。这是整个大堂之中唯一可以值得看一看的有意思的地方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院子里有了动静。一阵嘈杂之声夹杂着刺耳的大笑声传来。脚步杂沓中,似乎一大群人走了进来。方子安估摸着是防隅军衙门的人已经开始来衙门做事了,于是整了整衣冠转身往大堂门口走来。 “老王,哪来的马儿”一个粗豪的嗓音从院子里传来。 “夏大人来了啊,哦,这是新来的方大人的马儿。”老兵的声音传来。 “新来的方大人哪个方大人”那粗豪嗓音喝道。 “夏大人忘了么昨日上面不是来了公文么咱们这要来个新主薄” “哦哦,想起来了。他人呢” “在大堂里呢,来的可早了。”老兵笑道。 方子安已经到了大堂门口,只见七八名身着号衣的士兵簇拥着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正朝着门口走来。那些人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方子安,眼中都露出好奇之色。 “喂,你便是新来的主薄”那魁梧汉子大声喝问道。 方子安笑着拱手道“本官方子安,奉命前来上任。敢问这一位可是临安防隅军主官夏大人” 那魁梧汉子朝旁边地上啐了口浓痰,沉声道“正是老子。我叫夏良栋。他娘的,朝廷派你个白面书生来作甚老子这里缺的是救火的人手。要什么主薄有个屁用。” 方子安眉头皱起,此人出口成脏,自称老子,言语行为粗鄙之极。但方子安并不希望见了面便闹出不愉快,所以压住心中的恼火没有介意。也许那不过是对方的口头禅罢了。 “这是我的委任文书,请夏大人过目。”方子安从怀中取出公文递过去。 那防隅官抓过去,皱眉看了半天骂道“他娘的,你这不是为难老子么老子大字不认识几个,你叫我看文书看个屁不用看了,到这里来的人还要什么任命的文书。别挡着路,我走了半天路,累死老子了。老王,弄壶茶来喝。” 夏良栋将文书丢在方子安的怀里,大踏步从方子安身边走过进了大堂里去。老兵忙跟进去沏茶,一群士兵也嘻嘻哈哈的从方子安身边经过。有的还斜眉瞪眼的看了方子安两眼,有的还低声嘀咕道“什么狗屁主薄穿得人模狗样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呸” 台阶上只剩下方子安一个人站在那里,似乎有些尴尬和落寞,但他的嘴角却居然带着一丝笑意。 “喂那个谁方子安是吧老子似乎应该叫你方大人是吧。哈哈哈。你过来。”防隅官夏大人半坐半躺在桌案后的椅子上,将一双满是灰尘的靴子搭在桌案上抖动着,指着方子安叫道。 “哈哈哈,方大人。我们夏大人叫你呢。聋了么”周围众兵士都哈哈笑了起来,有人叫嚷道。 方子安嘴角带着微笑,转身走进大堂里道“夏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你是新来的,怕是不懂我们防隅军里的规矩,我得跟你说清楚些,免得以后你怪我没跟你说清楚。”夏良栋抖着脚道。 “大人请讲。”方子安微笑道。 “好,那我便不客气了。第一条规矩便是,咱们防隅军中除了老子,可没有什么其他的大人。我是主官,任何事都要经过我的同意。我知道你是朝廷委派来给我当副手的,但老子不需要。你以后只需要给我倒倒茶捶捶腿,其他的事情你一概不用管。你要是真把自己当个官,耍什么官架子,那我可不答应。”夏良栋沉声道。 方子安微微点头,沉声道“还有呢” “第二条,咱们防隅军的兄弟都很辛苦,待遇又差,风险还大的很。你不但在我面前不能摆官架子,在我的兄弟们面前也不能。老子还讲些情面,但你若惹了我这些兄弟,那到时候你可吃不了兜着走。莫以为你是朝廷委派的官他们便不敢动你,惹火了他们,我可护不住呢。所以,你最好多巴结他们些。” 方子安点头不语,脸上肌肉已经开始扭曲。 “第三条,咱们防隅军干的是救火的差事,正所谓水火无情,搞不好便会没了命。这差事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你来混饭吃,我们没意见。但是兄弟们去拼命,你不用去拼命,那便要有所表示。你是朝廷官员,每月俸禄丰厚,比咱们这些兄弟们的饷银可多的多了。所以,你该拿出一部分来给兄弟们发些福利。一看你就是不懂规矩的,今日来上任怕不是空着手来的,你这样的怎能混的下去所以,招子放亮一些,机灵一些,明白么” 方子安微笑道“夏大人,还有么” 夏良栋道“暂时就这些,回头我想起来之后再跟你说。” 方子安点头道“好,回头还请夏大人多多指教。夏大人适才教训的很是,是在下不懂规矩,今日确实是空着手来的。在下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不知可否” 夏良栋斜眼看着方子安道“你打算如何弥补” 方子安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今日初上任,咱们防隅军中的众兄弟怕是也不认识我。我想请夏大人将城中各处防隅军潜火队的队正和骨干兄弟们都请来,中午我做东,咱们在这里摆上那么十几桌酒席。一来算是跟大伙见个面,二来也给兄弟们意思意思。” 夏良栋坐起身子来道“意思意思是什么意思” 方子安道“发个红包什么的,每位到场的兄弟都给个几两银子的见面礼什么。夏大人觉得如何” 夏良栋微微张口,似乎有些惊讶。不太相信的道“咱们防隅军一共六十多个潜火队。正副队正便有一百多个,加上一些骨干人员可是要请两百多人的。一个人几两银子,那可是一大笔银子。外加二十桌酒席,那又得起码上百两银子。你有这么大方” 方子安哈哈笑道“不就是银子么别的我没有,银子却还不缺。今日我虽没带礼物,银票倒是带了不少。” 说着话方子安伸手入怀,呼啦一声掏出一大叠厚厚的银票,在手里捻成一个扇面扇了几下风。 “瞧见没,全是大通钱庄的银票,随到虽兑,方便快捷。这些可够么”方子安笑问道。 夏良栋和其余人都瞪着眼看着方子安手里的一叠银票,目光随着银票的扇动而移动,像是一群见到肉骨头的饿狗。他们没想到这位新来的主薄居然是个大财主。一个个垂涎欲滴。 “哈哈哈,好,好,好得很。既然你有心,我总不能不让你尽你的诚意。那就依着你。牛老二,你去通知各队队正,叫他们中午来这里吃酒,就说有好处拿,不来的可别怪老子没通知他。”夏良栋哈哈大笑着拍着桌案道。 一名士兵忙答应了起身飞奔出门。 方子安抽出两张银票扬了扬道“哪位兄弟帮个忙,去订个几桌上好的酒席,这是一百两银子,足够定个三十桌上好的酒席了。这样,先定三十桌,剩下的全部买酒便是。今日吃不完,以后可以当茶喝。” 夏良栋点头笑道“想的周到。哎呦,没想到啊,你这小子这么会来事,了不起,了不起。那个,有没有给我包个特别大的红包啊要是跟其他兄弟一样只有几两银子的话,那可是瞧不起老子了。” 方子安笑道“夏大人放心便是,给你的红包一定大的让你惊喜。绝对包你满意。先莫急,一会酒席之上再给你,跟兄弟们一起,好不好” 夏良栋哈哈大笑道“好,好。听你的,听你的。” 有这样的好事,这些人的积极性高涨,办事勤快又麻利。夏良栋指挥七八名兵士和老兵王进一起动手,将各个屋子大堂里的桌椅板凳都搬到院子里拼凑起酒席用的桌子来。大院虽然不小,三十桌却也摆不下,在院子里摆了二十桌,在大堂里摆了四桌,其余各处厢房里摆了五六桌,勉强全部安排下。桌椅不够,众士兵便发挥才智,卸了门板当桌子,搬来石块当凳子,倒也拼凑齐全。 一番忙碌后已经是晌午时分,几辆酒家的大车陆续到达,送来了打量的酒菜。光是酒便足足买了四五十坛。酒菜摆上桌后,整个防隅军衙门内外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方子安一直站在台阶上看着众人忙碌,也不插手相帮,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心想鸿门宴是好吃的么一会儿你们便知道我的厉害了。 第二一七章 血口 城中各处防隅军所辖潜火队人员陆续到达,也许是知道有好处拿,原本预计不过两百人,但实际陆续到来的竟有三百余,把个防隅军衙门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这帮人也确实没有什么规矩,一个个吊儿郎当歪眉斜眼不说,到了之后甚至都不待吩咐,便纷纷开始落座,倒酒吃菜划拳行令,吃喝叫嚷起来。 防隅官夏良栋也并不在意,起码这些人还是一个个进大堂跟他打了招呼的,那便已经够了。夏良栋自己其实也没规矩,人没来时,他已经坐在大堂里的主席上喝了好几杯酒了。见这帮人已经开始推杯换盏,夏良栋招呼几个人上席也开始吆五喝六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夏良栋看着坐在旁边的方子安道“方大人,该办正事了吧。” 方子安微笑点头道“好。” 夏良栋端着酒杯站起身来,走到大堂门口,对着满院子的手下大声道“诸位兄弟,都静一静,听我说话。” 众人胡吃海喝了一气,有些人已经喝得有些上头了。高声叫道“夏大人,不是说有银子拿么怎么还不发啊。” 这一嗓子顿时引起一片叫嚷之声“是啊是啊,银子呢夏大人,发银子啊。” 夏良栋摆手喝道“吵什么这不是正在跟你们说么他娘的,一个个鬼嚎什么酒菜堵不住嘴巴么谁再叫嚷,立刻打将出去。” 众人闻言这才赶忙闭嘴。 夏良栋转身朝方子安招招手,方子安举步来到他身侧站着,夏良栋高声道“诸位兄弟,给你们介绍介绍,这一位是新来的方大人,是来任咱们衙门的主薄的。你们认识认识。” 众人看着穿着官袍戴着官帽一脸笑容的方子安没什么反应,出于礼貌,只有很少的人拱手叫道“见过方大人。” “一个白面书生跑来咱们这里作甚狗娘养的,上面也不说多派人手,多给些福利,整这些虚的作甚” “可不是么。又要多一个人分银子了。咱们赚的外水本已经少的可怜,又多个当官的分钱,操他奶奶的。” 有人甚至喃喃咒骂了起来。 方子安听得真切,不知道这些人所说的外水是什么。难道除了饷银之外,他们还有另外的收入不成看来这个防隅军衙门里的水还真是不浅,有许多门道在里边。 夏良栋皱眉道“都他娘的给我闭嘴,今日这顿酒便是方大人请你们的。吃着人家的酒席,嘴里还没好话么一群混账东西。” “见过方大人。”酒席上的众人这才敷衍的拱拱手,殊无敬意。 方子安咳嗽一声拱手道“各位,在下方子安,受朝廷委派来防隅军衙门做主薄。本人刚刚中的进士,也没做过官,资历浅薄,涉世未深。以后还望诸位多多看顾,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望多多包涵则个。诸位都是保护京城百姓的英雄好汉,方某今后还要向诸位多多请教。” 方子安这几句话姿态倒是很低,听起来倒是有些入耳。那帮人听着心里倒也舒坦。加之这人来了就请喝酒,看来是比较上道的。于是纷纷拱手道“客气客气,好说,好说。” 夏良栋在旁大声道“不愧是新科进士,说话一套一套的。那个诸位兄弟,方主薄说了,今日初次见面,不但要请诸位吃一顿,还要给诸位兄弟发个红包呢。你们不是记着要拿红包么方主薄这便要发给你们了,哈哈哈。” 众人欢声雷动,纷纷鼓掌叫好,有人叫道“方大人客气啊,既然方大人这么客气,我们也却之不恭。方大人,开始吧。” 方子安微笑看着面前这帮人不说话,夏良栋在旁笑道“开始吧,还等什么呢” 方子安笑道“什么” 夏良栋皱眉道“发银子啊,你不是说的要发银子么” 方子安侧耳道“什么这些兄弟声音太吵,我听不见。” 夏良栋冷声道“你他娘的是故意装傻是么我叫你发银子。” 方子安重重点头道“发银子哦哦,银子不是给你夏大人了么你发便是了。” 夏良栋脸色剧变,沉声喝道“你何时给我银子了” 方子安叫道“喂,夏大人,你这可就不仗义了。适才你明明跟我说,银子交给你去发为好,也好让众兄弟对你感激。我便给了你一千五百两银票,说好了每位兄弟四两银子,剩下三百两孝敬你夏大人,你怎么不认账夏大人,三百两银子不少了,你莫非要把一千五百两银子全吞了这样不好吧。” 夏良栋嗔目惊愕,口中骂道“直娘贼的,你血口喷人啊,你何时给老子银子了老子可没拿你一两银子。” 方子安叫道“哎,夏大人,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莫开玩笑了。拿出来分给兄弟们吧,大伙儿都等着呢。” 院子内外所有人都愣愣的看着两人站在台阶上争执着,从他们的话语里听出了些端倪来。似乎是这个新来的方大人将一千五百两银子给了夏大人来分给大伙当见面礼,结果夏大人似乎不肯承认有这件事。 “各位兄弟,莫听他胡说八道,他压根就没给我银票。这厮满口谎话,故意找事。你们可莫要信他。我对天发誓,你们信我。”夏良栋见众人似乎对自己有所怀疑,忙大声解释道。 方子安叫道“我的天老爷,夏大人,你也太无耻了吧。明明你拿了银子,怎么反口不认我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小主薄,敢污蔑你夏大人么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你夏大人的手下,我一个人在这里,跟谁也不认识,我敢在这里撒这弥天大谎么你想贪了那银子便直说,我方子安虽非是豪富之家,却也不在乎这一两千两银子。我舍得拿出来给各位兄弟做见面礼,还在乎这么点银子么大不了我再拿一千五百两出来分给大伙儿便是了。但是,事归事,你总不能拿了银子不认吧” 众人怔怔的看着方子安和夏良栋两人,有的人相信夏良栋,认为夏大人不至于如此。但更多的人却相信方子安,方子安说的极是,他不过是新来的主薄,一个刚刚中了进士的读书人罢了,和这里所有人都不认识,他怎敢污蔑夏良栋那不是找死么更大的可能怕是夏大人黑心想贪钱,他以为方子安会吃哑巴亏,谁知道这方子安不懂这一套,给抖落出来了。 “夏大人,你这么干可不地道了。兄弟们累死累活的,饷银少的可怜,人家方主薄给咱们发个见面礼,你怎好给吞了。” “就是,哪回有了外水你不是吃大头你俸禄也丰厚,还吞这种钱,这不是叫花子碗里抢吃的么若不是兄弟们做事得力,您这个防隅官能做得下去么也不想想前几任是怎么被降罪的。你要这么不仗义,可莫怪兄弟们磨洋工了,到时候倒霉的是你。” “” “”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说,几乎绝大部分人都认为夏良栋是吞了这笔钱的。夏良栋急的大骂,但却百口莫辩,越是解释,下边人越是不信。转头看着方子安,这厮一副无辜的样子,嘴角却带着淡淡的嘲笑,心知方子安是故意为之,故意栽赃。这厮之前给自己的印象还是唯唯诺诺人畜无害,转眼间便自己便上了他的当,简直让人难以接受。 “狗东西,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什么人。敢阴我老子原来是是行营护军前军将,失手打杀了一名犯了军纪的兵士才被被贬到这里来当防隅官的话。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夏良栋是什么人你敢污蔑老子老子扒了你的皮。立刻给我跪下道歉,澄清此事,否则,老子可不在乎再打杀一个人。”夏良栋怒喝道,拳头已经攥紧,满脸凶神恶煞之相。 他以为方子安会怕,会求饶。可是他的耳朵里听到的是几句让他更加暴跳如雷的话。 “你以前干什么的关我鸟事你以前便是做大元帅的又怎样那只能说明你是多么的失败,混到这步田地还有脸说。那么威风怎么还吞了银子简直让人笑掉大牙。”方子安冷笑道。 “老子宰了你”夏良栋大声吼叫着,再也忍不住,挥拳朝着方子安的面门便砸了过去。这一拳带着极大的愤怒,势大力沉,只要砸到方子安的脸上,方子安怕是要被砸飞出去。当场怕是便要半死不活。 噗通 “哎呦” 一个人影大叫着栽下了台阶,一头撞到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所有酒席上的众人都惊呆了,夏大人也许是怒急攻心,脚下没稳。是他出手打人的,但是怎地却一拳打歪了,身子收势不住栽下台阶,一头栽到了地面上。脸上牙齿嘴唇鼻子一片血肉模糊。 “哎哟,世上怎有你这样蛮横无礼之人,吞了银子还要打人。救命啊,救命啊。”方子安大声叫了起来。  第二一八章 斗狠 周围的人或许没看清楚,但是夏良栋自己却心如明镜一般。他可不是脚下不稳,也不是拳头砸歪了,而是他的拳头明明已经要打到方子安的脸的时候,方子安快速的躲了一下,便躲开了自己这一拳。躲避虽然是本能,但是能不能躲得开却是另外一个问题。特别是夏良栋这样的行伍出身之人,拳脚上自有些造诣,普通人打人一拳很可能被躲开,但夏良栋这样的人的一拳岂是轻易便能被躲开的。 躲开倒也罢了,夏良栋却清楚的知道自己是怎么摔下台阶的。他是被方子安的胳膊肘撞到了身子给撞下去的。方子安似乎是吓得乱挥手臂,别人根本没看出他一胳膊肘杵在了夏良栋的上臂上。一拳打空的夏良栋正身子前冲,力道未尽,被人再加了一把大力,这才一头栽到了台阶之下。 “狗杂种,敢还手老子剁了你。”夏良栋爬起身来,也顾不得脸上的伤势了,口中喷着血沫子,沧浪一声从腰间将钢刀抽了出来。 周围众人见状个个惊愕,有人忙上前劝阻道“夏大人,夏大人不可啊,可不能动刀子,真要杀了人可了不得。” 夏良栋怒吼道“谁也不要劝我,谁拦着我我砍谁。” 周围众人闻言赶忙躲开,这夏良栋可是个脾气楞的,真被他砍一刀那可不值得。 方子安脸色煞白一副惊魂失魄的样子,大声叫道“救命,救命。这姓夏的要杀人,你们看着不管么夏大人,你可莫要犯糊涂啊,为了那一千五百两银子便要杀人么杀了我你也得偿命,大不了那一千五百两银子送你了便是,你也犯不着拿刀子杀人啊。” 夏良栋肺都气炸了,到了这个时候,这厮还在污蔑自己贪了不存在的银两。他也不答话,双目阴森提着刀子便冲上台阶,朝着方子安而去。 方子安踉跄后退,篷的一声后背撞在门框上退无可退。夏良栋纵身上前,钢刀闪着寒光朝着方子安的面门砍了下去。周围众人惊呼出声,有的人已经掩面不忍看了。方子安的位置被逼在门角,根本无法退避。这一刀下去,怕是要被一劈两半了。本来只是欢欢喜喜的来吃一顿饭,顺便拿些好处。却没料到要目睹这场惨剧。杀了那新来的主薄的话,必然整个衙门震动,上面一定要来追杀,又要搞得鸡飞狗跳不得安生了。 然而,掩着眼睛的人却久久没听到砍死人之后的惊呼声,反倒听到周围众人发出不可置信的惊讶之声。耳朵里更是听到了台阶上传来的夏良栋的惨叫声和一片桌椅翻倒杯盘狼藉之声。他们睁开眼来看时,惊讶的发现夏良栋仰面朝天倒在台阶下摆满酒菜的一张桌子上。身上全是酒水菜汤,捂着肚子大声惨叫。方子安却站在台阶上丝毫没伤。不仅惊愕不已。 其他人当然看得真切,整个过程虽然出乎他们的意料,但却看得清清楚楚。夏良栋一刀砍下时,那方子安跨步上前,左手靠住夏良栋的手臂让他这一刀停在了半空砍不下去。然后方子安提膝对着夏良栋的小肚子便是一下。夏良栋闷哼一声身子后退,那方子安身子旋转了半个圈,一个后摆腿踹中夏良栋的肚子,夏良栋魁梧的身躯飞起,摔倒在酒桌之上。 这一下惊呆了所有人,谁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跟个呆头鹅一般的新来的主薄居然身手如此矫健,夏大人居然不是他的对手。虽难以置信,但眼前的情形却是事实。夏大人正躺在那里惨叫呢。 “给我宰了他。牛老二,马老四,你们这帮狗崽子干看着么老子被人打了,给老子上,打死这个狗东西。出了事老子兜着。”夏良栋大声叫道。 七八名士兵本来在发呆,闻言忙跳了出来。他们平日都跟在夏良栋身边,是夏良栋的心腹之人。夏大人是防隅官,他们平日巴结逢迎,仗着他的势可以作威作福的,此刻自然不能观望。七八名士兵从台阶左右冲了上去,要对方子安动手。 方子安居高临下身形灵动,双腿连环踢出,从左到右连踢数脚,那七八人连续被踢中,一个都没能上得了台阶,眨眼之间都成了滚地葫芦。 全场鸦雀无声,这一会所有人终于意识到,这个新来的主薄可绝不是善茬。若说夏大人也许是吃了没有防备的亏,但牛老二马老四这几个人可都是做好了准备的,这几个家伙人高马大,个个都有些拳脚功夫,居然连台阶都没能上的去便被全部踹了下来。那方子安的动作迅猛快捷,出腿如电,力道极大,被踹下来的几人都捂着肚子在地上呕吐翻滚,可见他绝对是拳脚高明之人。 有的人心中惊愕不已,有的人心中却在惊愕之中带着一丝快意。夏良栋来防隅军中任职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此人极为凶横贪婪,谁要是得罪了他便要被他整治。座上不少人是受了他的折磨欺负的,但却不敢违抗。现在看着他这他身边的几个狗腿子被方子安打的满地乱滚,狼狈之极,心中自然快意无比。 “还有谁想来跟我过过招的我方子安来者不拒。有没有为夏良栋打抱不平的站出来有没有够胆量的都是一群脓包蛋么”方子安扫视全场,朗声喝道。 防隅军中鱼龙混杂,大部分都是一些不好相与之辈。平日也都不守规矩,跋扈惯了的人,方子安如此挑衅,自然有人不服。 “俺来跟你过两招。”一个魁梧如小山一般的人影缓缓站起,大手一掀面前的桌子,稀里哗啦,杯盘满地,一片狼藉。那人便踩着满地的狼藉哗啦哗啦的走了过来。 “胖虎好”周围众人惊呼起来,有人大声的喝起彩来。 “胖虎,好样的,给这厮长长记性。” “胖虎。把这厮头给拧下来,说咱们都是脓包,这岂能忍” 有人怪声怪气的大叫,给站起来的那人打气。躺在地上夏良栋也大喜叫道“胖虎,给老子好好的教训这厮,打倒了他,本官重重有赏。” 那名叫胖虎的人看上去年纪不大,满身满脸都是肉,走起路来像是一座行走的肉山。走路踩在地上地面都似乎在抖动一般。他听到夏良栋的话,停步转头瞪着夏良栋道“夏大人,俺可不是为了你出手,俺是看不惯这人说我们都是脓包蛋。我雷虎可不是脓包蛋,我只是要他明白这一点。你夏大人又是什么好东西了,扣了俺的饷银还没给呢,当俺不知道么欺负俺雷虎傻么” 夏良栋忙叫道“雷虎,回头一定给你,加倍给你。之前都是误会,你说的对,咱们防隅军岂能被人叫做脓包,你去揍他。” 雷虎点点头,迈着大步走到台阶下,仰头看着方子安道“方主薄,俺要跟你打架,叫你知道俺不是脓包蛋。” 方子安点头道“好,你证明给我看。” 雷虎道“那俺可动手了,俺下手可重的很,伤了你的话,你可莫抱怨。” 方子安见这人似乎有些傻乎乎的不聪明,于是笑道“被你打伤了那是我功夫不到,怪不了别人。来吧。” 雷虎点点头,将袖子慢慢的撸了起来,露出两支粗壮的胳膊。方子安看得暗自心惊,因为他的两支胳膊便有旁人的大腿粗了,看上去着实有些摄人。拳头攥起来更像是两个大砂钵一般。这要是被他给咂上一拳,怕是当场便要骨碎筋折。 “俺来了啊”雷虎大喝一声,身子猛冲上台阶。莫看他体态臃肿,奔跑起来竟然极为迅捷,就像一只犀牛朝着台阶上冲了过来。 方子安不敢怠慢,凝神起势,待雷虎冲上第三阶台阶时,飞起一脚朝着雷虎的面门踹了过去。方子安的想法是这样的,这雷虎身形胖硕,身体雄伟,若是击打他的身子肯定是对他没有太大的作用的,所以方子安决定踹击他的面门。不管他身子怎么强壮,脸上的五官肯定是薄弱之处。头部也是薄弱之处。这是对付这种人最佳手段。 然而,方子安完全没料到的是,他的脚重重的踢到了雷虎的脸上,雷虎居然不躲不避,事实上也躲避不了,硬挨了这一脚。方子安知道自己的这一脚力道有多大,不说裂石断树,起码也是力道强劲,一般人是绝对承受不了的。但雷虎不但硬抗了这一下,只是甩了甩头便继续冲来,不受影响的来到台阶之上,到了方子安面前。 “好样的”四周叫好声如雷。 两人站在台阶上时,方子安才发现雷虎的身形有多么的高大。自己的个子可不矮,在男子算是高大的身形了,但在雷虎面前居然矮他半个头,笼罩在对方的阴影里。 “给俺过来吧你。”雷虎大吼一声,伸出大手朝着方子安的面门便抓了过来。 方子安侧身躲避,伸手格挡。手臂像是碰到了一根铁柱子一般根本格挡不动,紧接着肩头一紧,居然被雷虎抓住了肩头衣服。正待用力挣脱时,只觉得一股大力从肩头涌来,脚下瞬间离地。下一刻,他的整个身子被雷虎抓住肩膀的衣物竟然轮了起来。 “不好”方子安心中大惊。但身子已经如车轮一般旋转了起来。 第二一九章 比横 那雷虎手抓住方子安的肩头官服以蛮力将方子安提起,绕了一圈另一只手便抓住方子安的胳膊,将他整个轮了起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雷虎嗨的一声发力,将方子安往台阶下猛丢了下去。按照雷虎的设想,这一扔还不把方子安给摔得十几二十步远,摔个七荤八素晕头转向的,叫他爬不起身来。 然而出乎雷虎的意料,他这一扔居然没有将方子安扔出去,方子安的双手居然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臂,一发力,方子安的身子悬空,但是却像是黏在手上的牛皮糖一般摆脱不掉。雷虎不得已再转一圈,发力再扔,还是没将方子安扔出去。 “邪门”雷虎叫道“你撒手。” 方子安身子旋转在空中,口中却笑道“兄弟,我一撒手不就摔出去了么你力气大,多转几圈,挺好玩的。” 雷虎怒了,他居然说这很好玩,跟自己打架他当玩一样,这让雷虎的自尊心大大受创。他大声喝道“俺可是留着手,你要这么说,俺可不客气了。” 方子安笑道“莫要留手,否则你输了也不服气。” 雷虎大吼一声,左手反握方子安的胳膊,右手一捞,将方子安的转过来的腿捞住,将方子安整个人横着抓在手里举在头顶,然后狠狠的往地上摔去。这种摔法可和刚才那种扔出去完全不同了,雷虎倒也没说瞎话,他确实留手了。扔出去最多摔个七荤八素,但要是直接朝地面砸下去,那可是要摔断骨头,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下边众人都发出惊呼之声,他们知道,这么一摔,方子安不死也要被摔断身上的骨头,一幕惨剧是避免不了的了。然而他们很快便又惊呼出声,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方子安的身体从雷虎的头顶落到肩头的一瞬间,方子安伸出右手,狠狠的在雷虎脖颈切了一掌。雷虎闷哼一声,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的摇晃了起来,手上的力道松了。方子安腰背一挺,脚先落地,已经站稳在地面上。紧接着,方子安探手圈住雷虎的脖颈,身子弓起,用了一个标准漂亮的背摔。雷虎庞大的身躯从方子安的身上越过,轰隆一声摔在台阶上。不用方子安再动手,雷虎的身子已经在台阶上骨碌碌的滚了下去,直挺挺的躺在台阶下的狼藉里。 众人都半张着嘴巴怔怔发愣,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头顶上的风吹过,院子里的树冠哗啦啦作响。屋脊上两只鸟儿好奇的探头,不知道本来吵闹的院子的人类为何忽然没声音了,一个个都跟被定了身一般。 方子安整了整衣衫,发现自己的官服已经破了。适才被雷虎抓着肩膀轮了起来,官服被硬生生的撕开了。没想到第一天上任官服便碎了,真不是好兆头。 “胖虎死了他打死了胖虎。了不得了”有人见雷虎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不动弹,惊骇的大叫起来。 众人跟炸了锅一般的叫嚷了起来,安冷声笑道“他只是昏迷了罢了。哪里便死了糊涂的很。” 众人不肯信,有人上前想去探雷虎的鼻息,方子安冷哼一声举步下了台阶,在旁边的桌上抄了一只酒壶,摇了摇里边还有半壶酒,于是倒转壶口尽数倾倒在雷虎的脸上。雷虎被冷酒一激,大叫着醒了过来,猛然坐起身来,像一只水里钻出来的狗一眼抖着脸上的酒水,茫然睁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怎么了俺这是怎么了” “兄弟,你输了。”方子安笑道。 雷虎愕然发呆,回想了片刻,爬起身来道“不错,俺输了。你真厉害,俺认输了。” 方子安微笑不语,雷虎拱了拱手径自站到一旁,摸着酸痛的脖子不再多言。 方子安重回台阶上,环视周围道“还有没有不服气的两个三个一起上也成。” 众人面面相觑,再也没有人敢挑战了。胖虎都打不过,谁还能是他的对手 方子安问了两遍,见无人回答,于是沉声道“诸位,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你们这里有人实在是有些不像话。我方子安乃今年进士科的新科进士,殿试钦点第三名探花郎,好歹也是有些头脸。来到这防隅军中当主薄,就算是读书人做武职,也是朝廷任命的正式官员。可是我刚来,便有人对我大呼小叫的,言语粗俗之极。还要对我约法三章,要给我定规矩。要我给他端茶倒水云云。这算什么给我个下马威么恐吓我么防隅军衙门虽小,但却也是朝廷的衙门,这里可不是没规矩没王法的地方。本主薄可不吃那一套。既然跟我叫板,便不能怪我不客气。” 众人默然无语,心中也大致猜到了一些端倪。必是夏大人以为这位新来的方主薄好欺负,对他无礼。夏大人自来了防隅军衙门之后,上下人等都被他定了规矩,防隅军衙门成了他一言堂了。谁料到这下踢到石头了。 “夏大人。”方子安对夏良栋拱了拱手道“本人是朝廷派来的防隅军主薄,也算是你的下官,我也无意冒犯。但是我是朝廷命官,可不是你夏大人的仆役。端茶倒水的事我可做不来。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知道主薄的职责。我会尽我的职责的。咱们一切按照规矩来,当然是朝廷的规矩而不是你给我定的规矩。你只要不为难我,不过分,我对你便以礼相待。否则的话,可莫怪我不给你面子。我是读书人,读书人讲理,不讲拳头。我希望以后咱们好好的讲道理,你觉得如何” 众人大翻白眼,这个新来的主薄睁着眼说瞎话,他说他是读书人,喜欢讲道理。可是他适才可是什么道理都没讲,只拿拳头说话。不过,防隅军衙门本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只听得懂一种道理,那便是拳头的道理。他们对于强者还是崇拜服气的。方子安今日这么一出手,已经让不少人对方子安生出了敬畏之感。很多对夏良栋不满,被夏良栋欺压的人心中对方子安的到来感到了一丝希望。如果这一位主薄真能和夏良栋分庭抗礼,或许今后便不用受夏良栋的欺负了。 夏良栋阴沉着脸不说话,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方子安居然是个棘手角色。之前他可完全没把这个读书人放在眼里。他也早就明白过来了。今日的一切都是方子安设计的,他就是要当众折自己的脸。今日算是面子丢尽了。不过来日方长,既然这厮有些门道,自己得先摸摸他的底,找机会收拾他。若是此刻对抗起来,对自己并无好处。倘若事情闹上去,自己也没什么理。 “方子安,你第一天上任便殴打上官,我必要禀报上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夏良栋还是想吓唬吓唬方子安,找回些颜面。 “夏大人,我可没殴打你,是你要喊打喊杀的,这么多人都看着呢。谁先动的手谁先拔的刀子你想上报,那便轻便。可莫怪我没提醒你,上报上去对你没有半点好处。我是无所谓,本官是殿试探花,就算朝廷责罚,最多罢了我的这个小官,我俸禄照拿,日子照过,反倒轻松自在。过段时间哪里出了缺,朝廷还是会任命我官职。你想不肯罢休,我奉陪便是。”方子安冷笑道。 夏良栋愣了愣道“你污蔑老子拿了你的银子,就算我丢了官被责罚,我也不能忍。除非你告诉兄弟们,我有没有拿你的银子。我可不能不明不白受冤枉。” 方子安大笑道“你倒是想当个清白人,好吧,你没拿,我记错了。我以为给你银票了,其实没给你,是我糊涂了好么这下你满意了么” 夏良栋气的够呛,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是个很无耻之人了,但没想到今天遇到一个比自己更无耻的人。一句记错了便轻描淡写的过去了,太无耻了。但是即便气愤不已,他也不想再闹腾下去了。他并不想闹得不可收拾,毕竟方子安说了澄清的话,便等于替自己洗清了冤枉,那便是有退让之意。自己若是不肯下台,反而不美。 “罢了,老子不跟你计较。姓方的,你给我记住,今后你是你我是我,咱们公事公办。你也莫以为我怕了你,我只是不想跟你一般见识罢了。今日之事就算过去了。老子就当吃个哑巴亏。” 方子安大笑道“好度量,能屈能伸,夏大人今后必能飞黄腾达,官运亨通。诸位,没事了没事了,继续喝酒,继续喝酒。翻了几桌酒席是么不打紧,那个谁,再去叫酒楼送两桌来。都愣着作甚吃菜喝酒啊。” 众人无奈归座,继续吃喝。不过经过这么一闹,再也不敢大声放肆喧哗,都默默的吃酒吃菜,心里想着这衙门里往后的事儿。 也有那不长脑子的还兀自偷偷的问“还有没有红包拿了” “拿个屁你去要啊,蠢猪一个。咱们以后搞不好都没安生日子过了,来了个跟夏大人作对的,他俩斗起来,咱们怕是两边不讨好。” “是啊。哎,真他娘的。吃酒吃酒,不吃白不吃。” 酒席草草而散,众人陆续离去,方子安抹了嘴巴下了桌子时,老兵王进凑了上来赔笑道“方大人,您的公房收拾出来了,东边那一间厢房,您去瞧瞧可还满意么” 邻桌的夏良栋瞪着那老兵,老兵转着头不看他。方子安心中暗笑看来拳头起了作用,这老兵已经倒戈了。当下对老兵笑道“好好,多谢了,咱们去瞧瞧。”  第二二零章 雷虎 东边的厢房不大,但是老兵王进显然经过了一番精心的打扫,弄的还算洁净。方子安坐在桌案之后陷入沉思之中。今日之事只是自己为了立足而立威,看上去效果不错,但是方子安知道,事情远没那么容易。 夏良栋今日吃了大亏,折了面子,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他之所以没敢再闹下去,一则是忌惮自己的武技,二则是因为今日之事其实是他挑起来的,他甚至先动了兵刃,所以他不敢闹大。但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定不肯罢休。 从官职上来说,夏良栋是临安城防隅军的防隅官,算是自己的上官,所以自己也不能太急,想要真正的立足怕是还需要一些手段。方子安是不怕的,他做好了准备。其实整个防隅军中,只要能将夏良栋和死心塌地跟着他的一些人收服,便可稳稳把控局面。今日的事情应该会在防隅军衙门上下生出一些波澜,靠着自己一个人其实是很难的,防隅军中应该不是铁板一块,自己需要团结一部分,便于行事。 方子安正自沉思着,门口光线一暗,一个魁梧的人影站在门口。 正在擦凳子的老兵王进惊愕道“胖虎,你怎么来了你可别犯浑来闹事啊。快回你自己的潜火队去。” 方子安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那个人,正是之前交过手的魁伟青年。 雷虎忙解释道“王大叔,俺不是来找麻烦的,俺是来跟方大人说几句话的。” 王进看了一眼方子安,方子安起身笑道“这位兄弟,进来吧。” 雷虎大步走了进来,向方子安拱手行礼,瓮声瓮气道“方大人,俺向你道谢了。” 方子安拱手还礼,笑道“道谢为何道谢” 雷虎道“多谢方大人手下留情,俺看出来了,方大人比俺厉害的多,适才要不是你手下留情,俺怕是要受重伤。却也是自找的。” 方子安呵呵而笑,指了指凳子道“坐下说话。” 雷虎摆手道“不敢。方大人坐,俺站着便是。” 方子安点点头坐下,沉声问道“这位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雷虎道“俺叫雷虎,他们有的叫我胖虎,有的叫我傻虎。” 方子安笑道“原来是雷虎兄弟。听你口音,不像是临安人。” 雷虎道“是,俺是北方人,九岁跟着舅父从老家来到临安。” 方子安道“跟着舅父你爹娘还在老家” 雷虎咂嘴道“俺没爹没娘,俺生下来都没见过他们。俺是舅父和舅母养大的。俺们那儿被金人占领了,日子过的很苦。舅父便带着俺和舅母表妹往南边大宋逃。半路上遇到金狗,舅母和表妹都被他们射箭杀死了。舅父抱着俺游过了淮河逃了出来。” 方子安悚然动容,没想到居然问出了这么一番凄惨的遭遇。或许从北边逃往南边的百姓都有一段惨痛的经历吧。“对不住,我不该问这些。”方子安道。 “没事,都十五年了,早就过去了。舅父也病死了。俺也早不伤心了。”雷虎道。 方子安点点头道“不说这些了。你怎知我手下留情了你看出来了” 雷虎道“俺虽然有时候犯傻,但是还是能看出来事情的。适才你切俺脖子那一下之后,俺便脑子里嗡的一下犯迷糊了。你的力气很大,但切俺脖子的那一下很轻,俺便知道你留了情了。若是你用全力的话,俺怕不止是晕过去那么简单。” 方子安呵呵笑道“算你还有些明白事。可是我要是用力的话,你便没命了。那是要害部位,可不能太大的力道。其实你要说我手下留情,你该感谢我没有叉你的眼睛,打你的太阳穴才是。你要知道,你将我举在空中的时候,我的手是能动的,你虽然身体强壮,能抗击打,但是你的眼珠子和两侧的太阳穴可是跟普通人一样的脆弱。我在你头顶,想要这么做轻而易举。所以,你以后跟人打架,可莫要给人这种机会。切磋倒也罢了,倘若是生死相博,你便糟糕了。” 雷虎挠头嘿嘿傻笑道“是呢,方大人不说,俺竟不知道有这么多的破绽。多谢方大人教导俺。俺其实也知道破绽大,但俺就是喜欢把人举起来,跟扔小鸡一样的丢出去。俺力气大,一头牛俺也能举起来扔出去。” 方子安笑道“这么做并没有错,毕竟你个子魁梧高大,力气也大,这么做正是发挥你的强项。武功再高的人,脚离了地便什么也做不了。不过,你的先控制住对方才能这么做。比如说,扣住对方的脉门,或者是控制住对方双手等等,快速将对方砸出去,不要给对方太多的反击的空间。” 雷虎沉声道“俺明白了,多谢方大人。” 方子安笑道“我这是在干什么呀,怎么跟你谈起这些事来了。教你打架么这可不好。雷虎兄弟,你也不用谢我,我跟你是切磋,也不是生死相博,自然不能下狠手。你不也一开始没想着对我下狠手么咱们算是扯平了。” 