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贵公子》 第一章:做一条快乐的咸鱼 “公子,你可不要再,再读书,阿郎要生气的。” “咱们陈家,家大业大,阿郎说啦,非要读什么书,做什么官,平白给家里惹来祸端,公子就不能踏实本份些,老老实实在家吃了睡,睡了吃,再寻几个小娘子多生几个娃娃,岂不自在” “公子,你要听劝哪,你咋就不听劝呢,公子往后再读书,阿郎真的要了。” 旁,是个璞帽的絮絮叨叨个没停。 陈正泰脸懵逼,脑乱糟糟的。 觉醒来,世界不样了。 眼前这个家伙是谁 什么乱七糟的,娘,娃娃当我是种猪,配种 要淡定。 “咦,公子,这是什么。”璞帽的男,指向屋的落。 陈正泰下意识的看去是的登包。 呀 了啊。 觉醒来,不但成为了另个。 可的登包,怎么也来了。 这不是灵魂穿越吗 陈正泰记得昨天还背着这硕的登包,带着数的物资,前往某个与世隔绝的村。 这登包藏着的,都是村的必需品。 可现在穿越了。 股记忆涌了脑海。 骤然之间陈正泰下明了什么。 贞观三年。 孟津陈的嫡系孙。 曾经的名望族,虽然现下好像有些衰败的迹象。 于身边这个璞帽的男,是的家仆随陈福。 陈福脸惆怅的看着陈正泰,似乎为陈家的这位公子担忧。 公子实在是太刻苦啦,这样下去可不成,要惹阿郎的。 陈正泰扫视了屋内眼。 这是个厢房,屋尘不染,冉冉烛将厢房照的通亮,墙壁上是留的画,古古,所有的陈设,也如幅展开的画卷,看似朴素,却也可看出原主的性情。 贞观三年 唐盛世,即将开始了。 个有为的君主,带领群天下最顶尖的武们,开创了个辉煌的时代。 想到此,陈正泰竟有些的激动。 可是能做什么呢 他稍稍失神。 猛地眼睛亮。 “糟了,糟了,要迟啦,要迟啦。”陈正泰突然呼,他的光看着那落随穿越来的登包:“快,快,快给我去寻头猪来。” “啥”陈福脸懵逼的看着陈正泰。 才好像提过个娘,公子开就是头猪。 咦,居然还挺对仗的。 以往这个时候,公子不该让煮盏茶去书斋,公子好去看书的吗 怎么突然之间。 陈福突然身躯震,个念头划过他的脑海,公子不读书,他开窍啦 陈福居然浑身散发着股淡淡的欢欣,这是幸福踏实的感觉,陈家有救了。 “快去。” “噢,噢,这就去,这就去。”陈福不敢怠慢,脚底抹油,溜烟的跑了。 “真是奇怪啊。”这下,倒是轮到陈正泰有点懵逼了。 话说要去找头猪,难道,对不该有些疑问吗 看他的样,好像很开。 不管啦。 陈正泰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忙是起身,到了墙,打开登包。 果然,登包的物资都还在,这登包,都是供应村的物资,有给村们春耕的稻种,还有村医所需的药品。 当然,还有 陈正泰登包掏出了个玻璃瓶,玻璃瓶是浓稠的液体。 这可是给村采买的猪种啊,这可是宝啊,要知道,猪的驯养,虽然由来已久,可是饲养猪的进化,却直都在进。 现在是唐朝,猪的品种还分的原始,且这个时候的猪,不曾阉过,很臊,味道特别差,吃猪的特别少,后世的懂得阉猪,味道很可,况且后世随便头猪,半年时间便可,这在唐朝是不可想象的。 哎呀,要发财了。 猪种的保质期,只有七天。 陈正泰不知道穿越的过程之中,会不会使这猪种失效,可若是按时间来算,从采买这猪种到现在,已过去了四天了,再不,就真的要过期了。 论如何,得试试。 毕竟,现代的猪种,对于古,乎是核弹级别。 陈家已经沸腾了。 公子今早起没有读书。 公子让家寻猪了。 且还要品相好的。 下,陈家上下,所有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个多时的功夫,陈福便领着个家仆,寻了头猪来。 便陈正泰眼睛亮,随即,掏出了不知是啥的物事,噢,他还洗了,此后钻到猪的i股后头,开始捣起来。 陈正泰从登包寻了个塑料的针筒,将针头拔了,抽出罐的猪种,紧接着 站在旁围观的,个个发。 他们听到猪不安的哼哼起来。 陈公子,捣着,脸上发出邪魅的笑容。 公子,还有这爱好吗 陈正泰对此,切都轻熟路。 配种已,这难不倒陈正泰。要知道,陈正泰上世,可是军事爱好者,每最的爱好,就是观看七套的军事栏,看了年之后,虽然军事的知识没有多的增,可是对于猪的产后护理、农业象、果园的除,却是熟能详。 已,意思。 通忙碌,终于妥当了,陈正泰净,唏嘘,但愿能成,若是成了,陈家可就发达了,别家头猪产百,年出栏,陈家的荣昌猪种六出栏,两百。 回头,原本在那瞪呆的,似乎意识到了他的光,于是乎,个个假装没事般,各其是,有的抬头看天,有的低头怕踩了蚂蚁,有的拿着扫帚划啊划。 好奇怪啊 不过陈正泰历来是随遇安的,,所谓。 “你来。”他朝陈福勾勾。 陈公子突然有了奇怪的癖好,不过,这似乎不是什么坏事,陈福花怒放,他忙是上前,点头哈腰:“公子有什么吩咐” “会养猪吗” 陈福嘴张的有鸡蛋:“” “今后你好好照顾它们,若是下了猪仔,更要护理。这事事关,关系到的,是国计不得。” 呀这就国计啦。 陈福觉得公子将当做了智障。 他咧嘴,乐了:“好。” 陈正泰奇怪的看着他:“难道,你就没有点疑问” “有呀。”陈福认真的点头:“可是公子不读书,游好闲的样,我看着舒坦。” “” 到了傍晚。 陈家阿郎陈继业打道回府。 他愉快的和友在茶坊坐了,哼着曲,拎着的,乃是个笼,笼的雀振翅忽上忽下。 陈继业到了前,陈管事便喘吁吁的上前:“阿郎,阿郎,公子今今” 提到公子,也就是陈继业的。 陈继业不禁皱眉。 这个啊像年轻时候的。 怀着远的理想,想要步仕途,匡扶天下。 哎陈继业很揪,仕途多么的险恶啊,的祖宗们,就是因为瞎折腾,的曾祖,当初持北魏的皇帝,结果得罪了谋朝篡位的隋帝杨坚。 的祖呢,也步了仕途,持了隋炀帝,结果因此落了个凄凉的下场。 到了亲这辈,则跟着王世充,坚决痛击李渊,最终兵败被俘。 到了这辈,凭着陈家名望族的出身,唐纳贤才,求才若渴,因此也被征辟为官,进了东宫,成为了太李建成的佐官。 可结果呢,那李不按常理出牌啊,场武之变,太被杀,这太旧,虽然没有追究,可陈家是次伤了元。 做官有啥好,读书有个屁,尽是给陈家招来横祸。 不能再折腾了啊,再折腾,陈家要完了。 趁着家还有最后点家底,做条快乐的咸难道不好吗 第二章:人才呐 “今怎么啦这个逆他读书去啦”想到陈正泰总不听劝,陈继业便不打处来,身颤抖,以于拎着的笼,都哐哐震动起来。 “没,没呀,今公子没有进书斋半步,他清早呀,便让叫了头猪来。”陈管事兴奋的舞蹈。 “家都看了,他在猪后头,捣了好阵,光天化,庭众之下呢,他还念叨着什么要养猪还说什么猪中美男猪中蔡国庆阿朗,蔡国庆是啥” 听到此处,陈继业身躯震,上的肥开始抖动起来,随即,眼掠过了狂喜之。 “当真好啊,总算是开窍啦,我这做亲的遛,做的养猪,好,好,总算是让我这做亲的得偿所愿,这是祖宗之幸哪。” 背着,对陈管事脸不解的样,他意味深的看了陈管事眼,旋即他定神闲道。 “蔡国庆呀,蔡者,草也。国者,想来你是懂得。于庆,本意为祝贺。噢,你看,这便是说,吾想通啦,他若做个庸碌为的草,这是陈家之福啊。” 陈管事身躯颤,露出钦佩的样,翘起拇指:“阿郎什么都懂。” 陈继业抬头,挺胸,跨迈过槛,留下道孤傲的背影。 陈继业很兴,所以到了次,陈家庭若市。 还没缓过劲来的陈正泰才知道,原来陈家这个家族,居然如此庞。 有头有脸的陈弟统统都来了。 陈继业乃是陈家的房嫡系,陈的系弟不少,都以房是瞻。 有的陈弟,过的较清苦,有的还不错。 家听闻陈公子终于不折腾了,兴的不得了,来的有的提着笼,有的抱着盛蝈蝈的锦盒,有的牵着狗,纷纷来给陈继业礼。 陈继业满红光,溺爱的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乎是被拎着来的,这朋满座,统统都是群认不出来的亲戚,看着家兴的像过年样。 他不能理解呀,这些,都疯了吗 陈继业说到了陈正泰已经两没有读书,成往猪圈跑,下,许多族叔、族伯们兴的胡乱颤。 似有个陈正泰该叫他三叔公的微微颤颤站起来,激动的道。 “这便好,这便好,养猪好,这猪呀,跟朽养着的雀是样的,都通性。正泰啊,你能迷途知返,我这做叔公的兴。你是不知道,当初你爹跟着先太李建成的时候,场武的杀戮,咱们陈上下,哪个不是胆战惊,唯恐那李郎做了天,要将我们陈家赶尽杀绝。若是再往上数,你的祖,当初跟着王世充咱们陈上下,何尝不是惶恐度呢” 他历数着以往陈家遇到的坎坷,家伙都默然了,当初战战兢兢的,到现在还有余悸。 “正泰是我们陈家的嫡系孙,将来是要承继家业的,你若是还念念的读书做官,你想想,若是再遭遇不测,咱们陈满,可就真要跟着株连遭殃了。” 众纷纷点头。 三叔公捋着胡须,随即感慨万千的道:“所以夫活了辈,从前也曾和郎君样,总想着功名,想为这天下做点什么,建功业。可后来历经了数次劫难。夫横竖想通啦,活在世上,三件事最紧要,学会了这三件事,便可保忧。” 众脸疑惑。 陈正泰看着这须发皆的叔公,也疑惑起来。 三叔公咳嗽声,伸出了第根指,随即声若洪钟道:“躺着” 陈正泰:“” 三叔公随即伸出第根指,道:“别动” 三叔公伸出第三根指:“吃” 呼。 家出了,满红光。 说的好 对呀,折腾个啥,快快活活多好,趁着家族还有祖上留下的地,还有华宅,还有美婢,能混,像那些想要治国平天下的害群之,可别把家坑苦了。 陈正泰看着他们,忍不住要骂出来。 玛德,群智障。 陈正泰乎可以确定,这个孟津陈,极有可能是的先祖。 也就是说,穿越在祖上身上。 更令忧的是,上世陈正泰查阅过的家谱。 陈家族,东汉起便是豪族,曾经放异彩,可直延续到了贞观年间,家族便开始衰败下去,此后的千年虽还寥寥在族谱之中,有那么两点亮光,可更多的却是庸庸碌碌,沦为了底层,每次兵灾和天灾,都有部分的饿死。 现在陈正泰终于找到家族衰弱的原因了,敢情这群祖宗们,这样的不思进取呀。 不成,得把猪养好。 这猪养好了,能发财。 要知道,这可是后世经过了数代育种的畜,之这个时代的猪,不知明多少倍,这是神器啊。 陈家要想避免衰败的命运,就必须振家不可。 酒宴之后,族们三三两两的散去。 三叔公酒过三巡,满红光,突然将陈正泰叫到前。 “正泰啊正泰,你将来要继承家业,陈上下的身家性命,都在你的身上,你定要争,切切要断了那读书仕的想法,好好在家养猪,如此,咱们也放。我们陈家当初持建成太,早就成了李郎的眼中钉,他巴不得置我们于死地呢。” 拉着陈正泰的,眼泪要啪嗒落下来,三叔公突然失声哽咽。 陈正泰的亲陈继业忙是到了旁搀扶着哭成泪的三叔公,语道。 “三叔,你放好啦,正泰从前不懂事,以后我定要好看着他,定不让他做正经事,他要是再敢似从前那样恣意胡为,看那劳什春秋、礼记,我抽他” 陈正泰听这个抽字,溜烟,跑了。 你爷,这群疯。 他念念的想着的猪,先去猪圈转了圈,头猪在猪圈慵懒的甩着尾巴。 看着这些猪,陈正泰想,这时代的猪,还真是瘦啊,这都已是成年的猪,居然瘦如柴,只怕连百都没有,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若是能产,那就厉害了。 对了 这些这么折腾,这家产到底折腾了多少 我太特么的难了。 满都是群混吃等死的,我去算算账才好。 陈正泰溜进了书斋,他记得书斋存着账房的收簿。 这书斋很,墙壁上挂了幅幅陈家历代先祖的画像,这些悲催的祖先们,都曾很的经营家业,虽然每次好像都押错了宝,持谁谁死,你爷 陈正泰看着墙壁上的容笑貌,似乎点脾都没有。 他到书架那翻找,陈家的藏书数,毕竟是曾经诗书传家的豪族,只是那账簿,却是没寻到,不过封信笺,却是落在地上。 嗯 这是啥 陈正泰将信笺拾起来。 这是封之前,有送来的书信。 上头写着报陈议郎书。 这陈议郎,便是陈正泰的爹陈继业。 于议郎,则是个散职官。 陈正泰回忆起,的爹当初是东宫旧,也是有官职的。 此后李世武之变做了皇帝,并没有对东宫旧追究,不过的爹灰意冷,也就致颐养天年了,当然这个散职的官衔还在。 陈正泰将信笺打开,这头,竟是密密麻麻的字,洋洋数千,头的意思先是番客套,说是久闻陈议郎您以推举贤能、引荐才为任,我周直怀才不遇,希望陈议郎能够向朝廷推荐。 再后头,就是这个叫周的所书的些章了,都是些对治理天下的看法。 周 陈正泰顿时脑嗡嗡的响。 周这个听说过呀,历史上,这个家伙,开始怀才不遇,甚沦落为夫,养为,此后被推荐,下被唐太宗李世看。 李世直呼此有经天纬地之才,即他,短短数年的时间,这个便被提拔做了宰相。 现在 现在是贞观三年,这个周,应该还在给养。 没想到他已落魄到了这个地步,为了出仕,四处投书给别,希望别能够引荐他。 可引荐哪有这样的容易,那些身居位的,只怕对个夫的投书,连看都不会多看眼,便丢进垃圾堆了吧。 想来这周定是投路了,所以连阀圈如此凄惨的陈家,他都投书来。 好惨。 咦,好像现在我也好惨。 陈正泰脑海迅速开始活动起来,如果举荐了周呢,这不但可以在皇帝前露个脸,且周被陈家举荐,定感恩戴德,毕竟陈家是他的恩主啊。隋唐时期,好像举荐和被举荐有身依附的关系,否则,家凭什么举荐你 陈正泰低头看着周的章,其实很多地,他看不太懂。 可就在此时砰的下,开了。 陈正泰吓了跳,抬头。 却的亲陈继业醉醺醺的,带着陈管事和陈福进来。 陈继业嘟囔。 “这才好天,就跑来书斋啦,混账,你这是要死为吗我们陈家经不起折腾啦,现在是那李二郎做了天,会瞧得上我们陈家吗没有收拾我们就不错啦。” 他冲进来,身后陈管事个,如丧考妣的样,纷纷劝道:“阿郎,不要动怒,公子只是时糊涂” 陈继业已咻咻的上前来,看着陈正泰拽着封书信,看陈正泰看得不是四书五经,脸才微微的缓和:“你翻找书信做什么” 陈正泰咯噔下,你妹,陈家能不能翻身,就看这次啦。 他道:“” 在唐朝的时候,对爹的称呼,虽然陈正泰叫起来怪怪的。 “唔” “,这个我们陈家应该举荐他为官。” “什么”陈继业愣,随即脸骤变:“你疯啦,你知道此是谁,此是个夫,他次想来为,为都没有他,这样粗鄙的夫,你还举荐他” 玛德,我怎么摊上这么个爹 陈正泰开道:“可是” “且慢着”陈继业突然脸变,随即他眼睛亮,惊喜的看着陈正泰道:“啊,想不到,真真想不到,想不到你现在不但会玩猪,且还这样的聪明伶俐。对呀,为怎么没想到。” “想到个啥” 陈正泰觉得,论他爹想到个啥,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陈继业拍腿:“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那李郎做了皇帝,只怕早就忌惮我们陈家啦,哼哼,他现在登基做了天,虽是不将我们陈家放在眼,他最是虚伪,天天跟说,最需要的就是贤才辅佐,要治天下,所以要纳贤才这时候我们陈家若是举荐个夫上去” “哈哈”陈继业捋须笑:“那李郎了,定要以为我们陈家有眼珠,有眼珠好,就是要让李郎觉得我们陈家有眼珠,他越是对我们陈家看不起,便越不会再追究从前的旧事,啊,你真是想的周到,为怎么就想不到呢。” 陈正泰:“” 好累啊。 为啥他们的内戏这么多。 那李世是何等有魄的,于跟咱们陈家计较以前的旧事吗的爹,为了苟且偷,也是拼了。 陈继业舞蹈的道:“才是为误会了你,这夫叫什么什么来着,为好也官拜朝议郎,当举荐,不对应该以你的名义来举荐,如此才让那李郎知道,我们陈家上下都是草包,哈哈陈管事” 陈管事忙是躬身道:“在。” 陈继业背着:“即修份奏疏,就举荐这个夫,还有,明请那夫到府上来,夫依旧不他,我既然喜欢这夫,那就让这夫给我养猪。” 陈管事笑嘻嘻的道:“喏。” 陈继业说罢,兴兴,醉醺醺的由搀扶着去了。 只留下陈正泰脸懵逼的在书斋。 这是群猪队友啊,有些带不动。 不过 总算周的事解决了。 就是不知道,当李世提前着了周,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第三章:上达天听 此时年关刚过,虽是开春,可依旧冷风嗖嗖。 正午,日上三竿的时候,一个穿着破旧羊皮袄子的人出现在了陈家门口。他灰头土脸,浑身上下一股馊味,面上的风尘像结了痂,蹒跚的到了陈家门前。 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他的眼睛。 这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带着希望的亮光。 他是马周。 马周在长安城养马已有两年了,当初在乡下,他不甘心自己一辈庸庸碌碌,毅然而然的辞了自己的文吏之职来到了这繁华的长安。 只是可惜胸中虽有千万言,这遍地绫罗的长安城,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不得已,他只好养马为生,受尽了白眼。 无数给高门的投书,迄今都没有音讯。 没有人看得起自己,哪怕是自己洋洋数千言的文章,也没有人肯多看一眼。 他先是投书给朝中的宰辅,此后投书给将军和尚书的门下,再后来,便开始病急乱投医了,以至于这长安城里,提及起来就被人笑话的陈家,他也想方设法投书进来。 现在终于有消息了。 陈家居然对自己有了兴趣。 马周这一路来,一路眼睛都是红肿的,数年的辛酸泪,在此刻迸发出来。 等到了陈家门口,门子立即去通报,一会儿功夫,便有一个叫陈福的,领着马周进府。 只是七拐八弯的,去的地方好像不是陈家的大堂。 怎么好像有些熟悉 呼越来越熟悉了,马周甚至已经开始嗅到了一股子畜生特有的馊味。 猪的哼哼声,由远及近。 马周心沉了下去。 陈家人让自己来府上不会是 远处却见一个圆领锦衣的少年深情款款的看着圈里的猪,一面指使着人用葫芦瓢舀着馊水投食。 那叫陈福的人,快步到了少年面前,嘀咕了什么。 少年很高兴,兴冲冲的朝马周看过来:“哈哈,马先生,久仰大名。” 马周:“” 此少年看上去不靠谱啊,他是看上了我的文章而久仰大名,还是听闻我养马养得好 少年到了面前:“我叫陈正泰,嗯,我看了先生的文章,很有意思” 本是迟疑的马周,听到见了先生的文章很有意思,猛地,身躯一震。 犹如五雷轰顶,骤然间胸腹之间五味杂陈。 马周的眼眶瞬间的红了。 终于有人欣赏自己的文章了。 这是当世伯乐啊。 下意识的马周躬身长长作揖,腰杆子再不肯抬起来:“区区不才,今得明公谬赞” 看着他激动的样子,陈正泰觉得这个世上好像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不过陈正泰当然不了解, 马周这种怀才不遇的人,此时终于获得了别人的赏识,是多么喜悦和欣慰的事。 陈正泰道:“我们陈家已经推荐了你,你能不能为朝廷所看重,就看我代你送上去的文章,是否能获得皇帝的赏识了。” “这”马周内心狂喜,方才还是长揖,下一刻,却是不争气的拜下,泪水纵横,哽咽道:“若能蒙朝廷信,明公举荐之德,纵粉身碎骨,也没齿难忘。” 他这番话,纯粹是发自肺腑。 要知道,在隋唐时,依旧还有东汉、魏晋时期的察举遗风,推荐人和被推荐人,利益相关,几乎形同于人身依附的关系。就比如那三国的时候,袁绍到了河北,立即无数人前去投奔,这是因为他们袁家四世三公,袁绍的祖上在位的时候,推荐了不少人,而这些被推荐做官的人,便奉袁家为恩主,恩主有事,自是倒履相从。 陈正泰乐呵呵的看着马周,其实被人奉承着,挺开心的:“你起来吧,不必多礼。” 马周便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目不斜视,现在他心里已将陈正泰当做自己的恩主了。 陈正泰目光很快落到了猪圈里的母猪身上,随即道:“你看这些猪,关系重大啊,你的文章,我大抵看过,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你的主张。” 陈正泰顿了顿:“我们都是聪明人,有些话,我不和别人说,他们听了也不懂。这齐家治国平天下,究其根本,不还是让人有衣穿,有饭吃吗最好还有肉吃。你看,这治国之道,浅显一些说,和养猪之道,也是一样的道理,你看这猪,又瘦又柴,身上没有几两肉,可若是养的又肥又壮,岂不是利国利民,马周,你以为如何” 陈正泰是个很容易适应的人。 既然马周称自己是明公、恩主,那么自己也就直呼其名了,虽然看上去不礼貌,可实际上,却彼此拉近了关系。 马周眼里还噙着泪,沉浸在自己这千里马被伯乐发掘的感动之中。 可这一刻他有点懵。 呀,我文章里,没有养猪的事呀。 这八竿子好像打不着。 他抬头,见陈正泰殷殷期盼的看着自己“马先生,我的话可有道理吗” 老半天,马周才自嘴里不情不愿的吐出两个字:“还行。” 陈正泰唏嘘:“没想到我们想到一处来了,我知道外头,有人说我们陈家如何如何,不过我们陈家,也有匡扶天下之心,只是不被外人所理解而已,这养猪,就是明证。” 马周若有所思,觉得好像自己被带到了坑里。 陈正泰便乐呵呵的道:“从此以后,你就暂在我们陈家住下吧,不要再屈尊人下,给人养马啦。我们陈家赏识你,你在此帮我照料着猪,这几头母猪可是我的心头肉,寻常人照顾,我放心不下。” 马周:“” 不管如何。 至少陈家还是看重自己的。 嗯,要坚信自己的选择。 毕竟,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不过马周还是隐隐觉得,好像这个恩公,不太靠谱啊。 外面的人都说陈家人一个赛一个混账,他们会不会,故意以举荐的名义,糊弄自己来给他们养猪 马周心里开始惶然起来。 从养马圈跳进了养猪界,这 好在陈正泰对他还不错,专门让人收拾了一间卧房,吃用也不错。 偶尔,陈正泰会寻上门来,和他研究养猪的护理方面的问题。 马周毕竟有养马的经验,却也是对答如流。 日子就这样的过去,过了七八日。 那一封陈家举荐的奏报,早已经过了门下省、中书省,最终,送入大明宫中。 一般的国家大事,都是由门下和中枢的宰相、侍郎、舍人们参议之后,而后送到宫中请皇帝参详的,只是这举荐的奏疏,却往往不需宰相和侍郎们决定,只是直接送皇帝过目。毕竟这关系到了人才的选用,是当今皇帝最看的事。 李世民登基不久之后,早已昭告天下,一方面沿用科举取士,可这时的科举,毕竟还很草率,不够规范。 因而,为了挑选人才,便责令天下的文武官员,推举人才。 天下初定,是到了下马治天下的时候了,大唐有的是功勋骁将,唯独文治之臣,却还有欠缺,毕竟天下大乱了数百年,有才华的人更倾向于马上获取功名。 李世民每日最大的事,便是先看推举的奏疏,而后再决定国家大事。 有了人才,方可事半功倍。 此时李世民穿着一件寻常的道衣,至宣德殿,跪坐于御案之后,在这里等候的,乃是吏部尚书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是长孙皇后的兄弟,也是李世民夺取天下的大功臣,最受李世民青睐。 此刻 看着长孙无忌亲自送来的一沓推举奏疏,李世民不禁发出了感慨。 “朕在位已三年,这三年来,无不是兢兢业业,只是这些年来,愈发觉得,上马冲杀易,可坐在这御座上治理天下,却是难上加难,朕四处寻访人才,可那些蒙尘的明珠,想要发现,却也是困难的事。” 长孙无忌微笑道:“臣倒是有一件喜事,想要向二郎禀奏。” “喜事”李世民不解的看着长孙无忌。 唐时皇帝和百官还不分明,比如李世民,疏远的人自要称李世民为皇上或是圣上,可亲近的人,往往称他为二郎,或者是李二郎。 长孙无忌面带微笑,咳嗽一声:“孟津陈家,二郎可还记得吗” 李世民听到了“陈家”二字,皱眉:“是那个曾经的东宫旧人陈继业吧” 长孙无忌颔首:“正是。” “这陈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一群田舍奴,朕恨不得一个个将他们宰了。”李世民往日还算平易近人,可提到了陈家,当初在军中的咒骂便不禁出来了。 长孙无忌显得有些尴尬,只是跟着干笑。 “哼。”李世民还不解恨:“这群田舍奴,当初跟着李建成四处诋毁朕倒也罢了,朕宽宏大量,自是不计较他们,朕既然登基,就不再是秦王,而是天下人的君父,这几年来,并没有治他们的罪。” “可是这群田舍奴呢”李世民气的脸色铁青,继续咒骂道:“他们阖族上下,都是一副朕要治他们的罪,要收拾他们的样子,成日战战兢兢,有的假装自己昏聩,有的谎称自己是痴儿,倒像是朕心眼如针尖一般的小,肚里不能容人,成日都在惦记着往日的那一点仇怨。” 第四章:孔明之才 李世民说到这里,更是激动:“这一家老小,个个有模有样,别人看了,会如何想还不是会想,朕没有容人的度量,成日都惦记着收拾他们陈家人东宫的旧人这么多,那些罪大恶极的,朕自是要收拾一番,可他们陈家,朕几时薄待过了” 长孙无忌拼命咳嗽,他也无法理解陈家那群风声鹤唳的家伙。 话说,玄武门之变都已过去了三四年,他们咋还成日这么多戏呢 长孙无忌道:“不过这一次,臣是来报喜的,二郎,这陈家也推举了一个人才,二郎啊,连陈家都开始推举贤才了,可见陛下爱才之心,人所共知,这岂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 李世民听到这里,终于收敛了怒容,却是眉一挑:“是吗朕且看看。” 他自一沓奏疏里,寻出一份奏疏,徐徐打开,李世民似乎也觉得方才有些过了,失了君仪,便摆出威严的样子,可低头一看,却又不禁道:“上奏的,竟是陈家的大郎那老东西,居然恬不知耻,代他的儿子上奏。” 李世民继续看下去,脸又一沉,面露杀机:“果然,他们又来了,谁也别拦朕,朕非要将这些陈家的田舍奴们统统杀个干净不可,无忌啊无忌,你看看他们,他们又在耍弄这一套了,你可知道,他们要举荐的,竟是一个马夫” 李世民胸膛起伏,勃然大怒。 成天看着一群阴阳怪气的家伙们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各种哎呀我好害怕,李二要害我。明明自己新君登基,要示以恩德,显示自己的大度,可这些家伙们呢好嘛,现在又来了,推举一个马夫。 “他们这是要告诉朕,他们陈家不但统统都是酒囊饭袋,还要证明他们统统都是有眼无珠是吗倒像是朕成日国家大事不管不顾,每日都想害他们一样。” “哼”李世民将第一页奏疏摔到一边,咬牙切齿:“真是岂有此理,这是陷君于不义。迟早剥了他们的皮。” 也不知为何,一想到这陈家,李世民就觉得自己的涵养统统消失殆尽,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金戈铁马的沙场,满口都是骂娘之词。说到此处,李世民正要将这奏疏后头的东西一并丢开,只是他的目光落到了后头,却一下子凝滞了。 李世民的瞳收缩,下意识的捡起了后头的奏疏。 这奏疏后头,夹带的乃是马周的文章。 “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由蓄积多少,唯在百姓苦乐” “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古。” “此言不可不戒也” 李世民的目光,迅速的扫视了这只言片语的话。猛地,好似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刺中了李世民的心脏。 李世民突然正襟危坐,捡起了这文章,开始新审视。 这一看,竟是如痴如醉一般,一面看,一面下意识的道:“这文章厉害,厉害至极,其文引经据典,推敲古今,举要删繁,写出的文章切合情理,一字不可加,一言不可减,看了使人舒畅,令人不知疲倦。” “什么”长孙无忌从未见过李二郎如此,也是吓了一跳。 要知道,这马周的奏疏,可是后世的许多政治家都大加赞赏,他的文章,能被李世民所青睐,也就一点都不为过了。 “厉害,厉害,切中了当朝的利弊,世上竟有这样的奇人。” 李世民对长孙无忌的话充耳不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文章,呼吸变得粗重:“这是张子房、诸葛孔明一般的人哪。” 李世民喃喃自语,居然一字不落的连续看了三遍,这才恋恋不舍的抬头起来,似乎内心还没有平静,整个人深深的吸了口气,看着长孙无忌:“一个马夫,竟有这样的见识吗如此人才,居然无人发现,这是朕的过失啊。” 李世民说的没有错。 这个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愚钝的,倒不是说他们天生如此,而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走出过方圆十里的地方,而书籍更是奢侈品,他们没有行过万里路,也没有读过万卷书,怎么可能有见识呢。 可即便有的人,他有这样的条件,又如何呢,他看到的,读到的东西,当真能引发他的思考吗可这世上有一种人,他哪怕条件不足,却能用一种超脱常人的目光去审视这个世界,了解这天下最需要的东西,去思考解决的办法,而这样的人万中无一。 李世民道:“朕与这马周,实是相逢恨晚,居然到了今日,才能拜读他的文章,快,快,立即诏马周入宫,朕要亲自见他。这马周现在在何处” 长孙无忌答不上来,他只觉得李二郎激动的有些过份,沉吟道:“或许是在陈家。” “陈家”李世民方才想起,马周乃是陈家那群田舍奴,不,陈家的公子举荐来的。 李世民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案牍上的奏疏,尽力风轻云淡的道:“是那陈正泰这陈正泰应该还年少吗,怎么会有如此的见识,和其他的陈家的狗东西们不一样。” “命人去陈家,不,无忌,你亲自去一趟” 说到了此处,李世民恨不得自己插上翅膀。 人才啊,这是真正的人才,只凭这一文章,就让李世民礼贤下士,虚心去求教了。 “臣去”长孙无忌一脸诧异。 李世民豁然而起,踱了几步,心急火燎的样子,他虎目猛地一张:“在陈家是吗陈家真的让朕有些看不透了,朕去,朕亲自去。” 长孙无忌更为诧异,他现在只想好好看看那文章,想知道,为何李二郎如此失态了。 李世民却显得格外的激动,这几年来,他求贤若渴,可推举上来的人才,也偶有几个堪称贤的,可似马周这样能让他耳目一新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朕若得马周,如刘玄德得孔明啊” 一大清早,陈正泰便被叫了起来。 原来是三叔公来了,在厅里喝茶,作为长辈,自然免不了关心陈正泰养猪的事。 陈正泰很庆幸,来到这个世界,养猪不但没有被人误解,反而得到了大力的支持。 他洗漱之后,大喇喇的到了厅里,或许是因为府上的人个个对他纵容的缘故,让陈正泰下意识的,也开始变得性子懒散起来。 果然地主家的儿子,免不得要嚣张的啊。 等到了厅里,却见三叔公阴沉着脸,一见到陈正泰来,忙道:“正泰,我与你父亲商量些事,你且少待。” “噢,叔公随意,我在旁喝茶。” 陈正泰的爹陈继业迟疑的看了三叔公:“要不,让正泰出去一会儿。” 三叔公摆摆手:“他已经长大啦,是该让他明白一些事理啦,无妨。”说着,他咳嗽一声:“昨夜啊,我又做噩梦啦,梦见那李二郎,居然派了刺客,在咱们的府上,身边那陈管事,还有那陈福人等,统统都是李二郎的耳目,还梦见李二郎已搜罗了无数的罪证,就等着,要将我们陈家,一网打尽。” 陈正泰正喝茶,听到这里,口里的茶水要喷出来,勉强忍住,心里无数个卧槽。 可陈继业听了,却是脸色惨然:“叔公,你别说啦,听着我害怕,那李二郎,不至如此吧。” 三叔公眼珠子一瞪:“怎么不至于你想想看,那李二郎心机深不可测,他连兄弟都不放过,会放过我们吗哎呀,老夫被噩梦惊醒,横竖睡不着,苦思冥想,思虑再三,越想,越觉得可怕。” 陈继业面上犹豫不定:“三叔,难道我们坐以待毙” 三叔公叹息,语重心长的道:“老夫老啦,没几年活啦,即便明日去死,那也无憾,可是咱们陈家上上下下上千口人,还有咱们的正泰,他还是个孩子呀,老夫怎么放得下呢” 三叔公和陈继业说到了陈正泰,都将目光落在陈正泰身上。 陈正泰道:“不必管我,我死不了。” 陈继业却是叹了口气,没理陈正泰,接着忧心忡忡的看着三叔公:“那么,该怎么办才好,三叔你年纪大,见多识广,你来说说。” 三叔公扶着拐杖,阖目,智珠在握的样子:“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有让李二郎知道我们陈家生不如死,他才肯放过我们吧,我有一计,可以试一试。” 陈继业面露喜色:“快说,快说。”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委屈委屈你,你呢,从明日起,赤身裸体的出府。” “呀。”陈继业嘴张的有鸡蛋大“裸身赤奔” 陈正泰也懵了,沃日,这又是什么情况 第五章:皇帝驾到 三叔公继续道:“赤身出了府,还要赤足狂奔,一面狂奔,还要口里说点什么,咱们得装疯。当然,那李二郎狡诈无比,我看只凭这个,还骗不着他,所以,为了教他放心,你还得吃粪。” “吃吃粪”陈继业身体一哆嗦,想来已经脑补出一个可怕的画面。 “不错。”三叔公凛然道:“这粪一吃,李二郎便知你疯啦,他心里也就解了恨,自然也就再不将我们陈家放在眼里。” 陈继业一脸懵逼,沉默了很久:“三叔,为啥你不赤身出去裸奔,不去吃粪,教我去吃。” 三叔公深深的凝视了陈继业一眼:“老夫年纪大啦要脸” 陈继业“” 三叔公见陈继业踟蹰不语,禁不住叹息:“大丈夫安身立命,当断则断,遥想那周文王、勾践、孙膑,不也曾委曲求全如今我们陈家身处险境,阖族兴亡,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哎,终究你不是干大事的人哪。” 陈继业:“” 陈正泰坐在一旁,虎躯一震,看着自己的三叔公,再看看自己的爹,卧槽,这是绝世人才啊,我特么的瞎了眼,怎么就穿越到了你家里来。 正说着,外头听到门子的声音:“叔公,阿郎,不妙啦,不妙啦。” 陈继业和三叔公还在认真的讨论着吃粪的问题,一听外头这丧门星一般的喊叫,便下意识的如惊弓之鸟一般面露惨然之色。 陈正泰也一惊,咋啦,我的猪死啦 须臾,便见那门子连滚带爬的进来:“皇帝皇帝皇帝移驾来了咱们陈家,先行的禁卫已至中门,皇帝马上便要到啦。” “” 这一番话,犹如晴天霹雳。 陈继业和三叔公俱都露出了凄凉之色。 三叔公捶胸跌足,悲呛道:“继业啊继业,教你吃粪你不吃,你看,现在大祸来了吧。” 陈继业陷入沉默,随即看着陈正泰道:“正泰,你你哎是为父对不起你啊。” 陈继业一脸自责,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是早一点听三叔之言,或许自己儿子应该能够保住吧。 “不要慌。”陈正泰倒是比较淡定,他打死都不信,堂堂大唐皇帝,为了对陈家下毒手,如此大张旗鼓。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看着叔公和陈继业慌张的样子,陈正泰道:“都胡说个什么。” “啥”二人一脸懵逼看着陈正泰。 原本在他们心目中,陈正泰就是个书呆子,可今日,却是气势骇人。 不过这么一吼,二人居然出奇的老实。 陈正泰道:“先去接驾,且看看发生什么。” “噢。”三叔公和陈继业都觉得有理,居然下意识的点头。 待三人出了厅,恰好有人撞上来,正是陈福,陈福慌慌张张的道:“不好啦,不好啦” 陈正泰心里勃然大怒。 这群家伙,怎么就没一个正常的。 陈福还要吼叫。 陈正泰扬手,便是给他一个耳光,不给点颜色,队伍带不动啊。 啪。 一巴掌下去。 陈福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凶神恶煞的陈正泰:“公子,公子” “住口”陈正泰大骂道:“你这狗一样的东西,叫个什么叫,再敢叫,便骟了你” 陈福一脸委屈,忙是眼睛越过陈正泰,看向三叔公和陈继业。 三叔公突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族孙。嗯居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前见陈正泰成日读书,总觉得这样不踏实,可现在看陈正泰的彪悍,一言不合就骂人,居然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好像比他爹强。 只是想到李二来了,三叔公心乱如麻,顾不得这些了。 陈继业也觉得怪怪的,恍惚之间,竟也觉得浑身有种说不出来的劲。 “接驾”陈正泰发出咆哮:“谁敢掉链子,便抽谁” 一下子,陈府上下总算是开始井然有序起来。 陈正泰心里松了口气。 看来,这一招有效。 尤其是三叔公和陈继业看自己慌乱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欣慰的样子。 陈正泰心里忍不住想,这些人好奇怪呀。 一干人到了中门。 恰在此时,一队人马已经到了。 李世民也骑马,他座下的马通体洁白,很是神骏,此时他正处在壮年,不等禁卫来搀扶,却已自顾自的翻身下马。 抬头看了一眼陈府的匾额,身后长孙无忌也下了马,亦步亦趋的跟在李世民身后。 李世民昂首阔步,入府,便见陈家寥寥数人站在门口迎候,一起朝李世民乖乖的作揖:“见过皇帝陛下。” 却有一个清亮的声音道:“臣恭迎圣驾,不知圣驾来临,未能远迎,万死之罪。” 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朝说话的人看去。 说话的人正是陈正泰。 可见大家奇怪的看着自己。 咋的 说的不对吗 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呀。 李世民不禁莞尔,说实话,这一番话,听着挺悦耳,尤其是说话的人是一个少年说出来。 “万死”李世民淡淡道:“朕来此,只是一时兴起,若这样都要万死,那朕岂不成了隋炀帝杨广,这天下的臣民都要被朕诛杀几遍了。” 陈继业此时已是心里惶惶然。 你看,这老是死啊死的,这不是摆明着来秋后算账的吗 要糟啦。 三叔公也是一脸铁青,心里惶恐到了极点。 陈正泰想了想,道:“臣说这些话,不过是表示对陛下的敬意而已,并没有他意。陛下英明神武,横扫六合,千秋一人,臣见了陛下难免惶恐,若是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这是李世民啊,还是活的。 至于什么千古一帝,可不是陈正泰捏造,他说的是实在话,千百年来,有几个君王能李世民并肩,千百年后,又有多少君王希望能达到唐太宗的成就。 李世民闻言,哈哈大笑,他本是来寻马周的,可谁曾料到,居然碰到这么一个有趣的人。 千古一人 李世民不禁侧目看了一旁的长孙无忌一眼。 长孙无忌脸一红,也不禁打眼前这少年,这小家伙,嘴里抹了蜜吗怎么我就没想到千秋一人呢 李世民阖目,身上满是威严,这千秋一人,似乎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想要做的,不正是千秋一人吗只是这少年虽说的令自己心里舒坦,自己却决不能表露,李世民还是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举止的,于是他故作淡定道:“陈继业” 陈继业身如筛糠,心已沉到了谷底,果然,李二郎还记得自己啊。他上前,硬着头皮,作揖:“臣在。” 李世民正色道:“马先生在何处” “马先生”陈继业一愣。 倒是陈正泰骤然明白了。 他记得历史上,李世民得知马周这样的贤才,连续三次,催促宦官去寻找马周。 只是如今历史好像出现了一些偏差,李世民对于马周的喜爱并没有改变,只是这一次李世民的性子更急却是亲自登门来了。 陈正泰道:“陛下所说的,可是马周” “正是。” 马周 陈继业骤然间明白了。 那那不是自己儿子举荐的那个马夫吗咋啦,这个马周出了什么问题 陈正泰道:“臣这就去请马周来。” “不。”李世民摆摆手:“朕要亲自去见他,不必等他来,他在何处” 第六章:吃了吗 猪圈里。 马周手中的馊水桶,一下子跌落在地。 有两头母猪,这两日尤其的懒惰,成日昏睡,除此之外便是吃。 根据马周多年养马的经验,他起初的判断是这两头母猪是不是病了。 可今日,他才发现,这两头母猪,似乎可能是有了身孕。 那陈公子每日都心心念念着母猪的事,这几日,都要来看看怀上了没有,而现在终于陈郎君得偿所愿。 得偿所望哪 马周也不禁为之欣慰起来。 毕竟虽然他知道陈公子不靠谱,所谓的举荐,可能是一句空话。 可不管怎么说,他是个马夫,如今来了陈家养猪,包吃包住,待遇还是比当初养马要好的。 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母猪终于有孕了,马周感到的是无比的欣慰和喜悦。 要赶紧,让它们多吃一点馊水。 还有这猪圈也要清扫一下。 他立即忙碌起来。 而此时,李世民却已到了猪圈,站在不远处驻足眺望。 李世民皱着眉,面带怒色。 这可是朕的马先生,居然居然被陈家人如此戏弄。 “陈继业”李世民低声道。 陈继业硬着头皮:“陛下,臣在。” “你你” 陈继业耷拉着脑袋:“臣这就去请马周沐浴之后来见驾。” “不必啦。”李世民摇摇头,这陈家人,个个都有点不正常,长安人谁不知道呢跟他们生气,只会坏了自己贤君之名。 他信步上前,咳嗽一声,长孙无忌在身后高声道:“马周,快来见驾。” 马周正躬身,拿着扫帚情理,隐隐约约的听到声音,下意识的朝声源看去。 这是那为首的李世民,却已信步到了猪圈前,看着猪圈里的母群猪,唧唧哼哼的围着马周亲昵的蹭,李世民道:“可是马先生吗” “不知”马周一脸错愕。 “朕看了文章,实是惊为天人。”李世民继续道:“所以朕特来向马先生请教。” 马周听到这里,身躯一颤。 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他脑子嗡嗡的响,这数年来,他无一日不在幻想着自己能够见到大唐皇帝的场面,可从来没想过大唐天子会这样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陈公子陈公子他当真举荐了自己。 他刹那之间,无数的念头涌上心头,随即,马周的眼圈红了,他激动的朝李世民作揖:“臣见过陛下。” 李世民却打着马周,浑身脏兮兮的,不过举止倒是得体:“马先生高才,朕广纳贤才,看了你的文章,方知我大唐弊病在哪里,先生若是不嫌,可否随朕谈一谈。” “敢不从命。”唐朝的儒生和后世的不同,倒是十分痛快,绝不会惺惺作态。 随即,李世民站在猪圈外头,看着里头的一头头母猪,这些母猪见马周要走,于是蜂拥追着马周,唧唧哼哼的发出声音。 李世民饶有兴趣的道:“马先生对养猪有兴致吗” 马周看了陈正泰一眼,心里想,万万不可当陛下面前,说恩公的不是:“是。” 李世民便含笑道:“噢,这养猪,不知有什么深意” “这”马周也算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现在却被李世民问倒了。 李世民见他面带疑虑,心里也不由的嘀咕起来,还以为他是大才,做任何事都有深意,可是见他如此,难道此人名不副实这时候,陈正泰突然道:“陛下,其实这猪,是臣让马周养的。” 马周一听,有些急了,恩公这是维护自己啊他举荐了自己,已是有大恩了,现在又如此关照,如此大恩大德,犹如再生父母。 “噢”李世民眯着眼,发现又是这个陈家的少年:“那你来说说看,为何要让马先生养这猪” 站在自己眼前的,虽然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可陈正泰并没有多少畏惧。 或许正是因为李世民的功业实在太大了,所以陈正泰才敢在他面前洒脱吧,毕竟,他一向信奉一个道理,阎王好惹,小鬼难缠。 陈正泰道:“当然是为了国计民生。养猪能富民,民富则国强。” 李世民听到这里,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觉得道理有些牵强,猪肉那么臊,没人喜欢吃,这和富民强国有关系不过眼前这个少年倒是说的认真 李世民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正泰道:“臣姓陈,名正泰。”说罢,李世民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你便是陈正泰” “正是。” 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对视了一眼。 还是有些震撼。 要知道,这马周乃是以陈正泰的名义推举上来的,陈正泰自然也就是马周的伯乐,而一个伯乐,若要相中千里马,至少可以证明,眼前这个孩子一般的人,已经有了分辨马周文章好坏的鉴别能力。 这若是在李世民、长孙无忌这样的人身上有这样的能力,自然是稀疏平常,可是陈家的这个少年,只是一个孩子啊。 “陈正泰”李世民饶有兴趣的自语,而后深深看了陈正泰一眼,却沉吟不语。 场面一度很尴尬。 说实话,陈家上下实在没有料到李世民会亲自登门。 以至于陈继业和三叔公等人,吓得瑟瑟发抖。 这个时代的人,对于皇帝都有敬畏之心。 陈正泰也有。 可他不信什么天命和真龙这一套,所以,也只是将李世民当作一个人。 有血有肉的人,怕个什么。 陈正泰打破了尴尬“皇帝陛下,既然大驾光临,何不在寒舍,吃一杯水酒。” 来者是客嘛。 来都来了 作为正宗的炎黄子孙,陈正泰提出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问题吃了吗 李世民面上没有丝毫表情,让人无法猜测他的内心。 倒是长孙无忌在旁不禁微笑“陈家也有好酒” “” 这话有点伤人自尊了。 陈家这些年,早就败落了。 而李世民是皇帝,什么琼瑶佳酿不曾吃过,哪怕是长孙无忌,作为国舅,而且出生高门,也是自幼锦衣玉食。 你陈家还真招待不起。 打人别打脸。 陈正泰撇了一眼长孙无忌。 这龟孙说话很毒。 咳咳 陈正泰道“还真有,不说琼瑶佳酿,却也是万中无一的好酒,不过此酒甚烈,若是酒量不好的人” “嗯”李世民听到这里,如冰山一样的脸方才有所动容。 其实他挺嫌弃陈家这些人的,若不是因为那马周,他绝不会愿意和陈家人打任何的交道。 可是说到了喝酒 要知道李世民可是横扫六合,从军十数年,在军中最大的娱乐,就是喝酒,他一向自认自己的酒量极佳,现在这孩子一般的家伙,竟敢夸口,李世民不禁笑了“朕从戎多年,倒有几分酒量,今日来都来了,倒想看看,你们陈家,到底有什么琼瑶佳酿。只是,朕丑话说在前头,若有好酒,朕自然有赏,可若是夸下海口,却不过拿劣酒来糊弄朕,朕一定不饶你们。” 见到了马周,李世民心情不错,他虽想和马周深谈,可是见马周脏兮兮的模样,却知只能日后再说。 李世民本是想走的,可现在却来了兴趣。 陈继业和三叔公人等心里一惊。 皇帝是什么人,什么好酒没见识过。 陈家的酒,也上的了台面 这下糟了。 第七章:朕来考考你 陈正泰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好酒自己的登山包包还真有一瓶,那酒在上一世,当然是最普通不过,可放在唐朝,就完全不一样了。 此时大唐的酿酒技术虽还不错,可和后世相比,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且,陈正泰试过这个时代的黄酒,怎么说呢酒精的度数,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至于口感也只是一般。 陈家上下,已开始张罗起来。 陈正泰逮了空,回到自己卧房,自登山包里取出酒来。 当然,这酒的包装太刺眼,他拿了一个瓷瓶,将酒水灌进去,紧接着大剌剌的到了厅堂。 而此时,李世民早已在上首的酒案前正襟危坐。 长孙无忌与马周二人,则在副座上跪地等待。 陈家上下人等灰头土脸,揣揣不安的坐在末席。 菜肴已经上来,毕竟陈家此前没有准备,所以都是寻常的菜色。 每一道菜端到李世民面前,都有宦官取了银针,确保无毒。 陈正泰拎着瓷瓶,入堂“陛下,酒来了。” 李世民对满桌的菜肴,没什么兴趣,并没有举筷。 此时抬头,看着陈正泰手中的瓷瓶,一个宦官上前,取过瓷瓶,想验验这瓷瓶中的酒。 李世民却是霸气外露道“不必验啦,这陈家上下,虽都是当初东宫党羽,可朕谅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给朕下毒,取酒来。” 坐在末席的陈继业一听,乐了,虽然被鄙视,可是陛下真是英明。 这是公道话啊,我们陈家本来就是一群怂包。 话自陛下口里说出来,让自己很踏实。 那宦官便小心翼翼的捧着瓷瓶到了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取了瓷瓶,揭开,一股浓烈的酒香顿时四溢。 李世民虎目一张。 这世上的好酒,他见识的多了,可是今日这酒,那扑面而来的酒精气息,却令他不由得动容。 陈家还真有好酒。 “陛下这酒甚烈,万万不可大口的喝,当取小杯,轻饮轻酌”陈正泰不由提醒。 可这些话,李世民哪里听得进去,他爱烈马,也爱美酒,不过酒水而已很是豪气的用口对准了瓷瓶,咕咚一声,喉结滚动 那一股热辣的酒水,顿时涌入李世民的喉头。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酒水,酒精含量并不高。 就如明代小说中的打虎英雄武松一般,一口喝下十八碗酒,还能上山打虎,这在后世人看来时天方夜谭,可实际上在酒精度数低的令人发指的古代,这其实是常态。 用碗喝酒算啥 真男人都是用吹酒坛子的。 可是在一口闷下瓷瓶中酒水的李世民,在这一刻却后悔了。 那一股热辣犹如焰火一般的酒水入喉,骤然之间,他的脸涨红,犹如一团火,直接入腹。 呼 他立即放下酒,不敢再喝,方才还顾盼有神的虎目,骤然僵直,浑身一动不动,喉头的热辣,却挥之不去,那涌上头的酒精,令他不敢轻易的呼吸。 “陛下陛下”长孙无忌见李世民的异样,霍然而起。 李世民“” “这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只怕不胜酒力”陈正泰也慌了,他觉得很委屈,明明方才自己有过提醒来着。 早有宦官一个箭步,冲到了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终于眼珠一动了,手臂抬起,挥挥手,示意宦官退下。 紧接着李世民呼气,再吸气。 方才那酒入口时,实在过于热辣。 到现在,自己肚子里,仿佛还有一团火焰,浑身热血上涌,以至于李世民的双目充血,可现在慢慢回味,竟感觉这回味无穷。 “好好酒”呼出一口长气之后,李世民不禁咬牙,喝了这酒,方知从前所喝的酒,实是寡淡无味。 众人见李世民无事,方才松了口气。 可听陛下一声好酒,却又都微微一愣。 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天下什么酒没有喝过,他这样的九五至尊,但凡从他口里说出一个好来,可见这酒一定非同凡响。 陈继业心里松了口气。 长孙无忌心里却是古怪起来,盯着那瓷瓶,默然无语。 李世民面上已是红了。 从前他喝几碗酒,也是无事,可现在只一口酒下肚,竟有了几分醉意,他不禁点了点这瓷瓶“此酒,叫什么名字” 这是问陈正泰的。 陈正泰作揖,老实乖巧的样子道“陛下,臣不敢说。” 李世民眉一挑,醉醺醺道“但说无妨,朕不加罪。” 陈正泰只好硬着头皮“此酒叫闷倒驴。” 角落里的三叔公,眼前一黑,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李世民则把盏,眼睛略有一些呆滞的看向虚空,闷倒这两个字好理解,驴这玩意他也懂,可这三个字结合在一起 陈正泰这才意识到,好像自己太实在了,这酒确实叫闷倒驴没错。 陈正泰于是立即露出了人畜无害的样子,得赶紧笑一笑,这笑容还得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天真纯朴,不然真可能被拉出去剁了“臣出言无状,万死” 李世民脸色才恢复了一些。 方才那酒劲还没过去,可说来也奇怪,酒虽是热辣,此时回味起来,竟感觉滋味无穷,他下意识的又呷了口酒,只是这一次,却只是蜻蜓点水,舌尖沾了一些酒水,细细品尝,随即便觉得浑身都有滋味,不过方才那一口酒,已让他有了一些醉意,李世民便看向陈正泰道“卿的酒不错,可是卿酿造的嘛” 陈正泰卖弄了酒,现在听李世民这样的问,反而有些为难了,你说是别人酿造的吧,李世民若问谁酿造的,朕也要买咋办 得,哥们虽然是个要脸的人,从不侵占别人的劳动成果。 可是小命要紧啊。 陈正泰点头“不错,是臣酿造的。” “怪哉。”李世民越发觉得陈正泰不简单起来。 此子很有眼光,居然能发掘出马周这样的人才。 要知道,一个人若有识人之明,那么首先,这个人必须得有见识,可见这小子是有学问的。 而且此人竟还能酿造这样的美酒,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李世民微笑,语气更温和了一些“这些,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陈正泰回答道“都是臣臣胡乱琢磨的。” “哈哈”李世民大笑。 他不由道“胡乱琢磨也能有学问嘛莫非你还是天纵奇才嘛好,朕就来考考你。” 陈正泰大剌剌道“还请陛下出题。” 李世民眼帘微垂,借着酒劲道“朕登基已有三年,天下几已大统,可当今天下,夏州朔方叛臣梁师都勾结突厥,不肯臣服,朕去岁已经下了旨意,派兵征讨,这梁师都乃是朕的心腹大患,又与突厥人狼狈为奸,你来说说看,此次进兵,可以平贼嘛” 梁师都 陈正泰一听这问题,心里便有底气了。 梁师都是唐初时期的割据势力,此人在河西走廊自称皇帝,国号为梁,大唐几次兴兵征讨,虽是给予了梁师都沉重的打击,可是因为这梁师都与突厥人勾结,所以依然有和大唐拍板的本钱。 贞观二年,李世民继续派大军征讨。 而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间了,大军想必已经抵达了朔方郡,两军对阵。 陈正泰依稀记得这梁师都就在这一年,被自己的兄弟出卖杀死,随即开了城门,向唐军投降。 显然到现在梁师都还没有死,不过却已是秋后的蚂蚱了。 而这李世民显然问对了人。 陈正泰道“陛下,臣以为,我大唐天兵一至,叛贼立即灰飞烟灭。” 一旁的长孙无忌在旁不禁莞尔一笑,露出了嘲讽的样子。显然长孙无忌参与军机,对于河西的情况是十分了解的,并不认同陈正泰的话。 李世民也显然对陈正泰的回答并不满意,他面色微红,喷吐出酒气,这酒的滋味,真是越来越回味无穷“朕今日本是来了兴致,询问你军机大事,谁料你这小子,竟只晓得阿谀奉承。” 他说着,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 什么大唐天兵一到,贼子就能灰飞烟灭,那这功业要建起来可就太轻易了。 感谢桐棠,幻羽,何须红尘悲凉,秋怀涵梦四位新盟主,新书刚开,有这样的支持真的万分感激。 除此之外,鹰缘帝,我是个莽夫,我是无缘锅,让一让让一让等三十四名同学的打赏,令老虎感激不尽。 第八章:陛下仁义啊 陈正泰见李世民一副不相信自己的样子“陛下,臣说的是肺腑之词啊。这梁师都勾结突厥人,对抗朝廷,可陛下想想,此人颇会用兵,可我大唐已兴兵数次,进攻朔方,朔方上下,早已苦不堪言,所以臣才以为,此次我大唐天兵到了,梁师都的部众,势必会大为不满,只要我大唐的军马日益紧逼,这朔方军中,必定有人取了梁师都的首级,献给陛下。” 站在一旁的长孙无忌不禁大笑“梁师都为人狡诈,善于用兵,所委任的部下,都是他的亲族,要让他们祸起萧墙之内,岂有这样容易。你当真以为,朝廷没有安排细作刺探贼子内部的消息吗” 这话带着值得玩味的口气。 意思是说,你这个小子,就少拿这一套来哄皇帝开心了,情况我们比你清楚。 小子,马屁拍得好,皇帝自然开心。可不是什么事都可以用这招,用不好会适得其反的。 什么梁师都的部将会取梁师都的首级,这就是笑话,这些贼子内部,朝廷早就安插了人,可从现在的情报来看,梁师都的部将,大多都是他的亲族,绝不会反叛。 “好啦。”长孙无忌狠狠的堵了陈正泰的嘴,李世民摆摆手,露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无忌,他年纪还小嘛,此等军国大事,岂会懂呢在朕看来,他虽是对军中的事一窍不通,可在同龄之中,已算是翘楚了,对一个孩子,不必苛责太过。” 陈正泰心里想说,梁师都就是被他的兄弟干掉的啊,当然好似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似乎对此,都不太认同。 牛逼的人就是如此,往往自视甚高,如李世民,文武双全,乃是常胜将军,是绝不可能被人轻易说服的。 李世民又抿了一口气,哪怕只是星点酒水,依然让他不禁张口伸舌头,像哈士奇一样哈一口气。 几口酒下肚,酒量极好的李世民,竟已有几分醉了,他努力的睁开眼,口里含糊不清道“你们陈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也就你这小子,看着正常一些。不过你的书生气太重,有书生气不是坏事,可这天下的道理,哪里是靠几部书,就说的明白的” 听着好像在训斥自己啊。 陈正泰一点脾气都没有,毕竟求生欲占了上风。 “陛下明察秋毫,臣什么都不懂,不及陛下万分之一” 这话挺悦耳 便见李世民心满意足的样子,又醉醺醺的道“将来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臣一定以陛下为榜样,向陛下好好学习。” 李世民哈哈大笑。 平时的李世民挺谦虚的,要面子嘛,总不能自吹自擂对吧。 可今日醉了,浑身热血上涌,虎目顾盼,顿觉得豪气干云,有一种全天下的人都是渣渣,我李二天下无敌的即视感。 又听陈正泰这番向自己学习的话,不禁在想,这还真对了,这天下论起文武艺,谁及的上朕,朕只是平时谦虚而已。 李世民咧嘴,英雄气在自己的丹田之中澎湃,这一次一大口酒下肚,顿时感觉浑身都沸腾了,他声震瓦砾的道“你这小子,若是能学着朕的一半,陈家便当兴了。朕若抽空,少不得指点你。” 喝酒嘛。 无非是吹牛逼而已。 李世民今日心情极好,喝了好酒,还得了马周这样的人才,双喜临门,自是不免话说的满一些。 李世民话音落下。 堂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李世民还沉醉其中,可突然见大家没了回应。 心里不禁嘀咕,这个小子,怎么不说话了呢。 于是揉了揉醉眼,双目定睛一看。 这时 便看到一个个人影窜了出来。 是是陈继业还有一个老者,堂外头,几个陈家的亲眷 二话不说就跪了一地。 看着这堂中跪地乌压压的人。 李世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陈继业高声道“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啊,陛下竟要收我儿为徒,犬子何德何能,当得起陛下的门生。陛下啊陛下对陈家如此厚爱,臣老臣实是感激涕零,纵肝脑涂地,也难报陛下万一。” 另一边 三叔公老泪纵横,捶胸跌足“吾侄孙愚钝,竟能入陛下法眼,若能学皮毛,亦可成大器,陛下仁义啊。” 李世民应接不暇,又见与此同时,陈正泰扑通一下拜倒,居然是和陈继业,三叔公同声道“学生陈正泰,拜见恩师。” “” 长孙无忌震惊了。 看着这一窝几乎同时跳出来的陈家人。 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三观,骤然被刷新。 这姓陈的,都是一群什么人。 马周嘴张的有鸡蛋大,眼前的操作,令他窒息。 然后耳边便是陈家人各种不绝于耳的声音“真圣明,尧舜禹汤”之类的话。 李世民身子打了个激灵。 酒醒了一半。 他略有迟钝的脑子,现在开始努力的回忆着方才的自己说了点啥。 接着,再看看一脸感激涕零的陈氏一族。 朕朕是谁。 朕这是在哪里 朕方才说了啥 朕朕何时要收陈正泰为徒了 朕感觉这传出去要笑话。 天子岂有收徒的道理 今日之事,是不是不能传出去 要不 把这陈氏满门干掉吧。 沉溏还是一刀剁了 无数的念头,涌上心头。 李世民觉得心很乱,脑子懵懵的。 “恩师”陈正泰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的眼睛红一点。 这怪不得别人啊,是李二自己说的呀。 没想到自己的爹和三叔公反应居然也这么快,平时看他们傻乎乎的样子。 “啊”李世民觉得自己被陈家父子算计了,他努力克制自己想要杀人的欲望,便哈哈大笑“什么恩师,朕乃戏言而已” “陛下,君无戏言。”不等陈正泰开口,陈继业立即道“臣与魏征,乃是好友,这话是魏征说的。” 李世民“” 陈继业是东宫旧人,而大名鼎鼎的魏征,当初也是太子李建成的谋臣,这两个人在一起办公,也曾愉快的玩耍,不是好友就怪了。 陈正泰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恩师,学生打小就爱学习,遍访名师,却知道,天下最厉害的人便是陛下,今日蒙陛下厚爱,收学生入门墙之下,臣忍不住高兴的想要哭泣。” 三叔公只是不断的锤打自己的心口,被李世民的高尚情怀感动的哭了。 李世民抬头,看着陈家的房梁,陈家的房梁居然都如此的令人讨厌。 只是陈继业提到了魏征。 令李世民不禁喝了一口闷酒“天色不早,朕欲起驾回宫。无忌,来,搀朕起来。” 长孙无忌还呆立在原地,他也算是能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可是 “无忌” 长孙无忌这才反应过来,这才有所动作,他虽没喝酒,可是走路竟也有一些趔趄。 李世民走了。 走的很匆忙。 留下了陈家一群人,一个个若有所思。 陈正泰侧目看了一眼陈继业,忍不住带着欣赏,突然觉得,父亲的形象,陡然在自己面前,有了改观。 而陈继业捋须,同样用一种欣赏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不错,不错,正泰长大了,居然也晓得打蛇随棍上,沾上了人就不撒手了。 很有乃父之风,孺子可教也。 “大人”陈正泰咳嗽“方才” “方才呀”陈继业面带微笑道“方才真是凶险万分哪,这李二郎是天子,何况他杀人不眨眼,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陈家已没什么可失去的,只好赌他李二郎还要脸,不敢提了裤头不认人。” 陈正泰翘起大拇指“大人真是睿智啊。” 陈继业摸摸陈正泰的头,一脸欣慰的样子“你也很好,果然不愧是为父的种。” 第九章:敕封 李世民回宫。 只是头依旧昏沉的厉害,请了御医来,喝了一碗解酒汤,面色的红光依旧没有褪去,他不禁朝尾随而来的长孙无忌道“此酒后劲甚大,实在厉害。” “二郎。”长孙无忌舔了舔嘴,说实话,他倒是很希望尝一尝这酒。 “陈正泰拜二郎为师” “哎”李世民不禁叹息“果然喝酒误事啊,朕以后再喝酒,便不堪为君,这是教训。” “这件事不可和人提起。” 长孙无忌不吭声。 李世民躺在软塌上,摸着自己发昏的额头“怎么不说话了” “臣当然不会和人提起,不过臣以为,陈家人现在已经嚷嚷的满长安都知道了。” 李世民觉得自己热血上涌,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这辈子提刀跨马,下马治民,李世民都是游刃有余,偏偏碰到这群不要脸的陈家人,居然有一种他娘的这群人都是人才的无力感。 剁了他们吧。 说朕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何况,陈正泰还只是一个小儿,少不得别人要说,你看,你堂堂皇帝,跟一个小人较真,算什么英雄。 捏着鼻子认了吧。 又不甘心。 良久 李世民又叹息道“果然是喝酒误事啊” “陛下,陛下”有宦官小跑进来“陛下,程将军与尉迟都督求见,说是带了一坛好酒,特与陛下会饮。” 李世民脸一黑,此时又觉得一股昏沉沉的感觉袭来,他咬牙切齿的骂道“喝,喝,喝,就知道喝,告诉他们,朕不见他们,带着他们的酒,从哪儿来,回哪里去。文臣武臣,再有敢饮酒者,朕都不轻饶。” 长孙无忌“” “还有那个叫陈正泰的小子,朕想起来了,他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梁师都会被部将所杀,这个小子,真是信口开河,朕念他举荐了马周,就不予追究他的罪责了。” 李世民说到这里,又道“至于他的父亲,陈继业此人乃是东宫旧人,可成日游手好闲,迟早要惹是生非,从前他可没少在东宫写文章骂朕呢。他现在是议郎嘛那便敕他为长安盐铁使,让他们陈家人有点事做,不要无事生非。” 叹了口气,李世民脸色温和了一些“至于马周,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朕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拟诏:敕马周门下省值班侍奉吧” 次日一早,便有黄门宦官至陈家,宣读旨意。 陈正泰还沉浸在自己莫名其妙的成了天子门生的好事里头。 不得不说,陈家的舆论机器还是很强大的,皇帝前脚刚走,陈家阖族上下,便已将消息传遍了每一个街巷。 这叫买定离手,自己约的炮,含泪也要打完。 咦 自己为啥会有约炮这样龌蹉的念头呢。 哎 古人们有点浪,带坏了我啊。 等那宦官一到,宣读了旨意,顿时陈家又哗然了。 门下省值班侍奉 马周站在陈正泰身后,面上一惊,值班侍奉是小官,不过区区八九品的不入流而已。可门下省却是天下的中枢,每日入值,都需要入宫,甚至皇帝随时都可能召见,接触的都是军国大事。 如此一来,这个职位便是别人羡慕不来的了,只要在门下省好好干,多在皇帝面前表现,将来少不得要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可最震惊的却是陈继业。 升官啦。 从议郎变成了长安盐铁使。 这盐铁使油水丰厚的很算是一等一的肥缺。 倒是陈正泰反应了过来,朝那宦官行了个礼“请公公回话,臣等谢恩。” 宦官颔点头,羡慕的看着陈家出来的盐铁使和门下值班侍奉。 前者是肥的流油,后者则是清贵无比。 他笑嘻嘻的点头“那么,咱回宫复命去了。” 陈正泰一摆手“且慢。” 宦官眼睛一斜,意味深长的看了陈正泰一眼。 果然,陈家人还是很识趣的。 他说且慢,十有八九,是要准备给咱送礼了。 这宣告诏书的宦官,其实也是肥缺,但凡出去,若是传达敕命,往往都有孝敬的。 于是,宦官满怀期待的看着陈正泰道“不知陈公子有何赐教” 陈正泰认真的道“力士是否帮我一个忙,容请力士代我向恩师传一句话,就说学生在家,每日感念恩师,常怀感激之心,只是宫禁森森,不能时刻入宫,聆听恩师教诲,实在是遗憾。” 宦官古怪的看着陈正泰“你的恩师是谁” “乃是当今皇帝陛下。” 宦官本来以为陈正泰会给他一些好处,谁晓得是让自己给人传话的,顿时脸拉下来。 可是一听到陈正泰的恩师乃是皇帝陛下,一下子两腿发软,吓尿了。 “哪哪一个皇帝陛下。” 陈正泰板起脸来,大喝道“天下哪有几个皇帝,你好大的胆子,敢诽谤我的恩师” 宦官下一刻,魂不附体的跪下了“不敢。” “快去吧,一定记得将我的话带到。噢,对啦,我这里还有一封书信,是给我的恩师的,请力士代为转达。” 说着,陈正泰掏了一封书信来,郑重其事的交给宦官。 宦官如蒙大赦,他心里满腹的疑问,却不敢多问了,收了信,连滚带爬的逃之夭夭。 陈正泰看着宦官的背影,吁了口气,有皇帝做师傅真的很牛啊,突然感觉自己的人生一片光明起来。 等陈正泰回头,却已见马周拜倒:“你这是” “恩公大恩大德,学生学生”马周哽咽。 就在几日之前,他还是一个马夫。 而如今,他却已有了官身,他的人生,曾有无数的跌宕,如今终于拨云见日,这一切都是拜陈正泰所赐啊。 一旁,三叔公眼睛已经直了。他经历了忐忑不安,现在看如今炙手可热的马周,却是拜在自己的侄孙脚下,感激涕零状,而自己的侄孙,更是拜了李二郎为师,这 三叔公身躯一震,心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陈正泰不禁唏嘘,他知道马周这样的儒家弟子,对于出仕是极为热衷的,毕竟人家读了数十年的书,琢磨的就是治国平天下,现在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自己举荐了他,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陈正泰眨眨眼:“我有个不情之请。” “恩公请说。”马周一脸认真。 陈正泰道:“能不能你下值之后,再帮我照料一下猪圈,我觉得你比较在行,毕竟,其他人我不放心。” 马周:”” 他本以为自己已鲤鱼跃龙门。 谁曾想 硬着头皮,马周道:“敢不从命。” 管他呢,这样的大恩大德,即便是给恩公养猪,也没什么。反正下值之后,自己也没什么事做。 马周又去猪圈了。 陈父和三叔公却是挤眉弄眼。 陈正泰才注意到了他们。 陈父和三叔公低声咕哝着什么:“三叔,你看方才陛下是什么意思” 三叔公捋须,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哎呀,这这恐怕要多亏了正泰,咱们陈家哎呀” 他眼里放光起来,连续几个哎呀,而后又道:“皇帝此举很有深意,你想想看,皇帝为何敕你为盐铁使么。你是东宫旧人啊,这样的好事,凭什么落在你的头上” 陈父眨眨眼:“对呀,为啥” 第十章:一家之主 三叔公叹口气道:“可见,陛下对你放心了,咱们陈家,总算是躲过了这一场大祸,哎,这多亏了正泰呀,谁让他是陛下的弟子呢,陛下有这么多儿子,可是门生,却只有这么一个。” 三叔公眉飞色舞起来:“万万想不到,咱们陈家还有咸鱼翻身的一天,正泰,你一定要抓住这一次机会,能不能振家声,光耀门楣,就看你的了。” 陈正泰下意识的道“三叔公,不是说,我们陈家人不能为官嘛” 三叔公眯着眼睛,努力的使自己的眼仁里闪出智慧的光芒“此一时,彼一时也。李二郎最好名声,沽名钓誉之徒,所以只要咱们咬定了你是他的门生,陈家便可安心入仕,如此,才是不辱门楣啊。老夫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咱们家正泰太老实,不晓得溜须拍马,难免遗传了我们陈家刚正不阿的风骨,到时得罪了那李二郎,哎正泰啊,你要晓得,做人最紧要的是晓得变通。” 陈正泰道“我一定努力学习。” 三叔公很欣慰,发出啧啧称赞的声音。 接着,三叔公看向陈继业道“继业,如今你要去盐铁使司当值,只怕这家里是顾不上了,老夫思来想去,正泰长大了,是该承担起家业啦,不妨召各房的叔伯长辈,大家聚在一起,当着大家的面,让大家做一个见证,将这家业,交正泰打理。” 陈继业觉得三叔公说的话都很有道理,忙是应下。 次日,陈家人又汇聚一堂。 他们都听到了风声,许多人腰杆子挺直了许多。 许多年过古稀的老人也来了,到了宗祠,子孙们跪拜了祖先,随即陈继业正儿八经的将家业传至陈正泰手里。 热闹了一阵之后,许多人统统散去。 三叔公则拉着陈继业和陈正泰在祠堂享房里高坐,他很欣慰的样子,口里反复说着祖宗有幸之类的话。 陈父也打起了精神:“那么三叔公,如今,侄儿需打理盐铁使司,正泰既然来当了这个家,那么您说,接下来” “接下来”三叔公阖目:“这一方面,盐铁使是肥缺,自然要格外的谨慎,万万不可让人抓住了把柄。这第二方面,当今太子李承乾地位稳固,将来迟早要克继大统,若能交好李承乾,咱们陈家复兴,指日可待。” 呼陈父想了想,心头又热了起来,说实话,当初他挺害怕秋后算账的,所以生怕陈家人为官,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似乎陈家的荣景又要回来啦,他颔首点头:“三叔公深谋远虑,什么都懂。” 陈正泰站在一边,一脸懵逼,卧槽 三叔公和爹也就昨天雄起了一回,今日智商就掉线啦。 自己难道要告诉他们,历史上的李承乾,试图逼宫造反,最后被落了个幽禁的结局而李承乾当党羽,最后都被一网打尽 天坑哪这是 陈正泰板着脸,道:“三叔公,大人,说够了吗” “啥” 陈正泰道:“皇帝既然敕封大人为盐铁使,那么大人受君之禄,自然要勤于王事,安心当值就好。至于三叔公,你年纪大,该颐养天年啦,这家中的事,还是不要操心的好。” 陈父有点懵。 三叔公脸色变幻,凭着他多年勾心斗角的经验,情况似乎有些不妙呀。 陈正泰说罢,突然大吼一声:“陈福,陈福呢,你这狗东西,给我过来。” 这一声大吼,瞬间让陈父和三叔公身子一颤。 陈福忙是小跑上前:“公公子有何吩咐” 陈正泰道:“从现在起,跟着我将这家里的人丁、土地都清一清,家里的管事,账房,统统要把账目理清楚,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陈福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陈父。 陈父有些尴尬,却没有吭声。 三叔公似乎觉得自己面子有点落不下,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无论怎么说陈正泰也是嫡系长房子孙,何况现在好像陈正泰来打理家业了,这是陈家上下都做了见证的。 可是怎么感觉正泰在过河拆桥 陈正泰也不理他们,却朝陈福努努嘴:“跟我来。”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了。 陈正泰其实也不想不给自己的爹和三叔公脸色看,可是之前要裸奔吃粪,之后又琢磨着去依附太子李承乾,这两个天坑,迟早要让自己将来沦落街头,他们是指望不上了,陈家非要自己做主不可,要掌握主动权,就必须显出自己刚强的一面,反正我陈正泰当了家,咋的,谁敢不服 陈正泰一走,只留下了陈父和三叔公留在原地。 二人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陈父又尴尬又艰难的启齿:“三叔,你说” “别理我。”三叔公瞪他一眼:“老夫现在不想理你。” “这为啥”陈父有点懵。 三叔公板着脸道:“老夫早看出来啦,你这个人优柔寡断,除了读书做文章,一无是处,正泰这一点比你强,哎呀,我早说正泰有雄武之姿,是我们陈家之虎” 说罢,朝着陈正泰的背影大喊:“正泰,正泰我贤孙,且等一等,等一等。” 一溜烟,追了上去。 陈父:“” 陈正泰现在感觉良好,三叔公高高兴兴的围着自己,府里的管事和账房们,居然乖乖的听话,跑去清查账目了。 原来这就是一家之主的感觉 三叔公兴冲冲的呷了口茶:“正泰呀,都说三岁看大,五岁看老,古人诚不欺我也。当初你还在襁褓的时候,老夫就觉得你很是不凡了,有一件事,你也知道,你的堂弟陈正德,成日无所事事,你看是不是给他找一点事做,免得他成天飞鹰走犬,看着心烦。” 陈正德是三叔公的孙子。 算起来是陈正泰的堂兄弟。 现在三叔公求告上门,面子还是要给的。 “三叔公放心,明日让正德来,我自然给他安排一桩好差事。” 三叔公松了口气:“他最擅长算数,我觉得管账很合适。” 陈正泰皱眉:“这不成,我倒有一个好差事给他,明日叫他来就是。” 三叔公一听,很是欣慰,不愧是老夫建议正泰来当这个家,这算起来,也是拥立之功了,正泰还是很讲良心的。 比他爹强。 三叔公忙是小鸡啄米的点头:“好好好,明日就叫这小子来,不过,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不知这肥差是什么” “养猪。”陈正泰一脸真挚的道。 三叔公脸色骤然一变。 “这一来嘛,现下母猪已有喜了,不久之后,就要生产。到时这仔猪需要照料之外,母猪的产后护理也很要。另一方面,这养猪利国利民,我们陈家乃簪缨之家,世代富贵,而今天下承平,可是民生凋零,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陈家怎么能坐视不理呢所以三叔公,这养猪,乃是我们陈家头等的大事,仔猪将来可都是珍宝啊,价值万金,让别人来照顾,终究不放心。马周毕竟还要当值,也不能悉心照料,正德是我兄弟,我陈正泰对自家的兄弟,怎么会亏待呢,这样的大任,将来交给他最合适。” 三叔公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他张口想说什么却觉得浑身乏力。虽说自己这一房不是嫡系,可老夫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哪,孙子去养猪 这 陈正泰现在很忙,没空闲和三叔公去讨论养猪致富的大道理,这可是荣昌猪,未来一旦养成,推广开来,便是猪中之王。更何况,荣昌猪还有猪中白马小王子的美誉。 想想看,在大唐的养猪界里,突然一个新的猪种横空出世,它们长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长肉快,同样的猪草和饲料,得肉率还比那些又丑又瘦的同行要高的多,肉感还美味,这对于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口肉的大唐子民而言,是一件多么可喜的事。 而谁养出这些猪,谁就是未来养猪界的王者,这一点,三叔公当然不懂,自己很难给他解释。 陈正泰趁着三叔公一脸虚脱,整个人尚在神游的功夫,一溜烟便跑了。 带着陈福,查过了陈家的账目。 果然,不出陈正泰所料。 陈家坐拥长安和孟津上万亩土地,可实际上呢,土地的收益却很低。 至于陈家在长安的铺子,也多是经营不善。 可以说陈家虽然家业大,可花销也大,事实上,账目上已经出现亏空了。 自己的父亲,根本没有多少经营的基因,这样下去,迟早要破产不可。 陈正泰看着账目,不禁冷汗淋淋,又忍不住咬牙切齿 次日一早,陈正泰便起来,领着陈福到长安在陈家的铺子查看。 这里位于永春坊,铺子也是不小,卖的只是一些杂货,几个伙计,居然颇有数学上的天份,蹲在地上数着蚂蚁,百无聊赖的样子。 陈正泰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磨洋工 这糟践的是陈家的钱啊。 于是板着脸,一副要杀人的样子,里头的掌柜忙是迎出来,给陈正泰行礼:“见过公子。” 陈正泰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没办法,自己年纪还小,不这样做,没办法让人敬畏:“铺子的账,我看了,非但没有盈利,竟还亏了本,李晓,家父平日对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办事的吗” 这掌柜叫李晓,顿时硬着头皮,一脸尴尬的道:“这个这个” 他其实多少知道陈家里头,好似现在这位陈公子开始掌握家里的大权了,现在见这陈公子亲自来这铺面巡视,心里便咯噔一下,莫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吧。 李晓小心应对着:“近来买卖不是很好” 陈正泰道:“前几年,这铺子每月还能盈利三十多贯,可现在,每月的盈利,竟是连以往的一成都没有。” 李晓已是满头是汗,果然是了,这陈家公子是来收拾自己的。 陈正泰恨这些人不争气,一想到这群家伙吃陈家的饭,磨着洋工,心里便恨得牙痒痒,忍不住道:“混账东西,这么好的铺子,被你们这样折腾吗” 李晓已有些慌了。 果然 他忙是道:“公子,铺子” 第十一章:发大财了 陈正泰摆摆手,微眯着眼看着李晓,道:“买卖做的不好,无非是人浮于事,还有就是店铺中的货物,没有特色,陈家的铺子卖的这些杂货,这一条街里,人人都在卖,是不是” 李晓一愣。 他从商多年,一直帮着陈家打理铺子,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这陈家小公子,看上去不过是个少年,年纪轻轻,执掌家业,他心里本以为,这少年郎不过是来此耍威风的。 可没想到,公子居然一下子指出了陈家铺子最大的弊病。 李晓小鸡啄米似得点头:“是,是,正是。公子真是真知灼见啊。” 陈正泰背着手:“所谓变则通,不变则死,再这样下去,陈家坐拥这样的上好铺子,却没办法带来财源,迟早是要败落的。你也是做买卖的人,我来问你,怎么样才能让这铺子焕然一新。” “这”李晓看着陈正泰,心里有些虚,又不禁的嘀咕,我若是知道,那岂不是就财源广进了吗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钱,怎么可能一拍脑门,就能想到呢。 他想了半天也琢磨不出解决的法子,陈正泰见他想不出来,便淡淡说道“这铺子我看得改变经营,至于将来卖什么东西,我还得想一想。不过眼下,先得把这人浮于事的事解决了。不如这样,从今日起,铺子里上上下下的薪水,都和铺子的盈利挂钩,铺子挣的少,你们也就别想有薪水,吃土去吧。若是铺子的盈利惊人,大家按业绩分红,如何”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无数的雷声咣咣在李晓脑门响着,顿时他觉得天旋地转。 按业绩 依着现在这铺子的业绩,岂不是这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白干了,大家伙儿还要养家呢。 长安城内外,从来没有这样养活伙计的啊。 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这这不是要将人逼死吗 李晓立即激动的道:“公子这万万不可啊” 陈正泰心里倒是对这些伙计产生同情,他也知道,许多人养家艰难,可陈家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家里的账目,已经彻底的亏空了。 现在李晓这些人的反对声,肯定是最大,毕竟从前是旱涝保收,现在却随时有饿肚子的危险。 陈正泰立即拉下脸来,自己必须得镇住他们:“什么万万不可,这陈家,现在是我陈正泰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李晓顿时瞠目结舌。 这陈公子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这样的搞法,只怕不到三天,陈家的铺子便要完了。 陈正泰没闲工夫听李晓等人抱怨,带着陈福扬长而去。 李晓一脸沉痛,召集了所有的伙计,宣告了陈家公子最新的消息。 一下子,伙计们像是被捅了马蜂窝,嗡嗡的吵嚷了起来。 “李掌柜,这样说来,岂不是咱们往后要喝西北风” “这可不成,这里我不待啦,家里还有孩子呢。” “总不能让我们饿了肚子。” 李晓一脸苦笑,却是好言相劝道:“诸位,诸位,咱们跟着陈家这么多年,他们没有亏待我们,现在陈家有了难处,正需大家同舟共济。陈公子刚刚执掌家业,许多东西,他不甚懂,慢慢的,他便能体谅我们的难处了。” 他喘口气:“大家看在我李某的薄面,就暂先留下,找了机会,我我定要去公子面前说一说大家的难处,这个时候若是大家走了,这买卖也就散了,我等食君之禄,岂有不为君分忧的道理” 一阵苦口婆心,才让本来闹哄哄的伙计们勉强安静下来。 不过李晓心里很清楚,这样的情况维持不了多久,说来说去,终究是买卖难做,或许这陈家真要垮了。 这不禁让他想起,自己还是学徒的时候,进入陈家,那还是数十年前,那时候的陈家是何等的兴旺啊。 只可惜,陈家的主人们,一代不如一代,只怕真正要完了。 陈家有铺子,有田庄,有许许多多的产业,一番巡视下来,陈正泰大致心里有了底。家大业大,可实际上都是一个空架子,就好像泥足巨人。 傍晚的时候,领着陈福回到了家里,外头走了一天,浑身都是热乎乎的,陈正泰让陈福去烧水预备沐浴更衣。 却见陈父气急败坏的坐在厅里喝茶。 “大人。”陈正泰看到陈父,心情就有些复杂。 怎么说好呢,反正只要抬头看他,就感觉他的头上似乎冒着黑气,大写的一个衰字。 陈父呷了一茶,忧心忡忡的样子:“出事啦,正泰,要出事啦。” “啥”陈正泰看着陈父:“出了什么事” 陈父呷了一茶,随即忧心忡忡道:“亏空。” “亏空”陈正泰倒吸一口凉气,看来,这个父亲并不蠢嘛,他竟还知道陈家的亏空严重。 “太可怕了。”陈父心有余悸的道:“你是不知这亏空有多可怕,却不知那李二郎,到底是不是想要害为父,你可知道,这盐铁使司,今日为父去交割,一查账,方才知道,长安盐铁司根本就是个空架子,账目上,一文钱都没有,还赊欠了不少呢。” 这让陈正泰打了个激灵,敢情他说的不是陈家的亏空哪。 “盐铁司也会亏空” 陈正泰感觉陈父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世上谁不晓得,天底下最赚钱的买卖就是盐,谁掌握了盐,便可日进金斗。 “你是不知道啊,长安盐铁使司和别处不一样,这盐铁,分为公盐和私盐,沿袭的乃是隋制,天下其他各州的盐井,大多都在盐铁使司手里,所以日进金斗。可到了长安,为父查了账目才发现,京里的盐井,居然十之八九,都为私人所有,上一任的盐铁使,已经亏空不少了,到了为父接任,已是日不敷出。正泰啊,为父本来横竖想不明白,为啥那李二郎突然给了为父这个肥缺,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是李二郎想害我呀。” 陈正泰对于李二郎想害陈家一点兴趣都没有。 说句公道话,自己的父亲有点不要脸,皇帝处心积虑想要害陈家,陈家配吗 他却一下子抓住了问题的核心:“我大唐的盐,还可以私营的。” “当当然”陈正泰瞪了他一眼,这个孩子,终究还是少了阅历,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只需缴纳足够的盐税给盐铁使司,便可私营。只不过” 他又叹息起来:“你也不想想,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天子脚下,是长安城,能在这里掌握盐井的人家,哪一个不是王侯,他们若要瞒报,盐铁使司如何敢收到他们头上,所以这长安的盐铁使司,非但没有好处,反而可能惹来天大的麻烦。” 陈正泰听到这里,却一下子眼睛一亮:“盐池和盐井大人,现在都是盐池和盐井来制盐的吗” “若是海边,自然是用盐池晒盐,可这里是长安,则大多是盐井取卤水,而后晾晒制成盐,你呀,从前只知道读书,不晓得” 听到这里,陈正泰却是眉开眼笑,朝陈父兴冲冲的道:“要发财啦,陈家要发财啦。” “又疯了。”陈父看着陈正泰活蹦乱跳的样子,假装镇定的呷了口茶,不慌,不慌。老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来,来人,准备笔墨,我要具实上奏,我偏不背这个锅。咳咳人来,人去哪里啦。” 第十二章:你别逼朕 中书省。自从玄武门之变后,这中书省便成了天下的中枢,几乎所有的表、奏、疏统统需先经过中书省,此后再由中书令和左右辅官进行决策,甚至还负担了草拟诏书的职责,中书省尚书令可谓掌佐天子执大政,而总判省事。因此,在人们心目中,中书令房玄龄便大唐的宰相,权势滔天。 房玄龄每日到了中书省,并不会急着去参议机要,而是先巡视中书省,而后再不疾不徐的召见佐官们议事。 他擅长谋略,所以天下的事,到了他的手里,几乎都是井井有条。 今日一早,他刚刚坐定,早有人奉上煮好的茶盏,房玄龄微微阖目,不咸不淡的呷了口茶,这时,却有人来:“房公,房公,这篇奏表,房公要看看。” 房玄龄抬头,见来的乃是中书省右仆射杜如晦,杜如晦和自己一道辅佐皇帝辅政,一向很有默契,他笑吟吟的看了杜如晦一眼:“杜公也有疑难不决的事吗” 外头的人都在传言,说房玄龄善谋,杜如晦擅断,这当然不是空穴来风,这是因为杜如晦确实很有决断力,现在房玄龄以此打趣,杜如晦不急不恼的笑道:“你看了便知。” 房玄龄接过奏疏,打开,一看脸微微一沉。 “陈继业此人,杜公可有印象” “孟津陈家。”杜如晦捋须,带着暧昧不清的样子。 房玄龄颔首:“这陈家的人还真是” 房玄龄随即摇头:“真是老样子啊。” 杜如晦不禁苦笑:“房公也不能这样说,想当初,陈家的先祖,也曾有过不少令人神往的人物。” 这言下之意是,好像子孙们不太争气。 房玄龄不禁莞尔:“这奏疏,怎么看” “此私怨尔,还是呈报入宫,圣裁吧。”房玄龄觉得有理,因为这篇奏疏,实在是有点敏感,这陈继业新上任了盐铁使,就开始哭哭啼啼,大倒苦水。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哭诉有人侵占了盐井,不肯缴纳盐税,这件事房玄龄和杜如晦却不好去管,因为这毕竟是尾大不掉的问题,哪怕是他们想管,那些侵占盐井的王公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可你若是置之不理,又不成。 陈继业的身份太敏感,是东宫旧人,陛下起复他为盐铁使,或许是想做一个表率,告诉天下人,你看,连陈继业这样的人朕都既往不咎,还给他官官厚禄,可见朕的心胸比汪洋大海还要广阔啊。 因此,也不能苛责了这陈继业。 当然,最令房玄龄和杜如晦疑惑的是,听传闻陛下好像收了一个陈家人做弟子。 很费解啊。 陛下这到底有什么深意呢 也罢。 不想这些。 盐政的事既然中书省处理不了,就让皇帝裁决吧。 房玄龄咳嗽一声,叫了一个中书舍人来,将奏疏交给舍人,交代一番,舍人退下。 于是,房玄龄再没有将奏疏放在心上,继续伏案理政。 等到了傍晚时分,一脸疲倦的房玄龄准备下值,他起身,有中书舍人侍候在一旁,房玄龄突然想起了清早的事,问倒:“今早送去的奏疏,陛下可有裁决” 中书舍人道:“陛下看罢笑了笑,便没有理会了。” “噢。”房玄龄大抵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这件事皇帝不想管。 可房玄龄不知道的却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成了他的噩梦。 皇帝不想管,可那陈继业好像吃错了药,似乎觉得自己遭受了巨大的阴谋,在一次没有得到理会之后,第二日,第三日,依旧上书。一把鼻涕一把老泪的表示自己不堪任,要乞老还乡,一副惨遭戕害的口吻。 房玄龄看得看瞪口呆,他算是彻底服了,这是牛皮糖吗 三日之后,房玄龄不得不带着奏疏,入宣德殿觐见。 李世民此时却在案牍前,手里拿着一封书信,他看着书信,皱眉,沉吟着不做声,良久,将书信抛到一边,恍惚之间,口里喃喃说着“真是喝酒误事啊” 房玄龄满眼疑惑。 顺着李世民抛掉的书信看去,那书信落在地上,依稀看到“恩师食否”得字样。 这四个字的意思很简单恩师,你吃饭了吗 房玄龄收回目光,陡然想到宫里的一些传闻,这些传闻是宦官们传出来的,说是自从陛下收了一个陈姓子弟为徒,这个自称天子门生的人,隔三差五通过各种方法,捎带书信入宫来,书信里的内容则是车轱辘一般的问候,无非就是成天问,师父你吃了吗你吃了吗你吃了吗 房玄龄实在无法理解,陛下为啥要收徒,更无法理解,那陛下的弟子,为啥成天就知道吃。 当然,更加无法理解的是,陛下此刻是什么心情。 李世民眼角的余光,只撇了一眼落地的书信,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他很生气。 那陈正泰,到底有完没完呀,起初是托宣读旨意的宦官捎带问候的书信来,后来从他父亲的奏疏里,夹带着书信来,这脸皮,怕有八尺厚吧。噢,对了,还有让马周带话。 这小子,真该剁了他。 心里冒出一丁点的杀念,可转瞬之间,内心深处竟又有几分暖意,当然确实是喝酒误事了,那小子打蛇随棍上,可人家又有什么错,他天天说自己是朕的弟子,每日殷勤的问候自己饮食,虽然这种行为很让朕抗拒,可不得不说有时想想,竟好似有些许温暖。 哎 李世民摇摇头,抬头,见了房玄龄来,勉强面露喜色:“朕本要宣卿家,想不到卿自来了。” 房玄龄躬身行礼:“臣来,是为了陈继业的奏疏。” “他又来奏疏啦。”李世民脸拉下来,这辈子他应该从来没有这样厌烦过一个人吧,呼要淡定,朕乃天子,九五之尊,要胸怀天下,不要和姓陈的置气,朕若是勃然大怒,那便是输了。 李世民露出淡定之状:“是吗给朕看看。” 宦官将奏疏送到李世民面前,李世民打开,眼睛故意扫了一眼,但是他扫的很快,其实李世民压根不想看里面的内容,因为就算不看,他也知道陈继业那位仁兄又在开始大倒苦水了。 李世民下意识的揉了揉额头。 方才还对陈正泰的一丁点温暖,转瞬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一对父子,真他niang的是人才啊。 于是下意识的道:“真是荒谬。” 他阖目,随即道:“召门下省值班侍奉马周。” 马周和陈家关系匪浅,这件事李世民需问问马周的看法。 房玄龄面无表情,心里却嘀咕起来,陛下对这马周极为看好,三番五次的召问,圣眷非凡哪。 一会儿功夫,马周他便来了,他穿着簇新的袍裙,上前:“臣” 李世民皱眉。 这里是宣德殿的小殿,君臣奏对时,不会拉开太多的距离。 因而马周一到他的面前,李世民便觉得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马周就在房玄龄身边,房玄龄也察觉到了这么一股奇怪的味道,下意识的,他脚微微挪动,犹如无足的黑白无常一般,徐徐的离马周远了一些。 李世民不禁干笑打趣:“马卿家体味独特,怎么,莫非马卿家又去养猪啦” 马周惊讶的道:“陛下神机妙算,臣佩服之至。” 李世民那打趣的样子,顿时一张笑脸僵硬起来。 敢情这马周,身为值班侍奉,他还真去养猪了 难怪这些日子,马周虽然穿的是新衣,却总感觉和人格格不入,身上有一股奇特的味道。 李世民面上变幻不定。 而房玄龄却又在不知不觉之中,身子挪的更远了一些,房玄龄是个有洁癖的人,他现在已觉得浑身难受了。 第十三章:生财有道 李世民看着马周,露出笑容:“卿家在门下省值班侍奉,这几日,盐铁使陈继业的奏疏,卿家都看过了吧” 门下省是主要处理奏疏和诏书的,所有的奏疏和诏书都需经过侍奉过目,马周又是一个勤勉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看过,他道:“看过了。” “卿家怎么看待” “陛下,汉时,就曾有过盐铁论,盐铁带给朝廷的收益,非同一般。所以盐铁的问题,乃是国家的根本。今我大唐沿袭的乃是隋制,而隋唐之制之中,对于盐铁却不甚放在心上。我大唐虽设了盐铁使,可臣查阅过,大唐依靠盐所得的收益,不过是年入十七万贯而已。这其中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朝廷虽有掌握了足够的盐井,可这些却大多只供应军需。其余被民间所掌握的盐井,虽然朝廷早有明令,令各州的盐铁使对私盐苛以重税,可它们却大多在高门大族手中,他们想要躲避这些税赋,实在太轻易不过。” 房玄龄听到此处,心里暗暗点头,不过他没有做声附和,这个马周倒是大胆,当下盐铁之政的弊端,被他轻易的戳破,表面上这是盐铁的问题,其根本,还在于门阀。 当然,道理大家都懂,可要整肃盐务,先就是要从那些高门手里虎口夺食,这些人可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更不必说,这些人中有为数不少,都是李世民的亲族和故旧。 “就说长安的盐务吧,臣也查阅过,去岁,长安盐铁使所收取的盐税,不过区区一千九百贯,甚至比之寻常的州府还要少,这是因为,长安的问题,比之各州更加严重,它们大多都掌握在勋臣之手,盐铁使司无法自他们手里征收税赋,也正是因为如此,盐铁使司非但没有收益,反而亏空的十分惊人,想来,这也是陈公屡屡上书叫屈的缘故。想要根本改善这个问题,不在于区区一个盐铁使,而在于陛下,税赋乃是国家的根本,盐铁使收不上盐税,国库就无法丰盈,朝廷的大策就无法兑现,此为大害。可要根治,却不是一个盐铁使可以做到,唯有陛下,若能痛定思痛,尽收天下盐井,则盐政的问题便可缓解。” 李世民陷入了沉默。 他虎目微微阖着。 道理其实他都懂,马周不过是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而已。 谁不知道要解决这个问题,便需自己这个皇帝铁面无情,强令那些占有了盐井的人乖乖缴纳盐税。 可是壮力断腕,何其不易啊。毕竟大唐初定,门阀世家的力量依旧强大,此时若是虢夺他们的利益,势必会导致他们离心离德。 更何况,这些人中,有绝大多数,当初都是自己的故旧,当初打天下和在玄武门夺门时,他们对自己可谓是赤胆忠心,立下了汗马功劳。 一旦要整肃盐务,就意味着要对他们严苛起来,甚至还可能要杀鸡儆猴,这是李世民不愿意看到的。 他吁了口气:“卿家所言甚善。”随即笑起来:“马卿乃国家栋梁,是谁又让你去养猪,这个人真是大胆。” 马周顿时心里明白了。 陛下故意岔开了这个问题,显然此时没有痛下决心解决盐务的问题。 他只随口敷衍几句:“此臣心甘情愿,并非为人所迫。” “一定是那个陈正泰了”李世民摇摇头。 等屏退了房选龄和马周,李世民一个孤零零的坐在殿中,陷入了深思。 道理,他何尝不懂,盐税乃是国库最要的支撑,迟早大唐要面对这个问题。 现如今天下初定,朝廷开始对河西用兵,甚至还可能与突厥人用兵,除此之外,还有运河需要拓宽,国库之中,根本无钱可用,若是能收回盐井,那么许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问题就在于,壮力断腕,谈何容易啊。 他不禁苦笑,低头,看了一眼陈继业的奏疏。 奏疏里那些各种撒泼甩赖,表示自己不想干了的字眼,清晰的映入李世民的眼帘。 李世民沉吟一刻,提笔,在奏疏下回道:“卿自便之。” 这短短的四个字,便算是陈继业几次上书的正式回应了。 大抵的意思是,这个事你别再咋咋呼呼,朕也不想解决问题,所以你住嘴,爱咋咋地,你的问题自己解决吧。 陈正泰每天都在忙碌。 他很快就发现长安附近有一处巨大的盐矿。 这盐矿几乎是无主之物,因为有丰富的矿物质,土地上几乎不长什么庄稼,自然而然,也不值钱。 虽然都叫盐,可这个时代的取盐之法,只有海水制盐和卤水制盐两种,矿盐这种含有大硝和磷钾的玩意,吃了是要死人的,被人称之为毒盐。 因而这长安城外一大片的盐矿,几乎被陈正泰花了不到数十贯钱便买了下来。 在他看来,无论是海水制盐还是卤水制盐,不但效率低,而且生产出来的大多都是粗盐和青盐,口感很差,味道嘛,全靠制盐贩子们的良心了。 现在那些世家大族,几乎都垄断了盐井,产生了暴利。既然没有盐井,陈正泰决心从这一文不值的矿盐入手。 矿盐要产出食用盐,首先就是要去除掉矿盐中的矿物质,而恰恰这是一个初中化学水平的人大抵就可以完成的事。 说来也巧,陈正泰的化学水平,就停留在初三,再多就真没有了。 他叫了陈福,招募了几个陈家的子弟,而后在这里搭了一个简易的帐篷,随即便开始尝试着取矿,而后将这矿物粉碎,让人先烧一口大锅,进行溶解,制成卤水,再进行过滤、提纯,结晶。 花费了数天的时间,这如雪花一般的盐总算是熬制好了。 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把盐,陈正泰仿佛看到它们变成了一个个铜钱,格外的可爱。 陈福凑上来。 陈正泰道:“来,阿福,你吃吃看。” “这能吃”陈福狐疑的看着陈正泰手里的白盐,有些疑虑。 “放心,吃不死的。” 陈福沉默了一刻,显然他的脑容令他有些转不过弯:“为为啥让我吃” 陈正泰咳嗽:“因为待会儿我要给父亲尝尝。” “噢。”陈福恍然大悟。 随即,他乐了起来,眉开眼笑的道:“我明白啦,公子是至孝的人,所以先让我尝过,若是没有毒,才孝敬给阿郎。” 陈正泰小鸡啄米似得点头,陈福动脑瓜子思考时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陈福手指轻轻的沾了些许白盐,即将入口,突然道:“公子,我吃了不会死的吧,这可是石盐炼的呀,是毒盐。” 陈正泰欣赏他的率直。 不过他立马拉下脸来:“不吃才会被打死,啰嗦这么多做什么” 陈福再不提出任何的疑问了,手指入口,吸允,皱眉。 “怎么样,怎么样”陈正泰有些紧张,这可关乎了父亲的官位,还有陈家的财富啊。 陈福咂巴咂巴嘴:“咸咸的,这滋味好极啦。” 呼 陈正泰长舒了一口气:“走,打道回府。” 第十四章:再入高门 陈继业唉声叹气的回了家。 一入中门,就看到下值的马周,马周已换下了朝服,领着一个木讷的少年郎提着桶子往猪圈方向去。 陈继业皱眉,这陈家都成什么样子了,哪里有府里养猪的。 那个木讷忠厚的少年见了陈继业,便朝陈继业点头:“叔。” “噢,是正德啊。”陈继业这才认清了这个少年,这不是三叔的亲孙,自己的侄子吗 怎么他还来养猪啦 马侍奉养猪也就罢了,毕竟他是外人,随自己儿子折腾。 可这是三叔的孙子,也是自己的侄子,亲的。 怎么 陈继业觉得自己愧对三叔,愧对自己的侄子,张口想说什么,却见马周呼唤了一声陈正德。 陈正德立即屁颠屁颠,晃着他可怜的头脑袋兴冲冲的跟了去。 远远的,听到陈正德道:“母猪有了身孕,为啥不是十月怀胎,而是三月怀胎先生,先生没有公猪,母猪是怎么有身孕的” 听着陈正德兴奋好奇的声音,他好像是养猪还养出了感情。 陈继业不禁感慨,陈家果然没出息的子弟居多呀,要说正泰养猪,那是因为从前正泰是个书呆子,但凡正泰有点爱好,自己也是心里舒坦的,可这正德,好好的不玩鸟,养个什么猪呢。 摇摇头,到了厅中,陈继业心里惆怅,皇帝的旨意,已经收到了,李二郎那一句卿自便之,分明就是敷衍。 既不肯罢我官,又敷衍了事,这不就是想让我陈继业背锅吗 哎呀要糟了。 那李二郎,亏的还是吾儿的师父,这样黑心。 话又说回来明日再催儿子修书去给李二郎问安,要将这大腿抱死了。 “大人,大人。”外头传来了陈正泰的声音。 接着,便见陈正泰兴冲冲的进来:“大人,有好东西给你看。” 陈继业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噢,是什么” 陈正泰取出一个瓷瓶,到了陈继业面前的几子上,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结晶便落在了光滑的油面漆木上:“大人,你尝尝这盐如何” “盐”陈继业一愣,他努力的辨认着桌面上的细沙,这是盐吗盐的颗粒应当粗大,如何似这细粉似得,看着不像。 陈继业眯着眼细细的,随即沾了一些盐,入口。 很快,陈继业便皱起眉来,忍不住道:“胡真是胡闹,这哪里是盐,盐是咸的没有错,可这盐是微苦的,这玩意,虽也咸,却没有苦味。正泰,你这是读书读傻” 他说到这里,脸色却又变了。 盐之所以微苦,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盐,大多是粗盐,而且含有杂质,提纯不够,所以总免不了有一种苦涩味。 就这稍有涩味的盐,还是皇帝和达官贵人们才可享用的。若是寻常人家所用的盐,口感就更差了,能入口就已不错。 要知道这盐虽是必需品,某种程度,却也绝不是寻常的升斗小民可以吃用的,若是在军中,甚至还有小卒们随身携带醋布,用来代替盐。 而至于如此种种的盐,口感都含有涩味,不过是轻重之别罢了。 在陈继业的认知里,盐本身就带有些许苦涩味的,现在突然吃了这白盐,反而觉得这不是盐了。 陈正泰一脸无语:“这就是盐呀,大人,你再尝尝。” 陈继业也意识到了什么,他忙又沾了盐,放入口中,这一次,再不是疑惑的表情,而是一脸陶醉的样子:“呀,这这盐太好吃啦。” “这哪里来的,可不能糟践了。”陈继业说着,小心翼翼的将洒在案牍上的细盐一粒粒的拢起来,生恐浪费了似得。 “这是岩盐中炼出来的。” “什么”陈继业懵了,旋即忙是捂嘴,一脸很痛苦的样子:“石盐,啊呸,正泰,你要害死为父吗那岩盐有毒。” 陈正泰觉得心好累。 陈继业忙要去漱口,突然又想到了什么。 不对呀,正泰断不会想害死自己。 那么这盐无毒。 可是那岩盐 陈继业突然震惊起来:“岩盐也可练出盐来,且还可以练出此等精盐” “自然。”陈正泰吁了口气:“不信问陈福。” “陈福” “他已吃了小半斤了。”陈正泰抿唇淡淡一笑:“若是毒发,早身亡了,你看他在外头还是活蹦乱跳的。” 陈继业听了,狐疑的看向厅外,果然看到了尾随而来的陈福候在厅门口,他脸涨的有些红,像狼狗似的伸出舌头,扑哧扑哧的喘着气。 陈继业咂咂嘴,虽然觉得这盐入口即化,味道确实不错,可一想到吃小半斤的陈福,却不禁头皮发麻,突然有一种想敬陈福是一条汉子的冲动。 陈继业眯着眼:“若是如此那么那么哎呀”他一拍大腿,顿时面露红光:“这么说来,咱们不需有盐井” “对。”陈正泰正色道:“别人垄断了盐池和盐井,我们陈家只需要购置盐湖,命人采掘岩盐,便可提炼这白盐,陈家可以把盐的买卖做起来。不只如此,其他人家不肯向盐铁使司缴纳盐税,而我们陈家却可以安安分分缴纳盐税,如此,不但陈家可以借此机会,做一笔大买卖。而大人这盐铁使,也可收取税赋,这是一举两得。” “只是”陈继业皱眉:“只是卖得出去吗” “我们可以试一试。” 试试 陈继业心里恍然。 他第一次,竟生出了一种有所作为的感觉。这感觉像极了当年李建成太子还在的时候,自己作为东宫的佐官,怀着巨大的期待,辅佐李建成,只想着等到李建成登基,自己便可一飞冲天。 那是自己人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刻。只是一场玄武门之变,让这一切成为了泡影。 而现在 他眯着眼,心里竟火热起来:“儿啊,真能成你爹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正泰觉得他还是不要讲为好,不过毕竟生为人子,还是不得不点点头:“大人但说无妨。” 陈继业叹了口气:“你爹啊不,不只你爹,若是往上追溯,还得算上你的祖父,你的曾祖,再往上,还有你的高祖,这一百多年来,说来惭愧,就没办成过一件事啊,你这细盐,真能成吗” 陈正泰心里感慨,这就是传说中的老鼠儿子会打洞吗 陈正泰咳嗽:“大人,既然失败过一百次,那么就算再失败一次,又何妨呢反正已经没有比现在更糟糕了。” 这一句话,真是晴天霹雳一般,令陈继业身躯一震,一下子,他感觉自己的信心回来了。 对呀,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还怕个啥。 他精神一震,面容焕发:“好,试一试,哈哈,若是成了,哼哼,看谁看小看我们陈家,等我们陈家振了门楣,正泰呀,为父思来想去,咱们还要再接再厉,将来我们可以交好太子李承乾,这李承乾和建成太子不一样。李承乾乃本朝太子,地位稳固,只要结交了他,不出三十年,我们陈家便可一扫晦气,从此再入高门之列。” 陈正泰又开始纠结起来,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是不是该给方才的盐里放一点砒霜,不如将这爹毒死了一了百了,反正陈家上下,是活腻歪了,留着也是个祸害。 “这件事,从长计议。”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十五章:父子同心 “好。”陈继业抖擞精神,问明了这盐如何提炼,有多少人知道秘方,如何保密,又大抵问过了成本,父子二人关在厅里足足的琢磨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各自满意。 陈继业捋须,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突然觉得这个从前的书呆子,竟顺眼了许多。 嗯 他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果然不愧是自己亲生的啊。 不但和自己一样英俊,还晓得炼盐,噢,他怎么炼出来的 心里虽然有疑惑,不过这不打紧,他呷了一茶,好整以暇道:“炼盐的事,得交给咱们陈家人做才放心,四房的陈继勇,也是你的叔父,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遛鸟,他打小呢爱蹲在地上玩石子,一玩就是一整天,你说说这样的人啧啧” “不过他闷是闷了一些,却是个沉得住气,且谨慎的人。咱们炼盐的方子,暂不可外传,所以交给你这四叔去做最好。” 陈正泰心里想,陈家真是出奇才啊,什么样的神经不,什么样的人才都有。 他忙点头:“儿子记下啦。” 陈继业一叹息:“明日,为父还要上奏。” “上奏” “当然是要喊冤叫屈。”陈继业眯着眼,一副特别能作的表情:“若是不喊冤叫屈,这天下谁会晓得为父现在这长安盐铁使有多难,李二郎,不,陛下将这烫手的山芋交给为父,若是不叫屈,做的糟了不能脱罪,做的好了也没功劳,为父岂不是吃了他李二郎的亏。” 陈正泰一脸惊诧的看着陈继业:“大人原来不傻呀。” 陈继业一脸错愕,同样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正泰,也是一副震惊的样子:“傻的不是你吗” 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各自向对方投射一副鄙视,眼里俱都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嫌弃。 有一个大的家族,办事就是快。 至少这四叔陈继勇,看着就很靠谱的样子。 他一脸呆滞,眼睛木木的,若呆鸡状,听着陈正泰的努力陈述,还有对于未来的展望,也只是含蓄而憨厚的一笑,然后干脆利落的道:“成。” 沟通的本质,在于简洁有效。 粗俗一些来说,就是别瞎比比。 而这一点,陈正泰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四叔,听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但是不要紧,只要可靠就成。至于炼盐所需的人手,都是挑选出来的族中子弟。 大宗族就是这一点好,所有人都知根知底,光屁gu的时候,大家就知道你是啥人,何况一家都是亲人哪,在这个时代,一人犯罪,全家遭殃,同样的道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同族之间是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还有一种说法都是同族,大家都认得你,你若是敢坏了大家的事,跑的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因此背叛和被其他人收买的成本格外的高。 长安城外的某处盐湖,随即便开始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小聚落,再将所有人,分为几道工序,有专门采盐石的,有专门炼盐的。 过了半月功夫,陈家的店铺那儿,依旧还是门可罗雀。 前几日发了工钱,里里外外七八个伙计,却不免都沮丧起来。 因为陈公子定了新的规矩,工钱按业绩来算。可细细数来,陈记卖的这些杂货,哪里有业绩可言。这里的地段不是最好的,只是勉强靠着西市而已,可又有一些距离。似这样的杂货铺子,也是不少。 于是,工钱锐减。 有人开始到掌柜李晓这里哀嚎起来,无非是家里有人病了,没钱抓药。又或是家里揭不开锅了。 短短两天,就辞工了两个伙计。 李晓愁眉不展,其实何止是伙计,自己的工钱也少了七八成,家里的婆娘已经骂骂咧咧啦。 好在李晓在这沿街的铺面里,还是有一些名声的,毕竟打理了陈家的铺面有二十多年,大家都知道他是本份守己的人,从不贪墨克扣东家的货物和钱财,有人看出了李晓的难处,便也偶有人私下里见他,希望他投到其他铺子的门下。 李晓不吭声,婉拒了别人的好意。 “不可失节啊。我李晓跟着陈家大半辈子,现在陈家落难了,怎好离开。” 这是他给来人的话。 对方笑笑,便也没有勉强。 可铺子显然已经难以维持了,因为伙计们开始闹得厉害起来。 清早的时候,铺子开张,店里的伙计刘三便愁眉苦脸。 “怎么,你母亲的病还没有好”李晓轻声道。 刘三小鸡啄米的点头:“是,李掌柜,赊了三日的药钱了,下次再不付药钱,药铺肯定不给药了。” 哎李晓叹了口气,他很能体谅这些伙计,想了想,从袖里掏出十几枚钱来,这是他的私房钱,数了五文出来,正想塞给刘三,可细一想,却咬咬牙,索性十几枚钱一起塞到刘三的手里,道:“这病可耽误不得。” 刘三一脸惭愧:“掌柜已经帮衬过不少了,怎还好要钱。”他脸胀的通红,想要拒绝,却又担心母亲的病情,可不拒绝,实在过意不去。 “实在不成。”李晓唏嘘道:“实在不成,你就另谋高就吧。” 刘三诧异的看着李晓:“李掌柜也希望我走” “树挪死,人挪活。”李晓捻着胡须,认真的给他分析:“不走,你的母亲怎么办,你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吗铺子已经不成啦,这一点,我心知肚明。只不过我不能走,打算吊死在陈家这棵树上啦,陈家对我有恩哪。可你不同,你还年轻。” 刘三一脸羞愧:“这几日,也不是没有招揽生意,可是沿街这么多杂货铺子,人家的货还比咱们新,街坊们实在不肯上门来,不是弟兄们不肯卖命,这业绩实在做不成,我我” 他说着,脸瞬间红了。 李晓只是唏嘘,他很能体谅刘三,有什么办法呢 到了这个份上,树倒猢狲散,伙计们工钱少了这么多,难道一直让他们饿着肚子干活。 陈家公子毕竟不晓得底下人的艰难,他还年轻,什么都不懂,听说爱读书,可读书读多了,难免不懂得变通。 自己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啦,饿死也认了,可这些伙计,都是自己看护着的,他不是不清楚铺子的问题,根源不在于这些伙计们不卖命。 刘三张口还想说一点什么。 可李晓当然晓得,刘三想说一些陈公子不谙世事,不体恤下头疾苦的话。 只是李晓虽也认同,但是绝不在别人面前对自己的主家口出恶语,所以李晓故意低头,翻看早已翻烂了的账簿,充耳不闻的样子。 到了晌午。 突然有人押了一车货来。 有人抬腿进了铺子,吆喝道:“公子来啦,公子来啦。” 说话的是陈福,陈福最近可能盐吃多了,嗓子有点哑。 李晓等人一听,忙是打起精神。 随即便见陈正泰吆喝着几个人:“来来来,把新牌匾挂上。” 原来还带来了牌匾,李晓看着这眉清目秀的陈家公子,顿时哑然,这又是要搞什么名堂。 哎 还真是没完没了。 有人去取了梯子,将原来的牌匾撤除,随即挂上了新的烫金牌匾。 李晓定睛一看,这牌匾写着陈记盐业。 陈正泰抬头看着这烫金的大字,龙飞凤舞,很满意,我陈正泰在这个世上立足,就在今天了。 一下子,顿时觉得人生充满了意义。 “啥公子,我们卖盐啦”李晓觉得要疯啦,这招呼都没打,转过头,就转行啦 陈正泰一面招呼着人卸货,一名道:“对,卖盐,赶紧的,不要耽误。来人,去给我烧水,咱施盐水,而后把样品挂出去,大家都出去揽客,告诉大家,陈记盐铺今日免费给大家供应盐水。” 这种事,想要给他们解释,很难。所以,陈正泰决定简单粗暴一些:“赶紧,否则扣工钱” 店里的伙计们听了,面上一脸麻木。 还扣 再扣就要倒贴给你陈家做工了。 李晓心里叹息,这个傻公子啊,真真一点也不知人情世故,对待下人,怎么能一味的严厉呢。 再者说了,这做买卖,又岂能如儿戏一般。 他咳嗽一声“公子,老夫说一句倚老卖老的话,公子不要介意,老夫年纪大啦,吃的盐比公子” 他刚说到吃盐,一旁的陈福便瞪着大眼珠子道“吃的盐能比我多我一日吃半斤” 李晓“” 得人微言轻。何况自己当面制止公子,似乎又损了公子的颜面。 李晓不吭声了,只好吩咐伙计们忙活起来。 第一十六章:大卖 最新网址ddku 摊子支好,盐水也已煮好,不过这盐的卖相,让人看着有些不放心,好看是好看,雪白雪白的,可这不像盐哪。 李晓命刘三等人去揽客,见陈正泰坐在柜台后头,陈福兴冲冲的拿了扇子来给他扇风,陈正泰则是仰躺着,惬意的享受,一副公子哥的做派。 李晓心里又禁不住叹息。 现在大家伙儿本就没多少工钱,卖出去一百钱的货,才给一枚铜钱做分成,而这盐看上去是百姓所需的必需品,可长安城里的盐商多如牛毛,各家都有自己稳定的客源,陈家突然卖盐,哪里有什么销路 刘三从街上回来,果然带来了不少过往的客人,这些人听说有免费的盐水吃,倒是欢呼雀跃,蜂拥而来。 要知道,盐是必需品,所以价格不菲,寻常人家,一斤盐可以吃半年,都是省着吃的。 有些时候,食盐堪比黄金。毕竟古法提炼的盐,耗费人力,耗费燃料,且产极低,再加上税赋极高的缘故,价格一直都是居高不下。 不过更穷苦的人,只好用醋布或者更低劣的盐来替代了。 这盐水对于许多人而言可是好东西,不喝白不喝。 铺子前支起了一个大锅,大锅里的水已煮沸了,伙计们取了许多陶碗,捏了一些盐,小心翼翼的撒进陶碗里,而后舀了沸水,这一碗盐水就算是熬成了。 陈正泰这才从柜台后头起身,到了门前,红光满面道:“各位父老乡亲,我们陈家这些年来,在此做了一些小本买卖,多亏了父老乡亲们的关照,这才得以维持,今日我们陈家转而卖盐,算是开业酬宾,特意熬了盐水给大家尝尝。”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窃窃私语:“这人是谁” “听说是陈家的少主。” “是不是那个那个陈家” “还能有谁。” 于是大家恍然大悟一般。 长安城里消息比较灵通,好事者也多,所以对于那个陈家,还是略有耳闻的。 再看陈正泰这扮相,想来是陈家的某个公子哥。 怎么看着,像个傻子似得,你以为给人白喝了盐水,别人就买你家的盐少不经事啊。 “听说陈家的公子,只晓得傻读书,是个书呆子。” “呀,你这话说的,陈家往上数三代,有不是书呆子的吗”陈正泰耳朵尖,这些细声细语的议论,免不了钻入他的耳朵里。 想不到我陈家好像名誉不太好啊。 于是拉下脸来:“好意请你们吃盐水,怎么,不想吃盐水,还想吊盐水不成爱吃吃,不吃滚” 陈福一听,精神一震,也叉着手,一副卷起袖子来要打人的样子。 众人被唬住了。 说实话,若是陈正泰还笑呵呵的,大家伙儿还免不得多一些口舌。可一看这陈家公子凶神恶煞,不禁也心怯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孟津陈氏,就算再如何败落,也不是寻常小民可以招惹的。 于是人去了一半,可还有许多人,依旧还盼着免费喝口盐水。 见他们这样子,陈正泰气定神闲起来。果然自己年纪太小,镇不住场面,再加上陈家这些年饱受非议,让人小瞧了。自己还是要凶一些才好。 见大家都直勾勾的看着这一碗碗的盐水,却不敢上前。 陈正泰便道:“来啊,来吃。” 众人:“” 场面很安静,鸦雀无声。 陈正泰一咬牙:“愣着做什么,都来吃,不吃打断你的腿” 呼 大家倒吸一口凉气。 李晓觉得自己的心跌到了谷底。 这哪里是做买卖,这是要做山大王吗 公子买卖不是这样做的啊。 终于,有个胆大的人上前:“好,喝便喝,谢公子赐水,我陈坚走南闯北,还没见过强按人喝水的,今日便尝一尝。” 说罢上前,取了一碗盐水。陈坚嘟嘴,扑哧扑哧的朝热水之中吹气。 用不了多时,他亟不可待的轻轻抿了一口盐水。 舌尖里,猛地一股微微的咸味刺激了他的味蕾。 这是 一种完全异样的感觉,没有苦涩的滋味,只是一丁点的咸,咸味格外的清爽。 陈坚也不怕烫,似乎不相信似得,又忍不住饮了一口盐水,口里发出了吧唧吧唧的声音。紧接着整个人便伫立在了原地,而后手中的陶碗竟是没抓稳,哐当一下这陶碗落地,摔了个粉碎。 李晓吓了一跳,咋了,这盐水有毒 其他好事者纷纷后退一步,倒吸一口凉气,显得不安。 李晓箭步上前,想要将陈坚搀扶住,他心里不禁想,若是这盐水当真有问题,这可遭了,还不知惹来多少麻烦。 可他以上前,便突然听那陈坚发出了一声低吼:“别动” 李晓依旧面上带着僵硬。 “你这是怎么了” 陈坚这才好像回过神来,咂咂嘴,没有理会李晓,而是看向陈正泰:“公子,这是什么盐” 陈正泰背着手,道:“陈家的盐,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却不知这盐作价几何”所有人都奇怪的看着陈坚,这人好端端的问价钱做什么终于进入了最关键的环节了。 陈正泰吸一口气,一副举若轻重的模样:“五百文一斤。” 五百文一斤古代的盐是很贵的,而市面上上好的青盐,也不过三百文而已。 陈家公子的口气,真的大极了,五百文五百文不如去抢。 人们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李晓心里摇头,卖的太贵了,公子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这陈坚却道:“才五百文” 这话听得怎么有些奇怪。 陈正泰面露微笑:“众所周知,我们陈家历代都是积善人家,乐善好施,这漫天要价的事,是从来不做的,当然是五百文,难道还骗你不成” 李晓:“” 其余诸人皆一脸震惊的看着陈正泰,这陈家公子,莫不是呆子吧五百文,你还乐善好施 众人都在心里默默吐槽之际,却听这陈坚惊喜的道:“公子真是个善人哪。” 所有人又鸦雀无声起来。 却听陈坚精神抖擞道:“好,这五百文一斤,我拿十斤。” 十斤 众人匪夷所思的看着陈坚。 这个人一定疯了。 陈坚并没有疯,他是个货郎,走南闯北,是见过场面的。这盐的滋味,实在是太好了,不但是卖相好,而且是口感,比之最上等的青盐,还要强不知多少倍。 要知道这寻常的盐难免都有涩味,偏偏这盐醇厚。 这样的盐,固然寻常的小民未必吃的起,可若是先采买个十斤八斤,兜售那些达官贵人亦或者是富户,五百文算是少了。 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时候,陈坚没有迟疑,直接用荷叶称了十斤盐,如捧着宝贝似得,一溜烟走了,他得赶紧出发,去关东试一试这白盐的销路,不知价格翻上一番,能不能卖出去,若是这买卖做的好,将来少不得还要来陈记进货。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许多人心里好奇起来,蜂拥而上,纷纷品尝这盐水,有人吃了,不禁口里发出吧唧的声音,惊叹一声,太好吃了。 “真香” 一些过往的商旅,也如陈坚一般打起了主意。 只片刻功夫,整整一车六百多斤的盐便一扫而空。 刘三格外的激动,心要跳到嗓子眼里,才一晌午功夫啊,从他手里卖出的盐,足足有一百斤上下。一百斤便是五十贯的经营所得,而陈公子不是下了规矩吗伙计们按劳分得酬劳,卖了一千文的货物,就能得十文钱的奖励。也就是说,自己转眼之间, 就挣了五百文钱。 五百文啊,足够养活一家老小一个月了。 虽然日子还是清苦一些,可这才一晌午而已这盐格外的畅销,因为许多商贾和货郎过来,都是五斤十斤的买,刘三心如明镜,这些人是赶着买下这些新货,去别的地方兜售的,毕竟这样上好的白盐,前所未见。 发财了。 若是每日都能这么多,岂不是自己一个月下来,便能得钱十五贯十五贯啊,这收入是自己从前在陈家干活的三十倍。 整个铺子,已经疯了。 “公子,已经断货啦,已经断货啦,快得赶紧再进盐来啊。” 最新网址ddku 第一十七章:陛下你好吗 整个铺子已经疯了。 掌柜李晓已经是忙的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到处都有人来找自己订货呢。 当然,最激动的还是刘三这些伙计。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们还在为自己的生计而发愁,而现在他们却为货源的不稳定而愁绪满面了。 “公子真是大善啊,这不是带着大家伙儿发财吗李掌柜,幸亏你拦住了我,否则若是我辞了工,只怕肠子要悔青了。” 刘三极感激的看着李晓,眼眶都是热泪,心口萦绕了着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这下我娘的药钱有了。” 李晓则是低头拨打着算盘,只是笑了笑,突然手悬浮在半空,顿了顿,若有所思起来“真正仁厚的乃是公子啊。” 刘三稍稍一想,才猛地后知后觉起来,眼前一亮“不错,不错,公子先让大家伙儿多劳多得,再拿这样的好盐来卖,这不正是带咱们发财吗,公子宅心仁厚,仗义。” 刘三说着,由衷的竖起了大拇指。 其实何止是店里焦头烂额,便是陈正泰,现在心思也在增产上头,只是炼盐必须做到保密,所需的人手,都得从陈家的子弟里挑选,要成为熟练工,却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精炼的白盐卖的不错,让陈正泰松了口气,想到了盐,这就让陈正泰不禁想到了自己恩师的健康问题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呀。 陈正泰毕竟来源于后世,不似这个时代的人一样,有着某种根深蒂固的节操观念。 拜李世民为师,其实也是陈正泰打蛇随棍上,他对唐史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李世民这个人,属于那种平日你怎么蹦跳,他都有容忍的度量,当然,前提是你不可侵犯他的根本利益,如若不然,兄弟都要翻脸的。 陈正泰赌的就是李二,不对,是自己至亲至爱的恩师有这个气度。 师都拜了,生米煮成了熟饭,至少有了这个名分,陈家抱错大腿的最大危机便算是解除了。 可如何增进师生的感情呢。 陈正泰将主意打到了马周身上。 马周乃是门下侍奉,出入宫禁,是经常有机会见到李世民的。 如今他上值办公,下值养猪,一开始是有些不习惯,尤其是养猪养久了,身体总会有一些奇怪的味道,哪怕是洗浴,也难洗干净。每次上值的时候,同僚们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可是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陈正泰请他来,马周落座。 陈正泰道“马先生” “恩公”马周刚刚落座,听到陈正泰的询问,立即起身,郑重其事的朝陈正泰作揖。 陈正泰忙挥挥手,认真的说道“不要老是恩公来恩公去嘛,你这些日子,都在我们陈家住下,我陈正泰,是将你当作亲人来看待啊。” 亲人不是重点,你住在我们陈家才是。 马周心里又不禁感激涕零“恩公说的是。” 陈正泰道“我的恩师,近来都在做什么” 马周身躯一震,老脸微微一红。 说实在的,每一次听陈正泰大剌剌的喊出恩师来,他就觉得怪怪的。 终究还是小地方呆久了,没见过大世面,现在见了恩公,方才知道世间的人千姿百态,什么人都有。 马周硬着头皮道“皇帝陛下如今所忧虑的乃是两件事,其一,是我大唐军马征讨那梁师都,恩公是不知道吧,这梁师都占据了河西之地,距离我长安,不过数百里,有兵马十万,既是为我大唐的心腹大患,更因他与突厥人为邻,勾结突厥,这河西多产骏马,又与关中相隔不远,一旦关中有事,则可威胁长安,若不剿灭梁师道,陛下始终如鲠在喉啊。” 马周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 其实这一次出兵,是李世民亲自部署的,此时大唐百废待举,能动用的兵力并不多,李世民的本意,是给予梁师道一次沉重的打击,收复一些州郡,若是要一次性剿灭梁师道,倒是有些不容易。毕竟战事一旦久了,突厥人见有机可乘,势必会南下驰援梁师道,或者是从其他各路袭击大唐,所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此战,只求速战,一旦得了便宜,便立即退兵。 陈正泰不由道“是吗,可是,我不是和我师父说了,这一战,很快便可大获全胜,恩师何必多虑。” 马周“” 他似乎觉得和陈正泰,已经没有办法沟通了。 代沟很大啊。 你说大获全胜就大获全胜 皇帝陛下戎马一生,下头更有无数开国的大将,哪一个不是精通军事,他们尚且没有把握,你哪里来的自信心 当然,马周发现这恩公放嘴炮惯了,深吸一口气,淡定,要有涵养,要笑,要懂得泰然处之,多想一些恩公的好处。 于是,马周嘴角微微勾起,抿抿嘴,露出依旧慈和的浅笑。 “这其二,当然还是为盐铁之策而忧心了,其实陛下不是不知道当下私盐泛滥,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盐井和铁矿,哎恩公啊,我大唐定鼎天下之前,这神州已经混乱了数百年,数百年来,称王称帝者如过江之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正因如此,世族群起,他们掌控着天下的土地,盐铁,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陛下想要革除这弊政,又谈何容易呢只是放任不管,国库却空虚无比,我大唐拿什么来赈济百姓,安置万民,又拿什么来招募骁勇之士,定国安邦” 陈正泰听了马周的话,恍然大悟。 其实前世他很不理解,为啥从汉朝开始便施行的盐铁专卖之策,为啥到了唐朝,却没有施行。 