雷虎拱手道“大人真是让俺敬佩,俺对大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方子安微笑道“佩服我什么只因为我打赢了你” 雷虎道“这只是一方面,俺确实佩服那些比我厉害的人,防隅军中比俺厉害的人不多,能打的过俺的很少。但是俺也不是个个佩服。你像夏大人,他其实也挺厉害的,但是俺便不喜欢他。他要俺跟着他混,俺就不答应。他扣了俺的饷银,俺也不答应。因为俺不喜欢他的人品。成天欺负兄弟们,凶横的很。方大人今天敢跟他叫板,这便让俺钦佩的很。俺本来以为今天方大人一定很惨,可没想到方大人这么厉害。这下好了,方大人来了,夏大人怕是不敢那么骄横跋扈了。” 方子安心中一动,这雷虎似乎确实有些傻乎乎的,但是似乎并非不知好坏。或许,可以向他问问这里的一些情形。 “雷虎兄弟,你说夏大人扣了你们的饷银他为什么这么做据我所知,你们的饷银并不高。他怎么还这么干” 雷虎瓮声道“那个人没良心。俺们潜火队兵士饷银每月只有二两多点,只能勉强糊口,他一来便扣了我们每月一两饷银,说什么要看我们的表现,若是表现的好便发还,表现不好便扣除。谁反对,他便将反对的人痛打一顿。他拿银子笼络了一百多个人跟他一条心,谁也不敢违抗。被扣的都是老实人,也不敢跟他作对。方大人,你今日这么对他,回头他一定报复你。适才我来找你的时候,看见他正在大堂里对着一些人大发雷霆,应该是训斥他们适才没有帮他。你可得小心啊。” 方子安皱眉道“他扣了你们的饷银这事儿,你们不往上禀报么” 雷虎道“谁敢禀报西水门的长顺兄弟就说了几句,被他差点打死了。而且他说了,朝廷的火政官是他的兄弟,告上去不但没用,而且会惹来大麻烦。谁敢跟他作对不信你问王进大叔,是不是他在这里一手遮天” 王进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口把风,见方子安看向自己,缓缓点头道“方大人,确实如此。我也被他克扣了银子。他来了十个月,我被他扣了十两银子。我没办法,只能熬着。像我们这样的,跑也跑不了。” 方子安神色冷峻,眉头紧锁。他越发觉得自己对这防隅军衙门里的事了解的太少了。看起来那个夏良栋比自己想象的要可恶的多。 “雷虎兄弟,你为何这么信任我,这些事敢跟我说”方子安道。 雷虎看着方子安道“俺不知道,但是俺觉得方大人是来救我们的。今天你敢当众跟他叫板,俺便信了你。方大人,你救救俺们吧。还有很多兄弟都没法子了,只能苦苦的熬着。俺们是兵,又不能跑,跑了便是逃兵,要军法处置的。所以没法子。” 方子安沉声道“雷虎兄弟,多谢你的信任,我还想知道更多的事情。你要是信任我的话,便全部告诉我。” 雷虎点头道“好,方大人想知道的俺全部告诉你。俺” 雷虎话没说完,外边院子里传来夏良栋的怒吼声“雷虎,狗日的还不回你的驻地去,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再不滚回去,治你个擅离职守之罪。” 雷虎身子一震,不知所措。方子安低声道“雷虎兄弟且回去,你是驻扎在那里的潜火队明日我去找你。” 雷虎道“好,俺在钱塘门内的望火塔驻扎,明日等着大人。” 方子安点头道“我一定去。” 雷虎拱拱手转身大步出门而去。外边传来夏良栋的怒骂声“怎么着一个个想翻了天不成老子告诉你们,我夏良栋才是防隅军的主官,谁想要出幺蛾子,老子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方子安听得真切,冷笑不已。 第二二一章 保护 下午不到申时,夏良栋便带着十几人离开了衙门。从王进的口中,方子安得知夏良栋等人一直都是如此,每日日上三竿才来衙门,到了申时便跑的没影子了。带着一帮子心腹之人逛窑子喝花酒,快活的很。 方子安皱眉不已,夏良栋这种人掌管着临安防隅军这种关系到百姓安全和财产的职务,简直太荒谬了。这种人这般做派,难道朝廷一无所知么朝廷火政官应该会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吧。又或者当真是如之前雷虎说的那样,这夏良栋自称和火政官关系密切,上面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成这夏良栋涉及克扣手下兵饷,又玩忽职守,且能平安无事,这里边怕是水不浅。但无论如何,方子安都暗下决心,要改变这种情形。自己既然来到这个衙门里,便不能坐视不管。再说,为了和史浩的约定,为了证明自己能立足在这里,也要努力为之。 傍晚时分,方子安回到家中,进了后宅,听到了春妮和秦惜卿正在小厅说话,才知道秦惜卿也来了。 秦惜卿见方子安回来了,笑着上前敛琚行礼道“听说方大人新官上任,惜卿特来恭贺。” 方子安苦笑道“笑话我么我这个算是个什么官被人算计了罢了,你还来笑我。” 秦惜卿抿嘴笑道“看来满肚子闷气,但不管怎样,也还是官啊。那防隅军衙门如何今日可还顺利” 方子安摆手道“别提了,那是个大粪坑。果然史大人所言不假,里边乌烟瘴气,鱼龙混杂。” 秦惜卿和春妮捂嘴笑,心中都认为方子安太夸张了些。再怎么样,那也是个官衙,怎会如此不堪。 “哎呀,夫君怎么连官服都破了这才穿了一天,官服已经破了这么大的一片了。哎呀,帽子也裂开了,帽翅都快掉了。怎么了啊。”春妮忽然发现方子安身上的异样之处,惊讶的叫出声来。 秦惜卿仔细一看,果真如此。方子安的肩膀处破了个大洞在看头上的帽翅,确实耷拉在一旁,就快要掉了的样子。也惊讶不已。 “这是怎么了”秦惜卿皱眉道。 方子安摆摆手道“没什么,跟人动手了而已。被人扯坏了。” 两女皆是惊愕,新官上任第一天,居然便跟人动手打架了,这可是怎么回事之前以为方子安形容那防隅军衙门的话是夸张之言,但倘若第一天上任便要跟人打架,那恐怕不是方子安夸张了。 “子安,你是新任的主薄啊。是那防隅军衙门的第二号人物,怎么会跟人打架谁敢对你动手就算下边的人鱼龙混杂,他们也不敢跟你这个上官动手吧。”秦惜卿讶异问道。 春妮在旁道“夫君将官服帽子脱下来,我给你缝一缝,不然明天可怎么穿出门去” 方子安站起身来脱了衣服和帽子递给春妮,秦惜卿自然而然的在旁边的衣架上取了件长衫,伺候方子安穿上。口中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跟谁动手了” 方子安道“说来话长,吃饭的时候再说吧。” 晚饭饭桌上,方子安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的跟秦惜卿和春妮两人说了一遍。秦惜卿听了之后眉头紧蹙,心中很是担忧。 春妮也吃不下饭了,皱眉道“这可怎么办还不容易考个功名,当了官。谁料到竟然当了这样的官,衙门里还这么不太平。早知如此,还考什么科举” 秦惜卿也道“是啊,子安,照你这么说,那个夏良栋不是个好人啊。你初来乍到,那衙门里都是他的人,你跟他第一天便闹成这样,这往后可如何相处” 方子安摆手道“你们不要担心,我可不怕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何时怕过这样的阵仗” 秦惜卿轻声道“子安,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哎,我早没注意到此事的严重性。但现在我却有些担心了。你想啊,既然是贼子们使坏把你弄去防隅军衙门任职,他们很可能是想对你不利啊。这个夏良栋倘若是他们指使之人,那以后你的麻烦可就大了。你想过没有这不是那个夏良栋是不是个混账的问题,他再混账,敢对你下毒手么他不敢。但若他是秦桧的人,那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了。我觉得,你一定要引起重视,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方子安一惊,本来夹着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中,这一点自己居然没想到。是啊,如果是秦桧祖孙两个使坏,故意指使党羽把自己弄到防隅军衙门里,那或许不仅仅是授官上的打压而已,或许是更有进一步的阴谋。把自己害死在那里也未可知。自己并没有往深里想,但现在经过秦惜卿这么一提醒,顿时觉得脊梁后有些发凉。 “要不,夫君这官,咱们不做了。咱们又不是不能活,做什么劳什子官夫君也考上科举了,证明了夫君是有才学的,这便够了。咱不当官了成么”春妮吓得够呛,看着方子安哀求道。 方子安定了定神,笑道“没那么严重。你怎么听风便是雨呢未必便是如此。况且就算是这样,我又何惧我这便辞官不做那不成了笑话了么倘若这就吓得逃了,还怎么跟老贼他们斗” 春妮道“非得跟秦桧斗么咱不斗不成么” 方子安皱眉道“说的什么话你要我当缩头乌龟么那还是我方子安么秦桧老贼害了多少人且不说那些忠良之臣,就拿我们身边的人来说,若梅一家的惨祸,惜卿父兄至今未能昭雪,这样的仇怎能不报秦坦一言不合便派人杀我,这种祸害还能跟他妥协么成天只想着过自己的小日子,人人都这么想的话,老贼他们岂非是毫无顾忌了。不会说话便不要掺和。” 春妮一愣,她没想到方子安会这般呵斥她,心里委屈,低着头眼泪都出来了。 秦惜卿忙道“子安,你对春妮这么凶做什么她还不是关心你么担心你出事么你心里烦躁也不能拿春妮撒气。” 方子安皱眉不语,秦惜卿道“春妮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她是身怀有孕了,你知道么自然格外的不希望你有事,你还那么凶她。” 方子安惊愕道“什么当真春妮,你怀上了” 春妮抹着泪道“我也不知道,我最近老是感觉不对劲。下午秦姐姐来了,我便跟她说了这事。秦姐姐请了个郎中来号了脉,才知道是有喜了。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我现在就是怕你出事。” 方子安大喜道“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我要当爹了。真是没想到,我方子安也要当爹了。春妮,对不住,我不是要凶你,我只是心里确实有些烦躁。早知你身怀有孕,我怎也不会凶你的。” 春妮点头道“我知道,我没事。” 秦惜卿笑道“真是羡慕春妮妹子呢。你瞧,子安嘴巴都笑歪了。刚才还瞪眼呢。” 春妮道“秦姐姐也早些过门,也给夫君生个孩子,不就不用羡慕了么” 秦惜卿脸色通红,叹道“我哪有那个福气。子安,你现在可明白春妮妹子的心情了她是不希望你出事,都是要当爹的人了。确实,有家有室又要当爹,自然不能什么都不管。你确实得想想该怎么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方子安沉吟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越是如此,反而越是不能退却才对。责任越是重大,便越是要和老贼斗,扳倒奸贼才能保护纯良,保护身边之人。退让是换不来安宁的。” 秦惜卿点头叹了口气道“说的极是,退让是不成的,尤其以你现在的身份,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不过,也要小心。你现在一个人在那个衙门里,着实让人不放心。嗯让我想想。要不这样吧,你身边得有人保护才成。不然,我让菱儿到你身边保护你,你看如何” 方子安愕然道“你是说沈菱儿她不杀了我我便谢天谢地了。” 秦惜卿摇头道“不会的,菱儿已经彻底的变了。她现在尽心尽责,也不多言,整个人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我跟她谈过多次,确定她已经变了。你身边不能没人保护,虽然你武功高,但难免有疏漏。菱儿心细,武功又高,叫她乔装成个小厮跟着你,便让人放心多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这样我也放心,春妮也放心。你便让我们都放心不好么就当是为了我们想。” 方子安张口无言,脑海里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大巴掌扇沈菱儿屁股的情形。心想沈菱儿怕是要恨死我,还怎么可能保护我。你这是给我派了个杀手在身边,那里是要保护我啊。 第二二二章 堵门 第二二二章 次日上午,方子安出了家门上马去衙门。刚走出不远,便看见通向大街的巷子口处有一个人牵着马站在那里。方子安策马走近,看清了那人的相貌,顿时目瞪口呆。 那不是别人,正是沈菱儿牵着马站在那里。沈菱儿身着长衫,头戴方巾,扮作男子的样子,神情似乎有些紧张的站在那里看着方子安。 方子安皱眉烦恼不已,昨日自己并没有答应秦惜卿的提议,秦惜卿虽再三保证沈菱儿已经转性,不会再对自己敌视,但方子安却知道,自己和沈菱儿之间发生的那些秘密,那些事又不能跟秦惜卿说,所以便没有松口。然而,秦惜卿终究还是强行做主,派沈菱儿来跟随自己保护了。这让方子安很是头痛。惜卿自然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那也不能怪她强行做主。 “菱儿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方子安明知故问。 沈菱儿轻声道“公子放心,我不会对你不利的,姑娘要我来跟着你,保护你。” 方子安哂道“我要你保护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么你回去吧,告诉惜卿,就说我不需要保护。” 沈菱儿看着方子安道“你是不是怕我对你不利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样的。” 方子安大笑道“你对我不利你倒问问你怕不怕我对你不利才是。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沈菱儿瞪着方子安,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她再一次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那件事过去了虽然很久了,但是在她的记忆里已经不知道回想过多少次了。每次想起那件事,便浑身燥热,心中升腾起异样的感受。既觉得羞耻难当,又觉得有些兴奋的感觉。为此,她骂过自己不知多少次。 “不管我是不是你的对手,那都不重要。我不会和你作对了,也不会对你不利了。我早已经想明白了。我爱护姑娘,希望姑娘开心,姑娘喜欢方公子,因为那是让她开心的事情。她觉得开心了,我便也开心了。所以,我没道理对公子敌视。之前是我偏激了,我也知道错了。公子不用对我再有戒心。”沈菱儿道。 方子安笑道“很好,就是这个理。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不需要你的保护。你回去吧。” 沈菱儿急道“姑娘命我务必跟随保护你周全,我不能回去。我不是为你,是为了姑娘。你若死了,姑娘便不开心,所以你不能死。” 方子安翻了翻白眼,挠了挠头。 沈菱儿道“公子放心,你就当我不存在便是。我只跟随保护,其他的事我都不掺和。” 方子安想了想道“罢了,你家姑娘一片好意,我也不能辜负她这片心意。你可以跟着我,但是你只能听我的吩咐行事,不得私自行事。” 沈菱儿脸上一喜,点头称是。方子安看了她两眼道“还有,把你脸上抹些泥灰,你这个样子根本不像男人,哪有皮肤那么白嫩的男人我那衙门里都是男子,被他们看出来了会很不好。” 沈菱儿无奈,伸手在旁边的墙壁上抹了些泥灰,犹犹豫豫小心翼翼的在脸上轻轻抹了抹。其实跟没抹也没两样。 方子安皱眉道“多抹些,手上脖子上都要抹。” 沈菱儿有些踌躇,方子安道“你回去吧,这么点事你也不愿照着我吩咐去做,还指望你受我约束么” 沈菱儿一跺脚,发狠一般伸手在地上一阵乱摸,弄的两手全是泥灰在自己脸上脖子上猛抹一通,一张雪白的俏脸顿时尘土满面,脏兮兮的不成样子。 “好了好了,也没必要抹的这么离谱。走了。”方子安扬鞭策马疾驰上了大街。沈菱儿眼神闪烁,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翻身上马,急追而去。 不久后,方子安抵达了防隅军衙门,进了院子里后,依旧空落落的没人。只有老兵王进在院子里扫地。见到方子安后,王进上前牵马,姿势却有些怪异,用袖子遮掩着半边脸。 方子安眼神锐利,却早已看到了王进脸上的伤痕,半边脸上红肿青紫不堪。于是皱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王进掩着脸吞吞吐吐的道“没没什么,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 方子安扯下他的手,仔细看了脸上的伤势,沉声道“这哪里是摔的,这明明是被人打的。五条手指印都还在,谁打的你” 王进愣了愣,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鼻涕眼水一大堆流了下来。方子安道“莫非是他们干的因为我是么” 王进哭的更凶了。抹着鼻涕道“昨晚大人你刚走,夏大人便带着人回来了,把我狠狠打了一顿,说我吃里扒外,对你献殷勤。我脸上身上都是伤痕。方大人您瞧,您瞧。” 王进掀起衣服,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来,他身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显然挨了不少拳脚。 方子安心中怒气升腾,脸色阴沉了下来。王进忙道“大人不要生气,这事儿便算了,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打人。忍忍就过去了。您可千万别为了我跟他们闹,你要闹起来的话我会更惨。” 方子安拍拍他的肩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道“你去看看郎中,擦些药。今日放你的假,你回去歇一天养养伤。” 王进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可不敢要大人的银子,又不关大人的事。我也不能歇息,这点伤不算什么。只是疼而已,我也不是不能忍。” 方子安道“叫你拿着便拿着。你不肯歇息也罢了,今儿少干活。” 王进只得接了银子连连的作揖道谢。方子安大踏步进了公房,不久后又大踏步的出来了,手里提溜着一张椅子,将椅子往衙门门口中间位置一放,一屁股坐在了上面翘起了二郎腿。 “大人,您这是”王进愕然道。 “你莫管,一边呆着去。我这里坐坐,吹吹风。”方子安摆摆手。 王进不敢多言,但看方子安那架势,又岂是吹吹风的样子。心中担心不已,既担心因为自己被打的事惹出了乱子,又担心方大人不知道做出什么举动来,于是插手皱眉站在一旁唉声叹气。 时间慢慢流逝,太阳一点点的升起,巳时已过将过半的时候,终于衙门一侧的路上,有人说笑着走来。看装束正是防隅军的人。 来的是三名防隅军衙门里的小吏,三人一边走一边说笑着。 “老候,眼眶都乌黑乌黑的了,昨晚莫非又在翠萍身上弄了个通宵不成劝你还是节制些的好。常言道,少来不知精血贵,老来望x空流泪。你这么折腾下去,很快便不成咯。” “呸,老钱你还说老子。你也不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就剩一把骷髅了。你还是少去万春园的好。夏大人虽然包圆了,你也不能那么个吃相,还一下点俩。夏大人都骂你好几回了。” “哈哈哈。你两个以后都要死在女人肚皮上,大哥莫说二哥,都是一丘之貉,两个老淫虫。” “去你娘的老马,你才是老淫虫,你全家都是老淫虫。” “” “” 三个人旁若无人的一路笑噱闹骂着走来,直到来到衙门口才发现坐在椅子上横在门口的方子安。旁边还站着一个个子不高,脸上脏兮兮的,一双眼睛倒是很大很亮的瘦削男子。也不知是怎么个架势。 三人对看了一眼,老侯带头,三人侧身想从旁边的空隙进去。方子安抬起腿来往门框上一蹬,冷声喝道“怎地三位是不认识本官么” “哦哦哦,方大人早,方大人早。”老侯老马老钱三人忙拱手向方子安行礼。他们并不想惹方子安。 “嗯,确实挺早的。三位,现在什么时辰了啊”方子安道。 “这个禀报大人,应该是巳时多一点吧。”老侯陪着笑道。 “哦,巳时多了是么本官想问一问三位,咱们防隅军衙门几时当班做事啊”方子安淡淡问道。 “这”三人沉默了。 方子安站起身来,冷声喝道“朝廷规定,防隅军衙门官员辰时点卯当值,三位巳时近半才来,足足迟了一个半时辰,三位怎么说” 三人皱眉不语,那老钱开口道“方大人,咱们这衙门不同于别的衙门,咱们是要熬夜的,所以不能以正常点卯的时间来论。” “熬夜熬夜逛青楼妓院么”方子安喝道。 三人脸上有些尴尬,老侯沉声道“方大人,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我们来的是迟了些,但这是夏大人允许的。夏大人是衙门主官,他都不管,你管什么” 方子安冷笑连声,突然闪电伸手,啪的一声脆响。老侯嘴巴上挨了重重的一耳光,打的他耳朵嗡嗡作响,身子转了半个圈踉跄倒地,停了片刻才杀猪般的嚎叫了起来。 “哎哎,你怎么打人方大人,你这可不对哎呦”老钱的话说了一半,一个大耳光子已经上脸,整个人摔倒在地。 “啪”旁边的老马也没能幸免,一张大肥脸被扇了一耳光,格外的响亮,捂着脸痛的大叫了起来。 “对本官不敬,违背衙门纲纪还嘴硬。本官是本衙主薄,维护衙门内部纲纪乃是职责。打你们还是轻的。”方子安厉声喝道。 第二二三章 捣乱 三名小吏知道自己理亏,岂敢多嘴。每个衙门都有规矩,迟到早退这种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却也是违背衙门规矩的行为。防隅军衙门里,防隅官是主官,主管的是救火这样的主要事务,而主薄这样的官职其实是文官,管的恰恰是内务纲纪人员纪律这种琐碎之事。之前衙门没主薄,夏大人也强势,自然什么都一把抓,什么都是他说了算。但这个方子安来了,这些自然便是他的职责了。不是说夏大人不能管,而是夏大人能管,这方子安也能管,所以挨了巴掌他们无话可说。 “本官来此任职,自然要履行职责。违反衙门纪律,本官可以扣你们饷银,甚至撵你们滚蛋。现在只是打了一耳光,你们便觉得受不了么那么,本官干脆开除你们好了。”方子安沉声喝道。 “不不不,别这样,方大人,小人等知错了,请方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等。我等再不敢了。”老侯三人忙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道。 “饶了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你们得反省。跪在墙根下边去,面壁思过。你们迟到了一个半时辰,便跪一个半时辰反省,这可公平合理了吧。”方子安冷声道。 “合理合理,多谢方大人开恩。”三人心中虽然骂翻了天,但现在是方子安占着理,他们也不敢多言。就算翻脸,自己三人也不是这位方大人的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三人立刻连滚带爬来到衙门口墙根下面朝墙壁跪下。 方子安冷笑一声继续坐在椅子里翘起了二郎腿。王进在院子里看了整个的过程,心中痛快的要唱出来。昨天傍晚这三个家伙便是殴打自己的三个帮手。那个马老四打的自己最狠。现在看到这三个家伙被方大人一个人赏了一个大耳光,而且跟个孙子似的跪在门口面壁,心里简直如六月天喝了雪水一般舒坦。他连忙去沏了茶水屁颠屁颠的送来给方子安喝。不过却也心里有些担心。 “方大人,差不多便得了。叫他们进去吧。一会儿夏大人他们要来了,看到这个情形,怕是会不太好。”王进低声道。 方子安皱眉喝道“就是要让他看到,他看不到那还有什么意思你走开,这里没你的事,我也不是为了你。我是整肃衙门纲纪。你若是也一样姗姗来迟,瞧我不大嘴巴子抽你。” 王进愕然无言,忙抬脚便走,不敢多言了。 方子安一盏茶水没喝完,一阵嘈杂之声从南侧路口传来。七八名防隅军士兵簇拥着夏良栋阔步而来。夏良栋似乎心情很好,不断的发出洪亮的笑声,直到他们看到了衙门口的情形,夏良栋才皱起眉头收敛了笑容。 “怎么回事马老四,候德兴,老钱,你们三个搞什么名堂跪在那里作甚”夏良栋大声喝道。 “夏大人,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我们我们”马老四三人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爹娘一般,哇哇哭着转过身来朝着夏良栋叫道。 “跪好谁允许你们动的想吃大嘴巴子么”方子安冷声喝着,站起身来。 “怎么意思姓方的,是你叫他们跪在这里的”夏良栋皱眉喝道。 方子安点头道“不错,正是我。” 夏良栋冷目凝视方子安道“方大人好牛气啊,我能问问为什么么” 方子安冷笑道“很简单,他们违背了防隅军衙门的规矩。辰时便要来衙门当值做事,他们磨磨蹭蹭到巳时半才到。作为衙门主薄,本官必须给予惩 戒。本来是要撵滚蛋的,但他们之前态度还不错,自愿跪着面壁思过,我念他们态度诚恳,便答应了他们。” “哈哈哈哈。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件事。这么小的一件事,值得这么大惊小怪么马老四,你们给老子起来。老子不追究这件事。不必跪在那里思过了。”夏良栋大笑道。 “多谢夏大人。”马老四三人大声道谢,站起身来。 方子安厉声喝道“跪下,我答应了么” 马老四叫道“夏大人答应了,干什么要你答应。” 方子安微微点头,举步下了台阶走了过去,马老四觉察到不妙时已经迟了,方子安纵身上前,一脚一个,又稳又准又狠的踹中三人的腿弯,三人噗通噗通全部再次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夏良栋见状大声喝骂道“姓方的,真要搞事是么老子不来找你麻烦,你却来找老子的麻烦。” 方子安冷笑道“今日我就是要找你的麻烦,不仅是你,还有你身后这些人。你们都迟到了,都违背了衙门纪律,都的认罚。夏大人,你虽是主官,我却也是主薄,衙门里这些事也在我权责之内。我今日整肃衙门纲纪,你夏大人要是觉得我错了,大可奏报上去。瞧瞧是我有理还是你有理。” 夏良栋气的肺都要炸了,但他也听明白了,方子安今日虽然是故意找茬,但是他却占着理。他是本衙主薄,确实有整肃纲纪的权力。真要是因为这件事禀报上去,还真没理可言。自己虽然是主官,但却也似乎不能硬来。除非打算彻底撕破脸跟大闹一场。 “方子安,我才是衙门主官,你莫要搞错了。这件事老子也有权力管。我知道你想找茬,但老子可一点都不怕你。然而,真要闹起来,对你未必有好处。本官给你个忠告,凡事不要太过分。这件事呢,你给我个面子,本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何必小题大作。昨日我说了,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若非要逼得我处处跟你作对,那也由得你。”夏良栋瞪着方子安沉声道。 方子安冷笑道“这是什么屁话本官是整肃衙门纲纪,这是公务,怎么到你嘴里成了私人恩怨了你确实有权力管,那你说该怎么处置纵容无视么那叫包庇。你不管,我便管,说破了天,我也占着理。什么作对不作对的,我可听不懂。再说了,我跟你很熟么干什么要给你面子” 夏良栋冷笑连连点头道“好,好,你油盐不进,好得很。你想怎么样,你直说便是。是不是要老子下跪思过” 方子安道“你是主官,我自然不能叫你下跪思过。但是这帮人都得下跪思过。一个也跑不了。” 夏良栋身后的七八名士兵七嘴八舌的叫道“呸,你算个什么东西,给你下跪,你怕是疯了。老子们就不鸟你,你能怎地” 方子安双手叉腰冷笑道“那你们从今日开始便休想进衙门,不信你们便试试。爷我一夫当关,看你们怎么进来。” 众兵士怒骂不休,摩拳擦掌,等着夏良栋下命令硬冲。 夏良栋点点头道“看来是没得商量了是么方子安,这可是你自找的。现在让开还来得及。” 方子安冷笑道“废话,我要肯跟你商量,还堵着门作甚” 夏良栋微微点头,嗔目沉声喝道“兄弟们给我听着,给我冲进去。谁敢挡道,便给我往死里打。出了事,我兜着。兵刃也可以用,剁了人也是他自找的 。” “遵命”众兵士齐声喝道,沧浪浪一阵响动,七八柄钢刀已经抽出了刀鞘。今日夏良栋可是有备而来,昨日吃了方子安的亏,晚间夏良栋大骂手下人没种,但他也知道方子安拳脚特别厉害。所以今日他让手下兵士都佩了兵刃,便是为了随时找回场子。兵刃在手,方子安的拳脚再厉害怕也没用。 “居然动刀子,那你们要是死了,可是活该了。”方子安冷笑道。 “管他娘,上” 一名士兵大喝着舞动兵刃缓缓逼近,其余人举着刀子朝着衙门门口逼了上来。一场火拼即将爆发,老兵王进在院子里吓得差点尿裤子。 “杀”一名士兵高喊一声往台阶上冲来,方子安抬脚勾起椅子攥在手里,做好了准备。 就在这是,人影忽然一闪,啪啪啪啪之声大作。只见一人手持长鞭冲入士兵中间,长鞭上下翻飞,鞭影重重,每一下都打在士兵的手腕上。当榔榔兵刃落地之声大作,七八名兵士一个个抱着手腕大声呼痛。鞭子打落他们的钢刀之后兀自未停,依旧毫不留情的抽打在他们身上,打的他们抱头嚎叫,跳的跟被切了尾巴的老鼠一般。 夏良栋惊愕发呆,明明方子安还在门口,这突然冲出来的人又是谁而且武技这么厉害,凭着一根马鞭便将手下这些人打的抱头鼠窜。 “你是什么人哪里蹦出来捣乱的” “喂喂,住手我吩咐你出手了么我怎么跟你说的啊捣什么乱啊” 夏良栋和方子安几乎同时大叫道。 挥着马鞭的沈菱儿鞭子停在空中,回头道“对不住,我没忍住。这些家伙想要对公子不利,我便动手了。” 方子安皱眉道“那你还不走开。真是麻烦。” 沈菱儿点头应了,手上一挥,啪的一声,这一鞭子还是落了下去。一名士兵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捂着脸大叫起来。 “怎么回事他是谁”夏良栋喝道。 方子安咂嘴道“不好意思哈,这是我家的小厮,跟着伺候我的。怪我没交代他不要出手。来来来,你们几个,刀捡起来,咱们重新来过。这回她不会出手了。” 书友们之前用的小书亭  已经挂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用换源神器 。 谁还敢再来一次方子安身边多了个帮手,这个帮手拿个马鞭便打的自己这些人没有还手之力了,这还怎么打何况现在个个身上被打了几鞭子,火辣辣的疼。手腕子都肿起来了,这还怎么拿刀 众兵士一个个不进反退,谁也不敢动手了。实力悬殊太大了。 “方子安,你自己是主薄,有权处置衙门里的兄弟。那倒也罢了。可是你纵容家奴动手,这可没道理。此事我要禀报上去,这回看谁有理。”夏良栋厉声喝道。 方子安瞪了沈菱儿一眼,皱眉对夏良栋道“得,这下你得了理了。罢了,就当是迟到的惩罚吧。这事儿便算了。不过我可告诉你们,明日谁还是这么懒散,辰时到了人没到,那便还是一样没完。” 夏良栋冷哼一声道“咱们走着瞧算你识相。还不让道。” 方子安翻翻白眼,提着椅子走到一旁,让开大门。夏良栋对着众人喝道“都给老子进来,窝囊废。” 众人鱼贯从方子安身边进去,方子安叹了口气,啐了一口,骂了句粗话。本来今天的计划是好好的教训这帮人一顿,仗着自己占着理的机会。可被沈菱儿这么一闹,全泡汤了。明日,这帮人是一定不肯迟到的。 第二二四章 稀烂 方子安心里颇为郁闷,今日本想是利用占着理的优势好好的整治一番这帮人的。最终最好能跟夏良栋达成某种妥协,让他明白自己不好惹,以后也不能对自己指手画脚。可是被沈菱儿冲出来这么一闹,计划完全泡汤了。 沈菱儿是外人,她动手掺和进来可是没道理的,本来方子安占着理,沈菱儿动手之后便没理了。最后只能是各退一步,互不追究。 “你过来。”方子安瞪着沈菱儿道。 沈菱儿低着头走了过来,方子安尚未开口,她便低声道歉“对不起,我是坏了你的事是么是我的错,我下次一定不会了。你别叫我回去。姑娘会骂我的。你要是生气了,便责罚我就是了。” 沈菱儿确实似乎转了性。方子安之前可从未听她这么低眉顺眼的说过话。她这么一道歉,方子安倒是有些不好说她了。 “哎,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么我没有吩咐你出手,你干什么那么冲动罢了,这次就算了,再有下回,我可真要责罚你了。”方子安叹道。 “好,不会有下次了。我其实是见他们拿着兵刃要动手,担心担心” “担心他们杀了我你也不想想,这帮人连你都打不过,还想伤我”方子安冷笑道。 沈菱儿无言以对,确实,方子安的武功在自己之上。自己其实根本不必出手。可是当时自己确实有些急了,便不假思索的出手了。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担心方子安会应付不来呢真是奇怪的很。 “不过你的身手倒是挺厉害的,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这帮人。皮鞭子用的很好,我自叹不如。罢了,不谈此事了,牵马来,咱们去钱塘门,我跟人约好了。”方子安道。 沈菱儿忙去牵了马来,方子安跟王进打了声招呼,告诉他自己去视察外边的巡防铺子去,之后便上了马带着沈菱儿直奔钱塘门而去。 晌午时分,方子安倒了钱塘门内广场上。这里驻扎的防隅军潜火队并不难找,因为城门北侧一座高高的望火塔便建在城墙之声。利用城墙的高度的,在城墙上建造的这座望火塔高达十丈。站在这座望火塔上,可以观测到方圆数里之地众多街区民坊的情形。倘若哪里起烟冒火,便会一览无余立刻示警。下方驻扎的四支潜火队百余名防隅军士兵便会立刻按照行动前去灭火。这已经是非常好的预警手段了。 方子安策马行到防隅军驻地营门前的时候,门口已经有几个人正在等候。见到方子安到来,带着几个人在此等候许久的雷虎忙上前拱手行礼。 “大人,您可算来了。俺们在这里等候许久了。还以为你一早便会来呢。” 方子安笑着还礼道“衙门里有些琐事处置了一番,耽搁了些功夫,叫你久等了。” 雷虎笑道“那也没什么,俺们反正中午也在这里的。大人,俺给你介绍一下,这一位是俺们潜火队的队正,他叫李大龙。是俺的好兄弟。” 一名三十上下的精瘦兵士上前拱手道“见过方大人,昨日其实已经认识方大人了,也领略了方大人的风采。只是您不认识小人罢了。今日胖虎兄弟说你要来视察,小人可高兴极了。” 方子安拱手笑道“原来是大龙兄弟,你和雷虎兄弟关系很好么” 雷虎道“那还用说俺和大龙可是拜把子兄弟。大龙是俺见过最仗义的人。他可不是夏大人的人,大龙原来是塔长,领着四个潜火队呢。因为得罪了夏大人,被降成队正了。” 李大龙笑道“兄弟莫要说这些,这算什么” 方子安看着李大龙笑道“你怎么得罪了夏大人呢” 李大龙道“也没什么,我不肯听他的,去干昧良心没屁眼的事,他便不高兴了呗。我这个队正也未必做的久,很快我便什么都不是了。夏良栋个狗日的不会允许不听他话的人当潜火队对正的。他来了不过八九个月,潜火队队正换了二三十个,凡是不听他的他都会找茬换掉。” 方子安微微点头道“看来你们是一肚子苦水啊,走吧,进去细细的聊呗,今日我来此便是来了解情况的。有什么事你们尽管跟我说。” 雷虎拱手道“是,俺们已经想好了,今日方大人想知道什么,俺们全部竹筒倒豆子,全说出来,绝对不保留。” 防隅军在此处的驻扎之处是背靠城墙围起来的一片开阔之地。四支潜火队驻扎于此,所以面积不小。四面是几排营房和库房,中间则是方圆百步的开阔场地,应该是平日训练之所。 众人往里走的时候,走过空旷的教场,惊起一群麻雀飞起。方子安皱眉问道“不是说这里有四支潜火队驻扎么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都出去救火了么” 李大龙道“大人,今日左近并无火情。兵士们应该都在营地里歇着呢。” 方子安道“没火情便睡大觉么也不出来训练训练么” 李大龙道“我手下二十多名兄弟昨晚是值夜的,现在在睡觉。下午我会出操。别的人小人便管不到了。” 雷虎在旁道“大龙,干什么拐弯抹角,只说便是了。大人,除了俺们训练之外,其余的都不训练。这时候嘛,估计都在赌钱呢。没事这帮人便窝在一起赌钱喝酒。” 方子安皱眉道“他们日子过的倒是逍遥。不是说夏大人克扣饷银么不是说日子都过的艰难么怎还有银子赌钱喝酒” 李大龙苦笑道“大人进了营房我们再慢慢禀报吧。” 北边的一排营房是雷虎李大龙他们这只小队的驻扎之处,营房里的兵士都在熟睡,方子安也没去打搅,跟着雷虎李大龙来到旁边一间小屋子里。看上去是队正的公房。 坐下之后,方子安和李大龙和雷虎细细的攀谈起来。雷虎和李大龙果然是毫无顾忌,方子安问什么,他们便回答什么,丝毫也不隐瞒。随着谈话的深入,方子安了解到的情形可以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大人,自从夏大人来到防隅军衙门之后,防隅军中大半人的饷银都被克扣一半。全被他扣在手里,他说这是替大伙儿保管,怕大伙儿拿在手里全花光了。有人提出不同意,他便下狠手打,有的兵士差点被打死。他拉拢各潜火队的队正,分给他们一些好处,这样下边的人便没法闹起来。这里,他只手遮天,简直就是个土皇帝一般,没人敢对他提出任何的疑义,否则便没有好日子过。他想拉拢我,我没要他的银子,他便将我的塔长给卸了,将我降为队正。