现在听了马周的话,方才理解了一些,说到底,还是五胡乱华之后,天下分崩离析,大乱了足足数百年的时间,而这种混乱之下,必然导致了大量世家大族的崛起,毕竟,当国家无法保证百姓的安全时,人们会下意识的抱团一起,从而,形成一个个紧密的大家族,而一个个新的政权,想要稳定,就势必要对这些世家大族加以收买,最后的结果便是,世族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他们掌控着土地,人口,盐井,矿山,朝中有人为官,族中又有自己的私人部曲。而如今,大唐虽然兴起,可又如何呢,面对这数不清的世家大族,哪怕是李世民,也不敢轻易的收回他们的财富,毕竟,隋朝灭亡的先例,可谓是前车之鉴,一个不好,便可能重蹈覆辙。 陈正泰依稀记得,大唐真正开始收回私人的盐井以及铁矿,是在一百年之后,在历经了李世民,武则天,一直到唐玄宗时期,经过了无数次对门阀的打击之后,这才将这最重要的财源收回了朝廷。 也难怪,李世民为此而忧心忡忡了。管吧,怕出事,毕竟这些人能量可是极为惊人的,放任不管,则遗祸无穷。 陈正泰叹了口气“看来要做皇帝,真的不容易啊,怎么什么事都要担心。” “咳咳”马周咳嗽“恩公慎言。” 陈正泰道“有什么慎言的,我这个人是直肠子。不过你等着瞧吧,梁师道必败无疑,不日就有捷报传来,至于这盐的事,或许要有眉目了,对了,我至亲至爱的恩师” “咳咳”马周又拼命的咳嗽。 陈正泰怀疑这家伙得了肺炎,需要抢救一下“我至亲至爱的恩师,近来身体可好,哎呀我自拜入他的门下,到现在还没有再去拜见呢,怪想念他的。当初我也万万没有想到,恩师居然要收我为徒,可见这是缘分,所谓十年修来同船渡,百年修来共枕眠” “这师生的情分,更不知道是多少年修来的。好啦,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甚是记挂恩师的身体,不知道近来他吃了没有,这样吧,我写一个食谱,这食谱很是养身的,喔,还有我这儿,有几斤稀罕的盐。你也一并带去,记得啊,一定要带去。” “这”马周有一种进了贼窝的感觉,他心里交战了片刻,最终无力的垂头“诺” 陈正泰取了笔,还真写了一个方子,这是上一世粤人的老火靓汤,将食谱写了,交给马周,千叮万嘱。 陈正泰是个有良心的人,好不容易抱了一个大腿,怎么肯撒手,我陈正泰不是吹牛,他李二若是能把自己甩开,算我陈正泰输。 马周一副无奈的样子,忙是点头,将这配方带了去,至于陈正泰非要让马周带盐去,马周一副尴尬的模样,却不得不收了。 他横竖想不明白,为啥恩公咋就这么来劲。 摇摇头,捏着这份食谱,看了看,也不知有没有毛病,心里叹了口气,养猪去。 第一十八章:朕想试一试 次日一早,马周入宫。 作为值班侍奉,他平日都在公房里整理奏疏。 千万不要小看值班侍奉这个官职,表面上品级极低,可实际上,这中书省里无数的圣旨和奏疏都需备份存档,也就是说,全天下发生了什么,每一个郡县的公文,还有皇帝和宰相们如何处理,都在这数不清的纸片之中,在整理的过程之中,这天下的事以及治理天下的学问,耳濡目染之下,也就了然于胸了。 马周办公的时候极认真,唯一的一点就是,在这个多人的公房里,他的同僚们只要一见马周进来,就忍不住皱眉。 没有人愿意搭理他,甚至离得近一些,他们都不愿意。 当然这和马周的人缘无关,实在是每一次马周进来,其他的值班侍奉们便觉得这里成了猪圈。 马周对此却是恍若不觉。 虽然他每一次洗浴都用了皂角,狠狠的洗刷自己的身体,可这一股味道,终究难掩。既然难掩,猪又要养,那么爱谁谁吧。 他埋头整理着奏疏,几个年老的值班侍奉受不了,忙出去透透气,恰好遇到了杜如晦率几个佐官过来。 于是,值班侍奉们纷纷行礼。 杜如晦只颔首点头,抬腿要擦肩过去,其中一个侍奉忙是开口道“杜公,下官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杜如晦方才侧目过去,神情从容的看着他“嗯” “杜公啊,下官人等自进了门下省,无一日不是殚精竭虑,不敢荒废门下政事。只是只是哎说起来,真的难以启齿,自从新来了那位马侍奉,那马侍奉浑身上下臭不可闻,吾等年纪大了,实在是受不了了啊,这值班侍奉的公房里,上上下下” 杜如晦皱眉“你要如何” “杜公明鉴,不如请这位马侍奉以后别来门下省了。” 杜如晦轻描淡写的样子,看着这几个侍奉个个苦瓜脸的样子,却道“汝可知,马周乃陛下亲许的” 几个侍奉面面相觑,随即有人振作精神“不不不,下官人等,绝没有排斥马侍奉的意思,下官们的意思是,不如不如请马侍奉去一个单独的公房” 单独 杜如晦又皱眉来“他只是一个侍奉,如何有单独的公房。” 这一下大家都蒙了,这个人你既不能让他卷铺盖滚蛋,可门下省上下的人,可都是清贵啊,实在是受不了了。可让他去单独的公房笑话,一个区区九品侍奉,哪里有这资格 倒是有人眼睛一亮“下官听说,御史台正缺额了一个监察御史,马侍奉一看就是干练之人,若是能升他为监察御史,去了御史台,岂不是再好不过,杜公钧鉴,吾等是实在不堪其扰啊。” 其他侍奉纷纷小鸡啄米的点头。 杜如晦有点懵,升官 咳咳 他依旧一副让人难以揣测的高深模样,只淡淡道“他为官不久,岂有数日升迁的道理” 供奉们听了,纷纷道“杜公有所不知,这位马侍奉实乃天纵之才,此人博古通今,若只为区区一侍奉,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 “是啊,是啊,他自入门下省,每日矜矜业业,人所共知,我等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样的人若是不委以重任,实在可惜。” “杜公,国家选材,自当不拘一格,岂可因年资而埋没人才呢,现在正是国家用人之际” 杜如晦“” 旋即瞪了他们一眼,只轻描淡写道“此事,再议。” 丢下这句话,从容而去。 杜如晦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宦官来,请马周去宣政殿侍奉。 马周并不知道自己距离升官,只差一步的距离。 他忙到宣政殿,却见李世民若有所思,见了他来,本想招手让他近前说话,突然想起了什么,却摇摇手,示意马周不必上前,而后叹口气道“马卿家,今日兵部又来哭求,说是河西征讨梁师都大军的粮草已是不足了,兵部尽力筹措,可是十万大军的钱粮,实在不是小数目啊。现在河西的战事,迄今没有音讯,朕现在担心的是战事若是旷日持久,而突厥人见有机可乘,又来冒犯。若如此,则少不得又要征招大军,朕非要亲自御驾,与突厥人一决雌雄。” 说到此处,李世民眼里突然放光,他精神似一震,可随即,眼神却又渐渐暗淡下来。 李世民想当年是何等的英雄,百战百胜,想当年,他做将军,只需关心克敌制胜即可,可如今成了天子,反而要忧虑的事却是数之不尽。 于是,不禁唏嘘。 马周道“陛下,此时国朝初定,百废待兴,正是与民休养生息之时,现在梁师都未灭,而贸然与突厥人开启战端,此为不智,陛下还需三思而后行。” 李世民不禁失笑“是啊,朕岂会不知你说的有道理呢” 马周见李世民郁闷的样子,不由道“陛下,臣的恩公,有一件东西,想要献上” 李世民“” 现在的李世民,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没好气道“他又送来了什么” “送来了食谱,还有几斤盐只是这盐,在宫门,被禁卫抄了去。所以” “食谱” “陛下,恩公十分关心陛下的龙体,他常常将陛下的身体挂在嘴边,说自己的恩师不知身体如何,甚为挂念,此次献上食谱,料来是” 李世民哑然失笑,他也算是服了,朕乃九五至尊,这宫中单单为自己准备膳食的御厨就有上百人,他陈正泰居然别出心裁,竟还关心起自己的饮食来。 你说这个家伙可恨吧,可人家总是惦念着你。 想要发一通脾气,偏又觉得不妥。 可为何总想将这家伙拉来揍他一顿呢 李世民叹了口气,脸色缓和下来,不得不说,在一阵怀有恶意的浮想之后,他又不免生出几分温情“难得他有心,取这食谱来。” 马周将食谱奉上,李世民本还以为,这食谱里或许别有深意,于是打开食谱看了看,上头果然都是食材还有烹饪的方法 还真是食谱啊 李世民不禁懊恼的将食谱丢到了一边,只淡淡道“回去告诉他,朕知道了,还有以后少捎信来,吃吃吃吃吃,朕都吃过了。” 马周硬着头皮应了一声“诺。” 打发走了马周,李世民端坐,早有宦官煎了茶来,李世民呷了一口,下意识的,目光又落在了那食谱上,不禁哂然一笑,这个陈正泰,还真是赖上朕了。 似乎对他的印象,也坏不起来。 毕竟此子虽是阴差阳错,坐实了是自己的弟子,可这些日子,似乎也没打着朕的招牌,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每日只关心朕的吃喝,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李世民见旁下无人,取了那食谱又审视一眼,咳嗽一声。 随即便有宦官上前“皇帝陛下。” 李世民面无表情“取此食谱,交尚食局烹饪,朕想试一试。” 第十九章:神奇的食谱 李世民一吩咐,宦官没有犹豫,忙接了食谱,快步去了。 李世民心里嘀咕起来,却不知这食谱里烹饪出来的是什么名堂。 其实虽然口里总是骂,可每日的嘘寒问暖,倒是让李世民渐渐对这个成日死乞白赖的喊自己恩师的家伙生出几分依赖。 也罢,成全他一份孝心。 心里笃定了,李世民随即便又取了自岐州来的奏疏,大唐要征讨西梁的必经之路便是梁州,此次李世民调拨大军,征讨西梁,这岐州便是大军的后方粮仓,从这里带来的军情,会随时用快马加急送到宫中来。 李世民通晓兵法,再根据自己的判断,来预判这一场战争的胜负。 这岐州来的奏疏,他早已烂熟于心,可忍不住还想再看看,此时他脑海里,各路军马以及梁师都的西梁叛军的布置早已在他的脑海之中,这无数的布置,都在他的脑海中飞速的运转着,于是面上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现在最令人担心的恰恰还是突厥人的动向啊,突厥人一定会来驰援,因而,这就令唐军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若是稳扎稳打,战事旷日持久;可若是冒进,又恐被虎视眈眈的突厥人抄了后路。 李世民不禁叹息,心里想,倘若朕可以亲征,或许不至有此顾虑了。 他甚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若是如陈正泰所说的那样,那陈师道的部将取了陈师道的人头,拱手而降呢 这念头一出来,他不禁自嘲的笑了笑,真是荒谬,西梁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的部将,大多都是陈师都的亲信。 而陈正泰,不过是个黄毛小儿,他懂个什么,朕竟将数万大军的生死,寄望在此等虚无缥缈的可能上 正在李世民想的出神的时候,突然,有一双芊芊玉手,竟是自李世民的脑后伸出来,蒙住了李世民的眼睛。 李世民眼前一黑,心里勃然大怒。 正在李世民要出口骂人之际,一个银铃悦耳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猜我是谁。” 一听到这声音,李世民转怒为喜,便咳嗽道“这样胆大包天,敢戏虐朕将手放手。” 这一双玉手放开,随即一个小脑袋自李世民的后肩笑吟吟的探过来。 “儿臣是见父皇看见这奏疏闷闷不乐,所以逗父皇开心罢了,父皇若是不喜,儿臣只好告罪了。” 站在李世民身后,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不过十岁的模样,小脸还未长开,却已初见国色天香的端倪。 李世民故意瞪她一眼,可随后,目中露出几分慈爱之色。 “丽质啊,你要长大了,将来要嫁为人妇的,却总是这般冒冒失失的样子怎么成,这是前殿,你来做什么” 李丽质乃是李世民的爱女,也是李世民与长孙皇后所生的第一个女儿,父女之情,自当不同一些。 “我我” 李世民方才觉得自己的话,好似是重了一些,便忙道“哎,哎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来,坐下,待会儿陪朕用膳。” 李丽质这才笑颜逐开,乖乖的跪坐在李世民的御案一侧,又探出头,嘟着粉嫩的小嘴问道“父皇,午膳吃什么” 李世民卖了一个关子“朕得了一个食谱,待会儿你吃了便知道。” 李丽质听了,顿时觉得有趣起来,柳眉微微拱起,眼里放光“食谱这倒是有趣了,父皇原来对这烹饪也有了兴趣,这食谱是从何得来的,好吃吗” 李世民的脸不禁抽了抽。 不知咋的。 每一次一听到吃,李世民总感觉自己有了心理阴影。 “等这膳食来了就知道。” 李丽质眨眨眼,更是期待的樱桃小嘴叽叽喳喳个没停“父皇既是钦点的食谱,定是好东西,呀,儿臣已等不及了。” “好啦,你安静一些,朕再看看奏疏。” “可是父皇怎么会对这食谱这样在意,父皇这样英明神武,定是知道这膳食好吃,方才亲自交代了尚食局烹饪才是,父皇,儿臣觉得饿了。” “啊噢”李世民故意低头看奏疏。 “父皇你饿不饿” 李世民的脸又抽了抽,想起了陈正泰的书信里各种食否之类的问候。 而后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都是你吃了吗,今天你吃了吗,你吃了啥,你吃的香吗之类的各种问候。 “父皇,若是好吃当让尚食局多烹饪一些,给母后送去。”李丽质托腮,袖口便掉下来,o露出光滑的小臂,她见李世民不搭理她,于是故意抖动着小臂,以至御案微微摇晃。 李世民见摆在御案上的奏疏抖啊抖,于是只好抬头,仰天长叹一声,却又不能发作,只好耐着性子道“好啦,好啦,休要如此朕陪你说话” 李丽质方才露出阴谋得逞一般的自得模样。 好不容易捱到尚食局有了消息,李世民才如蒙大赦一般,只是那尚食局的宦官,小心翼翼的进来,却显得犹豫“陛下膳食已烹饪好了,只是只是” 李世民冷面道“既已好了,便传上来,何须多言” 李丽质则伸长粉脖,看着殿外。 宦官无奈,随即便有人将一道道烹饪好的食物奉上。 好似是尚食局的一个老宦官也来了,不过他不得允许,不能入殿,只是看他的表情,有些怪异。 李世民不愿移驾去其他地方进膳,索性便将这儿当作膳堂,率先端上来的,乃是一瓮汤,这汤看上去竟是无色透明,远远闻来,竟是一股清甜的肉香。 李世民不禁食指大动,有了兴致,等宦官给他舀了一瓷碗汤出来,李世民端起瓷碗“可是照着食谱烹制的吗” “陛下,正是。”宦官咳嗽“只是这汤” 李世民却没有犹豫。 说实话,这汤看上去还真是稀罕。 另一边,李丽质已饶有兴致的命人给自己舀汤了。 而此时,李世民已取了银勺,轻轻的将一口汤水送入口里。 他面带微笑状,等这汤水入口 “父皇,如何”李丽质惊喜的看着李世民。 “” 李世民面上僵硬了。 随即 浑身像石雕一般。 那汤水的滋味似乎弥漫着他的口舌。 噗 终于 李世民一口老汤喷出来。 随即他摸着自己的脖子,一副要呕吐的样子。 如此竟吓得李丽质和那随侍的宦官目瞪口呆。 李世民的脸已气成了猪肝色“尚食局人来“ 他咬牙切齿,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外头早已候着的尚食局老宦官,似乎早预料到这般,方才没有资格入殿,现在听到了陛下的咆哮,这才战战兢兢的进来,纳头便拜“老奴万死。” 李世民站起来,眼睛里要喷出火,怒发冲冠道“这汤,可是照着食谱烹制” “陛下,千真万确,老奴不敢怠慢,都是按食谱所烹制的,烹制出来,老奴便让人尝过,觉得不对味,本想禀明陛下,可陛下催促的急,非要尝鲜,老奴老奴” 他磕头如捣蒜,着实是吓着了。 李世民一愣方才对这老宦官还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可随即这杀气却是一扫而空。 李二郎毕竟是讲道理的,若果然不是尚食局的错,那么也绝不会加罪。 这老宦官慌忙又解释道“陛下啊,老奴掌尚食局数年,供陛下和宫中贵人膳食,这烹饪之道,岂有不知。但凡是烹饪,岂有不用酱料的道理,可这食谱之中,却对酱料绝口不提,这这食谱简直就是荒谬至极,陛下觉得这汤令人作呕,也是应当的,不用酱料掩食材之腥,及其佐料的异味,如何下的了口” 这老宦官侃侃而谈,直击食谱的要害。 要知道唐人最爱吃酱料,这倒不是他们爱在菜肴和汤水里添加各种味道的酱菜,而是这个时代的盐并不纯净,若是只放盐,难免会有涩味。 在当时人们的印象之中,盐除了咸之外,还与苦涩是分不开的,若是不用酱料掩盖这种味道,那么食物根本无法下咽。 因而,唐人的烹饪,永远都离不开各色各样的酱,这等调味品十分广泛,在烹饪之中不可或缺。 李世民脸抽了抽,他算是服气了。 那陈正泰他给朕的食谱,竟连酱料都不放,就这样他还让人熬汤给朕喝 李世民突然觉得自己挺二的,他一个小娃娃,懂个屁的烹饪,朕怎么就上了他的当。 只是一时之间,又不好发作,若是传出去,只恐自己反而成了笑料。 于是便憋着脸,他想起了李丽质,道“丽质你吃吃看,这这算什么膳食” 话说了出去。 却发现没有回应。 于是朝周遭看去。 此时,这殿中哪里还有李丽质的身影。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犹如灵雀一般,早没了影子。 李世民“” 终究,他叹了口气,糊涂了啊,于是心下想,倘陈正泰那个小子咱来问朕食否,朕一定不轻饶了他。 第二十章:急奏 哒哒哒哒哒哒 此时飞骑已风驰电掣一般闯入了岐州城。 人们纷纷避让,有人禁不住想要叫骂。 可随即,叫骂的人看了个真切,见是自河西来的加急快报,本要叫骂的话便吞回了肚子里。 这可是有加急军情送来的快报,关系重大,因而百里加急,行人都需退让。 那快马丝毫不歇,已是飞快的往长安方向去了。 陈正泰正伏在案头上修书,下意识的打了个喷嚏,此时他哪里想到,在那大明宫城里,有人在骂自己。 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头,哎呀看来最近染了风寒。 这可是古代,还是少生病为好,虽然自己的登山包里还有不少的青霉素,可能省则省,这可是随便一个小病,都可能病亡的时代啊。 他这样想着,继续咬着笔杆子,低头修书。 既然送了自己的食谱去,想来皇帝已经吃了自己的靓汤了,靓汤是自己这靓仔送去的,哇哈哈接下来,该修书去问候一下师父吃的怎么样。 他搜肠刮肚的推敲着各种用词。 冷不丁,这书斋门有人蹑手蹑脚的推开。 却是许久不见的三叔公微微颤颤的进来,他见自己的侄孙提笔修着什么,上前,眼睛一瞄,便见那信笺的抬头上写着恩师钧鉴的字样。 一下子本是病怏怏的三叔公像一下子活了一般,龙精虎猛的打了个激灵,开口便道。 “正泰啊,你又修书去给那李二郎啊呀,这是大事,关系我们阖族上下的荣辱,好侄孙啊好侄孙,你拜入了皇帝的门下,我们陈氏上下,与有荣焉。你修书可要小心了,要知道那李二郎喜怒不定,可万万不要得罪了他,他可是自家的兄弟都敢杀的人,还有什么事不敢做” 三叔公一面说着,一面感慨,又激动的道“不过侄孙哪,论起这溜须拍马,老朽只恐你不擅长啊,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来,老夫要教教你怎么溜须拍马,哄一哄那李二郎开心。” 三叔公红光满面,其实他本是心疼自己的孙子陈正德,寻陈正泰来求求情,别让自己亲孙养猪的,可现在一见到陈正泰在修书给皇帝,顿时便觉得手耳热,正泰毕竟太年轻了,老夫人生经验丰富,老夫也不是吹嘘论起怎么捧那李二郎,这天底下 他一面这样想,一面上前,脑袋伸过去,想要亲自指导。 可这眼睛一看过去骤然之间,身子打了个激灵,所有的思绪统统都打断了,干瘪的嘴下意识的张大,猛的发出了一个古怪的音节“呀” 陈正泰抬头认真的看着三叔公“三叔公教我啥” 三叔公恍然之间,回过了头来,这老脸,随即便露出了一副无地自容的羞愧之色。 他要跪了。 他本还以为,自己能用丰富的词汇来折服陈正泰,从而再哄好那李二郎。 可现在看着陈正泰书信中的言辞,他有一种老夫一辈子活在了狗身上的感觉。 “正泰真是天纵奇才哪。”三叔公发出了感慨“我不如正泰万分之一。” “嗯”陈正泰自己都懵了。 很奇怪吗 自己不觉得自己的文笔很好呀。 都只是一些平常的问候,当然,顺道也小小的吹捧了一下自己的恩师,写了几句什么文成武德,又或者是恩师恭俭爱民,自三皇以降,人君之德未有过焉者之类的话。 这很普通嘛,有啥稀奇。 其实陈正泰并不知道,时代是进步的。 这溜须拍马,其实也是历史一步步的积累的。 就如秦汉时期吹嘘皇帝的话,在千年之后的唐朝,其实不过尔尔,而唐朝的马屁,到了宋明,那更只是一个弟弟,更何况,到了这溜须拍马集大成的清朝,那就更被那些节操碎了一地的文人们将溜须拍马发挥到了极致。 陈正泰犹如站在大清这巨人肩膀上,将这溜须拍马的文化糟糠,随便信手捏来,便足以秒杀众生了。 看着陈正泰一脸平静的样子,三叔公身躯一震,垂下他高傲的头颅,在正泰面前,他就像一个刚刚开蒙的孩子。 “不不不,没什么可教的,正泰啊,你这玩意怎么想出来的,教教三叔公” 陈正泰“” 三叔公捏着自己的山羊胡须,求指若渴的样子,一看就很认真。 陈正泰心里却懵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书信,嗯这书信有什么不一样嘛很普通嘛。 “叔公太言重了” 三叔公却显得很认真,他眯着眼,眼里露出智慧的光,心里感慨,陈家有族谱以来,可追溯至西汉,至陈家高祖迄今,不曾有过这样的人物,这个小子,大智若愚啊,看上去傻乎乎,像书呆子的模样,实则深不可测,他咳嗽,竟一时忘了自己亲孙子的事,依旧笑容可掬道“正泰啊,这个这个,这书信,要赶紧发出去才好,得让那李二郎早一日看见。” 陈正泰摇头“只怕要缓一缓,我听马周说,皇帝陛下不喜欢看我的书信,哎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三叔公顿时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心里很是遗憾,李二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哼哼,老夫身边若有个这般体贴,说话还这般好听的人,只怕要多活几年。 陈正泰小心翼翼的将信笺收好,他现在要顾虑很多的事,首先,他得把陈家错综复杂的各种亲戚关系认全了,没办法,这个时代都是大宗族,人口太多。除此之外,还有养猪的事,有制盐的事,哪一样都很紧要。 这日下来,都太平无事。 开春时节,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陈家门前的青石板路,那砖石的缝隙间,也生出了苔藓,稍不留意,便让人脚滑,外头的行人寥寥,不过陈家里的来客门可罗雀,平日也没什么来客,这样的日子,已持续很多年了。 家族的败落,想来就是从来客的多寡开始吧。 好在陈家人已习惯了。 陈正泰这几日都往城外的盐池跑,这精制的白盐,必须加大产量了,至于销路,却是不必愁的。 当然,他的心思还在李二上头,也不知得了自己的食谱,自己所献的老火汤,恩师吃了是不是要龙颜大悦,可是为啥至今为止,也没什么消息来 大明宫里 连日的阴雨,却没有阻挡朝中君臣们欣赏这开春美景的闲心,一年之计在于春,此时正是春耕时节,乃是关乎国运最要紧的事,李世民连日召问三省以及户部诸官,这几日下来,事务繁杂。 只是自打上一次吃了那汤引发了勃然大怒之后,李世民心里,却仿佛藏着心事。 一方面,是征讨梁师都军情连日没有后文,让他担心。 另一方面,令他心里空落落的却是那陈正泰的书信没有了。 其实陈正泰每一次修书来,他都很嫌弃,里面的用词太肉麻了,而且无休止的问吃了吗吃了吗,很是厌烦。 可现在一下子没了音讯,却猛地让人不适起来。 李世民竟觉得,心底深处,有几分怅然,好像每日忙碌之余,少了一些什么似的。 他本想去问问马周,却细细思来,又觉得不妥,索性缄口不言。 不过,他借故旁敲侧击的询问了门下省官吏,陈正泰的父亲陈继业的盐务,本想借着盐务的事,了解一些内情。 可谁晓得门下省的官吏回答更让他觉得奇怪,从前那陈继业天天上疏来叫委屈,现在也不上疏了,陈家父子一下子好似销声匿迹一般。 这不是陈家人风格啊。 莫非陈正泰病了 这倒让李世民心里微沉,要知道这个时代,任何一场病都是了不得的事,莫说是寻常百姓,即便是皇家,因为一场大病夭折早死的也是不少。 李世民甚至已想命御医去给陈正泰看病了。 可细细思来,终是忍住,他沉住气,决心收收心,多想一想陈正泰的坏处,比如那混账小子给朕的食谱,熬的那一锅坏汤,哼,朕还没有治他的罪呢。 这笔帐,李世民虽不提,心里却记得,他的心里有一本密密麻麻的账簿。 第二十一章:大捷 与此同时,一封奏报却已送到了门下省。 这是紧急的军情,得了奏报,房玄龄和杜如晦不敢怠慢。 其实整个长安现在都在等着这封自河西来的消息,十万大军开拔,出关征讨,糜费了无数的钱粮,陛下为此忧心忡忡,隔三差五都要过问。 房玄龄手中拿着奏疏,朝杜如晦道“克明,这奏报,莫不又是来催要钱粮的吧。” 杜如晦苦笑“房公一看便知。” 房玄龄振作精神,揭开了奏疏,低头一看,随即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杜如晦观察着房玄龄的脸色,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怎么,出事了 房玄龄突然重重的将奏疏拍在案牍上,一脸凝重的道“陈家陈家那个小子叫什么“ 陈家河西的军事,居然和陈家有关系 杜如晦一愣“这这倒是一时记不起了。” 是啊,不过是一个已沉寂家族的子弟,虽然最近闹了一点风波,听闻还拜了皇帝为师,不过,外头虽是闹的沸沸扬扬,可房玄龄和杜如晦却是心知肚明,陛下对这个弟子根本没有提及过,这陛下都没有承认,更像是陈家的一厢情愿罢了。 所以这么个小子,谁吃饱了撑着,记他的名 “房公,此话怎讲” 纵是杜如晦的性子稳重,可此时此刻,却还是憋不住了,你倒是说这奏疏怎么回事啊。 房玄龄眉头皱的更深,若有心事的样子“此,君臣们商讨过无数次,皇帝陛下更是身经百战,对兵事了如指掌,可是可是” 房玄龄猛地抬头,如梦苏醒的样子,眼睛开始变得笃定起来“快,走,立即去见驾。” 门下省距离宣政殿不过咫尺之遥,房玄龄二人匆匆到了宣德殿。 却发现李世民坐在案牍上,宦官环伺,摆在李世民的案头,是一幅羊皮的舆图,舆图所绘制的,正是整个河西的形势。 李世民熟知兵家之事,这一次征讨西梁,讨伐那梁师道,李世民虽未亲征,可是内心深处,却不知在舆图里模拟了多少次攻防,此时听闻房玄龄与杜如晦要来见驾,他只嗯了一声,依旧将注意力放在舆图上。 “陛下。”二人行礼。 “噢。”李世民依依不舍的抬头,看着这两位心腹重臣“何事” “河西来了军情奏疏。”房玄龄道。 “终于来了。”李世民倒是显得激动起来,朕盼了很久,这大军想来,也该和梁逆摆开阵势“ 他随即皱眉道“依朕看,梁师都此人,最是奸猾。朕讨伐他,他必定坚壁清野,固守城塞,向突厥人求援。 “是以,将士们必定已开始攻城拔寨,只是攻城殊为不易啊,何况,还要防范突厥人有所动作,突袭大军的后路。” 李世民说着,面带微笑。 显然,他认为此时的奏疏里,奏报的就是这些内容。 “若朕再大胆猜测,这一封奏疏,是他们来催讨攻城器械的,两位卿家,朕所料没有错吧” 李世民说着,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二人,他现在倒是等待着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流露出震惊的表情,而后再来一句,陛下当真算无遗策。 可是 令李世民奇怪的是,此时,房玄龄与杜如晦面面相觑,四目短暂的交错之后,房玄龄却是郑重其事的作揖行了个长礼“臣恭喜陛下,我大唐天兵出关,梁逆陈兵于弘化,试图垂死挣扎。幸赖皇天保佑,我大军还未攻城,这梁师都的同族兄弟梁洛仁,密使人斩梁师都首级,率军归降。” 梁师都被他的部将斩杀了 李世民胸膛起伏,呼吸粗重,随即他呼吸渐渐均匀,却是不发一言,默然无声。 这个消息,实在过于意外了。 谁曾想到,在河西自立为王,称雄一时的梁师都,还未等和大唐的军马交战,居然被自己的族兄弟斩杀。 大唐就这样不费一刀一枪平定了河西 这怎么可能 朕岂有误判的道理。 “奏报,取奏报来,朕要亲自看看。” 宦官忙是取了奏报,呈送御前,李世民揭开奏报,一字一句的看着,生怕奏报中有什么遗漏了。 等反复看了几遍,李世民几乎已经确定,唐军已经接管了弘化城,那梁师都的首级,也已快马加鞭送往京师,这才意识到这一场毫无征兆的大捷乃是真的。 “哈哈哈哈”李世民大喜。 要知道,此时的大唐初立,百废待兴,一场战争势必要战死无数的青壮,荒芜无数的粮田。而现在,朝廷轻而易举的平叛,不但彻底的可以与虎视眈眈的突厥人分庭抗礼,而且还可使民安养生息,可谓是双喜临门。 “看来是朕料错了,万万想不到,这梁师都居然如此不得人心,甚好,甚好。” 房玄龄与杜如晦也长出了一口气“恭喜陛下。” 李世民大笑之后,不无得意之色,讨灭了梁师都,那么大唐也算是真正的一统天下,令这天下归心了。 他心里有万千豪迈之意,不知多少豪言壮志需要抒发,就在这大喜之下,猛地李世民身躯一震。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梁师都覆灭 杀死他的乃是他的部下。 这是李世民也包括了无数文臣武将们都不曾想到的。 可是李世民想起了一个人,也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前不久,那陈正泰曾说过 李世民的眼眸猛地一张,他一脸诧异的看着房玄龄道“房卿家,可曾听说过一个流言,陈正泰房卿家听闻过吗” 房玄龄这才意识到,噢,原来那个陈家子弟,叫陈正泰。 李世民脸上阴晴不定,自问自答道“此子在不久之前,就曾和朕说过,梁师都必定祸起萧墙之内,朕当时听了他所言,觉得此子不过是胡言乱语,可哪里想到这一切,竟都被料中了。此子何以能一语成谶呢” 房玄龄默然无语,他和陈正泰不熟。 李世民背着手满腹心事的来回踱步,若有所思。 良久,他一挑眉“若他只是无心之言,可此前,此人举荐了马周,马周有大才,却被他一眼发掘出来。可见,他独具慧眼。” “朕思量再三,实在无法想象,此子只是无心之言。这个小子朕听说他从前只在家中读书,为何却有这样大的见识。” 说到此处,李世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连他都觉得匪夷所思。 “陛下”房玄龄突然道“此子难道不是陛下的弟子,若他只是寻常子弟,倒也罢了。可若此子既是陛下的弟子,陛下文武兼备,教授出这样的弟子,也就不奇怪了。” 房玄龄话音落下,杜如晦一听,猛地醒悟了什么,这是赞扬陛下功德的大好时机啊。 虽然杜如晦还算是个有节操的人。 可作为臣子侍奉皇帝,若是一点赞扬都没有,那才是咄咄怪事。 杜如晦立即道“是极,是极,房公所言是极,陛下聪敏神武,弟子自然也非同凡响。” 李世民听到弟子二字,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他下意识的想要摇头否认,可随即听到聪敏神武四字,内心里突然升出了些许神清气爽。 是啊,弟子都可以慧眼如炬,提拔人才。远在千里之外,可以预言战场上的胜败,那么此人的师父,将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 李世民对于名声,还是很看重的。 毕竟他已是九五至尊,富有四海,此时在乎的也只有后世之名了。 于是鬼使神差的,李世民没有摇头,只是不可置否的唔了一声,将这件事敷衍了过去。 随即,李世民道“立即传檄天下,再下旨恩赏有功之人。” 房玄龄行礼“遵旨,只是” “只是什么” “陛下,此战恩赏的名册之中,陈正泰是否要赏”房玄龄有点拿捏不定主意。 毕竟,陈正泰并没有真正亲临战阵。 可是这个家伙料事如神,又是陛下的弟子,说不定陛下趁此机会,可以借由此事,论一点军功。 李世民此时心情不错,他背着手,面带微笑道“准卿所奏,卿自论功,再送朕的御前,朕再斟酌就是。” 房玄龄明白了陛下的意思,告了一声诺,如释重负的陛辞而去。 只是此刻,李世民的内心却无法平静 感谢爱爱和黑夜弥天同学成为本书新盟主,喜极而泣,哭了。 第二十二章:民为贵 李世民待房玄龄、杜如晦去了,于是若有所思的回到了御案前,正襟危坐的跪坐下,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御案上的舆图沉思不语。 脑海里,当初陈正泰的话挥之不去。 李世民身经百战,乃是人中豪杰,对于战争的理解远超这个时代的理解。可是连他都没有预料到梁师都被自己的部下背叛,可为何那坐在书斋里的书呆子,竟能有如此精准的判断。 “看来还是小看了此人啊。”李世民心念一动,朝远处的宦官使了个眼色。 宦官忙卑躬屈膝的碎步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李世民道“召陈正泰来见。” “喏” 李世民抚摸案牍,心里有太多疑惑没有解除,想到即将再见一见这陈正泰,李世民突然又生出几分恼怒,这个家伙,上一次送的食谱,坑的朕好苦。 陈正泰万万想不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召见自己,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真是猝不及防,不由在心里暗暗的想,难道出了什么事 毕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陈家长辈们成日在自己耳边灌输着陈家各种作死的历史,这让陈正泰有时也不禁会觉得什么时候灭门之祸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不敢怠慢,匆匆换了衣衫,随着传话的宦官入宫,等到了大明宫时,见那高墙和无法被高墙掩盖的无数的亭台楼榭,心里不禁激荡起来。 陈正泰深吸一口气,朝那领路的小宦官道“公公,这便是玄武门了吧” 小宦官一脸迷惑,不由侧脸瞧了他一眼,尖着嗓子说道“玄武门乃贵人出入所在,尔无官职,自当走偏门。” 陈正泰看着眼前高大的城楼,心里说,原来这只是侧门呀,侧门就这般的恢弘了。 什么时候我才能光明正大的出入玄武门呢 这小宦官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 陈正泰也懒得和他说话,于是入宫,禁卫查验了小宦官的鱼符。 陈正泰过了门洞,眼前豁然开朗,那恢宏的宝殿映入眼帘,步行而去,依旧耽误了不少功夫,终于入殿。 这其实只是宣政大殿左右的侧殿,相当于皇帝的书斋,相比于大殿,显得有些局促,陈正泰上前,见着久违的李世民在灯火冉冉之下,身子微倾的倚在软榻上。 陈正泰行了礼“学生见过恩师” 李世民本是等的急了。 现如今见了人,心里稍有宽慰,可一听学生,又听恩师,李世民脸色微微一变,仿佛又想起了某桩痛苦不堪的往事。 “卿不必如此。” 陈正泰义正严辞道“恩师此言差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学生见了自己的恩师,怎么能不在乎礼节呢。” 李世民“” 陈正泰抬头,观察了一下李世民的眼色。 说实话陈家作的死已经够多了,按规矩,早就该死一万遍了,反正债多不愁,现在好不容易有了面圣的机会,可不能错过,陈正泰又堂而皇之的道“何况恩师允文允武,无论是学问还是武功,实乃当之无愧天下第一人,恩师不嫌学生愚钝,收学生为弟子,学生真是感激涕零,三生有幸。” 李世民脸色越发的古怪,想驳斥一点什么,可话说到这个份上,似乎好像也不好板起脸来训斥了。 李世民咳嗽“这里一份奏疏,你看一看。” 宦官听了忙是取案牍上的奏疏,碎步送到陈正泰面前。 陈正泰揭开奏疏,定睛一看,一下子他全明白了,梁师都授首,朝廷收复了河西之地,也就是说,当初自己的失言,如今却成了料事如神。 陈正泰立即道“恭喜恩师,恩师威震四海,区区梁师都,不过跳梁小丑,恩师一声号令,天下归心,活该这梁师都碎尸万段。” 李世民阖目,他决定自动过滤掉陈正泰那些威震四海,天下归心之类的话,自觉的提取出有用的讯息,李世民道“朕记得当初,你曾说过,我大军一到,梁师都必被部下所叛,是吗” “是,学生说过。” 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反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 陈正泰心里想,当时自己不过是一时脱口而出,哪曾想现在却成了事前诸葛亮了。 现在李二郎要自己说出原因,自己总不能告诉他,这是因为我特么的熟知历史的缘故吧,十有八九,这恩师要将自己当作是妖人,剁碎了喂狗,再在自己的棺材上撒上一点鸡血镇邪。 所以,自己必须要给李世民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抬头,见李世民此刻正炯炯有神的看着自己,心里倒吸一口凉气,本公子是福是祸,就看眼下了。 “只有一个缘由。” “噢”李世民脸色更加凝重起来,虎目死死的盯着陈正泰。 陈正泰坦然道“恩师,那梁师都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陈正泰这恩师二字,叫的越来越顺口了,以至于李世民竟觉得渐渐没了违和感。 李世民略一思索“梁逆勾结突厥,借助突厥人,这是朕最为忌惮之处。” 是啊,如果不是梁师都占据了河西,又和突厥人勾结,只凭他一个区区夏州的力量,在李世民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陈正泰笑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梁师都勾结了突厥人,有了突厥人作为靠山,这是他的好处。可恩师啊所谓有得必有失,他得了突厥人的支持,可失去的却是什么呢” “他失去的,且不说民心,最重要的是突厥是什么人,这突厥乃是胡人,在那数千里的大漠之中繁衍,学生不客气的说,相比于大唐,他们虽空有十万铁骑,可实际上呢,却不过是一群空有武力的乞丐而已。” “梁师都认贼作父,突厥人本就家徒四壁,突然多了一个儿子,且这儿子占据了夏州,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少不得要对他勒索,这夏州并不富饶,而突厥人穷凶极恶,如此搜刮,那么固然梁师都得了突厥人作为靠山,可对于夏州的军民而言,他们察觉到,自己的日子,自从梁师都投了突厥人之后,变得更为清苦,梁师都不得不屡屡派遣人搜刮百姓,便连自家军中的粮饷只怕也要缩减,他虽任用了许多同族来约束军队,可他的同族之人,眼见他如此不得人心,又恐惧我大唐的天兵而至,难道,不会有其他的想法吗” “这也是学生断言,只要陛下挥师西进,贼军必会引发内乱的原因,恩师只看到了梁师都有数万军马,看到了梁师都的背后有突厥人做靠山,可是看不到的,却是数不清的军民被搜刮殆尽,急盼着我大唐能够吊民伐罪,救民于水火。更看不到,贼军的内部,早有人对梁师都的倒行逆施大为不满,正因为如此,学生才敢如此的断言。” 历来认贼作父的人,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因为你认了一个爹,可爹毕竟是要吃肉的,你虽不是人家亲生的,可总不能你吃肉爹吃糠吧,反正不是亲生的,这干爹虽许诺保护你,可平日里,自然少不得要对你可劲了盘剥。 陈正泰这番见识,其实有点牵强附会,有点像后世对命题作文,进行事后的分析理解。 可李世民听了,表情却更凝重。 这个时代资讯并不发达,绝大多数人都是浑浑噩噩,有见识的人,是极少数。 何况,你还要从一个点,去分析出其他可能发生的事,最后发出较为准确的判断。 单凭这个,这样的人就足以称之为人才了。 李世民不禁惊讶的看着陈正泰,若陈正泰是长孙无忌或者房玄龄这样的人,李世民并不会觉得奇怪,可眼前分析的头头是道,甚至对整个河西局势作出准确判断的人,只是一个从未接触过无数公文,只躲在书斋里的少年郎啊。 陈正泰似乎觉得自己的理由还不够充足,于是忙道“梁师都自以为依靠了突厥人,便可高枕无忧,可是,成败的关键,在于民心,民心所向,则无往不利,所向披靡,诚如恩师所称道的君轻民贵一般,正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大胆,尔是什么人,竟敢胡言乱语”此时,一声厉喝打断了陈正泰的话。 第二十三章:封爵 陈正泰被喝斥声吓到,有点懵。 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没什么不对呀,唐太宗本来就推崇的是君轻民贵,所谓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可此时,陈正泰却发现,殿中的气氛竟一下子紧张起来。 厉声斥责陈正泰的乃是李世民身边的一个老宦官,老宦官脸色涨的通红,一副厌恶的样子,死死的盯着陈正泰。 陈正泰哪里知道。 民贵君轻,尤其是这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番话,虽是古已有之,可实际上,当着皇帝喊出这句话,其实还是挺大逆不道的,现在不过是贞观三年,此时李世民还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自己的这一番主张。 这得在数年之后,魏征在谏言中提出这个思想,而后李世民虚心的接受。 也即是对于当下这老宦官而言,陈正泰这个小子,居然当着皇帝的面,说什么百姓比社稷,比皇帝还要紧要,这还了得,这家伙要反了天不成 老宦官乃是内常侍,名叫张千,张千倒不是厌恶陈正泰,只是觉得这个小子实在是口无遮拦,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敢在陛下面前造次。 在他心里,这天底下谁能比皇帝陛下要紧,至于那些小民,不过草芥而已,陈正泰这番话,往重了说,就是大逆不道。 大唐皇族自称自己是老子的后人,所以推崇的更多是老庄之学。 当然,儒臣们依然也有自己的主张,可是当下的儒臣们,更多的提倡君臣之道,却很少拿孟子的君贵民轻来说事,毕竟这等同是故意给皇帝脸色看。 内常侍张千板着脸,呵斥了陈正泰一句之后,面上杀气腾腾,继续尖的嗓子大喝道“什么君轻民贵,皇帝陛下是九五至尊,贵不可言,你再敢胡说,难道不怕治罪吗” 陈正泰一脸懵逼,卧槽 难道我特么的又说早了 这就是对历史半生不熟的坏处啊。 不过这个宦官挺讨厌的,有点没有眼色,我陈正泰拍一下自己恩师的马屁,那是为了生活。 你特么的一个宦官,也想骑在我的头上。 陈正泰于是肃然正色道“你一个阉人,又懂什么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这样的道理,你岂会明白。” 君贵民轻这个道理,李世民不是不懂,毕竟,这是孟子的主张。 陈正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李世民并不介意,甚至他觉得陈正泰很识大体。 当宦官张千站出来呵斥陈正泰的时候,李世民却依旧冷眼旁观,他倒是想借张千来杀一杀这个小子的锐气。 毕竟年轻人锐气太盛,不是好事。 可当陈正泰说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时,这一番话就好似是箭矢一般,直扎入李世民的心脏。 李世民虎躯一震,他的虎目之中,猛地闪出了光彩。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岂不正是数千年来治乱兴亡的道理吗 这道理看似是朴素,可实际上,却是一语切中要害的啊。 是至理啊 不,某种程度而言,这几乎是李世民的一张王牌。 同样的话,在其他的时代,可能效果并不明显。 可现在却是在贞观年间。 历史上的李世民虚心接受这番话,甚至将这一番话提到了如云端一般的高度,是有深层次的原因的。 这牵涉到的,其实是整个法理问题。 何谓法理 即为何李唐能坐江山,李世民能做天子。 譬如大汉皇朝,它提倡的乃是天命。 可是经过了百年的战乱之后,天命之说其实已经渐渐没落了,这百年来,不知几人称王,更不知道多少人称帝,你李唐自称自己天命所归,那么隋炀帝又何尝不是天命所归呢,那些称帝的草头王们,不也曾黄袍加身 连年的战乱,使人们对天命嗤之以鼻,深信的却是“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当为之”这样的道理。 既然天命不再管用,也无法让人承认李唐的法理,李世民就必须寻找新的法理基础。 可搜肠刮肚下来,却依然是左右为难,难道李唐要提倡忠孝吗 只是这样的孝治天下,却又有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即当今皇帝,是靠玄武门之变,诛杀了自己的兄弟,逼迫自己的父亲退位,才得来的天下,若是提倡忠孝,那么当今皇帝自身的污点就无法让人信服。 此时此刻的李世民,一直都在寻找一个合理合法的统治基础,必须得让天下人信服。 可现在 李世民身躯微微颤抖,犹如在历史上,当他到了军情民贵这番道理一下,以舟船来比喻君主的口号,太动人心了。 这就是朕苦苦搜寻的法理啊。 什么天命。 怎么忠孝。 真的能让天下长治久安吗 天下兴亡之道,不在此,朕能做天子,是因为这万民化作汪洋大海,将朕这一艘舟船承载起来。 朕是民心所归 李世民不禁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 一旁的内常侍张千没有察觉到李世民的异样,见陈正泰当面顶撞自己,他倒是嘴角勾起,笑了,自己是内常侍,时刻侍候着皇帝陛下,自是得宠的,何况这陈正泰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自个儿正好趁此机会,在陛下面前邀功,于是他严词厉色道“亦能覆舟,你这是要造反吗陛下,老奴以为,这陈正泰” “住口”李世民豁然而起,杀气腾腾,只是这住口让张千身子哆嗦了一下,这好似是冲着自己来的。 “陛陛下”张千忙是拜倒在地。 李世民此刻浑身上下已散发出了杀机。 这等曾经屠尽千万人的人雄在这一刻,却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窒息感。 张千从未见过皇帝如此龙颜大怒,竟觉得魂飞魄散。 “来人”李世民不屑的盯着张千,发出冷冽的笑“将张千拿下,鞭打二十。” 一声号令,外头的禁卫听罢,已是如狼似虎的冲进来拿人。 张千却是懵了,陛下老奴这是在维护您哪,陛下咋不识老奴的好心 可此时,他整个人却似瘫了似的,整个人竟觉得毫无气力,万念俱灰,只磕头如捣蒜“老奴万死” 禁卫已将张千拉了下去,不多久,便传出了张千的哀嚎。 李世民不为所动,眼睛却是凝视着陈正泰“你真是胆大。” 陈正泰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帝心难测了,立即道“学生是大胆了,还请恩师恕罪。” “你何罪之有呢”李世民突然脸色缓和下来,目中终于掠过了欣赏之色“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这是千古兴亡的根源啊。君若视民为草芥,则民生怨,怨恨不在于大小,可怕的只在人心背离。水能载船也能翻船,所以应该高度谨慎才是。梁师都败亡,何尝不是这样的原因呢,朕正该引以为戒,切切不可如张千这等恶奴一般,自以为贵,而惹民生怨。陈正泰,你到底师从何人,这些道理是从谁那里学来的。” 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他心里已经翻江倒海,此时已经开始盘算,将这一番话传抄天下了。 陈正泰松了口气,果然,李世民不愧是李世民,看来,只要我陈正泰不在他面前作沁园春,雪,念一句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再来一句俱往矣的话,以李世民的肚量,是绝不会加罪自己的。 陈正泰眨眨眼,看着李世民“咳咳我师从的难道不是恩师您吗” 李世民一愣 对呀 他是朕的弟子。 他说出这番至理之言,在天下人看来,岂不就等于是朕说出来的。 李世民居然发现,好像有这么个弟子,并不是坏事 眼前这个陈正泰越来越不简单起来。 恩师 虽觉得陈正泰油嘴滑舌,可这左一句恩师,右一句恩师,听着却令李世民心里生出了几分暖意。 他呼了口气,心里又想,此人颇有才干,又明大事理,孺子可教,或许可以大用。 只是 他心里动了念头,沉吟片刻“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见识,真是令朕没有想到,当初你举荐了马周,而今又预言了梁师都的败亡。凭此,讨伐梁师都,朕便算你一桩军功,朕欲敕你为县男,授你五百永业田,食邑三百,如何” 封封爵 不是有军功才能封爵吗 或者是恩师真的看上了我 虽说县男几乎是最低级的爵位,可毕竟是爵位啊,正儿八经的铁饭碗,何况还给五百亩地,还有食邑呢,当然,唐朝的食邑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可说出去还是很唬人的。 哥们以后也是爵了,淡定,不要激动,陈正泰心里有一点疑惑。 大唐是有规矩的,也即是非军功不封爵。 显然,陈正泰并没有军功。 可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封爵呢 陈正泰努力的平复了心情,道“敢问恩师,这五百永业田,要授在哪里” 李世民万万料不到,这家伙好似脑子有点不对,这个时候动的脑筋竟是田的事,李世民道“你要授在何处” 陈正泰想了想“长安城以西十数里,有一处,叫二皮沟,不妨将这里的地,赐予学生。” 那二皮沟附近,正是盐池的所在。 虽说地陈家算是买了下来,可将来这个地方盐大量的炼了出来,谁晓得其他人会不会惦记上,可一旦成为了永业田就完全不同了,这是朝廷钦赐的,乃是陈家子子孙孙所有,谁敢侵占 李世民沉默片刻,他精通兵法,而对兵法有研究的人,最擅长的却是熟悉地理,李二郎平时无事的时候,就爱研究长安附近的地形,哪里可以藏兵,哪里是制高点,他都了然于胸。 一听二皮沟这地方,李世民不禁疑惑了起来,此地乃是盐碱地,几乎种不出庄稼,朕赐你五百永业田,你不选肥沃的土地,却偏偏选了不毛之地,这 难道是这个小子以自己是皇帝门生自诩,还想高风亮节,免得让别人说朕闲话,有好处只给自己的门生不成 李世民本对陈正泰各种恩师的套近乎颇有几分反感,可此时,却不由得心念一动,这个小子倒还算是知所进退。 不过李世民抬眸,见陈正泰欢天喜地的样子,李世民眉一沉,虽说这个小子很有见识,学问也是不差,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为人也懂得谦让,不过此子毕竟年轻,朕岂能一味纵容他,需要好好敲打敲打,绝不可让他骄横起来。 李世民跪坐在御案以后,不露声色,只是虎目之中,隐隐的掠过了几分冷意。 想到敲打二字,李世民浓眉之下,几分严厉之色隐现出来,随即道“朕赏罚分明,你有功劳,自然当赏,可你若有过失,这也当罚,前几日,你让马周送来了一部食谱,可还记得吗” 陈正泰道“学生当然记得,噢,学生真是该死,见了恩师,一时喜不自胜,竟是忘了问一问恩师,你吃了吗” 一听到吃,李世民就想起上一次喝那汤时令人作呕的滋味,顿时牙一咬,厉声道“那汤形同泔水,恶臭无比,你竟敢献给朕,你是何居心” 陈正泰“” 第二十四章:真香 恶臭无比 面对李世民的吐槽,陈正泰打了个激灵,这什么情况,这是老火汤啊,是可以和煲仔饭齐名的名菜,难道唐朝人的口味这样的独特吗 陈正泰立即道“学生冤枉,这汤的味道明明极好,怎么会恶臭无比。” 李世民见他还想抵赖,本来对陈正泰还不错的印象,顿时大打折扣“再胡言就是欺君之罪,你这食谱中,制汤居然不放酱料,还敢说味道极好” 做汤要放酱料的吗 这汤明明放自己炼体出来的白盐,味道就极好了。 陈正泰一脸懵逼,可随即他明白了。 一定是哪里不对。 “敢问陛下,这汤用的可是学生送来的盐吗” 李世民脸色古怪起来“你还送了盐” 卧槽 陈正泰骤然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枉,原来他们没放白盐,而是放的青盐,青盐本来就苦涩,那么汤的味道都被青盐搞坏了,能好喝才怪。 陈正泰很不服气,他瘪了瘪嘴,叫屈道“恩师,这汤分明要用学生的盐才成啊,学生冤枉啊,学生请恩师恩准,重新制汤” 李世民对汤已完全失去了兴致,一挥手“不必啦,朕没兴致。你献上这样的食谱,实乃欺君之罪,朕这一次,轻饶了你,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现在便收回成命,褫夺你的县男爵位,你谢恩吧。” 陈正泰“” 说实话,陈正泰第一次感觉李世民很有冷幽默的潜质。 刚才还给自己封爵,转过头,又把爵位给褫夺了自己应该算是历史上最快夺爵的人吧。 李世民当然不是一般人。 这等胡萝卜加大棒,给个甜枣再打你几巴掌的手段,想来便是帝王心术。 这显然是李世民给陈正泰上了一堂生动的君臣之课,你的荣辱,都只在皇帝的一念之间,他若是高兴,便可转瞬之间破格令你成为贵族,从此子孙罔替,荣华富贵不绝。 可下一刻,他也可随时治你一个欺君之罪,教你万劫不复。 陈正泰一脸懵逼的抬头看了李世民一眼。 却见李世民面上露出几分得意。 是啊,这些日子,天天吃了吗吃了吗的,实在令人无语,你不是自称是朕的门生吗 很好,朕既是你的老师,那么就先给你这第一堂课,教你知道,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看着陈正泰一脸吃瘪的样子,李世民的小心思里,居然多了几分快意恩仇,他似笑非笑道“雷霆雨露,俱为君恩,于你,朕既是君,又为师,此时,你还不快谢朕恩典。” 陈正泰心口好似重击一样,郁闷的很。 他眨眨眼,居然也不谢恩,而是道“恩师要议学生的罪,学生自然愿意接受,只是学生听说,百姓们都称颂恩师圣明,且明察秋毫,行事不偏不倚,绝不将罪责妄加于人,所以学生以为既然有罪,就当有所凭据,学生的食谱,绝没有错,还请恩师明辨,到时再议罪不迟。” 李世民的本意,只是想给陈正泰一颗甜枣,而后再给他一棒槌而已。 这在李世民看来,其实并不是恶意,毕竟陈正泰年纪还小,将来固然要大用,可也需要好好磨砺一番。 可现在陈正泰较了真,他却需让陈正泰死个明白。 一想到那令人反胃的汤水,李世民心里也有了几分恼怒,很好,这个小子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李世民便道“好极,朕便让你心悦诚服,来人,传朕的话,令尚食局照食谱,再烹饪一碗汤来。” “可是学生的盐呢学生不是让马周带盐入宫吗” “还有盐吗”李世民侧目,看了一旁的宦官。 这小宦官方才见内常侍因为说错了话,被拉出去打了,因而显得战战兢兢,他低着头,道“奴奴去问问。” 陈正泰便千叮万嘱道“一定要让尚食局用我带入宫中的盐。” 小宦官一溜烟的去了。 李世民见陈正泰是个不肯服输的性子,想到这陈家人各种稀奇古怪的脾气,心里想这个小子,可万万不要沾染上陈家古怪脾气,不然可惜这样的人才。 于是他故作气定神闲,也不搭理陈正泰,低头拿起案牍上的奏疏,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偶尔提笔,进行批阅。 陈正泰算是对李世民这位老师上的这一课有了生动的认识。 原来做皇帝就是这么了不起啊。 可惜这是大名鼎鼎的贞观时代。若是本公子去了唐末或者明末,凭着穿越者的优势,顶着砍脑袋的风险来个群雄逐鹿,说不定有一万分之一的机会做个皇帝来当当。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过了一个多时辰,便有尚食局的宦官盛了一碗汤来。 这汤水和原来的汤水一样,色香俱全,采用的乃是最新鲜和上等的食材熬制,因为没有放酱的缘故,只切了一丁点葱蒜作为辅料,因而汤水上只浮些许肉沫,此外便格外的晶莹了。 尚食局的宦官小心翼翼的将汤水搁到了李世民的案头上。 李世民只微微抬头,撇了这汤水一眼,这汤和上一次的可谓是一般无二。 因而他心下冷笑,便拂袖道“将此汤,赐给朕这徒儿” 说到徒儿二字时李世民话音嘎然而止。 他猛地意识到,好似因为陈正泰的死缠烂打,自己竟潜意识的认了这么一个弟子。 只是或许是自恃自己的身份,李世民又觉得不甘心,于是忙改口道“赐予陈卿喝吧。” 陈正泰忙道“这食谱,本就是孝敬恩师的,恩师现在怀疑学生的汤有问题,当然是恩师再品尝此汤才好。” 李世民觉得有理,也好,让你死个明白,别说朕没有因为功劳而关照你,也别说朕因为你的过失而褫夺你的爵位。 他瞪了陈正泰一眼,道“好,朕教你心服口服。” 取了银勺,李世民只沾了些许的汤水,因为上一次喝汤,心理有了阴影,因而李世民看这色香俱全的汤水,就好似是在吃药一样,象征性的沾了一丁点汤水之后,李世民犹如吃药一般,将银勺放入口里 他甚至来不及细尝,便急着要将星点的汤水立即吞咽下去。 可是 猛地 李世民的身躯一震。 原本那久违的腥涩滋味并没有再出现,那唇齿间荡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香味,鲜肉带来的香味,与汤水混杂一起,久久不能散去,不只如此,汤水的滋味,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精盐所带来的微咸,恰到好处与肉味混杂一起,令李世民说不出的舒畅。 只是方才只是浅尝 李世民面上带着一股古怪的模样,一脸惊奇的继续舀了一勺汤水,这一次再没有迟疑,满满一勺汤直接入口。 这种强烈的滋味瞬间又刺激了李世民的味蕾。 李世民觉得自己浑身都燥热起来,下意识的抹了一把额上浮出的细汗,在一口汤下肚之余,不禁感慨道“这汤,真香” 他的语气,绝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完全是因感而发。 唐朝的烹饪技艺,其实是很落后的,毕竟这个时代没有铁锅,肉基本靠烤,而因为佐料的问题,调料,基本靠各种各样的酱。 以至于倭人派出了遣唐使,跑来把大唐的烹饪带回了倭国,技能树点歪,也学着在汤水和烹饪中铺以大量的酱。 而在这个时代,酱料的应用就更广泛了,毕竟因为佐料的缘故,为了遮掩盐的古怪味道,各种酱料一股脑的放进去。 现在第一次尝到如此的清汤,李世民突然觉得,世上的美味佳肴,在这汤面前,竟好似是笑话一般。 李世民是个很实在的人。 既然汤好吃,也懒得理陈正泰,端起了瓷碗,便将这汤一饮而尽。 第二十五章:功劳 待将这汤水喝了个精光,李世民才抬头起来,看着此时放肆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陈正泰。 “恩师” “唔”李世民只从鼻里发出怪音。 “陛下以为此汤” “噢”李世民面不改色“不错,卿家献的食谱极好,想不到,你竟还有这样的天赋,很好,好极。” 连说了几个好,一副很是赞许的样子。 陈正泰有点懵逼,就这个 他咳嗽“陛下那个那个还要不要治罪了” 李世民面上没有表情,从容自若道“你小小年纪,若是有错,自当时刻三省吾身,所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朕乃天子,岂会和你一个黄口小儿计较,治你的罪做什么” 冠冕堂皇啊 陈正泰听的晕乎乎的,自己的县男好像保住了。 不过陈正泰有一点很佩服自己的恩师,这汤好喝就好喝,恩师并没有因为赌气,而故意颠倒黑白。 除此之外他还佩服恩师的一点就是,哪怕是被当场打脸,李世民面上也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关于第二点,陈正泰觉得自己应该多多学习,厚脸皮的艺术,真的很震撼人心。 陈正泰自然不敢继续追究下去,于是忙道“学生未立尺寸功劳,恩师便敕学生县男之爵,学生感激涕零,纵万死,也难报恩师言传身教以及爱护之心。” 李世民一脸平静的样子,舔了舔嘴唇,口齿之中,还留着肉香,说实话这汤的味道还真他娘的带劲。 这个小子还真是多才多能,什么都懂啊。 这样的人才留在自己身边挺好的,嗯,李世民在心里暗暗点头,虽然他此时对陈正泰很是欣赏,面上却仍旧风轻云淡的样子。 他颔首点头“你有感恩报效之心,也不枉朕破格提擢了。” 陈正泰正想将这白盐的事禀奏。 可是下一刻李世民话音落下的功夫,猛地李世民的鼻子里,突的两道血迹流淌出来。 宦官一见,露出了慌乱之意,忙是取了巾帕上前。 李世民则拿手往鼻尖擦拭,将手一摊开,手上血迹斑斑。 流鼻血了。 陈正泰不禁吃惊起来,他如遭雷击,咋,难道是我的食谱有问题,这汤有毒,不会吧,这么倒霉的事都被我碰上了。 可奇怪的事李世民却好像是见怪不怪的样子,接了帕子擦拭了血迹,随即昂首,直到这鼻血流尽了,才吁了口气,露出一脸轻描淡写的样子“你不必慌张,这是朕的旧疾,隔三差五,便会发作,与你的汤无关。” 陈正泰松了一口气之余,心里不禁觉得古怪起来,隔三差五流鼻血这有些不正常啊。 李世民擦干了血迹,面上露出几分颓然之色,叹息道“哎朕前几年,尚可骑烈马,开铁弓,可是而今,这才几年,便身子大不如前了。” 此时李世民不过三十一二岁,正在最壮年的时候,他发出这样的感慨。让陈正泰心里觉得更是奇怪,于是不禁关心的道“恩师可请大夫诊治了吗” 李世民见陈正泰一脸关心的样子,本是冰冷的心底,不禁生出些许的暖意,虽说今日没有敲打成这个小子,有些遗憾,可这个小子对朕的关切倒是真情流露,他满不在乎的道“自是请了御医再三诊断,可御医们都说朕无疾,可能只是年岁大了,难免身体大不如前吧。” 他挥挥手“时候不早,朕也乏了,你且告退。” 他面上一副疲倦的样子,朕也乏了这四个字,倒不像是托词。 陈正泰只好行礼“学生告退,恩师仔细身体,一定要按时吃” “去吧,去吧。”李世民不耐烦的挥手。 陈正泰只好怏怏返身而去。 快走到殿门时,身后李世民唤道“且慢。” 陈正泰驻足,回头。 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他疲倦的样子道“朕许诺的爵位,自会兑现。朕今日本要敲打你,教你知道年轻人切不可气盛,不要以为有些许小聪明,有一些才能,便自鸣得意你需记着,君子当谨言慎行,学而不厌。器满意得,此学子大忌也。” 这番话倒是真有几分教授弟子的样子了。 陈正泰不假思索,认认真真的长揖作了一个师礼“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见陈正泰走了,一旁的小宦官想要搀扶着李世民起身,一面道“陛下气色不好,该去小憩片刻。” 李世民一脸疲惫的颔首点头,突然眼睛一转,想到了什么“再取两碗汤来,朕吃了汤再安寝。” 陈正泰回去的路上都在思索,怎么恩师好端端的,就时不时流鼻血,且还精力不济的样子。 这可是曾经威名赫赫,身经百战,甚至还亲自冲杀敌阵的天策上将军哪,这样行伍出身的人,且又在壮年,怎么可能这样的虚弱。 可明明御医们都没有诊断出其他的疾病。 莫非是纵欲过度 陈正泰想着想着,乐了。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晚了,月朗星稀,皓月当空,那银盘一般的圆月,夺走了所有星辰的光芒。 长安城内各坊已接近宵禁的时候。 陈正泰匆匆回到陈家的时候,却发现家门口却是灯火通明。 乌压压的人在长街上或是中门附近探视着,等见到陈正泰的马车停下,陈正泰自车中出来,落地,一群老少爷们方才发出了长舒一口气的呼吸声。 为首的人,是陈正泰的父亲陈继业。 陈继业一脸忐忑的样子“儿啊,听说陛下召了你去,可真担心死为父了,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啊,见你这么久没回,只恐凶多吉少,若是你再不回来,为父就要带着人去宫里要人了。” 陈正泰一脸愕然的看着夜幕下一张张陈家人的脸,都是一脸焦灼的样子。 他们对于宫中带着一种本能的恐惧心理。 都以为陈正泰被传唤入宫,说不准,便惹来弥天大祸。 陈正泰咳嗽一声,朝陈继业道“大人放心,没有事的,天色不早,大家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三叔公站在陈父的后头,眯着眼,皱眉“是啊,是啊,都不要聚在此,那李二郎,不,那皇帝陛下,不知有多少耳目,大家要谨言慎行。” 这一开口就是老阴谋家了。 陈正泰觉得三叔公有做特务的潜质。 陈继业还是心有余悸,口里喃喃道“哎呀,哎呀,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还想说啥,陈继业又害怕这些话正泰听了去心里恐惧,也罢,还是不说了,免得儿子心里焦虑。 他有许多话想和陈正泰说,比如说自己的公务,现在盐铁使司衙门,基本上没有进项,也不知道白盐的税赋什么时候缴。 又想问陈正泰入宫,陛下说了什么。 可见陈正泰面上疲倦的样子,又不忍多问。于是招呼大家道“散了,散了。” 数十个陈家人才各自要散去。 第二十六章:敕命来了 最新网址ddku 众人散去,三叔公却没随众人离去。 他本是在城外的庄子里住,好不容易来了陈家一趟,一开始是担心陈正泰。 可突然想到哎呀,我的孙子我的孙儿呢。 于是便四处张望,好不容易找到了陈正德的身影。 见他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提着装猪食的桶子,傻头傻脑的样子在那眺望,好像他也见着了三叔公,于是咧嘴乐了,兴高采烈的道“阿爷,阿爷” 一见到自己的亲孙,三叔公顿时老泪便哗啦啦下来,忙上前去,陈正德黑了,也瘦了,咧嘴露出牙来,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正德啊,你你你瞧瞧你的样子,哎呀” “阿爷。”陈正德仰头,看着三叔公,道“我方才就见着阿爷了。” “那也不打个招呼,你呀你”三叔公干瘪的嘴唇哆嗦着,老泪流淌。 “可是猪要下崽了呀,阿爷,你是不晓得,昨日它下了崽,身子虚的很,这母猪的产后护理,是极紧要的。若是护理不周,便催不出奶来,那一窝崽子,便饿的哇哇的叫,马叔他白日要去当值,只有夜里才在,这白日,我得好生护理着,阿爷你不晓得那些崽子长的有多好” 陈正德兴致勃勃地说着,高兴得手舞足蹈,听的三叔公心顿时凉了。 想到陈正泰,再想到眼前这么个玩意,脸已拉了下来。 “阿爷咋不说话啦,阿爷,你脸咋黑沉沉的,那母猪下了崽,也没阿爷脸色这样的难看” 三叔公气得眼前一黑,抬起手来便是一巴掌打在了陈正德嫩生生的脸上。 啪嗒 一个重重的耳光。 陈正德直接被打翻。 三叔公咆哮道“你这没出息的狗东西,我我” 拂袖,气咻咻地走了。 陈正德一骨碌翻身下来,呆滞地看着阿爷远去的背影,摸了摸火辣辣的脸,接着又吸了吸将要流出来的鼻涕,缄默无言。 良久,他突然脸色变了,啊呀一声,喃喃自语道“不得了,要去催奶了。” 于是捡起地上打翻的馊水桶子,心急火燎的朝猪圈方向小跑去了。 次日清早。 礼部尚书豆卢宽一脸狐疑的请求入宫觐见。 此次河西大捷,礼部叙功,为了此事,身为礼部尚书的豆卢宽可是一宿没有睡。 尤其是宫里递出了一张条子,让豆卢宽百思不得其解。 他觉得无论如何,还是入宫见一见陛下,免得自己领会错了陛下的意图。 一面入宫,豆卢宽一面心里琢磨陈正泰看来还真是陛下的门生哪,如若不然,怎么会有如此恩荣。 见着了李世民,李世民偎在软塌,似乎身体有些不好,他抬头看了豆卢宽一眼,淡淡地开口说道“朕刚刚见了三省诸卿,豆卢卿又来了,说罢,何事” 豆卢不姓豆,姓豆卢,乃是鲜卑人,他的母亲很显赫,乃是隋炀帝的妹妹。 而事实上,豆卢宽还不只是隋炀帝的亲戚,实际上,也是皇家的亲戚,毕竟当今的皇族李氏和前隋的皇族杨家也是有亲戚关系。 所以某种程度,李世民和豆卢宽的关系,倒是有点像民间那般所谓嫂子的侄子的连襟的二大爷之类的关系。 豆卢宽小心翼翼地看了李世民一眼“陛下,臣奉旨为将士叙功,只是有一事不明。” 李世民显得有些虚弱,抬眸看了豆卢宽一眼“何事” “这陈正泰” 李世民吁了口气,拉着脸道“此子虽未在军中效劳,可西征之疫,他在朕身边为之谋划,也算是功劳,朕敕其为县男也有错吗” “不,臣的意思是”豆卢宽心里想,非军功不封爵,陛下却是不拘一格,可见这姓陈的简在帝心,真是见鬼啦,姓陈的居然也能发迹。 他心里不禁有一丝波澜,有一种连那种智障也可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感觉。 不过他努力作出恭顺的样子“臣的意思是,陈氏所封食邑之地,地名有些古怪,是否” 李世民显然没兴趣和豆卢宽继续纠缠下去,挥挥手“不必,按朕心意即可。” 豆卢宽晃晃脑袋,只好颔首“喏。” 李世民呷了口茶,这时身边的宦官突然发出一声怪叫“陛下” 李世民一脸疑惑地看着宦官,随即宦官忙是掏出了锦帕一瞬间,李世民明白了,他接过了锦帕,擦拭了自己的鼻子,果然又是鲜血淋漓。 这一幕看的豆卢宽目瞪口呆。 宦官道“陛下,奴去传御医。” “且去”李世民皱眉,看着锦帕上的血迹,眉头皱起,眼底深处,似乎带着深深的隐忧。 陈正泰起了个大早,洗漱去吃早饭,听说小猪都已生产了,他想吃完饭之后去看看。 似乎现在有千头万绪的事等着自己,可不管怎么样,他最关心的还是那一窝猪仔,毕竟那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念想,很有纪念意义。 来到了饭堂,却见三叔公和父亲陈继业已经高坐吃茶了。 见了陈正泰来,三叔公立即激动的道“正泰,正泰,你来,坐下,哎呀老朽还是有些不放心,昨日你去见驾,见了皇帝陛下,你如何奏对的,你不会说什么胡话吧,老夫是一宿未睡啊,就担心你还年轻,不晓事,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他。” 陈继业预备着要去盐铁使司当值,不过对此也很上心。 儿子还小嘛,若是得罪了李二郎那个小心眼,天晓得会如何。 他深情款款地看着儿子,等待着儿子的回答。 陈正泰道“我和恩师议论了一下国家大事,而后就是请恩师吃汤,后来恩师流了鼻血,就让我告退了。” “呀,陛下都气的流鼻血啦。”三叔公一跺脚,吓得脸色惨然“陛下怎么会和你议论国家大事呢,我觉得这有阴谋一定是的他不会收了你这门生,提了裤头不想认账找个由头收拾你吧哎呀呀帝心真是难测,伴君如伴虎。” 三叔公永远都是操碎了心的模样。 陈正泰想要解释一点什么。 外头有人道“宫中来人了,有诏书。” 听到诏书二字,陈家上下都打起了精神。 陈正泰和三叔公,陈继业三人忙去中门。 到了中门,便见一宦官焦灼等候,随即扯着嗓子宣读道“敕曰” 一听到敕曰二字,陈父和三叔公不禁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但凡是敕命,一般都是封官加爵都诏令 最新网址ddku 第二十七章:荣华富贵 “敕曰今朝廷平梁师都之叛,孟津陈氏嫡孙陈正泰,参谋军事有功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平叛戡乱实国家之砥柱,有功岂无赏呼兹特授尔为县男,封二皮沟乡,食户五百,授二皮沟永业田五百,钦哉” 陈正泰虽然早知道自己要授予县男,可现在真正这敕命下来,却觉得脑子晕乎乎的。 都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什么是家,在这个时代,这才是家啊 所谓都授予五百永业田,其实并不只是五百亩这样简单,因为除了五百亩田,还涉及到了其他都沟渠和山林的,而现在这就成了陈家的立业之本了。 身后三叔公和陈继业震惊了。 正泰成县男了 陈家从前也是有阀阅的人家,属于世族,可有军功的人却是不多,他们自诩自己诗书传家,虽是历代都有人出仕为官,可是立有军功,敕封爵位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而这一切,从陈正泰开始了。 最重要的是,明眼人都知道,正泰人在长安,并没有西征,可现在皇帝陛下却以参谋军事的名义,敕了他爵位,这分明是青睐有加,看来这师生的名义算是坐实了。 哈哈天子门生 一下子,陈继业觉得自己腰杆子挺直了,陈家得罪了李二郎的灭门危机,想来也已经解除了吧。 真是不容易啊 不过陈继业心里有丝丝的隐忧,根据祖先们支持谁谁完蛋的种种先例,当今皇帝不会 大唐的气数也要尽了吗 陈正泰就没他爹和三叔公想的这么深入,他接过了敕命,心里感慨良多。 宦官笑吟吟地看着陈正泰“恭喜二皮县男,奴有礼了。” 陈正泰听了,脸拉下来,纠正道“不是二皮,是二皮沟,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宦官尴尬一笑,这小东西,挺较真的。 天底下的县男这么多,当然是要加以区分的,总不能人人都称呼县男吧,因而,往往在爵位都前缀,会加上爵位所封的封地地名。 陈正泰所封的乡叫二皮沟,自然也就是二皮沟县男,不过这名字很拗口,不如叫二皮更顺溜一些。 三叔公大喜过望,美滋滋的道“是啊,是啊,正泰,这不都差不多嘛,和这位宫中来的力士计较什么,来,来,来,敢问力士高姓大名,不如我们入里去好好谈一谈。” 宦官见三叔公殷勤的不得了,死缠烂打的要拉进屋里去喝茶,于是闲坐了片刻,听三叔公称赞他一表人才之类,捱到了正午才被三叔公拉着手依依不舍的送出陈家。 这宦官晕乎乎的,听了许多的美言,等他自陈家出来,拐过了一条街坊,才醒悟了什么“啊呸,敢情说了这么多好话,又是斟茶又是递水,莫说一个铜钱,便连一顿饭也没蹭上。” 陈家上下,已是洋溢在一阵欢乐的气氛之中,得了敕命,还需等礼部丈量永业田的土地,至于食户,倒是更具象征意义。 不过在那二皮沟乡,因为没有其他贵族的缘故,基本上陈正泰这二皮沟县男,几乎就相当于那里的土皇帝了。 可话说回来,因为那里都是盐碱地,其实也没几户人家。 自然此事对于长安城中许多人冲击是极大的。 陈家在长安,本是神恶鬼嫌的人,除了几个当初的东宫旧人,如魏征,几乎所有人对其敬而远之。 可这突如其来对县男,却让人好似看出了某种风向一般。 陈家这是咋了。 陛下此举,到底有什么深意呢 陈正泰不理会外头的闲言碎语,除了关心一下小猪还有陈家的白盐生意,他并没有骄傲自满,除了隔三差五修书问候恩师全家,他倒是静下心来,好好看看书,提升一下自我修养。 哥们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啊,堂堂二皮沟县男,天子门生,当然要注意一下影响。 只是每日躲在书斋,也不知怎的,居然就忍不住想要犯困,这令陈正泰很是奇怪,最后不禁发出感慨,果然任何一个时代,书籍都是有催眠作用的。 陈继业依旧每日去盐铁使司当值,长安盐铁使司上下官吏七十多人,吃闲饭的居多,毕竟直辖的盐井人浮于事,取的盐质量低劣,无法和市面上的盐竞争,只能供应一些军中所需,可那些世家大族所占有的盐铁,谁敢去征收税赋。 陈继业每日都靠心里痛骂李二度日。 这一日清早,却有人来,先是一个宦官力士,随即搀扶下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穿得并不华贵,骨瘦如柴这和大唐以丰腴为美的风气有些不同。 她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肤色白皙,虽娇俏可爱,可柳眉之间,有几分愁容。 陈正泰晓得大唐的风气开放,女子出户是常有的事,不过却没想到会有小姑娘来拜访自己。 我还以为自己只有吸引男人的魅力呢。 陈正泰摩拳擦掌,忙是请了这女子到了中堂。 女子欠身坐下,不做声,只是悄悄觑了他一眼。 陈正泰自然察觉到了对方的神色,正欲抬头,回敬对方一个笑脸。 可站在她一旁的宦官力士便扯着嗓子道“二皮县男,此乃” 陈正泰板着脸道“是二皮沟。” 力士瞪了陈正泰一眼“二皮沟县男,此乃遂安公主殿下,还不快见礼。” 公主 却见这粉嫩嫩的公主依旧欠身坐着,而是显出一副很拘谨的样子,显然平日极少见生人,她端坐着,等陈正泰见礼。 此时大唐的公主是不少的,最出名的,自然是长乐公主,高阳公主,其他各种明目的公主有十人之多。 这还还算呢,因为除了当今皇帝的女儿,那上皇帝李渊的女儿也是不少,尤其是太上皇退位之后,虽是六十高龄,却是可劲的造人,在他的余生之中,生下的子女有数十人之多。 陈正泰当然没兴趣去研究人家生娃的事。 他见遂安公主拘谨的样子,便淡淡笑道“呀,原来是师妹,失敬,失敬。” 遂安公主“” 那站在一旁的力士脸一拉,想说点什么。 “不知师妹来此,有什么事。” 遂安公主没见过啥世面,见陈正泰开口就是一句师妹,把她唬住了,她看了力士一眼,显得无措,才期期艾艾道“我我是来请教师哥不,请教二皮沟县男厨艺的。” 厨艺 陈正泰晒然一笑“学这个做什么” “我我” “噢,我明白啦。”陈正泰像是明白了什么“是不是我献的食谱,恩师吃了连连说好,师妹和我一样,都是有孝心都人,于是乎,想从我这儿学一些烹饪的手艺,讨取恩师的欢心” 遂安公主很柔弱的样子,却不得不佩服陈正泰洞察人心的能力,只好静悄悄的颔首点头。 陈正泰眉一挑,打起了精神,他最喜欢的就是拍马屁,啊不,有孝心的人,这是缘分啊,陈正泰看了一旁讨厌的宦官一眼“师妹,能否借一步说话。” “嗯”遂安公主眨眨眼,显得疑惑。 宦官听出了话外音,只好道“殿下,奴在外头候着。”说着,蹑手蹑脚走了。 这堂中只剩下了师兄妹二人,遂安公主显得更加局促,微抿着唇,垂首看着自己一双怎么放都不自然的纤纤玉手。 陈正泰便看了她一眼“师妹,我们都是聪明人,那我就直说了吧,师妹的生母是谁” “这我” 陈正泰毕竟是李二的门生啊,做徒弟的,把自己老师的户口查个一干二净,这是很合理的事。 他继续看着遂安公主“我听说,师妹的生母,乃是下嫔” 世上也只有他这么不怕死的人吧,开口就揭穿人家生母地位卑微。 小姑娘不会恼羞成怒吧 第二十八章:扭转乾坤 果真,陈正泰的直接让遂安公主很不舒服,此刻她俏脸上带着几分羞怒,在李世民的众多子女之中,她的身世并不好,母亲起初只是一个宫女,哪怕是因为李世民的临幸,生下了遂安公主,也不过是一个下嫔罢了,和长孙皇后以及其他贵人的子女相比,遂安公主宛若小透明一般的存在。 陈正泰见她脸色微变,心里明白这小姑娘的心思,忙是解释道“师兄我说话比较直,不要见怪。师妹想学烹饪之法,想来一方面是因为孝心,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能讨恩师的欢心是嘛” 遂安公主俏脸骤然羞红,陈正泰直接揭破她的心思,她显得惊慌失措起来“我我” 陈正泰摇摇头,叹道“是啊,我是恩师唯一的门生,是无法理解师妹的感受的,毕竟恩师除了允文允武、还有宽宏大量诸如此类的高贵品质之外,最令我这学生佩服的,还是他哪怕再如何废寝忘食的操劳国事,也不忘繁衍子嗣,为国家诞下诸多皇子、公主,所谓治国而不忘家,先齐其家,而不忘忧国,真教我这做门生的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恨自己愚钝,不及恩师万一,有辱门楣,惭愧,惭愧。” 遂安公主听的云里雾里,终于开口道“你你到底要说什么” “在教你呀。” “教我” “这些话你记下来,以后有用。”陈正泰面带微笑的看着小师妹,眼里带着宠溺。 “我我觉得这些话” “好吧,我们继续进入正题。师妹想要学烹饪,师兄认为,这大大的不妥。你想想看,这烹饪终究是术,是御厨们的手艺,师妹就算烹饪再好,能满足恩师的口腹之欲,可又如何呢须知这拍马屁不,这尽孝之道,最紧要的是急人所急,人无我有。师妹啊,你还太年轻,不晓得这其中的门道。” 遂安公主听着若有所思,这番话她倒是听懂了,她眼眸微扬“那么,不知二皮沟县” 陈正泰拉着脸道“叫师兄。” “师兄” 陈正泰道“你看师兄帅不帅” 遂安公主“” 陈正泰叹息“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遂安公主无法理解,帅是什么,更无法理解,师兄为啥痛心疾首。 陈正泰只好道“罢了,师兄不勉强你,强扭的瓜不甜,我只问你,当下,恩师最需要的是什么,又或者,他平日有什么喜好” “他他”遂安公主想了许久“噢,对啦,父皇有一宝物,历来爱不释手,此物据闻是天上对陨石所制,非金非铁,于是父皇请了能工巧匠,打制成了一枚玉佩,说起来,这真是稀罕物,它平日里,竟能发热,到了夜里,隐隐能有光。” 能发光还能发热。 天外对陨铁 “父皇称其为万寿石,平日都佩戴在身边,时常把玩,师师兄父皇是不是对陨铁有兴致,不然我去搜罗一些” 陈正泰听到这个,脸色骤然很不好看了。 众所周知,任何一个东西,在没有燃烧或者不通电的情况之下,还能发光发热,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陈正泰道“这万寿石,是恩师何时搜罗来的。” “已有两年了吧。” “恩师是不是近些日子,都觉得头昏,有时还会流鼻血” “是的,只是御医查不出原因。” 一下子陈正泰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看着遂安公主,心里已有了主意,于是眯着眼“你真想让恩师对你另眼相看” “我我”说到这里遂安公主眼眶竟是红了。 她的母亲确实是下嫔,母女二人在宫中并不受人待见,所谓母以子贵,母亲没有生儿子,只她一个女儿,她希望自己更出众一些,这样也令宫里的母亲也能被人另眼相看,颐养天年。 她咬咬牙,重重的点头。 “有一个办法,不过前提的条件,是必须完全相信师兄,师兄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只要事成了,到时恩师一定对你另眼相看。” “呀真的可以嘛我听师兄的话。” “师兄帅不帅” 遂安公主“” 陈正泰摇摇头,真是悲剧啊,这小妮子眼睛瞎了,难怪混的不好,哎,不过也没关系,他朝她招招手“你过来,我和你说。” 说着,拎着遂安公主的耳垂,拉到一边,低声密语一番。 无端的被陈正泰拉着自己的耳朵,遂安公主又羞又急,可随后,却被陈正泰说的话吓呆了“这这” 遂安公主揣揣不安地看着陈正泰,她已是吓得脸色苍白如纸。 陈正泰则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放心,你是公主,死不了的,这事准能成,师妹,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你马上就要成年,要出宫开府,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可就再没有机会了。” 遂安公主心事重重的出了陈家。 她回头,看了一眼陈家那破落的仪门,还有那已是旧迹斑斑的阀阅,这是一个家族渐渐隐落的象征,而现在这个选啥啥错的落没家族,却给了她一个选择。 他不会是骗自己的吧 心事重重的遂安公主回宫。 到了禁苑,她有些疲惫了,随侍的力士道“殿下,是不是回阁中小憩片刻。” 遂安公主若有所思“劳烦力士去打听,父皇现在何处。” 力士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这一打听,方才知道此时的皇帝正在太液池。 那太液池位于宫中,乃是宫中苑林的一部分,湖水粼粼,沿岸春色不尽,乃是李世民最爱去的地方。 遂安公主便起身,至太液池,到了地方,却被内常侍张千拦住。 这张千见是遂安公主来了,面上虽然恭顺,可眼底深处却带着几分讥诮,宫中的贵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遂安公主虽是公主,可其母地位卑微,而张千乃是内常侍,宦官的首领之一,时刻陪伴在李世民左右,地位自然不同。 张千勉强给遂安公主行了个礼“殿下,老奴有礼“ “父皇可在此处” “陛下正在湖中长亭小憩,不喜被人打扰。” “我有事见父皇。” “这”若是长乐公主,或者是其他的皇子,张千早就笑脸相迎,美滋滋的去通报了。 见张千一副犹豫的样子。 这深深的刺伤了遂安公主的自尊,这十年来,她在宫中,这些宦官虽然个个对她表面恭敬,可实际上的境遇却是冷暖自知。 她本来还对师兄交代的事有几分犹豫。 可现在,却笃定起来,于是俏脸紧绷“我要见自己的父皇,也不许嘛” 张千见遂安公主发怒,倒是有些害怕她闹起来,便极勉强道“老奴去通禀。” 说着,一瘸一拐的朝着长亭而去。 前几日,因为陈正泰的事,他挨了一顿打,心里还有气。 过不多时,张千才一瘸一拐的回来“殿下,陛下请您去。” 遂安公主深吸一口气,到了长亭,却发现此时,李世民正倚在长亭的卧榻上,李世民的气色很不好,显得虚弱,令遂安公主没有想到的是,长乐公主李丽质也在。 李丽质剥着葡萄皮,去了籽,小心翼翼的喂给李世民吃。 方才张千说父皇在休憩,其实 李世民与李丽质父女二人,低声说着什么,李丽质时不时发出轻笑。 李世民虽显得气色不好,可因为爱女陪在左右,精神也好了一些。 远远的,见了遂安公主来了,李世民和李丽质收起笑容。 遂安公主行礼“臣见过父皇。” 李世民牵着李丽质的手,朝遂安公主点点头“不必多礼。” 。 第二十九章:入宫觐见 遂安公主便站起,朝李丽质点点头。 遂安公主看着满是珠光宝气的李丽质,心里不禁想,李丽质万千宠爱于一身,她有十分宠爱,我若有一分宠爱,便知足了。 李丽质笑着回礼,道“阿姐近来清瘦了。” 遂安公主比李丽质的年岁大一些,不过她是庶女,因而人们对李丽质这嫡长女更有印象。 李世民下意识的道“是嘛” 这一句是嘛,当然是无心的,可听着,却是刺耳,因为遂安公主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李世民了,李世民甚至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李世民随即气色缓和了一些“来,赐坐。” 遂安公主却没有坐,而是朝李世民含笑道“父皇,我听闻父皇随身携带着一件宝物,叫万寿石,据闻,夜里隐隐有光,捏在这里,有温热之感。臣一直觉得好奇,极想看看。” 李世民听到万寿石三字,惨白的脸色恢复了几分红润,他大笑道“原来是为这个来的,你呀,终究还是个孩子,你既想看,那么朕给你看看。” 说着,解下随身的万寿石,李丽质在旁接过,转交给遂安公主。 李世民笑吟吟道“此物极有意思,不过此物有万寿之喻,你们就算喜欢,朕也绝不赐你们。” 遂安公主将这万寿石捧在手心,果然,那石头一股温热感传至自己的掌心,石上精雕细琢,果然可见万寿二字。 她娇躯在这一刻,竟是颤抖起来,咬着银牙,也不吭声。 李丽质看出了遂安公主的神色古怪,不由道“妹子是不是身子有所不适” “我我” 在这一刻遂安公主心不在焉,她的脑海里浮想着陈正泰的交代,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鬼迷心窍,蓦然间,不禁在想,自己难道真要信了二皮县男的话 李世民见遂安公主沉默无声,觉得有异,咳嗽一声,想要询问。 而这时,遂安公主却是慌了,这茫然无措的时候,她突然心一横,随即,便将这万寿石朝着湖心方向狠狠抛去。 那万寿石在虚空中划下一道完美的弧线,而后扑通一声跌入粼粼湖水之中,起了一道水浪,最后不见了踪影。 李世民“” 遂安公主随即拜倒在地“臣万死” “你”李世民豁然而起,勃然大怒。 这可是自己的宝贝啊。 好端端的宝贝,没了。 他厉声道“你你大胆” 遂安公主只是匍匐在地,一声不吭。 几个远处的宦官见了动静,也吓着了,匆忙赶过来。 李世民痛心疾首的道“此万寿石,是朕的心头所好,你这样做,是为什么,朕于你有养育之恩,你竟如此大不孝” 李丽质瞠目结舌,她不由看着匍匐在地的遂安公主,那娇弱的身子此刻竟在发抖,她忍不住替遂安公主请求“父皇息怒,她她想来只是失手。” “这哪里是失手,这分明是故意为之” “请父皇治罪。”遂安公主脸色惨白,她突然感觉,那师兄有一些坑,这样一来她和母亲的日子更难过了。 李世民厉声道“是谁,是谁教你做的” 遂安公主心里有些懊恼,可此刻她也无力申辩,只能默默无言的低着头。 李世民怒极,拼命咳嗽,这时鼻中又流出了血来。 宦官忙掏出了锦帕,李世民将宦官一手推开,大喝道“朕没有死,走开。” 宦官打了个趔趄,忙是趋步后退。 李世民冷冷的看着遂安公主,一字一句地顿道“好,好啊,你不说是嘛养不教,母之过也,你做下这样的事,朕绝不轻饶,朕朕来人,将她好生看起来,让她面壁思过。她的母亲教女无方,这也是大过,给朕狠狠申饬”语罢,他在也没看遂安公主一眼,而是急忙发话。 “来人,派舟船来,把朕的万寿石给捞起来。” 宫中已是大乱。 李世民鼻中的血流出来,也只是随手一擦,以至他脸上满是血迹斑斑,李世民拂袖而去,宦官们纷纷撤走,这长亭里,只留下了遂安公主瑟瑟发抖,即便没人看着她,她依旧还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起身。 天已暗了,万道霞光洒下来,粼粼是湖水将霞光切碎,昏暗的长亭里,只余下一个孱弱的身躯,拉下了长影。 李世民随即回首去看那长亭,脸色依然铁青,咬牙切齿道“查,彻查查一查朕的女儿,受了谁的唆使。” 内常侍张千躬身一礼,领命而去。 李世民觉得自己有些头昏,这些日子,他时常都如此,再加上今日大怒,眩晕感更是厉害,他摇晃几步,张千想要上前搀扶,李世民突然觉得有几分悲凉,想当初自己领军冲杀陷阵,勇冠三军,现在却已未老先衰,他固执地打开了张千的手“走开” 过了几日,张千脚步匆匆的到了小殿,躬身道“陛下” 李世民坐在案牍之后,批阅着奏疏,只抬头看了张千一眼,便又冷淡地垂下头去“万寿石,打捞起来了嘛” 张千苦笑道“湖中淤泥甚多,且这湖底深不可测” “哎”李世民长叹一口气,他心疼得厉害。 张千看了李世民一眼,随即小心翼翼的道“陛下,这几日遂安公主还跪在太液池。” 李世民拉着脸“是谁让她跪在那里的她还是个孩子,这是她母亲的过失,教她起来,让她禁足,教人好好的看管。” 张千陪笑道“是,是还有一事老奴不知当说不当说。” 李世民觉得好像做什么事都不顺,怒道“还有何事” “老奴查出来了,遂安公主殿下在见陛下之前,曾去过陈家,和二皮县男陈正泰,有过密谈。” 陈正泰 李世民心里咯噔了一下。 接着他几乎要跳起来,将手中的御笔啪嗒摔在地上“朕就知道朕就知道姓陈的没一个好人,朕哪里对不住他们,这陈正泰,朕还以为他和陈家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现在看来真真是一丘之貉,朕对他稍有器重,他就胆大包天,敢唆使公主做这样对事,拿下将人拿下” 李世民已是勃然大怒“什么时候朕的女儿,和那陈正泰搅和在了一起,她怎么这么愚蠢,会上陈正泰的当” 张千吓得不敢做声。 李世民咬牙切齿道“朕对陈正泰不薄,他胆敢如此,陈家没好人啊,好人早八辈子就已死绝了。来来教他入宫,朕要亲自问问他。” “喏” 陈正泰这些日子很乖,几乎没有出过门。 这让陈福觉得很奇怪,实在憋不住了“公子,怎么这几日公子都大门不出。” 陈正泰眯着眼,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陈福是个蠢货,对付蠢货,只需要显得高深莫测就可以了“我觉得这几日我可能会有血光之灾,不宜出门,说不定会被让打黑枪。” 陈福心里嘀咕,黑枪枪不是捅的嘛咋还有打这一说 此时,宫里又来人了。 这宫里近来老是来人,每一次都让陈家上下心里忐忑,他们还是很习惯当初没人惦记的日子。 来的还是陈正泰的熟人,那位张千张公公。 张公公一脸和气,心里却是幸灾乐祸的样子,身后带着七八个禁卫,见着了陈正泰,立即道“请二皮县男入宫觐见。” 陈正泰纠正他“是二皮沟县男。” 张公公饶有趣味地看了陈正泰一眼“没关系,反正很快就不是了。” 他话里有话,陈正泰看这家伙的样子心里有几分厌恶,这狗东西拉低了宦官群体的道德平均水平啊。 陈正泰倒也洒脱,点点头“恩师有请,我欢喜不胜,你等等,我先沐浴更衣。” 张公公摇头“不必啦,赶紧,陛下可等的急了,二皮县男若是不肯赶紧跟着咱走,少不得,咱要让禁卫请二皮县男走了。” 瞧瞧你这是人说的话嘛,居然还敢跑来陈家动粗,也不怕我三叔公和我爹赖上你。 陈正泰心里虽然腹诽,却显得很无奈,只好道“那么,张常侍先请。” 这一次入宫,却没有前往大殿,而是随着张千进了某处园林,园林深深,禁卫重重,这让陈正泰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会被拉到无人的地方被干掉。 随即到了一处大湖湖畔,远处是一个长亭。 第三十章:恭喜陛下 陈正泰进入了长亭 便见李世民气咻咻的端坐在胡椅上。 左右是一个如铁塔一般的将军。 将军斜眼看了陈正泰一眼,似乎觉得陈正泰像一只弱鸡,那眼睛从杀气腾腾,变成了几分不屑。 陈正泰笑呵呵的行礼“学生” “不要自称学生”李世民双目充血,冷然地瞥了他一眼,从鼻翼里哼出声音来“你做了什么事,没有自知嘛” “这学生不明白。” “你唆使遂安公主做了什么,难道还想故做不知嘛” 李世民痛心疾首“朕的万寿石,价值万金” “恩师学生斗胆要问,是什么金,若是赤金,学生愿意照价赔偿。” 所谓赤金,其实就是铜。 一万个铜钱,陈正泰还是付得起的。 李世民瞠目结舌,到了这个时候,这小子居然还敢来抬杠 一旁的内常侍张千板着脸,心里乐开了花,方才陛下还没有杀意,而现在嘛,这小子还敢顶嘴,接下来这小子能不能活,就真不好说了。 李世民豁然而起,厉声道“住口。”接着咬牙切齿道“朕真是纵容你们陈家太过了,朕想问问你,你可知罪” 陈正泰也郑重起来“学生不知,还请恩师赐教。” 说实话李世民还真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当初对陈家,他早就不爽了,只是顾念着自己的名声,一忍再忍。 现在对陈家稍有恩典,他们就这般胆大妄为,以至此时李世民犹如一头愤怒的雄狮,他哈哈大笑,随即手掌狠狠地朝一旁的几案拍下。 啪 这一掌重若千钧,那几案的边角,居然生生被切了个粉碎。 李世民怒发冲冠,不理会已经痛得没有了知觉的手“好啊,唆使公主此其一;坏了朕的万寿石此其二;御前失礼此其三,三罪并罚,朕今日绝不饶你” “恩师学生恭喜恩师” 听到恭喜二字怒火攻心的李世民觉得好笑。 他极想看看,这个家伙,到了现在还想如何辩解。 “恩师是否觉得,这几日恩师已没有流鼻血了。又或者是流鼻血的次数比之以往少了许多。” “什么”李世民听到此处一愣。 这几日他情绪都极不好,成日想着他心爱的万寿石,朝中又有许多大事,一时之间,倒是顾念不上这些。 可现在 他听了陈正泰的提醒猛地朝身边的内常侍张千看去。 张千也懵了。 长亭内,竟是陡然之间,变得静谧起来。 良久 张千期期艾艾道“陛陛下老奴老奴这几日伺候陛下,陛下好似已连续五日,都不曾流血了。” 这是实话 李世民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其实这一年多来,经常流鼻血,以至于他已养成了习惯,近几日他没有过多的关注,可现在经陈正泰的提醒,李世民猛然醒悟了什么。 是啊自己已经有好几日不曾流鼻血了。 李世民一脸疑窦。 陈正泰这时又道“恩师是否觉得,近几日,精力恢复了许多” “是嘛”李世民此时下意识地看向了身下的桌几,方才自己一掌劈下,桌几碎裂 李世民乃是骁将,从前在沙场上,力道惊人,等做了天子,一身的气力也就荒废了下来,可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也不是寻常人可比。 只是这一年多来,身子却是虚弱,也找不到病因,虽每日大补,可身子却有越来越孱弱的迹象。 想着这样下去,不能长寿,确实令李世民忧惧了好一阵子。 可现在他似乎意识到好像自己的身体确实恢复了一些。 不过几天的时间而已,鼻血不再流了,精力也较之以往充沛了不少。 李世民眼里突地掠过了一丝喜色。 莫非莫非是朕那连御医都无法探知都病好了。 “学生万死”陈正泰这时道“学生见恩师身体有恙,每日忧心如焚,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李世民错愕地看着陈正泰 朕病好了,和你有啥关系 陈正泰继续道;“学生于是搜罗了许多的医书,每日废寝忘食的学习金石之石,研究万物之理,终于学生意识到恩师的病可能和那万寿石有关。” 这当然都是瞎扯的。 其实李世民的身体,确实和那陨石有关 但凡有一点物理常识,在初中物理课上没有打酱油的人都知道在不通电不燃烧的情况之下,任何物体若是能自己发光发热,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辐射。 能量是不能凭空产生的,总会有源头,而某物若是自行散发能量,那么这东西可就要小心了。 其实历史上,人们将这种辐射源当宝贝的例子并不鲜见。毕竟物以稀为贵,因而将这等东西,当作宝贝一样制作成饰品带在身上,最后造成的悲剧不计其数。 其实何止是古人,哪怕是在科学已经盛行的后世,还有人将这东西当宝贝呢。 所谓的陨石,不过是天外飞石,天晓得它是从哪里来的。 陈正泰几乎可以断定,那所谓的万寿石,一定辐射超标。 而李世民将其当宝贝似的随身佩戴在身上,超标的辐射不断的侵蚀他的身体,于是开始流鼻血,继而身体开始慢慢的虚弱这显然是辐射过量造成的。 陈正泰痛心疾首的道“那万寿石是害人之物,若是恩师继续佩戴在身上,长此以往,可能有性命之危。学生得知这个情况之后,心急如焚,便连最爱吃的猪肉,都觉得不香了。” 猪肉 李世民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这时候他不免追究细节起来,猪肉有什么好吃的,长安城的富贵人家,都吃羊肉。 陈正泰道;“可是学生想要向恩师陈说此事,又怕恩师不信。思来想去,却只好求教师妹遂安公主,她听了此物竟要害恩师,几乎要昏厥过去,恩师这事,我们陈家上下的人,可都看见了,师妹悲痛的欲死,可此事攸关恩师的性命,已是顾不得许多了。师妹在痛哭流涕之后,镇定自若的设下了巧计,既然恩师未必会轻信学生的话,那么师妹便干脆冒着被诛的风险,也要将此物毁去。恩师啊恩师师妹作出这样的决定,是铤而走险,已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了。如今这害人之物已毁,只要恩师龙体安康,师妹纵死,也没有遗憾了。学生不才,倘使因此而遭恩师责罚,亦无憾也。” 李世民听到此处彻底的动容。 是这样的嘛 他的脑子,如走马灯一样,浮想着这几日所发生的事。 想到遂安公主莫名其妙的毁了万寿石,惹来自己的大怒。又想到那万寿石没了,自己的身体好似是比从前好了许多,至少这鼻血确实没有再流过。 难道 李世民面上先是狂喜 谁希望身体有病痛呢。 尤其是做皇帝的,在疆场上杀了十数年,开创了李唐。为了夺取皇位,弑杀自己的兄弟,血染玄武门。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如今正踌躇满志,心心念念的要开创万世的基业,却是被病痛缠身。 而如今 大喜之后李世民猛地眼眶一红。 他还是讲感情的,想到那平日里自己不曾关乎过的女儿,冒着天大的风险,救治自己 再想到陈正泰与其合谋,想来也不知担着多少的关系。 他脑海里想到了当初长亭之下,那跪着的柔弱身影。 深吸一口气,热泪不禁流淌下来。 张千见状,下意识地掏出了锦帕。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走开” 张千打了个寒颤,忙是拜倒“万死。” 李世民仰脸,看着蔚蓝的天穹,眼眸忽喜忽忧,良久长叹道“如此纯孝之心,朕竟不能察,这是朕的过失啊。” 他仿佛自己的良心遭受了谴责。 第三十一章:陛下可追尧舜 陈正泰察觉到李世民的情绪波动,他立即开口安慰道“这怪不得恩师,实在是我们胆大包天,居然未先奏明” 李世民唏嘘道;“朕有自知之明,自然知道,你们即便奏明,朕也不会轻信,你说的对,正泰,你起来吧,地上凉。” 陈正泰忙是起身,心里想,自己终于从卿升格为了正泰了,可见只要马屁拍的好,铁杵也能磨成针。 陈正泰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恩师赐教,学生谨记了。” “赐教朕赐教了你什么”李世民疑惑地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一副感慨良多的样子。 “恩师身为天子,还能如此虚怀若谷,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之后,非但没有掩饰,反而再三反省,难怪学生听外头的人说,当今皇帝,非古之所谓圣君可比,单此胸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学生在恩师身边,受恩师言传身教,方知学习的根本之途,能力固然紧要,可德行却更是要紧。学生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李世民看着陈正泰感慨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这么多悲伤了,只剩下病愈之后的狂喜,他喜出望外道“是嘛外头有人这样议论朕” 李世民是很看重自己名声的,俗称要脸。这样的人,你可以说他沽名钓誉,却也可以说他将名誉视若生命。 陈正泰在李世民目光地注目之下,脸上表情很淡定,他用沉稳的口吻道“是的,平时关起门来的时,我爹和我三叔公私下议论时,都是这样说。说陛下乃是有德之君,可追尧舜。” 李世民一脸诧异,下意识的道“是嘛,朕还以为汝父每日关起门来都是骂朕呢。” “绝没有的事。”陈正泰差一点哀嚎“恩师明鉴哪,不知是哪个卑鄙小人如此中伤我们陈家,我们陈家世代忠良” 陈正泰说到卑鄙小人的时候,眼睛看向内常侍张千。 张千脸一拉这是干啥,这和咱有什么干系小子,你还来劲了是吧。 李世民莞尔“好啦,好啦,朕知道啦,朕心里还存疑,不过你也不必如此,你年纪还轻,既是拜入了朕的门下,朕若是有闲,自当教授你一些文武艺,天色不早,你且先回府,此番你立了大功,朕记你这情份。” 陈正泰立即道“喏。” 陈正泰告辞走了。 李世民却是背着手,看着陈正泰的背影,他此刻心情极好,突然感觉自己收了这么一个弟子,并不是糟糕的事,这陈正泰,还是颇有孝心的,一看就像忠厚人。 他心念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对身边的张千道“张力士” 张千忙是躬身道“奴在。” 李世民淡淡道“你以为这陈家父子如何” 张千心里咯噔一下,他这个时候若是说什么坏话,这不就做实了自己是卑鄙小人 何况陈正泰新近分明得到了陛下的信任,于是他毫不犹豫道“陛下,陈氏满门忠良,长安城中是有口皆碑的。” “噢”李世民不置可否的颔首点头。 随即,李世民道“传朕的话,今日设夜宴,召朕诸子女陪朕用膳” 张千应下。 遂安公主的膝盖已肿了,走起路来,便疼得厉害。 她跪了三天,以至于到现在回想,都觉得是噩梦一般。 当然对她而言,最痛苦的并不是肉体上的疼痛,而是对于自己未来的惶恐。 自己的母亲因此而获罪,更加为父皇所疏远,甚至宫中许多人听到了风声,便连母亲所住的阁楼也不敢有人走近了。 这个月的月钱,居然也突然减半,膳食送来,竟是生冷的,不只如此便连所用的水粉、取暖用的木碳,竟也裁半。 遂安公主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本是想要去学烹饪,好端端的去,怎么就学来了把父皇视若珍宝的宝贝丢进湖里了呢。 自己又怎么会信了那陈政泰的邪。 这两日,母亲的身子很不好,可能是忧心的缘故。她担心着自己的母亲,而母亲同样也在担心她,突如其来的龙颜大怒,仿佛一下子将母亲击垮了一般,似乎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被狂风骤雨席卷而去。 遂安公主眼眸噙着泪,咬牙伺候着母亲,那宫里的御医,总要三请五请才姗姗来迟,就算来了,也只是把把脉,不咸不淡的说几句受了风寒之类的话。 遂安公主觉得世界宛如灰色一般,看不到任何鲜艳的色彩,她已顾不得别人的忽视了,只专心照料自己的母亲。 若是母亲身子再差下去,她决心去恳求长孙皇后,长孙皇后是个极好的人,对任何人都和气,只是遂安公主也知道,正因为对任何人都和气,反而就没了偏爱。 “殿下,陛下有旨,今夜在长明宫设宴,请殿下前去。” “知道了。”遂安公主木然的回应。 她心里有些惧怕,现在已不敢去见父皇了,只怕再见父皇,父皇的雷霆之怒又加在身上。 可她也知道,父皇的旨意,是无法违背的。 傍晚,天上一袭明月已高悬在夜空。 遂安公主一瘸一拐的动身,一路由伺候她的宦官搀扶她,这宫中,除了皇帝和皇后可以乘辇,其余人都只能步行,哪怕是有人搀扶,可每走一步,膝盖便钻心的疼,疼得遂安公主眼眶红了,又一股热泪禁不住流出来。 “陈正泰,混蛋“ 好不容易到了长明宫,她的姐妹和兄弟们都已到了,锦衣华服,这些龙子龙孙,天潢贵胄们,一个个神采奕奕。 太子李承乾身边永远不缺弟弟妹妹都拥趸。 最受父皇喜爱的三子越王李泰也很受人喜爱,与几个姐弟聊得火热。 长乐公主李丽质永远都是人们注目的焦点,几个宦官邀宠一般,递给她果脯。 李丽质见了遂安公主,朝她颔首点头“身子可好” 遂安公主回礼“有劳皇妹关照,尚好。” 李丽质本还想再问一句,却又被身边的一个有说有笑的女官所吸引。 李承乾见了遂安公主,朝她微笑“皇妹,我方见你腿脚有些不便,这是怎么了” 李泰也凑过来,他年纪还小,只有半高的样子,他豪气万千的道“到我那儿去取药。” 虽是这样说,还不等遂安公主回应,这两个炙手可热的皇子,便被其他人拉了去,或是被宴会上其他人所吸引。 天家的龙子龙孙们,并非是薄情,只是他们需要应对的人太多,而遂安公主终究是可以忽视的人,哪怕偶尔会想到兄妹或是姐弟之情,可很快便会淡去。 遂安公主孤独的坐在末座,也有一些不晓事的,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似乎是因为听到了什么风声。 遂安公主依旧还觉得自己的膝盖钻心的疼,努力不使自己红着眼睛见人,心里却只巴不得这一场宴会赶紧过去,这局促不安还有尴尬的场面,她片刻也不想呆了。 “陛下驾到。” 众皇子和公主们纷纷站起。 遂安公主心里咯噔一下,也勉强撑着痛脚站起来。 随即,便见李世民甲胄加身,热汗腾腾的进来。 李世民显得精神奕奕,腰间还别着一张画雀弓,他是刚打猎回来,骑马奔跑了一个多时辰,可谓是畅快淋漓。 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犹如重获新生一般。 儿女们纷纷拜倒,口呼万岁。 遂安公主也在其中,只是她这一跪,膝盖上的溃口触了地面,她弱不禁风的身子便不禁一歪,整个人瘫倒,口里发出了。 于是所有人目光看向遂安公主。 这是御前失礼,若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偏偏是不受人喜爱的遂安公主 于是有不懂事的人露出嬉皮笑脸的样子。 李承乾、李泰、长乐公主人等则露出几分忧色,当然,这等忧虑只是短暂的,只是发乎人情罢了。 第三十二章:极尽恩荣 此刻李世民的目光也看向了遂安公主。 遂安公主心里惶恐到了极点,为什么自己又犯错了,为何自己做什么事都做不好 李世民一步步走向遂安公主。 所有人的目光也随着皇帝陛下伟岸的身躯移动。 “秀荣,你无碍吧。” 很亲切的声音。 遂安公主错愕,抬头,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不可置信地迎着李世民亲切的目光。 所有皇子和公主都不禁愕然。 遂安公主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娇躯颤抖。 李世民见状,忙将自己身上的披肩取下,众目睽睽之下,披在了遂安公主身上。 遂安公主觉得自己后肩一暖。 殿中之人,更觉得诧异。 父皇自成了皇帝之后,举止端庄,越来越不苟言笑,哪怕爱自己的子女,也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流露真情。 怎么怎么回事 只是李世民却是旁若无人,见遂安公主越是楚楚可怜,眼里越多了几分爱惜,这似乎触动了他内心某处柔软,虎目微红,而后,李世民已将她搀扶起来。 低头,看着遂安公主地下裙膝盖处有血渗出来,李世民突然大怒,气得发抖“她膝盖有伤,为何没有救治” 宦官们吓得面如土色,一下子,殿内和殿外的人跪了一地,人们不敢呼吸。 “你起来。”李世民亲手将遂安公主搀扶起来,遂安公主此时才发现,自己的父皇眼眶竟有些红了。 “来人,给她取一把胡椅。” 这里的酒案都是长案,人们只能跪坐在软垫上用膳。 取了胡椅,就不需跪坐了。 “谢谢父皇” 遂安公主这辈子,都没有受过这么多的关照,长长的睫毛,不禁被泪水打湿了。 李世民又是心疼,又是悲痛“朕的女儿,怎么受这样大的委屈啊,来,你坐下说话,待会儿,让御医们看看。” “谢” “不必谢啦。”李世民摆手“你平日在宫中的吃穿用度,如何,朕见你身上的饰物不多,传朕的话,遂安公主的用度,要与长乐公主同例。” 战战兢兢的宦官极认真地将这些话记下。 遂安公主心里已是翻江倒海。 这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又道“你的母亲,历来恪守本份,她现在只是才人吗朕险些忘了她,她这些年不易啊,依朕看,要升为昭容才好。” 才人在后宫之后,地位低下,名列五品。可昭容就不同了,昭容乃是九嫔之一,乃是正二品,可以有自己独自的小殿。 李世民说罢 殿中鸦雀无声。 区区才人,能忝列九嫔的也不是没有,不过往往是母凭子贵,譬如生了儿子,又或者极受恩宠。 可转眼之间 人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几乎无人关注的遂安公主,似乎陡然之间,开始炙手可热。 遂安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父皇,却见父皇深深地凝视自己,似乎眼里有泪光。 父女对视一眼。 李世民拍拍她的香肩“你身子不好,该好好休养,朕听说你的母妃身子也有不适,哎好自为之,若是缺什么,和张力士说。”他回头,看了内常侍张千一眼“若是薄待了吾儿,朕拿你是问。” 张千吓得脸色苍白“喏。”说着,抬头,极殷勤的朝遂安公主笑了笑。 这一场宴会,方才开始。 宴会里无酒,因为李世民已下旨宫中禁酒了。 可许多人都没有饮酒的心思,而是都将目光落在坐在胡椅上显得格外出众的遂安公主身上。 遂安公主努力的显得自己没有出格,只是酒宴散去,内常侍张千追了上来,躬身道“皇帝陛下有谕,说是公主殿下行走不便,特赐乘舆代步。” 乘舆稳当当的停在遂安公主面前,张千像伺候自己的母亲一样,极尽殷勤地搀扶遂安公主上了乘舆,乘舆被抬起来,坐在乘舆上的遂安公主终于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在宫灯的昏暗灯光之下,已是泪水打湿了衣襟。 这一夜与她而言,犹如世界有了色彩,五彩缤纷,疑似天堂。 “公主殿下求见。” 陈福兴冲冲地跑来寻陈正泰。 他手比划道“来了许多人呢,一箱箱的东西往咱们家里送,就像出嫁一样。” “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抽你。” 陈福觉得公子这一句也不恰当,可以用脚踹,可以用手掌拍,用抽这个字太不形象。 “走,去看看。” 陈正泰从书斋里出来,在前庭,果然看到一箱箱的东西堆积如山,十几个宦官,像搬家一样,抬着一箱箱的东西进来。 遂安公主尾随而来,见着了陈正泰,俏脸动容,抿唇莞尔一笑“师兄。” 这一声师兄,叫得真是亲切,陈正泰道“来都来了,咋还带东西,下次不许这样,师兄要生气的。” “是。”遂安公主亭亭玉立地站在陈正泰面前,很干脆地点头。 陈正泰眯着眼“都带来了什么” 遂安公主道“是一些金银,还有一些父皇赏下的宝物,我想我和母妃在宫里也不缺什么,所以拿来送师兄了。” 陈正泰诧异的道“哎呀,怎么送这样多,君子之交淡如水,何况我们还是师兄妹呢,下次一定不可以这样,我要骂你的。” 遂安公主小鸡啄米地点头。 陈正泰招呼这些宦官道“没听见吗,这可都是宝物,价值不菲的,你们手脚轻一点,磕着碰着了,我要你们三倍奉陪。” 说着让遂安公主进堂中坐下。 遂安公主随陈正泰进中堂,恰好三叔公提着鸟笼子在长廊下经过,见到了遂安公主,顿时口水都要出口,发出啧啧地声音“正泰呀,这是哪一家的姑娘呀。” 陈正泰道“这是遂安公主殿下。” 啪嗒 三叔公手里的鸟笼落地,笼里的雀儿吃痛,嘶声裂肺地鸣叫。 三叔公哆哆嗦嗦,朝遂安公主行礼“草民” “不必多礼,敢问,老人家是师兄的亲长吗师兄的亲长,便是我的亲长,给您见礼啦。” 三叔公“” 三叔公在遂安公主给他行礼的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吹三个月牛逼的本钱,他表情凝固,哆嗦着竟不知如何是好。 等陈正泰领着遂安公主进去了中堂,三叔公则依旧木然地站在长廊下若有所思。 “老夫真是有先见之明啊,早就说正泰印堂发亮,是有大福气的。” 低头,雀儿没了声音,像是死了。 三叔公乐呵呵的,死就死了吧,老夫不在乎。 他觉得自己的腿脚都利索了,围着这中堂转悠,转过了长廊,远远看到陈正德躲在角落里饮泣,三叔公一看,心疼了,这是怎么了,正德这是咋了,正德是自己都孙子啊,亲的。 他忙上前“孙啊,你这是怎么了” 陈正德仰着脸,泪眼模糊,揉了揉红眼睛,结结巴巴道“阿爷,我我我伤心,有一头小猪近来不知怎么了,像是染了病,泔水也不吃,夜里嗷嗷叫,我一听它嗷嗷叫,我心里难受,阿爷,可怎么办才好,我得等马先生赶紧下值,让他看看。呜呜呜” 三叔公沉默了。 面上都笑容也至此僵硬。 下一刻,他又像是一头迅猛都猎豹一样,弯腰拾起一根干柴,追着陈正德便打“畜生哪畜生,你做猪好啦,你要气死我啊” 陈正德绕着陈家被追打了好几圈。 第三十三章:强强联手 遂安公主留在陈家吃饭。 陈正泰让人做了好菜,她吃得不亦乐乎,仿佛在陈正泰面前,已经没有什么可拘谨的了。 接着,她兴匆匆地说着宴会上发生的事,说起自己母亲如何喜笑颜开,又说宫里的变化,接着托腮,看着陈正泰道“师兄,我以后都听你的,你教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师兄真厉害,什么都懂。” 陈正泰板着脸道“这些话,你心里明白就好了,不要四处嚷嚷,树大招风。” “噢。”遂安公主很干脆地点头“我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陈正泰感慨道“我也希望做一个平庸的人。” 遂安公主不禁感慨道“师兄有这样的才华,是不可能明珠蒙尘的。” 她又眨眨眼,朝陈正泰真诚地说道“这一次真的多亏了师兄,师兄真比那姜太公和张子良还要厉害,算无遗策,师兄,我想好了,以后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我的东西,便是你的 陈正泰听到这里,心里格外的紧张,直到她没有继续说你的东西也是我的这句话,陈正泰才稍稍安心。 这个时候陈正泰也不想她啰嗦那么多,而是很直接地问道“师妹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遂安公主毕竟年轻,她起初只想改变命运,而如今,自己母亲已成了九嫔之一,父皇对自己也多了几分青睐,虽然远远及不上长乐公主,她却已满足了,她眨着大眼睛,凝视着陈正泰,抿唇一笑“我涉事不深,师兄以为呢。” 陈正泰感慨道“其实我也涉事不深” 似乎觉得跟遂安公主强调这个没啥意义,陈正泰正儿八经的道“师妹虽是女儿身,可我大唐的女儿,都是豪杰。如今,虽然恩师对师妹对印象已有改观,可做女人,不能只靠别人,有没有想过靠自己” “靠自己”遂安公主凝视着陈正泰,她若有所思。 陈正泰一直觉得,李氏皇族的血液里似乎有一种躁动的基因。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特别能战斗,这一点显然遂安公主也有。 遂安公主沉吟道“如何才能靠自己” 陈正泰叹息道“首先,便是要自强,怎么样才能自强呢殿下有没有想过,当今天下,最需要的是什么” 遂安公主若有所思,没想明白,她觉得思考是一件太费脑筋的事,最后看向陈正泰“最需要什么” 陈正泰一拍大腿“暂时最需要的是两样,一样是盐,一样是猪,所谓无盐不富,无肉不欢,得了这两样东西,那么天下太平也就有指望了。” “呀。”遂安公主虽然已经决心完全信任师兄,但是还是有一种感觉你在骗我的样子。 陈正泰叹息道“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恰好陈家现在正在做盐的买卖,我这盐,物美价廉,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宝贝,现在正在日益增产,唯一美中不足,就是缺一个像师妹这样有进取心的人一起合伙,殿下对此,可有兴趣吗” “呀”遂安公主又发出惊呼。 陈正泰压低声音道“殿下只管放心,肯定能日进斗金的,我们是师兄妹,我还能骗你现在唯一令人担心的就是产量还是有些低,最缺的还是钱,若是有更多的银子,招募更多的匠人,那就再好不过了。可师妹你也知道,陈家最近手头有些拮据,师妹是公主,天潢贵胄” “可是方才我不是送了许多礼来嘛” 陈正泰顿时觉得遂安公主侮辱了自己。 凭本事收的礼,你还能拿送出去的礼入股,欺我陈家忠厚值比较高吗 “师妹啊师妹,你送的都是宫中之物,且多是皇帝所赐,皇帝是我恩师,我陈正泰若是将这些东西变卖,就是不忠不孝,欺师灭祖,这还是人吗这些宝物,虽是师妹送给了我,可我却要将它们小心翼翼的供奉起来,拿来做传家之宝的。” “可是我没钱呀。”遂安公主惭愧的道“往日我的月例并不多,母亲那里从前” “可以借嘛。” “借那为何陈家不借” 陈正泰露出了难堪的表情,良久“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长安城里对我们陈家误会的人比较多,师妹啊,别人信不过师兄,你能信不过嘛” 遂安公主心思一动,咬牙“听师兄的。” 借钱好办,遂安公主脸皮薄,可架不住她的身份高贵,只要舍得下脸皮,便好办了。 根据陈正泰给李氏皇族查过的三代户口,陈正泰拟列了一个可能借来钱的名册。 随即将泰安公主送到各家的府邸,陈正泰和陈福在街角鬼鬼祟祟的蹲守。 遂安公主入府,这第一家,进得乃是大名鼎鼎的泸州都督程咬金的府邸。 程咬金现在是泸州都督,年初的时候从泸州回了长安,年末方才动身回泸州赴任。 不过今日程咬金并不在府上,听说公主来了,程咬金的儿子程处默兴匆匆的出来,乐不可支。 过了一会儿,遂安公主便拎着一个大钱袋子,从程家出来了。 程处默美滋滋地送到中门,口里咕哝着“殿下要常来,钱不急着还,殿下交代的事,包在我的身上” 身后跟着程家的账房,账房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程处默,等遂安公主的车马走远,他方才道“少将军看上了遂安公主殿下” 程处默听到这句话,身躯一震,面上堆笑的横肉也紧绷起来,他一双眼睛,先是迷茫而呆滞,随即很睿智地看向虚空,良久才道“我二兄尚可以娶公主,我觉得我也可以,公主是谁不紧要,紧要的是他是公主。我程处默娶的不是妇人,要的是脸。” 账房“” 沉默了片刻,账房道“少将军,这借出去的一百贯,殿下会还嘛还有殿下希望泸州那边,给予一些方便这” “这个放心,我交代给家将便是了,都是小事。” 不得不说,公主的面子还是比陈家大的。 虽然陈正泰怀疑,好像长安城里谁的面子都比陈家的大。 当然,这不是重点,至少两千五百贯钱便算有了。 陈家确实缺钱,经过一群废物的折腾,家里的现钱已经空了。 虽然铺子现在卖盐的生意好,可毕竟产量有限,每日的盈利,也不得不投入再生产。 陈正泰的目的是继续扩大生产,将这白盐生产出来,像地上的沙土一样,眼下最重要的是将所有的竞争对手打垮。 所以就不得不拿出大笔钱来,扩大生产,招募人手。 “殿下,我觉得这陈氏盐业的名字不好,既然殿下入股” “入股是什么” “别打岔。”陈正泰绷着脸。 “噢,噢” “既然入了股,我觉得名儿得改一改,比如叫二皮沟盐业,以地为名,比以姓氏为名好,毕竟从此之后,殿下就是我们这买卖的名誉东家。” “名誉东家” “名誉东家的意思就是,对外来说,这买卖乃是公主殿下的,以后若是有人不服气,都可以来找殿下理论。” 遂安公主蹙眉“可是我不会和人争吵呀。” “不需要争吵,你只需对他们微笑即可,罢了,这都是细枝末节,哎呀,我们是干大事业的人,就不要斤斤计较了。来,殿下这儿有一份契约,你画个押,往后我们便一起吃香喝辣啦。” 遂安公主觉得还是有很多不太明白的地方。 不过思考好像是一件很费力的事。 既然师兄已经帮自己想好了,那么 她很干脆利落的画押。 陈正泰松了口气“殿下有没有兴致,出城去看看,我们现在打算大肆招募人手,扩大生产,用不了多久,这长安城都要用上我们都二皮沟的盐。” 遂安公主觉得好像自己画押之后,师兄对自己更热情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她重重点头。 第三十四章:这便是盛世吗 后世的人都喜欢用脏唐臭汉来形容汉唐这两个伟大的时代。 可对于这种人,陈正泰只能呵呵。 仿佛只要妇人们不裹起小脚,不从一而终,便成了脏臭的事。 至少现在就顶好,陈正泰领着遂安公主到了二皮沟。 这儿依旧还是不毛之地,只有因为炼盐,所以这一大片盐池边,搭建起了一个个草庐。 为了大量的生产,匠人们搭起了一个烟囱。 这里的骨干多是陈家人,陈家家族过于庞大,有贫有富,贫者被组织了起来。 陈正泰让人将炼盐分为了几个工序,大家只需埋头做自己这一道工序的事,尽力的不使自己炼盐的秘方外传。 当然外传可能是迟早的事,不过只要时间拖的足够久,那么陈家就可以利用先发的优势,让那些后来者无法追赶。 四叔陈继勇一脸老实巴交的赶来“正泰,新的作坊已经在东头搭建好了,新募的人也来了,价格低廉的很,给几个蒸饼就肯来干活。” 这么廉价陈正泰显得很诧异。 “我去看看。” 在一个空置的大棚里,蹲着数百个衣衫褴褛的人,他们各自蜷缩在角落。 遂安公主一见他们,禁不住蹙眉,显然这里的味道有些奇怪。 陈正泰“” 敢情这都是一群乞丐啊。 陈正泰低头,看着脚下的一个小乞丐。 “你叫什么名字” 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抹了抹鼻子,鼻水在破絮一般的裤头上擦了擦,他双目无神,没回应。 招来的就是这么一些玩意 陈正泰板着脸“问你呢,叫什么名字” 小乞丐方才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用古怪的口音道“姓邓。” 陈正泰“” “本公子问你姓名。” 小乞丐眼里又是羡慕又是迷茫,仿佛以他的智商,很难理解如何应对,于是又道“姓邓。” 陈正泰咬牙切齿,作势要揍他立威“姓名。” “噢,噢,我懂啦。”小乞丐忙是抱着头,蹲在地上,一面叫道“俺叫邓健。” 沟通起来好费力啊。 陈正泰无法理解,一个人得智障成什么样子,才会如此的浑浑噩噩。 “家住哪里” 邓健又想了很久,才结结巴巴道“从这儿往东走一会儿,过了溪,再朝右一直走,就可以看到俺家啦。” 陈正泰“” 他叹了口气,方才发现,原来这个世上,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已到了仿佛两个物种的地步。 陈正泰心思很复杂,看着这遍地的乞丐,一个个蹲着,低垂着头,抱着脚,目中只有浑浑噩噩。 他自棚里出来,阴沉着脸不吭声。 遂安公主道“他们为何这样蠢。” “这就是百姓啊。”陈正泰感慨万千道“也即是恩师总是念叨在嘴里的民。” 遂安公主蹙眉“民” “犹如恩师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叫君者,舟也;庶民者,水也;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而他们就是我大唐的水啊。” 陈正泰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在长安城里,很难瞧见这样的景象,可出了长安,便又是另一番光景。 遂安公主惊讶的道“呀,父皇有说过这样的话” 陈正泰猛地醒悟,摸了摸鼻子,尴尬的道“噢,我竟忘了,现在这话是我说的。” “原来是师兄说的。”遂安公主心里琢磨着这句话,不禁发出感叹“师兄实在太厉害了。” 陈正泰有些心虚的左右张望,压低声音道“这些话不要四处声张,要低调。” 遂安公主听罢,不禁咋舌,晃着脑袋瓜子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无人,方才长出一口气,极认真的道“我懂” 正午的时候,陈正泰和遂安公主在四叔陈继勇的安排下,勉强地吃了一顿不甚丰盛的午餐,不免向四叔多交代了一些扩大生产的事。 陈继勇是个老实人,很认真地记下。 这饭一吃完,便见一个陈家人慌慌张张的来“不好了,不好了,有个雇工要逃了。” 陈继勇脸一沉“混账,刚刚吃完我们陈家的饭就跑,当这里是膳堂嘛给我追。” 作坊里鸡飞狗跳,有人甚至牵来了狼犬,陈正泰和遂安公主出了作坊,便看到远处雪花一般的盐池上,一个瘦弱的身子被人追上,众人抄起家伙,将他按在地上打。 那人被打得嗷嗷痛叫,滔滔大哭。 陈正泰只好和遂安公主上前去,这蓬头垢面的人满面血污,仰着脸,如惊弓之鸟一般惊惧惶恐,陈正泰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那个邓健嘛 这狗东西,蹭了饭就跑,虽然惨兮兮的样子值得同情,可陈家不是开膳堂的啊。 陈正泰咬牙切齿道“你跑什么” “我我要回家。”邓健撕心裂肺抹着肿得老高的眼睛抽泣道。 “回家做什么你是来做工的。” “可是,我爹要下地了。” 陈正泰“” 邓健嚎哭道“我爹要下地” 他又强调了一遍。 聚来地人越来越多,以至于陈正泰对着邓健,心里地同情渐渐消失。 若是表现的过于软弱,是没办法震慑这些人的。 “这和你爹有什么关系” “我爹等我的衣衫他要下地干活” “” 邓健继续抽泣道“我若是不回去,他便没衣穿啦,下不了地。我爹说啦,日头上了四竿就要回去,不然抽我。” 陈正泰勉强能够理解了“你和你爹穿一条裤子呀” 低头,果然看着邓健穿着的,乃是格外肥大的马裤 邓健抽了抽鼻涕,油腻的手轻车熟路的往肥大的裤头上揩了揩。 陈正泰“” 长叹一口气,再看着其他追上来的人,那些新招募来的雇工,似乎情况也没比邓健好多少。 陈正泰回头看向四叔陈继勇“交代下去,每一个雇工,都做一件新衣赶紧” 陈继勇犹豫了片刻,却还是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点了点头。 邓健一听懵住了 自己有新衣穿啦。 实际上他对新衣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那东西似乎只有在自己母亲念叨自己出嫁时才会出现。 他愣着,没有发出声音。 陈正泰最见不得这种穷人,心里忍不住想骂,本公子是来做买卖挣钱,不是来做善事的啊。 于是忙领着遂安公主,择路而去。 邓健愣在原地,如犬一般趴在地上,等陈正泰走远一些,才反应了过来,突然他被揍得红肿的眼里迸出泪来,接着忙是磕头如捣蒜,大呼道“谢公子赐衣,谢公子赐衣,我这一世当牛做马,当牛做马。” 脑袋磕在地上冰冷的盐石上,殷红的血将晶莹的盐石染红。 陈正泰隐约听到邓健的话,心里抽了抽,不知该说点啥,老半天,才低声念着“这群净想骗吃骗喝的家伙哎” 口里虽是骂,却不知觉间,内心深处,滋生出一股暖流。 要堕落了 老虎脸皮薄,每次催读者支持,都觉得挺难为情的,果然,作为一个作者,道德水平和书的热度成反比啊 活该老虎没读者 第三十五章:宰相肚子能撑船 陈正泰打道回府,与遂安公主分别,有了足够的钱,便足以增产白盐了。 