哎,大人,你有所不知,他们简直闹得太过分了,完全已经是强盗土匪了。” “是啊,方大人,俺大龙哥说的都是真的,这些都是俺们亲眼所见。还有更离谱的呢。你知道么俺们出去救火,本来是俺们的职责不是么可是夏大人居然要俺们跟百姓收银子。他说,着了火的人家必须给银子才救火,不给银子的便任他家烧成白地。给的多咱们便出大力,给的少,便出小力。譬如说,本来咱们能救了火,保住失火的人家的宅子和财物的,但是若是人家不肯给银子,救火的人便磨蹭磨蹭,等火烧大了,烧光了所有东西,以此惩罚那些不肯给银子的百姓。” “胖虎兄弟说的是实情,除了拖延火势,逼着人家拿银子之外,他们还利用救火的名义偷人家财物。有的人家火没烧掉财物,却被救火的人趁乱给洗劫一空了。简直丢尽了咱们防隅军的脸。老百姓们就算怀疑,却也没有证据。他们会说是被火烧光了。现在的情形是,我就这么说吧,我们现在出去救火,百姓们都不肯让我们救。他们宁愿自己救火,见到我们跟见到贼人一般。背地里都骂我们是火耗子,趁火打劫的强盗。” “是呢。方大人,俺跟你再说更离谱的事吧。俺听说,咱们防隅军中有人为了捞钱,甚至甚至胆大包天的自己去放火烧人家的屋子,然后跑去救火,讹人钱财。您说,这还是认干的事么这简直比强盗土匪还要可恶,简直太让人恶心了。这事儿俺虽没有亲见,但是我估摸着有的人能干的出来。那姓夏的为了拉拢大伙儿,搞个什么分红红包,每个月给队正们和头目们分银子。那些银子从哪来便是用这些卑鄙的手段弄来的。每个潜火队都要先上缴弄来的银子,然后夏大人便以红包的名义分发,他自己当然是拿大头的。俺和大龙哥虽然也去,但是却从来不拿红包,因为俺们知道那都是昧心钱,丧良心的银子,说什么也不能要。方大人,俺们瞧您是个不怕事的,也是个不错的官。您能不能制止这些行径,不然的话,咱们防隅军便是土匪强盗了。” 方子安听着雷虎和李大龙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话,他完全惊呆了。照他们说的这种情况,防隅军已经烂透了,已经是一群没有底线的强盗土匪了。照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防隅军要暴雷,所有人都要完蛋。且不说为老百姓救火,保证临安城池火情安全的职责无法完成,将来清算的时候,自己身在其中也必然要倒霉。这种局面一定要扭转,不仅是为了职责大事,也是为了自己不陷于其中遭到牵连。  第二二五章 救火 一番长谈,方子安知道了不少内情,心情颇为沉重,也很气愤。 “二位兄弟,多谢你们能告知我这些事情,让我知晓了衙门里这些内情。这些行为简直令人发指,我着实没想到防隅军衙门已经烂到了这种地步。夏良栋倒行逆施,无法无天,此事绝不能干休。”方子安沉声道。 李大龙拱手道“方大人,你想怎么做那夏良栋可不太好惹,据说他上面有靠山。朝廷火政官跟他勾结在一起,他孝敬了很多银子。下边有兄弟曾经去上面衙门举报过夏良栋和衙门里的这些事,但这位兄弟前脚回来,后脚夏良栋便带着人到了,把他打了个半死。关在柴房里一个多月,放出来后骨瘦如柴,没过几天便病死了。这厮假惺惺的去慰问他家里人,给了几两银子完事。方大人,你若想跟夏良栋斗,那可得做好完全的准备才是。” 方子安点头道“多谢你关心。他敢这么胡作非为,必然是有恃无恐的。很大可能上边的官员跟他是勾结在一起的。不过,这里是大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是不能只手遮天的。我既来了这里,便不会任他胡来。二位兄弟你们怕不怕你们二位跟我说这些,又走的这么近,夏良栋应该是都知道的。你们不怕他们打击报复么” 雷虎大声道“俺可不怕。俺受够这厮了。俺们当潜火兵是给百姓造福的,当初舅父还是托了人才把俺弄到这边来。本来头几年姜大人是防隅官的时候,咱们挺受人尊敬的。到大街上,还有老百姓送茶水送馒头给俺们吃喝,都感激我们保护他们平安。俺还挺自豪的。可是现在,全部乌烟瘴气的,成了百姓唾骂的对象,俺可受不了。夏良栋还想拉拢俺,知道俺打架厉害,想要俺给他当狗腿子,俺可没鸟他。他便扣了俺的饷银。方大人,昨日的事俺很抱歉,俺是太在意这个身份,俺一听你说俺们防隅军衙门里都是脓包,俺便忍不住上去跟你比试了。只是想让你知道,俺们这里边可不全是脓包蛋。俺和大龙还有其他一些好兄弟都不是脓包,俺们可没干坏事。干坏事的都是夏良栋和他拉拢的那些人。一些人昧了良心黑了心肠,俺恨不得他们全死光。” 方子安拍拍雷虎的肩膀,平复他激动的心情,沉声道“雷虎兄弟,大龙兄弟,你们都是好样的。你们放心,我一定会解决此事的。我不会允许此事继续恶化下去。防隅军不能给夏良栋所左右,不能任由他胡作非为下去。” 雷虎高兴的点头。李大龙道“方大人若是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们兄弟绝不含糊。不仅是我和胖虎兄弟,还有许多被欺压的兄弟们。大伙儿其实心里都憋着一股怒火,只是没人领头干。方大人若是需要我们,我们会联络其他人,都站在你这一边。” 方子安连忙摆手道“千万不要,今日谈话的内容仅限你我几个知晓,不要告诉任何人,也不要传出去。” 雷虎皱眉道“方大人是怕了夏良栋么” 方子安摇头笑道“你说我怕不怕我若怕他,昨日我还当众揍他么我只是不想打草惊蛇,兴师动众会让他有所防备。他做的这些事,我都需要证据和口供,拿到确凿的证据,我便可以上奏朝廷,明白了么若是让他有所防备,咱们便拿不到这些证据了。” 雷虎道“原来是这样。是俺想歪了。对不住。” 方子安摆手道“没什么。不用介意。” 李大龙沉吟道“那么方大人,搜集证据这事儿,我们可以帮你做。从现在开始,我便打探消息,把那些人,做的哪些事,以及他们说的相干的话都记录下来,到时候交给方大人。我们可以找一些可以信任的兄弟也帮着搜集,绝对不会泄露。大人你看如何” 方子安想了想到“可以,但是一定要小心。可别走漏了风声。不用刻意去询问,免得露了行迹。这事儿也不用急,心急吃不到热豆腐。这厮当真上面有靠山的话,便需要铁证才成。” 李大龙道“小人只担心,方大人在这里怕是呆不久。你跟夏良栋闹翻了脸,他一定会暗地里陷害你的。他一定会嫌你碍手碍脚的。我怕大人斗不过他啊。” 方子安微笑道“二位,他朝廷有人,我上面也有人,可不用担心。我虽是衙门主薄,但我可是朝廷命官,位子比他还正呢。我是科举进士一甲及第,他算什么二位尽管放心,我向你们保证,必让夏良栋完蛋。” “太好了,俺就跟大龙兄弟说,方大人绝对是一个好官。昨日俺便看出来了。对我手下留情。方大人,有什么吩咐的话,俺们兄弟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雷虎高兴的叫道。 方子安笑道“多谢你们,我看时候也不早了,我便回衙门去了。有事我会来找你们,你们有事也可以去衙门找我。这便告辞。” 雷虎和李大龙忙站起身来,送方子安离开。行到营房外边时,忽然间只听得西边城墙上方传来咣咣的铜锣之声,方子安抬头看去,只见城墙上高高的望火塔上方有人挥舞着红色的小旗帜,另一只手正在猛力敲打一面铜锣。 “有火情,得救火看旗语,应该是在东北三条街外,应该是槐树巷那里。”李大龙大声道。 “今日是陈麻子和吴大志他们值白班,他们怎么没人出来这帮狗杂碎。”雷虎皱眉道。 李大龙道“别指望他们了,他们也许正赌的爹娘都忘了,指望他们,大火可灭不了。去叫兄弟们起来,咱们去。” 雷虎答应一声,飞奔进左近的营房,大声吼叫起来“兄弟们,救火,救火,都起来。” 营房里顿时响起一片动静,透过窗户,可见昨夜值夜的二十多名防隅军兵士都从铺子上迅速爬起身来,穿衣穿鞋快速准备。 李大龙拱手对方子安道“方大人,我们要去就火了,可不能送大人了。” 方子安沉声道“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李大龙愣了愣,也没时间考虑,于是点头道“好,大人稍候,我们整队带上家伙便来。” 片刻后,二十几名兵士扛着大锤绳索铁锹,拎着木桶水盆还有像是拖把一样的东西,背上背着大大的皮囊模样的东西飞奔而出,朝着营门外飞奔而去。方子安对他们的装备有些疑惑,他们居然连水车都没有,也没有携带方子安想象中的水龙之类的物事。但是,此刻方子安知道没有时间问这些,于是跟着他们一起飞奔而出。 一炷香后,众人奔到了三条街外的槐树巷。果然,巷子里浓烟滚滚,一栋宅子着了火,很多人百姓在旁围观,却束手无策。 “让一让,让一让,防隅军来救火了。都让一让。”李大龙大声叫嚷着。 人群让开一条道,让防隅军往着火的屋子旁边去。雷虎忙着指挥众兵士前往左近的水源提水,李大龙勘察火情之后认为火势虽然不大,但是有蔓延的危险,必须迅速扑灭。众人都忙的不可开交之时,后方围观的百姓之中传来了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完了,老王家可算完了。这帮防隅军来救火,火救不救得了我不知道,但是家里定然比大火烧了还干净了。这帮防隅军就是一群强盗,他们哪里是来救火的。” “是啊,得看好东西才是。不然什么都剩不下了。我南街三叔家上个月着了火,那救火的队正要银子才肯救,我三叔给了他们五两银子,他们才肯动手救火。火倒是救灭了,我三叔后宅里的几件新袍子却不见了。那些任说是烧了,那又怎么可能火根本没烧到后宅橱柜里去,怎么可能烧了。都是被这帮防隅军强盗给抢了的。” “哎,这帮天杀的还有良心么人家本来遭了火已经很惨了,还要雪上加霜的害人家。这些人怕不是个个都是畜生养的。” “” 这些百姓议论的很是大声,忙着救火的众防隅军士兵也都全部听在耳中,心中的感受可想而知。有个高个子兵士忍不住想要理论,却被李大龙厉声呵斥住。 “不要去管那些闲话,我们只管救火,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好。咱们没做过的事情,理论什么火情如救命,十万火急,不要浪费时间。” 一群士兵们齐声称是,一个个拎着水桶飞奔救火,忙的满身大汗浑身污渍。火头浇灭之后,又用背囊喷水,用长杆墩布扑灭最后的火苗。足足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将火扑灭。所有防隅军士兵们一个个满脸污垢黑灰,狼狈疲劳不堪。有一名士兵的脸上被烧伤了一片,李大龙拿着一种自制的药膏给他涂在脸上,算是治疗。 一名老者上前来连连作揖感谢,正是起火这家的百姓。雷虎大声道“老丈,先莫要道谢,去查一下家里短少了什么没有。回头俺们走了,可别说俺们拿了你家东西。俺们涌金门第三潜火队可从来不干那些没屁眼的事。别人干了俺们管不了,但是俺们绝不做。快去,俺们得回去了。” “不用,不用,老汉相信你们。”老者连声道。 “你信了有什么用有人不信,有人会说闲话的。快去查验了俺们好离开。”雷虎大声道。 雷虎自然是心里有气,也是故意说给周围围观的百姓听的。 那老者神色尴尬的道“实不相瞒,老汉已经让家人清点了,确实没有少任何东西。哎,惭愧的紧,老汉对不住各位。” 老者这话说出来让人更加的难过,原来他其实心里是不放心的,早就清点了财物。由此可见防隅军在百姓心目中的印象。方子安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叹息不已。 防隅军撤离的时候,百姓们不知是不是出于歉意,纷纷挑起大指鼓掌欢送。但即便如此,众士兵脸上还是没有丝毫的笑意。他们救了火,心里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毫无成就感。 第二二六章 任免 众人迅速撤离,走出巷子来到大街上的时候,迎面才遇到陈麻子和吴大志两位队长带着四五十名防隅军姗姗来迟。当得知火势已经被熄灭,陈麻子和吴大志不但没有感激,反而很不高兴。 “李大龙,你逞什么能白天是我们当值,你带着你的人跑来掺和什么显得你能耐是么整个防隅军衙门就你会救火我们都不成”陈麻子呵斥道。 李大龙冷声道“等你们来大火早将人家的房子烧没了,这条巷子都很危险。二位不尽职守,反倒来怪我们帮忙,真是笑话。” “呸,有没有规矩了不守规矩是么抢我们饭碗是么谁稀罕你帮忙老子们指望着搞点外水,你这么一弄,我们喝西北风”吴大志叫道。 雷虎上前骂道“你们还是不是人你们敲诈失火人家的钱财良心过得去么当心天打雷劈,老天爷惩罚你们。” “哎呦呦,你个狗东西也来教训老子们老子们怎么做事要你来说三道四李大龙,雷虎,今日这事儿我们会禀报夏大人,有你们受的。”陈麻子大声道。 “不用去禀报夏大人了。这件事,本官来处理。”方子安朗声叫道,快步走上前去。 方子安跟在队伍后面牵着马,陈麻子和吴大志并没有看见他,乍见他现身都吓了一跳。昨日他们都去了衙门吃酒,自然认识方子安,没想到方子安居然在这里,都有些讶异。 “方方大人。你怎么在这里”陈麻子结结巴巴的道。 方子安冷声道“我若不在这里,怎能见识到今日的事情,怎能亲眼看到有些人的无耻无识。这里是大街上,不便说话,全体回驻地,本官有要事宣布。” 方子安冷声说罢,上马朝钱塘门内驻地驰去。李大龙和雷虎带着手下紧紧跟上。陈麻子和吴大志见状也是无奈,只得挥手带着手下人回驻地。但两人都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两人低声商量了几句,当即派了一名手下立刻前往衙门向夏良栋报信去。 不久后,所有钱塘门内驻地的四支潜火队一百多名士兵已经全部列队站在教场上。方子安冷着脸负手站在队伍前列,看着这群军纪不整,吊儿郎当的士兵皱着眉头。 “诸位,本官乃新任防隅军主薄方子安,先跟诸位认识一下。看清楚本官的样子,因为很快你们当中便有人会讨厌我这张脸了。都给我站直了。”方子安沉声说道。 时近中午,又折腾了一番,本来到了吃饭的饭点又没吃午饭,众士兵肚子都饿的咕咕叫。这位方大人却要在这里训话。很多兵士散漫惯了,那里有心思听他说话,不少人一边低声抱怨,一边吊儿郎当的不拿方子安的话当话。 方子安厉声喝道“站好了,站直了。” 这一声厉喝吓了众人一跳,但却也激起了其中几人的逆反心理,故意扭手扭脚的不听方子安的吩咐。方子安快步上前,一手一个揪出两人,抬脚踹翻在地,手中马鞭照着两人身上没头没脸的抽打下去。那两名士兵鬼哭狼嚎抱着头叫嚷,方子安连挥十几鞭,打的他们头脸上一道道的青紫痕迹。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防隅军是朝廷兵马,你们都是军中的士兵,便得守军中纪律,守衙门规矩。不守规矩, 插一句, 换源神器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便要受到惩罚。你两个拿上官的话当耳边风么拿本官不作数么便叫你们明白这么做的后果。站起来,从现在起,沿着这教场周围跑一百圈。李大龙,叫两名兄弟拿着鞭子跟在后面监督,若是敢偷懒,便叫他们吃鞭子。”方子安厉声道。 李大龙大声应诺,指派了两名手下出来。那两名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家伙稍一犹豫,方子安的鞭子又抽打了下来,两人只得抱着头爬起身来开始沿着教场周围跑了起来。 如此一来,其余吊儿郎当的兵士的态度立刻认真了起来。他们没想到这个方大人居然出手便打,连个征兆都没有。这些人吃亏在昨日没有去衙门见识当时的场面,所以根本不知道新来的方大人是怎样的做派。知道昨日情形的人是绝对不敢放肆的。 “兵士要有兵士的样子,瞧瞧你们当中一些人,獐头鼠目衣衫不整,靠着你们保临安百姓的周全,着实教人不放心。本官今日来此视察,看到了不少让本官难以忍受之事。适才槐树巷起火的时候,塔上锣声喧嚷的时候,我想请问一下,本该当值迅速去灭火的两位队正,你们当时在做什么怎地耽搁了那么久才去救火”方子安将目光看向陈麻子和吴大志。 陈麻子道“禀报方大人,我们在做准备。灭火之前得要做些准备的,否则难道用嘴巴去吹火么” “正是,方大人新来乍到,怕是不知道救火是有规矩的,不然不但救不了火,还会造成人员的伤亡,那是要负责任的。”吴大志也冷笑道。 方子安点头道“原来二位是在尽心尽责的做准备,看来倒是误会两位了。然而,我却亲眼见识了李大龙队正的潜火队从爬起来到准备好灭火工具出发,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而二位队正却一直到他们灭完了火才出发,这准备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本官想问问,灭火之前的准备包不包括先赌两把提提神还是先睡一觉养养精神” “”陈麻子和吴大志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看来这位方大人是知道当时他们正在赌钱。 “咱们防隅军的职责便是迅速灭火,须知水火无情,火起之后必须迅速扑灭,否则便有可能酿成大祸。这便是咱们防隅军存在的意义。可是你们姗姗来迟,等你们到了,火势怕是已经难以控制了。说老实话,给本官的感觉是,你们二位似乎并非想要救火,反而似乎是想要火烧的更旺一些是么”方子安冷声喝道。 “方大人,你这么说话便不对了。我们不过是去的迟了罢了,大人怎好给我们扣上那样的罪过我们怎么会希望火烧的更旺一些大人这话我们可担当不起。”吴大志大声叫嚷道。 方子安冷笑道“那你解释一下,为何李队正能在盏茶之内出发,而你们两位却磨蹭了大半个时辰呢” 陈麻子和吴大志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 方子安道“同样是潜火队队正,你们手下的人跟李队正手下的人也都差不多,而且看起来你们手下的人还精干些,为何会相差那么多呢你们要说准备充分的话,李队正和他手下的兄弟们也不是空着手去的啊,救火时我在现场,他们二十来个人,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灭了火,这又如何解释呢” 陈麻子皱眉道“方大人的 意思是我和吴队正不称职呗。他李大龙称职,比我们厉害,这总成了吧。” 方子安看着吴大志道“你怎么说” 吴大志没好气的道“他李大龙厉害,我们不称职,大人可满意了” 方子安点了点头,笑道“好,很好。各位都听到了,这可是他们自己说自己不称职的,本官可没说。两位既然自己都说自己不称职的话,带人救火这种事可不是开玩笑的,必须要称职的人才能担当。鉴于此,本官宣布,陈麻子和吴大志从此刻起不在担任钱塘门第一第二潜火队队正之职,即刻生效。” “哎呦”陈麻子和吴大志惊愕的张大嘴巴,此刻他们才突然明白自己似乎上了个圈套。两人赌气的一句话居然被方子安拿来当撤职的理由了。 “方大人,我们这队正是夏大人亲自任命的,你说撤便撤了么那可不成。”陈麻子叫道。 方子安皱眉道“二位自己承认不称职,还怎么当队正这队正也不是什么正式官职,本来就是防隅军内部自己任命的小头目罢了,莫非你以为这事儿还得朝廷下旨,吏房行文不成夏大人任命你们,是以为你们能称职带队履责,可是你们不称职,撤了也是天经地义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回头我跟夏大人打个招呼便是了。莫要啰嗦,二位从现在起只是普通士兵了。” “你姓方的,你这是故意使坏”吴大志怒道。 方子安嗔目瞪视他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方子安伸手握住了腰上的马鞭,陈麻子忙拉了吴大志一下,低声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等夏大人来了再说。” 吴大志只得闭嘴,恶狠狠的瞪着方子安。方子安也不搭理他,对着骚动的众士兵朗声道“诸位,第一第二潜火队队正免职,在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之前,两队暂由第三潜火队队正李大龙率领。雷虎协助李大龙领军。各位有没有意见” 众士兵谁敢反对,不仅是看出来这位方大人是个说一不二的狠角色,更因为他们已经明白了,这位方大人的到来已经让防隅军衙门掀起了风浪,不再是以前的情形了。或许,这里要变天了。 “谁赞成谁反对”方子安连问数声,众人进皆默然。方子安满意的笑了。 “李大龙,雷虎,你二人给本官听好了。好好的约束手下,平时做好救火训练事宜,严肃纲纪,不得散漫。若是再有违背纲纪之事,便拿你们试问。可明白了” 李大龙和雷虎面带喜色上前拱手大声道“遵命,小人等必尽心尽力,绝不敢辜负大人的信任。” 方子安点头道“很好。今日救火,本官全程目睹。第三潜火队全体尽责尽力,令人敬佩。本官自掏腰包,私人奖励诸位一顿丰盛的午饭。一会儿命人去置办。” “好” “多谢大人” 二十几名救火士兵喜笑颜开,大声叫好道谢。其余人等都羡慕不已。 “什么事这么热闹啊,本官也来凑凑热闹。”一个冷冷的声音远远传来。众人扭头看去,只见驻地入口处,夏良栋带着七八名随从正快步朝这里走来。 方子安和李大龙等人眉头皱起,陈麻子和吴大志喜上眉梢。 第二二七章 亲为 方子安见到夏良栋的那一刻,便明白有人通风报信了。不过方子安并不惊讶,他来了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件事即便没人报信,夏良栋也会很快知晓。还是要摊到明面上来说的。 “夏大人,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这新来的方大人给我们撤了职了。我们可是你夏大人亲自任命的,他凭什么这么干这还把您这个主官放在眼里了么”陈麻子和吴大志飞奔上前,哭丧着叫道。 夏良栋皱眉喝道“嚎什么没本事的东西。” 陈麻子和吴大志忙闭了嘴,夏良栋快步走到方子安面前,皱眉道“方大人,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方子安笑道“你不也来了么夏大人消息可真灵通啊。我嘛初来乍到,自然要多走走,多看看,熟悉衙门的情况,了解下边的情形,才能更好的做事不是么” 夏良栋点头道“方大人很是勤勉啊,看来是想大展手脚了。不过,方大人莫忘了谁才是本衙主官。任免队正这件事,可是本官的职权,你可无权过问。听说你撤了我两个队正的职务是么” 推荐下, 换源神器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方子安道“不错,是我撤的他们。我知道这是你夏大人的职权,我也没想越俎代庖。不过我相信你夏大人不会怪我的,因为这两个人自己承认自己不称职,你夏大人看走了眼,我便替你们换了他。” 夏良栋皱眉道“他们自己承认不称职” 方子安伸手道“不信你问问这里的弟兄,大伙儿都听到了他们自己承认的。” 夏良栋转头过去,百余人的队伍里居然有一大半人叫道“我们都听到了,确实是陈麻子和吴大志自己说的自己不称职的。” 夏良栋皱眉嗔目,方子安笑道“听见没我没说错吧。他们自己都认为自己不称职,还留着作甚我便替你撤了他们的职务。” 夏良栋转头对陈麻子和吴大志喝问道“你们自己说自己不称职的” “不是,夏大人,我们是上了他的套了。他是故意引诱我们说的,那都是话赶话的气话。”陈麻子和吴大志忙大声辩解道。 夏良栋骂了一句,转过头来沉声道“方大人,就算他们说了那句话,你也无权撤了他们的队正之职。说什么替我撤了他们的职,那可不是笑话么我可不同意。我也不领你这个情。陈麻子,吴大志,你们官复原职了,依旧是潜火队队正。这个衙门里,老子说了算。” 陈麻子和吴大志大声道“遵命。”说罢两人得意洋洋的看着方子安,一副挑衅的神情。 方子安哈哈一笑道“夏大人,看来你衙门的规章都不管了啊,真当着防隅军衙门是你的一亩三分地,你可以只手遮天么” “方大人这是什么话是你越权行事,怎么还怪到我了我哪敢只手遮天呢,我夏良栋自出娘肚子以来还从没被人这么欺负过 。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是我这一辈子受过最大的侮辱了。你方大人才来了两天时间,不但动手打了我,还想要夺权么我看想要只手遮天的是你才是。”夏良栋言辞犀利的道。 方子安摆摆手道“夏大人,咱们就事论事,不谈其他。我可不是因为他们说自己不称职便撤了他们,也不是要故意跟你唱对台戏,或者是什么想夺你的权。我是因为他们违反了衙门的规定。你有所不知,这里不久前发生了一场火灾,本该他们带人去救,结果他们磨蹭了大半个时辰都没出发。最后还是别的人去扑灭了火。咱们防隅军衙门可是有规章的,在各处望火塔所辖的区域,潜火队必须在得知火情之后一炷香内抵达并且开始行事,否则便视为失职。我来问你,他们磨蹭了大半个时辰都还没出动,那是不是失职行为” 夏良栋皱眉转身问陈麻子和吴大志道“他说的是真的” 陈麻子和吴大志低头不敢回答。夏良栋心中恼怒,他知道,又被方子安得了理了。防隅军确实有这样的规定,一炷香时间是抵达火场的最后期限。陈麻子和吴大志的所为确实已经触犯了规章,属于失职行为。既然是失职,便要处罚。方子安拿这一点说话,自己确实无法反驳。 “夏大人,这两人身为队正,岂能如此怠慢公事。倘若大火蔓延,酿成大祸,那不仅害了百姓,也害了你我。我撤了他们队正之职难道有错么白纸黑字的规章都在那里,夏大人难道要包庇他们这种失职的行为那本人可要和你好好的说道说道了。或许还要往上面禀报禀报,请上官评评理了。”方子安沉声道。 夏良栋心中甚为恼火,虽然上官被他买通了,但是自己也不能凭此便可以任意行事。上官只会对自己的作为睁一眼闭一只眼,但他们其实更愿意自己不要去麻烦他们。要是真搞到这么屁大点的事都要闹上去,且还在明面上没理,其实大可不必。 “方大人,果真如此的话,我自然不会容忍此事。但你大可回衙门告诉我,由本官解除他们的职务,而非越权为之。”夏良栋冷声说道。 “夏大人对你的职权如此在意,看来是我是唐突了。那好吧,既然如此,现在你夏大人总该知道缘由了吧。便由你夏大人亲自解除两人的队正之职好了。或许,这样你会好受些。”方子安笑道。 夏良栋心中怒极,压低声音道“方子安,你是下决心和我作对了么我不过是昨日对你有些无礼罢了,你便非要闹得鸡犬不宁么” 方子安低声笑道“夏大人,我可不想跟你作对。事实上,我只想安生的做我的主薄,干我主薄该干的事罢了。是你觉得我要和你作对罢了。譬如今日,我只是撤销了两个失职队正的职务,你也知道他们不胜任,但是你便觉得我是跟你作对,这能怪得了我么” 夏良栋点头道“很好,我说不过你。他二人 失职,我自当处置。” 夏良栋转过头来,朗声喝道“都给我听着,陈麻子吴大志行事失职,本官决定撤了他们队正之职。即日起,第一潜火队队正由鲁大权担任,第二潜火队队正由冯江担任。” 方子安没料到他来这么一手,虽然撤了陈麻子和吴大志的队正,但是他任命的这两个人显然不是什么好鸟,虽不知道他们是谁,但一定不值得信任。 “不成”方子安大声喝道。 “为何不成任命队正是我的权力。”夏良栋怒道。 方子安道“队正虽小,但却是潜火队能否履责的关键人物,怎可如此草率。即便你有权力任命,身为衙门主薄,也有参与之权。夏大人莫要忘了防隅军衙门规章第九条的规定,防隅官有权任命下属潜火队正副队正以及小队之职,但需得经主薄官员考核品行能力,合格才可任命。本官还没考核这两人是否合格,岂能任用。” 夏良栋惊愕语塞。方子安确实没有乱说,衙门的规章十条之中的第九条确实是这样的规定。夏良栋根本没意识到那规章中所提的那句什么狗屁考核品行的内容会这么有用。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一句废话套话,无足轻重。甚至他压根都没觉得整个规章有什么用。一切还不是得看自己的心情行事,看自己的需要行事,怎会在意那纸上写的那些废话。但现在,在遇到方子安之后,他才明白那上面写的不是废话。方子安正是利用衙门的这些规章才一次次的占据上风,让自己难以应付。他站在理上,便让自己难以反驳了。 “那你便去考核好了。”夏良栋道。 方子安点头道“自然是要考核的,在此之前,两只潜火队交由李大龙雷虎暂代队正统领,也便于做事。” “不成,李大龙和雷虎不合适暂代。我不同意。”夏良栋反将一军,自己的人不能任职,李大龙和雷虎这两个被自己不待见的人也不成。 方子安没生气,他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于是道“那这么着,我来暂代两队队正作为过渡如何这段时间我便来这里当值了。也正好让我熟悉下边的事务。” 夏良栋本想反对,但又一想,便让这厮离开衙门来这里呆着,倒也眼不见心不烦。他愿意来受罪,自己何必阻拦。况且他暂代队正之职,便要跟着那些人一起做事。让这厮受受下边的罪。最好是救火时被大火烧死了便一了百了。 “方大人,你暂代可以,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可得自己担着。” “那是自然,还能要你担着不成”方子安笑道。 夏良栋冷哼一声,转身便走。吴大志和陈麻子跟上前去想要恳求,夏良栋理也不理,带着人迅速离去。 方子安哈哈笑道“二位,别求了,你们还指望你们的夏大人对你们有情有义不成回来吧,再不归队,便要吃鞭子咯。” 第二二八章 独斟 夕阳余晖照耀之下的方家后宅之中,方子安正和春妮坐在小厅里吃饭。春妮挽着袖子,不时为方子安夹菜,轻声询问着方子安饭菜的滋味如何。方子安一边吃一边称赞饭菜的滋味好,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夫君,你是不是有些累了。我看你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衙门里的事很棘手么”春妮问道。 方子安抬头笑了笑道“你不用操心,我自会应付的来。对了,你自己保重身子才是。今后便不用亲自下厨了,你身怀有孕,得好好的歇息才是。” 春妮笑道“我没事,我从小做事习惯了,要成天歇着,我反倒不舒服。我只是担心你。我知道不该多管你的事,但是我总是有些担心。心里提醒吊胆的。看你皱着眉头,我心里便打鼓。” 方子安放下筷子,伸手握住春妮的手微笑道“是我不好,衙门里的事有些繁琐,可能心中想着那些事便不自觉的皱了眉头。其实真的没什么。” 推荐下, 换源神器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春妮叹道“你不用骗我,事情肯定有些不好办。我看得出来的。你瞧,沈姑娘都跟着你保护了,那说明秦姐姐心里也是不放心的。” 方子安笑了笑,不便多解释。转头看向屋外,只见夕阳下花坛旁的长廊里,沈菱儿独自一人托着腮坐在阑干旁不知在想些什么。夕阳照在她的身上,把她的全身笼罩在金黄色的光芒里,显得甚为华美,却又有一些娇弱可怜之感。 方子安回来后是要沈菱儿回去秦惜卿身边的,但是沈菱儿说,秦惜卿吩咐了不必回去,要随时听候吩咐,保护自己。方子安劝了两句,沈菱儿不肯,便也罢了。 “夫君,叫沈姑娘来一起吃饭吧。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沈姑娘毕竟是保护你的。我怎么感觉,你对她似乎有些不待见的样子。”春妮顺着方子安的眼光看到了沈菱儿的身影,轻声说道。 方子安摆摆手道“你不要管,让她自己呆着便是。你叫了她,她不是不肯么那便罢了。” 春妮叹了口气道“她似乎是怕你,所以不敢来一起吃饭。你莫要对人家那么凶。她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罢了。就算看在秦姑娘面子上,也不能太怠慢了她。” 方子安心道你是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她差点要了我的命。她疯起来会杀人。谁都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我岂能信她,必须敬而远之。 心中这么想,嘴上却道“你说的对。” 方子安吃了一碗饭,又喝了两口汤,抹着嘴站起身来。春妮收拾碗筷的时候,方子安缓缓出门,慢慢踱步来到廊下,距离沈菱儿数步之外站定。 “菱儿姑娘,看夕阳呢”方子安道。 沈菱儿早知方子安到来,头也没回,沉声道“是啊,夕阳真美。” 方子安笑道“这宅子里可看不见日落。” 沈菱儿轻声道“我小的时 候天天在我家后山的山顶上看太阳落山,看了无数次。” 方子安心中一动,轻声道“那一定很美。” 沈菱儿缓缓转过头来,看了方子安一眼,摇头道“一点也不美,我不喜欢太阳落山。” 方子安道“那是为何” 沈菱儿神色有些恍惚,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太阳一落山,天便黑了。天一黑,我便要回家了。我爹爹也打猎回来了。” 方子安心中疑惑,正想说天黑了,你爹爹回家了,那岂不是好事。,但心头却突然闪过秦惜卿告诉自己的关于沈菱儿的身世,心中顿时明白了过来。天一黑,沈菱儿便不得不回家面对没有母亲温暖的家,面对酗酒而性情暴虐的父亲,忍受他的凶残的打骂。那个小女孩或许无数次的蜷缩在黑暗的屋子里等待着天明。天一亮,爹爹出去打猎了,她便可以暂时摆脱恐惧,可以和山上的鸟兽玩耍,暂时抚慰她幼小的伤痕累累的心灵。 想到这些,方子安心中颇为唏嘘,对沈菱儿更生怜悯之意。 “菱儿姑娘,今晚你住在东院,我让春妮已经给你准备好了。那是你家姑娘给自己留的宅院,用具一应俱全。你还没吃晚饭吧,一会我让春妮给你送些点心去。”方子安沉声道。 沈菱儿点点头道“好,多谢了。” 方子安点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盒子。 “这个你拿着,明日不用拿泥灰涂脸了,用这个效果更好,而且不脏。” 方子安将小盒子丢了过去,沈菱儿伸手接住,方子安已然转身离去。沈菱儿将小木盒打开,里边是一个小小的圆匣子。她伸手一按那圆匣子一侧的小纽,匣子像是一只蚌壳一样弹了开来。里边是一只粉饼,女子用的那种化妆的粉饼。只不过里边的粉是淡淡的土色,很少见的那种。沈菱儿凑近鼻端闻了闻,粉饼带着淡淡的香味。与此同时,沈菱儿也看到了盖子内侧嵌着的一面小小的镜子,镜子里正映照着自己那张如花般的容颜。那是大宋市面上很少见到的玻璃镜子,这种东西显然是从番国舶来之物,价格昂贵之极。不知道什么时候,方子安买了这只粉饼,便是送给自己乔装肤色的。 沈菱儿抬起头来,看着方子安负手离去的身影,嘴角露出微笑来。 中河石兰桥西的迎宾楼二楼上,临窗的一间包厢里,临安防隅军防隅官夏良栋正坐在桌案旁自斟自饮。今晚,他既没有带着他的那般兄弟们去青楼快活,也没有领着他们一起来喝酒耍钱,而是独自一个人来到迎宾楼自斟自饮。 他的心情很不好,不为别的,便是为了新来的那个方子安。虽然这厮才来了两天时间,但夏良栋已经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本来衙门里自己只手遮天,一切都顺风顺水。自己拉拢了衙门里上百名老资格的人员,利用他 们控制了整个防隅军的局面。通过克扣军饷,让下边的人收取灭火费等等手段,他的腰包一天天的鼓了起来。除了孝敬上司和分给自己的铁杆手下一些之外,自己所获颇丰。 在被贬到这里当防隅官的时候,自己心里还是牢骚满腹,觉得自己掉入粪坑之中了。但很快,他便发现,就算是防隅军这样的地方,只要方法得当,照样可以赚的盆满钵满。照样可以成为一个肥的流油的地方。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把这里打造成了自己的领地,他便是这衙门里的王,可以为所欲为。短短大半年时间,他控制了这里的一切,赚了不下万两银子进了腰包。跟以前在中护军中相比,简直是进了天堂一般。 可是,当这个方子安一来,事情似乎立刻便发生了变化。自己的下马威没有奏效,反而被那厮当众给折了面子。若不是自己屁股上的屎太多,有所顾忌的话,自然可以强力反击报复。但事情闹大之后,自己干的这些事儿怕是包不住。所以他选择了克制行事。 但仅仅只有两天,这个方子安便跟自己起了数次冲突,而且一次比一次得寸进尺。他甚至已经开始进行人事的更换和调整了,那便是要动了自己建立的利益的平衡,便是要跟自己进行正面的对抗和挑战。今日在钱塘门驻地的事情已经挑战了自己的底线,让自己已经无法再忍受了。 可以想象,如果自己不加以应对,扼制这种趋势的话。那方子安必然会更加的得寸进尺,会继续的利用衙门的规章和挑拨下边士兵的不满搞事。那会是很可怕的情形,自己必须要想办法扼制他的势头,将他的气焰熄灭,不能任由他继续嚣张下去。 然而,该怎么去应对。这是个难题。 今晚,他来到这里自斟自饮,便是要让自己静一静,好好的想想办法,想想该怎么应付这个局面,怎么应对方子安的咄咄逼人。但到目前为止,酒喝了一壶,脑子里想到的办法却并不多,也不够实用。 夏良栋喝光了杯中的酒,提起锡壶来给自己再斟一杯的时候,发现第二壶酒也干了。他抬起头来准备大声叫伙计上酒的时候,看到包厢门口,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正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夏大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在这里喝闷酒呢可是借酒浇愁愁更愁,喝酒可解决不了问题。”那人笑着说道。 夏良栋皱眉看着那人,觉得有些面熟,但喝了酒的脑子却一时记不起来是谁。加之心情焦躁,心中有些不耐烦。 “你谁呀,关你屁事。这是我的包厢,我可没让你进来。出去出去。烦死人。”夏良栋皱眉摆手呵斥道。 