铺子已换上了新的匾额,陈氏盐业撤下,换上了二皮沟盐业的金漆招牌。 每日运入城的白盐,越来越多,人就是如此,吃过了这样的上等盐,便再也没办法忍受那种劣质的青盐。 每日运来的盐,几乎都是售罄。 哪怕生产出来白盐越来越多,依旧还是供不应求。 有商贾听说了泸州都督的军需将送往泸州,一时之间,购置白盐的商贾更多了。 他们打听来了消息,泸州都督的军需自然是需要士兵押送的,可若是想贩卖白盐去泸州,士兵们准许商队跟着同去。 这个时代,路途上有太多太多未知的危险,因而贩卖货物,是极高风险的事。 现在可以随军需队同往,风险就降到了最低,自然而然,也就让人打起了小心思。 就在这白盐供不应求的时候,二皮沟盐业居然又挂出了招牌,今日起,每一斤盐,再降价二十文文。 于是又是满城轰动。 这价格几乎要和那劣等的青盐相差无几了。 同样的价钱,谁还肯买那青盐。 哪怕二皮沟盐业每日的货有限,清早的时候,便有许多人在此等候放货,绝大多数人排一天队伍,也未必能购上白盐,可有了这个念想,人们宁愿日复一日来此碰碰运气,也不愿意再去买其他的盐了。 这效应迅速的传递开,二皮沟的名号,也越来越响亮。 泸州都督程咬金回京之后,日夜拜访从前的老兄弟,家里的事,过问的并不多。 不过到了月末,程咬金却发现自家的账上出了问题。 他叫了账房来,很严肃的问道“为何这月府上收益少了三成” “回都督的话,咱们的几个盐井亏损了。听说有个什么盐铺物美价廉” 程咬金晃晃脑袋,一脸忧色,程家早就不是当初的程家了,如今在长安营造了府邸,自己也需走亲访友,自己几个儿子,花销也是不小,一家老老小小,靠着各项的收益,年底也不过是略有盈余而已,现在少了这么大一块收益,长此以往,只怕府里要节衣缩食了。 他好奇道“什么盐铺子” “我听说和遂安公主有关系。” “遂安公主殿下”程咬金一脸震惊。 “噢,对啦,就是遂安公主的买卖,上一次,遂安公主还登门拜访呢。说是要做买卖,少将军借了她两百贯钱,还帮她开通泸州的商路呢。” “你的意思是”程咬金眯着眼,眼里疑虑不定。 账房看出了程都督口里所谓的意思生无可恋地点点头“是” “把处默叫来,老夫有话和他说。” 一会儿功夫,程处默便兴匆匆地来了,一看到程咬金,咧嘴笑道“爹” 程咬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程处默。 程处默觉得怪怪的。 而下一刻。 程咬金自兵器架上取了一根六寸长的狼牙棒,挥舞着狼牙棒虎虎生风,朝着程处默便招呼“你这吃里扒外的畜生哪,看我不打死你” 程处默传出嚎叫,一面大呼“谋杀亲子啦,谋杀亲子啦” 李世民这些日子精神恢复了许多,整个人心情也变得格外舒畅起来。 唯一令他美中不足的是陈正泰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修书进宫来了。 说实话居然还有小小的不适应。 只是他也不便去多问 这几日他心思都在骑射上头,身体的恢复,是肉眼可见的。如今充沛的体力似乎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李世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快。 正午,浑身热汗腾腾,气喘吁吁的李世民到了宣政殿 宣政殿里 礼部尚书豆卢宽与民部尚书戴胄久候李世民多时。 李世民一身戎装,神采奕奕,踏步入殿,笑道“让两位卿家久等。” 戴胄皱眉“陛下今为天子,岂可成日以骑射为乐呢” 这民部尚书戴胄历来性子耿直,总是会说一些当讲不当讲的话。 李世民听出他话音中的火药味,却也不怒,只道“下次不会了。” 戴胄张口还想说什么,豆卢宽忙道“陛下,科举即将要开了,臣来此是请陛下择定科举佳期吉日。” 李世民眼中带笑,感激地看了豆卢宽一眼,还是豆卢卿家给自己解了围啊,不然依着这戴卿家的性子,非要骂朕小半天不可。 李世民喜道“如此甚好,科举求贤,乃是头等大事,朕欲大治天下,便是要将这天下的贤才尽入吾彀中。此事,礼部定要审慎对待,不可有丝毫差错,如若不然,朕惟你是问。” 豆卢宽当然清楚陛下的心思,陛下对于人才,历来不拘一格,科举虽是沿袭了隋朝的制度,只是当今大唐挑选人才的一个渠道,可对于陛下而言,却是天大的事,自己身为礼部尚书,对于这件事绝不可懈怠。 豆卢宽于是作揖行礼“抡才大典,非同小可,臣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轻怠。” 李世民颔首点头,对于这科举颇有几分期待,他背着手,目光落在了戴胄身上“那么卿来此,又有什么事呢” “陛下。”戴胄凛然正色道“臣所奏的,乃是长安盐铁使司之事。” 李世民一听这长安盐铁使司就头疼,不由皱眉问道“怎么,又出了何事” “民部即将核查各司库的账目,本就已是焦头烂额,可这长安盐铁使司的盐铁使陈继业成日喊冤抱屈,说是长安盐铁使司的亏空如何严重,司中的官吏如何人浮于事” 李世民下意识的按了按太阳穴。 前些日子,陈继业也是跑来上奏喊冤抱屈,李世民是实在受不了了,你说朕本来让你陈继业去盐铁使司是想给你找点事做,不要成日在外头胡言乱语,免得有人说朕的不是。 可哪里想到,给了他一份职事,他依然还不消停。 李世民索性眼不见为净,你这么喜欢抱怨,这么喜欢说自己有多惨对吧 朕不听,但凡陈继业的奏疏,统统让人直接留中,把你陈继业晾着,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可哪里想到,陈继业被李世民晾着了,转过头,跑去民部那儿闹啦。 李世民微笑,露出几分很淡定的样子“噢,陈卿家话是多了一些,可毕竟也是为了公务,并无徇私情状,卿家既为民部尚书,多几分耐心亦无不可。卿乃宰相之才,何以肚中无法容人呢,居高位者,理当宽宏大量,不可因人小节而斤斤计较。” 若是别人听了,当然是唯唯诺诺,可戴胄这个人,脾气比较糟糕,他一听,眼睛一瞪“可是臣听说,陈继业上奏陛下,陛下对他对奏疏置之不理。臣还听说” 李世民脸一僵“” 深吸一口气。 戴胄平日本就喜欢抬杠,前几日,李世民还夸奖他为人刚直,虽然这家伙转过头就又到御前来怼李世民了,李世民却只好保持微笑。 戴胄还想说什么,倒是这礼部尚书豆卢宽为戴胄担心,忙道“陈继业此人历来乖张,还是民部申饬给他一些教训为好,陛下任他为长安盐铁使,此千斤重担,本就有意让他整肃长安盐务,而陈继业却无担当,只知抱怨,长此以往,反而坏了纲纪。” 李世民觉得这话还算中道一些,便颔首点头“那么依民部自行处置吧。” 戴胄心里抱怨陛下只要宽宏大量的名声,却让民部来做坏人,他这老爆脾气,便忍不住要发作,不过当着李世民的面,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只好作揖行礼“喏。”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三十六章:助人为乐 最新网址ddku “恩公,恩公” 马周下了值,今日居然没有换上他养猪的短装,匆匆寻到了陈正泰。 陈正泰顿时感到一股奇怪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他立即有一种要作呕的冲动。 好在陈正泰是个有涵养的人,眼看马周前进几步,到了自己面前,他却面带微笑地后退一步,依旧面带笑容“呀。马周,何事啊我知道你白日当值,下值还要养猪,辛苦得很,以后就不要老是来寻我了,安心干你的大事就好。” 马周感慨道“恩公如此体恤马某,令人汗颜。我乃寒门出身,自蒙恩公的举荐,入了仕途,哎可惜上官与同僚都对马某冷眼相待,唯有恩公,一如既往。” 陈正泰心里想,莫非他自己不知道自己味道多大吗还冷眼相待,要不是你养得是我的猪,我都要将你扫地出门了。 当然,此刻必须继续保持微笑“哪里。” 马周肃然道“我听说,民部要拟公文申饬令尊,我草拟文牍时,恰好看见,恩公这” 噢难怪马周这样急匆匆地赶来。 陈正泰倒是一点都不惊讶,自己的爹长年累月的作死,不被人骂那就奇怪了。 见陈正泰表现的冷淡,马周不禁道“民部下文申饬,只恐对令尊的名誉有损,且官员的升贬,都是以此为依据,难道恩公不担心吗” “家父脾气是坏了一些,可是我们陈家,一向为人刚正,看到不平之事,便忍不住想要揭发,这是老传统了。也因此容易得罪人,现在被人报复,陈家早就习以为常,你不必担心,慢慢的就习惯了。” 马周嘴张着,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深吸一口气,继而道“下月月初,即将科举,我在门下省值俸,只恐到时会忙碌一些,养猪的事现在正德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有他照看,平日我在稍加督促,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马周说到陈正德,面上带着几分暖意,这些日子朝夕相处,陈正德一直给自己打下手,马周也乐于教授陈正德一些知识。 在马周心里陈正泰固然是自己的恩公,可陈正德,却已是他的弟子了。 马周的本意是提前告知一下过一些日子自己可能公务繁忙。 可陈正泰显然理解力有些偏差,他诧异道“怎么,马上科举就要开了” “是啊,朝廷已发了布告,现在正昭告天下,让各家上报推举的名额,是了,明日就要推举,陛下极看重此事,我大唐沿袭隋法,在陛下的心里,科举至关重要,恩师莫非也有要推举的人” 隋唐的科举和明清时代的科举是不一样的,考得科目极多。 不过最重要的科目却是明经和进士两科,而这两科之中,又以进士科最为人看重。 陈正泰记得,虽然唐朝一直开了科举,可能够获得进士及第的人,却是少之又少,整个大唐科举制考试一共录取了不足7000人。按照合计进士开科264次计算,平均下来仅录取进士26名。 更可怕的是,在唐初时的时候,进士科的录取率更是低得令人发指,譬如贞观三年,进士及第者,不过区区九人。 这和明清时代一次上百个进士完全不同。 陈正泰一听到推举二字,心头一热“推举我也可以推举” 他双眼发亮地看着马周。 马周重重点头。 “当然,恩师乃是县男,推举人才,乃是职责所在。” 唐朝的科举制度,依旧还是沿袭了推举制的残余。 毕竟不是什么人想去考进士就可以考进士的,而什么人有资格呢当然得官员和贵族进行举荐,在举荐之后,礼部核实了身份,方才准许进行考试。 也正因为如此,许多有才学的人,都会想尽办法寻找门路,希望获得贵族和官员的青睐,当然,若是被推荐人当真中试,那么,推荐者自然而然就成了他们的恩主,甚至被称之为主公。 毕竟,若是没有别人看中你的才华,推荐了你,哪里有你的今日。 古人最讲究的是仁义礼智信,知恩图报,更是关系到一个人的道德品质,一旦德行被人质疑,那么从此之后,被人所诟病,那么就算你出仕做了官,从此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因而许多家族都喜欢推荐人才进行科举考试,若是高中,自家都门庭,也就多了一份荣耀。 陈正泰心里开始思量起来“我可以推荐几个名额” 马周一想到推荐,就想到当初恩公推荐自己,使自己咸鱼能够翻身,他心里又忍不住感激涕零起来,耐心的解释道“天下哪里有这么多的人才,一般的人家,能举荐一人,就难得了,若是能举荐两位、三位便算多的了,敢问恩公,想要推举何人” 陈正泰道“若是我想推举九个人呢” “九个”马周一脸诧异。 “明日清早就可以去礼部递交名录是吗” 马周有点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点点头。 陈正泰喜滋滋的道“这太好了,推举人才,是助人为乐啊,我陈正泰最喜的事就是助人为乐了,来来来,取笔墨来,我这就修一封书贴,一定要好好为国家举荐人才,如此,才可上报国家,下报恩师教诲的恩情。” 马周“” 恩主什么时候和读书人打过交道吗 没听说过啊。 而且一次就推举九人,这只怕是科举开科以来,从未有过的事。 马周立即道“恩主,这推举可不是胡乱推举的,若是无才,只恐会被人笑话。” 陈正泰自信满满的道“放心,这九人,都是人中蔡国庆” “” 陈正泰兴匆匆地取了笔墨。 说实话,上一世他还真是侥幸,恰好读过一部关于贞观科举制的书籍,这书中将贞观三年开科的进士们大书特书,虽然只中了九人,可正因为人少,方才值得称道。 陈正泰心里想,哥们既然要做善事,当然要把善事做绝,来来来,将他们一并安排上,管他认识不认识,总之要有零有整,整整齐齐才好。 他提笔刷刷记下一个个名字,魏同玄、李义府、郭正一、高智周 这一个个名字,统统写下,整整齐齐,一个都没有少。 陈正泰心里乐了。 他们可都是大唐一等一的人才呀。 写完了,他乐呵呵地交给马周,神秘兮兮的道“明日一早,你去了门下省之前,先去礼部,将这名录奉上,记着,一定要快,切切不可让人捷足先登了。” 马周一脸诧异 怎么还会有人捷足先登 听着怎么好像是在做坏事。 而陈正泰此刻,却已是端起了陈福递来的茶水,呷了一口,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我陈正泰能够为国家举才,便觉得自己做了一桩大善事,想一想就觉得很激动。马周啊,这方面你要多向我学习,不能因为你得了富贵,就不顾别人,让有才学的人空有才华,却无处施展啊。” 马周觉得云里雾里,好在他也没有多想,毕竟在陈家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觉得奇怪,于是收好了陈正泰拟好的名录,看来明日清早就要将此事办妥,只是恩主一次就推举了九人这也太破天荒了,推举人才,又不是网鱼,哪有漫天撒网的。 而且进士科的中取率极低,这绝不靠数量可以取胜的。 一下这么多人,恩主不会是随便推荐的人吧,若是这些人无德无才,那恩主岂不是无地自容 虽然马周在心里默默的怀疑这个九个人的才能和身份,可陈正泰吩咐的事,他不好驳回,只好应了下来,想着还要养猪,便匆匆告辞。 最新网址ddku 第三十七章:陈正泰的慈善事业 次日清早,马周果然在拂晓时便赶到了礼部。 礼部的堂官刚刚上值,堂官总觉得马周身上怪怪的,想发火,可见对方乃是门下侍奉,身份清贵,于是只好忍了,殷勤招待。 “九人”堂官诧异地看着马周。 这才是开科举荐的第一天,谁也没想到,第一个投书来举荐的居然是最近声名显露的二皮县男,好家伙,这也太狠了。 马周道“朝廷并未明文规定,不可举荐九人。” “是,是,是。”堂官尴尬地点点头,他已恨不得立即打发走马周。 “投书既至,马侍奉且回,我自当” “不成,我家恩主有言,需亲自看着礼部收录名册才可。” 堂官“” 话说到这个份上,这堂官哪里敢怠慢,巴不得立即收录了才好,于是立即忙碌起来,让人誊写了名录,盖上了自己的大印,随即开始封存,马周见一切的手续完备,这才走了。 正午的时候,程咬金一脸惬意地躺在后院的藤椅上。 程处默也兴高采烈的在旁喝茶。 父子二人今日心情都不错。 当然,最重要都是今日是个好日子。 站在程咬金面前的,乃是一个读书人,叫郭正一。 郭正一一脸感激地看着程咬金,随即向程咬金行了一个弟子礼“恩公近来身体可好” “好,好得很。”程咬金感慨了一声,随即看着郭正一“清早时,我已让人将你的名录送去礼部了,哈哈,你是读书人,老夫当初就觉得你很有才学,此番科举,陛下鼓励我等举荐人才。哼,他们都说我程咬金是个粗人,这群混账,懂个什么我程家一样可以出进士,好让那些瞎了眼的家伙,晓得老夫的厉害。郭正一啊,你若是高中,我老程举荐了你,也算是面上有光,你别看我是武人出身,却一向喜欢和你们读书人打交道的。” 说到这里,程咬金便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咧嘴自顾自地笑了。 这个郭正一是个寒门,到了京师想要参加科举,四处投书,程咬金呢,又恰好被李世民责怪成日只知道舞枪弄棒,好嘛,那我老程也举荐一个人才,让天下人开开眼。 郭正一听了程咬金的话,更是感激,长揖着又是一个弟子礼“若是侥幸高中,将军举荐之恩,则学生肝脑涂地,亦难报万一。” “哈哈”程咬金忍不住美滋滋地摸了摸儿子的脑袋,抚摸过后,化掌为拳,狠狠敲了敲程处默的后脑壳,程处默嗷嗷地叫了一声。 程咬金便忿声道“可惜我自家儿子不争气,若是也能如你一般有才学这才是吐气扬眉啊。你且稍待,只怕很多去送名录的人就要回来了。” 说来也巧,就在这个时候,程府的一个长随匆匆而来,程咬金见了,大笑“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程锦,怎么样,礼部那边” “将军,不妙,不妙啊,我送了郭先生的名帖去到了礼部,谁晓得那礼部的堂官,看了名帖,却说郭先生郭先生已经录入了待考的名录,早有人推举了。” “啥”程咬金发懵,随即一脸狐疑地看着郭正一。 郭正一也一脸诧异,被程咬金的目光盯着心里发毛“我我学生并没有并没有” 程咬金瞪大眼珠子“是何人举荐” “说是二皮县男” 程咬金牙咬了起来,跺脚“二皮县男,这哪里来的狗东西,老夫千挑万选,好不容易选了一个堪用的读书人,他如何能捷足先登这还有王法嘛礼部为何也不管管,竟是为虎作伥。” “将军。”来人哭丧着脸道“礼部那边,自是先录先得,这这” 程咬金还要骂。 郭正一在此刻,却是一脸的尴尬,原以为自己的恩主是程将军,可现在却突然冒出来一个二皮县男,眼下处境十分尴尬,看着这程将军似乎要发火,郭正一忙是行了个礼“将军,学生还要读书,告辞。” 他这一礼,却和从前那个礼完全不同,方才执的乃是弟子礼,而现在却只是抱了一个拳。 程咬金张开口,竟是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程处默愤愤不平“爹,欺人太甚,这是欺人太甚,儿子这就找那二皮去。” 程咬金醒悟过来,反手就给了程处默一个耳光。 啪嗒一声,随即传来程咬金地咆哮“找找找找,你找个鸟,你找了他,他陈氏一家人赖你身上,似苍蝇似的,说不准那魏征还要弹劾,俺以后还怎么活,滚一边去” 程处默挨了打,像挨踹的死狗一般,呜嗷一声,垂头再不敢做声了。 他还是很无法理解,程家也算是有名有姓,深的陛下信任,在军中又有威信,咋就忌惮一个小小的陈家了。 噗 饭山县公府。 此时,饭山县公郝相贵手里拿着一份名录,随即一口老血喷出来,直接喷在了这名录上。 郝相贵胸膛起伏,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礼部的名录,眼里布满了血丝,顿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 郝家人见了,纷纷大惊失色“阿郎,阿郎” 郝相贵曾任滁州刺史,也算是封疆大吏,因为军功,还得了一个县公的爵位,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的儿子郝处俊即将参加科举。 此次科举,朝廷已发了常举的诏令,要求各州府举荐举子入京考试,同时,鼓励诸官推举考试的人才。 本来郝家气定神闲,推荐我郝家自己推荐自己,根本不必和寒门子弟一般四处求告高门。 毕竟郝家有官职,有爵位。 可看着礼部送来的名录,郝相贵脑子发懵,他实在无法理解,自己的儿子咋被别人推荐了姓陈的 见状 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些的郝相贵在家人们不解地目光之中,突然整个人又恢复了无穷的活力,他几乎要跳将起来,接着捶胸跌足,张口就是大骂“孟津陈氏这一窝败犬真是厚颜无耻,恬不知耻。吾儿科举,于他何干他们凑什么热闹” 骂到这里,郝相贵整个人像是气竭了,像拉风箱一样地喘着粗气,可又不解恨“哎呀这不是人啊,你们别拦我,我去剁了那陈氏小贼,非剁了不可。” 他的儿子木然地站在那里,一脸懵逼。 实际上郝相贵的儿子郝处俊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和陈家人有啥关系,很熟吗有见过他推举我干啥 众人七手八脚都拦住郝相贵,郝相贵骂声不绝“这也是人做的事他陈氏不过败家之犬,驴鸣犬吠之徒,家里不过出了一区区县男我堂堂县公门第,郝家人还没死绝呢” 郝处俊见父亲越骂越难听,忙是拜倒“大人,别骂啦,再骂,说出去不好听,终究是他们举荐了儿子,若是再骂,反显得儿子不懂知恩图报,将来若是能侥幸高中,只怕不能容于仕途” 郝相贵听了又要昏厥过去。 他怕的就是这个 于是郝相贵拼命咳嗽,还想继续说什么,最终,突然像泄气对皮球,身躯颤抖的道“这真不是东西啊,他孟津陈氏,和谁亲近,谁便要惹来灾祸,我们郝家,怎么就沾上了这么一群人何况,他一旦举荐了你,便成了你的恩主,我们没求到他的门下,反显得我们郝家,得了他区区陈氏的恩遇了,事不是这么办的呀,哎呀哎呀不成了,老夫心疼,心疼的厉害” 第三十八章:数钱数到手软 永春坊客栈。 某处马厩里,这里住着一个奇怪的读书人,因为贫寒,舍不得花钱住店,因而便在马厩的草料堆里住下。 这读书人叫高智周,他穿着儒衫,这儒衫早已洗的浆白,衣上的颜料已是被洗去了颜色,此刻,他对着马厩的矮墙,遥看着客栈的后院,后院有一道溪流蜿蜒而下,溪水潺潺,高智周一脸迷茫,此刻陷入了沉思。 “我被举荐了” 当然这不过是平静安详的长安城些许的不谐之音。 大体上,大家还是保持了淡定的,虽是听说饭山县公等府邸气得到处要找姓陈的晦气,可人类的悲欢毕竟并不相通,大家伙儿,不过是看看热闹而已。 陈正泰听说有人要找自己麻烦,顿时觉得委屈。 自己哪里知道这未来的九个进士,早就已经投书,而且早获得了举荐的资格了,早知道这样我陈正泰凭着自己的良心,该更早一点举荐才是。 不过还好,捷足先登。 举荐这东西,就好像是抢注商标一样,先到先得,啪唧一下,举荐的名录送到了礼部,他们便算是我陈正泰的人了。 当然好像更多的人在看陈家的笑话。 陈家蛰伏了这么多年,突然闹出大动静,一下子举荐了九个读书人,这是破天荒的事,自隋朝开科举以来,也没见有人这样漫天撒网了。 这陈家为了重振家业,真真是昏了头。 要知道兵贵精不贵多啊。 对此,绝大多数人嗤之以鼻,这等漫天撒网的推举,实在是不登大雅之堂。 每一次的科举,被推举的举子有数千人之多,单单一个进士科,就有上千人,而能高中的,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你就算推举再多人,又如何,进士科的考试难度极高,绝无滥竽充数的可能。 就在此时年中的钱粮核算已在民部展开。 这关系到了朝廷的岁入,事关重大,李世民已经连连过问了民部几次,而民部也已忙得脚不沾地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民部尚书戴胄可谓是好几宿未睡,他所关心的,乃是今年的进项,这两年灾荒比较频繁,且还有对粱师都的用兵,所以朝廷的开销极大,可却又因为许多地方颗粒无收,收上来的税赋,却又大大的降低,当今皇帝欲图大治,国库的收益竟是不及隋炀帝时期的三成,倘若如此,那么又如何称的上大治呢。 “戴公。”一个文吏匆匆而来。 戴胄抬头看了文吏一眼“又出了什么事。” 这些天焦头烂额,令戴胄的脾气越来越糟糕。 “长安盐铁使司” “又是那个陈继业” 民部尚书戴胄也算是服气了,有这么一个下属,他真的想把自己面前的红漆楠木案牍给啃了。 “是,他” “此败犬也。”戴胄咬牙“民部的申饬发出去了没有。” “已拟定了,就等”文吏显得犹豫,这申饬一发出去,可就收不回来了,某官若是获得了部院的申饬,对于声誉有很大的影响,将来这个人只怕再没有前途可言了。 所以发出申饬,对于人的影响太大,没有人愿意把事做绝。 “给我发”戴胄咬牙切齿道“戴某宦海数十年,不曾见这样的人,今日就当整肃吏治。” 文吏点头“喏。”他随即拿着一封从长安盐铁使司的公文“那么这公文。” 戴胄接过,丢到一边“我公务繁忙,闲暇时自会看。” 文吏颔首点头,匆匆去了。 戴胄于是继续坐回案牍,看着一封封从各地送来的钱粮簿子,核实钱粮入库的情况。 “今岁河南道盐铁使司竟是收取了一万九千贯钱”戴胄眯着眼,忍不住眉一挑。 大唐初立,朝廷待民以宽,以求能够使百姓们休养生息,所以税赋并不高,而盐铁税赋,本就是老大难的问题,其中牵涉到的利益极多,戴胄博闻强记,记得去岁的时候,河南道盐铁使司的税赋,不过区区一万三千贯,没想到,今岁竟是大增,这足见河南盐铁使司上下办事得利了。 看到此处,戴胄抬起头来,呼唤佐官们来见,民部当值的佐官都来了,垂手而立。 戴胄微笑道“河南道盐铁使是国家栋梁啊,倘若各道盐铁使,都如他这般,未来何愁盐铁不兴,府库不丰呢” 众佐官纷纷点头,有的道“这都是戴公的功劳,戴公自执掌民部,整肃内外,官吏人等,无不尽心竭力。” “是极,是极,今岁各道的盐铁使司,除长安还未报上钱粮,其他各道,税赋都有增长,可见戴公为国聚财,功不可没。” 戴胄知道他们不过是吹捧自己而已,毕竟国家已经渐渐的稳定下来,随着休养生息的国策,朝廷的岁入本就在逐渐的增长,换做是谁为民部尚书,都会有此功劳。 他微笑捋须“河南道盐铁使司增长近五成,大功于国,堪为天下盐铁使司表率,理当奏请陛下,彰显其功。”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戴胄心情极好,四顾左右“为何长安盐铁使司还未送钱粮簿子来” “这”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不作声。 其实盐铁税大家都心知肚明,长安盐铁使司所收取的税赋在各都道的盐铁使司里都是垫底,可有可无,其实大家都习惯了,至于原因,大家也是心知肚明,可今日戴尚书特意问起,显然别有深意。 戴胄眯着眼,脸上带着微笑“噢,我想起来啦,长安盐铁使上了一封公文来此,我还未看。” 于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取了案牍上的公文,揭开火漆,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将公文打开,慢悠悠的念道“某长安盐铁使陈继业告上部曰今长安盐铁使司收取钱税,然所取钱财多不胜数,司中官吏三十余人,点验不及,恳请上部差文吏三十协助点验” 念到这里,戴胄脸一沉,他的声音也嘎然而止。 他本来以为,这又是那陈继业各种撒泼打赖,诉说自己委屈的公文,既然那陈继业不要脸面,老夫也不给他脸了,索性当堂把他的丑态念出来,给大家听听。 可哪里想到 这公文中所书的居然是我这里收的税太多了,钱财堆积如山,数都数不过来,现在民部核算的日子要到了,数钱太费力,我这儿人手不够,请民部赶紧派人来数钱。 戴胄“” 佐官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这这又是哪一出 良久,戴胄冷哼“岂有此理,这陈继业,又在此胡搅蛮缠,真是一点都不将民部放在眼里” 戴胄第一个感觉,就是陈继业侮辱了自己的智商,自己作为民部尚书,下头各司各库,哪一个不是对民部敬若神明,唯有陈继业这个刺头,你一个小小的盐铁使,就你多事。 佐官们也愤慨起来“戴公,陈继业无端滋事,这是在羞辱民部啊。” “是啊,欺人太甚,再纵容下去便要上房揭瓦了。” 戴胄胸膛起伏,气得要呕血,随即冷然道“好,好得很,他长安盐铁使司的钱数不过来,老夫亲去给他数,他一年得钱,不过千来贯而已,这千来贯钱我要看看怎么就数不来。” 戴胄动了真怒。 姓陈的真的一点不给自己这尚书面子啊。 你不给我面子,我就当众羞辱你。 民部上下,一下子沸腾了,高兴的像过年一样。 那陈继业来部堂,抠索的很,别的司来了,都会给点儿钱,就他最抠门,抠门也罢了,还就他话最多,今日部堂动怒,正好有乐子看。 于是戴胄命人牵了马来,带着一队官吏出了民部,径直往盐铁使司去,到了盐铁使司,却见盐铁使司门前门可罗雀,连一个看门的人都没有。 戴胄对左右人道“居然懈怠至此,哼。” 接着下马,突然他停了步子,却见这衙前的影壁上竟是张挂了一张东西,细细一看居然是民部申饬陈继业的文书。 这文书是一个时辰前送来的,谁知转过头,那陈继业就让人张贴到了盐铁使司衙前影壁 戴胄不禁吹了吹胡子,这陈继业还真不要脸了,别人都将旌表之类的东西贴在门前,脸上有光。这臭不要脸的东西,居然将申饬文书贴在上头,他还真一点都不在乎啊。 后头都官吏们看着这一幕场景,也有点懵,他们对陈家人早有耳闻,今日见了影壁上张挂的申饬文书,方才知道,人家已到不知脸为何物的地步了。 “戴公,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哎。” 戴胄一脸正气“随我来。” 第三十九章:天文数字 绕过影壁,随即便是盐铁使司的正堂。 正堂里,竟也没有官吏,这些官吏却不知去哪儿了,只有堂中坐着一个人,气喘吁吁的在喝着茶,一面揉着自己的腰。 戴胄定睛一看,不是陈继业是谁。 陈继业一见到浩浩荡荡的人来了,像一下子见了救星一样,兴高采烈地起身,忙到戴胄面前“哎呀呀,我不过是陈告上部请人文吏来协助,谁知戴公竟亲自来了,戴公此来,所为何事” 戴胄板着脸,没好气道“来帮你们盐铁使司数钱。” 陈继业眼睛一亮“戴公真的了不起啊,居然亲力亲为,来,来,来,我们去后衙” 戴胄“” 他本以为自己讽刺陈继业一句,陈继业会表现出羞愧。 可是 他实在低估了陈继业。 却见陈继业殷勤热络的请他到后衙库房去,戴胄便拂袖道“好极。” 他要亲眼看看,这长安盐铁使司到底玩什么花样,每年不过千来贯的岁入,要怎么数才成。 于是,众人穿堂过廊,一会儿功夫绕过了后衙的廨舍,随即便到了府库。 而在这一刻 那些不怀好意的民部官吏们一下子窒息了。 戴胄更是身子一僵接着他看到了一幕永生难忘的场景。 在这里数不清的铜钱,居然随意的堆积在了库房前的阔地上。 铜钱堆积如山。 而许多的文吏此刻正挥汗如雨,将这些铜钱,一枚枚捡起,而后用绳穿线,整理之后,一盘盘的送进库房里,七十余人官吏在这堆积如山的铜钱面前,竟是那样的渺小 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戴胄有点发懵。 只怕唯有在国库,方才可以看到如此壮观的景象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 其余人等,也都一个个嘴巴张得有鸡蛋大,窒息了。 陈继业在旁道“戴公,你看这里的钱太多了,现在核算的日子已趋近,我也是无可奈何,才不得已惊动了上部,希望上部协助。戴公不是要帮忙数钱吗来来来,大家挪个位置,戴公要亲力亲为,做你们的表率啦” 而戴胄看着这堆积如山的钱,心里有点发毛,他竟有些失态“这是什么钱” 陈继业道“戴公,这是长安盐铁使司所收的盐税。” 戴胄“” 戴胄顿觉得五雷轰顶,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长安盐铁使司哪里收来的这么多盐税 “戴公戴公时候不早,这钱再不数” 戴胄脸抽了抽,看着陈继业,陈继业朝他眨眼,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 沉默了很久 戴胄捋起了袖子“都让开。” 他上前,在这铜钱堆积的山下,毫不犹豫,竟当真开始拾起一枚枚铜钱,取了绳开始将这钱一个个串起。 “快快快” 其他官吏哪里还站得住,一拥而上,自是上行下效。 戴胄年纪大了。 这些年来,养尊处优,身子早就不行了。 他麻木的穿绳,报上数目,而后铜钱入库,记录 从正午,一直到傍晚才发现这个工程量,实在浩大。 夜里陈继业让人点了火把,口里还道“黑灯瞎火的,大家数钱可要小心了,切切不可摸黑藏钱,若是抓住,便是窃库大罪,大家盯紧了。” 戴胄已觉得自己的腰,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脑子里只剩下混沌。 很多时候,他想将手中的一把钱直接洒在地上,骂骂咧咧地走开。 可是自尊心还是让他留了下来。 夜深了。 拂晓了。 天亮了 戴胄已感觉自己要昏死过去。 可是这库中增加的钱粮数目,却一次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一万五千贯。 三万贯 四万 七万 十万 居然有十万贯 要知道眼下绩效最好的河南道盐铁使司,也不过区区的一万九千贯啊。 更可怕的是长安盐铁使司就在去岁,不过一千多贯的岁入。 而现在 数钱入库的工作还在继续。 那堆积如山的铜钱,终于越来越少。 十一万贯 戴胄已觉得自己麻木了。 而当数目报到了十一万贯时,几乎所有人都发出了惊呼声。 虽然他们都疲惫到了极点。 一夜没有合眼,使他们身体好像耗干了一样。 可当这个数目报出,戴胄突然觉得好像自己的身体注入了强心剂。 十一万贯 天 怎么可能 陈继业不过上任数月而已。 这盐铁使司,到底从何处收来了这么多盐税 再数下去,只怕长安盐税,可以和天下各道的盐铁使司相加,也不遑多让了。 当最后一枚铜钱串入了绳中。 戴胄蹲在地上 听着文吏报出来的数目“十一万三千二百七十一贯又一百三十二钱” 呼 这后衙的库房前,是长久的沉默。 没有人发出声音,像是死寂一般。 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陈继业步履轻快地赶了来,看着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戴胄,不禁道“戴公,戴公” 戴胄没有反应。 陈继业吓着了“呀,怎么了这是,这是怎么了,我才刚刚睡了一觉,吃了一顿早食而已,这才多久功夫,戴公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忙是要搀扶戴胄起来。 戴胄突然发出声音“别动。” “” 戴胄继续道“腿麻了” 陈继业长舒了一口气,还活着,他翘起大拇指“戴公堂堂尚书,竟能做到事必躬亲,实在令某钦佩。” 戴胄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陈继业。 这个人上任半年,将盐税提升至了百倍啊。 只怕管仲再生,也无法做到。 这是什么 这是天大的功劳啊。 戴胄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一切都变得无法理喻。 他此时又饿又累。 身后的官吏,也个个精神萎靡,却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陈继业。 猛地 戴胄想起了什么。 不妙。 那一份申饬的文书。 是了 现在还张贴在影壁那里呢。 这是天大的笑话啊。 想想看,长安盐铁使收了百倍的盐税,相较来说,那堪称绩效尤佳的河南盐铁使在长安盐铁使面前,简直就是笑话。 可是民部居然下了申饬,痛斥长安盐铁使不务正业,成日游手好闲,偏偏这申饬,还堂而皇之的张挂在了盐铁使司的门口。 戴胄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他和陈继业不一样,他要脸 眯着眼 戴胄暂忘了疲倦,突然压低了声音“陈贤弟,能否借一步说话。” “不借”陈继业回答得很干脆。 “” 随即陈继业道“戴公啊,此乃公署所在,有什么话,不可以当面说呢,何须借一步” “你”戴胄咬牙,可脸从愤怒,随即又渐渐的开始肌肉松弛上扬,努力的变成了笑脸“继业啊,论起来,你们孟津陈氏还和我们谯郡戴氏有亲呢,你忘啦,八代以前,也就是晋义熙四年,陈氏女嫁我戴氏男,此后诞下的却是我的远祖,论起来,你我也算是八代血亲了。” 陈继业歪着脑袋想了很久“呀,还有这样的事,我得回去翻一翻家中阀阅和族谱才好。” “我们论起来,也是亲族啊。” 陈继业摇头“话也不能这样说,若是这样论起来,七代之前,陈氏之女还嫁给了陇西郡李氏男呢,此后生孙李暠,李暠又是当今皇帝的六世祖,可是陛下会认我这门亲吗再久远一些,太上圣人李耳你知道吧,李氏出自先周时所分封的陈国,陈国一脉,分出了陈、李、田诸姓,而我孟津陈氏和陇西郡李氏,三千年前还是一家人呢。若是再往前,陈李俱为黄帝之后,李陈二族可谓是同气连枝我总不能因此而论,说陈家是皇族吧” 戴胄“” 戴胄觉得自己的心口疼,他憋着脸,老半天才道“实话说了吧,你立即将这申饬撤下,过不多久,部里会发奖掖来” 陈继业想了想,很坚定地摇头“不成,部堂的文书,怎么能当作儿戏,既然已经下了申饬,怎么有说收回就收回的道理,而且我受了申饬,认识到自己的错处,理当悬挂出来,做到三省吾身。轻易撤下,会令我骄傲自满,戴公啊,上部若是朝令夕改,很是不妥。若是人人如此,朝廷还怎么使人信服呢” “你”戴胄咬牙切齿。 陈继业连忙道“当然,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吾兄魏征经常挂在嘴边,我只是觉得有理而已,戴公以为呢” 一听到魏征二字,戴胄脸色一变,突然变得出奇的安静起来。 陈氏的赖皮,魏征的弹劾,一次招惹了两个,绝对是不智的行为。 他沉默了很久,才憋出了一句话“此至理也。” 丢下四个字,再也不愿在这里多逗留片刻了,拂袖便走。 第四十章:旷世功劳 最新网址ddku 大清早的,太极宫宣政殿里,却已是很热闹了。 李世民正等着民部将今岁岁中的钱粮数目报上。 三省以及各部的重臣,也已纷纷到了。 房玄龄显得有些紧张,其实他成为宰辅并不久,去岁岁末又遇到了几场大灾,也不知岁入能增几何。 杜如晦倒是气定神闲,他是较为随性之人。 长孙无忌低着头,若有所思。 礼部尚书豆卢宽为科举之事焦头烂额,显得心不在焉。 其余诸人,各怀心思。 “怎么戴卿家还未至” 李世民显得有些不耐烦。 他当然清楚,此时不可能会有具体的数目来,可至少经过了这么多日子的核算之后,粗略的数目大抵是有的,钱粮关系的乃是国计民生,乃是朝廷的支柱,李世民不能不关切。 那内常侍张千也急了,清早的时候他就催促了小宦官去民部询问按理来说,戴胄早该入殿了。 可是 过了一会儿,有小宦官匆匆而来,张千见了殿外探头探脑的小宦官,便匆匆出去,小宦官低声说了什么,张千才回到殿中,道“陛下,戴公昨日正午,去了长安盐铁使司,迄今未回,民部已委人去寻了。” 长安盐铁使司 李世民皱眉 最近耳旁长安盐铁使司这几个字出现的频率比较高啊。 其实对于皇帝而言,一个小小的盐铁使司,真真不过蚊子肉一般的小,李世民若不是从前被陈继业折磨了一阵子,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对长安盐铁使司有任何的兴趣。 “他一个部堂之首,何以在意区区盐铁使司,胡闹。” 李世民吹胡子瞪眼,心里却想,莫非那姓陈的又惹了什么事端吗 这些日子,他对陈氏的印象好了许多,他不禁想起了戴胄对长安盐铁使司表现出来的不满,而戴胄此人,向来脾气火爆,不会 李世民眉头皱得更深,不会闹起什么事来吧,这手心手背可都是肉 陈继业是个荒唐的人,朕让他做盐铁使,不过是给他安置一个职事,让他少在那吃饱了撑着而已。 就这样让他废在这无用的长安盐铁使司不好吗 你戴胄明知道陈家都是这么一群人,你跑去惹他们做什么 “陛下还有一事奴特来报喜”似乎看出了陛下的不满,张千一脸堆笑“民部那边说,今岁的岁入,可能增长不小,其中以河南道为例,盐税竟增长了五成,至于其他的钱粮,也有一二成的增长,陛下这是五谷丰登,天下大吉的征兆。” 李世民等人听到此处,有人长舒了一口气,有人露出了喜色。 李世民更是喜出望外“是吗若如此,朕可无忧了。” 房玄龄与杜如晦二人相视一笑,也都兴高采烈起来。 房玄龄激动的道“自陛下登极,体恤万民,于是减赋税、轻徭役,迄今已三年矣,朝廷虽屡屡轻省税赋,可税赋却是与日俱增,可见百姓们日益富足,此国家大兴的征兆,尤以盐铁而论,岁岁都有增加,这河南盐铁使司,更是增加了五成,堪称政绩卓著,值得大书特书,更是可喜可贺啊。” 李世民满面红光,连连点头“是啊,河南道盐铁使,可谓朕的肱骨之臣啊,若是天下官吏,人人都如他一般,何愁天下不兴呢。来要旌表河南道盐铁使,一定要好好旌表” 众臣见龙颜大悦,也都鼓舞了精神,难得陛下高兴,自然众口一词,都夸赞河南道盐铁使的丰功伟绩。 正说着,有宦官来“陛下,民部尚书戴胄觐见。” 李世民大手一挥“宣。” 片刻之后,本是喜气洋洋的宣政殿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奇怪地看着入殿的人。 入殿的人自然是戴胄,却见戴胄一脸苍白如纸,像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 他艰难地走到了殿中,朝李世民躬身一礼,有气无力道“臣” “卿家这是怎么了”李世民大惊失色,这可是堂堂朝廷大臣啊,可看戴胄哪里有半分大臣的风采。 “朕听闻,卿家去了长安盐铁使司”李世民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陈继业不会对戴胄做了可怕的事吧。 极有可能,李世民突然意识到,陈家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戴胄艰难苦笑“臣是去了长安盐铁使司。” “卿为尚书,何以去盐铁使司,一宿未回。” “陛下”戴胄苦笑道“臣去数钱了。” 数钱 殿中哗然。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事情是这样的,盐铁使司收了税赋,一时核算不及,臣臣去帮衬代劳” “” 这一句话更是云里雾里。 李世民皱眉,拍了案牍,正色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长安盐铁使司所进的税钱,还需朕的大臣亲自去数吗” “这”戴胄艰难的道“这当然是不必臣亲自去的,只是那里的钱太多了。” 钱太多了。 这话若是别人说出口,大家还可以理解。 可戴胄作为民部尚书,管的就是天下的钱粮,他开口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笑话吗 难道堂堂民部尚书没见过钱 李世民越来越觉得蹊跷“卿家何故吞吞吐吐” 戴胄一脸颓废的样子,老半天,才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陛下长安盐铁使司,今岁盐税暴增,臣彻夜核算得出了数目,其税收高达十一万三千二百七十一贯又一百三十二钱”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许多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十一万贯是什么数目 即便是堪称最盛之时的隋文帝时期,两都的盐税都未超过五万贯,根本原因就在于,两都区域豪族众多,对盐形成了垄断,朝廷根本无法收取大量的税赋。 李世民当下地反应,却是先一笑。 这笑容当然是有几分不信的样子。 他对长安盐铁使司的情况十分了解,当然,这多亏了陈继业成日上奏疏喊冤叫屈的原因,长安盐铁使不是一年才收来一千多贯的税吗 长安盐铁使司不是还有巨大的亏空吗 不是连自给自足都无法做到吗 怎么可能,转眼之间,收了十一万贯的税赋。 绝无可能 “戴卿家,朕看你的脸色不好。” 李世民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言外之意是你疯了 “陛下”戴胄一脸羞愧,他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想到民部对长安盐铁使司下达对申饬公文,那篇公文张挂了起来,他觉得这是自己一生的污点。 可作为民部尚书,能收来巨税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陛下,这是千真万确,几乎所有的税金,都是臣亲自点验入库,一切的账目,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臣”戴胄顿了顿,肃容道“愿为之作保。”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世民动容。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这些税金,从何处收来的” 戴胄一愣 他光顾着想拾回自己的脸面,而且今晨的时候,他疲惫不堪,居然没有过问这件事。 于是 李世民皱眉“尔为民部尚书,竟连此也一问三不知吗” 戴胄感到窒息“” 李世民立即道“入库的账簿何在” 戴胄“”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立即带着钱粮簿子入宫来进献给皇帝的。 可是 李世民看着这位大唐的财务管家,居然有一种朕信了你的邪,居然让你这样的人做民部尚书的感觉。 李世民对此,已表现的既激动,又审慎起来。 “立即命人前往长安盐铁使司查验,除此之外,立即召陈继业觐见” 一声令下,顿时有飞骑至长安盐铁使司。 而陈继业似乎也早已久候多时。 这就是他聪明之处。 昨天民部尚书亲自核算钱粮,他没有参与,而是先睡了一觉,而后吃了一顿好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他知道自己要养足精神,今日极有可能要蒙皇帝召问。 陈家无数次的掉进坑里,这让陈继业任何的言行,都变得极小心。 因为陈家已经输不起了。 最新网址ddku 第四十一章:大功于朝 宣政殿中的君臣们焦灼的等待着。 直到陈继业入殿,所有人的目光,都极紧张地看着这个小小的盐铁使。 若此事千真万确,那么意味着什么 甚至还有人幡然醒悟咦,我家也有盐井,可是好像没有交税呀。 陈继业行礼“陛下。” 李世民亲自下了玉阶,显得焦灼“账目何在” “臣带来了。” 陈继业说话的功夫,李世民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陈继业刚刚从胸前掏出簿子,李世民却已一把抢夺了去。 李世民没闲工夫跟陈继业废话,拿了簿子,打开,里头是密密麻麻的账目他一目十行看过去,随即道“金钱已入库了” “已入库封存。” 呼 那么这钱就做不得假了。 李世民突然有一种朕怎么才刚开始要大治天下,要超越隋文帝,咋就已经将隋文帝踩在脚下的感觉。 他呼吸竟有些急促。 一个长安盐铁使司,单一个盐税,就可收来十一万贯的税,这是何其可怕的事,他抬起虎目,凝视着陈继业“税从何来” “从二皮沟盐业收来的。”陈继业回答得很干脆。 二皮沟 很耳熟。 “是那个二皮” “是的,陛下,不过不是二皮,是二皮沟。”陈继业很认真的纠正李世民,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连名字都喊不对,以后我儿二皮县不,二皮沟县男还如何立足 李世民露出古怪之色“卿继续说。” “前日,臣率盐铁使司上下官吏,前往二皮沟盐业查税,这二皮沟盐业获利近二十万贯,根据朝廷所订课盐税法,收税金十一万贯二千余贯。昨日,二皮沟盐业便将准备好的税金,一并运至长安盐铁使司,所以” 一下子 李世民恍然大悟。 朝廷虽然允许私人涉足盐铁,可是对盐铁课收的税赋极高,这也是许多人纷纷逃税的原因。 可是哪里想到,一个闻所未闻的二皮沟盐业,居然就缴纳了十一万贯钱。 这二皮沟盐业,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们哪里制来这么多盐,又凭什么一下子畅销,要知道这个销售数目是极可怕的。 陈继业道“说来惭愧,这二皮沟盐业,正是臣子正泰所建” “什么”李世民一脸古怪地看着陈继业“是陈正泰” “正是。”陈继业大义凛然道“臣子一直担心国家的税赋,想要为陛下分忧,他无一日,都铭记着陛下将其收入门墙的恩德,经常对臣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陈家乃是” 李世民听得心乱如麻,他压压手“拣紧要的说。” “所以,臣子便买下了盐湖,改进了盐的提炼之法,倾尽了家财,每日炼盐,为的是陛下啊。陛下臣子炼盐,不是为了蓄财,是为了社稷” 群臣心里也不知该喜悦还是震撼,只是听到这番话,他们的表情却都不约而同的绷紧脸,用一种观察异类的眼神看着陈继业。 李世民却已是震惊了。 他沉默无言,背着手,在殿中来回踱步。 随即,他凝视了陈继业一眼“炼盐之地在何处” “在二皮沟” 李世民瞬间明白,为何陈正泰要求自己的食邑要在那二皮沟了,看来那个小子,早就有此打算。 这个人真的越来越看不透啦。 虽为朕的弟子 此时李世民想到陈正泰是自己弟子,居然觉得没有了违和感。 虽是朕的弟子,可他的能耐,实在不容小看。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 因为李世民想到了一个更让他浓厚兴趣的事“正泰所炼的盐,就是那白盐吧” “正是。” 李世民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次他又震撼了。 当初陈正泰献白盐,李世民还当这白盐是稀罕物,是陈正泰费尽心机搜罗来的,只有像自己这九五至尊,方才可以品尝,所以他的心思,只是放在了满足口腹之欲上。 毕竟皇家享受的奇珍异宝,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现在生意做的这么大,这唯一的可能就是白盐竟可大规模的生产。 李世民虎目一张“二皮沟这些时日,炼了多少白盐。一斤白盐,售价几何” “三十万斤。一斤售卖四百文。” 果然 而殿中群臣,已是哗然。 他们心知肚明,这一下子那些盐井算是彻底的完了,要知道,人家的盐比你的好,价格还和你相当这就难怪,二皮沟盐业能够异军突起了。 李世民却禁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他此时已是狂喜,哪怕他想假装自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可此时也不禁情绪激动,不能自己。 他所忧虑的,不恰恰是世家大族霸占了盐井,而这些拥有暴利的盐井,朝廷竟无法收取他们的税赋。 其实世家的问题,早已有之,隋朝的时候,皇族就曾想收回世家的利益。 可因为操之过急,最后遭到了反噬。 而如今大唐建立了起来,李世民岂不对这盐税心心念念,暴利被世家所牟取,国家却没有钱粮,这不是长久之计。 只是有了隋朝灭亡的前车之鉴,对此,李世民显得格外的谨慎,可他哪里想到,如此棘手的问题,居然被陈正泰轻松化解。 居然可以从那取之不竭的石盐里低成本的炼盐,打破世家垄断之后,甘心缴纳重税,这是利国利民之举啊。 李世民四顾左右,看着殿中群臣,群臣有的欢喜,有的默然,各怀心事,李世民便道“正泰此举,深得朕心。” 深得朕心四字出口便将某些人对陈正泰的敌意消散了个干净。 这意思是谁若因为利益受损,而对陈家报复,那便是和朕过不去。 李世民继续道“他是朕的弟子,能有此功绩,令朕欣慰。”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等人咀嚼着李世民的话,心里想陛下此言已算是拍板了,这是当着群臣的面,认可了陈正泰天子门生的身份。 陈继业心里一块大石也算落地。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家儿子炼盐,触动了太多的利益,引发反噬,而现在有了李二郎这番话,算是陈家有了自保之力,哎呀居然能有幸抱住李二郎的大腿,这真是柳暗花明,陈继业一下子打起了精神“陛下此盐叫做谢师盐。” “什么”李世民奇怪的看着陈继业。 陈继业一脸很忠厚的样子“这是吾儿取的名字,此盐炼出,利国利民,百姓们平价买了此盐,无不欢欣鼓舞,都说此盐的好处。吾儿却常常对人说,这盐之所以炼出,凭借的乃是出于弟子对自己恩师的感激涕零之心,正因为有了陛下的鼓舞,臣子才废寝忘食,因此此盐取名谢师盐,便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此盐能够炼出,都是因为臣子想要报答陛下的恩情啊。” 居然还有一段典故。 有了这段典故,岂不是全天下的人买了此盐,便不禁要想到这一段佳话。 李世民觉得这番话,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去了,不过 李世民虽是心里大喜,却终究开始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面上不露声色的道“唔,他有此心,是好的。” 这轻描淡写的话,举重若轻,在旁人看来,只仿佛陛下有于名利如浮云一般的洒脱。 李世民随即道“长安盐铁使司,此番也有天大的功劳,卿家辛苦啦。” “臣若能报效陛下,何劳之有” 李世民随即看向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如此大功,理当叙功,朕要亲下旨意予以褒奖,朕能得陈继业这般的肱骨之臣,何愁天下不兴呢,吏部早早拟定章程,送至御前。” 长孙无忌突然心里有些许小小的嫉妒起陈家这群厚脸皮了,他定了定神,躬身道“喏” 李世民又好好的夸奖了陈继业一番,这一番的夸奖,群臣们心里都有数了,这位长安盐铁使只怕很快就要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第四十二章:深得朕心 到了傍晚,众臣在惊讶和激动中散去。 李世民等这宣德殿里的人走干净了,朝一旁的张千使了个眼色。 张千会意,匆匆去了。 而李世民独自坐在御案之后,他继续低头翻看着长安盐铁使司的账目。 这个数目,实在太令李世民震惊了,他所震惊的是一个长安盐铁使司可以如此,那么天下如此多的盐铁使司呢 一个盐税是如此,那么其他的赋税呢 大唐许多的弊病,李世民心知肚明,只是有些东西,有了隋朝的前车之鉴,他不能去触碰。 而陈家炼盐,却让李世民突然感受到,有些事,虽然不可硬碰,却是可以迂回的。 “陈正泰陈正泰” 李世民低声呢喃的念了这名字 一个多时辰之后,张千躬身入殿,朝李世民行了个礼“陛下” 李世民抬眸,看了张千一眼“如何” “二皮沟那儿,确实都在炼盐,而二皮沟盐业的买卖做的极大,炼出的白盐供不应求,甚至许多的商贾,彻夜在盐铺外头等候,他们大量的购盐,要转售到天下各处,奴以为将来二皮沟盐业获利会越来越多,远超当下所得。” 将来这买卖还能做的更大 这岂不是意味着,长安盐铁使司所征的盐税还要不断增长 李世民心头火热。 张千小心翼翼地看了李世民一眼,继续道“除此之外,奴还得知一个消息,二皮沟的买卖不只陈家在做,似乎遂安公主殿下也掺了一脚。” “她”李世民骤然震惊起来。 他万万料不到,自家的女儿,居然也和这二皮沟盐业有关。 李世民眉一挑,心里越发觉得此事变得很不简单起来。 他打起精神“召她来。” 张千点头称喏。 片刻之后,遂安公主只宣政殿,她万万想不到,父皇会突然想起自己。 虽然此前父皇狠狠的夸奖了自己一通,可毕竟那只是父皇感念自己的孝心,若论亲密,自己还是远远及不上长乐公主和豫章公主的。 所以遂安公主显得很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到了殿中,行礼“臣见过父皇。” 李世民打量着遂安公主,尤其是见她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反而多了几分怜爱“往后见了朕,不必如此多礼,朕是你的父亲啊。” 张千听了这话,心里笃定了,不等李世民发话,便讨好似地取了锦墩来,请遂安公主坐下。 遂安公主欠身坐下,心里既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担心,不知父皇召唤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事。 李世民突然道“你近来做了什么” 遂安公主完全没想到父皇会问自己的近况,她有些错愕,一时竟是语塞了。 “啊我我” “你和陈家一起做了买卖” 遂安公主一听,忐忑点头“是。” “是那二皮沟盐业” “是。” “你会做买卖” “呀”遂安公主一面摇头,一面期期艾艾的回答“我我臣臣不会。” 李世民“” 二皮沟的买卖做的这样的大,而作为两大东家之一的遂安公主的表现,却让李世民有一种二皮沟盐业快要倒闭的感觉。 李世民耐着性子,他先呷了口茶,慢条斯理道“是陈正泰拉你入伙的吧,这白盐如何炼就,你知道吗” “臣不知。” 李世民又问“每日盈利几何,你知道吗” “臣臣不知。”遂安公主此刻楚楚可怜,几乎要哭出来,她觉得自己在父皇的凝视之下,犹如不见天日的小老鼠突然见了光,心里很慌乱,这样的感觉让她不知所措,竟有种想逃的冲动。 李世民不禁咳嗽,脸憋得有些红“那么二皮沟盐业的铺子在何处,你知道吗” “臣不知。” “那你是如何做这买卖的。” 李世民问得问题,遂安公主一个也答不上来,此刻她的心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偷偷瞥了一眼父皇,立即又垂首凝视着自己交握在一起的纤纤玉手,咬着朱唇,如实道。 “臣臣臣只是签了一个契约,师兄便说,这买卖做成了臣” 李世民一时无言。 世上还有这样捡钱的 没有天理啊。 李世民依旧微笑;“好啦,朕知道啦,你不必害怕,朕只是随口问问,你且去吧。” 遂安公主如蒙大赦,忙是起身行了个礼,匆匆去了。 看着遂安公主离去的背影,李世民出了一会儿神,他若有所思,一旁的张千不敢打扰李世民地思考,只小心翼翼的给李世民换了一盏茶。 李世民突然道“有意思。” “啊”张千错愕地抬头。 李世民随即道“朕明白陈正泰的意思了,他那买卖,即便是征了重税,可依旧牟取了暴利,是以才拉了朕的女儿入伙,明面上是拉了她,实际上,却是将这暴利分了朕一份啊。” 张千眨眨眼,干笑,他笑得有点难看,却又努力要作出自己笑得很真诚的样子。 李世民心里高兴,这个陈正泰行事作风还是很符合朕的心意,李世民抿了抿唇角,不由满意地笑道“朕有这样的门生,不是坏事。” “是,是”张千尴尬的应诺。 李世民突然凝视着张千道“你对陈正泰父子的评价果然没有错,此二人,确实堪称为忠良。” 张千“” 李世民目光一转,露出狐疑之色“你有什么话想说” “啊”张千突然觉得自己心不在焉,老半天才笑吟吟道“陛下,奴在想陈家父子,如此忠良,奴定当努力以此父子二人为标榜,定要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 李世民用一种别样的眼神看着张千,突然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也配” 张千“” 李世民不再理张千,却是打起了精神,居然兴致盎然的开始提笔演算起来,他想算算二皮沟盐业大致的利润几何,而遂安公主能够分取多少。 这倒不是李世民贪婪。 实在是这利润太丰厚,二皮沟盐业赚的钱太多了。 天色渐渐暗淡,李世民已有了几分倦意,长身而起,准备动身前往内廷。 张千道“陛下欲往承香殿,还是紫兰殿。” 此二殿,一处是皇后的住所,一处是贵妃们的所在,是李世民最常去就寝的地方。” 李世民本想脱口说去观音婢那里吧。 这观音婢正是长孙皇后。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心念一动,突然凝视着张千道“遂安公主的母亲在何处” “这”张千居然回答不上来。 李世民便道“今日就去她那儿吧,还有预备一些珠宝,前些日子,不是有进贡来一些翡翠吗挑一些好的,随朕来” 张千不敢怠慢“奴遵旨。”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四十三章:感激涕零 “师兄,师兄” 一大清早的,陈家便不太安生了。 此时天色还早呢。 陈正泰不得已,赶紧洗漱,而后去招待贵客。 遂安公主兴冲冲的来,一见着无精打采的师兄,不禁担心起来,清澈的眸子打量着陈正泰的脸色“师兄病了吗” “没有,只是没有睡好。” “呀。师兄为何没有睡好” 陈正泰“” “师兄有难言之隐吗” “我”陈正泰无法解释,他其实很想骂她,正是你清早来吵闹,我才没有睡好啊。不过这种小事,陈正泰也不想多提,只是朝她挥手“我我没事。” 遂安公主见陈正泰支支吾吾,骤然觉得,这高深莫测的师兄,越发的让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了。 遂安公主确实觉得自己用脑过度了。 自打认识了师兄,自己接收到的讯息,一下子比从前多了十倍百倍。 原来这世上,做买卖要立契约。 原来买东西要钱。 原来那个总是摇晃着与身体不相称的大脑袋,成日养猪,看上去傻头傻脑的家伙,居然是师兄这样聪明人的堂弟。 原来师兄还有难言之隐。 陈正泰喝了口茶,使自己精神了一些,换上了和蔼可亲的笑容“师妹这么一清早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说起这个,遂安公主顿时高兴了起来,她兴冲冲道“师兄知道不知道,昨日父皇叫我去,问了我们二皮沟盐业的事,父皇对此关心极了,我起初还忐忑不安,不知父皇为何过问此事,心里担心的不得了,可后来才知道,父皇对二皮沟盐业,甚是满意。” 这个啊 自己早就知道了。 陈正泰乐呵呵的道“甚是满意,怎么个满意法” 遂安公主俏脸红了起来,连耳根也红了,她觉得有些羞于启齿,但她还是平复了心情,极其认真同陈正泰说道“昨夜,父皇竟是临幸了我的母亲,你说,这是不是父皇龙颜大悦。” 陈正泰一脸懵逼,宫中的生态有点复杂啊,特么的,皇帝临幸了你老u,和龙颜大悦也有关系的吗 见师兄一副狐疑的样子,遂安公主一面掰着嫩生生的手指数,一面蹙眉讪讪地说道“可是师兄你要知道父皇已有十三年没有临幸过我的母亲了呀。” “” 陈正泰震惊了。 十三年 你大爷蹲着茅坑不拉x呀。 “师妹,你现在多少岁” “这”遂安公主露出娇羞之色“十十二” 陈正泰又震惊了。 也就是说在十三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遂安公主的母亲,极幸运的和李世民有了肌肤之亲,幸运的生下了遂安公主。 此后 这就难怪为何遂安公主在宫中犹如小透明一般的存在了。 陈正泰忍不住为遂安公主高兴起来“恭喜,恭喜,恭喜令母梅开二度。” 遂安公主倒是有些羞怯起来“你别胡说。” 只是她胡说二字出口,却有些后悔了,师兄对自己这样的关照,自己不该这样的用词,于是遂安公主小心翼翼地看了陈正泰一眼“师兄我不是方才的意思” “我明白。” “你真的不生气”遂安公主凝望着他,像是想从他面上看出破绽,陈正泰耸了耸肩“当然。” 见陈正泰真的没生气,遂安公主才又开口“师兄,谢谢你帮我。” 说着她的声音竟是哽住了,陈正泰低头一看,遂安公主竟是掩面哭了。 只见她一面哭一面说道“我的母亲说,若非师兄,怎么会有我们母女的今日” 她哽咽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陈正泰有些无措,顿时无所适从,这女人哭,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不过此时他心里大抵明白了什么。 难怪遂安公主如此好相处。 也难怪她性子这样和善,若是换做其他的公主,凭着天潢贵胄的身份,只怕尾巴早已翘到天上啦。 甚至看着遂安公主嘤嘤哭泣的样子,陈正泰竟觉得遂安公主颇有几分讨好型的人格,这是自小缺少父爱的表现。 她要讨好她的父皇,甚至对自己也颇讨好。 陈正泰心软了,那就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吧。 “师妹,你这个样子,我们没法谈正事了。” 遂安公主连忙擦了眼泪,朝陈正泰挤出一抹浅笑。 “我只是高兴,喜极而泣。” 虽然心里很心疼遂安公主的遭遇,但他还是装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咱们的盐不但可以牟利,还可给朝廷大量的税赋,恩师龙颜大悦,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早说过,只要你听我的话,将来少不得恩师对你另眼相看,师兄这个人言出必行,岂会骗你。” “嗯。”遂安公主重重点头“认识了师兄,我方才知道原来世上有师兄这样的人。” 他眯着眼“可是师妹只凭这个,圣眷还是无法长久。” 遂安公主红红的眼睛里满是错愕,担忧地蹙了起眉头“师兄的意思” 陈正泰道“师妹还记得当初师兄对你说的话吗想要让恩师对你青睐,最紧要的是自强,师妹我这个人说话比较耿直,你不要见怪,师妹并不太聪明,和其他公主皇子相比,实在没有什么优势。” 本以为遂安公主会反驳,谁晓得遂安公主居然极认同,她幽幽道“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陈正泰叹了口气“所以,我们要出奇制胜。” “出奇制胜” “我来问你,恩师当下,最忧心的是什么” “这” “恩师想要做的,乃是远超古之圣贤的功业啊,他的心太大了,大到我们无法想象,那么师妹有没有想过如何才能为恩师分忧” “我” 陈正泰背着手,智珠在握的样子“我思来想去,倒是有一步妙棋。” “呀,师兄快说。” “民”陈正泰斩钉截铁的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 遂安公主一脸不解“民” “对。”陈正泰道“陛下在寻找的乃是天下大治的方法,这些方法,虽然古已有之,可是真正要实行的时候只怕就未必有用了,大道理谁都懂,可要切实的实行,谈何容易呢” 遂安公主听的痴了“师兄说的话,真的是金玉良言。” 陈正泰惊讶的道“你居然已经懂了。” 遂安公主又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师兄说的话云里雾里,但是很厉害的样子。” 陈正泰“” 陈正泰深吸一口气“我曾对恩师说过民为贵,社稷轻之的话,恩师听了大喜过望。可见恩师心里念兹在兹的乃是万千的百姓啊。师妹有没有想过,若是师妹若能安民,那么恩师见了一定喜不自胜。” “安民如何安民呀,我懂了,我拿出钱来” 陈正泰摇头“这就错了,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若只是拿出财物,只算是善,行善固然可贵,可你能救济十个百个百姓,能救济天下苍生吗” 遂安公主一脸激动的看着陈正泰,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师兄真的是有大德和大学问的人。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天哪,他连说话的样子都这样的好看。 陈正泰绷着脸道“不过我却有一个办法,既然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那么不妨师妹你先试一试,先从救济一个百姓开始,不必给他钱财,当今天下的百姓,其实缺的并非是钱财,他们最缺的,却是一个机会” 机会 遂安公主似懂非懂,却是重重点头“我一切听师兄的。” 果然很好沟通。 陈正泰吁了口气。 其实陈正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对。 可是上一次在二皮沟,想到那一家人只有一套衣服的邓健,也不知怎么了,这触目惊心的贫苦,一直盘绕在陈正泰的心头。 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男而已,能做什么,开仓放粮虽说陈家是自己做主,可想来三叔公还有自己爹,包括了其他的叔伯,只怕做梦都想抽死自己吧。 他想寻找一个办法 一个哪怕只是小小改变一下这个时代的良方。 当今的皇帝,想要大治天下。遂安公主希望被人认可。 那么试试吧。 第四十四章:恩典 正午遂安公主告别而去。 陈正泰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倒是三叔公来了,一见到陈正泰,三叔公便不忿道“正泰,我听说外头有人骂你,饭山县公郝相贵那狗东西以为他是谁,居然四处诋毁你,这是欺负我们陈家都是老实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呀”陈正泰惊讶的看着三叔公,他听到这个消息挺意外的。 三叔公眯着眼,继续道“他敢骂我们,我们岂有不骂回去的道理,正泰啊,论起骂人,老夫也不是吹嘘,我便倚老卖老,非要教教你才好。免得正泰太老实,吃了亏。” “你听着这骂人,切切不可之乎者也,需得通俗易懂,既不能当着别人面骂,这是因为你当面骂人,他要打你的。” “你需偷偷的骂。最好的法子呢,是编一个童谣,拿个文钱,教给街上的孩子们听,这童谣越通俗越好,如此孩子们才爱唱爱听,用不了多久,便可一传十,十传百。来,这童谣我都编好啦。你且听着” 三叔公说着,吊起嗓子咿咿呀呀道“饭山公,不是人,子为盗,女为娼” 陈正泰震惊了,嘴巴张的比鸡蛋大“叔公,我不想骂人呀。” 三叔公本是兴致正浓,被陈正泰打断,顿时露出了失望之色,气急败坏道“什么,别人骂你,你竟不骂回去,正泰啊正泰,你太忠厚啦,你这样要吃大亏的。 接着沮丧的碎碎念“我们陈家吃亏就吃在太老实” 而恰在此时,宫中来人了。 一个宦官匆匆而来“长安盐铁使陈继业,子陈正泰接敕命。” 三叔公一惊,陈家上下又是手忙脚乱。 陈家父子忙是到了中门,便见宦官伫立,郑重其事道“敕曰陈正泰为国分忧,大功,卿有经国之才,朕岂有不委以重任之理,盐铁乃是国家大政,关系重大,特敕陈正泰为长安盐铁转运使。” 陈继业大惊失色。 他以为皇帝会升自己的官职,可哪里想到,盐铁使的职责给自己保留了,却又给自己的官职上头加了一个转运使。盐铁使加上转运使,便是盐铁转运使合二为一,尤其是转运使,这可是四品官,如此算来,自己从区区六品,直接升为了六品。 转运使的职责比盐铁使更重大,因为负责的不只是盐铁,还关系到了粮食的调度,这是朝廷至关紧要的问题。 宦官又道“陈氏子陈正泰,朕之门生也,朕赏识其聪敏,愿倾囊教授其文武之道,特赐其鱼符,可出入宫禁,于每月月中,入宫授课,钦哉。” 陈正泰还以为皇帝会给自己加官晋爵,可是李二郎竟还真拉自己入伙,去学习听课呀 每月一节课,好像不多。 更多是象征意义。 不过既然师都拜了,总要走一下程序。 于是陈家父子忙是接了敕命谢恩。 那宦官取了一个银鱼符,交在了陈正泰手上,笑嘻嘻的道“恭喜二皮” “二皮沟县男。” 宦官干笑道“咱晓得,咱晓得,二皮沟县男咱这便要回宫复命,不知,不知二皮沟县男,可有什么书信“ 陈正泰道“这个呀,近来比较忙,忘了。” 宦官颔首点头,别有深意的看了陈正泰一眼,道“那么咱告辞。” 宦官一走,陈家顿时鸡飞狗跳起来。 陈继业站在原地,两眼通红,他万万想不到,陈家的荣景似乎快要回来了。 三叔公激动的脸色涨红“快,要摆宴席,明日大宴宾客三日” 陈正泰若有所思“叔公,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张扬了。” “你懂什么”三叔公龇牙“你以为老夫关心的是吃咱门宴客,是给皇帝看的,皇帝给了我们陈家恩典,这在其他大族眼里,不过尔尔,可我们陈家,若是大宴宾客,好让整个长安都知道,皇帝知道了,便觉得我们陈氏一族知恩图报,看重皇家的恩典,如此皇帝才能放心。还有前些日子,是谁瞎咧咧将皇帝称为李二郎的,要噤口,谁再喊,老夫抽他。皇帝仁厚啊,老夫活了这么多年,历经了多少皇帝,唯有当今皇帝,最是仁厚。” 三叔公大义凛然的样子。 陈正泰看着三叔公,心里说,三叔公你说的是有理,可是你为何说话的时候要眨眼睛,眼里进沙子了。 陈继业在一旁小心的提醒三叔公“三叔,前些日子,你提李二郎最多。” 三叔公对陈继业的提醒置若罔闻,冷哼一声“虽说你们是嫡系,可老夫好歹也是长辈,你能不能不要在老夫面前抬杠。” 陈继业憋红了脸,老半天才不甘愿的道“是,是侄儿口不择言了。” 李世民一觉醒来,觉得神清气爽,若不是遂安公主,李世民只怕还不知这宫里还有一个刘昭容,昨夜在刘昭容处下榻,这刘昭容姿色在众妃之中虽是尔尔,不过大体也还算温柔。 一夜过来,李世民精神奕奕,他至宣政殿,今日的早朝还未开始,便有传敕命的宦官前来复命。 “陛下,陈氏已接敕命了。” 李世民面带微笑“可有书信来” “这”宦官道“二皮沟县男说说近来忙碌” 李世民听到此处,面上不禁露出了遗憾之色,他吁了口气“这样啊,朕知道了。” “除此之外” “嗯”李世民凝视着宦官。 宦官道“奴还得知,陈家得了恩旨,大宴三日” 李世民眼底深处,掠过了一丝别样的意味“朕知道了,退下” 一连三天的宴席,陈正泰怀疑自己要被吃穷了。 是人都经不起吃啊。 一说到吃,陈正泰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于是叫来了盐业的掌柜李晓,吩咐了几句,李晓大惊失色的道“买粮公子去岁的时候,五谷丰登,等到了秋收的时候,只怕粮价还要再跌下去,公子现在买粮,是要大亏的呀。” 贞观二年,虽是有一些地方性的灾患,可大体上还是丰收的。 许多世家大族家里囤积了大量的粮食,到现在都卖不出去,而到了今年,大体还算是风调雨顺,虽是有些地方出现了旱灾,不过并不算严重,因此人们都预计,到了秋收,粮价将要跌落到了谷底。 可是陈正泰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大量购置粮食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让你买你便买,啰嗦什么,所有盐铺的得利,都要动用,有多少,要多少。不只是向世家买粮,还要鼓励向番邦人买,东市和西市不是有许多番邦人兜售牛马吗也一并去交涉,不要怕花钱,除此之外,还要在二皮沟那儿,建起粮仓来,听到了没有” 陈正泰若是记忆没有错,贞观三年,在即将秋收的时候一场巨大的灾难将席卷整个关中,铺天盖地的飞蝗,会将一切可以吃的粮食啃噬的一干二净。 而这一场巨大的灾难,成了唐初一段极可怕的记忆。 岁饥,人相食。 甚至连皇帝李世民,都不得不作出表率,亲自吃了蝗虫,鼓励百姓灭蝗,用蝗虫充饥。 虽然到了那个时候,再怎么样,也饿不着陈家,可陈正泰既然知道历史上即将发生的灾难,怎么可以置若罔闻呢 李晓脸抽了抽这是亏本买卖啊,陈家刚有起色,突然之间,这多余的钱财,居然去买粮食。 粮食当然有用,可现在的谷价购粮,实在太不值当了,何不等秋收了再说 “除此之外 陈正泰慢悠悠的道“去所收一些鸡鸭来,有一种鸭,叫麻鸭,生在越州一带,你托了人,去越州收购,再送至长安来,得快马加鞭去。不只如此告诉其他的商贾,若是有人有多余的粮,或是有这麻鸭,哪怕是其他鸡鸭,都可折价换盐,这事儿你得抓紧着办,办不好,便收拾铺盖,滚蛋。” 。 第四十五章:太子殿下 这么大的事,陈正泰懒得去解释什么,反正解释了人家也无法理解。 之所以如此严重的警告,翻脸无情,是因为这事儿太大,必须不折不扣的完成。 李晓心里大惊,这这不是做冤大头吗要这么多鸡鸭有什么用,而且还换这么多的粮食这鸡鸭又不能立即宰杀了吃,不吃你还得养着它们,这消耗的都是粮食啊。 可一听公子要让自己卷铺盖,李晓心里更是大惊失色,现在二皮沟盐业,可谓是日进金斗,倘若被赶走,这每月大量的奖金也就没了,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差事。 李晓立即道“公子,小人这便去办。” 陈正泰这才满意。 其实月中也就这么几日便到了。 所以到了十五这一天,陈正泰早早起来,洗漱之后,随即便带着鱼符,兴冲冲的前往太极宫。 到了太极宫里,被宦官领着到了一处偏殿。 此时皇帝还未至。 不过,此时却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穿着蟒袍,头戴着梁冠。 他打着哈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进来,见了陈正泰,皱眉,对身边的宦官道“此何人” 宦官道“殿下,这是二皮县男” 陈正泰厉声道“是二皮沟县男。” 宦官噤声。 于是这少年便背着手,微眯着眼认真打量陈正泰,道“噢,孤倒是对你有所耳闻,孟津陈氏是吗见了孤为何不行礼” 此人自称是孤,自然便是当朝太子李承乾了,李承乾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不过面上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傲慢。 陈正泰于是起身道“可是太子殿下吗在下陈正泰,是你的师兄。” “你”李承乾面上带着几分怒色。 他也是被父皇让人拎着来读书的,李世民日理万机,既然要教授陈正泰读书,那么顺道将李承乾拉来过问一下他的学业,这就很合理了。 李承乾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似乎也懒得和陈正泰继续啰嗦,便跪坐在案牍的一角。 而陈正泰百无聊赖,于是变戏法似的,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了几颗吃食来。 这是多味花生,是登山包里藏着的一些小零食,其实陈正泰并不爱吃,可生怕这多味花生过期,再加上清早来的匆忙,索性带来充饥。 嘎巴嘎巴 偏殿里,传来咬合声。 李承乾没理陈正泰。 只是见陈正泰吃得香,眼睛便瞄了来。 这多味花生很有几分香气,李承乾嗅了嗅,晃晃脑袋,绷着脸道“你不要咔咔咔。” “噢。”陈正泰点头,于是咬合的声音便小了一些。 只是那细微的齿间与花生的摩擦还是不免传出。 李承乾咽了咽吐沫,禁不住道“你在吃什么” 陈正泰道“小玩意,不好吃的。” 李承乾“” 陈正泰说的是实话啊,这种小零食,其实味道都差不多,他毕竟已经不再是三岁的娃娃,陈正泰历来诚信做人,当然要实话实说。 可陈正泰一面说不好吃,一面吃得却是极香的样子。 李承乾顿觉得自己的馋虫已是勾了出来“给孤吃一个。” “噢,殿下喜欢吃这东西只是不好吃,可怪不得我。”陈正泰说着,自荷包里取了一颗,送到李承乾面前。 李承乾看着这稀奇古怪的东西,端详了老半天,小心翼翼的放在口里,一旁的宦官想要提醒他殿下切不可随意吃别人的东西,不过想到陈正泰是陈家人莫明的将这话咽了回去。 陈家人很赖皮。 他们还认识魏征。 这多味花生入口李承乾顿觉得一股新颖独特的滋味刺激了自己的味蕾,他狠狠的将牙齿咬合起来,卡巴一声,清脆的声音随那新颖的滋味弥漫口舌,李承乾眼睛一亮,随即狼吞虎咽一般,将多味花生吃了个干净。 李承乾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陈正泰“好吃。” 随即舔舔嘴。 陈正泰无奈地摇摇头,哥们可是身经百战,后世什么稀奇古怪的零食没有吃过,谁料到这普通的多味花生,居然让大唐的太子都觉得是山珍海味。 他将荷包取出,直接塞给李承乾“这里还有,不用客气,送师弟吃的。” 李承乾很不客气,自动过滤了师弟一词,随即板着脸,不再理会陈正泰。 这家伙一看就是不良少年啊,这个年龄,若是在后世,理应是穿着一条破洞的喇叭裤,染成黄毛,开口就是一句cao的家伙。 陈正泰也懒得理他。 片刻之后,李世民步履轻快的进来,见了李承乾,眉头皱起来,他对太子李承乾寄以了极大的希望,年幼时,更是觉得太子乖巧伶俐,可太子的年纪越大,性子就越乖张。 于是,眼角的余光看了正襟危坐的陈正泰一眼,李世民心里点头,正泰就很不错,知书达理,哎朕的儿子,连陈家都不如。 李承乾和陈正泰行礼。 李世民板着脸看着李承乾道“太子前几日,在东市闲逛,还与人产生了争执” 李承乾见了李世民,如老鼠见了猫,战战兢兢道“儿臣儿臣” “不只如此,你还与胡商殴斗” 李承乾额上已是冷汗淋漓。 “放肆”李世民气咻咻道“就为了一匹烈马你是太子,岂可胡闹到这样的地步。” 李承乾被骂得狗血淋头,身如筛糠,他身子一颤,本是塞在袖里的荷包里一粒粒多味花生便抖落了出来。 李世民虎目一张,厉声道“这又是什么” “这”李承乾不敢吭声。 “恩师,这是多味花生,是学生给太子殿下的见面礼。” 李世民饶有兴趣的看着地上一粒粒多味花生,喉结不禁滚动。 随即脸色微微缓和“总是吃吃吃,有什么用。”随即瞪了李承乾一眼“若是再不知反省,朕绝不轻饶。” 李承乾如蒙大赦“一定改正,再不敢了。” 这话听在陈正泰的耳朵里,却是下次不敢是孙子。 这样逆反期的少年,说的话你若是信一分,那便是智障了。 李世民听到他这般说,眼里终究多了几分温柔之色,毕竟是自己最寄以厚望的儿子啊,是自己的亲骨肉,见他诚惶诚恐,心里也不免有几分不好受,不禁动情道“你是太子,身为太子,当为天下臣民们的表率,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个道理,你也不懂吗倘若当时有什么闪失,朕和你的母后,当如何处之” 李承乾唯唯诺诺道“知道了。” 李世民摇摇头,他心里知道,太子越来越顽劣,不是自己教训几句便可以高枕无忧的,于是端坐,随即撇了陈正泰一眼“朕听说,卿家贩盐,得利不菲。” 陈正泰心里咯噔一下,卧槽把自己骗进宫里来,不会是想卸磨杀驴吧,陈正泰立即道“恩师学生没钱。” 李世民顿时露出震惊之色“钱呢” “买粮和买鸡鸭去了。” “买粮和买鸡鸭”李世民喃喃念着“这又是何故” 陈正泰道“今年虽然还算风调雨顺,不过学生以为” 一听到这里李世民脸色一变,虎目顿时闪过了厉色,不等陈正泰继续说下去,李世民大喝道“好了,你不必说了,朕的儿子不省心,你也不令人省心啊,也罢,朕今日得了空闲,教授你们一些道理吧。” 他看了看陈正泰,再着重地看了一眼李承乾“今日要讲的,便是民生多艰,讲一讲这仁爱和爱民。” 第四十六章:正泰是人才啊 说到此处,李世民凝视着李承乾。 李承乾努力作出很用心的样子。 只是他这一点小伎俩,却被李世民看在眼底,李世民心里摇摇头。 李世民张口要讲。 这时听陈正泰道“且慢。” “嗯”李世民露出不悦之色,朕还没开口,你且慢什么,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李世民恼火之际,谁晓得这个时候,陈正泰居然极认真地拿出了一个簿子出来,在自己的书案前提笔沾墨,作出一副随时要记录的样子“恩师,学生愚钝,只恐恩师的要义无法牢记请恩师待会儿慢一些说。” 紧接着,陈正泰郑重其事地提笔在簿子上先写下“笔记”二字。 李世民不满的情绪立即消弭了而此刻他的心里莫名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仿佛自己成了学富五车的大儒者,一群读书人能以听自己的讲解而备感荣幸。 李世民朝陈正泰点点头,目光便又落到了李承乾的身上。 李承乾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令李世民心里顿时有了火气。 好在他涵养还算好,便一字一句的开始讲解起来。 其实李世民虽以军事闻名天下,可作为世家子弟,他的学问还是极不错的,后世也流传过李世民的诗词,虽然不是什么千古名篇,却也算是上佳之作。 李世民引经据典起来,倒也令陈正泰佩服,陈正泰刷刷的提笔记录个没停。 李世民看在眼里,心里再点头,再见一旁的李承乾,双手似乎无处安放的样子,虽是假装在听讲,可两相比较,心里便更失望了,他不禁大喝“李承乾” 李承乾正在神游,打了个冷颤“儿臣儿臣在。” “朕讲得如何” “好得很。” 李世民微笑,眼里闪过一丝冷意,他随即看向陈正泰“正泰。” 陈正泰道“学生在。” 李世民道“你以为如何呢” 陈正泰认真的道“陛下所言,令学生醍醐灌顶,真真是当头棒喝,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恩师今日专讲的是爱民,学生不禁揣测,正因为恩师爱民如子,将天下的百姓,视做自己的儿子。所谓有感而发,才能如此升生动吧。不过学生颇有一些遗憾,方才恩师讲到了回邹赴滕时,学生竟是听的痴了,一时来不及做笔记,方才那一处,实是点睛之笔啊,言简意赅,点破了孔孟之道的本质。” 李世民连连点头,不禁大笑“言之有理。” 李世民居然发现,为人师表居然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他含笑道“尔聪慧过人,将来必成栋梁。” “哪里的话。”陈正泰虚怀若谷的道“纵是穷尽毕生之力,也不及恩师万一,不过拾一些恩师牙慧而已。” 李承乾在旁看的目瞪口呆,心里居然有一丝丝的妒忌,谁才是父皇的儿子 李世民大喜,突然想起了什么“朕这儿,倒是有一首诗,给你看看吧。” 他说出口的时候,言辞之中,不免有一些卖弄的意思。 诗 陈正泰差一点忘了,李世民其实还是个诗人,虽然人们都记得他的军事和政治才能,记得他的风流韵事,记得他在玄武门剁了自己兄弟,可李世民的书法和诗歌,其实是被这无数的光芒掩盖了。 当然陈正泰是读过一些李世民的诗词的,至于对李世民的评价,那只能是很卖力,很用心,成就是有一些的,唯独有一点不好,就是老天爷不赏他这碗饭吃。 不过即便如此,似乎还是比后世某个自称自己十全武功又很喜欢到处作诗的某个皇帝水平要高一些。 陈正泰正色道“恳请恩师赐教。” 李世民很欣慰,陈正泰这个小子,很对朕的脾气啊,他新近做了一首诗,很是得意,正好给陈正泰看看。 说罢,朝一旁的张千瞥了一眼。 张千会意,忙是取了一幅纸来,在陈正泰面前摊开。 李承乾见状,也凑过来看,眼睛落在这纸上,立即装模作样道“好诗,好诗啊” 陈正泰心里鄙视他,抢我台词。 这纸上的诗,显然是李世民的即兴之作,所以书写时很潦草。 陈正泰只看到了这诗的第一句寒随穷律变 顿时,陈正泰心里有了印象,他乐了,这不是李世民流传下来的最著名的一首“首春”。 但凡知识水平稍稍高过一些义务教育的人都大抵对这诗有一些印象,因为这是李世民诗歌的巅峰之作。 所以只模糊地看了第一句,后头的字虽潦草,陈正泰凭着些许的记忆,再凭借着几个认出来的字,便故作心花怒放的颔首点头“寒随穷律变,春逐鸟声开,初风飘带柳,晚雪间花眉好诗,好诗啊,恩师日理万机,居然还能有所感慨,诵读此诗,犹如春意浮现,真是如沐春风,如微微细雨浸入心田。” 李世民听了,突然觉得这话真是再好听不过了,开口欲笑。 一旁的李承乾却是酸溜溜道“不对,什么春逐鸟声开,还什么初风飘带柳,你念错了,上头分明写的是春逐鸟声放,还有春风飘带柳,你还说什么见了如沐春风,你连字都认错了。” 陈正泰愣住了,仔细去看纸上的诗,果然,不是声开,而是声放,也不是春风,而是初风。不对呀,见鬼了,分明这一首首春是声开和初风的呀,难道自己记错了 可眼前却又分明写着声放和春风 李世民听罢,脸沉了下来,一双虎目直直得看着陈正泰。 所有人都闭口不语,一时气氛凝重了起来。 陈正泰心说这下糟了,哥们居然也有马前失蹄的一天,于是忙道“恩师恕罪,学生万死。” 李承乾这时候才乐了,美滋滋的看着陈正泰他当然和陈正泰无冤无仇,说起来,陈正泰还送了自己吃食呢,只不过见父皇这般器重他,身为太子的李承乾心里难免有一些小小的不悦,反正是挑一挑陈正泰的错处,这也不是什么大罪,也好教父皇知道,这陈正泰也没什么了不起。 李世民拉着脸,一副冷然的样子。 “你这小子居然没认真看,瞎” 可随即,他顿住了,不对他虎躯一震。 声开初风。 他这首诗,乃是即兴之作,虽然很满意,可实际上李世民却是知道,诗中有好几个字,是值得推敲的,譬如鸟声放,就不够押韵,又譬如下阕的春风,与上阙的春逐又有重合,这本就是诗词的大忌,可李世民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取代。 可他竟是发现,陈正泰无意说的这一句声开,竟是点睛之笔,不但合了韵脚,且这一个开字,真将那春意盎然的气氛给烘托了出来。至于后头的初风,也是恰到好处。 朕本是想将这诗稿,到时请几个有才学的臣子来推敲一番,再将此诗定稿,原以为单凭这个草稿,就足以让陈正泰见识朕的厉害了。 可哪里想到,这陈正泰只瞥了一眼朕的诗,便一下子切中了此诗中的关键所在,且还立即补漏拾遗,只是这两个字的删改,原本这中上之诗,顿时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李世民呼吸粗重。 他对诗词很看重。 毕竟刘邦作大风歌,曹操能吟观沧海,便是那隋炀帝,诗词的水平也是不简单。 朕努力一些,费一些心,写几篇好诗,流传千古,这很合理吧 靠着贞观之变登基的李世民,似乎总是希望自己事事都能做好,好让天下人知道,自己文武双全,好让后世人赞叹。 本来这首诗,李世民是打算暗中召集一些鸿儒,给自己修改几句,而后公之于众。 可如今 李世民眼一张,在陈正泰的修改之下,此诗竟已再无破绽了。 陈正泰此子真是深藏不漏啊。 他能迅速指出问题,并且精准的修正,若只是这个,还不算本事,问题就在于,这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之间,此人的诗才恐怖如斯。 当然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那些有一些才学的人,尤其是年轻人,最喜欢的就是沾沾自喜,四处卖弄。 可是正泰呢,他却没有因此而卖弄自己的聪明,而是故意将诗念错,这是煞费苦心的想要给朕遮羞,也是想将此诗所得来的美名,全部送给朕嘛 这是什么,这是大忠大孝啊。 。 第四十七章:赏赐 被李世民一说,陈正泰心里忐忑不安,大气不敢出。 人家都说伴君如伴虎,他太大意了,自信过头了,张口就把经过反复推敲定稿的首春给念出来了。悄悄将目光投向李世民,见李世民一言不发,陈正泰心里更是发虚。 可这时李世民却给了他一个很有深意的眼神。 啥 这是啥眼神 啥意思 随即,便听李世民脸色平静的道“不错,正泰没有念错,确实是声开和初风。 陈正泰“” 李承乾却不禁道“啊呀,父皇,不对呀,你看这白纸黑字,分明写的便是” 李世民勃然大怒,看着这个嫡亲的长子“住口,你就知道贪玩。李承乾你出生时,朕将你取名承乾,何谓承乾,这是上承天命之意啊,上承天命之人,岂似你这般,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李承乾吓得两腿一颤,他没想到龙颜大怒,可是明明 只是这个时候,他再不敢多嘴了,立即道“儿臣万死。” 垂头丧气,像斗败的公鸡。 李世民打量着陈正泰,越来越觉得这个弟子很是不凡。 其实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正因为人不同,所以李世民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 似陈正泰这样动不动就开口一句陛下好棒棒,这样的话若是自其他人口里说出来,哪怕是李世民亲信的房玄龄、杜如晦;李世民这等心机深沉的人,只会认为此人城府太深,口蜜腹剑,反而会生出反感之心,可若是从陈正泰这么个少年郎口里说出,却不觉得违和。 同样的道理,如陈正泰这般,不动声色的帮李世民改动了诗文,换做其他人,在李世民眼里便觉得是阿谀奉承,可到了陈正泰身上,李世民便觉得很合理了。 毕竟这是自己的弟子,弟子有忠孝之心,就好像儿子将好吃的奉给自己的父亲是一样的道理,不但不会反感,反而让李世民感受到陈正泰的诚意。 所谓智子疑邻,不过是人性使然而已,即便是李世民也不能免俗。 李世民含笑看着陈正泰“正泰也会作诗” “不,不会。”陈正泰道“学生不会作诗。” 还敢说自己不会作诗 可李世民心知肚明,或许这便是陈正泰的聪明之处吧,他分明有诗才,却故意藏拙,这就是想要成全朕啊。 李世民心里一暖,顿时觉得眼前这个人的其他缺点,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你是朕的弟子,只是朕平日日理万机,只怕无法悉心教导你,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给朕勤加修书来吧。” 陈正泰应下了。 李世民便莞尔一笑“好啦,朕还需去宣政殿召见大臣,你们告退。” 说着,他看了李承乾一眼“以后不可胡闹,多向陈正泰学学。” 李承乾想说点啥,最后想说的话生生咽进肚子里,耷拉着脑袋道“儿臣遵旨。” 李世民随即道“噢,是了,还有一事,朕这几日,思来想去,总觉得朕敕你为县男,所敕封的土地和食户少了,二皮沟那地方终究是不毛之地。若是朕的弟子,朕都不予宽厚,其他人只怕要说朕刻薄寡恩,朕再给你授一些土地吧,你平日好好读书,朕有大用。” 陈正泰一脸懵逼。 咋的啦。 听这意思好像自己上了一堂课,转眼就要飞黄腾达的感觉。 又有土地 陈正泰忙是谢恩,李世民便不再答话,领着张千走了。 李世民一走,陈正泰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他现在太需要土地了,因为未来即将来的一场灾难,陈家必须有足够的土地才能抵抗。 陈正泰面无表情,慢吞吞的合上自己的笔记,预备要走。 李承乾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一副透不过气来的沮丧样子,随即看了一眼陈正泰道“孤总觉得你是个祸害。” 陈正泰老实巴交的样子“师弟啊,恩师责骂你,这于我何干天地良心,难道我用功读书也有错吗” 李承乾毕竟才十一二岁,陈正泰这般反诘,倒是将他问住了,他讪讪道“下一次孤也带笔墨来,也改父皇的诗。” 陈正泰摇头微笑“我已带了笔墨,师弟若是也有样学样,这就成了邯郸学步,恩师见了,反会骂你矫言伪行。” 李承乾歪着头想了老半天,竟是觉得有理“这样看该当如何是好,哈哈,你叫陈正泰孤见你很有主意的样子,要不我们好好谈谈。” 陈正泰认真的摇头“我家长辈说了,不能和师弟玩。” 对付孩子嘛,就得装嫩,这样一说,自己也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李承乾这个人不算坏,事实上,他自幼就很聪明,甚至这个时间段的表现还是很好的,许多大臣都对李承乾赞誉有加。 当然,他毕竟是少年人,总也有一些逆反和淘气的一面,这很合理。 何况,这天底下最惨的就是给李世民这样的皇帝做太子,实在是李世民的才华太高,功业太大,哪怕你已经比同龄的孩子优秀,可在李世民眼里,你依旧还是个渣渣。 李承乾见陈正泰对自己不冷不热,脸拉下来“哪一个长辈教你不许和我玩的” 陈正泰见他杀气腾腾,下意识的道“我三叔公说的。” 李承乾龇牙“等孤做了天子,第一件事便是将你三叔公剐了。” 陈正泰倒吸了一口凉气,卧槽,一个孩子,居然这样狠“不要啊,不要啊,师弟不要” 李承乾这才得意了一些,只是他总觉得陈正泰满口的不要,好像没有那么真挚。 李承乾便道“那孤明日来寻你。” 陈正泰认真的摇头“明日这可不成,明日有事。” “你有何事,孤也去。” “这也不成。”陈正泰继续摇头,陈家已经被坑了太多次了,不能再沾上什么太子了“这是团伙的事,和师弟无关。” 李承乾越听越觉得有趣“团伙,你们还有团伙哪里来的团伙” 陈正泰再不理他,说了一声告辞,夹着笔记,一溜烟地跑了。 陈家买粮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 不只是粮食,便连鸡鸭也在大肆收购。 在秋收之前收粮,这在许多人看来,简直就是傻子的行为。 这长安城论起粮食来,只两家人最多,这两家都是长安的豪族,一个姓杜,而今朝廷的宰相杜如晦便出自这个家族。 另一个则姓韦,韦家当家之人乃是韦玄贞。 韦玄贞现在身上并没有什么官职,可他的妹妹嫁给了李世民,去年的时候,还为李世民生下了第十个儿子。 韦玄贞听说陈家收粮,高兴坏了。 他正担心自家的粮仓里陈粮堆积如山呢,韦家占有关中大量的土地,粮产颇丰。眼看着就要秋收,粮价怕要暴跌了,虽然这十几日,老天爷都没有下雨,不过根据往年的经验,这并不影响收成,一旦大量收割,粮价将跌入谷底。 此时站在韦玄贞一边的人叫黄成功,黄成功自幼读书,聪明绝顶,很有办法,被韦玄明招揽来,成为韦家最重要的幕友。 黄成功兴高采烈的道“陈家收粮给的都是现钱,不只如此,还可以粮换盐。东主,这陈家的盐现在炙手可热啊,每日一放出,立即销售一空,学生去打听过,陈家的意思是,这粮,要多少便多少,不只如此还收鸡鸭。” “还有这样的好事。”韦玄贞高兴坏了“老夫正愁家里的粮堆积如山呢。不过” 韦玄贞皱眉起来“这背后,会不会有什么图谋” 黄成功眼里掠过一丝智慧的光芒,摇着羽扇道“东主啊,学生本来也有疑虑,不过孟津陈氏,虽然近来有所发迹,可学生总觉得陈氏决断总是出奇,看之玄妙,实则却是一塌糊涂,他们做的事,我们反着做,方才保险一些。此番他们要收粮,学生以为这粮价,怕要暴跌了。” 韦玄贞眉一挑,大喜“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先生真是高人啊。家祖在的时候,隋炀帝倒行逆施,就是听了孟津陈家要做隋炀帝的大忠臣,这才痛定思痛投靠了李唐,这才有了今天。听了先生一席话,我才幡然悔悟,卖赶紧卖粮,立即将家里的三个粮仓腾出来,要快” 黄成功嘴角微微勾起,面上露出了得意之色,智慧是他的立身之本。 “诺” 第四十八章:我们都爱吃鸡 陈家收粮的消息其实不只是长安,哪怕是关东之地,也不禁震动了。 陈家不惜一切的收购余粮,大肆购买所有能吃的口粮,这对许多世家而言,并不是坏事,现在粮食的价格还不错,而且因为陈家的收购,粮价也随之涨了不少,这样的价格放在往年,是绝不可能有的。 于是许多人高兴的像过年一样。 陈家卖盐发财了。 大家也跟着沾沾光。 至于陈家收购粮食的理由,却无人问津。 毕竟其他的家族若有这么大的动作,一定会让人细思极恐,总觉得一定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可这些屹立数百年的家族,是亲眼见证过孟津陈氏兴衰的,这在他们看来,孟津陈氏在价高时买粮简直就是最常规的操作。 许多商贾甚至开始到各处收粮,毕竟现在的白盐出货有限,想要优先购买,若是用粮来兑换反而轻松省事。 甚至许多的胡商也动了心思,尤其是土蕃的商贾,更是蠢蠢欲动。 此时的土蕃和后世的藏地是不同。在后世藏地高原条件十分恶劣,高原地区气压低,空气稀薄,这些都是对发展十分不利的因素。 可是在隋唐时期,藏地却迎来了一段相对温和湿润的日子,高原变得温和多雨,湿润的水汽凝结起来形成云雾,又一定程度的阻隔了紫外线的侵袭,高山上的积雪融化形成了无数的湖泊。 于是土蕃也随之崛起,人口暴增,粮食和牛马的产量也是惊人。 在旧唐书中,人们对于土蕃的记载往往是山南藏北两地,绵羊藏北富盈,六谷山南丰足。 土蕃如今生产粮食和牛羊多到堆积如山和数不胜数的地步。 不过他们显然其他方面的技艺并不高明,譬如对盐、茶叶、铁器的需求就极大,尤其是白盐出世之后,不少的土蕃商贾抓住了商机,他们已让人快马加鞭,火速希望自土蕃国中调粮兑换白盐。 从土蕃国到大唐的长安,商路十分通畅,何况今年朝廷又打通了河西走廊,处在黄河上游的土蕃国,只需顺水而下便可将粮食调至关中。 当然,也正因为土蕃占据了地利,又有足够的人口,数十上百年之后,方才成为整个中原的心腹大患。 次日一早遂安公主便来了陈家。 陈正泰只带着陈福和遂安公主出发。 谁料刚出陈家大门,便见数十个骑士护卫着李承乾来。 李承乾在陈家门外探头探脑,一见到遂安公主,立即大叫“妹子原来在此,你们就是那个团伙。” 他一声大喝,吓得陈正泰顿时有一种奸情败露的慌乱。 遂安公主倒是镇定,便上前去给李承乾见礼。 李承乾下了马,大喝道“陈正泰,孤早知你有密谋,哼,你这般讨父皇欢心,定不是好人,还有你的三叔公,三叔公在哪里” 陈正泰这个人除了偶尔社会人之外,还有一个信条,那就是绝对不去招惹青春期的少年,因为你凶他比你更凶,你胆子大他胆子永远会比你更大。 这个年龄的人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的。 陈正泰汗颜道“师弟你好。” 李承乾脸色稍稍缓和“你们今日到底要去做什么” “去二皮沟。” “二皮沟” “我们去看鸡鸭。”遂安公主为陈正泰转圜道。 “鸡鸭有什么看的。”李承乾一脸傲慢之色。 “是呀,师兄说”遂安公主说到一半,突然想到这是自己和师兄的秘密,便又噤声。 李承乾眉一挑“说什么” “我我不能说。”遂安公主咬咬牙,摇头。 陈正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只是我们去二皮沟看看而已。” “那和你所说的团伙有什么干系,孤现在怀疑你们在图谋大事。”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这个团伙和太子殿下无关,我们这个团伙,说来话长” “那就说说看,说了便不纠缠你们。” 陈正泰很难启齿道“我们这团伙,叫失败者联盟” “” “师弟啊,你看师妹,她母妃的出生不好,在宫中也不遭人待见,这是不是失败者。还有我这师兄,看上去体面,可实际上,陈家已是家道中落,虽说现在稍好一些,却也可称之为失败了。失败的人总和失败的人在一起,结成联盟,这不就是失败者联盟” 李承乾一听,乐了。 说实话,第一次见陈正泰,他便觉得陈正泰这个家伙,似乎总有许多新鲜的玩意。 要不,怎么他总能讨父皇开心呢,李承乾昨夜一宿未睡,复盘了陈正泰和父皇的奏对,发现这个家伙简直口里生了蜜一样,因而才对陈正泰格外的留心。 现在听到这失败者联盟五个字,一下子抖擞精神“这样说来,孤也是失败者,孤虽为太子,却总是令父皇不满意。来来来,算孤一个,二皮沟我久闻大名,还未见过,孤也要去,你若是不肯让孤去,孤这就进去,活剐了你的三叔公。” 陈正泰大惊失色,无精打采的样子道“不要啊,师弟不要啊” 李承乾乐道“只是吓吓你,走吧。” “阿爷,阿爷”养猪闲暇的陈正德兴冲冲的找到了三叔公。 三叔公坐在小厅里喝茶,翘着腿,口里咿咿呀呀地哼唱着琵琶曲儿,见了陈正德来,又是心疼又是嫌弃“怎么了” “阿爷,方才太子来啦,我听门子说的。此后,太子和堂兄一道去二皮沟了。” “呀。”三叔公一下子从座上要跳起来,高兴的手舞足蹈“正泰不得了,老夫当初是怎么说得,他是陈家之虎啊,他出生的时候,我见他脑袋上冒光呢啧啧这下好了,只要攀上了太子,我们陈家复兴有望。” “不过”陈正德幽幽道“不晓得是不是太子殿下对阿爷有成见,他在门前和堂兄说话,口口声声说要活剐了阿爷。” 三叔公的脸又青又白,面上的笑容还凝固着,浑浊的老眼扑簌,他背着手,来回踱步,突然眼睛眯起来“吾观太子此人,乖张多戾,贪婪无度,只恐这样的人不能长久。如此看来,皇四子李泰虽是尚在幼冲,却是聪明伶俐,知书达理,莫非天命不在太子,而在四子李泰喂,正德,正说着话,你跑个什么“ 正德已不见了踪影,只听到他气喘吁吁的丢下一句话“小猪饿了。” 二皮沟这儿,已建起了一座座临时的粮仓,数不清的粮食络绎不绝的运来。 当然,最令人瞩目的,还是许多散养的鸡鸭。 陈正泰和遂安公主蹲在地上,见两只雄鸡怒发冲冠,作战斗状,一时看的出神。 李承乾则不同,随来的宦官给他摆了一个锦墩,令他舒服的坐下,一旁还预备了一个小茶几,斟上了茶水。李承乾端起了茶盏,呷了口茶,宦官忙给他用羽扇扇风。 李承乾显得失望,他还以为有什么乐子瞧,放目看去,却全是鸡鸭。 哎,他在心里叹息,原本以为陈正泰是有趣的人,现在看来,他竟是这般的低俗。 李承乾环视了四周一眼,百无聊赖的样子“陈正泰,你爱养鸡” 陈正泰蹲着,很不雅的样子,看着那雄鸡,口水不争气的流出来“不,我我爱吃鸡。” 遂安公主道“我也爱吃鸡。” 李承乾惊诧道“阿妹,平日宫里的有的是鸡,也不见你吃。” 遂安公主道“师兄爱吃,我便爱吃。” 李承乾“” 遂安公主和自己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可毕竟是自己的妹子,只是李承乾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这个妹子,似乎胳膊肘往外拐了。 这时陈正泰看了养尊处优,一边喝茶,一边惬意享受宦官伺候的李承乾一眼,道“我有一种鸡,若是做出来,保准让你们永生难忘。” 李承乾撇嘴“又是你那养生汤那滋味确实好,父皇爱喝,本宫也爱喝,可若说永生难忘,倒是过了。” 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见的东西多了,哪怕是昨日的多味花生,起初自是觉得别有一番风味,可吃的多了,也不过是好吃而已。 陈正泰乐了“师弟不信” 李承乾摇头。 第四十九章:真香 见李承乾一脸不信的样子,陈正泰便来劲了,笑道“师弟不想试一试” 李承乾低头呷了口茶,毕竟是少年人,好胜心强“试便试,孤不信,一只鸡能让孤永生难忘。” 陈正泰见李承乾来了兴致,便开口道“只不过,我这秘方,却不能泄露于人,需将师弟身边的随从撤了才好。” 李承乾大手一挥,吩咐宦官和护卫道“你们后撤一些,不要在此碍眼。” 等这里只剩三人。 陈正泰便道“首先,我们得杀鸡,可惜我晕血师妹,要不你来” 遂安公主一听杀字,其实也已晕了。 李承乾看看陈正泰,再看看遂安公主,忍不住骂骂咧咧“想让孤来便直说” 说着,李承乾便兴冲冲的冲上前去。 说起来杀鸡这样的小事,还真难不倒李承乾,毕竟是李世民的儿子,而且李承乾打小就爱烈马和骑射,这也算是李家人的传统。 一会儿功夫,一只鸡便牢牢抓在李承乾手里。 他心里哼哼的想“倒要看看,陈正泰这个小子,如何让孤永生难忘,他当我是三岁娃娃,没有见过世面” 一面心里这样想,一面依着陈正泰的吩咐,将鸡杀了,遂安公主端来了滚烫的热水,李承乾将这鸡开膛破肚,丢入水中,拔了毛。 遂安公主兴冲冲的淋热水,拔毛的事,自是落在了李承乾的身上。 李承乾心里唧唧哼哼,他本是不愿干这事可架不住心里的好奇,又想看看陈正泰为何敢说这样的大话,索性便依着陈正泰的吩咐。 让蹲在地上,起初拔毛的时候很是生疏,何况水有些烫,他扑哧扑哧的龇牙咧嘴,却好似这鸡毛总是和他过不去一般,于是恼了,不禁骂骂咧咧。 遂安公主听皇兄骂人的话,俏脸红了,大起胆子道“皇兄若是拔不了,便让师兄帮你吧。” 陈正泰在旁取了木炭来,听到这话,便大声道“是啊,师弟若是不成,我便来” 李承乾额上大汗淋漓“少啰嗦,孤还对付不了一只鸡” 好不容易将毛拔了,陈正泰还在一旁挑刺“你看看,这里还有一小撮呢,还有这里这里” 李承乾耐着性子,总算完成,另一边陈正泰取了荷叶,将这鸡包裹妥当,此后再在这鸡肚里塞了些许的蒜和醋,自是少不得添加一些价格高昂的花椒,再捏了白盐,撒了一些,将处理好的鸡用荷叶包了,随即吩咐李承乾,在外头涂上黄泥。 李承乾嫌脏,不过他是不服输的性子,将黄泥涂了结实,另一边,陈正泰已架起了木炭,生火,将裹了黄泥的鸡放在木炭上开始烧烤。 火升腾起来,炭火发出了红光,陈正泰又命李承乾不断添柴,这裹着的黄泥很厚实,一时半会,只怕烧不透。 而另一边,陈正泰已和遂安公主席地而坐了。 李承乾听说这炭火不能熄,方才折腾了这么久,肚子已有些饿了,只恨不得烧起熊熊大火来,将这鸡赶紧烧熟。 不过他心里存着警惕,一面在旁添柴,一面挥汗“这鸡裹了泥也能吃” “能。”陈正泰道“师弟你就别啰嗦了,我陈正泰说能,那一定能的。” “对。”遂安公主脆生生道“要相信师兄。” 陈正泰顿时感慨,还是遂安公主有良心啊,侧目看遂安公主,见她本是粉嫩的脸颊上,因为炭火,熏的有些黑了,于是不禁乐了起来。 “哼哼,这脏兮兮的泥做的鸡还能吃。”李承乾显然质疑陈正泰做鸡的法子,一面生火,一面唠叨。 “妹子你可别这小子忽悠了,他不要害我们等下饿肚子。” 李承乾在那边则是急的搔头骚耳,这火咋就烧的不旺呢。 他是太子,被万千人呵护着,自来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这等事一窍不通。 他哪里晓得,只是生火都有这么多学问。 于是趴在地上,臀高高的拱起,脑袋如伸头都乌龟一般探出来,取了竹筒,拼命朝火堆里吹,于是一阵乌烟瘴气。 “啊呀,这该死的火,孤迟早要剐了它们。” 陈正泰已经对李承乾的各种威胁免疫了。 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啊。 一个满是戾气的孩子。 这样的人惹不起。陈正泰宁愿学魏征去骂李世民,也绝不敢把李承乾惹急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陈正泰现在也是孩子啊。 日头已上了三竿。 终于那几乎已烤的龟裂的黄泥散发出阵阵的香气。 各种拨弄着炭火的李承乾已是饥肠辘辘,闻到这香味,口水不争气的流出来,落在烧红的木炭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好了没有,该吃了吧” “再等等。”陈正泰气定神闲,作一副思考者状。 看来是火烧的还不够旺了。 李承乾于是继续添柴,一面咬牙切齿,他这辈子没有觉得这样饿过,更没有觉得那黄泥里散发出来的气息如此的香气扑鼻。 于是一遍遍的添柴,折腾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李承乾只觉得自己几乎没有了气力,正午的日头,已经开始徐徐的落下,他浑身上下被汗水浸湿,整个人已病怏怏的,一下子没了气力。 原本得体的衣衫,如今已被熏的乌黑,梳理得极好的长发,也有了几分蓬头垢面的样子。 他气喘吁吁,觉得每一刻过去,都犹如在油锅里煎熬一般。 终于陈正泰起身“来,将那鸡钩出来。” 李承乾顿时打起了精神,他已觉得自己的前胸饿的贴了后背,平日到了时间,他便要用膳,绝不会有人饿着自己,而今日忙活了这么久,也饿了这么久,整个人竟是眼珠子发绿,盯着黄泥包裹的鸡发出渗人的光,绿油油的,像极了青青的草原。 此时,陈正泰让人取了餐具来,随即将这鸡外头等黄泥一点点敲开,紧接着,那满是油脂的荷叶便露在所有人眼帘,一股扑面而来的浓香四溢,李承乾也不顾烫,他已饿极了,将这荷叶揭开,那已烧的橙黄的鸡便露出了端倪,陈正泰取了刀,割下一小片肉来,送到李承乾面前。 李承乾早已忘记了和陈正泰怄气的事,口水又不争气的流出,如恶狗扑食一般,将肉塞入自己口里。 一瞬间,李承乾便觉得一股酥烂肥嫩的肉入口,居然没有寻常鸡肉的感觉,颇有几分入口即化一般的感觉,那盐的咸味,再加上醋味与鸡肉交融,花椒所带来的辛辣,还有这鸡肉所散发的特有浓香,当然,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李承乾饿了,一个饿的前胸贴后背的人,猛地尝到这样的鸡肉“咳咳” 却是李承乾吃得太急,竟是一下子咳得眼泪都要出来。 一旁的遂安公主干着急“皇兄” 谁晓得李承乾已经全然不顾斯文,将口中的鸡肉吞咽下去,随即已伸手,朝着剩余的鸡抓去,也不顾烫,毫不犹豫的撕下一个鸡腿,入口,鸡腿的滋味更是香嫩爽口,这时李承乾才一边抓着啃了一半的鸡腿,一面神采飞扬的道“实在太香啦,孤这一辈子,也没吃过这样的美味,哈哈” 鸡当然是好鸡。 可之所以这么香,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太饿了,一个没有尝试过饥饿的人,猛地这么一饿,这一顿鸡怎么不教他刻骨铭心。 除此之外还有的就是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这几乎是李承乾自己做出来的鸡,堂堂太子,亲自手制,花费了无数的功夫,这种来之不易的成就感,足以让李承乾整个人在大快朵颐之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欣慰。 “来,来,再给孤留一个鸡胸,你们也吃吧,吃陈正泰孤真是佩服自己啊,皇宫里的御厨,都不及孤的一根手指头,当然,你陈正泰也有些许功劳。”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五十章:大礼 看着李承乾狼吐虎咽,陈正泰也饿了,不过他吃得很斯文,吃之前,将另一只鸡腿撕下,先给遂安公主。 遂安公主看看一脸粗鲁的皇兄,再看看文质彬彬的师兄,愈发的觉得,师兄简直犹如天神下了凡尘一样的人。 陈正泰一面吃想,意味深长的看着李承乾。 李承乾还是个孩子,他有无数名师的教导,当然还有一个优秀无比的爹,这么一个人还欠缺什么呢 他缺的不是武艺和文采,也不是礼仪和优渥的学习条件,真正缺乏的是地气啊。 李承乾一人几乎吃了半只鸡,舔舔嘴,看着满地的骨架,意犹未尽。 陈正泰倒是觉得肚子饱了,遂安公主的肚量小,看着李承乾方才狼吞虎咽的样子,大吃一惊。 “再烧一只,我去抓鸡。”李承乾兴致勃然,整个人神采奕奕,摸了摸肚皮“这鸡实在太有滋味了,真是该死,孤做出来的鸡为什么这么好吃。” 陈正泰觉得惹不起这个家伙,忙是领着遂安公主溜了。 这一次来二皮沟,是要检查一下白盐的生产,除此之外,还有粮食的收购。 陈家放出话去,将市面上的粮食收购一空,不过陈正泰并不傻,在市场价的基础上设置了一个上限,不至于让那些可恶的奸商故意囤货居奇,将粮价炒起来。 总而言之,陈家就是给这么多钱,爱卖卖,不卖滚。 四叔此前看着陈正泰,是一副很佩服的眼神,可现在再看这个侄子,突然觉得这个侄子有些智障。 陈家的钱就这么糟蹋了啊。 不只买了这么多粮来,这白花花的盐,还拿去换钱,换鸡,换鸭,听说还不远千里,要去越州收购什么麻鸭。 高价买来了粮食倒是也罢了,毕竟粮食虽有涨跌,可以后总还有卖出去的可能。 可这鸡鸭不一样,这个时代,能吃得起鸡鸭的不多,而大量的鸡鸭,就不得不用谷物来喂养,不但要雇佣人来照看,还糟蹋粮食一想到这个,四叔就恨不得将这些鸡鸭饿死了,一了百了。 等陈正泰忙碌下来,一天已过去,天色暗淡,他惊讶的看着天色“啊呀,天居然黑了,只怕今日赶不及回长安了。看来只好在此住下” 遂安公主恍然道“那就在此住吧,师兄” 陈正泰正要吩咐人布置,却见李承乾心急火燎地赶来“天黑了。今日怕是赶不及回城。阿妹,你来,我让人已搭起了两顶帐篷,咱们今夜夜宿于此。” 陈正泰面带微笑“殿下又烧了一只鸡” 李承乾皱眉起来,极认真的道“第二只烧的不好,想来是孤哪里出了错,孤再琢磨琢磨。” 当夜睡下。 关中的白日还算酷热,可一到夜里,便出奇得冷。 陈正泰裹着棉被,心里在想,遂安公主睡在帐篷里,会不会冷,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次日一早醒来,陈福匆匆来给陈正泰穿衣,一面道“公子昨天夜里,有一个人来,一直在外头候着公子,我想赶他走,他如何也不肯,非要见了公子才好。” 陈正泰惊讶的道“为何不早说。” 陈福不吭声了,心里想,横竖都是公子做好人,半夜三更,我若是叫你起来,你还不打死我 穿戴完毕,陈正泰出了厢房,便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手里捂着什么,此时曙光初露,天上下霜,打在此人的头上,像蒙了一层白白的灰,他口里不断的呵着寒气,不停跺着脚,吸了吸将要流出来的鼻水,身子弓起来,蜷缩着。 一听到有了动静,这人立即打起了精神,抬头,见是陈正泰出来了,顿时眉开眼笑,捂着身上的破絮上前来“见过公子。” 陈正泰看了他一眼,这不是邓健是谁。 邓健见了陈正泰,似是因为一夜的寒风,令他身子僵硬,以至于他的举止很是不自然,他朝陈正泰打躬作揖。 陈正泰仔细辨认,方才认得了他“噢,有什么事” 陈正泰毕竟是陈家的当家人,朝廷钦赐二皮沟县男,架子还是要有的。 邓健慌忙从破絮的袖里取出了一个红布的包裹来“公子,俺俺娘知道公子来了二皮沟,要送送一双俺娘新纳的鞋来,她怕公子一早便走,怕耽误了时辰,俺俺” 他献宝似的,将这红布打开,果然一双簇新的鞋摆在了陈正泰的眼帘。 陈正泰一愣“就为这个” 邓健见陈正泰错愕的样子,骤然之间,那被白霜覆盖的长眉之下,眼睛通红了“俺娘说,公子恩德无量,先是准俺在此上工,又给俺送了新衣,再不用俺和俺爹穿一件衣了。这样的恩德,便是俺邓家一世当牛做马,也无法报效。这双新鞋,是俺做了工得了一些钱,俺娘买了布亲手纳的,公子一定不要嫌弃。” 陈正泰听得目瞪口呆 见陈正泰踟蹰,邓健突然泪水滂沱而出,哽咽道“公子救活了我们一家的性命啊,这是救命之恩,公子俺年幼无知,啥都不懂现如今公子给了工俺做,俺俺” 说着,哭了。 哭得极伤心,像老光棍入洞房前的喜极而泣。 身躯一抽一抽的“公子若是不收下,俺心里便不踏实。” “噢。”陈正泰点头,接过了鞋“那我收啦,你好好做工。” “是,是。”邓健闻言大喜,收了泪,千恩万谢“俺一定不负公子,俺干活可卖力啦,就是不能糟蹋公子的新衣和工钱,每日若是不做八个时辰工,俺还是人嘛” 呼 陈正泰长出了一口气,他仿佛发现,自己和邓健完全是两个世界,看着他哭着鼻子,涕泪横流,面上表露出来的感激涕零,疑似做梦一样,手中的鞋子外观不咋样,不过可以看出针线还不错,鞋底也很厚实,是用了心的。 寻到了李承乾的时候,李承乾已清早起来,生了火这狗东西居然又杀了陈家的一只鸡。 陈正泰脸抽了抽,不好发作,吃过了早饭,打道回府。 过了一些日子,一艘艘粮船运抵了码头,陈正泰亲自到码头去点验粮食。 吐蕃人的反应很迅速,他们急需要白盐,再加上本身他们的粮产就高,居然很快便从吐蕃调了粮船来交易。 这一艘艘的粮船抵近,蔚为壮观,许多的百姓聚在此,议论纷纷。 “陈家在二皮沟,建了许多的粮仓,到处收购粮食,听说收粮的价格还不低。” “疯了,眼看就要入秋,这时候收什么粮” “倒是便宜了这些吐蕃人。 韦家 韦玄贞坐在长亭处,轻松惬意默坐,一旁的童仆在旁煮茶,一阵阵茶香四溢。 “东主,东主” 却是那黄成功急匆匆的来“东主,不得了,码头处,吐蕃人送来了许多粮船。” 韦玄贞慵懒的抬眸,看了黄成功一眼“嗯” 黄成功摇着羽扇,智珠在握的样子“此前,韦家虽卖了不少粮出去,可粮价虽高,东主还是不满意嘛现在吐蕃人调了这么多粮来,以学生愚见,不久之后,长安的粮价只怕要暴跌。” 韦玄贞瞳孔微微收缩,随即眯着眼,继续盯着黄成功。 黄成功长身伫立,面上所表现出来的睿智已无法遮掩了“陈家收粮虽抬高了粮价,可不久就要入秋,入秋之后,一旦秋收,这粮价怕要到谷底了,再者吐蕃人的粮络绎不绝的送来,到时,整个关中就要粮满为患了啊。” “那么先生的意思是” “立即抛售谷仓中所有的粮食,趁着陈家那些冤大头还肯继续收粮,能卖多少是多少。” “全卖了”韦玄贞有些不舍,毕竟这个时代粮食就是根本。 “东主啊所谓有得有失,有失方才能复得,趁着高价赶紧出粮,等到价钱低到了谷底,再买回来便是。” “何况,韦家在长安有数不清的土地,等入了秋,这粮食一收,家中的谷仓又要堆满了。大丈夫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学生不客气的说,那孟津陈氏,满门都是一群糊涂虫,这世上,再找不到这样都冤大头了啊,一旦错失良机,后悔也就来不及了。” 韦玄贞心里极速的计算着,不禁颔首点头“黄先生真是聪明绝顶,深谋远虑,吾有黄先生,何愁家业不兴” 黄成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口里说,哪里哪里,东主言过其实了。 心里却不禁想,没错,老夫寒窗苦读二十载,手不释卷,又深谙世情,便是管仲再生,老夫也不觑他。 “就如此,立即将余粮统统卖了。” “喏。” 第五十一章:千金散尽还复来 李世民下朝回到了宣政殿的偏殿。 他这些日子心情格外的愉快。 那一首诗放出去,反响很好,文武大臣们纷纷交口称赞。 文治武功的道路虽是不易,不过似乎也不远了。 他每到这个时候,内常侍张千便会殷勤地取了一个簿子来,送到李世民面前。 夕阳西下,那夕阳的余晖透进殿里来,殿中无数的灯火点起,照耀在李世民神采奕奕的脸上。 随即他翻开了簿子。 这是一本钱簿,李世民提笔,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数字,而这些数字,他早已能倒背如流。 随即他兴致盎然地提笔,在这数字之后,又添了一笔。 二皮沟盐业,每日营业在数千贯上下,每日的盈利都是惊人。 你看若是刨除掉盐税,一日的纯利也很惊人啊,朕算一算这样算来,这两个月,只怕盈利已至十万贯了,朕的分成不,朕之爱女的分成想来也有五六万贯了,啧啧不得了,不得了 将簿子合上,李世民抬头看了一眼张千“今日” 他顿了顿,随即道“今日,去周昭容处。” 张千面无表情,他习惯了,每一次陛下算完账,就不禁兴致盎然要去遂安公主母亲处,他颔首点头“奴遵旨。” 李世民到了周昭容处。 周昭容忙带人迎接,这两月,陛下总是隔三差五来,因而这一处阁楼一下子多了几分人气,不但寝殿几经清扫,便是迎圣的御用之物,也拨发了不少。 周昭容每每想到此,便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自然清楚,这和自己的女儿不无关系,若不是她,还有那陈正泰,只怕自己绝不会有今日吧。 以往宫中一个可以忽视的人,突然炙手可热,实在令人感慨。 也正因为如此,对于皇帝,周昭容更是小心的奉承。 李世民入了寝殿,周昭容亲自端来了茶盏,李世民呷了一口茶,精神奕奕道“此茶倒是很有滋味。” “这是陛下御赐的”周昭容温柔浅笑,含情脉脉的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大笑“不不不,朕不是说这茶好,这茶朕已喝过许多次了,朕说的是这样的茶到了你这里,方才好吃。” 周昭容面上不禁染上了红晕,带着娇羞道“陛下言过其实了,能得陛下这般垂爱” “朕不许你这样说,朕从前亏了你,也亏了秀荣,朕岂有不知呢” 李世民露出一副遗憾的样子。 这令周昭容顿时眼圈红了,不自觉地垂下泪来。 李世民又叹了口气。 周昭容道“陛下何故叹息” 李世民一脸愁容的样子,端着茶盏,却不再继续喝,只是喃喃自语道“太上皇久居在太极宫,也不是办法啊,他是朕的父亲,于朕有养育之恩。而如今,他在这旧宫之中,那殿宇老旧失修,朕这为人子的,每每念及于此便觉得羞愧难当。” “陛下莫非要营造新宫”周昭容顺着李世民的话问着,看着李世民一脸愁容的样子,女性特有的温柔便散发出来。 李世民感慨道“对,朕早有此念,太上皇对朕有舐犊之情,朕莫说是修一个宫殿,便是十座、一百座,也无法报答太上皇的养育之恩哪。” 周昭容道“陛下有此孝心,那么不妨去做便是,何必忧愁呢” “这你就不知了。”李世民苦笑道“这营造新宫,便要动用库钱,且不说这是民脂民膏,朕若是决意营造,只怕朝中的御史,又要骂朕呢。” 周昭容听罢,暗暗蹙眉。 李世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若是宫中内帑有钱就好了,如此朕既可尽孝,又不必引发朝中的非议。” 他故意将孝心二字咬得很重。 “若说钱”周昭容淡淡的道“秀荣那里倒是有不少。” 李世民惊讶的道“啊她有钱,噢,对啦,朕竟忘了,她现在在外头和人做生意,她是女儿身,却也有志气,令朕很欣慰。” 眉下微微一颤,却故意将目光错开,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 周昭容随即道“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李世民眉一扬,目光落在周昭容身上。 周昭容幽幽道“可惜秀荣说,她要收购粮食,手中的钱,统统和那二皮沟县男去购置鸡鸭和粮食去了。“ 李世民坐着,身体僵着不动,板着脸,一声不吭。 “陛下,时候不早啦。天大的事,也可以以后再说,我给陛下宽衣”周昭容带着几分娇羞,冉冉宫灯之下,带着少妇别有的魅惑。 李世民不吭声。 “陛下” “咳咳”李世民咳嗽,轻描淡写道“噢,朕想起一件事来,朕今日还有一事不明,你早些睡了吧,张千,去取公羊传来给朕看看。” 张千垂着头如影子一般站在一旁,此时躬身道“喏。” 打发周昭容先去睡了,李世民在这冉冉烛火之下,看了半宿的公羊传,等天微微亮,方才疲倦地离开了周昭容的寝殿。 等移驾到了宣政殿,张千低声道“奴见陛下奋发读书,一宿未睡,不如陛下先暂寝一会再召见” 李世民朝他呼喝道“这么多的钱,怎么就没了呢买粮,他们买这样多的粮做什么” 这句话看上去虽是问张千的,可张千知道他无法知晓答案。 “奴” “哎”李世民叹息“孩子终究是孩子,让一群娃娃手里捧着金元宝,这是暴殄天物啊。” 李世民咬牙“秀荣没有主见,这定是陈正泰教她做的,她真傻,陈正泰也不是好东西,朕饶不了他。” 咬牙切齿的一骂,张千心思一动,一抹狞然自他眼底闪烁,张千道“陛下,是否立即缉拿陈正泰。” 李世民突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这种眼神说不出的冷然。 张千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李世民突然用一种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你这阉奴,竟敢捉拿朕的弟子” 张千已吓得汗毛竖起,忙是匍匐拜倒“奴万死” 李世民面色冰冷,看都不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张千却不敢站起,跪在这冰冷的砖石上,已是瑟瑟发抖了。 越来越多的粮食,送到了二皮沟。 无数的粮食堆砌起来,放入了谷仓里。 临时搭建的谷仓有些残破,陈正泰不得不让人再三巡视,补漏拾遗。 许多的吐蕃商贾兴冲冲的来,陈正泰听不懂吐蕃语,好在他们的汉话还不错,陈正泰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后世手撕鬼子的影响,但凡见到了番邦人,虽也用汉话对谈,却不免变了音调“你地好好的干,白盐大大的有” 吐蕃商贾们脸上笑开了花,这长安城里,最大的吐蕃商人达赤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陈正泰,他来长安已有七年,所接触到的长安人都精明无比。 今日可算遇到了一个傻子,达赤倒是颇为仰慕中原的文化,可见了陈正泰,竟是不禁在想,倘若长安人都是这陈正泰一般,该有多好。 “公子,十九艘粮船总计二十七万斤粮兑五千斤盐。如今,已是钱货两讫,若是公子还要买粮某自当想尽办法周旋。”赤达满脸堆笑,发财了此时他心里不禁雀跃。 事实上为了调这些粮来,他可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的,毕竟从吐蕃调粮,哪怕走的是水路,可是沿途的损耗也很惊人。 只不过现在白盐是有价无市,能用粮食换来这五千斤盐,到时回了吐蕃,便可获取大利。 似他这样的吐蕃商人很多,有的调来了三四艘船,有的呢,则是和人合伙调船,这陆陆续续的粮船,只怕有数百艘之多。 如此巨量的粮食,一路辗转本是旷日持久。 不过吐蕃商人们生怕夜长梦多,几乎不计任何成本,用了最大的能量尽力将粮船在两个月之内调了来,一旦迟了,谁晓得这陈家会不会翻脸不认账。 “好的,好的。”陈正泰一脸谦和的道“有劳啦,有劳啦。” “哪里,哪里”赤达面带微笑“往后在长安,还多要仰仗公子。” 说着赤达便起身告辞。 他出了陈家的宅子,猛地一个黑影扑到他的面门。 下意识的,赤达拿手朝脸上一拍,顿时,他的脸上血肉模糊,将手摊开来看,却见是一只飞蝗方才飞到自己的面门,被自己拍死了。 赤达不禁咒骂起来“岂有此理,这个时节竟有这样大的飞蝗” 说着,骂骂咧咧地走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五十二章:此天亡我也 快骑已火速抵达了民部。 一封快报送到民部尚书戴胄的案头上,捡起了奏疏,戴胄低头一看,险些昏厥了过去。 “苍天不仁,百姓不幸啊。” 长叹一声,戴胄随即拼命咳嗽,整个人都在颤抖。 太可怕了 在关中的北部,出现了大量的飞蝗,数不清的飞蝗,遮云蔽日。 更可怕的是这些飞蝗已铺天盖地的直奔长安,用不了多久,就要席卷整个关中。 关中乃是天下最大的粮仓。 年过六旬的戴胄经历过数次的蝗灾,他非常的清楚蝗灾意味着什么。 而根据奏报,这一次的蝗灾,比之从前的灾年更大,飞蝗来得更加凶猛。 完了 戴胄只觉得眼前一黑,身躯战栗起来,接下来更可怕的一幕即将出现,赤地千里人相食 “速速入宫” 李世民很惆怅。 