那人不但没走,反而坐下了。 “夏大人不认识我么我姓秦,单名一个坦字。”那人抢在夏良栋发作之前沉声道。 “哐当”夏良栋腿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手中的酒壶摔落在地上。 第二二九章 小忙 夏良栋连忙起身行礼的时候,秦坦已经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下酒菜很不错啊。挺丰盛啊。夏大人的日子过的挺滋润啊。这一桌酒菜怕是要二两银子吧抵得上寻常人家半个月的伙食了。”秦坦看着桌上的菜肴道。 “下官夏良栋见过秦五公子。不知您大驾光临,着实失礼,还请五公子海涵。公子请宽坐,下官即刻叫掌柜的加菜添酒,下官敬五公子几杯酒以示敬意,并且赔罪”夏良栋激动的脸都歪了,连声说道。 大宋朝廷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官员,官职大小不论,除了极少数官员之外,谁不知秦相之威,谁不愿攀上秦府这个大靠山。夏良栋便是做梦都想能攀上秦相这棵高枝的人之一。只可惜他只是中护军中的一位禁军的中级将领而已,像他这般官阶的官员,临安城多如牛毛,又怎么能高攀的上。他当然见过秦坦,也知道秦坦之名。但是,秦坦是他高攀不上的高高在上的人物。可是今天,秦坦居然出现在自己的包厢里,这让夏良栋激动万分,同时心中也有几分讶异和忐忑。他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必了,夏大人,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是来找你说事的。”秦坦摆着手看着夏良栋道。 “是是是,五公子有何事,但请吩咐。卑职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夏良栋连连点头道。 “说的什么话,我要你赴汤蹈火作甚。夏大人,坐下说话。你这么站着,本人感觉不太自在。”秦坦微笑道。 夏良栋忙点头应了,欠着身子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满脸期待的带着笑容看着秦坦,等待秦坦的发话。 “夏大人,最近你的名字我常常听到啊。你很出名啊。”秦坦笑道。 夏良栋愕然道“五公子此言何意良栋区区防隅官,哪里会出什么名” “不,你出名的很呢前天我还从我祖父口中听到你的名字呢。我的祖父是谁,便不用本公子跟你介绍了吧。” “啊秦相提到下官的名字么这这怎么可能。区区在下,秦相怎么会认识我。”夏良栋既惊讶,却又感到欣喜。 “朝廷最近准备严肃纲纪,整顿吏治。夏大人知道么”秦坦忽道。 秦坦的思维跳跃的让夏良栋有些跟不上,他不知道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下官官阶低微,岂能知道朝廷的大事。下官不知道此事。”夏良栋赔笑道。 秦坦笑道“不知道也没关系,简单来说,便是最近有很多人上奏朝廷,说朝廷上下,京里京外的官员中有人很不像话,搞得民怨沸腾。朝廷也觉得需要整治一番了,所以皇上和我爷爷商议着要抓一批胡作非为的官员惩办一番,以肃纲纪,平民愤。贬一批,罢黜一批,杀一批” 秦坦做了个手掌狠狠下批的姿势,夏良栋吓得缩了一下脖子,头皮有些发麻。他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秦坦跟自己说这个作甚 “有人拟定了一个名单和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报到了我爷爷那里。我爷爷近一段时间经常召集官员商议如何处置这些官员。我在旁听到过几耳朵,听到了你夏大人的名字,似乎也在其中呢。”秦坦淡淡道。 夏良栋犹如五雷轰顶,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滑落了下来,然后就势跪在地上爬到了秦坦面前磕头叫道“冤枉啊,五公子,下官可从未做过贪赃枉法之事啊,秦相爷明察秋毫,可万万不能冤枉好人啊。” 秦坦冷声道“冤枉好人不瞒你说,那些官员干坏事的卷宗我都看到了。你夏大人干的事,莫非以为无人知晓你克扣兵士兵饷,勒索百姓钱财,还虐待手下士兵,是不是” 夏良栋惊惶失措,连声叫道“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啊,五公子别信这些,这都是别人的谣言。不信五公子可去我衙门查勘” 秦坦冷笑道“关我什么事我犯得着去查勘么你说是谣言,那便是谣言好了。你怎么说都成。反正那卷宗上是这么写的,有什么冤枉,你跟我说也没用。我可不管你这些破事。” “五公子,五公子,求求你开恩,跟秦相为下官求求情。下官若能救下官一命,五公子便是下官的再生父母。下官愿意肝脑涂地听从五公子驱使。求你了五公子。”夏良栋磕头如捣蒜一般,他已经吓得肝胆欲裂了。 秦坦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夏大人,你道本公子今日为何来见你么当然不是来吓唬你的,我正是来救你的。你的事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只要我爷爷把你的卷宗一烧,便什么都不会发生。对于我爷爷而言,这是轻而易举的事。有些事,或许干系到你们的身家性命,但在我爷爷看来,就像是吹口气,吹掉一搓灰尘那么轻松。你明白么” 夏良栋听了这话,心中大喜。秦坦居然是来救自己的,这虽然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这显然是一个大惊喜。 “求五公子开恩,搭救下官一命。下官将” “得了得了,不用赌咒发誓,我也不用你当牛做马,赴汤蹈火什么的。要替我秦家当牛做马的人多了去了,还轮不到你夏大人。这事儿其实简单的很,对我而言,举手之劳。不过”秦坦沉吟皱眉,似乎有难言之隐。 “五公子您说,您有什么吩咐的尽管说。”夏良栋忙道。 “也没什么。你那衙门里新去了一个主薄是么”秦坦淡淡问道。 “是,是。他叫方子安。怎么五公子跟他熟识么”夏良栋点头忙道。 “熟,熟的不能再熟了。他和我同为一甲进士,殿试我第二,他第三。可谓是同年同僚呢。呵呵呵呵。”秦坦笑道。 夏良栋心里咯噔一下,心中惊愕不已。难道说,秦五公子和方子安是朋友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岂非是捅了马蜂窝了怪不得那方子安如此的硬气,原来事有这样的靠山。自己是瞎了眼了,居然跟他对着干。这下可麻烦了。 夏良栋心中悔恨无地,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子才好。 “那个方子安你跟他还处的来么”秦坦笑罢,冷声说道。 “我我下官不知道他是您的朋友,下官回头一定去给他赔礼道歉。今后衙门里的一些事都听他的。”夏良栋颤声叫道。 秦坦面色古怪的看着夏良栋,旋即大笑起来。夏良栋心里发慌,仰着脖子看着秦坦大笑,不知所措。秦坦笑声渐歇,摇头道“他是我的朋友哈哈哈,我可高攀不起他这个朋友。方子安嘿嘿,他可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恨之入骨之人。夏良栋,本公子也不跟你绕弯子,这个方子安是本公子欲除之而后快之人,本公子跟他有过很大的过节。现在他在你衙门里为官,本公子想请你帮一个小小的忙。你若帮了这个忙,本公子便保你平平安安渡过这词清理吏治之事。不但保你无事,还会保你升官发财。” 夏良栋闻听此言,又惊又喜。短短片刻时间,他已经经历了数番惊吓和惊喜。但这一次是让他最开心的欢喜。原来方子安是五公子的仇人,这可太意外了。 “原来他是五公子的仇人,我就说这个人不是个东西,嚣张跋扈之极。狗东西居然连五公子也敢得罪。” 秦坦冷声道“废话休提,我只问你,答不答应帮我一个小忙。” 夏良栋道“不知五公子要我做什么” 秦坦嗔目道“我问你答不答应,你难道要我先说出来不成我若说出来,你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夏良栋闻言拱手,斩钉截铁的道“下官当然答应,五公子但请吩咐。” 秦坦点点头,微笑着低声道“你替我杀了他。” 次日上午,方子安先去衙门里打了个转。出乎意料的是,方子安辰时抵达的时候,衙门各公房里的人早已来齐了。平时巳时过了才稀稀拉拉到来的人,今日齐齐在辰时之前便全部抵达。 方子安心中暗暗冷笑。自己的一番闹腾还是有效果的,虽然那夏良栋尚未屈服,那些人看自己的眼光还是一样的凶狠厌恶,但是他们却不敢跟自己正面对抗了。 夏良栋的态度不知为何有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方子安离开衙门去钱塘门望火塔下驻地的时候,夏良栋居然笑眯眯的前来说了几句人话。 “方大人,你其实不必去受这个罪。要不按照你的意思,让李大龙和雷虎暂代职务罢了。你是衙门主薄,那也是主官之一,何必去亲自代理。我昨日也是欠考虑,想了一夜,这事儿不妥。咱们两个虽然有些摩擦,但终究是要一起共事的,终究还是要相互和解体谅的是不是” 方子安听了这话,心里也有些高兴。自己其实也没必要跟夏良栋死磕。如果夏良栋真的能转性的话,自己也不是不能跟他共处。方子安可没有洁癖,也不会因为夏良栋的行为不端便执意要跟他老死不相往来。方子安还不是那种幼稚无知的人。只要事情按照自己的设想发展,只要这衙门里的事不是那么乌烟瘴气,不是那么太过分,方子安也不会去死脑筋的跟人硬磕。 只不过,夏良栋这是真的内心之言,还是为了缓和关系的违心之言,抑或只是假客气。方子安觉得还有待观察。 第二三零章 现状 方子安赶到钱塘门内驻地的时候,营地中间的教场上,众士兵已经列队等候。昨日方子安离开是吩咐了李大龙和雷虎,让他们今日上午组织白天当值的兵士训练,所以教场上近六十名兵士倒是都已经都到了。 方子安让李大龙和雷虎带着众人开始平日防隅军的训练内容,结果让方子安甚是无语。防隅军的训练简直不能称之为训练,倒像是防风一般。一群人站在那里伸胳膊蹬腿的比划比划,拿出救火的器具来有气无力的摆弄摆弄,这便是训练么简直是开玩笑。 方子安立即叫停,这种训练是毫无用处的。救火的兵士好比是上战场一般,虽不用面对刀光血影,但是却更需要他们灵活矫健,爬高上堤,面对不同的火情采取不同的灭火的策略,这需要大量的身体训练和演习。眼前这群兵士,一个个有气无力的样子,那是根本不成的。 方子安下达了跑圈的命令,想要最直接最快的了解这些兵士的身体素质,跑圈是最好的办法。于是数十人列队开始沿着教场周围跑步。一开始众人还嬉皮笑脸的无所谓,但几圈下来,便有人气喘吁吁脸色发白,跟不上队伍了。十几圈下来,趴下了十多个,掉队了一半。只有一半人能勉强坚持。再几圈之后,只剩下不到二十人还能坚持下来了。 “全是废物啊。”方子安心中叹息道。确实,这帮人一方面是别人不要的废物,一方面自由散漫太久,根本没有系统的训练,羸弱无比,身体素质上差的很,更别说进行什么演习和其他科目的训练了。 面如土色的众人被集结之后,方子安下达了死命令。 “各位兄弟,今日开始,每人每天必须完成五十圈的快跑训练量,以恢复你们的筋骨锻炼你们的肺活量。完成之后方可停歇。完不成的,少一圈重重打五鞭子,绝不留情。十天之后,我进行考评,最快完成的前十名兄弟将获得奖赏。提拔为小组组长,另外本官私人掏腰包拿出二十两银子奖励他们。完不成的,除了吃鞭子之外,还将受到格外的惩罚。你们不但要继续完成训练任务之外,还要为其他人做杂役,别人要你干什么,你便要干什么。哪怕是打洗脚水擦屁股,你们也要干。明白了么” 众士兵反应不一,有的面色煞白,有的欢喜的很。但无论如何,方大人下了命令,那是无可奈何了。那真金白银的奖励很诱人,而且还可以当小组长,吸引力很大。那惩罚也很屈辱,挨鞭子倒也罢了,倘若被罚做杂役,给人端洗脚水擦屁股,那可真是终生之耻了。可万万不能不过关。 “怎么都没带耳朵么我问你们明白了没有。回答我。”方子安怒喝道。 “明白了”有人稀稀拉拉的回答。 “我没听见。给我大声回答。要是再听不见你们的回答,便每日再加十圈跑步。”方子安厉声道。 “明白了”这一回,全体 兵士都齐声大吼起来。也不知怎么的,这么一吼,似乎他们也都有了信心,精神状态也好多了。 “好诸位,本官绝非整你们,本官是为你们好。本官知道你们心里现在有些不满,很多人甚至在骂本官。但终有一日,你们会感激我。而且,我我会和你们一起训练,和你们一起吃苦,让你们知道我不是个只动嘴的人。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些人现在情绪不高,是因为衙门里有人克扣了你们的饷银,你们觉得不满,所以糊弄差事。我给你们个承诺,很快我便替你们将克扣的饷银要回来,这件事包在本官身上。你们的伙食和救火的器械也会改善,咱们要像一只真正的防隅军,而不是一群乌合之众。另外,我再一次提醒诸位,我知道有些人死性不改,心里想着歪主意,把救火当做抢劫和敲诈的手段。我奉劝这些人打消这样的念头,否则,你会很惨很惨。这样的警告我只说一次,谁当做耳旁风,便尝尝本官的手段。都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众人扯着嗓子大声吼道。很多人的心情因为方子安这一席话而变得舒坦了起来,确实,因为饷银被克扣,所有人都士气不高。方子安当然知道这是他们的心结,要想让这些人都活起来,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他必须给出承诺,虽然他此刻还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如果自己无法为士兵们解决这个问题,便永远无法让这些人真正的投入热情,积极的行动。 “好,训练开始。今日跑了二十五圈,剩下的二十五圈我带队,咱们一起跑。都扒了衣服,像个男人。”方子安脱下了官服官帽,扒了上衣,露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 众人也纷纷遵命,整顿停当,方子安带着众人开始跑圈,一边喊着一二一的口令,一边大声的教导着众人调整呼吸,保持一定的速度和频率的技巧。 这一次情况好了许多,二十五圈跑下来,只有七八人掉队,两个家伙实在撑不住瘫倒在地上。惩罚自然不可免,在众目睽睽之下,皮鞭子抽打在没完成的人的身上,打的血肉青紫,可不是开玩笑的。打了鞭子之后方子安吩咐人给他们上药,惩罚归惩罚,治疗归治疗。 上午的训练结束之后,众士兵对这位新来的主薄可谓观感大变。当这位主薄脱光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喊着号子领着众人奔跑的时候,他们便知道这位方大人可不是高高在上格格不入的读书当官的人。更别说关于前天在衙门里发生大型斗殴的传言早已在军中传开,很多人都有所怀疑。但此刻,他们似乎有些相信了这些传言。这位方大人似乎有些门道。 广个告, 换源神器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和众人一起吃了简单的军中午餐之后,在方子安的要求下,在李大龙和雷虎的陪同下,驻地的放置灭火工具的仓库被打开来。方子安要好好的看看防隅军到底有些什么样的灭火的装备。 偌大的仓库里,堆放着几堆乱七八糟的灭火工具。数量倒是不少,但方子 安却没有看到自己想象中应该看到的能用于灭火的东西。 “大人,这是咱们用的水袋和水囊,是皮革所制。这种大的水袋可盛水五石。灭火时,四人一组,三人用长杆挑起水袋探入火上,一人用绑着尖刀的长杆戳破水袋,水流下来便可灭火。很是管用。”李大龙介绍着这些工具的名称和使用之法。 方子安皱着眉头未置可否,这种办法很原始,效率也必是低下的,但他并不想多言,只要李大龙他们继续介绍。 “大人,这是唧筒,竹子做的。灌水后推动后面的竹塞子,可将竹筒中的水喷出一丈开外。对于高处灭火很有用处。只是,水量不大,而且需要两个人才能操作。有时候会有奇效。” “这是麻搭,杆长八尺,前面是麻布条。蘸着泥浆混水可以手持灭火,不过对于明火作用不大,对于火烬的扑灭很有用。这是火笼,是用来罩住火头,控制火势迅速蔓延之用的。在紧急时候可以控制火势快速蔓延。这是火勾,是用来勾倒房梁墙壁,利用房屋倒塌的土石熄灭大火的。这是火斗笠火背心,是用吸水草所制,浸湿之后披戴身上,可段时间出入火势猛烈之处,不会烧伤。这些是斧锯凿索之类的东西,都是寻常所用之物,用途自然是根据情形隔绝火场,开辟通道之用。” 李大龙和雷虎一样一样的将所有的工具和用途都介绍了一遍。众人在仓库里转了一圈之后返回门外,那里停着两辆防隅军中最像样的家伙什,两辆容积颇大的水车。这便是所有防隅军用来救火的器械的全部了。 方子安脸色阴沉着,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堂堂大宋,按理说也是科技进步冠绝世界的时期,居然灭火的装备和工具如此的简陋,如此的原始。难以想象,用这样的东西在熊熊大火燃烧之时会怎么扑灭。这也难怪自己看到的几场火灾都是最终以隔绝火势蔓延,拉塌房舍作为最后的手段。也就是说,那不是灭火,而是防止火势蔓延,任由火烧光房舍和财物。甚至房舍密集之处,还要将周围没有起火的房舍也要人为的破坏。实在是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以这种救火的手段,遇到大风干燥的天气,基本上属于毫无作为。这也难怪临安城发生过的那好几次大的火灾,烧了一大片,死了那么多人。因为根本没有任何的处置办法。 “这些东西基本无用,必须要打造全新的灭火工具和器械,否则,遇到紧急情形,根本无法发挥作用。”方子安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大人,就这些东西,衙门里还不多呢。好多都是俺们自己制造修理的呢。再说了,除了这些,还能用什么”雷虎道。 “等着吧,我会给你们个惊喜的。二位,这些你们都不用管,你们只负责严肃纪律,强抓训练。再好的救火工具,也得要人操作才成。一群病秧子,什么都干不成。”方子安道。 第二三一章 造物 午后未时,方子安来到了城西北苏橫的院落里。还没进院子,便能听到后院里热烈之极的嘈杂声。空气中弥漫着炭火和焦热的味道,耳朵里充斥着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之声,更有人的粗豪的吆喝声,一片热火朝天的样子。 插播一个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a换源神器 。 方子安心中一下子热乎了起来,下了马一头闯进了院子,径自往后院行去。到了后院之中,这里的情景更是一片繁忙。二十多名汉子几乎都光着膀子干着活。最让吸引人目光的便是位于院子西北角的葫芦炉子旁的情形。七八名赤膊大汉浑身油汗的围绕着炉子旁干活。 一炉钢水刚刚冶炼好,他们正在开炉。但见铁链哐当作响,汉子们大声的吆喝着。炉门开启后通红的铁水滚滚而落进入坩埚之中。然后铁链哗啦啦作响,盛满铁水的大坩埚被木吊车吊起,顺着轨道缓缓移动,在汉子们精准的操作之下,迅速注入一个个沿途摆放好的模具里。钢水冒着白光,像是一条条活过来的火龙,在模具的沟槽之中流动,颇为壮美。 方子安看得血脉喷张,心情激动不已。这里和外边的街市简直是两个世界。站在这个院子里,方子安终于能感受到一丝丝的工业和科技的味道。虽然他知道这并非是什么先进的工业和科技,但起码让方子安感到了亲切和愉悦。 “方大哥,你怎么来了”少年苏磊在院子里的水井旁正在打磨着什么,他看到了方子安的到来,惊喜叫道。 方子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是啊,想你爹了呗。” 很快,在草棚下干活的苏橫和钱康便也看到了方子安和沈菱儿的到来。苏横只是在草棚下的桌案旁站起身来,钱康却已经快步飞奔了过来。 和钱康也不过五六日没见而已,但方子安却明显看出钱康有了很大的变化。以前钱康也是个读书人,穿着长袍戴着方巾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但现在的钱康却像是终于摆脱了灵魂的禁锢一般,彻底换了个人一样。他倒是没光着膀子,他穿着短打扮,发髻盘在头顶,无袖的上衣露出两支粗壮的胳膊。被炭火和汗水浸湿的皮肤油光锃亮,整个人显得强壮而精神。 “子安兄,你来啦。哈哈哈。我就说这几日都没见你来,估摸着也要来一趟。怎么,衙门里的事安排好了么一切还都顺利么”钱康笑着拱手道。 “一言难尽,稍后再告诉你便是。钱兄,你这是大变样了啊。我差点没认出来你。”方子安咂嘴看着钱康道。 钱康笑着拍拍肩膀道“这才是我的本色。我最近才明白,原来我根本不是读书的料。现在这样,我的心情很好,很舒坦。” 方子安点头道“你这么想我心里好过多了。走,咱们去见过苏大师。他都瞪我了。” 钱康笑道“可不是,这几天都在嘀咕,说你压根甩手不管了,把个难题全部丢给他了,恼火的很。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挨 两句骂便得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草棚下的桌案旁。苏橫果然面色不善的站在那里瞪着方子安。 “苏大师,子安有礼了。”方子安行礼道。 “哟,方公子稀客啊,还知道来瞧瞧啊。感情把这事儿都给忘了吧。骗的我上了贼船,你便撒手不管了是么”苏橫抱拳还礼,口中却佯怒道。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骗你上贼船啊我恨不得天天来这里泡着,可是,我不能的。我刚刚入仕为官,一入宦门深似海,从此身为转篷人啊。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这不,才上任三日,我便来了。苏大哥包涵,担待,恕罪,哈哈哈。”方子安笑道。 “哼,我没你会说话,也不跟你计较。你可以忙你的事,但总要时常来瞧瞧才是。毕竟要造的这东西你比我了解的更多,有些东西,我还是需要和你商议的。你这么一甩手,我也是两眼摸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苏橫沉声道。 方子安看着桌案上凌乱繁多的图纸,看着苏橫自己用炭笔写写画画的一些图形,知道苏橫一定是大伤脑筋。毕竟许多零件一定会在制造之时需要临时的调整修改,甚至需要临时的增加一些没有的小零件小部件。以苏橫的能力,他一定会有诸多巧思,他要造出比较完美的东西来,这注定着制造的过程一定很伤脑筋。 “哎,不说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来了正好,带你瞧瞧咱们准备的怎样。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铸造打造出了九十三种需要的零件。进度还算可以。你瞧那边,都是我们已经制造好的零件。” 苏橫拉着方子安的胳膊往草棚深处走去,方子安看到在草棚里边铺着厚厚一层草席,上面琳琅满目的摆着不少零件。有大小齿轮,椭圆形的曲轴,各种连杆,各种奇形怪状的小零件。这些零件一只只的显然经过了细细的打磨,光可鉴人,平滑无比。 “了不起啊,居然能达到这样精细光滑的程度,苏大哥不愧是大师啊。子安真是服气了。”这倒也不是客气话,这些零件跟方子安之前的验证机的零件比起来精细的何止百倍,曲度光滑度也更加的精细。 “那还用说,每一个零件都需要耐心的进行水磨。我的这些兄弟可是没日没夜的干活。连我的儿子也被我拉来当苦力,每天在这里精细打磨。这些东西因为需要精密,所以更费功夫。也不能投机取巧,完全靠着人力。我磊儿的手上都磨出泡来了。”苏橫道。 方子安闻言转身拉起跟在旁边的苏磊的手来观瞧,果然看见苏磊的手掌上磨出了几个血泡。苏磊是跟着他爹爹打铁的,手掌也算是皮糙肉厚,轻易不会磨出泡来。由此可见,这是长时间的打磨所致,着实吃了不少苦。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子安惭愧之极。苏大哥,子安唯有向你们父子表达敬意,向诸位工匠师父表达敬意。这种事也不是增加 人手便能成的,即便是打磨这种事,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做的。磨多分毫,东西便废了。我只能说,希望苏大哥你们不要太累着,慢慢的来。”方子安感激着说道。 “我也想慢慢来啊,可是时间不等人啊,这已然是五月了,很快便是雨季和飓风季。临安哪一年入夏不要经历几场飓风暴雨。冶炼铸造这种事要是碰到大风大雨,那可麻烦。炉子若是被暴雨浇透了,便不能按照我的要求冶炼出我需要的钢铁来了。那会冶炼出废铁,根本不堪用。所以必须的抓进。飓风暴雨说来便来,我得抓住这段难得的晴好时间啊。”苏橫道。 方子安无话可说了,他知道,苏横说的是对的。自己虽然对冶炼技术不懂,但苏橫是明白的。他这么赶工也正是为了最终的完美制造出来蒸汽机来。现在这时候,恐怕只能拼命的加班加点。 “苏大哥,哎,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道一声辛苦了。不过我相信,这东西成功的那一刻,一切便都是值得的。苏大哥你一定会为将来造出来的成品而感到骄傲的。” “这我相信。我若不是坚信此物将惊世骇俗,也不会答应你,也不会花这么大精力。”苏橫笑道。 方子安对钱康道“钱兄,你在这里一切听苏大哥的吩咐,照顾好苏大哥和各位工匠兄弟们,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需要什么你便做什么,绝不能吝啬银两。但有需要,便只管花银子。” 钱康点头道“放心便是,这里有我,自会安排的妥当。” 苏橫在旁道“钱兄弟可是用心的很,他不但要给我们安排后勤,采购物事,还帮着干活。他其实也累的很。哎,方子安,你也不知哪来这么好运,身边人个个都那么顶用,遇到的都是有本事有责任心的人。不光是咱们,前两天秦姑娘也来了,还带来许多吃的喝的来慰问呢。你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 方子安笑道“惜卿来过么真是有心了。我这个人没其他的,就是交了一些好朋友,这是我最大的幸运。哈哈哈。” 苏橫也笑了起来道“罢了,这里也没什么你要帮忙的,你若是忙便自去忙,我们可没时间招待你。一些真正的难题我自己也能想出办法来。实在不成再去找你商议。你也不用杵在这里,耽误我们做事。你回去吧。” 方子安愕然道“这便赶我走么嫌我碍手碍脚是么” 苏橫道“你本来就是碍手碍脚,你又帮不上忙。” 方子安道“说的也是,不过我来这里是想要请苏大哥帮我再造个东西的。我衙门里要用。这是图纸,你瞧瞧造的出来不” 方子安从怀中掏出一张草图递了过去。苏橫瞪大眼睛,不但没接图纸,反而指点着方子安的鼻子大声叫了起来。 “好你个方子安,你不帮忙倒也罢了,反而来打岔帮倒忙么” 第二三二章 水车 苏橫丝毫没有给方子安面子的拒绝了方子安的请求,甚至还有些恼火。他觉得方子安这是在跟自己捣乱。此时此刻他正一门心思沉浸在制造蒸汽机的事情里,绝不可能抽身去做别的事,所以他怒气冲冲的丢下方子安自己回去做事了。 看着方子安站在那里尴尬的样子,钱康安慰道“子安兄,苏大师就是这个脾气,你可莫要怪他。这段日子他确实忙的够呛,压力也很大。这样,你把图纸留下,回头我劝劝他,抽空让他瞧瞧。” 方子安苦笑摇头道“罢了,我确实有些过分了。这事儿还是不要麻烦他了。这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情。我其实没打算让他亲自为之,只是想让他提提意见,看看我这图纸上设计有无纰漏罢了。” 一旁站着的苏磊忽然道“方大哥,能不能让我看看这图纸” 方子安笑道“当然可以。” 苏磊接过方子安递过来的几张图纸,铺在地上看了起来。半晌笑道“方大哥,这几样东西似乎并不难啊。我可以帮你造出来。” 方子安大喜道“你可以” 苏磊吸吸鼻子道“莫忘了,我可是苏橫的儿子。” 方子安一拍额头笑道“哎呦,我这不是犯糊涂么你是苏大师的儿子,正所谓虎父无犬子,自然是学了不少常人无法知道的东西的。你愿意帮我造出来么要不要去跟你爹说一声” 苏磊点头道“自然是要去告诉他的,不然,他会揍我的。” 方子安点头道“那你去问问你爹。若他不肯,你也不要勉强。我可不希望他揍你。” 苏磊点头,快步去往草棚里。方子安远远看着他怯怯走到苏橫身边说了几句什么,苏橫抬头瞪着他,又转头看向自己。方子安忙遥遥拱手恳请。苏橫转过头对着自己儿子说了几句话,苏磊于是将图纸展开让苏橫瞧,指手画脚的比划了一番,苏橫看着图纸,又看看儿子,再看看方子安,终于点了点头。指着图纸对苏磊说了几句话,苏磊连连点头。很快便收拢了图纸笑嘻嘻的朝方子安走来。 方子安知道,事情成了。苏橫答应了。果然,苏磊来到方子安身边低声兴奋笑道“爹爹答应了,爹爹还指点了我一番。” 方子安大喜道“太好了。这样吧,你按照图纸准备一些材料和工具,我明日一早来接你,去钱塘门内的驻地现场打造。那里有现成的木料和大量的人手,随你调配。怎么样” 苏磊点头道“好。我把该用的东西准备好。晚上我再抽空问问爹爹一些关键之处。相信一定能造出来的。我终于能第一次单独造一件东西了。” 次日上午,钱塘门驻地的教场上支棱起了打铁炉子。方子安选了七八名士兵帮忙,不一会教场上便热闹的了起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和木头斧凿的声音响起来,正式开始了打造救火工具的工作。 方子安设计的是几种救火器械,第一个便是水龙。救火的人没有水龙,这是不可想象的。靠着那种原始的皮囊装水戳破皮囊灭火,或者是用水桶木盆泼水用唧筒滋水,亦或是用形如拖把的所谓麻搭去蘸水墩火,完全不是一支正规灭火队所应该做到的。必须要有能长时间喷射水流的水龙。要想能达到喷射水流的效果,因为没有动力加压水流,方子安便只能用水塔送水的原理,设计出一个能将装水的水箱升高到一定高度,利用落差水压喷射的运水车。 其实难度倒也不大,办法有两种,一种是架设木吊车,将水箱吊上空中。这个办法简单而有效,只是有些耗时费力。毕竟木吊车这东西需要现场搭建,需要十几根长原木和大量绳索组装成型,也需要占用极大的场地。耗时长,且不太方便快速,而且受场地制约。毕竟不是所有起火的地点都是宽敞到能够搭建一个木吊车的。也不是所有的火势都能够等待一个较长时间的准备的。方子安想要的是更为快速方便且随时随地便可升高水箱的办法。那便需要机械之力了。 方子安设计的这种便是交叉式的抬举装置。类似于一种铁栅栏门竖起来的样子。无需举高时铁条收拢藏匿于水车下方,需要时铁条便交叉延展,将水箱举起来升到一人多高的高度。这样便具有了不小的水压,可将水喷射到二楼之上乃至更高的高度。 问题在于没有任何动力装置,没有任何液压装置,方子安又需要一个极大的大水箱,以保证水量充足。那便是一个大难题了。方子安的解决方案是旋转顶升。便是在水箱下方安装一根粗大的圆形螺旋铁棒,以契合起螺旋卡槽的另一只铁轴连接车后的绞盘,利用人力或者畜力转动绞盘的时候,两只螺旋铁轴咬合旋转,产生巨大的顶升之力,推动水箱上升。四角的铁栅栏作为辅助支撑之力,顶升之后以插销固定,可以在不同的高度停留固定,以根据不同的火况进行调整。 说实话,这东西显得有些蠢笨,但那是相较于后世而言的。在这个时代里,能想出螺旋状借力顶升,化抬升之力为绞盘转动之力,那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精巧的设计。否则,以方子安设计的装满上千斤水的大水箱,靠着人力是完全无法在短时间里抬升到一个相当的高度的。 方子安之所以请苏橫帮忙,便是难点在于两条咬合的顶升的螺旋铁棒的打造。这不是方子安自己所能弄出来的,必须要专业的人才能做出来。当然了,这种装置无需太精细,只要能咬合住,做到不滑脱,坚固可用便可。所以方子安也敢让苏磊来帮忙。 苏磊年纪小小,但确实是家门熏陶,三代大师传承,做起事来自有一种大将之风。在他有条不紊的指挥下,数百根铁条打造出来,且在方子安的设计上更加精妙,增加了双重孔洞铰连,以及侧方的横向铁栓支撑。比方子安设计中的单孔锚固和在铁条本身上刻出凹槽的方式更稳固和把握。方子安赞叹之时,苏磊倒也不贪功,告诉方子安,这是他爹爹指点的结果。 到了傍晚时分,四条铁栅栏式的伸缩底座便已经初见雏形。而在李大龙带领下,一个用粗大木料打造出来的厚重的大车底座也已经完成。 “差不多了,明日再继续吧,也不在这一时。小磊兄弟,你随我回府,咱们好好的吃一顿睡一觉,明日再来。”方子安笑着叫停。苏磊也着实有些劳累,于是点头答应了,方子安让雷虎他们今晚好生看守,带着苏磊回家,命人弄了些好菜好饭,苏磊年纪不大,饭量却不小,吃个饱,洗了澡上床睡觉。 次日上午,一切继续。最为关键的要点便是两根提升螺旋主轴的打造。因为是一根整体长达六尺的粗大铁轴,每一根光是重量便是至少有三百斤,所以打造的时候颇有难度。方子安本以为这种东西需要制作模具浇筑出来,可没想到苏磊却是要直接在铁棒上打造出来。他的办法是用楔形铁钎,当铁棒烧红之后横在铁砧上时,他便将铁钎对准方位,再用大锤逐次敲打。这样便沿着铁棒外围生生打出一条螺旋凹槽。当然这么做虽然节省时间,但操作起来极有难度。 方子安决定亲自上场轮锤,因为打击的力度和精确度需要保证。苏磊年纪小,气力不够。其他人或许气力够,但是拿捏不够。打的深了还是浅了,都是失败。需要一步到位的解决问题。 在试了试力道之后,正式的操作开始了。铁棒烧红了一截。李大龙雷虎和另外一名汉子用铁钳子卡住铁棒将其抬出来摆在铁砧的半圆凹槽内,苏磊用细钳子夹着铁钎自对准位置,大喝道“来” 方子安一锤子下来,火星四溅,当啷作声。一道斜斜的凹槽在铁棒上出现。苏磊大喜道“漂亮,这力道分寸正好,快,再来几下,乘着火候。” 当当当数下火花四溅之后,一道完整的螺旋状凹槽出现,力道深浅完美无瑕。苏磊一边称赞,一边迅速用小锤在凹槽内部用铁钎敲打弧度,将螺纹敲打成内宽外窄的形状,这便是咬合之后不会滑落的关键点。 足足花了两个时辰,一根黑魆魆的呆着螺旋凹槽的碗口粗细的铁棒终于成型。虽然完全是打造出来的,但是看上去却并不粗糙,漂亮之极。 午饭后歇息了片刻后,众人继续施为,到了傍晚时分,另一根螺旋棒也打造完毕。至此,整个水车顶升的主要部件全部完成。而包括车轮车身转轴以及水箱在内的水车也基本建造完毕。众人都迫不及待想看到最终的样子,于是纷纷建议连夜施为,方子安也很是期待,于是便同意连夜组装。这一夜教场中间火把灯笼通明,敲敲打打的声音响了一夜,直到黎明时分方歇。 第二三三章 测试 清晨时分,眼中带着血丝的参与建造的二十多名兵士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道工序。他们都累的够呛,但是看到造出来的巨型水车,他们心里生出一种自豪和满足之感。 整辆水车足有两个人高。光是四支车轮每一个便有近一人高。车身长两丈,宽一丈。厚重的车盘上的打造的椭圆形盛水的水箱高度也有近丈许。整个盛水的容器的外表都用打成薄片的铁箍箍的紧紧的,绝对不会因为盛满了水而散架。整辆大车在晨光中矗立的一个胖乎乎的怪物一般,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一切还没结束,水车虽然造出来了,但还没经过测试。是能够真的实用,还是一启动便瘫成一地的碎片,谁也不知道。一切有待检验来证明。 整个防隅军驻地的部分兵士们今日的训练内容多了一项,那便是往水车里灌水。几名兵士将水车推到教场南角的水井旁,七八名兵士开始轮番上阵从井中汲水上来,然后传递给站在水箱上方的人,一桶桶的往里灌。水箱有些漏水,但并不严重,只是接口处渗水。这个问题很快便会解决,因为木头贴合的部位被浸润之后会很快变得更加的密合,内部的水压也会将缝隙中用来填塞密合的树胶更加紧紧的压进厚木板之间的缝隙里,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桶一桶,一桶又一桶,整个容器足足装进去了三百八十多桶水,才算是注满了水。 “可以了,准备套皮管吧。”方子安沉声吩咐道。 一根由仓库中大量的装水的皮水囊割开之后缝制的儿臂粗的皮管被拖了过来。长度虽然只有七八丈长,但是作为测试之用还是绰绰有余。李大龙按照方子安的指点,将皮囊的一头套在水箱下方流出的圆木出水口上。用割开缝制好的皮囊上的四个小孔分别套在出水口特意留出的木头把柄上,这样便能保证让皮囊能够牢牢的固定在出水口上,并且牢牢的套在上面。 “胖虎兄弟,准备了。我要开闸门了。”李大龙道。 雷虎攥着皮管前段蹲下马步道“来吧,俺准备好了。” 周围所有兵士都满怀期待又好奇的看着这一切,他们不知道方大人兴师动众打造了两天一夜的这个东西到底有没有用。 李大龙看向方子安,方子安点了点头。李大龙伸手过去,缓缓的转动出水口的闸门扳手。呼噜噜之声大作,出水口上套着的皮管原本软趴趴的像个赖皮蛇瘫在地上,但在一瞬间像是被注入了灵魂的蟒蛇一般膨胀变粗。肉眼可见皮管中的水流朝前奔涌,速度极快。下一刻,一股水流从雷虎攥着的水管前方猛然冲出,凶涌无比。 雷虎大笑着抱紧皮囊抬高,一股水柱斜斜冲向三丈开外,冲击在一棵矮树上,将树枝树叶冲的七零八落。瞬间倾泄出大量的水流。若是那里有一场火的话,怕是顷刻间便被浇的熄灭。 “成功了,哈哈哈。好大的劲道。可以喷洒到三四丈远呢。” “好家伙,这玩意厉害了,以后救火可就省事多了。” “是啊,这一通浇上去,什么火也灭了。” 众人爆发出一阵欢呼大笑之声,纷纷指手画脚的议论着。干了一夜活的士兵们也都欢呼雀跃,终于辛苦没有白费。 方子安却并没有太高兴,皮管有些漏水,周围水雾喷溅,皮管需要特制才成,不然影响水压,浪费水。但这并不是重点,这只是最基本的测试,方子安要的是设计的提升水箱高度,能极大发挥水车水龙的威力的测试还没开始,那才是最终想要达到的目的。 “关掉闸门,补满水,继续测试。”方子安喝道。 李大龙忙将闸门关闭,士兵们开始补充流失的水。这回很快便灌满了水箱。方子安安排好的十名强壮的士兵已经在水车两侧就位,两只巨大的带着木把手的圆形绞盘被安装在两侧的螺旋轴上。 “都准备好了么”方子安大喝。 “准备好了,大人。”十名士兵大声回答道。 “好,开始”方子安大声下令。十名士兵开始同时传动两侧的绞盘,绞盘带动横着的螺旋铁轴开始转动。螺纹凹槽紧紧咬住中间直立着的那跟铁轴还是缓缓往上顶起。螺纹之间咬合之处发出刺耳的声响,那声音刺耳难听,让人浑身汗毛倒数。而且因为力道很大,摩擦之际竟然有火星蹦出。 “等一下。”升高了不到半尺,方子安忽然叫道。 十名士兵停止了转动,水箱回落,但却被死角升起的网状铁条上的横档阻拦,稳稳的落在上面。这说明四角的承重网格和回落卡销都没问题。 “拿油脂来。”方子安下令,有兵士迅速递过来熬制之后的脂油,方子安捞了一大把,探身爬进下边的空隙里,将油脂尽数涂在了咬合的螺旋槽内。众人都捏了把汗,倘若此刻水箱落下,方大人怕是脑袋都要被挤碎。 “继续往上升。”方子安喝道。 绞盘继续转动,这一次刺耳的摩擦声似乎小了些,但是却依旧暗哑难听。但是很显然,咬合之处没有适才那般火星四溅的情形出现。然而,越是升高,整个装置和水箱都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异声响,并且开始微微的晃动颤悠。围观的兵士都紧张的不敢喘息,心中砰砰乱跳。特别是参与建造的兵士都紧张的要死,生怕功亏一篑。这不仅考验的是提升装置能否起作用,也考验了水箱的承受力,以及螺旋提升的精准牢固的程度。倘若螺纹不合,或者是不够精准的话,发生脱落的话,一切便都毁了。 “继续,继续,匀速,匀速,不要忽快忽慢。”方子安也紧张的满头大汗,瞪着眼睛口中大声吼道。 终于,六七尺长的螺旋铁杆几乎全部顶了上去,整个水箱也被顶升到了高出底盘近一人高的位置。而距离地面的位置更是有近丈许高。整个水车微微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很不稳定的样子。四支木轮子之前都用了木楔子卡住轮子两侧,否则此刻怕是已经开始因为重心的变化而要滚动倾覆了。 “上卡销,固定位置。”方子安大声喝道。 转动的绞盘被粗原木卡住位置,四角的支撑铁也已经几乎完全展开。一路延展的过程中,卡销一路插入铁条中固定,此刻完全支撑住了水箱的重量。整个水箱实际上是由中间的螺旋顶和四角的铁网撑住的。五个支点,牢牢的将水箱锁定现在的位置。 “磊子兄弟,用了多久”方子安向苏磊问道。 “方大哥,用了三百二十息。”苏磊道。 方子安笑着点头道“也不过是盏茶时间。”三百二十息,大概五分钟的样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升起水箱,方子安已经很满意了。 “开始测试水龙。”方子安大声道。 李大龙立刻行动,他爬到车身底盘上,看见了水箱下方的一排大中小三只出水口,将手中的皮管套在最为合适的那只出水口上。 “雷虎兄弟,这次得小心了,水流会更猛。”方子安提醒道。 “放心吧,俺还抓不住这水管么大龙兄弟,开闸门吧。”雷虎大声道。 李大龙点头,伸手转动闸门,只一瞬间,一股水流便充满了皮管,整个皮管像是毒蛇一般的跳动起来,前方抱着水管的雷虎一个趔趄,差点被摆动的水管给带倒下。 “噗啦啦。”水柱激射而出,又高又远,力道强劲无比。雷虎显然低估了这水柱之力,整个人被后冲里带的往后退却,一名士兵忙上前撑住,两个人紧紧抱住喷口,才算是稳住了力道。 众人看着那水柱喷出七八丈远之处,直接碰到墙头上,将墙头上爬满的青藤野草冲击的七零八落。泥巴冲的四处喷溅,都大声的喝彩鼓掌起来。 方子安密切注意着水车整体的运行情况,并且关注着水龙的力道距离以及高度,总体而言,升高之后的水车达到了自己的预期。这里的建筑最高不过三层,而水龙喷出的水柱已经能完全达到五丈高的位置,那便已经是三层楼的屋顶位置了。水车测试完全合格。下一步只需要进行一些细微的微调便可以了。比如水管的缝制要更精细坚固,且要缝制粗细不同的水管,根据火情酌情使用。对于整个水车底盘的稳定性,还要进行一些简单的配置。比如以木桩固定,或者是增加能够分担车轮之力,增加稳固支点的木架等等,而这些事其实已经并不难办了。 “成功了。”随着水车中的水尽数呸喷空,方子安喜笑颜开,和苏磊以及参与制造的众人击掌庆贺,长舒了一口气。 所有人也都开心不已。方大人说到做到,说更新救火工具,本来还以为是换些新的水囊和麻搭之类的,结果,他一下子造了这么个庞然大物来。水龙灭火,简直想也没敢想过。众人心里别提多么开心了。 “大人,这东西这么厉害,实在是让人赞叹。大人给它起个名字吧。”李大龙笑道。 方子安点头道“是该有个名字。我觉得,这东西喷水如龙,干脆就叫它龙王车吧。这可比衙门里挂着的龙王像要管用的多,求人可不如求己啊。” “好名字,就叫它龙王车便是。”众人都纷纷大笑点头,表示赞同。  第二三四章 转性 四天时间里,除了龙王车之外,方子安还造了其他两件东西。一件是可伸缩的人字型云梯,高度可达四五丈高。这是为了更加便捷的观察火情进行救灭,以及可以快速将困于高处的人员救援出来。另一个便是一架安装了铁滑轮的木吊车。这两样东西跟龙王车自然是不能相比了,要说技术含量,也没什么技术含量。 当然,能想到云梯可伸缩,以及可利用滑轮组减轻吊物的重量,这显然只有方子安能做到。如今的大宋,在制作工艺上虽然并不先机,但是制作滑轮和伸缩滑槽之类的东西还是很简单的。所以制作上的难度并不大。 如此一来,方子安便为潜火队配齐了这三大件。有了这三大件,应付重大的火情应该是绰绰有余了。方子安将这三个大家伙单独存放在一处,交由李大龙和雷虎保管,统一调度使用和保养。这三样东西也花了方子安不少银子,这还是在其中一部分材料是从库房翻找出来的使用的情形之下。否则,成本将会更高。但是,相较于带来的成果而言,方子安认为这几百两银子花的值得。更何况,这些花费的银两,他是要找夏良栋聊一聊的,衙门里的有救火物资的费用,或许能弄一些回来。 方子安在钱塘门内驻地已经呆了整整十天。这十天里,方子安亲身参与了四场火灾的救援,虽然都不是太大的火灾,但是方子安也领教了临安城中火灾之频繁。每一场大火都是有可能酿成大祸的。不过因为火势并不很大,所以有惊无险。 第十天的考核结束后,全部一百多名士兵都顺利的在规定时间里完成了五十圈的跑圈训练,无一掉队。这说明在短短十天之内,通过跑圈这种简单的运动已经让兵士们的身体素质有所增强。病恹恹懒洋洋的作风也有了大的改观。 接下来,方子安要做的便是更进一步的训练了。光是跑圈,显然无法满足救火的需要。 五月初九上午,方子安带着众人在教场中间的位置划分区域,开始设置各种障碍。方子安并不太了解消防队的训练方法,但他对自己曾经在部队中的训练手段却是很熟悉的,按照部队中的训练手段来训练,显然不会有大的差错。于是乎,方子安在教场中间的位置设置了绳索沙坑围栏独木桥折返回廊以及攀爬网等等障碍设施,这些都是按照部队中的训练手段来仿制的。当然一些难度太高的项目是要剔除的,比如滑降,快速攀援,顶杆上墙,攀爬高空绳索这些科目,危险性高而且要求的能力也高,眼下这些防隅军的兵士显然还没有那样的能力。 士兵们觉得很是新奇,觉得设置的这些项目像是做游戏一般很好玩,一个个跃跃欲试,并没有当回事。方子安心中冷笑,当下脱了外衣给众人做一次示范。只见方子安跑动起来,身形矫健如虎豹,轻盈似狸猫,窜高伏低纵跃如飞,动作频率既快又轻松,穿过匍匐绳网沙阵,越过一人多高的障碍围栏,窜上斜木板斜坡在独木桥上迅速奔跑,跳入水坑之后翻阅障碍水坑,之后又攀 爬倒悬的绳网,折返于木栏折返回廊之中,最后全力冲刺过了终点。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只用了不到二百息便完成了六个障碍训练科目。 “如何谁来先试一试。我用了二百息,你们可以用比我多一倍的时间。能够一次过去的,我有赏。”方子安笑哈哈的对着众兵士道。在兵士们看来,方大人口气中满是轻蔑的意味。他用了二百息,给别人放宽一倍的时间,这不是蔑视是什么。 兵士中有身体素质不错,身手也矫健的,当即便提出要挑战。方子安给他们讲解要领,他们也根本没心思听。三名年轻士兵信心满满,大话连篇。方子安也不想跟他们费口舌,于是让这三人去试试。一声令下后,三名士兵像是发了疯的野狗一般冲了出去,动作也着实快速。但他们很快便发现,这不是跑的快便成的。第一关匍匐爬行绳网沙地之后他们便已经腿软手软了,接下来一关关的难题摆在面前,过了三关之后便浑身都要虚脱了。在独木桥那一关,三人平衡掌握不好都摔下来数次,绳网攀爬那一关也是掉落数次,等到三人终于好不容易完成所有的科目后,都瘫在地上大口喘息,不想动了。 计时的士兵无情的告诉他们所消耗的时间,三人从头到尾耗费了一炷香的时间,比方子安用时多了十倍有余。三人听到这样的结果,羞愧欲死。 有人还是觉得不死心,看起来这些障碍似乎没那么难。雷虎也抱怀疑态度,请求试一试。于是方子安又让雷虎和另外几个摩拳擦掌不肯信服的士兵一起试。结果惨不忍睹。特别是雷虎,身子壮硕,手臂酸麻之后根本承受不了体重,绳网倒悬攀爬那一关简直就是他的噩梦,掉落下来一次又一次,一炷香烧完了他还在原地趴窝,最后不得不放弃了挑战。 由此,所有人才真正意识到眼前这看似游戏的东西可不是游戏,那是一道道难以逾越的难关。而方大人之前的看似轻松,其实是他身体健壮灵活的表现。 “老规矩,十天时间,四百息之内能成功过去,便算达标。不达标的挨鞭子,达标的前十有奖。建议你们摸索出门道来,一味猛冲不可取,要掌握身体平衡,训练臂膀和大腿力量,甚至是摸索如何爬行最快最省力,如何攀爬最快速。如果前方是火场,火场的环境复杂而混乱,你们能过了这一关,今后再乱糟糟的环境中便更加的灵活和稳健,明白么明日起,开始练吧。十天后我来监测。”方子安又一次下达了训练任务。 众士兵经过上一次的跑圈之后,此刻的逆反心理已经小了很多,除了个别人之外,其余人已经开始习惯于每天跑步训练运动的日子。又有一个目标要征服,他们反而个个兴高采烈。 方子安对众人的状态很满意,和十天前相比,眼下兵士们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不同。方子安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将这些兵士训练成什么样子,但是起码,这些人不再是自己来之前的那种颓废的模样。能够成为合格的防隅军兵士,救火时不至于连气力都没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小说a, 换源神器 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有,笨手笨脚的添乱,那便达到目的了。而且很显然,这种训练和相处是一种最好的相处方式和让他们对自己消除敌视或者是偏见的方式。方子安已经能感受到士兵们看着自己的眼神中的那种尊敬和热烈的东西了。 五月初十上午,方子安去了衙门公房转了一圈,正打算前往钱塘门驻地的时候,夏良栋却主动来到方子安的公房之中见他。 “方大人,又要去钱塘门驻地么”夏良栋样子笑眯眯的,言语甚为亲切。 “原来是夏大人,我现在代管着那些人,自然是要天天去的。正打算动身呢。”方子安笑道。 “哎,其实不必如此。方大人,你是衙门主薄,大可不必如此。这样吧,干脆就按你说的,让李大龙和雷虎管着便是。那边缺个塔长,干脆让李大龙当塔长,兼领一只潜火队队正。雷虎也可以当个队正,再让李大龙物色一个合适的当队正,这样不就得了么你便不必天天往那里跑了。你是衙门主薄,天天去那里,知道的倒也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夏某人排挤你呢。是不是呵呵呵。”夏良栋道。 方子安略有些惊讶,这段时间自己明显感受到了夏良栋态度的变化。每次来衙门时,夏良栋都要跟自己闲聊几句,笑容可掬的,仿佛之前的一些矛盾都不存在一般。今日更是答应了自己之前的安排。难道是改了性子不成。 “夏大人,你若真这么想,我自然是同意的。我好歹也是个官,天天跟他们一起灭火训练什么的,确实有些不适应。不瞒你说,我最近累的够呛。”方子安道。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你这是自讨苦吃。那便这么定了,一会我命人去传令。你方大人便安安生生的在衙门里坐着。你是朝廷的探花郎,是读书人,怎么能做哪些粗使之事那些事本官可以做,你却不可以。这不是暴殄天物么”夏良栋呵呵笑道。 方子安想了想道“也好,便听夏大人的。多谢夏大人关心了。” 夏良栋道“这才对嘛。哎,方大人,其实我有很多掏心窝子的话想跟你说。之前的事情,说起来都是误会。经过这一段时间之后,本官才发现你方大人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本官之前的一些举动确实过分了,导致了你我之间的误会。你说咱们一衙为官,同掌防隅军衙门,这可是缘分呢。你我当珍惜这段缘分,何必搞得剑拔弩张的是不是” 方子安微笑点头道“夏大人说的极是。子安颇为认同。” 夏良栋一拍大腿道“瞧瞧,咱们俩这不是有很多共同之处么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觉得我们之间肯定能成为好朋友,而且是生死之交的那种。我觉得我们之间需要坦诚心结,好好的沟通。敞开心扉去接受对方。方大人你觉得呢” 方子安呵呵笑道“夏大人口才不错啊,不过我觉得你说的很对。不打不相识,也许我们真的能成为好朋友也未可知。” 夏良栋哈哈而笑,神情甚是愉悦。 第二三五章 交心 “既然方大人也觉得我们会成为好朋友,本官觉得,咱们该打开心结好好的聊一聊。方大人,咱们去我公房聊,我那儿新得了武夷山今年的新茶,正好尝尝鲜儿。”夏良栋笑道。 方子安想了想,点头道“我也正好有事想找夏大人说。这不巧了么” 夏良栋大喜,伸手道“那还等什么。请吧。” 方子安微笑点头,跟着夏良栋走出公房,往衙门大堂行去。大堂里几名小吏和几名士兵正聊得欢快,爆发出阵阵肆无忌惮的大笑之声。见方子安进了门,笑声顿时全部哑火。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看着方子安,眼神中毫无善意。 “各位继续,不用这么客气。本官不讲究这些礼数。”方子安摆手笑道。 众人白眼翻上了天,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还以为大伙儿站起来是给他行礼,表示尊重呢。 夏良栋道“你们忙你们的,我和方大人有话要说。不要大声喧哗,没事的去外边院子里溜达去,莫要吵了咱们。” 众人见夏良栋这么说,只得纷纷称是。心中虽然不悦,但却也不敢违逆夏良栋的话。 夏良栋领着方子安来到大堂后侧的小院里,这后面的小院方子安还是第一次来,三间正房,造型古朴,便是官员的公房所在。 进了东首的屋子里,夏良栋笑着招呼方子安落座,吩咐人前来沏茶。方子安打量了这间公房,发现长窗委地,阳光明媚,倒是一处不错的公房。屋子里还摆着几盆花木,墙上还挂着一幅字画。看不出夏良栋倒似乎还有些品味。 “这公房不错啊,夏大人。没猜错的话,西边那间公房应该是主薄的公房吧。可惜我上任快半个月了,居然还不知道自己的公房是什么样。只能在前院的厢房呆着。”方子安微笑道。 “方大人,你可猜错了,这一间才是你的公房,西边那一间是本官的。”夏良栋呵呵笑道。 方子安一愣,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情况。 “方大人,你瞧瞧这布置,可还满意么本官知道方大人是读书人出身,喜欢些小情小调的雅致摆设,这不,我特意命人给你布置了些花木,还买了字画。本官是个大老粗,我的公房可不用这个,字画什么的本官可欣赏不来。”夏良栋微笑看着方子安道。 方子安心中疑惑不已,夏良栋这般做派,到底是什么意思。前鞠而后恭,这般示好殷勤不知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怎么,不满意么那里摆设不满意,我着人再重新布置。东边这间公房的位置可是最好的,阳光充足,也宽敞的很。西边那一间可没这间好。你倘若觉得地方小了,那也没关系,大不了本官去大堂里去,这里三间公房全归你便是。”夏良栋见方子安若有所思的样子,笑着说道。 方子安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有些感动,夏大人让本官有些受宠若惊。” 夏良栋嘿嘿笑道“这叫什么话这本就是应该的。不是说了么咱们之前的都是些误会,都是本官的错。” 说话间茶水上来,果然是碧油油的全是嫩芽的武夷山新茶。要知道武夷山云雾茶生在高寒之处,要到四月才能抽芽采摘,所以此刻虽然已然是五月,但这却的的确确实第一茬的新茶。能喝到这样的新茶的人,临安城里的人恐怕不多。这夏良栋居然弄到了一罐。 “好茶,好香。”方子安尝了一口,大声赞道。 夏良栋得意的笑道“可不是,顶级好茶。可惜我不会品茶,一会这一小罐茶便留在这里,方大人享用便是。” 方子安笑道“那可怎么好这可不敢当。” 夏良栋道“自然敢当,给我喝,便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这样的茶得是方大人这样的探花郎品尝才是。觉得味道好了,搞不好还能写出一两首好词来传唱,岂非是一场美事。” 方子安心中一动,心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夏良栋说自己写个一两首好词来传唱,听起来不过是一句戏谑玩笑之语,但方子安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夏良栋应该是知道自己写词或者甚至也知道自己写词给秦惜卿传唱的事情。也就是说,这段时间他已经在背后摸了自己的底细,知道了不少关于自己的背景。正因为他脑海里有了这些,才会在不经意间说出那句话来。他自己并不知道,其实他已经暴露了许多东西了。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夏大人一片好意,我方子安也不是不知好歹的。”方子安笑道。 “好,不矫情,不作假,好汉子。”夏良栋挑起大指赞道。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侧身过来低声道“方大人,有些事,本官想跟你说清楚些。相信方大人也是知道了一些事情的,本官觉得,需要跟你解释解释。不过,在此之前,方大人适才说有事跟本官说,我想听听你有什么事,咱们先说你的事。” 方子安点头道“好,那我便直说了。这几日我在钱塘门驻地打造了几样救火的器械,这事儿怕是也瞒不过夏大人。虽是我自作主张的举动,但造出来的器械却是为了咱们防隅军救火之用,是为公而非为私。” “嗯,知道知道呵呵呵,确实有人跟本官说了,本官还想说去瞧瞧呢。听说你造了个大水车是么要不说方大人令人敬佩呢,一来咱们衙门,便亲力亲为,考虑衙门的事情。本官实在是感动钦佩。”夏良栋道。 方子安笑道“不敢,我只是想跟夏大人商议商议这费用之事。造这些东西,我花了三百多两银子。本来我自作主张的所为,自己出银子也没什么,但是就怕公私不分,最后反倒被人说我闲话。咱们衙门里每年都有自制器械的经费,好像有五百两一年,我想问夏大人,这笔银子可否从中划出。倘若不便,便罢了,就当我捐献给衙门,那也无妨。” 夏良栋呵呵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件事。方大人垫了银子为公家办事,这银子怎能不给那不是笑话么三百多两银子是么一会本官吩咐人报账便是。” 方子安笑着拱手道“那可太感谢了。” 夏良栋道“感谢什么都是应该的。还有什么事么” 方子安道“没了,就这件事。” 夏良栋点点头,往椅子上一靠,沉声道“方大人,那本官便跟你说说咱们衙门的事情了。” “请讲”方子安笑道。 “方大人,您上任了半个月了,相信您也一定听到了一些人跟你说的一些话。你莫要摇头,本官知道一定会有人跟你说些什么。比如说,本官克扣他们的饷银,比如说本官纵容他们勒索百姓,甚至趁火打劫,什么本官冒领空饷什么的。是不是”夏良栋看着方子安低声道。 方子安微笑道“那到底这些事是真还是假呢” 夏良栋哈哈一笑,叹了口气道“方大人,本官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读书科举当官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子安道“为何这么问” 夏良栋道“方大人不便回答么” 方子安拱手向天道“为了效忠朝廷,为国尽忠。这有什么不方便回答的。” 夏良栋呵呵一笑道“说的不错,但未免太冠冕。方大人看来说不出口,本官替你说便是。天下读书人苦读科举入仕,无非是为了光宗耀祖,飞黄腾达。再进一步说,便是为了名和利两个字罢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想想你们花费十几年时间苦读文章,不就是为了这些么本官虽然没有经科举为官,但本官当初在军中却也是吃了许多苦头。二十年多前,本官还是一个小兵卒子,在江北之地也曾和金人血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才有了些微末的军功。后来不打仗了,才回到临安进了中护军之中担任了个低微的小职务。好不容易混到了六品副将,结果犯了事被贬了一级,跑来这防隅军中当防隅官。你说,我跟你们读书人比起来,是不是也经历了一番波折和苦痛是不是也不亚于你们读书的煎熬” 方子安还是第一次知道夏良栋的背景,没想到这厮居然也是靠着军功混到了今天的官职。不禁对他生出了些许的敬意来。但很快,这丝敬意便被方子安挥去。因为眼前的夏良栋显然不值得尊敬,他干的事已经抵消了之前他的功劳。 “失敬失敬。原来夏大人有过这般经历。”方子安道。 夏良栋摇头道“倒也不用客气。本官说实话,当初打仗也是被逼的。上了战场,不拼命难道当逃兵当逃兵便是死路一条。所以也是被逼无奈。但我毕竟拼过命流过血,我理应得到官职,享受俸禄。经历过生死之后,我便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什么都他娘的是空的,人活着只是一口气吊着罢了。没了这口气便什么都没了。所以,别整什么空话,能捞便捞点,能过的好些便过得好些。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必那么说大话。这便是我在死人堆里爬出来之后的真实想法。” 方子安微笑道“夏大人看来是顿悟了。” 夏良栋呵呵笑道“顿悟不敢,但我确实看透了。能享受便多享受,能活的快活些便活的快活些,眼一瞪腿一蹬便什么都没了。这番话我也是跟方大人掏心窝子,觉得大人值得交往才说的大实话。我相信方大人内心里也必然不是你说的那样,什么为国效力为朝廷效力这样的想法。效力不假,但效力归效力,该拿的还得拿不是么” 方子安脸上笑的灿烂,心中却冷笑不已。夏良栋倒真是直接,他的想法恐怕代表了绝大部分官员的想法。他的行为也正是出自他的想法。夏良栋跟自己忽然这么推心置腹,方子安感觉出来了,夏良栋是要以进为退,把自己拉进这浑水里,跟他成为一丘之貉了。 第二三六章 目的 “夏大人快人快语,倒也是真性情。伪君子比真小人更加的可恶。夏大人便是真小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不藏着掖着。倒是让方某有些佩服。”方子安微笑道。 夏良栋尴尬的笑,听起来方子安似乎在称赞自己,但被赞为真小人却也有些高兴不起来。 “方大人,真小人也罢,伪君子也罢,总之,本官的心思都跟方大人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本官来到防隅军中任职,却也不想做两袖清风名垂青史之人,只是想活的自在些,这难道有错么方大人既然来了,这好处嘛本官自然也不能独吞。所以,本官要说的话是,咱们两个精诚合作,有好处一起拿,不要闹得那么不愉快。正所谓和气生财。你说是不是再过几年,你方大人肯定是要高升的,在防隅军衙门也是临时将就,何必要弄的大伙儿都不愉快,你说是不是”夏良栋终于毫不掩饰的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方子安沉声道“夏大人的意思是,好处可以分给我” 夏良栋微笑点头道“正是此意。只要方大人不同本官对着干,有本官的好处,自然有方大人的好处。我夏良栋也是官场上混了不少年的人,懂得和气生财的道理。” 方子安咂嘴道“这么个小小的衙门,那又能有多少油水何况你恐怕也得给其他人好处才成。否则,别人不会坏你的事么。” 夏良栋伸着脖子低声道“方大人看来也是懂的,好处自然大家占,无非是占多占少罢了。重要的人便多给些,不重要的人便用蜜糖涂涂嘴,尝个甜头也就罢了。当然,本官可不会亏待方大人。我和方大人可以平分好处,咱们平起平坐。至于方大人所担心的,这小小的衙门能有多少油水嘛,嘿嘿,我只能说,绝对超过方大人的想象。只要动脑子,地皮也得刮出三层油来,哈哈哈哈。” 方子安也伸了脖子过去,装作兴趣满满的样子道“愿闻其详。” 夏良栋呵呵一笑,摆手道“方大人便不必问了,总之,方大人若是愿意和本官合作,本官包你好处多多便是。” 方子安坐直身子,呵呵笑道“夏大人看来还是不相信我啊,罢了,我也不问了。免得夏大人觉得我另有企图。” 夏良栋摇头道“本官可没别的意思,本官只是不想说的太明了罢了。你方大人是读书人,很多事你听了会觉得不开心的。总之,只要方大人肯合作,每年我可以分给方大人这个数。” 夏良栋伸出了手掌,在方子安眼前晃了晃。 方子安心里一惊,诧异道“五千两这这么多” 夏良栋哈哈笑道“不多,不多。方大人可还满 意么” 方子安叹道“太厉害了,咱们的俸禄全部算起来,一年也不过三百两左右。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防隅军衙门,居然能有这么多的油水。这令我更加好奇这些银子是怎么弄来的了。夏大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不如你跟我说说这敛财之道如何将来或许我也用得上。” 夏良栋先是一愣,旋即更是大声狂笑。指着方子安道“没想到,没想到,你方大人居然还打着这样的主意。你不是之前说,你为官是为了朝廷效力,为国家尽忠么怎地现在说实话了” 方子安嘿嘿笑道“你又何必非要揭人短处。” 夏良栋笑的打跌,状极无礼。良久才喘息道“方大人,咱也不绕弯子。说实话,本官还是有些信不过你。倘若你真能让本官放心,本官便也什么都不瞒着你。毕竟这等事可不是什么好事,倘若本官全部告诉了你一些内情,你回头翻脸不认人,把本官给卖了,本官岂非要死在你手里” 方子安眼神闪烁,咂嘴道“夏大人心眼真多,真不像是武人出身。” 夏良栋摆手道“莫说那话。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本官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来的经验。话说,本官现在算是明白了一些事情,就算是当年和金人浴血厮杀,那也没有在官场里这般提醒吊胆。起码在战场上还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被谁杀的。可是在官场之中,有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不知道被谁给害了。” 方子安点点头,沉吟片刻道“那么夏大人岂非永远都不会真正的相信本官本官又怎么让你相信呢” 夏良栋微笑道“倒也简单的很。保守秘密的最好办法便是参与其中。一个人杀人,被旁观者看到了,旁观者会去举报。但倘若旁观之人也参与杀人,他便死活都不会去泄露杀人之事了。方大人,倘若你想得这好处,便要做些让本官相信的事情,本官便会毫无保留的跟你分享一切的秘密。因为,我们成了一条绳上的蚱蜢之后,我自然不会对你有什么戒心了。” 方子安笑道“要我送个投名状是么但不知我该怎么做” 夏良栋想了想道“这样吧,也不让你太为难。你是衙门主薄,手里有核查上报我防隅军人员的权力。每半年衙门都要上报兵额供上面核查。你知道,多一个兵额,便多一份饷银发放下来。我防隅军兵士的饷银虽不高,一个月只有二两多一点。然而,一个人虽然不多,十个人呢一百个呢一个月虽不多,一年呢呵呵,那可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我想要你多报一百五十名兵额上去。这对你而言举手之劳。你觉得如何” 方子安立刻便明白了,夏 良栋这是要自己弄虚作假,虚报兵员吃空饷。一百五十个人,一个月三百两银子,一年便是三千六百两银子的巨款。果然是空手套白狼,无本生利。只这一下,便有这么多的赚头,简直让人咂舌。 “这个风险太大了,万一上面核查出来,那可麻烦了。你我乌纱帽都要丢的。”方子安皱眉道。 “这你放心,你只需要报上去,剩下的自有本官来应对,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差错。本官会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你想,本官也要在报上去的名单上签字的,也要一起担责的,本官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么你只管做便是。你若连跟本官联名的胆量都没有,本官还怎么相信你你又凭什么能分得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夏良栋轻声道。 方子安心中暗自发笑,到此刻为之,方子安才算真正明白了夏良栋的目的是什么。表面看起来夏良栋似乎是拉自己入伙,让自己和他成为一丘之貉,便于他继续中饱私囊,盘剥得利。但是,方子安却嗅到了其中不寻常的意味。自己只要按照他的吩咐这么做了,便再也洗不清了。这吃空饷的事在军中可是极为严重的事情,自己这么做的后果不堪设想。如果夏良栋是秦家的人,自己只要这么做了,便会立刻被抓住把柄,离死便不远了。夏良栋的目的恐怕正在于此。 “如何你能答应这件事么举手之劳,便可让本官相信你是自己人,今后咱们兄弟坐镇于此,白花花的银子落入口袋,过逍遥日子。就像这武夷新茶,咱们想喝便也能喝到,也不用看着眼馋,咱们有银子,什么都好办。”夏良栋极力鼓动如簧之舌说道。 方子安一副踌躇犹豫的样子,轻声道“夏大人,你说的都对。不过我心里着实有些害怕。这样的事我还没做过,心里着实有些发颤。这样吧,容我考虑考虑如何容我缓一缓,好好想一想。” 夏良栋皱眉道“这有什么可想的” 方子安起身道“不不不,得想一想。夏大人你放心,我不会乱说话的,我只是需要想一想。那个这公房还是你呆着,我还是先在前面的厢房里呆着的好。给我三天时间,到时候我再给你答复吧。” 夏良栋脸色阴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方大人,这可不好。” 方子安拱手道“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夏大人不要多想。我真的只是心神不宁,不能决断。” 夏良栋缓缓起身来,神色变得冷漠起来,淡淡道“也好,你去想吧,三天时间,你可要想好了。三天后你给我答复。” 方子安点头称是,拱拱手转身快步离开。夏良栋站在屋子里,透过长窗看着方子安离去的背影,脸上阴云密布,捻须沉思。 第二三七章 提醒 初夏的夜晚,凉爽而惬意。方家小厅之中灯火明亮,桌上菜肴丰盛。 方子安坐在桌旁小酌,旁边坐着的是春妮,对面坐着的是傍晚到来的秦惜卿。酒已三旬,菜过五味,方子安说话的嗓门也大了起来,他的酒也喝了不少了,笑声也更爽朗起来。 “惜卿,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那个夏良栋居然想阴我,引我入彀。他是不是当我方子安是根棒槌,区区几千两银子,便想让我昏了头这厮没安好心,当我瞧不出来么哈哈哈。想起来便是好笑。” 适才的饭桌上,方子安已经把上午的事情跟秦惜卿说了一遍,对夏良栋的拙劣表现尽情的嘲笑奚落着。 秦惜卿笑道“夏良栋是不了解你,知道你的人, 必不会想出这种蠢主意。他是想让你犯错,然后将你除了。你去防隅军衙门里是挡了他的财路了,他来硬的不是你对手,便开始耍心眼了。” 方子安点头笑道“没错,你还是看得清楚的。不过这厮那是想瞎了心了。我方子安怎会上他的当。就算他是真心想拉拢我,我又怎会跟这种人渣同流合污。这厮为了敛财干的全是缺德事。” 秦惜卿点头道“是啊,你适才说的那些事,简直让人触目惊心。一个小小的防隅官便能这般胡来,克扣兵士饷银不说,还借救火敲诈百姓,趁火打劫。而且还敢吃空饷,虚报兵员。这是胆子有多大啊。这个夏良栋还只是个小角色便已然如此了,可想而知,那些位高权重之人背地里做的事该有多么的让人难以想象。大宋朝还怎么能好如果全部都是这些人当官的话,大宋朝怕是连半壁江山也难保了。” 方子安笑道“幸亏不是全部人都是如此。我想,如夏良栋这么疯狂的怕还是个例。只是被我碰上了。” 秦惜卿道“是啊。子安打算怎么应付呢你许了三天之期,三天后你怎么答复他” 方子安端起酒杯举了举,一口抽干,沉声道“答复他我可没打算答复他。三天以后我就说没想好,再往后推便是。给他来个三天以后再三天,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在搜集到全部的证据之前,我却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可是他又能拿我怎样” 秦惜卿飞了方子安一个白眼,蹙眉想了想道“我在想,这个夏良栋到底和秦党有没有干系。我派人去查了,此人似乎之前和秦党并无瓜葛。这让我很是有些疑惑。我想知道,秦党在授官之事上打压你,难道便只是让你难堪么” 方子安笑道“怎地难不成惜卿还希望我被他们算计的死死的不成” 秦惜卿嗔道“哪有此意,我只是觉得奇怪罢了。查不出这夏良栋和他们的瓜葛来,我总是心里有些不安心。这夏良栋今日之所为,若仅仅是拉拢你倒也罢了。假如如你所说的那般,他是想设计诓你,那便很有可能是受命所为。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又怎么会善罢甘休。所以子安你可要当心些,没准他还会有什么另外的手段。你可不能太大意了。” 方子安收了笑容,端起酒杯来,沉吟不语。 “夫君,秦姐姐说的对,你可得小心啊。不要叫我担心。”一旁坐着的春妮轻声道。 方子安伸手过去,拍了拍春妮的手背道“春妮,你不用担心。我会小心的。惜卿这话分析的有道理,我还真不能太疏忽了。这个夏良栋的行为有些古怪。按理说,我那么对他,他和我都撕破脸皮了,又怎会突然拉拢我。我怀疑他诓我便是基于这个缘故。做的太生硬,说不通。但倘若是受命这么做的话,那便说得通了。不论如何,我得长个心眼。” 秦惜卿微笑点头道“是啊,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是这种情形下。” 方子安举杯笑道“惜卿提醒的及时,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及时的提醒。” 秦惜卿刚要说话,春妮轻声道“夫君,少喝些吧,秦姐姐不能喝酒,你莫要攀着她。她都喝了好几杯了。” 方子安尴尬笑道“是是是,春妮说的是。我自己喝,不攀酒了。” 春妮道“你也莫喝了,喝多了伤身子,也熏人的慌。我是撑不住了,我得去歇息去。夫君,你陪秦姐姐说说话。我回房歇息了。” 方子安忙道“哪里不舒服么” 春妮笑道“没不舒服,为了孩儿,我也不能熬夜。” 方子安忙道“那倒是,我送你回房。” 春妮摆手道“要你送作甚我难道路都走不了么可没那么娇贵。”转过头来对秦惜卿笑道“秦姐姐,我先回房歇息了,你和夫君聊着。失礼了。” 秦惜卿站起身来点头道“客气了,小心着些。” 春妮点点头,缓步出厅,自回房中歇息去。 方子安送到门口,回转身来道“春妮不是不高兴了吧。” 秦惜卿苦笑道“你自己的妻子,你还问我么哎,春妮妹子真是善解人意。她是给我们单独相处的机会呢。” 方子安恍然,轻笑道“没想到春妮和你的关系这么好了。都知道谦让了。” 秦惜卿白了方子安一眼道“还喝酒么” 方子安道“不喝了。春妮说的对,我都好久没跟你单独说说话了,这段时间忙的昏天黑地的,也没去找你。