朕不,遂安公主的钱呢 低头看着案头上的钱簿子,上头依旧还是密密麻麻的数字,而现在这些数字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意义,陈正泰这个混蛋,朕下次一定要扒了他的皮。 李世民咬牙切齿,心里越发的急躁。 张千匆匆而来“陛下戴公求见。” “宣。” 李世民定了定神。 片刻之后,戴胄入殿,显然他走得特别地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跑到李世民跟前行礼“臣” 说着,他取出了一份奏报。 张千将奏报送到了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见了那奏报,瞳孔一缩。 只是他的表现,竟是出奇的没有失态。 只是他那沉下的眉,却已透露出了问题的严重。 李世民沉默良久,将奏报徐徐放下,眸中掠过了一丝凛冽“召群臣“ 宫中钟鼓响彻太极宫的上空。 宫前诸衙当值的官吏都不禁错愕地抬头 随即,百官觐见。 李世民穿戴服衮冕九章,头戴朱冠,正襟危坐于御案之后,群臣礼毕,李世民张口道“雍州来奏,此地久旱一月有余,三日前,突见飞蝗,日前,飞蝗蔽日,席卷诸县,诸卿关中出蝗了” 一句关中出蝗顿时满殿哗然。 其实许多人已经开始察觉了些许的征兆,譬如长安城里开始出现零散的飞蝗。 又譬如,这些日子,长安已有一些日子没有下雨了。 当然征兆归征兆,有时偶尔会出现一些飞蝗,也是常有的事,或者说在局部区域,出现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陛下口里所说的出蝗,显然意味不同,这说明的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将要降临。 蝗虫在这个时代比之水患更加可怕,因为水患所影响的不过是沿岸的州县,而一旦大规模的蝗灾出现那么整个肥沃的关中之地,即将沦为人间地狱。 李世民豁然而起。 他刚接到奏报的时候,显得十分的镇定,可现在当着群臣,李世民眼眶已是红了,声音略带疲惫沙哑“百姓以谷为命,而飞蝗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过,在予一人,若飞蝗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 这句话的意思十分浅显,不过是说,百姓们靠着粮食活下来,而蝗虫们若是吃了,这是侵害百姓啊。后头的话,则是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之意。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来,见众臣都是面如死灰。 飞蝗的危害,人所共知哪怕是房玄龄,杜如晦人等此刻能做的也是有限。 只是 当李世民一言道出的时候,却发现,群臣之中,突然有人眼前一黑,砰的一声,有人居然直接栽倒在地。 群臣哗然,朝着那人看去。 李世民亦是举目相看,他此刻心乱如麻,却见一个大臣一头栽倒在了殿中。 再细看,乃是散朝大夫韦弘素。这韦弘素乃是韦玄贞的族叔,入朝为官,居然一听到蝗灾的消息,生生的晕倒了过去。 李世民骇然,心里想,此真大臣也,闻灾而悲痛如此,朕竟也不如他。 宦官们慌了,匆忙要将韦弘素搀扶起来。 却又在此时突然有人啪嗒一下跪倒在地,犹如疯了一般捶打着心口,哽咽难言一般,口里张张合合,老半天,方才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声音“此天亡我也” 此人一哭 顿时李世民已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悲伤的情绪是会感染的,李世民竟是眼眶一红,他身躯颤抖着,心里便想,朕登极不过三年,竟遭遇如此大灾,莫非这是上天的警示嘛 若如此,臣民们将如何的看待朕哪,倘若关中赤地千里,无数百姓饥肠辘辘,朕又有什么面目称孤道寡呢 如此一想,竟也觉得自己心口疼的厉害。 “东主,东主” 黄成功脚步匆匆,寻到了韦玄贞。 韦玄贞伫立在自己的后园,韦家的后园,占地百亩,栽种了无数名贵的树种,又有数不清的奇石,堪称人间仙境。 而此时韦玄贞背着手,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枝叶上的几只肥大蝗虫一动不动。 不知怎的,后园里,竟是出现了一些蝗虫。 黄成功已到了韦玄贞的身后。 “东主” 韦玄贞面上露出奇怪的表情,却没有回头去看黄成功,而是淡淡道“怪哉,这时节,哪里来的飞蝗呢,成功哪,难道要滋生蝗害了。” “东主真是神机妙算啊,学生不如东主远矣” “” 听了黄成功的话,韦玄贞突然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不自觉的,竟是发现自己的脚有些发软,他身子微微颤颤,背着手,旋过身去,面上勉强保持着微笑“蝗害并不严重吧是零星出现嘛” 黄成功像是一副自己四个儿子养到现在,这才发现竟不是自己所生的样子。 他踟蹰了片刻“东主民部那里那里刚刚传来消息蝗害来了数不清的飞蝗已席卷关中北部,四处蔓延,长安亦无法保全,此次蝗害只怕百年未有。” 韦玄贞脸上最后一丁点的笑意此刻也转瞬不见,他脸色惨然起来。 百年未有。 其实以韦家的家底,即便遭遇了灾难,其实也无法令他们伤筋动骨。 可现在韦家在长安的万顷良田,粮食还未成熟,今年只怕要绝收了。 而更可怕的是 韦玄贞艰难的道“我们的粮,还没有交割吧” 粮食的交易,是需要时间的。 这等事,自然交给下人们去办,韦玄贞死死的看着黄成功。 空气凝滞了。 风很柔和。 黄成功无言的面对着韦玄贞死灰的脸,而后缓慢的点了点头。 韦玄贞瞳孔收缩,越发觉得自己的双腿已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都已交割了” “是的,学生只恐夜长梦多” 韦玄贞“” 新书求点支持,比如推荐票或者什么的,这很合理吧 第五十三章:大赚一笔 “完了,完了”韦玄贞几乎要昏厥过去。 大灾之年没有粮食,这是韦家前所未有的事啊。 前些年都是太平年景,怎么好端端的今年就大灾了呢。 “快,快,立即让人收割收割地里的粮” 睿智的黄成功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去看韦玄贞,当然这种眼神很快便一闪即逝,他随即道“东主如今,粮食还未熟呢,如何收割” 韦玄贞“” 韦玄贞站着,一动不动,他整个人已是浑沌了,脑海里无数的念头划过,似乎还侥幸的希望眼前这一切还未发生过。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疾步而来,韦玄贞还未看清来人,便见这须发皆白的老者已到了他的面前,来人乃是韦玄贞的族叔,族叔死死的盯着韦玄贞,随即咆哮“畜生,你干的好事” 啪 手开弓,一个耳光打在了韦玄贞的脸上。 韦玄贞打了个踉跄。 这韦家的族叔捶打的胸口厉声道“你真是利令智昏啊,你可知道,你的堂兄在朝中得了这个消息,当场便昏厥在了朝堂上,我们韦家这么多年怎么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一边跺脚,一边痛骂。 黄成功吓得脸都绿了,下意识的脚步朝后挪了三四步,觉得安全了,才痛心疾首的苦苦相劝“不要啊,不要啊,不要不要” 韦玄贞被这一巴掌打醒,哆嗦着嘴,刚想要说点什么,这族叔已是拂袖而去。 韦玄贞沉默了很久,目光才落在了黄成功的身上。 黄成功惊魂未定,也有些慌乱了“东主,这这” “该如何是好”韦玄贞死死的盯着黄成功。 黄成功“” 黄成功心里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必须得想出计策,如若不然,东主一定会活埋了自己,东主什么事都干得出的。 好在黄成功是个极有办法的人,他眯着眼“东主想要挽回损失,只有一个办法,敢问东主,这大灾之年什么东西最珍贵” “粮食。” 黄成功惊喜的道“东主真是颖悟绝伦啊。” “不错,大灾之年,最珍贵的就是粮食。接下来粮价势必暴涨,关中无粮现在莫说韦家缺粮,这关中之地谁不缺呢。用不了多久,关中即将赤地千里,百姓们易子相食,到时即便几斤粮食换购置一个人丁,十斤粮食,收购那些要饿死的百姓一亩地,也未必没有可能。所以当务之急是求粮。” “求粮”韦玄贞看着黄成功“哪里还有粮” “眼下手里粮最多的不就是那陈家” 一听这个,韦玄贞顿时火冒三丈“这个老夫自然知道,只是” “不如,东主去和那陈正泰谈一谈,东主息怒,你看那陈家怎么会知道蝗灾的消息,他们购粮,纯粹是吃饱了撑着而已。” “可如今发生了大灾,只怕他们心里也害怕,东主您的姐妹可是皇贵妃,又为皇帝生下了第十子,他们陈家难道不忌惮东主的声势吗不如这样,我们回购粮食,先看看陈家如何出价。” 韦玄贞心念一动,觉得有几分道理。 黄成功虽然此前怂恿自己卖粮,可道理并没有错,马上就要秋收,数不清的新粮即将入库,这堆在谷仓里的陈粮恰好有人高价收购,不卖了还留着吃吗 韦玄贞决定原谅他。 沉吟片刻“去拜访陈家” 黄成功笃定的道“对,而且还要快,最好立即动身,时不待我啊,若是让其他人捷足先登,万事休矣。” 韦玄贞深吸一口气“去备车。” 陈正泰听到韦家人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想要跑路。 可脚刚想挪动,才意识到这特么的不是我自己的家吗我跑个啥 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让陈福预备几十个刀斧手准备,布置在大堂四周,当然专业的刀斧手是没有的,只好去抓了陈正德这些养猪的来凑数。 呼 深吸一口气,我陈正泰不能死啊,蝗灾在即,我陈正泰要留着有用之身。 布置妥当,请了韦玄贞进来,见韦玄贞二人入堂,陈正泰已是满脸堆笑,起身。 于是大家相互见礼。 韦玄贞眉开眼笑“贤侄你好啊。” 陈正泰心虚,道“世伯来此,所谓何事” 黄成功站他们一旁看着他们寒暄,嘴角不由微微一抽,在心里嘀咕道,东主天天骂人家傻子,到了跟前,嘴跟抹了蜜似的,贤侄,贤侄的叫。 啧啧 韦玄贞嘴角轻轻抽搐了下,按照从前他是打死也不会来陈家的,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强挤出笑意。 “贤侄,听说关中蝗灾在即,长安城里闻风而动,单单粮价,就涨了一倍。” 这才多久啊,消息传出,才一个时辰不到而已。 韦玄贞说到这个,心又疼了,疼的厉害。 可是他很清楚,这种情况之下,别说是粮价上涨一倍,便是十倍一百倍,也是常有的事,一斤粮就是一条命啊。 “老夫明人不说暗话,此来只为一桩事,那便是买粮” 买粮 陈正泰觉得眼前韦玄贞,简直就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这个这个世伯想来也知道” “你出个价吧。”黄成功在一旁心里干着急,生怕夜长梦多,再过一些时候,粮价又要翻番。 “这我不缺钱。”陈正泰叹了口气,他是真的不缺钱啊,手里有粮、有盐的人,还会缺钱吗 韦玄贞要炸了,正要暴怒。 陈正泰随即道“听说韦家的地多,要不以地换粮。不如这样吧,五十斤粮换一亩地,如何” 韦玄贞脸瞬间涨红,气得要昏厥过去,我们韦家从来只有买别人的地,哪里有卖地的道理,卖了地,我韦玄贞岂不成了不肖子孙 黄成功却在一旁起心动念,忙是用眼神制止即将暴怒的韦玄贞,随即躬身到了韦玄贞面前,低声道“东主息怒,这买卖固然不合理,可是接下来粮价势必暴涨,眼下关中无粮现在莫说韦家缺粮,这关中之地,谁不缺呢。五十斤粮换一亩地,确实是亏了,可东主想想看,用不了多久,这关中百姓易子相食,便是十斤粮食,收购那些要饿死的百姓一亩地,也未必没有可能。有了粮食还怕没有土地姓陈的小子不知道大灾之年粮价的行情,咱们不亏。” 韦玄贞一听,顿时心思动了起来。 方才他确实是暴怒,可细细一想黄成功所言不是没有道理,今年地里是不可能长出粮食了,朝廷的库粮也坚持不了多久,关中乃是天下的粮仓,这里缺粮,今年之内,不知多少人要饿死。 一般遇到这样的大灾年,势必会有无数可怜的百姓为了生存下去,贱卖自己的家产,手中有粮食的人家,不但不会因为灾情而受损,反而可以借此机会牟取暴利。 韦家有的是地,这京兆府有近半的土地都掌握在韦家的手里。 何况陈正泰并不是五十斤粮收购一亩粮田,而是五十斤粮收一亩地而已,这其中最大的差别就在于,粮田是很值钱的,可是地有很多种,有的是山地,有的是丘陵这个价格若是在往年当然属于跳楼价,可在现在 韦玄贞死死的盯着陈正泰不做声。 黄成功明白了东主的心意,一脸潇洒睿智的样子,朝陈正泰道“五十斤粮依老夫看,八十斤粮才可。” 陈正泰乐了“噢,既然如此,那么就算了,若是韦家不卖,我找杜家去。” 一听韦玄贞急了。 黄成功立即道“二皮县男,且慢,有话好好说。” 陈正泰笑了。 韦家现在十分需要粮食,这一次大灾对于韦家而言,是一次绝佳的机会,是以,韦玄贞开口便愿卖出三万亩城西的土地与陈正泰交易。 韦玄贞一开了三万亩土地的口,黄成功却急了,忙是朝韦玄贞打眼神,又低声道“三万亩能换的粮食,不过一万五千石而已,东主还是太少了,要弥补此前韦家的损失不如多卖一些,城西的土地大多贫瘠等韦家有了足够的粮食,只等这关中民生凋零,再用粮食去换人丁和土地,到时定能大赚一笔。“ 算盘打得不错,可韦玄贞却一颤,他有些不太自信起来,这事儿太大了,这可是列祖列宗们传下来的土地啊,他迟疑的看了黄成功一眼。 黄成功给他一个笃定的眼神,压低声音道“事到如今,已是没有退路了,城西之地本就贫瘠,韦家多的是山泽土地,眼下粮食才最值钱,东主啊,大丈夫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要弥补韦家的损失,只有如此了。” 韦玄贞咬咬牙“好。” 于是抬眸,继续和陈正泰交涉。 当下签了契约,陈正泰要送客,韦玄贞也打算走。 黄成功却扯住韦玄贞,而后不动声色的看着陈正泰道“二皮县男,且慢着,既是谈妥了,何不早早订立契约,交割粮食和土地呢。” “这么急”陈正泰很吃惊。 “越快越好,地契我们这便让人送来,粮食呢韦家自然来人,今日就要运走,现在天色虽然不早了,可也绝不能耽误。保人嘛,这个也好办,今日之内,大家把事情办妥,各自心安。”黄成功的态度很坚决。 他的自信,让韦玄贞也渐渐笃定起来,不得不说,黄先生还是很睿智的,夜长梦多嘛。 求票。 第五十四章:有粮就是了不起 韦玄贞听罢,恍然大悟,黄先生还真是想的周到,毕竟谁也不晓得这陈家会不会反悔,这粮价将来可是一天一个价钱,到时候若是反悔,只怕还惹出什么纠纷。 虽然交易麻烦,可是当即交割最是实在,黄先生和老夫运气是差了一些,不过却也算是不可多得的良才。 “既然如此,那么一切依你们就是了。” 陈正泰回答得很爽快。 当即,韦家便命人取了地契,又请京兆府的人来作保,而在当夜,连绵不绝的韦家粮车便来了,浩浩荡荡,很是壮观。 到了后半夜,总算将这些琐事办妥了,韦玄贞松了口气,黄成功则在一旁面带微笑,忍不住道“东主,这陈家真是走了狗x运,此次便宜了他们,不过现如今东主有了粮也可高枕无忧了。吾观那陈正泰,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哈哈真是愚不可及,竟不知灾年粮食才是根本,这样的人是守不住家业的。” 韦玄贞下意识的颔首点头,赞叹道“黄先生最擅长的就是识人,既然黄先生对那小子有了品评,那么定是不会错的了,也幸好此人愚蠢,如若不然,想将这些粮换来,还真是不容易。” “这都是东主雷厉风行的缘故,等过几日,粮价高不可攀时,那小子后悔也来不及了。” 送走了韦玄贞二人,陈正泰脑子还是有些发懵。 说实话,这大灾已经来了,他心里只想着救人,自己的粮仓里,囤积着数万石的粮食,陈正泰是个有良心的人,发灾难财的事他是不肯去做的。 可哪里想到,会有两个家伙,上赶子跑来买自己的粮。 马德智障啊 噢,对了,该预备救灾了。 陈正泰几乎是一宿未睡,兴奋的睡不着啊,足足十万亩的地,虽然真正的粮田不过一万余亩,可山林和川泽也是很有价值的。 这可是足足有近五十多平方公里,相当于后世一个镇的行政面积,而如今却已归陈家所有。 陈正泰上辈子做梦都梦不到有这样的好事。 虽是卖了一万五千石粮出去,可手里依旧还有几万石粮食。 所以卖出去的粮,对陈正泰而言,并不会伤筋动骨。 但是这地就值钱了,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 发财了。 到了次日,果然铺天盖地的飞蝗,已开始出现在了长安的大街小巷,遮天蔽日,令人滋生出绝望之心。 这一只只本是温顺的飞虫,现如今好似吃了威尔刚一般,一下子变得无比的暴戾,它们所过之处,一切的绿色都化为乌有。 此时陈正泰忙请了李承乾和遂安公主来。 当着二人的面,陈正泰显得很认真的样子,开口道“师弟,师妹,如今这满京兆府都是飞蝗,灾情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恩师在朝,只怕已是焦头烂额了,我思来想去,我既是恩师的弟子,自当为恩师分忧。” 说着陈家的大堂里,几只飞蝗飞了进来,振翅发出嗡嗡的声音。 遂安公主道“师兄说的太好了。” 李承乾则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看到这漫天的飞蝗,只觉得很新鲜。 当然这实在不是他没有良心,他是皇太子,自幼养尊处优,没有体会过饥饿。 莫说是蝗灾,就算是现在大水淹没了整个长安,他这皇太子也定是毫发无伤,身边有足够的人悉心照料。 所以他并不觉得事态严重,反而觉得漫天的飞虫让他枯燥的生活多了几分新意。 陈正泰压压手,对在自己面前永远保持兴奋的遂安公主道“师妹,我还未说完,说完之后,你再来评一评我说的好不好。咳咳” 随即,陈正泰道“现如今,二皮沟有粮食四万七千石,除此之外,还有鸡鸭十数万” “哟。”李承乾听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口角有些湿润“还有这么多鸡” 陈正泰“” ri “殿下,请严肃一些。” “好,好,你继续说下去。” “我们应当以恩师的名义,赈济百姓,我思来想去,凭我一人的力量是无法安置这么多的流民,赈济这么多百姓的,唯有师弟和师妹一同协助,才能将事情办妥。细细想来,眼下要赈灾,一方面是立即放出鸡鸭,尽力吞噬飞蝗,缓解灾情。其次,则是招徕流民,安置他们,以工代赈除此之外,还需想尽办法,投入粮食于市场,平抑粮价” 李承乾倒是认真起来“你哪里来这么多鸡鸭” “早就买了,且鸡生蛋,蛋生鸡” 李承乾不禁犹豫起来“可是为何以前没有人蛋生鸡呢” “” 陈正泰无法理解,这家伙为啥总是对鸡有兴趣。 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鸡鸭这种东西,其实是十分消耗粮食的,寻常的百姓人家,可能家境殷实一些的会养几只鸡用来生蛋。 可让它们将蛋孵出鸡来,却是不肯的,因为养鸡一旦超过了数目,就难免需要谷子,用谷子来喂鸡在这个时代是十分奢侈的事。 可陈正泰不一样,他大量的收购鸡鸭,也尽力的孵化小鸡,这鸡的生zhi能力非凡,两个多月的时间,足够形成巨大的规模了。 “师弟,此事干不干” 李承乾想了想“好,听你的” 之所以把太子拉进来,是因为陈正泰需要借助东宫的人力,如此大规模的安置百姓,发放粮食,平抑物价,这都不是一件小事。 见李承乾点了头,陈正泰大喜。 三叔公听说陈正泰要赈灾,一下子病倒了。 他太难了。 好不容易看到家族有了几分起色。 谁晓得家里居然出了一个败家子。 在他看来,越是大灾之年,就越是陈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扩张的大好时机,这个时候不囤起粮来,居然还去放粮,简直就是败家啊。 朝廷的事,管我们陈家什么事 就算是皇帝老儿来要粮,陈家也绝不能给。 世族可以给统治者提供人才,同时统治者也给世族提供许多的高官厚禄,这些在当时而言,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甚至陈家可以支持北周皇帝,也可以支持隋炀帝,可以支持王世充,可以支持李建成,但是支持是为其效劳,可要是给钱给粮,门都没有 因为道理很简单,钱粮是一个家族的根本,怎么能轻易给人呢 而且这百年来,王朝更替极快,无数强极一时的王朝,不过延续二世即告灭亡。 从东晋到现在,整个北方,一个王朝的寿命多则数十年,少则十数年,这在许多世家大族的心里,已形成了一个固有的印象,也就是皇帝不过是走马灯而已,哪里有将自己全家的资本统统投给一个天子的。 等过了几年,李唐若是完蛋了,那就真是与国同休,延续了数百年的家族也即将覆灭了。 而今大唐建立的时间不过十年,此时此刻,不会有人相信,这个王朝能够延续至两百八十年之久。 在三叔公的观念里,只怕这大唐和北魏、北周、大隋一样也不过是昙花一现,说不准过了十年二十年,也就没了。 哎,正泰终究是个孩子啊,这个道理他不懂,老夫就不同了,老夫活了六十多岁,已经历经了四朝,老夫吃的盐,在这陈家里除了那陈福,比任何人都多。 帮助朝廷赈济百姓,疯了 陈正泰很忙,没空搭理三叔公。病着也好,养身 在此时,长安的粮价已涨到了七倍。 几乎所有有一些粮的人家,尽都将粮食藏了起来,大灾之年,首先迎来的是巨大的恐慌。 只是当粮价涨到七倍时,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价格还会继续上涨粮价却慢慢开始趋于稳定,甚至已经开始有下跌的势头了。 因为在此刻,陈家已开始发粮,所有人至二皮沟,每一人丁,可以用平时的粮价购买三斤粮食。 一下子整个二皮沟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来购粮的人群。 虽然来的人太多,能买到的人却是极少,可是这给了许多人心理上的预期,既然有便宜的粮食可以买,为何要买那些奸商七倍的粮食,他们宁可花费几天的功夫慢慢去排起长龙,也绝不去过问其他的粮店。 而此时数不清的鸡鸭,在李承乾的带领之下,已是放出了笼子。 无数的鸡鸭漫山遍野的放养,此前为了养活这些鸡鸭,陈家花费了不少的谷物了。 可现在不同了,这漫天飞舞的飞蝗,恰恰成了鸡鸭们最具价值的餐食。 当下成灾的蝗虫在后世被称之为东亚飞蝗,一旦成灾,身体会分泌出毒素。 当然,这种毒素对于鸟类很有效,可因为单个飞蝗身体的毒素剂量极小,对于鸡鸭而言其实并不高。 此时这些鸡鸭,已经许多日子没怎么喂谷了,一个个骨瘦如柴,它们身体摇摇晃晃的出了笼子,看着这满天飞舞的飞虫,便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 尤其是那沙鸭,像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原本鸡鸭们还会有所挑剔,可现在饿极了,纷纷大快朵颐。 另一边,二皮沟开始四处张贴蝗虫使用指南,里头明确的表明飞蝗有一定毒性,若要大量食用,可用三十五种食用方法。 第五十五章:想吃鸡吗 蝗虫烹饪指南,不只是要张贴,还要让人口耳相传。 毕竟,这个时代能识字的人凤毛麟角。 这令陈正泰想起了三叔公,三叔公的童谣还是很有用处的,通俗易懂,传播能力强,于是让人编了童谣,叫太子吃蝗虫歌。 吃蝗虫是当下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前头加一个太子的冠名,是陈正泰用三只鸡换来的,毕竟在这个时代太子就是天下最有影响力的网红之一,一经推出,势必轰动。 数不清的鸡鸭,四处寻觅蝗虫的踪迹,尤其是在夜间,最是活跃,陈正泰让人赶着鸡鸭,编为数十个组,朝各个方向并进进发,当然对于这漫天的蝗虫,鸡鸭的用处或许不大,可一旦将鸡鸭驱至水草多的地方,这里大多都有蝗虫产下都幼卵,麻鸭在这方面,堪称为除卵高手,如此便可阻隔飞蝗的繁衍。 关中的蝗灾,和其他地方不同,其他地方飞蝗肆虐,十几天时间,可以奔袭数百上千里,流动性极大,而关中历来的蝗灾,往往都只限于关中区域,因为四面都有巨大的山脉阻隔,因而蝗虫对整个关中的破坏极为严重,好的方面,则是不必担心蝗灾继续蔓延。 此时那些已发青的麦田转瞬之间,失去了绿色,一年的生计,骤然间化为乌有。 到处都是绝望的百姓,他们拼了命的试图驱逐蝗虫,可这漫天的飞蝗,让人无计可施。 粮食暂时还是够的,可失去了新粮,就意味着未来一年的生计都已失去了。 绝望的驱逐蝗虫的灾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上百年的战乱,整个关中一次次遭遇了屠戮,好不容易才十数年的安稳,在此刻打破。 放声悲哭的声音不绝于道,唯有那些瘦骨嶙嶙的孩子,方才不知生活的艰辛,兴奋的追逐着飞蝗,发出笑语。 长安城里的牙行,据闻已经充斥了无数即将发卖的孩童和妇人,在即将到来的饥饿面前,已经开始有人未雨绸缪。 这关中的百姓们,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要活下去,无论用任何的方法。 可怖的还是大量粮食的囤货居奇,在价格高涨了七倍之后,陈家想尽办法放粮,虽然勉强止住了涨势,可那些拥有大量粮食的人家,依旧没有愿意贱卖粮食的愿望。 而此时地价已开始暴跌了,寻常的百姓,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灾害,他们必须得赶在地价跌落到谷底时,赶紧将土地贱卖出去,只有如此才可以换来一年的口粮。 一场巨大的灾难,打破了所有人对来年生活的幻想,年底给孩子添置的一件新衣,给新妇预备的嫁衣一切的一切,都化为乌有,来年如何,已经没有人再关心了。 大量的流民,开始意识到,二皮沟可能会有粮,许多衣衫褴褛之人,带着最后一丝的期望,朝着二皮沟进发。 而在这里陈正泰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前的准备,在这巨大的灾难面前,简直是杯水车薪,对于灾难的认知依旧还是不足。 遂安公主见陈正泰愁眉不展,当日便回了宫,到了正午气喘吁吁的回来,背后的宦官,提着几个箱子。 箱子放在地上,揭开,里头是各种珍宝。 陈正泰看着箱子“师妹,你这是做什么” “这是我母亲给我留着的嫁妆,我统统带来了,师兄,你不要总是愁眉不展才好。” 陈正泰深吸一口气“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师妹送我情。” 当然这个时候珠宝并没有什么用,盛世古董乱世金,其实这话陈正泰觉得不对,因为这句话,是对大户人家而言的,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到了乱世,只有粮食才能活命。 李承乾看着这么多的鸡鸭,不禁手痒了。 他如往常一样,抓了一只肥鸡,口水就下意识的流了下来。 前些日子,二皮沟舍不得给鸡鸭多吃谷子,这些鸡鸭一个个骨瘦如柴,看着像一群难民一般,如今到处都是它们的食粮,可怕的是,蝗虫的营养成分,比之寻常的谷物要丰富的多,鸡鸭们身上的肉以可见的速度在增长,一群孵化出来的小鸡小鸭,也发挥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跟着母鸭和母鸡身后,撕咬着蝗虫的尸首。 李承乾愉快地哼着曲儿,熟念的放血、拔毛,随从宦官的身上专门背了一个包囊,包囊里有葱姜姜醋,还有李承乾最爱的花椒,白盐自然也是有的,材料预备好了,于是生火,黄泥一裹,便开始烧起来。 黄泥里的鸡散发着幽香,李承乾很喜欢这种等待的感觉,从记事起,身边总有一群很优秀的人,今日告诉他,他应该做什么,又告诉他,什么事不能做。唯有烧鸡,才让他有一种别样的期待。 肉香开始四溢。 李承乾高兴的手舞足蹈,等烹熟了,取了鸡出来,依旧还是猴急的样子,顾不得烫,扑哧扑哧的先撕下一个鸡腿,放入口里 “香” 地上已有宦官铺了一个蒲团,所以李承乾席地坐在了蒲团上,一口香嫩可口的鸡入口,李承乾觉得畅快淋漓。 “不过今日盐好像放多了一些,火候还欠缺几分,肉质有些塞牙,下一次当仔细火候才好,噢,还有,花椒的滋味差了一些,莫非是孤口味重了,嗯,下次要多放。”他手抓着油腻的鸡腿骨,依然还是觉得很有滋味。 只是等他抬头。 却发现远处,许多闻到了香味,衣衫褴褛的人竟是悄然无声的出现。 这些人一个个蓬头垢面,面上带着几分畏惧,他们不敢过份靠近,而是远远的在十几丈外驻足停下,接着蹲在地上,一双双眼睛,似乎没有在意李承乾这位太子殿下,满是污垢和菜色的脸,带着麻木,只有那一双双眼睛,绿油油的,齐刷刷的看着鸡腿,他们喉结滚动着,没有发出任何的声息,只有极偶尔的时候,他们能感受到了自己微不可闻的口水吞咽之声。 李承乾一愣。 聚来的人越来越多,乌压压的。 以至于李承乾身后的护卫紧张起来,忙是按紧了腰间的刀柄。 李承乾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以往的时候,他不会在乎身边人的看法。 在他看来,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都穿着体面的衣衫,哪怕是最卑微的宦官,在自己进膳的时候,也绝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因为这些该死的狗东西早被东宫喂饱了。 可眼前的一群人,那一张张带着菜色的脸,还有那一双双带着欲望的眼睛,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尤其是一些胆子较大一些的孩子,他们甚至下头没有穿裤,就光着,离的李承乾更近一些,他们蹲在地上,吸着鼻涕,流着口水,胀大的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李承乾对此不在乎。 他是太子之尊,自觉的这都是应当的,虽然觉得这感觉有些奇怪,可自幼的宫廷教育里,他已将自己置身于人上之人的地位了。 于是,他继续啃着鸡腿,等这鸡腿变成了骨架,随手一抛。 骨架在半空划过了一个完美的弧线。 远处的人群竟有些耸动,好在,许多人还是有所克制。 可孩子们却不一样了,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竟好似是打抢一般,朝着骨架的落地点蜂拥而去。 最后一个大孩子拿到了骨架,如得胜的将军一般,趾高气昂的忙将骨架往口里塞,他拼命的吮舔着,口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这一刻他仿佛面上带着光,人生已抵达了巅峰。 而这一幕恰好被李承乾看中。 本要继续去撕下鸡翅的手,猛地顿下。 就在这一刻,李承乾突然发现好像这个世界并不是自己所认知的那个样子,这个世界的人,也并非和自己想象中一样。 他沉默了片刻,对身边的宦官道“去问问他们,想吃鸡吗” 第五十六章:大功 太极宫宣政殿。 李世民已是急的如热锅的蚂蚁。 御案上盛放的乃是一碗黄米粥。 自接到了奏报之后,李世民当机立断,立即开始裁剪了宫中的用度,为了显示自己与百姓同甘共苦,到现在为止,他已喝了三顿粥了。 可即便现在饥肠辘辘,李世民依旧没有胃口。 他背着手,带着几分无力,从前的不可一世,在天命面前,竟是这样的无力。 虽然已经想尽了无数的办法,想要缓解灾情,想要赈济百姓,可是这无疑是杯水车薪。 朝廷的库粮现在还不敢轻易动用,因为大灾才刚刚开始,一旦动用,以至库粮枯竭,那么接下来的境遇更加可怕。 李世民心烦意乱,虽然他再三要求世家提供粮食,可这诏书却是石沉大海。 他们如三叔公的想法是一样的,钱粮是一切的根本,而大灾某种程度,也是世家大族兼并土地的契机。皇帝如走马灯一般的转,无论这天下姓杨还是姓李,只要家里有地有粮,他们依旧可以享受着高官厚禄。 即便是李世民的妻弟长孙无忌,此时也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李世民特地招来了一些近臣,长孙无忌就站在最前头,长孙无忌诉苦道“二郎,臣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陈粮了啊,家里人口多,子弟也多实在不成,臣愿倾尽家财,献上粮食八十石。” 长孙家族乃是洛阳豪族,在洛阳有着大片的土地,他咬了咬牙,拿出了八十石粮出来。 李世民却是深吸了一口凉气,这么一点粮食,实在是杯水车薪。 他看向其他的近臣。 众人低着头默不作声,说实话,长孙家八十石粮都给多了。 在他们看来,他们能有此高位,并不是因为李家给的,而是自己的家族足够殷实,皇帝不得不对家族进行拉拢。 倒是有几个勋臣打起了精神,程咬金道“陛下,臣的库中倒有三百多石粮食” 于是,大家一个个报出了数目,你一百,他八十李世民总算心里有了几分宽慰,只是单凭这些粮食 “陛下,臣家里实在是无粮啊” “陛下,家里开销大臣已穷的要吃不上饭了。” “家里的孩子,饿的嗷嗷叫。” 不乏有人开始哭穷。 李世民觉得这些话极刺耳,扰得他越发烦躁了。 却在此时,李世民抬眼见张千战战兢兢的进来。 张千挨了一顿责罚之后,人老实多了。 到了殿中,张千拜倒。 李世民急促的看着张千,厉声道“现在粮食市价几何” 对于李世民而言,眼下当务之急是平抑粮价。昨天夜里,粮价已涨了七倍,一斤达到了二十一个铜钱,这对受灾的百姓而言,简直就是雪上加霜。若是放任这样上涨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粮价就要超过十倍,甚至二十倍、三十倍。 张千细声细语道“陛下,奴方才放出百骑打探,而今,东市的粮价已经抑制了下来,据闻竟还有下跌的趋势。” “什么”李世民一愣。 这和他对眼下灾情的认知有些不一样。 怎么还会粮价下跌 “陛下”张千也是一脸震撼的样子“听说是二皮沟那儿,大规模的原价卖粮,而且还弄什么限购,寻常百姓,想要买粮,每个人丁可限买三斤。不只如此,二皮沟盐业也开始在许多地方施粥,说是奉了皇命” 李世民瞳孔收缩着,顿时觉得不可置信的样子。 陈家这样舍得 他们一家人除了那正泰以外是什么德行,朕难道还会不知 “甚至还听说,陈家准备了数万石粮食,以应对灾情,所以城中已有流言,关中不会缺粮了。” 李世民听到这里,本是刚刚端起了茶盏,头还未低下去喝,可手中的茶盏却是啪嗒一下落地,那茶盏泼出滚烫的水,打在他的手上,李世民竟恍然不觉得烫,他眼睛一瞪“当真是几万石” “千真万确” 而此时群臣们已是面如死灰。 本来好不容易咬牙愿意捐纳八十石粮的长孙无忌更是一下子连呼吸都停止了。 那舍得拿出三百石的程咬金,本来还有几分骄傲之色,可现在 与陈正泰比他们俱是无地自容了,个个垂着头,不敢接话。 李世民激动起来,眼里放光“朕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此前陈家四处购粮,这一定是正泰,不,是朕的弟子的主意,若是有这数万石粮食,足以解朕燃眉之急,哈哈朕的弟子” 他一时狂喜,竟是有些失态,随即精神奕奕的道“这才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啊,陈家这是与朕同心,朕的弟子,朕平日将他当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 “” 满殿鸦雀无声。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来人,备车马,朕要亲去二皮沟,要亲眼看看,陈家如何赈济百姓,大臣们也同去,他们也该看看” “” 李世民说着,已不理会殿中的群臣了。 张千听罢“诺。” 浩浩荡荡的銮驾出发。 之所以前往二皮沟,自是向整个关中表明,二皮沟那里确实有堆积如山的粮食,既可缓解民心,同时李世民也知道今日发生的事,势必要名留青史。 “陈正泰陈正泰”李世民没有骑马,外头太多飞蝗,因而坐在车驾之中,他宽厚的身体,倚在软垫中,不禁喃喃自语“真是万万想不到,此子可教,此次若不是他尽忠王命,朕还真是无计可施了。” 张千几乎是蜷缩在马车里,他与李世民同一个车厢,是为了方便随时照料。 听到陛下连连提到陈正泰,又想到,立即便要到二皮沟,张千心思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陛下,百骑打探之时还知道一个消息。” “你说。” “太子殿下近来与陈正泰交好,太子已许多日子没在东宫,都往二皮沟跑了。” “是吗”李世民眉一挑,想到太子,心里又郁闷起来,这个儿子虽然东宫的属官交口称赞,说他如何如何,可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人,李世民心知肚明,这个小子骨子里顽劣的很。 “还有遂安公主殿下,这几日也在二皮沟奴还听说,她自周昭容那儿,取了许多的珠宝,往二皮沟送呢。” 李世民眼珠子一瞪“有这样的事。” 看着陛下用这般可怕的眼神看着自己,张千心里有些慌了,其实这个事,他也拿捏不定应该不应该禀报,毕竟涉及到了皇家,可若是不报,等陛下去了二皮沟若是见着了太子和遂安公主,便是自己的大罪了,他忙道“千真万确,陛下这这许多的珠宝送到了二皮沟,那陈正泰还念了一句诗。” 李世民面无表情“什么诗”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师妹送我情。” 李世民身躯一震。 这诗几乎没有任何的词藻,可是将这些平平无奇的字组合在了一起,对诗词之道颇为精通的李世民在这一刻,却猛地如当头棒喝一般,有一种无以伦比的震撼感。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师妹送我情,陈正泰他还说他不会作诗” 张千也懵了,不禁一脸糊涂,陛下,现在关注的不是诗啊,是太子殿下和遂安公主才是 第五十七章:君臣相得 张千显然是不理解李世民的。 李世民此刻心里满怀着惊讶,一个随口便能出口成章的人,实在让人妒忌啊。 可是显然对于诗词之道,陈正泰志不在此,这也是令李世民满意的地方。 毕竟对李世民而言,诗词只是小道,男儿大丈夫,该以功业为重。 刨除这一些,最重要的是陈正泰是个谦虚的人,他明明出口成章,却是从不显摆,这一点就很像朕了,谦虚的年轻人,终究本性不会太坏。 这一路,颇有些颠簸,李世民不喜坐车,却只好憋着。 好不容易,马车终于停了,张千低声道“陛下,二皮沟到了。” “唔。”李世民颔首点点头,他心里隐隐有几分期待,二皮沟这些日子听了太多次这个名字了,当然这也和二皮沟县男不无关系。 李世民随即下车,而此时,后队迎着漫天飞蝗骑马的群臣也一个个不堪其扰的一拥而上。 远处,早听到了消息的陈正泰已和遂安公主二人肩并肩迎面而来。 陈正泰见了李世民行了个礼“见过恩师。” 李世民听到恩师二字,不由就想起了平日里各种吃了吗的问候。 而现在 李世民不禁露出几分苦笑,哎现在好了,真的可能什么都吃不着啦。 这沿途,一切都是光秃秃的,数不清的飞蝗满天飞舞,莫说是粮食,便是树皮只怕也没得吃了。 陈正泰躬身,还保持着行礼的动作。 李世民徐徐上前几步,他眼角的余光见着了遂安公主,自己的女儿和陈正泰厮混,当着众大臣的面似乎有些不妥。 不过这个时代,也没有什么可忌讳的,什么皇家,什么女子,这种事多得去了,大家当作没有看见。 李世民在陈正泰面前驻足,突然,他解下了身后的披风,随即将披风披在了陈正泰的身上,感慨良多的道“正泰,你辛苦了。” 陈正泰忙道“学生并不辛苦。” 心里说,这大热天的给我披一个披风,恩师还真是时时刻刻都要弄出一点可以宣传的东西出来。 当然陈正泰也相信,此刻的李世民是真心实意。 李世民举目望去,只见这荒芜的土地上,四处都是聚拢而来的灾民,一群群衣衫褴褛的人不绝于道,四周,时不时传来嚎哭的声音,天穹之下,竟是说不出的凄凉。 他叹了口气“二皮沟的粮,还够吗” 陈正泰道“陛下,现在二皮沟还存粮三万四千石,足以再继续应付下去。” 李世民颔首点头,不禁唏嘘起来,三万四千石啊,他苦笑“朕想告诉你,朕所有文武大臣所捐纳的粮食,也不及你的一成。” 这话一出,除了飞蝗的振翅嗡嗡声,这里安静的可怕。 长孙无忌等人看着陈正泰,心里满是嫌弃。 原本大家你八十,他三百,心理上倒也满足,至少在陛下面前还说得过去,可现在臣子之中出现了一个异类,姓陈的这是要斩尽杀绝啊。 陈正泰立即道“恩师,学生只是此前侥幸收购了一批粮食而已。” 侥幸 李世民听到此处,心里突然道“你真是朕的福将啊,这侥幸实在帮了朕的天大的忙了。” 李世民随即目光落在遂安公主身上“你是朕的女儿,也在此赈济百姓” 遂安公主忙点头“是。” 李世民又感慨道“这是你的母亲教导的好啊。” 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今夜去周昭容处。 他没有再答话,而是领着群臣和护卫朝着二皮沟深处走去。 这沿途已有护卫分出了一条道路,便见这荒芜之处,几乎已连杂草都看不到了,数不尽的流民一眼看不到尽头,有人背着布袋来购粮的,队伍如蜿蜒长蛇一般看不到尽头。 也有不少人背了行囊,似乎听说这里有饭吃,索性来此逃荒。 他们是实在没有钱,希望能在二皮沟得以安置。 人的求生欲一旦勾起,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死也不肯撒手。 “那里何以大排长龙。”李世民遥指远方。 陈正泰道“学生在这里售粮,按丁口限售三斤,价格都是市场的原价,而且无论来人贵贱,只以丁口来卖。如此一来,若是家中有粮的,自然不会来买,而实在是家里揭不开锅才愿来此排起长龙。“ 陈正泰顿了顿,继续道“按丁口来买,还有一个好处,这往年一到大灾的时候,难免有百姓卖儿鬻女,学生是个心善的人,实在看不下去。现在以丁口来卖,家里少了一口人丁,平价购粮的量也就少了,这样做可以最大程度让百姓咬着牙坚持下去,度过荒年。” 李世民听了连连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啊,朕万万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此心机。” 群臣们百无聊赖的跟在后头,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 倒不是陈正泰此举让他们厌恶,说实话,人心都是肉长的,陈家肯赈灾,大家良心也过得去一些。 可是这家伙有抢人饭碗的嫌疑,让大家在此时都不免尴尬。 他们听到陛下如此夸奖陈正泰,心里不禁泛酸。 可谁料,这时陈正泰大声道“恩师您忘了,这些经世济民之道,都是恩师教给学生的呀。学生听完恩师爱民那一堂课之后,深受启发,虽只从恩师这里学了些许的皮毛,可依旧受益匪浅。” 他的声音很大,一看就是最近没有喝粥的样子,中气很足。 众人听了去,一时恍惚,方才还心里骂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傻小子,此时不少人心中一凛,姓陈的小子厉害了。 李世民听到这番话,果然大笑,他眼角的余光落在群臣处,面上的笑容很快又一扫而来“很好,好极,噢,还有那里,那里在做什么” 远处 是一群灾民在劳作,不知在鼓捣什么,人数还不少。 陈正泰道“恩师,还有一部分灾民,是实在身无分文了,只好来二皮沟投靠。众所周知,学生是个心善的人,总不能眼看着他们饿死,平价卖粮是平抑物价,而收容流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让他们白吃白喝,学生只恐有奸猾之徒混迹其中,所以想了一个办法,就是给他们找一点事干。” “如此一来,那游手好闲之徒就不敢来了,能来此做工的,都是实在走投无路之人。学生的几个族亲,现在正领着他们搭建房屋,学生打算趁着灾年,修办学堂,招徕一些寒门子弟来读书。” 以工代赈李世民是理解的。 而修建学堂,却令李世民不甚理解。 身后众臣有人不禁晒然一笑,这陈正泰还真是异想天开啊。天底下能读书的人有限。 当今天下,真正能受教育的人,大多出自世官之家,虽然这个时代也有私学,不过与其说是私学,不如说是族学,这是因为教育的资源本就极为紧缺,而那些普通人家的子弟,他们读的了书 不说其他,你们陈家家藏了多少书籍,这学堂这么多人不事生产,如何担负起巨大的开支,还有你们要教授什么学问 当今天下,是科举和世官制并举,所谓世官,当然好理解,这是世家子弟入仕的主要途径,而至于科举制,这些寒门子弟能得到多少教育资源,可以和那些士族子弟竞争 李世民对此也只是莞尔一笑,他看着陈正泰,心想此子的心是好的,就是有些地方过于想当然了,不切实际。 不过这可以理解,毕竟他还太年轻,这是一块上好的璞玉,待朕磨一磨,将来必成大器。到时师徒相得,岂不美哉 第五十八章:钦赐 李世民对于陈正泰的想法,自然是不以为然,却也不愿打击陈正泰的积极性。 毕竟,如陈正泰所言,现在以工代赈,反正人力闲着也是闲着,陈正泰要修学堂便修学堂吧,他是大功臣哪,朕怎好当面让他难看。 李世民一脸赞许的样子“好极,好极,正泰能有此心,真是再好不过了。” 见李世民这般赞许,陈正泰顿时来了精神。 其实一开始他还有些担心,现在完全没了顾忌,目光里闪过一抹狡黠笑意,随即便笑容可掬的朝李世民说道“恩师真是开明,学生拜了恩师为师,等将来教授了学生们出来,在这些学生心里所谓饮水思源,这恩师才是他们的大宗师才是啊。” 李世民一听,突然有一种好像被人带到了沟里的感觉。 还能这样理解。 怎么感觉将来会对朕的名誉有损 长孙无忌等人听到陈正泰这番话,顿时也打起了精神,有趣了,有趣了,陛下方才还夸奖他呢,这个小子让咱们难堪,这下好了,陛下此刻一定骑虎难下吧。 很好,很好,看热闹不嫌事大。 于是大家纷纷一脸期待的样子,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依旧面带微笑“嗯,很好,朕朕对此甚是期待。” 陈正泰已是乐开了花,既然皇帝这么期待,那么自己的干劲可就足了,他眉开眼笑道“想不到恩师与学生竟是不谋而合这学堂所需的钱粮不成问题,修建学堂的匠人和劳力都是现成的,可是学生有时在想,好像少了一点什么,有些美中不足,现在恩师既如此期待,学生有个不情之请。” 李世民几乎想要绷下脸来,不过善意的微笑还是保持在自己的脸上,眼前这个小子,可是大唐的大功臣,他对自己的忠孝之心,乃是百官的典范,朕正需这样的人成为表率 于是李世民长出一口气“正泰有话,但说无妨,朕与你不必如此拘泥礼仪。” “何不请陛下赐下墨宝,如此可鼓舞人心。” “墨宝” “对,学堂的墨宝。” 李世民淡淡道“这此时只怕有所不便吧,荒郊野外,也难寻笔墨,下次朕一定” 陈正泰一听,立即道“恩师你说巧不巧,这笔墨学生还真让人带着。” 说着,他大呼一声,人群里陈福战战兢兢的躲在其中,他显得很紧张,眼前这可是皇帝啊,还是活的,能说话能动呢。 可现在他一听公子呼唤,立即道“来了,来了,立即拿出随身携带的包袱,上前,打开,笔墨纸砚统统都有。 另一边,几个陈家的仆从居然迅捷无比的抬了一个案台来,只须臾功夫,这按台稳稳的落在李世民的面前,笔墨纸砚码的整整齐齐。 李世民“” 随即心里摇头,也罢也罢,写就写吧,这个孩子真是不懂察言观色啊,太忠厚了“朕写什么字才好” 陈正泰想了想,眼神掠过一丝笑意,不过转瞬即逝,他很是认真的道“恩师,不如就写皇家二皮沟大学堂。” 李世民倒吸一口凉气。 身边群臣都懵了,随即他们很快从起初都尴尬中回过神来,这敢情好啊,有热闹可瞧了,二皮沟大学堂,哈哈哈哈还是皇家陛下这个时候,一定恨不得把陈正泰踹死吧。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多人看着呢。 许多人心里竟隐隐有一点兴奋,还是那句话,看热闹不嫌事大。 李世民依旧微笑,他什么场面没有见过,迎着陈正泰一脸期盼的眼神,李世民笃定的道“皇家唔,无忌,你以为如何” 他没有直接拒绝陈正泰,而是怕凉了陈正泰的心,这是自己的弟子,只是做人实在了一点,现在朕有些骑虎难下,那就 李世民看着长孙无忌,就等着长孙无忌开口,立即驳了这皇家的赐名。 长孙无忌是玲珑心思,怎么会不知道李二郎的心呢 可是 长孙无忌看了陈正泰一眼,心里想,此次赈灾,陈家将所有的风头都抢了去,倒是显得我们里外不是人了,你陈正泰简在帝心是吗 也好,这一次让你扎一扎陛下的心,长孙无忌眉飞色舞的道“陛下,陈正泰乃是陛下的关门弟子,让人羡慕,现在他有办学的义举,更是堪为我大唐众臣楷模,而今他屡立大功,乃人臣典范。这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实在是名至实归啊。” 话音落下,一群老油条们顿时明白了长孙无忌的心思,这不摆明着膈应陛下吗,以后陛下想起皇家二皮沟大学堂,一定会觉得这是噩梦吧,哈哈姓陈的,让你来出这个头。 “臣附议,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将来必能流芳百世。” “臣也附议。” “臣以为陈正泰老成持重,行此仁义之举噗”说话的人突然噗嗤一声,憋不住了,捧腹想笑,可脸却又不得不崩起来,宛如便秘一般,终于他受不了了,于是哈哈两声,等他察觉不对时,便又如犯错的哈士奇一般,一脸可怜巴巴,再不打话,灰溜溜的后退两步,隐入人群。 李世民阴沉着脸,死死盯着这人,此人他有印象,出自弘农杨氏,哼,这笔账,朕今夜记下了。 李世民本来只想找个台阶,借大臣们之口,将这几个字否决了。 他倒是很有兴趣给陈正泰提一个积善之家的墨宝,可没想到这些大臣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继续将朕推到了风口浪尖。 如今却是万众瞩目,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再无二话了,提笔,蘸墨,亲手书下皇家二皮沟大学堂数字,随即将笔一搁。 不得不说,李世民的飞白行书,足以堪称一绝,他虽然诗做的一塌糊涂,可是这一手行书,在古往今来的帝王之中,除了宋朝的那位皇帝之外,几乎可以吊打其他同仁的。 陈正泰忙是将这一副字收了,像捧着心肝宝贝似的,一面道“恩师行书,犹如笔走龙蛇,字迹媚而不俗,有王右军的风范。恩师赐学生这墨宝,学生感激不尽,死也甘愿了。” 顿了顿,陈正泰又道“这样的好字,学生一定要好好装裱起来,到时用白玉为底,用金漆拓印在匾额上,从此以后,日日观赏,夜夜膜拜。” 他还想制成匾额还要张挂 李世民一口老血要喷出来,他徐徐闭上眼睛,随即虎目又张开,不要慌,凡事要往好的方面去想嗯朕是来干什么的 “唔”李世民只点了点头“朕再四处走走吧。” “是,学生愿为前导。” 领着李世民,继续前行,李世民很快忘记了方才的不快,与陈正泰细谈赈济之事,他觉得陈正泰行事很有章法。 而且这二皮沟荒芜的土地上,陈正泰居然还四处插了各种的小旗,小旗上各书写了不同的字迹,有的写着“太子赈灾,有的写着天子门生奉恩赈济之类的字眼。 这奉恩赈济真是神来之笔,陈正泰没有说自己是奉旨,因为他确实没有旨意。 可是奉恩就不一样,若说恩情,皇帝乃是陈正泰的恩师,所以称之为奉恩并不为过,平时大家也不会去注意,让人看了只以为这是皇帝的主意。 李世民看着心里热切,越发觉得陈正泰这个家伙事儿办的漂亮,滴水不漏。 再往前,过了一处已是荒芜的田垅,便见前头,聚了许多人。 李世民有亲民之心,踏足上前,仔细一看嗯 他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远处,便见李承乾站在一群流民之中,如凯旋的大将军一般神气十足,他指手画脚指挥着“混账,注意火候孤的鸡若是烧焦了,拿你们是问。还有你,不要放这么多盐,这里虽是二皮沟,有的是白盐,可盐多了这味就变了。” 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被李承乾指使者,有的烧火,有的是在杀鸡,手忙脚乱。 李世民在此时,身躯不禁颤抖起来。 混账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在杀鸡 而且还胁迫可怜的百姓在杀鸡。 朕吃了几顿的粥,这叫与民同甘共苦,而这恰恰又是一个皇帝的本职。 可是你李承乾竟还在吃鸡 第五十九章:万死之罪 若在平日倒也罢了,可今日出宫,见了无数面黄肌瘦的百姓,李世民心里满是感触。 何况又想到自己的弟子出人出力,为了帮助朝廷赈灾,可谓是倾尽家财。 可反观自己的继承人,当朝的太子呢。 看着李承乾耀武扬威的样子,李世民一时竟是羞愧难当,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这不是教子无方吗 太子年纪已经不小,已经不能再称作是孩子了,他这个样子,将来还怎么克继大统呢 。 李世民愤恨难平。 想到自这个孩子出生,自己对他投入了多少的精力,可今日却得到如此的回报。 尤其是闻到那一阵阵鸡的香味。 吃了几顿粥的李世民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其实太子现在的名声还算不错,大臣们都称赞他仁孝纯深,当然他毕竟是太子,谁敢说太子殿下不仁不孝来着。 可总体而言,李世民对李承乾是较为满意的,他唯一的担忧,便是太子生长深宫,百姓艰难,都不闻见。 而今日这忧虑终于变成了现实,看着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之中,太子一身锦袍鹤立鸡群,得意洋洋的对流民们颐指气使,百姓们粥都喝不上了啊,可是这个孽畜,竟在此吃鸡 身后群臣都有些慌了,面面相觑,他们自觉的自己不该来,更不该看到这样的场面。 随之而来的几个东宫属臣也慌了,这几人,都是当世的大儒,文名天下,有陆德明、孔颖达、于志宁、杜正伦人等,眼见此情此景,又想到太子许多日子没有去东宫听他们讲授学问了,原来竟在此处,他们又羞又愧,一个个不禁脸红,连耳根也红了,陆德明率先拜倒,热泪盈眶道“臣万死之罪” 以往陆德明与李世民见礼,不过是拱手作揖罢了,今日他自知自己管教无方,罪孽深重,便行了叩拜大礼。 其他几个东宫属官也不再犹豫,纷纷效仿,个个垂头丧气,面如死灰。 李世民磨着牙,他努力使自己心情平复。 可毕竟是马上得天下的天子,这时候无法忍受了,终究暴跳如雷,回头见身后的侍从佩着刀,唰的一下,将这侍从腰间的佩刀拔出来,目露狰狞之状。 这刀一拔出,锋芒毕露,那刀尖的锋刃在炽热的烈阳之下,寒光闪闪。 似乎 李世民觉得刀太锋利了,又唰的一下将这刀塞回了侍从的刀鞘,左右四顾,见宦官打着一杆鸾旗,于是便从宦官手里抢过了鸾旗,将旗上的锦布一卷,提着旗杆子,变成了一根长棍。 陈正泰见李世民要拔刀,吓着了,立即隐在群臣里头,大气不敢出。 可等李世民换了一根长棍,心里才长长舒了口气,还有救,于是立即大呼“恩师,不要啊,不要,请恩师听学生” 群臣这才反应过来“陛下不要啊” 陆德明等人更是要昏厥过去。 李世民此时听到众臣相劝,更是怒不可遏,拎着长棍便上前。 他身材本就魁梧,何况久经沙场,做了皇帝之后,固然身上的和蔼气息多了几分,可骨子里的将军本色在此刻却是暴露无遗。 本是愉快的李承乾见自己的父皇突然从天而降,一下子吓懵了,站在原地,竟是骇的动弹不得。 李世民上前,先是破口大骂“畜生,你在做什么” “儿臣儿臣”李承乾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父皇为何在此。 耳边,他还听到了陈正泰洪亮的声音“恩师不要啊” 在这魂不附体的时刻,这是李承乾唯一的安慰了,陈正泰这个狗才,还算仗义。 “朕让你做太子,人人都说你纯孝。这个时候,你就是这般做太子的吗你朕今日非要打死你这畜生不可” 李世民说着,面目更加狰狞,浑身杀气腾腾。 其实在此刻,他的内心却是说不出的绝望和悲痛,他口里大骂着,虎目张阖之间,竟有几分模糊,水雾腾腾,李世民固然是无法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痛哭的,可心中的悲痛和失望却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是自己悉心栽培的太子啊,是自己嫡长子 他举着长棍,这长棍在他的隆起的长臂之下虎虎生风,本是要当着李承乾的脑袋砸下,可是刹那之间,这长棍似又有了偏移,径直砸向李承乾的肩。 李承乾已是惶恐到了极点,啪嗒一下,双膝一软,拜倒在地,身如筛糠。 而就在此时 突然有人道“皇帝息怒,万万莫伤了太子” “陛下陛下手下留情” 若是其他臣子在此呱噪,李世民自是绝不会留情。 可令李世民疑惑的却是在自己脚下,这一群衣衫褴褛的灾民,却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一见到太子要挨揍,居然个个痛不欲生,一个个拜倒在地,竟是黑压压的跪倒了一大片。 “陛下太子殿下教我们做鸡” “陛下,太子还请我们吃鸡” 听到此处,李世民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这长棍却已止不住势头了,终究还是落在了李承乾的肩上。 只是力道却减了大半。 李承乾还是嗷叫的哀嚎一声,发出了惨呼。 疼的在地上打了个一个滚,满身泥泞。 李世民依旧阴沉着脸,看着满地的百姓,口里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死死的盯着李承乾,已是有几分泪眼模糊的眼睛,仍然不见怜悯“畜生,你干了什么好事” 李承乾这个时候,方才反应了过来,疼的龇牙咧嘴道“父皇,儿臣在教人做鸡呀” 李世民厉声大喝道“朕不要听你说,朕听” 李世民稍稍一顿,目光落在了跪在脚下的一个寻常百姓身上,他点着此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民小民邓健。”这人说话结结巴巴的,已是吓得魂不附体。 李世民正色道“你有什么话,当着朕的面说,你不必害怕,也不必担心这个孽畜敢报复你,若是你所言不实,朕也绝不会轻饶你。” “是是”邓健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敢说什么假话。 事实上,李世民是相信眼前这个小民是不敢蒙骗自己的,在自己强大的威压之下,这个没有什么见识的小民,即便是想要蒙骗,只怕也没有这个脑子。 “那你来告诉朕,你们在做什么” “陛陛下我们在烧鸡。”邓健磕磕巴巴“太子殿下说要教我们做鸡” “这又是为何”李世民眉一挑,声音愈发的严厉。 邓健只觉得李世民在自己面前,宛如泰山压顶一般,每一次催问,都令他透不过气来“太子殿下说以后以后大家要吃鸡可是我们这些寻常小民,哪里有多少炊具,所以所以教授我们就地取材就地取材的烹饪之法,说说这是叫花鸡” 以后有鸡吃 李世民越听越觉得蹊跷。 他阴沉着脸,目光闪烁着“你们饭都吃不上了,也有鸡吃吗” “这这”邓健已经回答不出了。 李承乾这时大声道“不错,往后大家都得分鸡鸭吃,这是对了,这是陈正泰说的,父皇不信,问陈正泰。” 李世民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身后的群臣,寻觅陈正泰的踪迹。 陈正泰忙从人群之中钻了出来,上前“恩师太子所言,千真万确。” 李世民一脸狐疑,他可不是那种轻易可以糊弄的人,只是在此刻他脸色终究缓和了一些“到底怎么回事” “恩师,方才学生就想向恩师解释,可惜恩师大怒,不肯听。”陈正泰幽怨的继续道“前些时日,学生在二皮沟,养了许多的鸡鸭,这鸡鸭有十数万只。” 李世民听到此处,不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么多鸡鸭 陈正泰真是疯了。 如此多的鸡鸭每日豢养,需要糟蹋多少谷子啊。 第六十章:大唐之福 “可说来也巧,这不正好突然发了蝗灾吗原本圈养鸡鸭,许多花费无数的谷物。而如今这漫山遍野的蝗虫如今便成了鸡鸭们最好的食物,恩师您想想看,从前养鸡鸭还需要谷子。可现在呢,不需花费分文,便可让这些鸡鸭们大快朵颐,长出肉来。何况这鸡鸭可以生蛋,蛋又可以孵出小鸡小鸭,只要蝗虫一日不除尽,鸡鸭们的数量便可不断的增长。” 李世民一听,眼里猛地放出光来。 这还真是没有想到啊。 这蝗虫,岂不是鸡鸭们天然的养料 “到时,学生只怕等到蝗灾除尽时,学生这里已有鸡鸭数十万了,且个个被养的膘肥体壮,可是一旦蝗灾没了,这么多鸡鸭,学生哪里还养得起啊。所以到了那时,这些鸡鸭就不得不立即发卖,否则只好活生生将它们饿死了。要卖,就只能贱价,甚至真到了百姓们出不起钱的时候,学生只好将这些鸡鸭送给这些灾民,灾民们苦啊,田里的作物一扫而空,今年乃是大荒之年,想要活下去,未来许多日子,只怕唯有吃鸡鸭度日了。” 李世民“” 他居然有些饿了。 吃了几日的粥呢,此时格外的想吃鸡。 陈正泰又道“所以太子殿下和学生都看到了这一点,为了未雨绸缪,又深知百姓们的艰辛,甚至太子还听说,许多百姓一辈子都没吃过鸡” 李世民眉一挑,不禁动容,百姓之苦,李世民是有所察觉的,他不禁长叹了口气。 “太子只恐百姓们糟蹋了食材,所以和学生一起,花费了无数的功夫,终于研究出了一味鸡的做法,此法简单方便,而且不需懂多少烹饪之道,甚至不需用什么名贵的炊具,只要有人,哪怕是在荒郊野岭,也可将鸡做出来,不只如此,此鸡味道尤其的鲜美” 李世民不禁吞咽了口水,突然觉得自己腹中有什么火焰在燃烧一般,他不禁道“是太子与你研究出这烹饪之法,当真是为了百姓” “学生有欺骗过恩师吗” “” 陈正泰继续道“此鸡,太子和学生称之为叫花鸡,寓意便是街边的叫花子,都可以烹出上等的美味。恩师啊,百姓们因为这大灾,哪怕是太子和学生尽力救济,可是每人能吃的,也不过是一日两顿稀粥而已。他们许多人,都已饿的前胸贴了后背,一个个骨瘦如柴,这样的大灾之年,若是不给他们吃一点鸡鸭补一补身体,那身体孱弱之人,如何经受的住,还请恩师明鉴,若是太子和学生有任何错处,就请恩师责罚学生。” 李承乾听到此处,突然眼圈一红。 陈正泰这般为自己辩解,也算是仗义了“对,对,儿臣就是这样认为的。” 李世民听到此处,心里颇有几分震撼,他还是有些不信,看向邓健“是这样的吗” 邓健等人纷纷道“就是如此,太子说要教我们最简单的烧鸡之法,将来二皮沟要发鸡给小民人等,太子将大家聚集起来,当面教我们如何掌握火候,教我们如何裹泥。甚至鸡烧出来,还请小民吃了鸡,太子殿下真是仁义啊“ 许多人说到此处,这麻木的脸,似乎变得无比的悲痛和动情起来,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打破了所有人的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将他们推到了悬崖边,只有二皮沟,给他们带来了希望,而太子亲自教授他们做鸡,更是让他们感动莫名。 要知道,哪怕是平日,他们逢年过节也不过有一口肉吃而已,更贫困的人,可能一辈子也吃不上星点荤腥。 而在此刻,这压抑和麻木的人,内心的情感终于得到了宣泄,许多人不禁呜呜的哽咽起来,个个垂泪,再用自己污浊不堪的手擦拭着泪水。 李世民身躯一震。 他沉默了。 看到这乌压压的人,一个个痛哭流涕的样子,令他竟也觉得自己的眼睛更加模糊。 若是如此 那么李承乾根本就不是在此耀武扬威,在此享清福,而是 叫花鸡最简单的方法制出可就地取材 李世民不知道陈正泰和李承乾的方法到底行得通行不通。 也不知道这些鸡鸭到了最后,是否真可以让灾民们吃上。 可是至少他看到了李承乾的努力。 而这就足以令人欣慰了。 朕的太子,就该如此啊。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感叹道“朕当初为太子挑选属官时,就曾再三嘱咐他们你们辅导太子,平常应该为他讲述百姓生活在民间的种种艰辛,使他能知道我大唐治下之民,是何等的艰难,令太子能够心怀爱民和仁义之心。