你来了也只是吃个晚饭便走了。我该多陪陪你,跟你多聊聊天的。” 秦惜卿笑道“大可不必。我可没有抱怨什么。再说了,以后你三妻四妾多了,更是分身乏术了。难不成我还像个怨妇一般的抱怨不成你觉得对我不住,也不想想还有一个人你至今都没去瞧她呢。她岂不是更加的难过” 方子安一愣,叹道“是啊,我已经半个多月没见凝月了。不知道她怎样了。” 秦惜卿笑道“瞧瞧,我说的没错吧。你这以后可有的愧疚了。” 方子安沉吟不语,秦惜卿道“莫要多想了,我开个玩笑而已。凝月我前天去见她了,她很好,身体也完全恢复了。她知道你最近忙活的很,人家可没有抱怨什么。只是,你抽空去看看她也好。忙也不能无休无止。” 方子安点头道“是,我明日去看她。这酒不喝了,惜卿,咱们去后园走走,说说话吧,一会儿你又要回去了。” 秦惜卿点头道“好。你带路。” 两人出了花厅来到院子里,沿着小路往后园方向行去。外边安静又凉爽,离开后宅之后,四周的光线黯淡了下来,头顶上一轮新月淡淡的照着,薄云遮盖着月色,让四周景物变得朦胧而晦暗。空气中飘着花香的味道,很是怡人。 方子安和秦惜卿前后走着,两个人都没说话,似乎都在享受这静谧而美好的氛围。进了园子里之后,方子安站定身子,往后伸出手来,秦惜卿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两人便沿着后园的小路并肩携手,依偎而行。 “真好,淡月之下,携美同游,更有一番情趣。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于此,直到永远,那该多好。”方子安轻声道。 秦惜卿将头靠在方子安强壮的手臂上,没有说话,但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心想时光能永驻此时当然是好的,只可惜那是奢望。 “子安,菱儿还好么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秦惜卿轻声问道。 方子安笑道“没有,她好像真的转了性了,如今稳重了许多,我几乎都察觉不到她在我身边。像个影子一样,不声不响的。” 秦惜卿笑道“那就好,她没惹麻烦便好。有她在你身边,我安心的多。她既然变了,你也不要记着以前的事了,给她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方子安道“那是当然,我都允许她住在家里了,难道还不是已经原谅她了么只不过,对她,还需观察,不能下结论。我这个人不轻易的否定一个人,但也不会轻易的去相信一个人。特别是她有前科的情形下。” 秦惜卿轻声道“我知道,慢慢来吧,菱儿其实也挺可怜的。” 方子安站定,轻声道“老说她作甚咱们两个很久没单独相处了。说说咱们的事。惜卿,什么时候嫁给我呢” 秦惜卿仰头看着方子安轻笑道“你喝多了么大事未了,我还不能嫁你。咱们不是都说好了么你怕了怕我跟别人跑了” 方子安摇头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适才你说的我照顾不周的事我突然有了解决办法。现在固然不能多陪你们,但是全部娶回来,不就天天在一起了么所以才问你这话。” 秦惜卿伸手勾了一下方子安的鼻子,嗔道“无赖样子。” 方子安道“怎么无赖了” 秦惜卿轻声道“就是无赖,你就是个大无赖。从我认识你的那天,我就知道你是个大无赖。可是我却偏偏喜欢你这无赖。” 这句话说得情意绵绵,无限深情。方子安心中一荡,猛地伸手将秦惜卿搂在怀中,附下头吻住秦惜卿香喷喷的红唇,秦惜卿唔的一声,双臂伸出勾住方子安的脖颈,宛然而就,两个人站在沙沙的竹林旁的暗影里尽情蜜吻,良久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秦惜卿一把推开方子安,喘息着整理着单薄零乱的衣衫。蜜吻之时,方子安的大手在她的衣服里肆虐,将她全身肌肤都摸了个遍。 “满嘴酒气,真是冲人的很。弄的人家也是满身酒气。”秦惜卿娇声嗔道。 方子安哑声道“对不住,我下次不喝酒了,你莫走,再让我亲亲。” 秦惜卿轻声道“方郎,我知道你很想我,我也何尝不是如此。耐心点好么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要心急。” 方子安叹了口气,挽起秦惜卿的手道“走吧,咱们再走走,你便该回卿园了。”  第二三八章 一日 秦惜卿二更之后离去,方子安让沈菱儿陪着她回去,毕竟回去要穿过半个城市,沈菱儿护送着也安全些。沈菱儿也多日没回卿园了,所以方子安让她不必急着赶回来,明日再回来也不迟。沈菱儿答应了,确实这么多天跟在方子安身边,她也想跟秦惜卿多呆一日,便告诉方子安明日午后再回来。 次日上午,方子安去衙门处理了一些公务,主薄这个职位其实事情还是很多的,因为要管理内部事务,防隅军兵士数量不少,几十只潜火队,街市上防隅军巡防铺子更是上百,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琐事。汇总的各种救火的记录,物资的消耗等等事务也都需要登记造册入档,以备核查。这些都是主薄要做的事。但是方子安显然对这些没有兴趣,翻看了一会便叫了几名小吏来办,自己则命人一巡查驻地的借口溜出衙门。 他想要去史家看望史凝月,昨日经秦惜卿提醒,方子安才意识到有日子没去看望史凝月了。她重伤初愈,自己应该多关心关心她才是。一想到史凝月优雅的身姿和娇美的面容,方子安心里也热乎乎的,原来自己内心里是很想她的,只是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了。 去柳叶儿胡同之前,方子安顺道去了一趟钱塘门内防隅军驻地。教场上,众兵士正在设置的障碍训练的场地上热火朝天的训练着。方子安很是满意,看来无需督促,士兵们的积极性已经被调动起来了。有李大龙和雷虎在此督促,自己也可以放心。于是方子安没有过多逗留,只跟李大龙雷虎闲聊几句便上马离开。 在中河大街的铺子里买了些礼品之后,方子安一头扎进了柳叶儿胡同,来到了史府门前。方子安是熟客,史家仆役自然是一路绿灯,方子安拎着礼物直进后宅,直奔史凝月居处小院。 进了小院,缓步走在小道上,周围的花树静静的开着,阳关静静的照着,一切安详而静谧,方子安的心情一下子安宁了下来。转过假山一侧,之间正房前树荫下,史凝月身着一袭月白长裙低着头坐在秋千架上拿着一本书在读。秋千微微的晃动着,绳索上爬着开着金银花的青藤,几只蝴蝶在史凝月的身旁翩然飞舞着。方子安看着这样的场景,动也不敢动,生恐破坏这一副绝美的画卷。 “咦”一个声音在耳旁响起,方子安回头一看,却是一名刚刚从外边回来,拎着一个花壶的婢女。 “方公子”那婢女认出了方子安。 “嘘”方子安忙竖起手指头示意,那婢女讶异住口。 “我去逗逗你家小姐。”方子安挤着眼轻声道。 那婢女愣了楞,旋即露出会意的笑容来,轻声道“莫吓着小姐。” 方子安点点头,绕过假山一侧,从侧后绕行至史凝月身后,悄悄靠近之后,突然从史凝月手中将书本一把夺走。史凝月受到惊吓,花容失色的叫出声来。身子扭动之时,秋千架也剧烈的晃动起来。 “啊” 史凝月完全没有准备,重心不稳,惊叫一声往后仰倒。 下一刻,一个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懒腰抱在怀里,耳边传来方子安哈哈大笑之声。 “子安”史凝月又惊又喜。 “哈哈哈,吓到你了吧。”方子安将史凝月横抱在臂弯里,大笑道。 “坏人,坏人”史凝月又 羞又喜,伸手在方子安结实的胸脯上捶打着,娇嗔道。“多日不来看我,一来便作弄我,吓唬我。” 方子安柔声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狠狠的打,使劲打我。” 史凝月却停了手,噘着嘴嗔道“你让我打,我偏不打了。” 方子安看着她可爱的样子心中爱极,俯身便堵住了那张小嘴。几名被惊动出来查看的婢女见状都面红耳赤赶紧转头,有的跑进屋子里躲了起来。心中均想这个方子安胆子也忒大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敢非礼小姐。老爷要是知道了,怕不是要扒了他的皮。 史凝月嘴巴被堵,被方子安肆意亲吻,心中羞不可抑,伸手连推方子安。终于方子安松了口,史凝月才能红着脸娇嗔道“混蛋,这么多人看着,你叫我不能做人了。” 方子安咂摸着嘴巴上的滋味,笑道“实在是情难自抑,对不住。你太美了,太可爱了。” 史凝月摆着腿道“还不放我下来,还说胡话。” 方子安却并没照做,反而大声道“怕什么反正你要嫁给我的,咱们迟早要成夫妻的,亲个嘴怕什么” 史凝月哎呀一声捂着脸,在方子安的臂弯里扭着身子,像是一尾离水的美人鱼一般的跳跃着。 方子安笑着将她放下地来道“不闹了,不闹了。再闹下去,你爹爹知道了怕是要带人打到我府里了。” 史凝月整理着衣衫,又羞又恼的看着方子安道“你这登徒子,还知道怕么” 插一句, 换源神器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方子安忽然肃容而立,拱手长鞠一礼道“凝月,我向你道歉。” 史凝月嗔道“这又要道什么歉我不是说你真的是登徒子。没没事的。” 方子安道“不是为了这件事道歉,是为了我这段时间没泪看望你而道歉。自科举放榜之后,我竟没来看望你一次,实在是过分的很。” 史凝月凝视方子安,轻声道“原来是这个,方郎,不用如此。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很忙。那日秦姐姐来看望我已经跟我说了。就算秦姐姐不说,凝月又怎会因为这样的事怪你。你新入仕途,定然百般繁忙。爹爹说,你被人算计了一手,去了防隅军衙门任职,那里鱼龙混杂,极难立足。凝月帮不了方郎,却又怎会添乱凝月知道你心里有我便好了。你只管做你的事情去,不必担心我。” 方子安叹道“凝月真是体贴贤惠,明理知见之人。这越发叫我心中愧疚了。” 史凝月笑道“否则怎配得上方郎呢” 方子安哈哈大笑,伸手过去牵着史凝月的手道“不说这些了。如何你的伤势感觉如何这段时间可有任何的不适” 史凝月道“放心吧,没有任何的不适。我全好了。若是这都不好,岂非辜负了你注我身上的血么我现在呀,感觉身体很棒,吃饭饭量比以前更大,浑身都是气力。我娘说,是不是因为身上流着你的血,所以有些变化了。还担心我会不会变得跟男子一样,那便难堪了。” 方子安哈哈笑道“令堂可真是有趣,不过搞不好真有这样的可能。来来来,我瞧瞧凝月你长了胡子没” 史凝月明知方子安是调侃,但却也心中担忧,居然真的伸手在唇上摸了几下,方子安更是笑的惊天动地 ,连屋檐下笼子里的画眉鸟都不满的跟着叫了起来。 “欺负我,又欺负我。”史凝月握着拳头追来,方子安绕着秋千架奔跑,两个人你追我赶,笑声洒满庭院。 婢女们在周围目瞪口呆的看着,有的心中欢喜,有的忧心忡忡。 “这方公子可没正形的,我家小姐多么雅致安静的一个人,被这方公子带的竟也如此的疯疯癫癫起来。真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老爷看到了小姐这副样子,不知道要怎样的吹胡子瞪眼。” 方子安和史凝月笑闹一会方歇。方子安道“我来的仓促,还没拜见令堂,咱们去给令堂见礼去。” 史凝月摆手道“你来的不巧,我娘今日去庙里礼佛去了。” 方子安笑道“那可太好了,你爹爹怕是要傍晚才回家吧,然则,今日我便可以肆无忌惮了。中午我不走了,留在这里吃饭了。好不好。” 史凝月喜道“当然好,可是不耽误你的事么” 方子安道“什么事也没有你重要,管他的,离了我难道天塌下来了不成” 史凝月笑道“说的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想那么多作甚来,进屋喝茶。我有新茶。” 方子安脱口道“武夷山云雾茶么” 史凝月道“你怎知道” 方子安大笑不已。 两人携手进屋喝茶聊天。两人也不知哪来那么多的话,一会依偎着偶偶细语,一会儿又同声大笑。一惊一乍的闹腾的很。午间方子安留下来吃饭,简单的几个小菜,两人你给我夹,我给你夹,甜的蜜里调油,又让几名婢女心惊肉跳面红耳赤了一回。 吃了饭后,史凝月提议两人画一幅画。方子安点头同意,提议就画自己来时看到史凝月坐在秋千架上读书的情景。方子安一番描述,把史凝月描述的像是下凡的仙女一般。史凝月又是羞涩又是欢喜,当下提了画笔按照方子安的描述画下自己坐在秋千架上的样子。一个多时辰才算画完。方子安提了笔,在旁边题了一首小词。 词曰带围宽尽无人觉。无人觉。东风日暮,一帘花落。西园空锁秋千索。帘垂帘卷闲池阁。闲池阁。黄昏香火,画楼吹角。 握着史凝月的手,盖上史凝月的印章之后,史凝月开心的满面红光,欢喜无限。 “这幅画,是我画过的最好的一副了。”史凝月道“不是因为画工有多好,而是因为,这是我和方郎共同完成的。妙的是,我画的是我自己,但却是方郎眼中的我。这才是绝妙之处。” 方子安微笑表示赞同。眼看夕阳西下,红日西斜,已然接近黄昏了。在史浩回来之前,方子安也要告辞离开了。史凝月虽然不舍,但却也并不哀怨。主动搂着方子安献上一轮香吻之后,携着方子安的手,送他离开。今日一天的相处,两人之间情感更是紧密,大大促进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样的相处对两人而言都是一种极为愉悦的体验。 方子安心情愉快的骑马回到家中,刚下了马,老黄便惊喜的迎了上来,大声道“哎呀,公子啊,你可算回来了。大伙儿都找你找得晕了头了,衙门也不在,也不知你去哪里了。你要再不回来,我们可要去报官了。” 方子安苦笑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第二三九章 装配 事情很简单,却也不简单,起码对于方子安而言是件大事。原来,午后未时,钱康从苏橫家中赶来要请方子安去苏橫大师那里,因为今日蒸汽机所有的零件都这已经制造完毕,要进行正式的装配作业了。 蒸汽机的总装,方子安不在场当然不成。苏橫虽然是技艺精湛的工匠大师,但是这蒸汽机可是方子安设计的,即便是苏橫,也不敢擅专总装,他也必须要方子安在场,便于商议可能遇到的问题。 钱康来到方家请人,春妮便让老黄去衙门里禀报。然而老黄跑去衙门,却没找到方子安。只知道方子安去城中巡视防隅军巡防铺子去了。这一下,只得发动府中众人去全城寻找。然而各处巡防铺子和防隅军驻地都找遍了,都没找到方子安。 钱塘门内的防隅军说,方大人上午来过这里,之后便骑马走了。这说明方子安确实是在城中巡查。但是其他地方的兵士都说没见到方子安,这却又让众人不免担心起来。春妮想起方子安谈及的最近在衙门里的情形,更是直接慌了神。于是乎,老黄又赶忙去万春园去查看,希望在秦惜卿那里能找到方子安。偏偏秦惜卿受普安郡王召唤前往王府去了,老黄根本没见着。回来时遇到了正赶往方家的沈菱儿,沈菱儿也慌了神。 上上下下乱作一团,只得没头苍蝇一般的到处去找。沈菱儿甚至已经断定可能真的出事了,已经准备去找夏良栋算账了。真可谓是乱成了一锅粥。恰在这时,方子安终于回来了。 得知消息的钱康和春妮沈菱儿等人迎了出来,见到方子安安然无恙,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春妮更是差点哭出声来。 方子安皱眉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不至于如此吧,找不到我也不至于弄的这么紧张吧。” 钱康翻着白眼道“子安兄,你说的轻巧,大伙儿可都担心死了。你去哪里也不说一声,里里外外全城都找不到你,自然担心。倘若不是因为和秦家两个老小王八孙子有过节,也不至于这么担心。” 方子安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说的对。叫你们担心了。对不住各位。春妮,别哭了,是我不好。” 春妮抽抽噎噎的道“我都吓死了,胡思乱想了许多。倘若你出了什么事,那我可也活不成了。” 方子安苦笑道“别胡思乱想了,你就是爱胡思乱想。虚惊一场,好了好了。回去歇着吧。我得去苏大师那里去一趟。” 春妮抹泪点头。 方子安转头看见沈菱儿站在一旁全副武装,手上还提着兵刃,皱眉道“菱儿姑娘,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沈菱儿低声道“没什么。还以为是夏良栋那厮捣鬼,打算去找他麻烦去。若是公子出事,便是菱儿的失职,我绝饶不了夏良栋,非剁了他狗头不可。” 方子安道“我可真是服了。还不把兵刃卸了。你打算提着刀招摇过市么别给我惹麻烦了。” 沈菱儿道“公子回来了,自然不去找他麻烦了。兵刃我自然留下。” 说罢沈菱儿转身飞奔往后宅,将兵刃送回住处。方子安白眼翻上了天,安慰春妮几句,转身和钱康出门上了马,在等候沈菱儿出来的时候,却又见一辆马车飞驰而来停在门口,却是秦惜卿从王府回来后得知消息,连忙赶到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秦惜卿满脸焦急的下车问道“子安不是在这里么” 方子安苦笑上前解释了一番,秦惜卿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原来如此,这可真是大误会了。哎,我恰好受史大人邀约去见王爷去了,不知道此事。不然,我倒是知道你的行踪,大伙儿便不用这么慌张了。” 钱康道“秦姑娘知道子安兄的行踪” 秦惜卿看了一眼方子安道“知道啊,他不是去拜访朋友了么昨天他跟我说了啊。有一位同窗好友住在城里,他说他今日去拜访的。” 方子安忙道“是啊,是啊。” 钱康道“同窗好友那是谁子安兄的同窗好友,那不也是我的同窗好友么据我所知,子安兄在书院除了我和长林可没别的什么好友了。莫非是长林来临安了不对啊,他才走了半个月啊,怎么可能回来了” 方子安笑道“你说的好像我多么不受人待见似的,除了你们我便没朋友了莫问了,咱们快去苏家吧,苏大师怕是已经等得满肚子火气了。惜卿有事么没事也一同去。见证奇迹的时刻,可是难得。” 秦惜卿道“自然要去。” 方子安道“那走吧,赶紧的。” 秦惜卿白了方子安一眼,招手叫方子安走近些,避着钱康递过一只锦帕来,低声道“擦擦你的脖子,都有口红印子,叫别人看见多不好。” 方子安一愣,秦惜卿已然转身上车。方子安用白帕子在脖子上擦了擦,拿在眼前看时,果然有淡淡的红色胭脂印,自然是临走时和史凝月亲热是留下的。不禁苦笑不已。自己可不能让钱康和春妮他们知道自己是去和史凝月待了一天,倒不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是因为让他们那么担惊受怕的寻找自己,自己却在和史凝月吟风弄月,怕是他们都要气晕过去。 苏橫大师的后院之中,等待了一下午的苏大师终于见到方子安等人的身影,自然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方子安笑着做了一番自我批评,苏橫似乎已经习惯了方子安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便也只发了几句牢骚便罢了。 众人来到草棚之下,所有的一切果然已经准备就绪。所有铸锻打造磨制出来的大小零件都统统摆在干燥的草席上,琳琅满目成千上万。显然苏橫已经在此之前做了一番整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苏大师。咱们现在便开始么”方子安问道。 苏橫没好气的道“难道还选个好日子不成” 方子安道“是由你主导,还是由我来主导呢” 苏橫道“自然是你安排,我负责操作,你负责总筹。” 方子安点点头,缓缓脱下外袍,露出健壮的上身。挥了挥拳头道“那好,那我便当仁不让了。一切流程听我安排,苏大师负责总装。各位,咱们要开始了。” 苏橫沉声道“诸位兄弟,准备了。” 十几名工匠齐声应诺,齐刷刷的开始脱了上衣,露出一个个健壮的身躯。秦惜卿在旁面红耳赤,不过她很快便平复了过来,她直到,这是为了更便于做事,可不是故意要这样。 但听方子安大声道“第一件事,得做好准备工作。准备十几盏灯笼,这绝不是一会功夫便能完成的,恐怕得忙活一夜。照明必须保证。准备了么” “早已准备好了,灯笼早就买好了,蜡烛准备了一百根白烛。方公子过目。”苏橫指着草棚外的条桌上的大堆物事道。 方子安看了一眼,点头道“好。准备茶水,干粮。晚饭是没时间吃的,只能临时充饥。” 苏橫道“放心,我已然叫夫人准备了点心茶水。” 方子安点头道“好。图纸准备,我给大师画的装配图,分解图,都要拿出来,随时查看。” 苏磊举手叫道“方大哥,都在我这里,我马上全部拿来挂在一旁。” “很好。铁索吊钩滑轮准备好了没有捆扎的绳索准备好了没有要坚韧的蚕丝绳,不能伤害零件。还有滑油,拧杆,牛皮毡,各种抬撬工具,我设计的那种扳手,都准备好了么”方子安一连串的发出询问。这些东西苏橫等人早已全部准备到位,方子安一一检查核对,甚为仔细。 在苏橫等人看来,一点也不觉得方子安繁琐啰嗦,反而因为方子安的这些询问而觉得方子安是懂行之人。这些都是必备之物,方子安并非匠人,居然全部知晓,仔细到连吊运零件的绳索都知道要用极为柔韧不伤害零件的蚕丝绳,可见他可不是充内行。 “好,多谢苏大师和诸位准备的如此充分。现在,装备之前的最后一项,我将每一个零件都点一下,进行编号排列。一会装配之时,只需喊出编号,无需叫出什么零件,因为那会很容易弄混乱。毕竟很多零件形状差不多,也未必能识别出来。事前的编号识别很重要。”方子安沉声道。 苏橫看了方子安一眼,心中想我可不会弄混。但还是点头道“说的极是。便这么办。”。 苏橫当然知道,自己不会弄混,但不能保证其他人不出错。而且连续的装配之后,到了夜里,人会疲劳迷糊,也难保认错。此刻虽然麻烦一些,但是却是极为聪明的办法,保证绝不会出错。 方子安照着图纸从锅炉到气缸直到输出的杠杆齿轮等组成的零件按照顺序一一高声清点。苏橫带着人一一找出来,按照顺序进行标记编号。一共清点了大大小小的各种配件零件两千多个。虽然其中有些是重复的,大小模样也相同,但还是编了号。等清点完毕,天已经黑了下来。 灯笼很快挂上,十盏灯笼照的草棚里极为明亮。在明亮的灯火之下,总装正式开始。 此刻,临安城中也是华灯初上,红男绿女徜徉在街市之间,吃喝玩笑的,闲逛游玩的,不一而足。他们怎么也不会意识到,在城西北的一座院子里,一群人正挥汗如雨的在进行着一种机器的装配。而这种机器,将在不久的将来彻底改变他们生活的这个世界。 第二四零章 轰鸣 黎明的曙光亮起,鸡鸣之声此起彼伏。经历了一夜的辛劳,苏家后院草棚内,随着最后一管道的连接到位,第一台真正可以被称作是蒸汽机的东西终于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个庞然大物的铁疙瘩,从前段的锅炉到尾部的铁轴,长达一丈四尺有余。密密麻麻的官道齿轮曲轴连杆等物件包裹在锅炉和气缸主体之外,让整个机器像是一个爬在地上的怪物一般。在黯淡的清晨的微光之中,整个机器身上都散发着冷冽的金属的光泽,有一种奇特的华美之感。 参与装配的二十余人一个个浑身油污大汗淋漓,赤裸的上身的肌肉油光发亮,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但是,所有人看着眼前这个成形的怪物,心里却都是甚为欣慰的。终于完成了这个对所有人而言都从未经历过的制造的过程,前前后后冶炼浇铸打造磨制,花了他们一个多月的时间。其中辛劳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要造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辛苦到底换来的是怎样一个机械。这种心里的迷茫和没有底是最折磨人的。而此刻,当所有的部件一个不少的都被装配在一起,形成一个面前实物时,虽然依旧不太明白这东西到底如何运作的,但是既然那么多怪模怪样的零件都能毫无滞碍的攒合在一起。根据他们以往的经验,便知道这东西绝非无用之物,绝非废铁一堆。 昨夜的装配过程并不顺利,除了在装配过程中那些怪模怪样的零件的装配难度极大,狭小的区域和复杂的零件的连接甚为精密,数度让人泄气之外,期间甚至出现了一个极大的差错。那便是气缸活塞的尺寸出现了微小的谬误,以至于根本无法顺利装入气缸,勉强装进去自然不能顺利的往复滑动,这让苏橫恼火不已。为此他大发了一顿脾气,最后拒绝任何人上手,自己亲自打磨了半个时辰才解决了问题。 而现在,所以的辛苦已然结束,整台机器已经装配完成,就摆在众人的面前。 “总装完成,下一步便是最关键的一步,这东西能否运转的问题了。苏大师,咱们是不是歇息一下,让大伙儿睡一觉,到下午咱们再来测试”方子安脸上全是油污,心情却很愉悦,对着苏橫笑道。 苏橫发髻散乱,脸上胡子拉碴,已经不成人样。 “不能睡,一鼓作气,马上测试。如有问题,还可立刻解决。我做事可不想拖拖拉拉的。”苏橫摆手道。 方子安点头道“也好。不过得让大伙儿喘口气,吃些东西。清洗一下身子。天光亮一些,也看得仔细些。” 苏橫点头道“好。” 苏橫吩咐下去,众人聚集在院子的水井旁一桶桶的井水兜头浇下,缓解疲惫和炎热的同时,用皂角将头脸身上的泥污冲洗干净。等他们清洗完毕的时候,秦惜卿和沈菱儿帮着苏大嫂已经将粥饭和热馒头上了桌。众人一顿狼吞虎咽,大口吃喝,补充体力。 方子安攥着两只大白馒头啃得腮帮子鼓鼓的,兀自围着装配好的机器打转,细细的观察是否有 书友们之前用的小书亭  已经挂了,现在基本上都在用换源神器 。 纰漏之处。秦惜卿来到方子安身旁,轻声道“子安,你快要梦想成真了。真没想到,这东西终于还是被你们造出来了。” 方子安咽下口中的馒头笑道“还不敢说成功,得测试了才敢说成功。测试不成,这便是一堆废铁而已。” 秦惜卿道“一定会成功的,我坚信这一点。上一回你自己弄得那个东西那般简陋都成功了,何况是如今花了一个多月,花了这么多精力钱财造出来的东西,我有预感,必然成功。” 方子安笑道“那便借你吉言,希望能一切顺利。” 秦惜卿打量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由衷赞叹道“若非亲眼所见,我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多钢铁零件硬是被你们攒到了一起,看上去不多不少。每一个零件都是那么紧密贴合,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脑子里是怎样的构造,光是想出这些东西,便足以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了。要是我,怕是一辈子也想不到这些。” 方子安微笑道“那也不必惊讶,人各有一技之长。就像你能谱曲唱曲冠绝天下一样,各有各的专长和本事。正所谓会者不难,便是这个道理。” 秦惜卿笑道“我那算什么微末之技,不值一提。你累不累要不要我帮你捶捶肩” 方子安低声笑道“当着这么多人,你敢么你不怕他们笑话” 秦惜卿道“有什么好怕的。” 方子安看着她也有些疲惫的面容,轻声道“你也熬了一夜,也累的很了,我可不能再让你劳累。天也亮了,要不然你回去吧。这还不知道要弄到何时。倘若顺利便罢,倘若出了问题,还要重新装配解决。那可就不知道要何时才能结束了。” 秦惜卿摇头道“我不走,最后关头才是最关键的时候,我这时候回去,前面岂非白熬了。况且这也是你最看重的时刻,我自然站在你身边,成功了一起分享,失败了也一起承担。” 方子安闻言心中感动,伸手握住秦惜卿的手轻轻点头。 “准备了,准备了。开始测试。”苏橫拍着巴掌大声叫嚷着从屋子里走出来,东一个西一个在院子吃东西闭目假寐的工匠们都跳了起来,三口两口吃完,快速集结于草棚之下。 天光大亮,在方子安的指挥下,众人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测试的准备工作。五尺高的铁锅炉里开始注水,下方的炉门大开,鼓风设备连接到位,大量木炭被搬运堆放在一旁。为了便于烟气排出,苏橫甚至命人将锅炉上方草棚的屋顶掀开了一片,以免烟气弥漫在草棚里。 方子安和苏橫两人做了最后一次系统的检查,确认所有的零件都装配到位之后,测试正式开始。炭火在锅炉底部熊熊燃烧起来,一炷香后,锅炉里的水开始沸腾。当蒸汽顶开蒸汽孔口的浮塞,从蒸汽孔中冒出的蒸汽迅猛而急促的喷出时,那表明锅炉内的水汽已然达到了一定的压力。 “苏大师,你拉气闸吧。”方子安沉声喝道。 苏橫点头道“好 ,那我便不客气了。这一时刻本该你来动手的,但我当仁不让了,因为我对此物也已经倾注了太多的希望。” 方子安微笑点头,苏橫手搭在气闸的木柄上,缓缓的转动阀门,转开出气口。锅炉中的高压蒸汽一下子找到了出口,瞬间冲出气口灌入管道之中。管道直通汽缸之中,瞬间充斥了汽缸左侧的空间。 方子安紧紧的盯着连接汽缸的外部曲轴,心中紧张之极。不光是他,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那里,因为他们都知道,只有推动汽缸内的活塞,带动曲轴往复推拉,转动前方齿轮,才算是成功。风险在于,没有人知道蒸汽的力道够不够推动活塞,汽缸之中的往复装置能不能起作用。活塞到底漏不漏气,又或者密封性好不好。汽缸内的切换进气口的气门会不会随着活塞的推动而开启,从而让蒸汽在另一侧空间灌入,推动活塞反向运动。这种种的疑问其实都没有任何的参考之物,也没有任何的答案。一切只能看结果。 轰隆嗤 一声轰鸣之声过后,曲轴被推动了。随着一股蒸汽的喷出,另一声轰隆声响起,曲轴又被拉回来了。这一拉一回只有不到一息的时间,但对于方子安而言,这已经是跨越了数百年的机械科技的进化的漫长岁月。一来一回,曲轴刚好划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带动主齿轮转了一圈。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有节奏的活塞往复之声响起,虽然轰鸣之声刺耳,但在方子安和苏橫等人听来,这比世上任何一首美妙的乐曲都要好听。 “成功了方公子咱们成功了。”苏橫颤抖着声音说道,看向方子安的眼神里竟然激动的有些湿润,他很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刻,但此刻,他真的动情了。一个多月前,这个方子安跟自己说了这个几乎让人认为是疯子的想法的机械原理,最初,连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东西能造出来,能成功。但是现在这一切就在眼前。真的可以只凭蒸汽之力便可推动运转,真的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却通过复杂的转换而成功了。对自己而言,从今日开始,他才算是超越了他的祖辈,完成了蜕变,成为了真正的制造大师。 方子安理解他的心情,他自己的心情当然也很激动,一把握住苏橫的手大笑道“是的,苏大哥,咱们成功了。哈哈哈,成功了。” “成功了” “好厉害” 周围众人也都激动的大叫大跳起来。众人围着蒸汽机瞪大眼睛观察着它的运转,那一堆无生命的钢铁在此刻像是活过来一般,在蒸汽的推动之下,齿轮传动着力道,各种管道拉杆都大小齿轮都在快乐的运转着,所有的力道往前传递,最终前方的手臂粗细的精铁主轴得到了所有的力道,正飞速的旋转着。 轰隆,轰隆,轰隆 伴随着美妙的有节奏的机器运转之声,大宋的世界里第一次响起了真正意义上的机械动力的轰鸣声。那是划时代的轰响,那是无与伦比的工业之音。这一刻将永远铭刻在大宋乃至世界的史册之上,彪炳千秋。 第二四一章 宴请 运转测试成功之后,紧接着进行了多项测试。比如变速测试。在切断蒸汽闸门之后,手动切换另外一组齿轮装置,借以改变转轴转动的速度。这是方子安之前提出的方案。而苏橫除了应用了这样的手段之外,还提出了控制蒸汽阀门开合,通过蒸汽流量的大小达到控制气缸活塞往复的速度而达到控制速度的效果。这两者一结合,恰好形成了四个速档。以满阀供给蒸汽的情况下合以半开气阀的情况下,通过手动切换两套齿轮系统,形成四种运转速度。虽然切换的过程需要手动,但是这已经远远超过方子安的意料之外。测试也获得了成功。 还有便是最为重要的负荷测试。这是方子安最关心的。但测试的手段却有些麻烦。方子安只能采用最为粗糙的牵引提升的办法来进行。以一千斤重物作为基数,最终牵引起了两千五百斤的重物。这种测试手段甚为粗糙,但即便如此,方子安也基本上估算出了这台蒸汽机的功率大概在两百马力左右。误差较大,但是这并不影响最终的结果。因为大宋商船基本上是三四百料左右的船只,两百马力的动力足以推动如飞,那是确凿无虞的。至于在不同的载重下的速度快慢等等因素,方子安便无从去计算了,这需要经过实践的测试才可。方子安只需要知道这台庞然大物的功率到底能不能推动现有的海船航行便足够了。 直到晌午时分,所有的一切才算结束。方子安已然迫不及待的希望能看到这台蒸汽机安装到大船上之后会是怎样的效果。所以他请钱康在最快的时间里将蒸汽机零件拆散,将所有部件全部运往湾头村准备进行安装。东西造出来是一回事,真正的投入实用又是一回事,方子安知道,在安装过程之中也必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前方还有不少难关要克服,但一切已经不可阻挡这问世的新机械了。 临走时,方子安给苏橫留下了一张螺旋桨的图纸,这是这一台蒸汽机上船之后需要的另外一个部件。苏橫对于蒸汽机的实用性也极为关心,他也同意在安装时带着全部人手前往现场进行组装测试。而在此之前,他们需要好好的歇息几天。苏橫自己也要消化一下对蒸汽机的认知,他有很多的想法和灵感已经在这一次的制造之中产生。就像是一个个要破土的新芽一般不可遏制,急待他一一去整理。 从傍晚时分睡下,一直睡到次日清晨,方子安足足睡够了六个时辰。清晨起来,打了一趟拳脚之后,浑身舒泰,神采奕奕。洗了个澡吃了早饭之后,方子安便往衙门去。 昨日上午方子安让沈菱儿去衙门替自己告了病,沈菱儿告诉自己说,那夏良栋还殷勤询问自己是什么病,说要来探望。方子安知道自己得把夏良栋当回事,不能太不把他当人。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己搞不好要在他手里吃亏,所以还是不要教他抓到什么把柄的好。所以,今日是一定要早早去衙门的。 到了衙门里,夏良栋果然前来问东问西,方子安自然一一应付过去。这一天方子安哪里也没去,只在自己公房里呆着。到了傍晚时分,方子安刚要离开公房回家,夏良栋却似乎专门等着方子安一般,站在衙门口等着方子安了。 “方大人,身子可好些了瞧你气色不太好,其实你大可不必带病来衙门的,休息几天也是没什么的,我给你顶着便是。”夏良栋似乎是没话找话。 方子安急于回家,敷衍道“多谢夏大人,不必了,我只是偶感风寒,今日已然好多了。” 夏良栋咳嗽一声站在那里看着方子安讪笑。方子安诧异道“夏大人还有什么事么若无事的话,我该回家了。” 夏良栋忙道“怎么方大人忘了答应本官的事了” 方子安愣了愣,不解道“什么事我却是有些糊涂了,我答应了夏大人什么事” 夏良栋脸色沉了下来,咂嘴道“方大人,你是故意装糊涂么还是敷衍我今日可是第三天了。那日我跟你说的事,你说给你三天时间考虑的,但不知你考虑的如何了” 方子安心中暗骂,他当然知道今日是第三天,只是假装糊涂罢了。没想到这厮还记得这么清楚,堵在门口问自己要答复了。 “这个夏大人,这两天身子不太爽利,昨日风寒,睡了一整天,头疼脑热的也没怎么考虑这件事。这样吧,再给我三日,三日后我必给夏大人答复便是。”方子安微笑道。 夏良栋咂嘴沉吟道“方大人呐。你也不必如此,莫非当我夏良栋是傻子不成三天之后又三天,你这明显是推诿不肯答复罢了。方大人,本官可是一片好心,希望和你能成为朋友。大伙儿有财一起发,过的滋滋润润的。你这么不给面子,那可太让人失望了。” 方子安笑道“夏大人说哪里去了,我是真的没考虑好。这么说吧,我这个人胆子比较小,有些事确实不敢太过妄为。毕竟毕竟那些事儿若是捅出去可是要杀头的。这里的人口风不严,我也不知道你夏大人手下的人到底可靠不可靠,所以自然要多加考量。你夏大人胆子大,我方子安可没你那么大胆。” 夏良栋心中大骂,这厮居然有脸说他胆子小,这简直是当面说瞎话。夏良栋其实心里也明白过来了,方子安可不是什么胆子小,他只是不愿意答应罢了。他这话其实便是拒绝。就算自己再等三天,之后怕还是一样没有结果。夏良栋失去了耐心,本来他的意图便并非真的如他所言,要带着方子安一起发财,成为敛财路上的一对搭档。这种事谁肯找个人来平分他自己每年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的进腰包难道不好么就算必须要拉拢一些人堵住他们的嘴巴,那这个人也不能是方子安。这厮给自己带来的羞辱还少么 夏良栋之所以假意拉拢方子安,其实正是因为要对方子安下手。那日秦五公子在酒楼中突然献身,要求夏良栋必须除掉方子安保全他自己之后,夏良栋便苦思良久,想找到一个能够除掉方子安的良策。他总算想到了个办法,那便是诓骗方子安加入自己,以钱财作为诱饵,骗方子安虚报兵员骗取饷银。一旦方子安那么做了,自己便立刻举报,翻脸不认人。方子安犯了这样的罪,他还有活路么只要方子安入了圈套,秦坦他们便会保证方子安不会活下来。 可是很显然,方子安这厮太过精明。他推三阻四,显然是不肯跟自己合作。这个计划大概率要泡汤了。如此一来,自己便必须要用别的办法了。秦坦可是只给了自己一个月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多日了。 “哈哈哈,没事没事,你害怕担心也是应该的,人之常情。不要紧,方大人再考虑考虑便是,本官自然不会强人所难。不过方大人如果不肯和我合作,本官的那些秘密岂非都被你知晓了,这不是送了把柄在方大人手中么本官可是有些心慌了。”夏良栋低声笑道。 方子安道“夏大人尽管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你说的一些话只是口头说说而已,我若想怎么样,可还得有证据的。若无证据,岂非成了诬告么夏大人,你说是不是我可不会平白无故的找夏大人的麻烦。事实上,只要夏大人不找我的麻烦,我已然谢天谢地了。” 夏良栋呵呵一笑,点头道“开个玩笑罢了。方大人请便吧,回家好好的歇息。” 方子安点头拱手笑道“多谢关心,告辞了。” 方子安举步往衙门口走,夏良栋也让开了身子,擦身而过时,夏良栋忽然道“哦对了,有件事跟方大人说一声,明晚我请了咱们衙门的上司火政官郑大人喝酒,郑大人点名要你一起去,毕竟咱们是他所属官员,这件事我跟你说一声。你可别不给面子,郑大人可不好惹,咱们以后还有许多事要他帮忙照应。” 方子安道“哦郑大人点名要我去我跟他可不熟啊。” “一回生,二回熟,原来我跟他可也不熟。你是防隅军主薄,他自然想要认识认识你。就这么说定了,明晚西湖西岸张家酒楼,你可莫要迟到了。”夏良栋沉声道。 方子安还待再问,夏良栋却已经负手大步离去。方子安沉吟片刻,出门上马带着沈菱儿飞驰而去。 第二四二章 湖西 谢神奇的金甲虫、长岛的雪百度、0不在此山中0、z暧昧幸福、皮卡丘个可能、向前跑57922884等兄弟的打赏和票。各位有能力的订阅一下,收藏一下举手之劳。 苏公堤是当年苏轼任杭州知府时修建的横贯西湖南北的堤坝,故而因此得名。当年东坡先生这么做的目的倒也并非只是为了让后人有这么一处享誉天下的苏堤春晓的盛景的目的,一开始的目的其实是为了疏浚西湖,清淤除杂。 当年苏轼在杭州为官时,西湖的模样还远非今日这般精致美丽。靠近城池的东侧倒是有大片水面,景色倒也不错。但是湖西一带的水面上全是密集的杂草和水木,多年来从西湖西边和北边的山坡上冲积下来的泥沙淤积于此,湖水既浅又脏,杂草丛生。一到春夏之时,这里毒虫蚊蝇横飞,丢弃的动物尸体飘浮,恶臭难闻,根本不能逗留于此。 于是乎,本着为百姓造福,扩大西湖储水能力,将西湖改造为对杭州百姓有利的水面的目的,苏轼发起来这次清淤行动。前前后后有二十万人投入到这件大事之中,耗费之大,难以想象。人们铲除杂草树木,清理挖掘大量的腐臭淤泥,拓深湖面,改造周围的杂乱情形。期间,清理出来的超大量的淤泥和杂草往何处倾倒成了一个极耗费巨大财力人力又伤脑筋的问题。 最后,苏轼决定就地造坝,以这些淤泥杂草铸造出一条贯穿西湖南北的堤坝,这样既解决的挖出来的淤泥和杂草何处堆放的问题,又能形成一道连接西湖南北的通道,极大方便西湖南北的通行。当然,在筑堤过程中,苏轼脑子里灵光频闪,不断的想到好主意。于是苏堤之上便有了六座拱桥,自南向北分别是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都是苏轼亲自命名的拱桥。同时,又在堤坝上修建坡道,小型码头,步道车道。种植大量的垂柳、碧桃、海棠、芙蓉、紫藤等数十种极具观赏性的花木,最终呈现出的这条堤坝便成了如今享誉天下的苏公堤的模样。 每当春来是,苏堤之上垂柳吐丝,碧桃盛开,人漫步长堤之上,左顾湖光山色,右盼空濛烟雨波光潋滟。加之满目烟柳,花红叶肥,花木间间关莺语,拱桥凉亭如画,春风涤荡之时,可谓入了仙境一般的美妙。不但成就了西湖一景,成为来杭州游玩的百姓们首选游览之地,更是带动了西湖西边本来贫瘠荒芜的野地的发展。现如今,西湖西边的沿岸一带早已不啻于城中景象。因为环境优雅,北山依水,更是城中达官贵人富豪商贾花大价钱修建别院豪宅宅邸。堤坝孔桥码头左近更是成为集会之所。很多节日里,百姓们都聚集在此,各大青楼也会在此举办各种活动。一时间成为极为繁华热闹之所在。 夕阳西下,方子安和沈菱儿一前一后牵着马走在苏堤之上。这条大堤方子安走过无数次,穿越之后的三年时间,几乎每天清晨,方子安都会匆匆的从南岸穿行大堤前往北岸的栖霞山,前往栖霞书院读书,晚间再从北岸穿行大堤回城。但即便走了无数遭,方子安还是没有对长堤的景色无动于衷。对方子安而言,这里可不止是春天的景物好看,对于方子安而言,无论春夏秋冬哪个季节,无论清晨还是傍晚,这条堤坝都自有他的美丽。 不过此时此刻,方子安却似乎有些无心欣赏风景。他牵着马走在这里,眉头却紧锁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难题。脚下的步子走的也慢吞吞的,以至于身后牵着的马儿都不满的用嘴巴不时的拱他的后背。似乎在催促他加快脚步。 跟在方子安身后牵着马的沈菱儿倒是心情似乎很愉快的样子。她一会儿蹲下来闻一闻路旁盛开的花朵,一会儿伸手摸一摸头顶上的柳枝。忽然又会展露武功,伸手一抓,便将一只翩然飞舞的蝴蝶捉住,瞪着大眼睛看一会,手一扬又让蝴蝶飞走。有时候玩的时间长了,发现和方子安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于是便匆忙牵着马小跑追上去。整个人快活的像个孩子一般。 两人虽行的慢,但也很快抵达了苏堤北段,过了望山桥之后下一座桥便是压堤桥。这是自南向北的第四座拱桥,这座拱桥的北侧有一道横堤通向湖西岸边树木葱郁之处。这道堤坝是后筑的,名为小新堤。正是因为湖西开发了起来,为了便于通行,后继官府在这里修筑了一条长数百步的横堤,连接苏堤和西岸之间。 方子安停下脚步,回身看时,沈菱儿正在身后二三十步外瞪着柳树上一只蹦跳鸣叫的黄莺做鬼脸。虽然穿着男装,虽然脸上涂着土色的粉底,但夕阳照在她的脸上,沈菱儿精致的五官的轮廓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高挑的身形和长衫掩盖不住的长腿依旧给方子安不小的冲击。沈菱儿其实是生的极美的,无论五官还是身材都是一顶一的。十八岁的少女正是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娇嫩而美丽。 沈菱儿似乎感受到了方子安的目光,转头看来,见方子安站在前面等着自己,忙回过神来牵着马快速走来。 “跟那只黄莺鸟儿说什么呢”方子安笑问道。 沈菱儿脸上微红,局促的道“没什么,只是瞧瞧它。它冲着我叫,我便想听它说什么。” 方子安笑道“你听得懂它说什么吗” 沈菱儿摇头道“不懂,它的叫声跟我小时候老家林子里的鸟儿叫声不同。我听不懂。” 方子安哑然失笑,听这话,好像沈菱儿能听懂她小时候老家山林里的鸟语一般。果真只是个小姑娘而已,说出话来那么的孩子气,很难将她和之前那个阴戾沉默的形象联系起来。 “菱儿姑娘,马上我们便要到了那张家酒楼了。按照夏良栋说的,便是过了小新堤之后往西边的山坡上走一段便到了。”方子安道。 “好,我知道了。”沈菱儿看向西边的葱郁之处,夕阳下,迎着光线看去,那里的葱郁之色显得有些阴沉和黯淡,那是西边的山坡遮蔽的部分日光,阴影笼罩之后看上去的样子。“我得跟你交代一下。一会儿我进去赴宴的时候你不要跟着我,就在外边呆着。嗯无论里边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进去,不要冲动行事。知道么”方子安沉声说道。 沈菱儿神色有些诧异,蹙眉道“公子莫非觉得有什么不妥” 方子安微笑道“不是觉得,而是肯定有什么不妥。夏良栋忽然请我来赴宴,而且是选择在城外这样的地方,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宴无好宴啊,恐怕他有些什么想法。就算是我多心吧,我们的加着点防备。” 沈菱儿皱眉道“既然公子知道他不安好心,为何还要来赴宴” 方子安笑道“逃避不是解决之道,我若不能收服这厮,我便在衙门里不能自如行事。和他之间的矛盾,总是要解决的。他约我来这种地方,显然是想摊牌。我来赴宴,也是要跟他摊牌。难道我要拒绝他,然后每天还要跟他勾心斗角,互相别马腿,互相的拆台么那可不成。” 沈菱儿微微点头,沉声道“他若敢对你不利,菱儿必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方子安皱眉喝道“我怎么跟你说的叫你别冲动,在外边呆着便是。我自己会解决这件事。若不是怕惜卿和春妮担心,我今晚都不会带你来的。不许你乱来。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制造麻烦的。明白么” 沈菱儿想了想道“好,菱儿听公子的便是。” 方子安点点头道“这才像话。一会过了小新堤之后,你便离我远一些。我去了一炷香之后,你再去。只在外边等着我便是,不要进去。记住了。” 沈菱儿点头道“好。” 方子安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温言笑道“菱儿姑娘,你很尽责,我对你颇有改观。咱们之前的那些误会,我其实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了。咱们正式修好吧,今后我们便是朋友了。” 沈菱儿怔怔看着方子安,点头道“多谢公子,我早就把公子当成朋友了。” 方子安微笑点头,转身快步而行,不久后走上石桥。 下了桥过了小新堤,方子安一人一马上了斜斜往山坡的坡道。夕阳的阴影之下,周围树木葱郁,遮蔽了天光。虽然树木繁盛,两侧高墙大屋高高的围墙不时的出现在视野里,道路也整洁宽敞,但是总给人一种太过寂静之感。这里的房舍都是私人别院宅邸,大多都是各圈一片各自独立,所以虽看起来人家不少,但在外边却根本感受不到人迹。 在黯淡的天光里,方子安缓缓往坡上行去,一人一马的脚步踩在青石阶上踏踏作响,甚至带着些回音,显得孤寂空旷。 往坡度徐缓的坡道上行了里许之地,方子安看到了从侧首树丛之中挑出的一只酒帘。那酒帘上写着张记的名号,显然张家酒楼就在侧首树木葱郁之处。站在岔路口,方子安透过树木之间的缝隙看到了点点灯火,他沉吟片刻,吁了口气,牵着马阔步向着树林中的灯火之处行去。 第二四三章 摊牌 张家酒楼是一座两层小楼。比不上临安城中的大牌酒楼的排场和繁华,看起来颇不起眼。像这样的酒楼规模,或许在临安城中不下百家之多。 不过,细想一想,却会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开酒楼是做生意的,是要赚钱的,自然开在城里的街市上的显眼之处才合乎逻辑。很少有人会把酒家开在城外,而且隐藏在一片山坡的林木之中,似乎生恐被人知道一般。有脑子的人只需想一想便会明白这里边有些什么东西不太对。 是的,张家酒楼靠的不是普通散客的生意,它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让一些不喜欢曝光的客人在此安安静静的宴饮聚会,会面谈事。某种程度上,类似于后世的私人会所一般。这样的酒楼隐藏在不热闹的所在,但却并不需要担心他们的生意。百万人口的临安城,朝廷内外,官员之间,官商之间,商人和商人之间,合法的和不合法的,合作的和寻仇的,种种交易多如牛毛,见不得光的也比比皆是。所以完全不用担心没有客人上门。像张家酒楼所处的位置,既在城外又在隐秘处,更是最为适宜的隐秘会面之所。 方子安在酒楼门口的树上将马儿栓好,缓步走近门口。一名身着长衫的中年人立刻笑容可掬的迎了上来。 “这位客官,敢问贵姓,可曾预定酒席” 方子安道“未曾,我姓方,我是来赴宴的。请客的叫夏良栋,不知可来了。” “啊,原来是夏大人请的客人,失礼失礼。方公子快请进,夏大人已经安排妥当了,就在二楼。”那中年人连忙拱手道。 方子安点点头举步入内,走了两步转头问道“夏大人来了么二楼都有些什么客人” “哦,夏大人还没到呢,他人也没到。不过他已经派人来吩咐了,来了客人直接领上二楼。方公子是第一位到的客人。楼上房间里还没有人。”中年人忙道。 方子安点点头,举步上了楼梯来到二楼上。二楼一共只有两个房间,一间黑灯瞎火,一间灯火通明。方子安自然进了点着灯的一间。房间的摆设倒也精致,花鸟屏风摆在房间周围,中间是一张红木大桌,光可鉴人。几张精致的红木靠背椅子摆在周围。桌上摆着两只烛台,每一支上面都插着三根明晃晃的蜡烛,照的屋子里一片光亮。 方子安围着桌子转了一圈,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酒楼伙计送上茶水来,茶水碧绿清澈,香气扑鼻。方子安闻了闻,却并没有喝。只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看着窗外。 夕阳已经落山,窗外的树木已经黑魆魆的一片。夜风吹过,树叶沙沙,宛如潮水翻涌之声。林涛之中,传来山鸟的鸣叫,似乎还有不知名的野兽远远传来的吼叫。整个酒楼四周仿佛给人感觉处在一片荒野之中,周围野兽环伺一般。方子安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打盹,两只耳朵却缓缓翕动,听着周围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传来了动静。方子安睁开眼站起身来想从窗口往楼下看,但楼外黑魆魆的什么也没看见,只听见脚步和说话声传来,紧接着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方大人,没想到你都来了,怎么来的这么早。说好了初更时分的,你却都来了。可真是急性子,哈哈哈。”夏良栋带着哈哈的大笑声从房门口走了进来,他穿着官服,腰间悬着兵刃,全副武装的样子。 方子安笑道“上官相请,岂敢怠慢。自然是要提前来了。难不成要上官等我么” 夏良栋哈哈大笑,点头道“说的也是,方大人还是会做人。” 说罢,夏良栋一屁股坐下,伸手抓起茶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一口喝了下去。方子安这才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盅喝了一小口。 “夏大人,郑大人没跟你一起来么”方子安问道。 “哦哦,郑大人说他临时有些是耽搁了,恐怕要迟一会来。没事,咱们等一会便是。”夏良栋笑道。 方子安点点头,看着夏良栋道“夏大人怎地这幅打扮怎么还穿得这么齐整下官可没穿官服,莫不是这位郑大人不喜欢下官穿得随便” 夏良栋呵呵一笑,摘下刀来放在身侧的桌子上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刚刚从清波门查巡铺子,顺便便过来了,也来不及换衣服了。” 方子安哦了一声道“原来夏大人今日一天没见,是去巡查驻地和巡防铺子去了。” 夏良栋点头道“是啊,你方大人都那么努力,本官也不能看着,得去下边走走才是。还是跟你方大人学的呢。跑了一天,累坏了。” 方子安点头称是,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几句,便都没什么话说了。夏良栋看着窗外似乎没有聊天的意愿,方子安自然也犯不着去尬聊,只微闭双目坐在那里养神。 林涛阵阵,远远的坡下湖边的宅院聚集之处有更鼓之声隐约传来。先是敲了初更的更鼓,然后是一更一鼓,一更二鼓,直到终于听到了二更敲响。坐在椅子上的夏良栋在这期间不断的用眼睛看着方子安,发现方子安仿佛睡着了一般眯眼坐在椅子上,老僧入定一般。 “哎呀,郑大人看来来不了了啊。”夏良栋沉声开口道“二更天了不来,一定是来不了了。” 方子安睁开眼睛,笑道“也许吧,那咱们散了吧。二更不到,应该是到不了了。” 夏良栋道“别介啊,怎好叫方大人空腹而归。本官请客,郑大人来了也好,不来也好,酒菜都点了,咱们哥俩吃便是了。” 方子安笑道“也是,酒菜都点了,不吃也是浪费。” 夏良栋大笑,站起身来拍着巴掌大声叫道“上菜,上酒。” 酒楼掌柜伙计都等的已经快睡着了,闻言立刻开始准备,后厨立刻烹制。不一会,热腾腾的菜便一盘盘的端了上来,很快摆满了整张桌子。 “方大人,今日你赏脸,不用客气,好好的吃喝。来,干一杯。”夏良栋举杯沉声道。 “多谢夏大人,夏大人破费了。”方子安端起酒杯,和夏良栋喝了一杯。 “再来,这一杯是向方大人赔礼,之前多有得罪。今日把酒言欢,尽释前嫌。”夏良栋又道。 第二杯也下了肚。夏良栋又举起了第三杯。 “方大人,再干一杯。方大人来本衙为官,本官都没有给方大人接风洗尘,实在过分。今日就当是给方大人接风洗尘。” “夏大人恁般客气,好,干了。”方子安笑着举杯,第三杯酒也下了肚。 “吃菜吃菜,张家酒楼虽然不是什么大酒楼,但是家常菜烧的可以。这西湖醋鱼硬是味道正宗的很。还有这炸鹌鹑,松脆可口,绝对好吃。方大人怕是还没尝过。来,吃吃吃。”夏良栋殷勤备至。 方子安微笑道“夏大人看来是这里的常客了,这些菜可价格不菲,夏大人果然腰包殷实,这一桌,抵得上寻常人家一个月的生活费了吧。” 夏良栋呵呵笑道“方大人,我可管不了别人。我早说了,人生在世,追求的便是一个自由自在,尽情享乐。别人日子过的如何我可不管,也不是我的错,我只管我自己过得逍遥便好。” 方子安微笑点头,夹着醋鱼吃了一块,果然美味无比。 “方大人,你其实也能过舒坦的日子,只要你想。”夏良栋沉声道。 方子安伸着筷子去夹油炸鹌鹑,并不答话。夏良栋沉声道“方大人,本官还是想劝你一劝,我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能否给个痛快的答复。何必一直推诿来去。” 方子安笑道“看来夏大人是存心不想让我好好的吃一顿啊,我都饿坏了,咱们不谈这些事可以么只喝酒吃菜,或许可以谈谈风月。夏大人这般身家丰厚,但不知在城里养了几房小妾呢哈哈哈。” 夏良栋放下了筷子,冷声道“本官不想谈风月,只想谈你我之间的事情。本官今日只想让你回答我,你到底愿不愿意和我合作。只愿意和不愿意两个选择,其他的不必多言。” 方子安咬了一口鹌鹑,热乎乎香喷喷的鹌鹑肉着实美味,不禁大赞道“真是好吃啊,这家的菜还真是烧的不错。” 夏良栋伸手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双目凌厉的盯着方子安。这一拍桌子,还震的桌上酒菜翻腾,乱七八糟。 “方大人老子可没工夫跟你在这里瞎掰。酒也喝了,礼也赔了,我已然做到仁至义尽了。你跟我装糊涂兜圈子,却也够了。” 方子安端坐不动,将半只鹌鹑慢慢的撕开塞在嘴巴里嚼碎咽下。看也没看夏良栋一眼,伸手又去夹了一只炸鹌鹑。口中轻声道“夏大人,你就是不肯好好的让我吃一顿酒席,这么好的酒菜,你却偏偏要煞风景,非要问这些事,拍桌子擂板凳的,真是不懂礼貌。” 夏良栋冷笑道“少跟老子装蒜,今日你必须给老子正面答复,阴阳怪气的没用。” 方子安叹了口气道“夏大人,你这个人是真的让人厌恶的很。你到底要什么答复” 夏良栋喝道“老子要你答应跟我合作,乖乖的听我安排,老子赚的银子分你一些,咱们共同发财。你知道老子要这个的,装什么糊涂。” 方子安缓缓点头道“让我来猜一猜。今日是个鸿门宴,根本就不是什么火政官郑大人点名要我来,压根没有郑大人的事,只是你邀我前来赴这鸿门宴是么” 夏良栋哈哈大笑道“聪明,果然聪明的很。是又如何便是我诓你来的。” 方子安点头道“那便是我猜对了。本人猜一猜,倘若我今日答应了你的话,回头你便让我拟吃兵饷空额的名单报上去,然后拿这个名单作为证据,向上面告发我贪赃枉法,我便死路一条了是不是” 夏良栋一惊,冷笑道“你太聪明了,这你居然都能猜得出来。” 方子安轻叹一声道“果然如此。那么,如果我此刻不答应的话,你待怎地” 夏良栋咬牙狞笑道“你不是喜欢猜么倒猜猜看。”  第二四四章 算计 方子安呵呵一笑,拿起布巾擦了擦手,慢斯条理的站起身来道“夏大人,隔壁的屋子里藏着多少人手啊七八个是吧除此之外,楼下应该还有几个人。酒楼旁边的树林里应该还藏着人。我若是今晚不答应你的要求,你只需一声令下,他们便都会冲上来,然后对我动手,是不是” 夏良栋心中震惊不已,脸上却慢慢的露出笑容来,伸手啪啪啪的鼓着掌,喃喃道“厉害,厉害啊,方大人可真是厉害,我的安排你居然全部都知道了。不错,本官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今晚请你来,便是给你最后的机会,跟你摊牌明言。你若不按照我的话去做,你今晚休想活着出去。” 方子安摇头叹息道“夏大人,现在这个局面,你让我怎么同你合作我答应同你合作,你还是会陷害我。我不答应,你也是要杀了我。左右都是条死路,你让我如何抉择。看来,我只能选择拼命了。” 夏良栋冷笑道“拼命你当真以为你是三头六臂不成你赤手空拳,本官的人全副武装,都是好手,你没有半点机会。” 方子安道“那也没法子,逼到这种地步,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反正也没活路。” 夏良栋喝道“当然有活路,你只要答应我,同我合作,也不过是犯下点贪赃之罪,大不了坐牢流放,也不至于死。方子安,我其实并不想杀了你。只是你不识抬举,不懂规矩,挡了老子的财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个道理你可明白所以我不得不对付你。” 方子安摇头道“夏大人何必遮遮掩掩,夏大人不至于胆大到为了点银子便要置我于死地的地步。你不过是受人所托罢了。夏大人你可以不承认,但我方子安心如明镜。是不是有人逼着你陷害于我,是秦坦么还是秦家的什么人你不过是供人驱使的一条狗罢了。” 夏良栋神色变得更为冷厉,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方子安居然什么都知道,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个人太可怕了。 “方大人,你既知道缘由,需怪不得我。本官无杀你之心,可是有人要你的命,怪只怪你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本官只能如此。你认命吧。我劝你还是乖乖的听话,或许以后还有活命的机会。但此刻,你若是敢反抗,你必横尸当场。如何抉择,你一言而决。”夏良栋冷声喝道。 “夏大人,你可真是蠢的很。你也不想想,我都识破了你的诡计,还敢前来赴宴,难道不奇怪么我早已做了安排,你若敢对我不利,也许死的不是我,而是你们。”方子安冷笑道。 夏良栋悚然而惊,心中踌躇。确实,方子安既然对所有的情形都了然于胸,今日为何还敢前来赴宴如果他做好了安排,那可怎么办 “夏大人,我劝你不要跟秦家那些人搞在一起。你若只是贪些钱财之物,还只是小节有亏。秦家那些是什么人那是大奸大恶之人,你跟他们搅合在一起,便是失了大义。只要你此刻收手,事情还 有挽回的余地。我不会追究今日之事。今后只要你不再胡作非为,我也绝不会找你的麻烦。咱们和平相处,挨个两三年,我必是要离开这里的,到时候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或许一辈子没有瓜葛。你又何必枉做恶人。”方子安继续道。 夏良栋皱眉沉吟片刻,缓缓摇头道“你话虽说的有道理,可是可是我却别无选择。我若不对付你,我自己便无活路了。方子安,本官实在是不得已,他们逼我那个今日之事恐难善了。” 方子安皱眉道“你是有什么把柄抓在他们手里么或许我可以帮你脱困。不瞒你说,我也是有靠山的。他们甚至都不敢公开对付我,只敢耍这些手段,逼着你对我下手,足见他们其实拿我没什么办法。那是因为我的靠山也是极硬的,他们不敢乱来。” 夏良栋沉声道“你的靠山是谁谁还能大的过秦家去” 方子安冷声道“秦党虽势力庞大,可是在我的靠山面前还只是个小爬虫。我的靠山是当今皇上。秦桧权势再大,大的过皇上么我是殿试探花,天子门生,他们压根不敢动我,便怂恿你来害我。你也不想想,就算今日你得了手,我被你杀了,后续你如何交代我是朝廷命官,可不是普通百姓,我死之后,朝廷追查下来,你又如何应付纸包不住火,到头来你还是那个替罪羊,我死了,你也得陪葬。” 夏良栋咂嘴沉吟,心中似有所动。然而现实却让他无从选择,他知道方子安说的有些道理,但是秦坦的威胁更为现实。如果他不能按照秦坦的话去做,除去方子安的话,他很快便没有活路了。再说了,方子安说的皇帝是他的靠山这样的话也太没有说服力,倒像是诓骗之言。 “方大人,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心里也都明白。可是对不住了,我实在是没有退路。你也莫要让我为难。既然皇上是你的靠山,你更不用担心了。你答应拟定兵员名单的事便是。咱们和和气气的收场。”夏良栋道。 方子安微微点头,沉声道“看来夏大人是不听劝了,也不肯相信我。此事看来是没得商量,没有选择了。” “恐怕正是如此。方大人,时间不早了,快些定夺吧。”夏良栋道。 方子安长声一叹道“夏大人,我不能从命。” 夏良栋缓缓点头,猛地大喝一声,抄起兵刃叫道“兄弟们,出来吧。” 早已在隔壁屋子里等待许久的七八名大汉飞快奔了进来,每个人都手持利刃,如凶神恶煞一般。他们堵住了屋门去路,呈半圆形阵型围住方子安。 “真要动手么你们怕不是我的对手。夏大人,我不想杀人,莫要逼我。我一声令下,我的人便冲进来将你们全部杀了。”方子安喝道。 “哈哈哈,方大人,不信你带来帮手,你是一个人来的,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踏上山坡的时候,我的人便在暗中盯着你了,你想骗我,那是休想。”夏良栋道。 方子安骂了一声道“狗东西,适才装的那么吃惊作甚原来你早盯着我了。” 夏良栋狞笑道“没办法,总得小心为上。” 方子安道“就算我没有帮手,你们这几个货色,能奈我何” 夏良栋大笑道“方子安,知道你武功高强。所以适才给你吃了些药。酒里有蒙汗药,你怕是不知道吧。你喝了三杯,现在还有气力动手么” 方子安惊愕道“你下了药你个卑鄙小人。无耻之徒。你还是个男人么” 夏良栋得意笑道“没办法,谁叫你太厉害呢,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老子还没给你下毒药呢,还不是不想毒死了你,想让你跟我合作,免得老子手上沾血。要是下的毒药的话,你此刻已经七窍流血了。” 方子安微微点头,眼睛瞟向旁边的窗户。夏良栋只一挥手,但听哗啦啦嘭嘭嘭一阵乱响。所有敞开的窗户都被上方落下的木板封死。整间屋子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密封的方盒子。这些窗户上的封板平时都是拉升起来的,此刻全部落下。在张家酒楼中谈论的事情大多是见不得光的交易,所以这是为了便于客人谈论秘密之事所用,平时拉起,需要时放下,隔绝视听之用,夏良栋知道,方子安可不知道这些。 “准备的挺充分的啊,夏大人。”方子安冷笑道。 “那是当然,对付你方大人,自然要格外的准备一些手段。其实就算你跳下去又能如何你此刻软手软脚,我楼下埋伏的人还是轻松将你格杀,林子里埋伏的三名弓箭手也会将你射杀。你又能往哪儿逃”夏良栋冷声道。 “处心积虑,其心可诛。”方子安厉声大喝,猛然发难,他反手抄起一把椅子朝着身侧一名大汉砸去。身形如电,紧随飞去的椅子之后。那遭受袭击的汉子一刀砍中红木大椅的同时,方子安却已经到了他的身前,斜刺里一伸手,扣住了那汉子的手腕,用力一拧。咔嚓一声响,那大汉手腕断折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手中钢刀已经到了方子安的手中。 椅子落地,大汉抱着手腕惨叫倒地,众兵士齐声大喝冲来,这三件事几乎同时发生,但是都慢了一步。方子安已经攥着钢刀靠着墙壁站着。所有人都立刻停下脚步。 “谁说我没带兵刃。没有刀没有剑,自有那敌人送上前,你们的便是我的。哈哈哈。”方子安呼呼耍了两个刀花,大笑说道。 “你你不是喝了蒙汗药么怎地还能打斗”夏良栋惊愕叫道。 “蠢材,在你眼皮底下做手脚你也看不见,跟个傻鸟一般。瞧瞧这是什么”方子安边骂人边抬起左臂,用提刀的手拧了一下左袖口。滴滴答答的液体被拧了出来,滴在地上。夏良栋终于明白了,方子安一口酒也没喝,三杯酒全部倒入了袖子里。绵绸袖口宽大,将三杯酒全部吸收了。 “当爷爷没见过世面么那是阴阳壶,看见这种壶,我还能不知道你要动手脚么蠢货”方子安骂道。 第二四五章 混乱 方子安口中说的阴阳壶其实应该被称之为鸳鸯壶。里边放的是两种酒。拨动壶柄隐秘处的暗纽,倒出来的酒是两种酒。这种酒壶多用来算计他人,一半是正常的酒,一半是毒酒。两人同饮,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对方放倒。喝酒的两人一生一死阴阳两隔,所以也被人形象的称之为阴阳壶。方子安喝酒的时候便看出来了,他假作不知,但那三杯酒当然不肯喝进去半滴。 夏良栋见此情形,气急败坏。但此时此刻,开弓没有回头箭,于是挥刀大喝“兄弟们,给老子上。谁杀了方子安,老子重赏。” 屋子里的几名大汉心中直犯嘀咕,他们都知道方子安的厉害,事前夏良栋做了保证,会先下药再动手。那样的话便有必胜的把握了。但现在人家非但没有着道儿,反而抢了一柄钢刀,这可如何是好。但无论如何,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杀”几名大汉挥刀而上,当头急砍,也顾不得许多了。 方子安虽然心中不惧,但是被众人围在角落用刀砍那可不是事儿。没有腾挪的空间,自己只消稍微一疏忽便要糟糕。于是瞬间做出了决定。他大吼一声挥刀砍向面前两人,那两人侧身躲避。方子安趁着这个空隙冲出来,脚尖点地纵身一跃跳上桌子。身后风声飒然,最近的一柄刀刃距离他的后心只有寸许。 上了桌子,居高临下,方子安便安全多了。红木桌子又高又大,对方要砍自己还得绕圈探身才成。这才是有利的格斗地形。只是唯一的缺点便是,桌上有很多碗碟,满满的一桌菜几乎没动几筷子,很妨碍自己的发挥。 但方子安情急智生,他抬脚猛然横扫,只见桌上锅碗瓢盆哗啦啦作响,什么牛肉酱鸭炸鹌鹑西湖醋鱼纷纷飞出,碗碟四处飞旋,砸在周围墙壁上和地上,哗啦啦一片碎裂之声。众大汉纷纷躲避,很快便发现地上满是碗碟瓷片和滑腻腻的油污,几乎不能立足。 “哈哈哈,各位,瞧你们的脚底硬还是碎瓷片硬。”方子安大笑道。 “狗日的,太可恶。”众汉子纷纷大骂。这帮人全部穿着薄底快靴,这种靴子的好处是轻便稳固,走路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今晚他们躲在隔壁的房间里藏着,自然不能弄出太大的声响来,所以全部穿着这种靴子。可惜的是,这种薄底靴子可受不住满地的锋利的瓷片。当即便有人脚上被瓷片扎破,痛的大叫出声。 “上桌子砍他。”有人大声吼道。一语惊醒梦中人,一名汉子飞身纵起往桌子上跳了上来。方子安岂会给他这个机会,一个后甩腿踹在他的跃起的胸口上,篷的一声巨响,那人直接往后飞去,先撞到屏风,后背再撞到墙壁,发出巨大的声响。人当即便晕了过去,身子顺着墙壁软软的滑倒,口中鲜血狂喷。 另一侧又一名大汉乘机往桌上爬。方子安跨前一步,钢刀挥过,那汉子直觉头皮一凉,以为自己的头被削了,吓得大叫一声摔倒在地上。但见空中乱发飞舞,飘飘洒洒而下。却原来是方子安手下留情,只削断了他的发髻。方子安只消刀往下半寸,那汉子便要被开了瓢了。 “几位,给自己留条后路,犯不着来找死。我若不是手下留情,适才这两人便已经是两具尸体了。若还不适可而止,我可就不客气 了。”方子安大声喝道。 其余几人都不知所措,不知道该上还是不该上,很显然,自己几人并不是方子安的对手。 夏良栋大骂道“还不给老子上,愣着作甚” 一名汉子叫道“夏大人,叫人啊,快叫人啊。” 夏良栋如梦初醒,伸手掏出一只竹哨滴溜溜吹了起来,声音尖利刺耳。这是召唤楼下人手的命令。随着竹哨吹响,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又有七八人从楼梯口冲了上来。他们本是为了防止方子安跳楼逃跑,所以被安排在楼下截杀的人手,现在全部被召唤上来了。 插播一个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a换源神器 。 “夏良栋,你个蠢货,不知死活的东西。我已然手下留情,你还不依不饶,你是真的想死了。”方子安怒骂道。 “废什么话,方子安,今日你死期到了,谁要你留情上椅子,杀” 夏良栋狞笑着提刀纵起,站在一张椅子上,手中钢刀虚空砍了过来。这厮倒也不傻,知道先站在椅子上免得踩了地上的碎片。站在椅子上距离桌面虽然矮了些,但钢刀已经能递到方子安的身上,上桌子也更加的容易。 方子安挥刀如风,身形纵跃腾挪,左砍一刀又砍一刀,矫健迅猛。虽然加入了七八人之后,桌子四周已经被团团围住,到处是刀光,但是方子安还是守住了桌面,让想冲上桌子的敌人无法攻上。双方暂时僵持在原地。 夏良栋砍了几刀之后便撤往门口,带着三名汉子死守门口。他知道方子安一旦不敌一定会先往门口冲,他绝不能让方子安逃脱。 双方兵刃交加打的不可开交僵持不下时,夏良栋忽然大叫道“他娘的,咱们都糊涂了么掀桌子,掀了桌子。砍断桌腿。咱们何必要上桌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十几名汉子大骂自己愚蠢,围着桌子转,却不知道直接掀了桌子。于是乎纷纷跳下椅子,有的开始砍桌腿,有的开始掀桌子。 方子安见此情形心中叫苦,桌子一掀,那便没了居高临下的地利了。这要是被这帮人围起来,三头六臂怕也是个死。必须得冲出去。 一帮人正抬着桌子开始用力掀起的时候,突然间,屋子里一黑,眼前瞬间不能见物。众人瞬间明白了过来,是挂在头顶上的一盏灯笼熄灭了。桌子上本来点着两盏烛台的,但方子安上去一顿横扫,蜡烛早已熄灭。但是天花板上挂着的宫灯还亮着,那其实是酒楼的装饰之物,勉强可以照亮屋子里。之前众人都没注意到这一点。但方子安却看到了这一点。在桌子要掀翻的时候,他熄灭了最后的光亮。 屋子里顿时漆黑一片,只有微弱的光亮从门外照进来,但是却已经分不清敌我。众人一阵慌乱,手中兵刃开始乱舞乱砍。生恐被偷袭。 夏良栋大声吼道“都不要慌,别砍着自己人。牛老二,去外边拿烛台来。大伙儿都站着位置别动,动的便是方子安。” 众人忙用兵刃护住要害站立不动,牛老二转身往外边去拿烛台来照亮。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几个人的头顶飞向门口位置。夏良栋和另外两人持刀守在门口,见黑影袭来,同声大喝,举刀砍去。 空中那人惨叫连声,摔倒在地上。身上挨了三刀,惨叫声惊天动地。 “啊,好像是老冯的声音,砍到老冯了。”有人叫道。 话音未落,屋子里风声飒然,一连串的惨叫声响起。夏良栋惊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有暗器我大腿上中了一下。他娘的。”有人大声叫骂道。 夏良栋正自惊愕,一道黑影已经冲到了面前。夏良栋等三人刀未举起,砰砰砰连续数拳,夏良栋眼窝中了一记重拳,旁边一名汉子中了一拳,另一人被一脚踹出了屋门。那黑影冲出门外,冷声笑道“就凭你们这几个杂碎,还想困住我。夏良栋,你自己收拾残局吧,爷爷走了。” 冲出去的正是方子安,他当然不是赤手空拳的来此的,他的衣服里穿着飞刀皮甲,马靴里还插着刀匕。但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伤人。众人掀翻桌子的时候,方子安用飞刀将灯火打灭,火光熄灭的最后一刻,他选择了侧首的一个目标,借着一瞬间的目不视物,他欺近身去,抓着那人丢向门口。夏良栋等三人自然以为是方子安冲来,挥刀砍了那汉子三刀。方子安洒出一把飞刀,伤了数人后冲到门口,趁着夏良栋他们三人尚在迷糊的时候拳打脚踢冲了出去。 “追别让这厮跑了。”夏良栋大吼着,口中竹哨吹得滴溜溜乱响。他是提醒竹林里埋伏的人手注意,要他们前来增员,堵住一楼。屋子里人也纷纷往外边冲出来,有几人身上中了飞刀,疼的大声惨叫。 方子安不管不顾,直奔楼梯飞奔。下一刻,楼梯上突然飞奔上来一条人影,见到方子安后,那人大声叫道“公子莫慌,我来了。” 说话间,那人从方子安身边掠过,沧浪一声响,一柄寒芒已然出鞘。下一刻,冲入迎面而来的人群之中,手中长剑飞舞起来,血光也在灯光下飞溅了起来。小小的身影腾挪如鬼魅一般,出手便直奔要害之处,割开喉咙,刺穿心脏,毫不留情。 方子安惊愕不已,当他反应过来时,连忙大叫道“菱儿,莫杀人,莫要杀人。” 然而,一切都已经迟了,他喊出这话的时候,冲上楼来的沈菱儿已经连杀四人,其中便包括夏良栋。夏良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方子安身上,见方子安要跑,忙不迭的追出来。沈菱儿来的极快,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沈菱儿一剑刺穿了喉咙,死的不明不白。他也压根没想到从楼梯上跑上来的居然不是自己的人,而是方子安的人。 方子安目睹此景,目瞪口呆。今晚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下狠手杀人。不是夏良栋他们不该死,而是方子安并不想闹出人命来,那会难以收拾。自己一旦杀了人,恐怕后续便很难收场。当着夏良栋杀了任何一个人,自己都将难以收场。若是杀了夏良栋,更是不知如何善后。所以方子安今晚只想全身而退,并不想取人性命。他要的是收服夏良栋等人,而不是要杀了他们。除非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为了活命他才会杀人。毕竟现在的自己和之前的身份不同了,自己要在衙门立足,不被人拿到把柄,则需要更加的谨慎。这便是自己之前便吩咐沈菱儿不要掺和的原因。他知道沈菱儿很难控制,而自己完全有脱险的能力,完全不需要她帮忙。 可是,沈菱儿完全打破了自己的计划。她一来,便出人命了。 第二四六章 烈火 沈菱儿开始杀人之后,这件事便向着方子安不愿意的方向发展了。方子安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但今晚他是真的不希望是这样的结果。他并不害怕杀人,可是今晚一旦要杀人,便不是杀一两个,或者个那么简单。 眼下的情形就是如此,沈菱儿砍杀四人之后,制止已经毫无意义。剩下的十多人已经开始四散逃逸,他们已经吓破了胆子了。可问题是,方子安怎能让他们逃走,这些人逃出去之后,接下来自己便有大麻烦了。除了连夜逃出京城,恐怕便再无活命的可能。而这便是麻烦之处,也是方子安不肯今晚闹出人命的主要原因之一。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方子安口中怒骂,却又不得不返身回来开始扑杀逃窜的其他人。沈菱儿被方子安喝止之后有些发愣,见方子安也开始杀人,便也毫无顾忌的开始继续追杀。 两个人虽没有交流,但是却极为默契的一南一北分工明确。十几名敌人在楼上被击杀数人,剩下的为了逃命不惜从二楼的窗口往下跳,想要逃命。方子安和沈菱儿跳下追击扑杀,将他们一个个的杀死在酒楼周围。 当方子安浑身是血的提着钢刀来到张家酒楼前院的时候,沈菱儿也浑身是血的走了进来。方子安气的要命,脸色铁青看叶不看沈菱儿一眼,样子着实吓人。 “公子,都解决了。对不起,他们要对你不利,想杀死你。所以我”沈菱儿低声道。 “莫说了,林子里应该还有人,得找到他们,杀了他们。他们若是逃走了,事情便败露了。我骑马去追,他们跑不远。你在林子里搜索。务必找到他们。”方子安摆手沉声道。 “公子林子里的三个弓箭手已经被我杀了。”沈菱儿低声道。 方子安一愣道“什么时候的事你进来之前便已经动手杀人了” 沈菱儿低着头道“我我看到他们藏在林子里,拿着弓箭。我便放倒了他们。从他们口中得知今晚他们是要杀了你的,所以我便杀了他们。” 方子安叹息摇头,咬牙切齿的道“我之前怎么吩咐你的,告诉你出了任何事都不要进来掺和,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沈菱儿低头不语。方子安不再多言,开始拖运尸首,将所有的尸体全部拖到二楼大厅里之后,尸体足足摆满了二楼大厅的地面。加上林子里的三名弓箭手在内,包括夏良栋在内,整整二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面上,这景象简直惨不忍睹。 方子安皱眉站在尸体中间沉吟,沈菱儿怯怯的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这便是你冲动的代价。这二十条人命就这么没了。本来这一切都可以避免的,我完全可以逃出去的,他们还伤不到我。哎,我是不怕杀人,可是我不是嗜杀之人。是你叫我无从选择,杀了这么多条人命。”方子安咬牙道。 沈菱儿默然片刻,迟疑着道“楼下楼下还有五具尸体。” 方子安愕然嗔目道“哪来的又有五具尸首啊” 沈菱儿头垂到了胸口,蚊子哼哼一般的道“是是酒楼的掌柜和伙计。我适才看到他们躲在厨房里。心里想着要灭口就顺手杀了他们。” 方子安差点要疯了,心中更加的 恼怒和内疚。若说夏良栋和他的这帮手下想要杀了自己,所以自己杀了他们还能从心理上安慰自己的话,那么张家酒楼的掌柜伙计五人的死便让方子安无法自我安慰了。他们可是无辜的,却也死于非命了。但方子安却又不能指责沈菱儿的做法是错的。自己的身份以及夏良栋的身份,今晚的争吵和打斗,张家酒楼的掌柜和伙计们都全部知道这耳闻。所以,他们活着,那也是自己的威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这也并没错。可是,面对今晚造成二十五条人命的结果,方子安真的是无法接受。他不是杀人魔王,不会对生命无动于衷,特别是无辜的生命。而那本是他应该竭力保护的才是。 方子安一言不发的下楼,从厨房里找到了那五具尸体,他们的死状甚惨,死前都是满脸的惊恐和无辜,还有人保持着跪在地上的样子。可见他们死之前是想求肯能活命的,但是终究没能活下来。方子安心里憋闷难当,咬着牙闷着声将他们一个个的搬上二楼,和其他尸体堆放在一起。 沈菱儿跟在他身后脸上满是小心翼翼,不时偷看方子安的脸色,看到的是方子安的一脸漠然和冷冽,也不敢多出一言。 搬运完尸体,方子安下了楼找到了储藏室,里边摆着数十坛烈酒,方子安统统把它们搬上楼,将烈酒全部倒在尸体上。沈菱儿知道方子安这是要放火焚尸灭迹。确实只有如此,才能彻底消灭打斗的痕迹和罪证,彻底的毁灭一切证据。于是她也跟着帮忙。她将院子一角的一大堆柴薪全部搬到了一楼大厅里,堆在门窗楼梯口的位置。 两人忙活完毕,来到酒楼门口。沈菱儿掏出了火折子看着方子安,方子安叹了口气转身往院外走去。在他身后,熊熊的火势燃烧了起来,有干柴烈酒的助燃之下,整座酒楼也几乎全部是木制结构,在夜风的助燃之下,很快大火便冲上了二楼,火势呼呼往上,冲天而起,不可遏制。 当左近的住户和湖边的豪宅人家看到山坡上林子里升腾的大火时,大火已经吞噬了整个酒楼,火焰高达十几丈高,照的山坡上下一片通红。巨大的火焰吸引了西湖上泛舟的红船上的人,临安西城墙上的兵士,以及西城很多百姓的目光。所有人都惊愕的看着山坡上的大火,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事。议论不休。 苏堤西南侧黑呼呼的水面上,一艘乌篷船在水面上飘着。方子安和沈菱儿隔着数步站在船头上。这是一艘之前准备好的停在这里的万春园的一艘乌篷船,是方子安为了以防万一从水路脱身的手段之一。但现在它确实派上了用场,大火起来之后,方子安知道不能此刻回城,也不能在堤坝道路上闲逛。他们两个浑身都是血,又是从西边方向而来,很容易被人看到和注意到。所以,躲在乌篷船上是最好的选择。 两人站在船头,看到了冲天的大火的恐怖情形,看到了飞奔前往的人群。看到了带着灭火器械前往救火的防隅军潜火队的身影。看到了西湖上云集往西边去查看火势的人群。 广个告, 换源神器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乱了套了,哎。”方子安叹息道。 沈菱儿尚未说话,方子安继续道“洗一洗身上的血迹吧,天一亮,带着满身血迹,便会说不清了。” 说罢,方子安噗通一声跳下了湖水,在水中脱了衣衫开始清洗头脸身体和衣服。沈菱儿愣了片刻,也从船 头溜下了水中,开始清洗身体和衣衫头发。 方子安清洗干净了身子,只穿着湿淋淋的裤子爬上船时,沈菱儿正在船篷里背着身子拧干身上湿哒哒的衣服。方子安也开始拧衣服,擦拭头发,然后进仓坐了下来,看着外边静静的发呆。 不远处岸上传来妇人的哭叫声,在静夜里听得特别分明。 “我的儿啊,你怎么死的那么惨啊,尸首都烧没了啊。可怜你的媳妇儿,和你刚出生的孩儿,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啊。我们以后靠着谁啊死了算了。” 黑暗里,方子安伸手啪啪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心中愧疚难当。沈菱儿本远远的坐在一旁发呆,见方子安如此,低声道“公子,都是我的错,不干你的事,你不要怪自己,要打便打我吧。” 方子安冷声道“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沈菱儿道“明日我便回姑娘身边去,再不烦着你了。我奉姑娘之命保护你,但是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杀了几个人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方子安怒道“你说什么原来你到现在还没明白你的错误” 沈菱儿道“我本就没错,你若觉得我有错,你杀了我为那些人报仇便是。” 方子安憋闷已久的怒火猛然爆发,他冲过去扬起拳头怒道“你莫以为我不会杀了你。你之前算计我,我还没找你算账。我怀疑你就是跟着我,想用别的办法算计我。” 沈菱儿仰着头湿漉漉的长发往下滴水,神情倔强而又无助。 “随你怎么说,你杀了我便是。” “你”方子安气结,却又不能真的杀了她,毕竟她是为了自己才杀的人。但是心中一腔怒火却又无法发泄,于是乎猛然一把将沈菱儿掀翻在地,一巴掌扇在沈菱儿的屁股上。 “啪”声音响亮清脆,沈菱儿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几乎相当于直接打在她的肌肤上一般,触手处一片软腻。 “嗯”不知为何,沈菱儿的口中发出奇怪的声音,听得方子安心中一动。 “啪啪”方子安再打了两巴掌。沈菱儿口中发出了销魂之声,那声音让方子安心中一荡。 “你你干什么”方子安咽着吐沫道。 “公子打死我吧,我不想活了。”沈菱儿撅着屁股爬在船舱里,回过头来低声说道。 淡淡的星光照耀从湖面倒影入乌篷之内,虽然光线黯淡,但方子安看的清清楚楚。沈菱儿娇美的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湿漉漉的头发搭在一侧,竟然有那么一丝万种风情之感。她的衣衫几乎是半裸的贴在身上,露着半截雪白的腰肢。整个人忽然带着极大的魅惑之感。方子安的小腹中升腾起了一撮火苗。 “公子你打我吧,求你了。”沈菱儿哑声道。 方子安下意识的挥动巴掌,打在她的臀上。 “啊”沈菱儿咬着嘴唇,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痛苦带着一丝满足。 方子安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本来满腔的怒火便无法发泄,眼前这情形更是让他兽性爆发,身体里的火和山坡上的火一样熊熊燃烧起来,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他喘着气一把褪下沈菱儿湿漉漉的下衣,擎出长枪,在沈菱儿的娇呼声中,一枪刺入泥泞之中。 第二四七章 现场 辰时时分,方子安像往常一样坐在前院的公房里喝茶办公的时候,后面的衙门大堂里,七八名杂役和小吏已经神色紧张的窃窃私语议论不休。他们神神鬼鬼的低声议论了一会之后,终于集体出了衙门大堂,前往前院厢房,来到方子安的公房之中。 几个人你推我让,在廊下踌躇。最后还是老兵王进拎了一壶新烧的开水进来准备给方子安续茶的时候看到了这群神神叨叨的家伙。 “干什么呢你们老马老钱老侯,你们站在门口作甚鬼鬼祟祟的。” “哎呦,王老哥,正好,你给通禀一声,问问方大人有没有时间,方不方便见见我们。我等有要紧事禀报。”老马赔笑道。 王进一时有些发愣,没想到他王进也有被老马叫老哥的一天。老马老侯老钱这帮衙门小吏,平时可都没拿自己当人。 “要事禀报你们能有什么要事禀报再说了,你们平素也不向方大人禀报事情啊,你们不都是向夏大人禀报的么今儿是怎么了怎地要向方大人禀报事情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王进道。 “王进,你还不知道么夏大人他出事啦。他好像好像死了。”老侯低声道。 “什么你们开什么玩笑”王进人都傻了,他真以为老侯在开玩笑。 “谁和你开玩笑我们都得到消息了。夏大人昨晚出事了。这事儿方大人恐怕还不知道,我们所以才来禀报方大人。快去禀报啊,这事儿可不是小事。”老侯瞪眼道。 “哦哦哦,是是是。这便去禀报。”王进慌得心里怦怦跳,一方面被这个消息震惊,一方面又觉得这事儿不太可能。心情更是有一种希望消息为真的期待和狂喜,又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恐慌。 王进很快便出来了,咽着吐沫向几位招手。老马等人忙整衣躬身进了方子安的临时公房,跟着王进进了内间。他们看到了坐在桌案后真端着茶杯喝茶的主薄方大人。 方大人似乎有些疲惫,眼眶有些微微的发黑,脸色也有些苍白。但是他的腰杆依旧笔挺,双目依旧犀利摄人。他坐在那里的样子自有一种威严,让曾经吃过主薄大人亏的老马老侯等人腿肚子有些发软。 “小人等给方大人见礼。”老马等几人跪下行礼。 方子安放下茶盅打了个阿欠,摆手道“几位不必多礼,王进说你们要见我禀报要事,我们这衙门里还有什么要事么” “方大人,确实是要事。夏大人死了”老马直接了当的道。 “什么”方子安腾地站起身来,声音有些做作,表情有些夸张。此刻若是有一面镜子在方子安面前的话,恐怕他会立刻笑出来,因为他会看到他的演技是何等的浮夸。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错吧。”方子安叫道。 “大人,千真万确。夏大人死了。昨晚西湖西岸万松山山坡上的张家酒楼失火,烧死了几十个人。夏大人便在其中。”老侯连忙道。 “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方子安叫道。 “真的真的。老袁他住在涌金门外,昨晚大火他亲眼所见,只是不知道夏大人死在那场大火里。咱们涌金门望火塔驻地的三支潜火队都去救火了。今早,老袁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情形。太惨了,整座酒楼烧成了白地,那火苗子蹭蹭蹭好几层楼高。完全救不了火。咱们的人去了也白搭。烧到今天早上火才灭了的。涌金门潜火队的兄弟们辛苦了一夜,早上才撤回来。太惨了,里边烧死二三十个人,一个个都烧成焦炭了。”老马快速的解释道。 方子安皱眉道“都烧成焦炭了那怎么知道烧死的是夏大人” “嗨,夏大人的兵刃好认嘛。夏大人身上的配刀是从中护军中带来的,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呢。不像咱们库房里那些刀,都是随便打造的刀。夏大人向来刀不离身,在火堆里找到了夏大人的配刀,涌金门驻地的兄弟们都认出来了。这还能有假么”老马道。 方子安面色发白道“果真如此么那可了不得了。怎么这么大的事情,涌金门潜火队的兄弟没有禀报上来,我竟然还一无所知还有,夏大人为何出现在那张家酒楼,又怎么会烧死在那里这事儿怎么这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觉得这事儿跟做梦似的。不敢相信。” “方大人,不光是您,我们也不敢信啊。可是,涌金门兄弟们跟老袁怎敢造这样的谣,他们不想活了么这样的玩笑岂敢开对了,他们救了一夜火,自然禀报来的迟些。卑职估摸着,李塔长很快就要来衙门禀报此事了。哎,这可怎么了得。”老侯忙道。 方子安咂嘴踱步,一副焦急惋惜手足无措的样子。忽然他停步了,沉声道“不等他们禀报了,我得去瞧瞧去。你们几个,好生的守着衙门。倘若这事是真,死了这么多人的话,应该临安府衙门的人已经知道了。不知道咱们上官知不知道。但此刻消息尚未证实,也不能去禀报上官,此事暂时押后,我去瞧瞧现场弄清楚了再说。” 老马老侯等几人忙肃然拱手称是,一直没说话的老钱突然开口道“方大人切莫着急,可莫要急出什么差错来。您现在是我们衙门唯一的主心骨了。咱们衙门上下都得靠着大人您主事,您可得保重才是。” 老马老侯等向老钱投去鄙夷的目光,这狗日的这么快便开始大拍马屁了。更可恨的是,这第一通马屁被他给抢了,再拍的却也似乎不够诚意了。虽然如此,老马老侯还是点头附和了起来。 “是啊,方大人现在是我们衙门的顶梁柱了,骑马路上得小心些。不成的话,叫人跟着一起去好了。可是今儿牛老二他们居然到现在没来,也不怕挨罚。不然倒是可以陪着大人一起去。”老马道。 “哎呦老马,你这么一说,我可有些心里发毛。牛老二他们天天跟在夏大人屁股后面厮混,夏大人烧死在那酒楼里,他们几个又到现在还没到,会不会是都烧死在那里了”老侯道。 老侯这一句话,屋子里众人脊梁后顿时凉飕飕的,心中直发毛。因为这可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毕竟消息说,是死了二三十个人。搞不好便是真的。 方子安摆手道“都莫要乱猜了,我去瞧瞧便知。几位看着衙门,要是有人找我,便教他来现场。我去了。” 众人连忙答应,躬身拱手相送,方子安三步并为两步冲出门外。不一会,上了马飞驰往涌金门方向而去。 赶往涌金门的路上,方子安和涌金门防隅军驻地的塔长李振江以及他手下三名队正迎头相遇。这几人正是要前往防隅军衙门禀报昨夜的火势的。 见到方子安,李振江等人快速的禀报了事情经过,同老侯老马他们说的大同小异。不过李振江告诉方子安,临安府衙门提刑司的提刑官已经到达了现场进行勘察,因为烧死的人太多,而且在火场中发现大量的兵器,所以这件事引起了提刑司的怀疑。这是一场重大的伤亡火灾,也有可能是一场残酷的屠杀凶案现场。 方子安听了他们说的话,心里微微一紧。看来事情或许不会很快平息,自己得重回现场瞧瞧。一方面打探提刑司的人的查勘进度,做到心里有数。另一方面自己作为防隅军衙门主薄,理应在得到消息后赶往现场。否则反而是疑点了。 半个时辰后,方子安和李振江等人抵达了现场。通向酒楼火场的路口已经封锁。大火熄灭之后,百姓们也失去了围观的兴趣,所以并没有多少人在场。方子安等人亮明身份,得以进入警戒线抵达火灾现场。方子安到了现场之后,一眼看到眼前的场面,也是暗自吸了口冷气。 昨晚的火烧的太猛烈了。偌大的院落里只剩下了前院的一间低矮的厢房,因为离得远而没被烧毁,此刻它孤零零的矗立在火场之侧,成为唯一的一座留下的屋舍。而院子里的其他地方,已经是一片白地。整座酒楼几乎烧成了灰烬。主体的木制结构全部烧毁,只剩下几堵黑乎乎的矮墙立在那里。不仅如此,连后院的柴房和离得最近的一大片树木都遭了殃,被烧的光秃秃的立在远处。若不是此刻正是夏天,树木葱郁水分充足,难以燃烧起来的话,整片山林都可能被烧毁。 在靠近树林一角的平地上,方子安看到了一排黑乎乎的烧成焦炭一般的尸体,被人从炭火里挖了出来摆在那里。方子安皱眉看着那些尸体的时候,一名身材微胖的官员缓步向方子安走来。 第二四八章 试探 “这一位便是新科探花郎方大人吧。本官宋翔,忝居临安府提刑司提刑官一职,方大人有礼了。”那官员走到近前,拱手行礼。 “原来是宋大人,久仰久仰。下官有礼了。”方子安还礼道。 宋翔点点头,看着方子安道“方大人来的正好,本官正打算去防隅军衙门去。方大人来了,本官便无需去了。有些事咱们这里便可以说了。” 方子安沉声道“宋大人,我是听说了关于我防隅军衙门主官夏大人的事情,才来这里查看的。不久前我才听手下人禀报说,这次火灾之中的遇难者中有我防隅军主官夏大人在内。本人无法相信此事,故而来此希望能得知真相。宋大人,此事是否是真” 宋翔看了一眼方子安,沉声道“请随我来。” 宋翔转身往林子边缘摆放尸首之处行去。方子安皱着眉头想了想,还是举步跟着去了。来到尸体摆放之处,一具具焦黑的尸体烧的黑乎乎的,这些尸体有的痉挛扭曲着,有的身体都烧透了,有的四肢都烧没了,只剩下一块黑炭疙瘩。方子安以手掩目不敢多看,眉头皱成一个疙瘩。 宋翔看着方子安的样子,沉声道“抱歉,方大人,不该叫你看到这样的惨状。恐怕方大人接下来几日都要做噩梦了。是本官考虑不周。本官见惯了死尸,却忘了方大人的感受。” 方子安摆手道“没事,没事。烧死了这么多人,太惨了。这些尸体得收敛起来,教他们入土为安的好。” 宋翔点头道“那是当然,但是尸体还没辨认清楚,目前能确定身份的,除了酒楼的掌柜和伙计几人之外,绝大多数还不能确认身份,所以暂时也不能收敛入土。不过这事儿很快便会着手去办。另外,尸体的检查也还没结束。还需勘察清楚才成。方大人,你瞧,这一位便是疑似为夏大人的尸骸。虽然说根据本官的判断,十之八九是夏大人的尸骸,但是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得确认无误为好。毕竟,判断的依据是夏大人的配刀而已。尸体烧毁的太严重了。” 方子安眯眼朝着宋翔所指的那具尸体。大火焚烧之下,那具黑乎乎的尸体扭曲变形的厉害,手脚都已经烧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手臂和小腿。身体的主体部位和头颅还在,只是面孔焦黑,已然完全无法辨认面容。黑乎乎的眼眶和黑洞洞的鼻孔看上去恐怖之极。即便如此,方子安不知为何心里却知道这就是夏良栋。那是说不清的一种预感。 “方大人,你和夏大人是同僚,一衙为官,应该很熟悉。或许你能替本官辨认出这到底是不是夏良栋。”宋翔在旁双目炯炯的看着方子安的脸色,低声说道。 方子安微微摇头道“宋大人,恕下官无能为力。下官上任才一个月,跟夏大人也并不熟悉。辨认尸体的事,还是由夏大人的家人或者是其他确凿的证据为准,下官不能胡乱猜测。” 宋翔微微点头道“说的也是,方大人上任时间短,恐怕确实难以辨认,我也只是这么一说罢 了。” 方子安看着周围的火场,看着尚自冒着袅袅烟雾的余烬皱眉沉吟。宋翔道“方大人,你是防隅军衙门的人,本官想请教请教,什么样的大火才能让这么多人连逃出来的机会都没有呢这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方子安心中一动,转头道“宋大人是不是觉得这里边有些蹊跷” 宋翔道“这还用问正常人怕是都会觉得蹊跷吧。据本官所知,张家酒楼这样的地方生意不至于这么好,一晚上二三十人在里边用餐。这些人居然在同一日晚间聚集于此,而且不止一人携带着兵刃,我们在火场之中发现了十几柄兵刃。这难道不蹊跷” 方子安想了想到“确实有些奇怪。不过倘若真是夏大人的话,那其实也不算蹊跷。” “此话怎讲”宋翔道。 方子安道“宋大人。我防隅军其实是朝廷兵马,防隅军兵士是允许配带兵刃的。夏大人平日为人豪爽,身边总是有一帮兵士跟着他。若这一具尸体真的是夏大人的话,说明夏大人是在这里喝酒的,那么很可能身边带着的都是咱们防隅军士兵兄弟。其余被烧死的人若都是我防隅军的士兵的话,自然随身携带的兵刃都会散落于此。所以还说的通。当然前提是确实是夏大人他们。” 宋翔沉吟道“有道理。” 方子安想了想道“这张家酒楼看样子全是木头结构啊,这种结构一旦着火,火封了楼梯之后便很难逃脱。如果夏大人他们当时正在二楼饮酒的话,喝的晕头转向的情形下,怕是很难逃脱大火。” 宋翔道“哦这么厉害连发现火势后逃脱的机会都没有这有些离奇了。” 方子安道“宋大人,我们是专门救火的衙门,有些东西并非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宋大人可知道,很多被火烧死的人其实并非死于大火,而是在大火烧身之前便被烟雾熏的窒息昏迷,根本无法逃脱。倘若楼下起火的话,烟雾会飘往二楼。吸入烟雾会造成窒息,另外烟雾也会阻挡视线,让人无法找到逃生的道路。试想一下,当他们发现满楼烟雾的时候,那该是多么的恐慌和忙乱。吸入几口烟雾之后,便会剧烈咳嗽失去行动能力。一旦窒息昏迷,便再无生机了。” 宋翔捻须微微思索,点头道“方大人倒是让本官大开眼界,原来是这样。本官本来正在为一些迹象感到有些不解。根据本官的了解,人若是被烧死的情况下,咽喉部位会有黑灰烟尘。我在几名尚未烧毁的尸体的喉咙里没有发现任何的烟尘,这让本官正在怀疑他们在起火之前便已经死亡,有人纵火焚尸的可能性。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本官觉得,未必是如本官考虑的那般。也有可能在大火烧身之前,他们是吸入了烟雾窒息而死的。” 方子安心中一凛,暗道好险。自己完全忘了被烧死的人和死后被烧的尸体的区别。大火虽然猛烈,但还不至于将体格庞大的几人烧成灰烬。他们的口腔咽喉部位还是完好的。在宋翔这样的提刑官的 眼中,是能做出许多勘查和判断的。宋翔本来已经生出了巨大的怀疑,自己之前一番解释却歪打正着的解释了这个现象。 “不过这并不能排除这是一场大型屠杀案的现场,杀人者杀了人之后走纵火灭口的可能。毕竟这么多人葬身于此,这有些让人觉得难以置信。楼上的人难以逃走可以解释,为何这酒楼的掌柜伙计也被烧死了。他们难道不是更有机会逃脱么难道他们做生意的时候睡着了还是全部跑去二楼了这有些解释不通。像极了是被人统统杀死,放火灭口的现场。”宋翔沉吟道。 方子安咂嘴道“宋大人说的是,难以排除这种可能。不过若真是一场凶杀案的话,那也太不可思议了。要将这二三十人都杀死在楼里,其中还有携带兵刃的十几人,而且很可能是身有武技的夏大人和我防隅军中的一帮兵士。这下手之人该需要多少人手起码也得要有个几十名全副武装之人吧。这么多人在这里火拼,应该会留下点什么痕迹才是。比如说在林子里或者道路上留下大群人手踩踏行动的痕迹,或者是大批人手行动而惊动其他人的目击者这些。宋大人是否找到了什么线索和痕迹呢” 方子安看似是在顺着宋翔的话思索探讨,其实他的目的是探宋翔的口风。昨晚毕竟杀人时已经是二更天,很难保证不留下血迹和打斗的痕迹这样的线索。其实只要发现一处杀人时留下的血迹,便立刻便可断定这不是一场意外的火灾。 “本官的人手已经在左近搜查了,并无任何痕迹,否则本官还需要在这里猜来猜去么林子里虽有足迹,但只是零星的足迹罢了,不足为凭。除非杀人的是高手,只有两三名人手的武技高手,可以将夏大人他们全部杀死。”宋翔皱眉道。 方子安苦笑道“宋大人真的相信世上有这种人么两三个人能杀了二三十人而且还是携带兵刃的兵士我反正是不信的,这些事都是以讹传讹,吓唬百姓的罢了。天下哪有那么多高人。” 宋翔微笑道“方大人,这种人还是有的,不可全然不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只是,动机呢夏良栋跟这些人结了梁子约好了在此谈论什么重要的事谈不拢之后便火拼。杀人之后便放火毁尸灭迹伪造火灾现场既需要毁尸灭迹,则是有可能凶手觉得有暴露的可能。倘若是江湖高手的话,杀了人便杀了,却也无需毁尸灭迹。凶手想要掩盖的话,说明” 宋翔嘀嘀咕咕的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方子安的后背有些凉飕飕的。这宋翔太精明了,他的分析思索的过程像是亲眼看见整个过程一般。居然说出了约定好在此商谈事情,谈不论火拼的话来。这完全便是作案的过程。 方子安沉吟不语的时候,宋翔忽然在方子安耳边问道“方大人,夏大人怎么没有请你来赴宴你平素跟夏大人关系如何” 方子安一惊,转头愣愣的看着宋翔,宋翔也正直直的盯着方子安的脸,等待方子安的回答。 第二四九章 上官 方子安何等聪明,宋翔这么一问,方子安便知道这位精明的提刑官是在故意的试探自己了。宋翔之前的言语里已经透露了倾向于认为这场火灾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场杀人灭口的凶杀案的意思。而自己之前说了太多的话,这反而引起了宋翔的怀疑。于是他便出言来试探自己。 一瞬间,方子安的脑海里闪过数种应答的方式。但方子安很快便选择了最为常规的一种。因为他看出来了,宋翔这个人很聪明。能当提刑官断案的人往往怀疑一些,而且脑子极为聪明。在这些人面前耍心眼手段不但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反而加重了他们的怀疑。越是解释的滴水不漏,便越是会让他看出破绽。应付这种人,只能用最为常规的手段,最为平常的反应才对。 “宋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没得罪你,我跟你无冤无仇今日才初见,你可别挖坑让我往里跳。什么叫夏大人没请我什么叫我和夏大人的关系怎样莫非你是怀疑我杀人放火不成你搞不清案情,也不能胡乱断案啊。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的。这件事我可担当不起的。”方子安梗着脖子大叫了起来。 宋翔忙道“方大人,本官不是那个意思,你莫要嚷嚷。” 方子安跳了起来道“什么叫嚷嚷你都要往我身上泼脏水了,我还不能嚷嚷么你不是那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们提刑司便是这么断案的么真是长了见识了。” 方子安的大声嚷嚷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宋翔本就是试探而已,他可并不是真的认定方子安跟此案有关。 “好了好了,我错了成么本官给你方大人道歉。我不过是有些疑问,随口这么一问罢了。你这反应也太大了。这是何必。”宋翔忙摆手道。 方子安瞪眼道“你还怪我了我方子安够倒霉的。堂堂殿试三甲探花郎,给弄到防隅军衙门当主薄,已经很惨了。你们便没有一丁点的恻隐之心么还想往我身上撒脏水我都怀疑你宋大人是不是故意如此了,是不是有人指使你来害我了。夏良栋死没死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活着也好,死了也好,我方子安会跟他成为朋友么我可是堂堂探花郎,跟这些粗鄙的丘八关系能好到那里去你问我跟夏大人关系怎样好,我告诉你,我自进这衙门,便没有正眼瞧过他,他也没有正眼瞧过我。我瞧不惯他粗鄙,他也瞧不惯我。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怎么会关系和睦宋大人若是因为他和我关系不睦为由便往我身上泼脏水的话,那你可得了证据了。宋提刑可真是断案如神,简直包拯在世呢。” 方子安一顿数落加讽刺,把个宋翔说的面红而赤。他怎也没想到,自己轻轻一试探,却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这个方子安一通暴跳如雷,甚至都怀疑到自己是跟他授官之事不公平相关之人了。 “方大人息怒,本官真的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再次给方大人致歉成么你和扣帽子的本事也不小,一会功夫我宋翔成了胡乱断案的庸官,成了害你的人了。这都什么话。”宋翔苦笑道。 方子安咂嘴道“本来就是嘛,你这话问的有歧义,让人心里不舒坦。我说你两句你便说我扣帽子,你冤枉我这么大一个案子,我倒是不能辩解了是么你这才叫什么话。” 宋翔摆手点头道“得得得,打住,不说了,半个字不提了。我的错。我不该。方大人,我这还有事,我先忙去了。回头有什么需要询问方大人的,我再去请教。” 方子安道“也好,我也不想在这呆着了。果真是夏大人和我防隅军中的人烧死了的话,我得去禀报上官,我可担不了这个责。对了,宋大人,你有什么事也别去问我了,直接问别人吧。我跟夏大人相处不到一月,对他和整个衙门都不熟,也说不出个道道来。再者,有人想要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我可没那么贱,去自己递刀子。告辞。” 方子安转身大步离去,宋翔看着他的背影苦笑不已。这方子安真是脾气暴躁的很。跟狗一样,说翻脸就翻脸,得罪不得一跳三尺高。适才真是领教了这臭脾气。不过宋翔却也理解方子安。堂堂探花郎落得如此地步,恐怕方子安的心情糟糕透顶。自己还去问他和夏良栋的关系,也难怪他多心。他和夏良栋之间怎么可能和睦一个是读书人,一个是兵油子粗人,格格不入的两种人,怎么可能是一路人。夏良栋怎可能跟这个主薄打成一片,方子安这样的自视清高的骄傲的读书人也自然不肯自降身份。慢说夏良栋不可能叫上方子安出来喝酒吃饭什么的,就算他叫了,方子安怕是也宁肯在家读书写字也不肯跟他们混迹在一处的。自己也是读书人,对此感动身受,完全能够理解。方子安的反应仔细想想其实是正常的反应,反而可以打消疑虑了。 方子安大步离开现场,心中其实担忧更甚。这其实便是昨晚他一开始不肯太过极端的原因。本来既然夏良栋已经生出杀心,自己也应该针锋相对才是。可是大量杀戮造成的后果往往便是大量的疑点。并非是杀了人便可一了百了的。自己已经尽可能的放火毁尸灭迹了,但是太多的人命的死伤还是会引起巨大的怀疑。很多事其实不是逞一时之快便了事的。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想办法解决此事。这个宋翔是个极大的危险,若是他继续查下去的话,怕是真的会被他查出些什么,那便麻烦了。 方子安回到衙门时已经是晌午时分。刚进院子,王进便匆忙迎出来到“大人,大人,火政官郑大人来了,在后院公房等着您呢。” 方子安愣了愣道“火政官郑大人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了,等了好一会了。快去吧。”王进忙道。 方子安点头,快步往后进公房处走,边走心中边想,看来上面已经知道消息了。这么大的事自然不可能不知晓。这位火政官郑大人来此怕是要询问到底事情的真相如何。不过,他大可派人询问,为何亲自来此呢 方子安进了后进,一眼便从长窗处看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在公房之中踱步。那人身着绯色官服,大宋六品以上着绯色官袍,四品以上官员着紫色官袍,可见这位火政官郑大人的官阶不是应该不是四品就是五品,那也是朝中高官了。方子安虽然没见过这位火政官,但是早就知道他的名字,毕竟是上官。此人名叫郑榭,主官火政已经很有年头了。属于京城禁军之中资格较老的将领。所谓火政官,管辖的是大宋各地的关于放火救火的防隅军和各项事务,权力也自不小。光是大宋各地的防隅军便有四五千人,都归他所辖。 “下官方子安参见郑大人。”方子安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道。 郑榭快步上前道“方主薄,莫要多礼。” “多谢大人。”方子安站直身子道。 郑榭看着方子安沉声道“方子安,本官早闻你名,一直说来见见你,一直没腾出空来。今日,可算见到了。” 方子安沉声道“不敢,下官一介微官,怎敢让大人牵挂在心。” 郑榭双目炯炯看着方子安道“那可不是这个话,你是我火政衙门第一个殿试一甲进士,那是我们火政衙门的光荣。本官知道,这对你而言或许心中有些不高兴,但对我火政衙门而言,却是朝廷重视的表现,是值得高兴的。本官一直想来跟你谈谈心的。” 方子安拱手道“大人不用多虑,下官并无不快。” 郑榭点点头道“这事儿回头再说。此次本官来,是想问问昨夜发生的事情的。本官接到禀报,说夏良栋夏大人昨晚死于大火,是也不是” 方子安忙道“禀报大人,下官刚刚从火场回来,恐怕这消息是真的。虽然尚未最后验证消息的准确性,但是几乎可以断定夏大人死于昨晚的大火了。不但如此,据下官听临安提刑司的人说,恐怕我临安防隅军衙门死于大火的不止夏大人一人,那些死者中怕是大部分都是我们防隅军衙门的人,是夏大人的手下随行人员。” 郑榭紧皱眉头,脸色阴沉的背着手走了几步,沉声道“真是让人恼火的很。这夏良栋搞得什么名堂怎地会带着人在那酒楼里被火烧死,简直不可思议。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方子安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之前听说的夏良栋自称和火政官郑大人关系亲密的事情来。这位郑大人此刻表现的不是一种同係,而似乎是一种埋怨和担忧,但不知是为了什么。 “提刑司的人在现场勘查么他们怎么说”郑榭沉声问道。 “回禀大人,提刑司一个姓宋的提刑官在现场带着人勘查。下官跟他聊了几句,听他的口气,好像并不认同这是一场意外。那位宋提刑的口气,似乎是认为这是一场凶杀灭口案。”方子安轻声道。 “哦宋翔亲口跟你说的”郑榭皱眉问道。 “是的,那宋大人还问卑职平时跟夏大人关系如何。还问我,为何夏大人昨晚没有请我一起在张家酒楼喝酒。”方子安道。 郑榭皱眉道“他真那么问这也太露骨了,这厮想干什么怎么怀疑到你头上去了。” 方子安叹道“是啊,可能是觉得我们好欺负吧。想升官发财想疯了,硬是要把这事儿说成是凶杀大案,不就是想邀功么便胡乱冤枉人,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我反正是一顿骂回去了,警告他不要血口喷人。不然有他好看。” 郑榭沉声道“骂的好,你做的很对,绝不能纵容他们,敢拿我们当软柿子,休想。” 方子安躬身道“多谢大人,下官还担心大人会责罚我呢。” 郑榭道“怎会责罚咱们防隅军衙门虽然是小衙门,但也不是随便被人欺负的,你做的对。” 方子安拱手道“多谢大人,不过那个宋提刑怕是会一直查下去。跟个疯狗一样,怕是不会歇手。我真怕他给查出些什么事来。咱们衙门里有些事,之前夏大人做的有些不合规矩。他这么一查,怕是要掀个底朝天,这可怎么好。” 郑榭神色突然变得极为紧张起来。沉声问道“夏良栋做了什么事不合规矩你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