他毕竟生长于深宫,哪里晓得朱墙之外,有多少人饥寒交迫,可他是太子,成日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何能有此体会呢。“ 李世民突然露出了极宽慰的样子“可朕万万想不到,他在这二皮沟,竟是能够体察民间疾苦,为了百姓的福祉而奔走。为了让百姓们能吃上鸡,而去学习烹饪之术。人们都说君子远庖厨,可是太子学习和教授烹饪之法,却是真正的君子应当做的事啊。朕读史时,常常在思考,历代的贤君都有一个品质,即亲君子而远小人。这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本义,今日太子与朕的门生在一起,便是近朱者赤,他们所作所为,令朕欣慰。太子,你起来吧,方才朕没有令你受伤吧。” 说着,亲自将心有余悸的李承乾搀扶起来。 李承乾如蒙大赦一般,只觉得自己好像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现在他反应了过来,立即道“父皇责罚儿臣,是因为害怕儿臣误入歧途,儿臣年轻,受的住罚的,至于陈正泰” 他说到此处,李世民突然拉下脸来“没大没小的东西,叫师兄。” 李承乾此刻满满的求生欲,立即道“对,至于师兄儿臣在这二皮沟,跟着师兄学习到了不少东西,感触良多。” 李世民满是宽慰“如此便好。” 此时突然觉得李承乾格外的顺眼了。 他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群臣。 心里的愤怒已消去了大半,却突然觉得自己腰杆子也挺直了许多,太子所为,还是很给朕长脸的,果然不愧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啊,哈哈 李世民故意高声道“此鸡当真烹饪简单,美味可口吗” 一下子李承乾来了精神“父皇且看,儿臣亲自做鸡你看看” 李世民咽了咽口水,此时他已是饥肠辘辘了,他很矜持的点点头“就地取材,朕想亲自看看,你们是如何就地取材。” “儿臣亲自来示范。”李承乾已忘了肩上的疼痛,整个人格外的精神,说起做鸡,他现在已经是专业的了。 李世民阖目,似乎很想看看李承乾是否真的懂这烹饪之术,如陈正泰所言的那样,要知道,人们虽然看不起烹饪,认为君子远庖厨,可对于李世民这样的帝王而言,他最看重的,是自己的嫡长子真能为了灾民而卑身屈体的去为百姓谋福。 若真如此。 便是大唐之福了 第六十一章:名垂千古 李承乾没有骗人。 他捋起了长袖,抓鸡、拔毛、除去内脏、裹泥一气呵成。 随即开始生火,紧接着小心翼翼的掌握着火候。 陈正泰在李世民身边解释。 “恩师,人们将烹饪之道误以为越是繁琐越好,哪怕是菜品,也务必要精雕细琢。自然这没什么不好,只是这样的烹饪之道,对真正百姓而言,却没有任何益处,只有世家大族,才如此的讲究。而在学生心里,对百姓们有益处的烹饪之道,在于用最简洁有效的方法,烹出鲜美的食物。百姓们一眼就看得懂,看明白了就能效仿,人人都可学和学生在此教授人烹这叫花鸡,便是本着这样的道理。”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如此熟捻,心里暗暗点头,他终于相信李承乾没有骗人了,没想到这两个家伙,居然在琢磨这个。 他感叹道“朕在朝堂,听人成日说济世安民之道,一个个说的振振有词,却无人似你们这般去体察百姓细微之处的寒暖,可见你们才是真正用心了。” 等到这鸡烧熟了,李承乾撕下一个鸡腿,用一块锦帕包裹了腿骨,送到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此时只觉得脑子有些发昏。 这两日茶饭不思,喝的又是粥,现在闻到了这肉香,觉得自己已是饥肠辘辘,他捏着腿骨,小心翼翼的张口咬下一块肉了,这热腾腾的肉停留在他的齿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浓香袭来,轻轻咬下,那肉汁先至味蕾,随即弥漫全身,肉质的鲜嫩超出了他的想象。 李世民万万想不到,这样粗鄙的手法作出来的鸡,竟是格外的香嫩可口,许是太饿了,口将这鸡腿吃尽,打了个嗝,方才意识到,无数人用绿油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 李世民随即微笑,擦拭了手,随即负手而立“此鸡极鲜美,太子为百姓确实用心了,国家有此太子,何愁天下不兴呢。” 这样的话,听的李承乾怦然心动。 这些年来,父皇虽偶有夸奖自己,却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用词啊,他忙是道“父皇言重了。” 李世民本还想再吃一些鸡,只是众目睽睽,却不好多言,只是面带微笑,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那剩下的鸡身上挪开。 只是他的内心,却是狂喜。 一场蝗灾,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孟津陈氏这般的勤于王命,有太子这般的用心赈济,还有朕只要朕想尽办法赈济,坚持到了岁末,自关东收割的新粮就可从运河调拨至关中,只要同心协力,百姓们总会有出路。 天塌不下来。 而真正令他此时放心的却是李承乾今日的表现,作为一个皇帝和父亲,他最担心的便是李承乾不知民间疾苦,隋朝为何会二世而亡,那隋文帝是何等的贤明,开创的又是何等的盛世。 可这江山到了隋炀帝手里,不过区区十四年,那曾经不可一世的隋朝便只剩下夕阳下的余晖,一切烟消云散。 朕做比肩的是隋文帝,可是朕的儿子绝不能是隋炀帝杨广,杨广也是绝顶聪明之人,他失天下的根本不就是忽视了民间疾苦吗而今日,朕的儿子却可以与民同甘共苦 想到这里李世民内心竟变得激荡起来,哪怕是眼见土地变得荒芜,漫天都是那令人生厌的飞蝗,无数衣不蔽体的百姓面带愁苦,可此时他心很踏实,因为他知道大唐基业依旧是稳固的,眼前一些困难,事在人为,总可以带着天下的臣民们抵御过去。 他随即,欣赏的看了陈正泰一眼。 当初酒后的失言,收了这么个弟子,现如今却令他竟觉得有些幸运的感觉,或许朕的仁德感动了上天,上天赐下了一个有福气的人给朕吧。 “朕数日不见太子,太子就已令朕刮目相看了。”李世民面带微笑,随即对李承乾道“往后你可随意来二皮沟,尔师兄弟,自当相亲相爱。” 李承乾看了陈正泰一眼,心里想,真是怪了,以往天天挨骂,自认识了陈正泰,父皇都见我顺眼了“儿臣遵旨。” 李世民又笑着道“若是有闲,也教教朕如何做鸡。” “啊好,好” 李世民心中大为宽慰,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将那邓健召至面前“现如今大灾从天而降,尔不必忧虑,天道无常,灾难是常有的事,不必害怕,朕不会将尔弃置不顾。” 邓健紧张的看着李世民,老半天,才艰难道“知知道了。小民其实其实并不怕,小民觉得陛下您是好皇帝,并不会伤害我们,您是体恤百姓” 李世民一听到邓健夸自己是好皇帝,他整个人都激动了,身子微微发颤,这是从玄武之变后,他最想听到的话。此刻,他有点不敢相信,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与此同时,李世民眼角的余光落在了一旁的起居舍人身上。 起居舍人手里拿着一根竹片,正挥汗如雨的提笔在竹片上奋笔疾书。他的职责是负责记录皇帝的言行,其所撰起居注送交史馆,以备修史之用。 李世民面上带着微笑,凝视着邓健“朕是好皇帝” 邓健连连点头。 “陛下您是好皇帝,还有陈公子给小民新衣穿,太子太子还请小民吃鸡股,小民不怕这蝗灾,陛下和他们自会保护小民。这样大灾之年小民在二皮沟比丰收之年过还好,这都是皇帝老子,啊不不,是陛下让太子和陈公子赈济小民的缘故” 说到动情处,邓健当真哭了,后来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不断的叩首。 李世民听罢失笑,可笑中突然眼眶微红,模糊的眼睛又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起居舍人,或许是邓健说话的声音太快,这舍人提笔速记的有些匆忙,所以李世民故意缄默不言。 一件新衣,一个鸡股,便可教一个升斗小民对未来怀有期望,这陈正泰和太子真是有心。 李世民很欣慰,垂眸看了邓健一眼,陡然觉得这小民实在朴实的可爱。 若是大唐大臣都如陈正泰这般,那该多好呀 可惜 李世民按耐住内心涌出的一股莫名悲凉,面上又露出了庄肃之色“陈正泰忠于王命,钦赐二皮沟县公,其余赏赐,令礼部拟定,、。我大唐若是人人都如朕的弟子这般,朕还有什么忧愁呢” 他返身,回头凝视了诸臣一眼。 众臣默然,一时无言。 掏出自家家底来赈灾的人确实是罕见的,陛下的赞誉,倒是没人敢不服气。 却也有人内心情绪激动起来,这世上并不乏有心怀天下的人,只是家和国在他们面前衡量,终究令他们最终选择了前者。 不是每个人都能和陈家一般孤注一掷,历经了数百年战乱和无数次王朝更迭的世家大族,哪怕他们再聪明,恐怕也无法想象,眼下他们所处的王朝将历经三百年之久。 李世民踌躇满志“朕还要赐陈家一千五百食户,要让天下人知道,陈家忠于王命,而朝廷也绝不相负。” 在二皮沟盘桓了许久,李世民才依依不舍的摆驾回宫。 陈正泰自是殷勤相送,目送着这长长的队伍远去,回头只看到李承乾一人孤零零的在此。 可惜啊,遂安公主被陛下拎走了,不该走的走了,该走的 “陈正泰”李承乾喜滋滋的看着陈正泰道“你听父皇方才说孤什么吗” “叫师兄。”陈正泰板着脸。 李承乾扭扭捏捏,老半天才道“师兄。” “乖。”陈正泰道“师弟啊,我必须得有一件事跟你交代,现在蝗灾蔓延,这些鸡,你可别都吃了,一切都等蝗灾过去再说。” 李承乾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你以为孤不晓轻重吗不需你提醒,这一次算你帮了孤一次,孤承你的情。” “若是师弟承我的情恰好,我有一个不情之请。”陈正泰眼角的余光扫视着远处正在修筑的学堂。 救灾,是为了当下。修建学堂,是投资未来。 这一点,陈正泰很难跟人讲明白。这个世上真正的财富并不是金银,而是知识。 毕竟,自己的登山包里,还有小学到初中的教材呢,那才是无价之宝,当然得改一改才能用。 当务之急,是将皇家二皮沟大学堂的名号打出去。 李承乾咧嘴“你说吧,只要不找孤要钱,什么都可以商量,我将你当自家兄弟的。” 自家兄弟都不能谈钱 沃日姓李的家教有问题啊。 第六十二章:你儿子又没死 这几日二皮沟奉恩赈济的消息传的很快,据闻龙颜大悦,陛下亲临二皮沟,那天子门生陈正泰转眼之间,竟敕了县公爵位,如今天下承平,这等事却已稀罕了。 饭山县公府,一场蝗灾,令这郝家也变得忙碌起来,饭山县公郝相贵急匆匆的去城外巡视自家的庄子,看看这庄稼还能不能救回来一些,只留下他的儿子郝处俊在家读书。 科举在即,一切以考试为重,家里的事就别管了,呆在家里读书要紧。 不过此时,郝处俊却得了一封书信,是从二皮沟来的,自己那位在礼部抢注了的恩主,居然邀请自己去二皮沟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商量。 郝处俊不禁想,请我去是为何 是想见一见自己,转圜一下关系吧。 这件事是否和父亲商量一下才好。 可细细一想,这陈氏虽是可恶,可毕竟名义上是自己的恩主,若是不去,实在有碍自己的名声。 索性叫人备车,一路到了二皮沟,便见此地到处都充塞了流民,说来奇怪,这里的蝗灾并不严重,空中极少有蝗虫的痕迹了,更多的却是黄土漫天。 远处,便见一个简陋且临时修建的门牌楼,唯一令人眼前一亮的乃是一个巨大的匾额,匾额金光闪闪,拓书皇家二皮沟大学堂。 见了郝处俊来,早有一个叫陈福的人迎了郝处俊进了这临时搭建的宅邸。 里头一切都很简陋,门前倒是有几个人高马大的禁卫,郝处俊见多识广,见他们的甲胄,好似是东宫的扈从。 等进了大堂发现来的不只自己,还有八个纶巾儒衫的读书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不解的样子。 过了片刻,便见李承乾一身蟒袍,背着手兴冲冲的来,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的少年郎,面目俊秀,嘴角总是微微扬起,带着亲切的微笑。 “孤乃太子。”李承乾坐下,一副严厉的样子。 郝处俊等人大吃一惊,忙是见礼。 李承乾依旧板着脸不吭声。 陈正泰笑吟吟的道“来的都是客,大家不必紧张,哈哈,你叫郝处俊是不是,还有你,叫李义府,是吗来了这儿,不要拘束,就好像自己家一样。” 陈正泰的热情打破了这堂中的凝重气氛。 李承乾依旧虎着脸,坐在那不吭声。 陈正泰随即道“这科举在即了,我一直都发愁,只恐你们不能好好读书,耽误了考试,所以此次请你们来只为一件事。你们既要读书,不妨就在这学堂里读吧,这里虽是暂时简陋,却也清净。来来来,陈福,取我东西来。” 陈福立即取了一份份纸来,摊在郝处俊等人面前,郝处俊低头一看,这纸上写着入学契三个字,郝处俊心里顿时警惕起来“入什么学” “入这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呀。”陈正泰道“好歹我也是你们的恩主,算给我一个面子,在此签字画” 郝处俊脸色苍白,心说我饭山县公之子,家里有的是藏书,还需入你这学“什么皇家二皮沟,我不曾听说过,我才不入什么学” 其他读书人纷纷暗暗点头。 啪 这时,一直虎着脸不做声的李承乾突然拍案而起,厉声道“好啊,父皇钦赐的皇家大学堂,你居然说什么皇家二皮沟,你这是不将父皇放在眼里。陈正泰,你别拦着孤,孤早看这几个读书人不顺眼了,今日不当场将他们杖毙,孤便不配做这太子。” 说着跳将起来,握紧拳头,如猛虎下山一般,便到了郝处俊面前,郝处俊吓得脸色苍白,一时竟是懵了。 陈正泰顿时也紧张起来,一把将李承乾拦腰抱住,大叫道“太子殿下,打人干什么,打人是不对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将他们打死了,皇帝是要骂你的。” 郝处俊这时心有些慌了,毕竟平时他们刻苦读书,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何况在自己面前咬牙切齿的是太子殿下。 那李承乾不听劝,一面挣扎要将陈正泰甩开,一面大怒,手朝自己的腰间一摸,随即铿锵一声,竟要将腰间的佩刀拔出来“孤心情可不好,今日不宰了几个人,不能泄心中之愤。” 陈正泰拽住李承乾拔刀的手,痛彻心扉的哀嚎道“不要,不要啊” 说着朝郝处俊等人大叫“还愣着做什么,快签字画押呀,哎呀我拦不住了,拦不住了,这真是本来好好的事,怎么就打打杀杀起来,太子,太子,你听我良言,有什么事都可以讲道理啊我们要讲文明呀” 李承乾大声叫骂。 郝处俊心里已彻底的慌了,他觉得对方是在演戏,可那太子凶神恶煞,尤其是手中的刀不是骗人的,只是这时候他有些放不下架子。 好在就在这时,那李义府已吓得脸色苍白,慌忙的取了笔墨,颤抖着手,忙是在那入学契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有人带头,其他人才好就坡下驴,都想着留着有用之身,先活着再说。 等剩下郝处俊时,郝处俊才晕乎乎的忙签下名字,其实他已经料定这二人在做戏了,一个要砍人,另一个在拦,折腾了这么久,刀也没下来,可他不敢赌,何况别人都签了,于是忙将名字签下。 李承乾见郝处俊落笔,突然一下子,整个人松弛下来,收了刀,心情愉快的样子“师兄,你记下了,三百只。孤走了啊,噢,还有,几个东宫的禁卫暂时借调给你,帮你看大门,看哪个狗才敢在学堂里滋事。” 说罢,好似方才的事没发生,信步而去。 堂中骤然安静起来,落针可闻。 郝处俊等人脸色煞白。 陈正泰叹了口气“本来还想做一件善事,谁晓得闹成这个样子,你们不要往心里去,太子殿下就是这个脾气。他性子不好,你们放心,到时我一定好好劝劝他,在他面前,为你们美言。” 说着,拿起入学契“这入学契是你们黑纸白字签了的,我可没有逼迫,上头的规章你们可看了,你们看,这上头明明白白写着,日夜在大学堂读书,不是沐休之日,不得外出,军事化管理你们懂不懂往后你们安心在此读书,至于其他饮食住宿,我都给你们安排好啦,每日有鸡吃的。” 郝处俊发懵,签了契约不得外出我成囚徒了 他张口想要分辨几句。 陈正泰突然板着脸“你们自愿入的学,这契约之中,也写的明明白白,学堂的学规可是极严厉的,谁敢坏了规矩,那就是十恶不赦,欺师灭祖,你知道你们的师祖是谁吗小心祸及家人,好啦,大家别沉着脸,笑一笑,要开心嘛。” 九个读书人“” 算了陈正泰心里摇头,似乎没有强人欢笑的必要。 我陈正泰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啊,我两世为人,为的不就是给这多灾多难的先祖们做一点事嘛这大学堂,一定要办起来,为此只好借你们一用了。 先委屈你们一段日子,等你们高中了,随便你们去哪里。 于是收了书契,朝陈福道“好生在学堂里安置他们,一定要让他们保持心情愉快,要看什么书,都去搜罗,平日吃用不可怠慢了。” 陈福啊呸的一生,吐了口吐沫,盐吃多了的人,难免口里干涩,却忙不迭的道“诺。” 陈正泰瞪他一眼,本公子都办学堂了,你这狗才还这样不文明,迟早卖了你。不过此时懒得计较,打了一声招呼,走了。 只留下九个人,依旧面面相觑,他们迄今为止,不知那陈正泰到底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宣政殿,李世民低头看着堆积如山的奏疏,大灾之年,许多事需要办,他从子夜起来到现在,已是十个时辰没有合眼了。 此时他眼睛已熬的通红,内常侍张千蹑手蹑脚的进来“陛下,饭山县公郝相贵又来求见陛下了,奴见他在宫外,急的如热锅蚂蚁” 李世民一听,皱眉。 这事他有所耳闻。 听说陈正泰真将自己的行书挂在了二皮沟了,一想到这个他便觉得很尴尬,像是朕被陈正泰拉去做了展览一般。 而至于这饭山县公,听说儿子被劫走了,当然还和太子、陈正泰有关。 想一想就觉得很无语啊,他们这是要搞什么名堂 李世民觉得心里有些虚,没底气。 虽然忧心忡忡,却是板着脸“不见。” “陛下这” “说了不见就不见。”李世民将目光从奏疏里挪开,目光严厉的落在张千身上。 “朕知道他是来找他儿子,要朕为他主持公道的。可是人总有亲疏之别吧,一边是他饭山县公,一边是朕的得意门生,难道朕当着天下人的面,收拾自己的门生,满足他一个县公的心愿嘛朕的门生不会有错,就算有错,也轮不到他来教训。他郝相贵的儿子不是还没死,哭哭啼啼,没有出息,告诉他,他儿子死不了,不许再来,就如此罢。” 这时又有宦官慌慌张张的来“陛下韦玄明求见。” “韦玄明”李世民目光闪烁,对此人他印象颇深刻,这也算是自己的舅子了。 虽然李世民的舅子有点多。 第六十三章:造纸 李世民皱眉,整个人显得很不耐烦,今日怎的这么多人要见朕。 他低头继续看着奏疏“宣他进来。” 张千颔首,道了一声是。 片刻之后这韦玄贞便进了来,一见到李世民立即跪地哀嚎“陛下,臣苦啊,苦不堪言。” 李世民终于将目光恋恋不舍的从奏疏上挪开,抬眸看了他一眼“卿既是苦不堪言,何以说话如此中气十足” 韦玄贞一时无语,但是不管如何,自己一定要将陈正泰可恶的行为告知陛下,一定要陛下将陈正泰那个骗子绳之以法。 他在心里暗自咒骂了一遍陈家,旋即一脸悲痛的道。 “陛下,臣是被人气的。” 李世民敛了敛神色,瞥了一脸可怜兮兮的韦玄贞一眼,不禁道“说吧,何事” 韦玄贞顿时声泪俱下起来,状告陈正泰,说自己被陈正泰欺骗,诓骗走了土地。 他说到动情处,已是哽咽难言,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凄声道。 “这陈正泰所为,真是人神共愤哪,陛下啊,他欺人太甚了,拿区区几十斤粮食,就换了韦家一亩地,韦家损失惨重哪,足足十万亩土地“ “且慢着”李世民听到此处,神色一动,居然取了一张纸,而后提笔,犹豫片刻,又对一旁的张千道“取算盘来。” “啊” 韦玄贞“” 张千取了算盘匆匆而来,李世民提着算盘连续拨弄了几次,最终才道“韦卿家,原来你家中还有一万五千石粮食” 韦玄贞觉得有点懵。 他本来以为李世民是在第一层,即皇亲国戚都有人敢欺负,这陈正泰该死。 而自己站在第二层,只要自己来状告,凭借着自己的巧舌如簧,陈正泰怎么着,也要脱一层皮。 哪里晓得,陛下竟在第三层,他惦记上韦家的粮食了。 于是,韦玄贞立即道“陛下啊,这是韦家的身家性命啊。” 他声音嘶哑,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此时他自觉的自己站在第四层,这是我们韦家的立家之本,陛下乃是天子,怎么能惦记呢。 李世民却显然站的比他高。 按理来说,韦玄贞说的是有道理的。 可是 李世民却是冷然道“陈家数万石粮食都愿倾囊而出,为朝廷效力。你们韦家受了朕的恩典远比陈氏要多的多,可现在生灵涂炭,韦家居然无动于衷,竟还在斤斤计较” 这一番斥责,吓得韦玄贞冷汗淋漓,不敢再吱声了。 毕竟,别的家族都还只是装穷,一个个说自己活不下去了,所以你拿几百石,他拿几百石,这很合理,李世民毕竟不能去抄他们的家。 可韦家不一样,他们自己承认了自己家里有很多粮食的,朕也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们还想抵赖嘛 陈家把粮都拿了出来救济百姓,在这种大灾之下而你们韦家不仅装聋作哑,还想诬陷忠良。 岂有此理。 李世民沉着一张脸,此刻见韦玄贞哑口无言,又不甘愿的样子,想到此时关中告急,已是顾不得其他了,冷笑道“朕限令你三日之内,献上五千石粮,如若不然,朕绝不轻饶。” “陛陛下”韦玄贞懵了,五千石这是自己的土地换来的血汗粮啊。 他喃喃自语道“陛下,不可以这样的啊这这” “你告退吧,三日之内,若是韦家交不出粮,朕亲自去取” 这一番话,可谓是绝情到了顶点。 韦玄贞有点发懵,此时他突然开始在想,是谁叫自己来陛下这儿叫屈的 抬头,见李世民杀气腾腾,于是他只好失魂落魄的样子,起身告退。 李世民等这韦玄贞告退了,还不解恨,忍不住怒斥道“真是岂有此理,竟还敢来状告朕的门生,若不是陈正泰,今日不知饿死多少人。此人利欲熏心,竟至于此。“ 张千在旁堆笑“是,是,陛下字字珠玑,一语道破。” 李世民眯着眼,还不解恨“韦家果然一个好人都没有,你记下来,从今以后朕再不去韦贵妃处就寝了” 张千身躯一震,骇然的看着李世民,心里不禁想,这下韦家真要吃大苦头了。 李晓最近除了卖盐,抱怨也是不少。 陈正泰懒得听他抱怨,只是时不时从盐铺里支钱出来,盐铺的利润,都丢进了二皮沟里。 学堂要修建,白盐要提炼,除此之外,还需承担不少养鸡灭蝗的任务。 这些除了要消耗粮食,也需要消耗数不清的钱。 陈正泰有些话,只能和陈福说,这家伙吃的盐越多,感觉越傻。 “那李晓懂个什么,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这个道理放在经营方面也是一样,存人失钱,人钱皆存。他只看着眼前的蝇头小利,却不知道这个世上,最宝贵就是人,懂了嘛” 陈福一脸迷茫的看着陈正泰,却又似懂非懂,小鸡啄米的点头。 “你看,果然跟着我之后,连你也显得聪明了一点。” 骑着马,带着陈福到了盐场附近新盖起的一个作坊。 在这里一群从流民中挑选出来的劳力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 人果然是最宝贵的,一日给他们吃两顿,哪怕只是喝稀粥,他们也愿感恩戴德的没日没夜给你干七八个时辰。 最重要的是,陈正泰一出现的时候,这些热汗腾腾的劳力们却还一脸感激的看着陈正泰。 这令陈正泰有些不好意思,本公子还真把买卖做成慈善了。 这作坊占地极大,有专门的炉子,还排气的烟囱,还有一个个大池,池上蓄的水,都是附近山中引来的清泉。 陈正泰的四叔早已在此了,他忙的手忙脚乱,此前炼盐他已积攒了许多管理的经验,此次陈正泰让他带着一些骨干来此,这些日子四叔一直在此闭门不出。 “公子,这里是做什么的” “造纸”陈正泰道“你看着。” 陈福心里好奇,公子怎么对造纸有兴趣。 此时一切的工序已经就位,紧接着四叔开始指挥着人,自库房里搬出了大量的熟料,还有一桶桶白浆。 陈福越看越觉得糊涂,他也是有见识的人,在陈家是见过各种纸张的,听人说这纸张都是用树皮和枸皮或是藤类制成,花费的功夫可是不少。 在陈福看来,这造纸的工艺极多,因而价格也是尤其的昂贵,不是一般人是绝对买不起的。 就说这纸做的书,在这个时候都是价值不菲,只有陈家这样的上等人家才有收藏。哪怕是如此,公子打小练习行书的时候,也不是用纸来练的,太浪费了。而是用竹片,笔墨在上头行书,等写完了,陈福再拿小刀,将竹片轻轻的削去上头一层行书的竹皮,再让公子继续在新削的竹片上继续练习书法。 可现在听到公子要造纸,他来了精神,纸可是无价之宝啊,最值钱不过了,市面上哪怕是最劣等的纸,也能换来许多的钱。 只是当他看到大家提了一桶桶熟料来,陈福却是懵了,咋的,树皮呢,枸皮呢,青藤呢 而此时,早已训练了很久的劳力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陈正泰则背着手,站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自祖宗们发明了纸张以来,再到东汉时人们改进纸张,变得可以在纸张上进行书写,这几乎是一个伟大的进步。 而到了唐初,许多不同种类的纸张也随之出现,不过这个时代造纸尤其的麻烦,所需的步骤有数十种之多,从选料开始,随即要经过伐条、蒸煮、浸泡、剥皮、日光晒干最后制成皮坯。紧接着,还需将这皮坯浸泡,经历蒸煮、洗涤、压榨、选检、漂白、洗涤、压榨、继续选检、打料、洗涤等制浆工序,这还只是第二步,真正的难度还在后者,还需进行全料配水、配胶、捞纸、压榨焙纸、选纸、剪纸等等,这纸张方才可以制出来。 其中最难的不是工序繁琐,还在于这无数的工序之中,出现任何一道的差错,都可能前功尽弃,最终成为废料。 陈正泰特意留心了这个时代的造纸过程,发现能造纸的都是能工巧匠,而且旷日持久,动用的人力物力十分惊人。 陈正泰改进了造纸的工艺,事实上他改进的方法很简单,不过是事先将造纸的材料进行发酵,制成熟料,同时采取了漂白的技艺而已。 这些技艺,出现在清朝末期,那个时期造纸工艺经过上千年的发展,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纸张的制造工序变得越来越少,已经不再需要能工巧匠,更不需旷日持久的时间,在明朝至清朝的时期,纸张已经开始大规模的制造,虽然还没有夸张到可以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地步,可是对百姓而言,已经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了。 说穿了,人类的进步不在于能制造多么稀罕的宝贝,而在于如何用最少的人力,最简单的工序,大量生产出更多的商品。 作坊里的窑炉已经开火。 熟料直接倒入了炉中沸腾的水中,随即劳力开始拿着长棍开始搅拌,将沸水不断的加热、搅拌,使之成为纸浆 这一切,竟如魔法一般,原本那极难的纸浆制造,在这里竟是轻而易举的调匀了,且看这乳胶状的纸浆格外的均匀。 原本耗费无数时日的制造过程,竟是神奇一般,只几个时辰便已完成。 陈福看的目瞪口呆。 陈正泰的四叔是个老实人,平日谁也看不出他的喜怒,可在今日,他眉舒展开来,虽然这个过程,他已经历过许多次。前些日子,陈正泰就让他选好了原料进行发酵,也进行过几次试制,可此刻,对他而言,还是有些惊喜。 造纸竟可以如此的容易 不但工序减少了十数道,寻常的劳力稍加调教就可完成,更可怕的是这纸张在最终的裁剪出来之后,进行了后期的漂白,最后再进行的烘干,纸张的质地,格外的平滑,且还雪白无比。 大唐的纸张,大多是泛黄的啊。 虽然想要变白,还可以使用更多的工艺,采用更昂贵的原料使之变白,可是那种硬白纸,价格就更加高到了天上去了,也只有真正的王公贵族们才可勉强使用。 一沓沓的纸张经过裁剪之后,最终成型,陈正泰上前,摸了摸这纸的质地,观察了一下它的颜色,却是心里摇摇头,这纸和后世的纸比起来,依旧还差不少。 可另一边四叔看着这纸,那熬红的眼里,居然泪眼婆娑起来,这年过三旬的汉子,嘴唇哆嗦着,激动的不能自己“好纸,真是好纸,正泰,有了这纸,咱们陈家就算没有盐,也足以在天下诸姓中立足了。 他说着,擦拭着泪“难怪三叔教我事事听你的,说你生下来,身体就发金光,咱们陈家” 陈正泰忙道“别发金光,发银光就好了,发金光让人听了去会有误会的” 四叔“”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六十四章:稀世珍宝 “四叔,当下这作坊每日可造多少张纸”陈正泰不禁询问。 “这还真不好说。”四叔沉默了很久“我觉得应该用斤来算才好。我算算,现在只是试制,倘若将来招募更多的人,预备更多的熟料,一日莫说几百斤,便是上千斤,也不是难事。” 陈正泰心里笃定了“那我先取几斤去。陈福,来来来,搬纸。” 陈福哪里敢怠慢,忙是兴高采烈的搬了纸,跟着陈正泰到了皇家二皮沟大学堂。 此时九个读书人,在经历过坐卧不宁和焦虑之后,渐渐的心态平和下来,无论怎么说虽然关在这里,不得出去,可科举在即,不得不静下心来,安心读书。 好在这里的条件还算不错,有吃有喝,若还有什么需要,都会有人帮忙采买,甚至还可传出书信,给家人报一个平安。 此时他们见着陈正泰领着陈福进来。 陈福啪嗒一下,将几斤纸搁在了桌上。 郝处俊脾气倔强,见了陈正泰,正想和陈正泰好好的辩一辩,让他不要仗势欺人。 可随即,他目光便落在了这纸上,眼睛就挪不开了。 这纸质地极好,通体雪白,和郝处俊平日所用的硬黄纸完全不同。 其他几个读书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们是读书人,笔墨纸砚对他们而言就是生产的工具,自然格外有所偏好。 此时他们看的眼珠子都直了,竟是忘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是将自己推来这火坑的家伙。 陈正泰坐下,跷脚,随即道“好了,都别先看了,看在我将你们从太子殿下都刀口下救你们出来的面上,帮一个小忙,陈福,去给他们取笔墨,请他们帮我抄录一点东西,我丑话说在前头,不帮忙我放太子的。” 郝处俊手指摸到纸张,手感柔和的纸张令他完全没听清陈正泰在说什么,而是激动的问道“这纸哪来的” 陈正泰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本公子制作的。” “什么”九个人皆是被惊住了,俱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陈正泰“你会” 陈正泰懒得解释。 郝处俊内心是震撼的,即便他生在富贵人家,可也没见过这么好的纸章,更别说用了,因此他哆哆嗦嗦的开口。 “这纸能多给我一点吗” “陈福去多拿点来。” 陈福领命匆匆去取纸。 陈正泰朝他们咧嘴一笑。 “只要你们帮我抄录好东西,这种纸要多少,有多少。” 众人又是一惊,这个看着不着调的陈正泰,竟真的能做出这么好的纸 李义府更是激动的红了眼眶,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此生能用上这么好的纸读书写字,他急了,匆匆的取了笔墨来,提笔蘸墨,颤抖着手,先落了笔,这笔尖下去,墨汁竟好像凝固一般,并没有像寻常硬黄纸一般渲开,墨迹饱满,与纸张雪白形成了对比,黑白分明,李义府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 此生若能用此纸,足矣 这位恩主对自己还真是舍得啊。 靠着太常寺的太平坊历来都是达官贵人们的居所。 因为一处处宅邸错落,且占地还不小,所以街上的行人反而寥寥,远没有靠近比邻东市和西市的街坊热闹。 此时,却有人手里拿着一沓纸,沿街呼叫“二皮沟招生了,招生了” 因为行人少,绝大多数出行的达官贵人,显然对于此人没有什么兴趣,此人喊的喉咙冒烟,也极少有沿途的车马停驻。 大家只是觉得此人很讨嫌,尤其是听到二皮沟三字,就更讨厌了。 若是后头加上大学堂,马上里的人就不禁要失笑起来,大学堂真是笑话,孟津陈氏算什么经学传世之家,他家也配 教授人读书,有这么容易嘛 天下的人才,都藏在那门前有阀阅的高门大宅里呢。 不过却在此时,一辆马车终于停下了,随即车夫取了一张纸,到了车前,车前的帘子拉开,伸出手,将纸取了去。 坐在车里的可不是寻常人,此人须发已经白了,不过保养却是极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穿得衣物并没有太多配饰,可是裁剪的却是极好。 此人叫虞世南,虽然容貌怯懦、弱不胜衣,看似平平无奇。却因为从前乃是秦王府参军,又饱读诗书,因而成为弘文馆学士,与房玄龄等共掌文翰,为“十八学士”之一。在他死后,李世民建凌烟阁,虞世南也成为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地位超然。 若只是如此,倒还罢了,因为他的书法极好,所以有一段日子,当今皇帝李世民曾向他求学,学习书法,某种程度而言,这位与房玄龄一起掌管天下文翰的老人,算是半个帝师。 他坐在车厢里,取了这传单,手里顿时柔柔的,更重要的是这纸张好得过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纸,一时竟是愣住了。 随即,他拉开了车帘子,却见那发传单的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似在偷懒,见没人接传单,便随手将白纸抛洒,只见满地都是这白纸,沿途的车马纷纷碾压而过,有的甚至被风卷起来在空中飞舞。 天哪 虞世南顿时瞳孔收缩,身躯颤抖起来。 他竟是失态,大叫起来。 “快,去中书省。” 随即马车入宫,进入中书省。 在这里,虞世南见着了房玄龄。 房玄龄听闻虞世南来见,竟觉得很诧异,不过却是不敢怠慢,忙是让人奉茶,随即道“虞公何时从洛阳回来的” 虞世南淡淡道“今日方回。” 原来虞世南这小半年,都在洛阳弘文馆当值,可其实是因为虞世南年纪老迈了,李世民体恤他身体不好,让他在洛阳静养身体。 房玄龄听罢惊诧道“不知虞公何故仓促回长安” 虞世南不假思索道“。” 房玄龄听罢,莞尔一笑。 这东京自然是东都洛阳。隋朝开皇年间的时候,在洛阳置东京尚书省,又因为那里有大量的宫殿,因此人们习惯性的将洛阳和长安称为东都、西都,亦或者东京、西京。 听说近来洛阳确实酷热,原来虞世南借此机会,是回关中避暑的。 只是这长安也好不了多少。 房玄龄随即道“陛下若是知道虞公回来,不知该有多高兴。” “我正要与房公同去见陛下。”虞世南这个时候板着脸,很不客气的道“前隋为何二世而亡房公啊,那隋炀帝奢靡无比,你我都是亲见的,他将丝绸铺设在道上,奢靡无度,这种种旧事,难道陛下和房公忘了吗” 说到这里,他很不客气的将一张纸拍在了案牍上,义正言辞的道“可是我此番还京,却发现今日之长安,与隋炀帝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当今大灾之年,长安城中,竟有人将如此名贵的纸张肆意发放,甚至随意弃之如敝屣。这这如此奢靡之风,真是前所未有啊,你看看这纸,只这轻薄一张,我看只怕几百钱都未必买得到吧,可是竟好似是不要钱一般,我三年没有回长安,难道长安已经变成了这样铺张奢靡的地步吗,房公,此风不可长,我要见陛下,痛陈此事。房公,你随不随我同去。” 房玄龄懵了,拿起了纸,一看,也吓着了,他手摩挲着这纸的质地,不禁道“这纸,老费钱了吧。” 然后房玄龄再细心观察,发现这传单上,赫然写着皇家二皮沟大学堂的字样,此刻,房玄龄觉得心口遭遇了重捶,心疼的无法呼吸。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六十五章:穷的揭不开锅了 听了虞世南的讲述,房玄龄终于努力使自己的目光自这传单上移开。 他的表情,也开始凝重了起来。 这样的好纸房玄龄岂会不知道它的价值。 看来陈正泰当真是飘了,殊不知此时大唐初立,百废待举,又遇到了灾情,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之下,任何过于奢侈的行为,在天下人看来都是有害的。 树大招风啊。 何况,他还是陛下的弟子呢。他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是往枪口上撞。 房玄龄敛了敛思绪,将传单放在一旁,跟虞世南娓娓道来。 “虞公有所不知,这陈正泰,乃是陛下的弟子。” 虞世南刚从洛阳到京,对朝中的近况还不清楚,此时听到派人发放传单的人竟是陛下新收的弟子,他不禁大惊失色“陛下乃天下人的君父,焉可有宠臣” 在他心里所谓的弟子,其实和义子之类的东西差不多,不过是一个天子宠臣而已,虞世南越来越揪心了,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道“这样的行为若是不制止,要贻害无穷的啊,房公掌握机要,怎可听之任之,当随我一道,立即入宫觐见。” 房玄龄垂头看了看一旁的传单,也觉得事态严重,这不是一张纸的问题,这关系到的乃是风气的问题。 于是,二人觐见。 李世民听闻虞世南回京,大喜,他随虞世南学习书法,彼此之间早有深厚的感情。 更何况虞世南作为当代的名儒,一直都坚定站在李世民这一边。 玄武门之变时不少大儒都认可李建成,而虞世南却坚持支持李世民,表面上看玄武门之变立功最大的是尉迟敬德人等,可实际上因为虞世南的支持,让不少人对李世民抱有期待,尤其是江南士族对于李世民也有所偏向,这对当时的李世民而言,不啻是雪中送炭。 因此李世民极器重虞世南,他很清楚,虞世南就是自己礼贤下士的一面旗帜,是笼络天下士人的标榜。 李世民兴高采烈的亲自出了宣政殿相迎。 “虞公,别来无恙。” “二郎气色好了少许。”虞世南朝李世民作揖行了个礼。 君臣许多日子没有相见,彼此都露出了喜色。 虞世南年纪老迈,李世民便亲手搀扶他入殿,随口道“虞公何以回京了” 虞世南回答道“东京太热了。” 李世民诧异道“长安大旱,飞蝗成灾,朕以为长安已十分酷热了。” 虞世南面带微笑“请二郎上座,臣有话要说。” 李世民不解,只好坐回御座。 可在此时,虞世南却已收了笑容,肃然正色,再不称李世民为二郎,而是振振有词道“陛下还记得大业六年丝绸缠树的典故吗” 李世民立即就明白,这是要劝谏了。 大业六年,是隋炀帝在的时候,西域和突厥的使者至东都洛阳,隋炀帝为了显示气派,同时也有威慑诸藩国的需要,大肆铺张,甚至还命人用丝绸缠绕在树上,显示大隋的富裕。 隋炀帝是亡国之君,都亡国了,自然也就是坏蛋的典型,他做的一切,都需拉出来批判一番,以此为戒。 但凡劝谏,大家都爱说隋炀帝,李世民很头痛,和颜悦色的道“朕当然有所耳闻,虞公何出此言呢” 虞世南叹息道“臣当时就在洛阳,亲眼见到了这奢靡的一幕,当时东都洛阳,是何等的富丽堂皇,可这也为覆灭埋下了祸根啊。今日臣从东都回到了长安,刚刚入城,就在太平坊里,看到了相似的一幕。” 一旁的房玄龄没有做声。 李世民诧异道“朕何时让人用丝绸缠树” 天地良心,朕有这么大方 虞世南随即,取出了一张传单“敢问陛下,此纸的价值,是否与那丝绸不遑多让” 李世民一头雾水,给了张千一个眼色,张千会意,取过纸,小心翼翼的送到李世民的手里。 李世民接过了纸,依旧还是一脸狐疑,只是这纸交到了李世民手里,李世民只低头一看,也不禁啧啧称奇起来。 此纸和御用的白纸相比起来,也互有优势。 要知道御用的白纸是专门上了一层蜡的,因而格外的光滑,所以价值不菲,哪怕是自地方上进贡到长安,每年的数量也是有限,这个价格,不可以用金钱来估量。 而显然,李世民眼前的这纸没有上过蜡,可是纸质并没有相差多少,尤其是这纸面如雪一样白,与贡纸相比,甚至还更纯净一些。 李世民皱眉“此纸唔,价格确实不菲,就算拿丝绸来比,确实价格也不遑多让了。” 想当年李世民还不是皇帝时,用的可不是御用的贡纸,而是一种硬白纸,虽说叫硬白纸,比硬黄纸的纸质更好一些,可实际上依旧还是些偏黄,那纸的价格已经不菲了。 虞世南正色道“可是在太平坊里,竟有人拿这些纸,四处发放,这样珍贵的至宝,随意糟践,陛下何不看看,此纸上头写的是什么。陛下啊臣实是痛心,现在关中大灾,百姓们颠沛流离,苦不堪言。可在长安城中,竟还有如此奢靡的现象,这与大业六年的丝绸缠树,又有什么分别” 这是要将李世民比做是隋炀帝了。 李世民脸色极不好看,不过他也没有想到,有人将如此名贵的纸如此糟践。他想起来这纸上头还写了东西,于是低头,将手中的纸一翻,果然看到上头赫然写着一些字“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开业大酬宾,新入学者学费减半” 嗡嗡嗡 李世民也算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此刻便觉得自己的脑袋竟是一片空白,彻底的懵了。 那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几个字眼,映入眼帘,格外的刺眼。 他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大喝道“朕明白怎么回事了,是陈正泰” 李世民此刻觉得自己的脸被人打了一个耳光,打自己的,竟还是自己的得意门生。 这教朕情何以堪。 这皇家二皮沟大学堂,朕还亲自题过字的。 最紧要的是你陈正泰有钱便罢,却是奢侈至此。 你奢侈竟还打着朕的皇家名义。 岂有此理。 李世民虎目一张,厉声道“速召陈正泰来见。” “陛下,臣对陈正泰也有耳闻。”虞世南脸色格外的严峻“听说他赈济灾民,可见此子本性并不坏。可是如此的行径,也见他有顽劣的一面,若这非陛下指使,他这般做,实在是有碍观瞻。这奢靡,终究不是好事。臣恳请陛下,定要严厉处置此事。” 李世民背着手,依旧看着那纸呼吸粗重。 这么贵的纸。 这么贵。 看看上头写着什么。 还到处发放。 哗众取宠。 李世民厉声道“朕当然不会轻饶他,定要给他一个教训,免得误入歧途。” 陈正泰匆匆赶来了宫里。 起初的时候,他觉得太极宫很是雄伟,可来的多了,却觉得格局有些小,听闻洛阳的宫殿更伟岸,不知能不能有幸去见识。 等他到了宣政殿。 便见这殿中不只是李世民,还有房玄龄,而另一人他却不认识。 此时房玄龄板着脸,一言不发。 倒是另外这须发皆白的老者,却是脸色不善,眯着一双眼睛眈眈地打量他。 陈正泰面对他的打量,淡然自若地抬头,朝李世民作揖“学生见过恩师。” 却见李世民阴沉着脸,格外的严厉“陈正泰,朕如此器重你,你却不知天高地厚,胡作非为起来,朕来问你,你很有钱吗” 陈正泰吓着了,怎么好像是影视剧里犯罪分子要打劫的前奏啊。 陈正泰立即道“恩师,学生穷困潦倒为了赈灾办学,臣家里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 虞世南站在一旁,冷冷的样子打量陈正泰。 李世民自觉的自己颜面丧失,低头看了御案上的纸“胡说八道,朕看你是有钱无处花啊,你小小年纪,竟学了如此奢靡无度的风气。长此以往,可如何得了。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也,朕绝不轻饶和姑息你。来啊,给朕取鞭子来。” 陈正泰“” 第六十六章:纸是我造的 不值钱 马上得天下的皇帝就是简单粗暴。 动不动就要动刀动枪,还要拿鞭子。 陈正泰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我特么的不要面子的 陈正泰觉得莫名其妙,立即问道“恩师,不知学生所犯何罪” “哼”不等李世民开口,虞世南倒是怒了。 他虽见陛下动怒,可是也看出了陛下和陈正泰的亲密关系,这师徒的关系可不太一般,他正色道“尔至今日,还不悔悟吗” “我来问你,街上的那白纸,可是你的” 陈正泰顿时明白了什么,传单这传单确实是自己的啊,这不是学堂想骗人入学嘛所以让人发放了一些传单,要的就是制造轰动效应,所以让人在太平坊等几个官宦和富贵之人聚集的街坊发放传单。 广告嘛,当然越夸张越好,要的就是轰动效应,谁曾想,好像轰动过头了。 “发放传单也犯法敢问老先生,不知我触犯了什么法度” “你”虞世南一时无言,他没想到一个孩子竟如此的胆大包天,当着自己的面,不但不知罪,竟还敢顶撞。 李世民见此也动了几分真怒,有钱没处花倒也罢了,对长者也不恭敬,这就更是性子刁蛮了。 不等李世民制止,另一边张千已飞也似地去取鞭子了,他跑起来健步如飞,就好像是恶狗扑食一样,一个老宦官,竟好似是老树开了新枝,焕发了第二春。 虞世南脸色极难看,瞪着陈正泰“执迷不悟,执迷不悟啊。老夫来问你,此纸,价值几何” “这个不值几个钱。” 噗 没见过这样抬杠的。 不值几个钱,老夫行书都用不起这样都纸呢。 你这小娃娃,却不将这名贵的纸放在眼里,这说明什么 那隋炀帝让人用丝绸缠树的时候,想必也是认为,那丝绸不值几个钱。 虞世南气得发抖“好好好,不值几个钱,对你说的对,你们陈家,一定有的是金银,老夫家贫,自然远不及你这个小子,是老夫的错,余姚虞氏,哪里及得上你孟津陈氏。” 这话讽刺的意味很明显。 但凡翻阅过余姚虞氏阀阅的人都清楚,这个家族,乃是江南一等一都望族,在汉朝时,虞氏就已在江南鼎鼎大名了,到了三国时期,虞世南的祖先虞翻,更是经学大家,名冠天下。 陈正泰看他气得要剁脚。 李世民竟也一脸怒色,恨不得要立即管教管教这不成器的弟子不可。 一旁本是不发一语的房玄龄见状,生恐虞世南气坏了身体,咳嗽一声,道“陈正泰,你休要胡闹了,先给虞公认个错。” 房玄龄性子温和,属于那种见了任何争吵,都忍不住手痒想要去劝架的人。 任何争吵都不会有他的份,但凡围观和在旁和稀泥的一定有他。 陈正泰这才醒悟,陈正泰也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啊,所谓以和为贵,和一个长者争执有什么意思呢。 陈正泰立即朝虞世南作揖行礼“小子若是言语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恳请长者勿怪,若是长者觉得我这纸好,这也是小子的荣幸,要不这样吧,我回家取二十斤纸送至府上,给长者赔罪如何” 虞世南一愣。 这宣德殿里,竟格外的安静起来。 二十斤 这样的纸 李世民现在已想提起鞭子来抽人了,这个败家玩意,朕这做恩师的,你怎么没有将纸送来。 奢靡无度,其罪一。 不尊师长,此其罪二。 虞世南震惊了,他惊诧的看着陈正泰。 什么时候这样的纸,竟用斤来衡量了。 他在羞辱老夫。 见虞世南不吭声。 陈正泰心里更加诧异。 是不是给少了 噢,是啦,虞家乃是江南豪族,二十斤,好像是有点不上档次,本公子的格局还不够啊。 “若是长者觉得二十斤太少,要不一百斤如何” 陈正泰说出一百斤的时候,心里也有点发虚,虽然纸不值钱,可现在不是才刚刚开始制造吗,还没满产。 这纸我还得先在学堂里用呢,要不是看在恩师好似很器重你的样子,我才不肯给你。 虞世南此刻竟是出奇的沉默,他此时想说点什么,却是哑然无声。 另一边,张千已取了长鞭来,双手奉向李世民。 而此刻的李世民,恍然不觉,他暂忘了抽这个小子,而是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他的大脑里已经飞快的计算,一百斤白纸到底是什么概念了。 好像脑子有点不够用,可惜了,不能用算盘。 “先生倒是说一句话啊。”陈正泰一脸委屈,我已经很大方了啊,这还不够 良久 虞世南凝视着陈正泰,突然用一种出奇平静的口吻,一字一句的道“小子你在羞辱老夫” 陈正泰大惊失色,古人不厚道啊,一百斤纸都不够就算是余姚虞氏,也不必有这么大的口气对吧,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咬咬牙。 陈正泰跺脚道“一百斤是羞辱,那就三百斤,不能再多了。” 噗 虞世南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他已年过七旬了。 受不了这个刺激。 三百斤是什么概念。 这是天文数字啊。 哪怕是寻常的硬黄纸,这价格也是不菲,何况还是这样名贵的白纸 他自觉的自己身体摇摇欲坠,蒙受了奇耻大辱一般,作为一名大儒,他脑海里立即想到了石崇斗富的典故,这小子真是不将钱当钱哪。 刹那间虞世南老泪纵横,不禁哽咽道“陛下,陛下啊,这就是你的弟子吗陛下这样的奢靡之风不能有啊不成了,不成了,老臣心肝疼” 他额上满是大汗,捂着自己的心口,陈正泰方才那三百斤送你好了,就好像是在后世有人跟你说,我这有三百辆劳斯莱斯,送你玩玩一般。 是人都受不了啊。 李世民已是气的发抖。 三百斤说送就送,不要钱的 以至于此刻,连一向镇定自若的房玄龄也觉得受不了了,太刺激了。 啪 李世民终于颤抖地拍案,厉声大喝道“陈正泰,你还不知罪,你你这败家玩意,你这样羞辱虞公。朕知道你卖盐挣了钱,可你这般的羞辱虞公,朕绝不轻饶你,三百斤白纸,你说送就送,你你真是” 陈正泰抬头,见李世民一脸痛彻心扉的样子,立即道“恩师,三百斤已经很多了啊,我是看恩师敬重这位虞公,这才咬牙送出的。如若不然,学生才不肯送呢,学生现在穷的很,学生那造纸的作坊,就算是满产,暂时一天也才能造出一千斤这样的纸来再多送一些,学生家里真的揭不开锅啦。” 听到此处。 刹那之间,宣政殿里已是落针可闻。 日产一千斤这样的纸 方才还觉得受到了刺激的虞世南,在这一刻,感觉刺激量又加大了十倍。 此时真的是受不了了,竟真一口老血喷出。 噗血雨喷溅。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李世民竟完全没心思放在几乎要喷血而亡的虞世南身上。 李世民瞳孔收缩,跌坐在了御案之后,而后一字一句道“一千斤日产” 这是什么意思呢 在这个时代,造纸术虽已成熟,可是产量却远没有到可以随意使用的地步,纸张乃是奢侈品的象征,能用纸写字的人,完全是可以和后世某某某小姐喜提玛莎拉蒂相媲美的。 造纸很难。 而要造眼前这样的白纸,更是难上加难。 可是他陈正泰动辄就是一千斤,还是日产。 “陈正泰,你再说一遍。” “恩师想听哪一句” “上一句,日产一千斤” “回禀恩师,学生说的日产一千,是满产的情况。当下,便是卯足了劲,暂时也只能产一两百斤而已,学生是个老实人,可不敢夸口胡说。” 第六十七章:利在千秋 陈正泰说的很真诚,顿了顿,又向李世民等人娓娓道来。 “若是将来,能事先多囤积原料,学生甚至还可再提高产量。” “恩师,这造纸的人力都是现成的,所费不多,等将来这作坊日益成熟,学生希望将每一张纸的价格,降至一文钱,当然眼下还有一些困难,学生还需努力才是。” 一文钱一张。 此言一出,似乎刺激量又有开始飙升的迹象。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未来这纸张不再是稀缺品啊。 每一个世家大族,都以藏书多少来炫耀自己的门第和财富。 而事实上,藏书确实是这个时代炫富的手段,这一方面,表明自己的家族有着显赫的历史,同时也证明,自己家里有钱,因为一部书成本不菲,而这个成本,就包括了纸张。 现在如此的好纸,产量极高,未来的价格也低廉无比,现在市面上即便是硬黄纸,一张也需二十多个钱,而且还是最劣的纸。二十个钱在许多平民百姓那儿,已是几天的开销了,谁承担的起 若是那些名纸,那就更加昂贵了,在这个时代,纸与丝绸在人们眼里是同等的昂贵。 李世民惊讶道“纸岂可速成陈正泰,你老实说,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玄妙” 房玄龄心里已是翻起了惊涛骇浪,现在陛下开始询问造纸的方法,这令房玄龄心念一动,忙是竖起了耳朵,屏住呼吸。 陈正泰心里想,纸最难的就是将稻草、竹子之类的原料制成纸浆,需要耗费大量的木炭和人力成本,而且工序繁杂。 可是我能告诉大家,其实事先采集原材料,而后用石灰水浸泡原材料,进行发酵,使之可以用最低的成本制成纸浆嘛 我若是说出来那以后陈家又少了一个支柱了。 现在二皮沟不知多少流民,还等着陈家开饭呢,若是将配方送了出去,那些世家大族掌握在手里,我陈家连喝汤的机会都没有。 可皇帝问起,似乎又不好不答,难道还要欺君罔上不成 哎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恩师可以去问太子与遂安公主。” “什么”李世民脸色一变,这怎么又和朕的儿女扯上了关系。 陈正泰微笑“学生的这个作坊叫二皮沟纸业,恩师是知道学生为人的,学生为人懒散,可学生这师弟和师妹,却是精明强干的人。所以,学生准备等这招牌挂起来,将整个二皮沟纸业分为十股,学生托大,占去四股。 “而师弟和师妹将来只怕也需在造纸作坊里耗费不少的心神,学生就在想,何不分师弟和师妹各三股呢。如此一来,学生占四股,师弟和师妹一碗水端平,各取三股,因此,学生以为,若是恩师对造纸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去问师弟和师妹更好。” 李世民脸色一变。 这造纸的利益是显而易见的,哪怕是将来廉价出售,想必二皮沟的纸也将击败天下其他各处的纸张,利润可想而知。 陈正泰这个小子,挣钱倒是很有一套,未来这二皮沟纸业牟取的利益,只怕不在盐业之下。 而自己的女儿占了三股,太子又占了三股,如此一来,这宫中岂不是白白得了六股。 朕得的好处,比陈家还要多呢。 陈正泰这个家伙真的忠厚啊,还有这样的好事给朕。 李世民此刻心里美滋滋的,却又听陈正泰说道“不过恩师既然询问造纸的秘方,学生乃是恩师的弟子,既是师生,也是君臣,于情于理,学生都不敢藏私,更不敢欺君罔上,二皮沟造纸与其他造纸有所不同,其中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改进了工艺,譬如对于毛料进行” 房玄龄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自己的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表面上云淡风轻的样子,可这一刻,他却连呼吸都不敢粗重。 另一边,虞世南擦拭了唇角的血迹,他本是脸色苍白的样子,在这一刻,居然面上也恢复了血色,他纹丝不动,不敢使自己发出任何轻微的响动。 却在此时 “够了”李世民大手一挥,立即大叫。 这个笨蛋,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要大庭广众的说出来,也不怕人听了去。 李世民振振有词道“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秘方,朕方才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你这个小子,真是好不晓事,此孟津陈氏立业之本,岂可轻易示人朕问你你便答,那朕若是让你去死呢” 陈正泰“” 这算不算要赐死啊。 房玄龄和虞世南顿时流露出了失望之色,而后,用一种复杂而幽怨的目光看了李世民一眼。 陈正泰尴尬道“若是君要臣死,臣” “住口。”李世民瞪了陈正泰一眼“你是聪明的人,自然知道朕的本意,朕方才不是说了,这是陈氏的秘方,不可示人,往后莫说是别人,便是朕来问你,你也绝对要守口如瓶,年轻人要善于爱护自己的财富啊,做人要留一点心眼。” 这算不算是皇帝亲口下旨,让自己保护秘方。 陈正泰忍不住想要竖起大拇指,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唐太宗就是唐太宗,居然早在一千五百年前,就已有了版权和专利的意识,佩服,佩服。 “学生明白了,学生一定谨记恩师之命,往后无论是谁,打死也不说。” 李世民脸色缓和起来,他眼睛闪动着,带着几分对未来的期许。 太上皇的新宫,要有望了。 李世民这才注意到,方才虞世南似乎有些异样“虞公你身体无碍吧。” 虞世南只觉得方才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真差一点,便要性命垂危,可后头,刺激量陡然又大增,可能是激发了身体上的某些潜能,虽是显得苍老了许多,却还能勉力撑住“陛陛下,老臣无碍。” 李世民吁了口气“若是无碍,那便再好不过了,朕甚是担心,待会儿,让太医给虞公诊视一二才让人放心。” 说着,他红光满面起来“虞公看朕这弟子如何,哈哈朕就爱他忠厚老实,朕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实在的。” 虞世南“” 这一次,虞世南看着李世民的眼神,带着几分嫌弃,不过这眼色只在眼底一掠而过,并没有表露。 可虞世南随即,又开始激动起来。 “臣要恭喜陛下啊,若一切都如陈正泰所言,那么我大唐将开千年未有的先河,一旦纸张可以大量使用,那么这天下可以涌现多少人才呢。就说行书之道,更不知要出多少的大家,任何的文章,都是需用纸书写,纸为载体,有此,则陛下文治可期。” 他说的是公道话。 房玄龄眼眸也不禁闪动着别样的风采,他颔首点头“陛下,虞公所想的乃是锦绣文章,而臣却以为二皮沟造纸,还有一个巨大的好处,可谓是利在千秋。陛下纸张昂贵,虽然三省六部,以及各州官长可以随意用纸,可是各个州县的文吏,他们的公文往来,以及案牍上的记录,却大多无法使用纸张,纸张昂贵,便是州县的公文,也无法做到普及用纸。文吏们大多还是采用竹简来进行公文往来和记录,这竹简沉重不说,而且无法大量记载,以至于许多公文和文牍都有记载模糊,语焉不详的迹象。且竹简笨重,占地又多,据臣所知,一县之地,单单为了存放文牍,就需有数开间的库房,用来库存竹简,且想要搜索往年的文牍,还费时费力,许多文吏,不堪其扰,怨声载道。” 房玄龄毕竟是宰辅,站在他的角度,这纸的用处可就更大了。 第六十八章:肱骨之臣 房玄龄直接指向的,乃是纸张的广泛应用之后,所带来的行政效率问题。 用更少的人,轻松的办更多的事,这带来的行政效率,还有官府对士民的掌控,甚至是赋税的征取,都有着巨大都好处。 说到激动之处,房玄龄红光满面,他太清楚这其中的好处了。 “陛下可知,去岁的时候,越州将一年的钱粮簿册以及兵、户、田亩等等文牍送来长安,花费了多少时间嘛他们是自三月出发,到了五月,方才到达,来的有文吏一人,差役三人,徭役十二人,带来的文牍,足足有四口大箱子,沿途跋山涉水,搬抬如此重物,耗时耗力。而大量的文牍送到了民部,民部又不得不派出三个文吏与之接洽,又花了近半月时间,方才将越州之事理清。陛下啊,若是可以大量用纸,则事半功倍,所有的文牍,都可直接用快马直接送到京师,何须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呢,这还只是其一。官府借此,还可以精简库房。可以减少文吏的浪费。陛下啊,臣之所言,不过是这好处的些许而已,将来还有什么更多的好处,臣也无法想象。” “只是”房玄龄眉飞色舞,神采奕奕,虽然不能得知这造纸的秘方,令他有些遗憾,可他毕竟是个目光远大的人,清楚带来的巨大好处是什么。 “只是臣可以断言,一旦可以大规模造纸,其妙用无穷,利在千秋。” 李世民眼里扑簌不定,在他的印象之中,房玄龄一直都是一个沉稳的人,而连房玄龄尚且今日都如此激动,可见自己身边的这位肱骨之臣,已经激动到了何等的地步。 李世民也不禁激动起来。 文治武功啊,凭着这个,朕的文治,便可更近一步了。 李世民眉飞色舞的道“房卿与朕可谓是不谋而合。此纸妙不可言,这一次陈正泰立了大功劳,陈正泰” “学生在。”陈正泰听他们这么说,也不禁吓着了,原来我这般的伟大,不过若是纸张当真能广泛的应用,其效用,其实不啻和后世用电脑取代纸张来办公差不多。 陈正泰此前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所想到的是能赚多少钱,或者是能给自己的学堂招生带来多少的好处,哎还是粗俗了啊,本来可以脱离更多一点低级趣味的。 李世民满是欣赏的看着陈正泰“造纸之事,绝不可懈怠,朕要你赶紧提高产量,朕等你的好消息。” 陈正泰道“学生遵旨。” 应承了李世民,陈正泰晕乎乎的,来时被人指责,现在却一下子金光闪闪,有点不太适应。 李世民随即轻松起来“说起了文治,朕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来,这马上就要科举了,这科举乃是大事,朕预备令房卿来主考,房卿明白朕的意思吧” 房玄龄当然明白,自己是宰辅,不可能真正事无巨细的去主持考试的事,可让自己名义上来主考,也显出了朝廷对于科举的看重。 此时大唐的科举,虽然考的科目很多,可是实际上,所有人真正看中的还是进士科,其余考中的科目,反而不为人所看重。 因而这进士科的进士因为过于重要,所以才流传了下去,以至于到了后来,进士成了科举金榜题名的象征。 李世民微笑道“这科举之事,房卿不知有什么建言” 隋唐时期,科举初开,许多规则都不够规范,这也是李世民最大的心疾。 此时他问向房玄龄,房玄龄却谨慎起来,科举之事,关系到了朝廷官员的选拔,必须慎之又慎,切切不可操之过急,任何一个改变,都可能带来巨大的影响。 房玄龄办事历来以稳妥为主。毕竟十几年前隋炀帝最大的得失教训就是做什么事都操之过急,以至于到了最后,变成不可收拾的地步。 在得到这个教训之后,人们方才对治大国如烹小鲜有了深刻的认识。 房玄龄道“陛下,臣以为科举关系国本,现在沿袭隋制,暂不做大的变动最是紧要。” 李世民颔首点头,他熟知房玄龄的性子,也觉得房玄龄的谨慎是有道理的,随即看向自己的书法老师虞世南“虞公以为呢” 虞世南满脑子都是纸,此时竟被问懵了,急切之间,也答不上来。 李世民面带微笑,虞公的年岁大了啊,不能做到随机应变,倒是情有可原。 随即,李世民的目光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 这个时候,李世民不再将陈正泰当作寻常的少年郎看待了,不过这等国家大事,他对陈正泰的回答,也不做任何的期待,只是希望通过一些奏对,来考校一下陈正泰而已,好好的磨砺,将来定能成为肱骨之臣。 李世民于是道“陈正泰,你来说说看吧。” 陈正泰想都不想“陛下,臣以为,科举最紧要的一点,只在一事。” 没想到陈正泰居然真的要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令李世民不禁和房玄龄相视一笑,果然还是少年人啊,少年人不谙世事,意见总是特别的多。 李世民却还是故意打起了几分精神,他虽觉得陈正泰未必能老臣谋国,听听他说什么,也是好的“愿闻其详。” 陈正泰干脆利落的道“公平” 此言一出,李世民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公平二字说出来倒是没错。 问题的关键在于,陈正泰提出了公平,恰恰就说明了,以往的科举不公平。 房玄龄差点哑然失笑,心里说,也就是陈正泰这个少年人敢这样大放厥词,若换做是其他人,只怕陛下要当众露出不喜之色。 李世民便抚案,面上依旧挂着笑容道“噢,这样说来,正泰是认为,朕登极以来,所主持的科举不公平是嘛” 这一反问,让陈正泰觉得自己的恩师有抬杠的嫌疑。 你大爷,你自己问我意见的。有意见不就是改正当下科举的弊政嘛,没有弊政,你还问个啥现在我提出了弊病,你倒是好了,反过来扣我一个帽子。 自古伴君如伴虎,看来三叔公有时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陈正泰随即道“学生深信恩师择才再公平不过了,天下谁人不知,恩师求贤若渴呢。” 李世民脸色稍微好看一些,失笑道“此言甚合朕意。不过,你既说朕很公平,又为何说,科举最大的弊病是公平二字。” “这是因为”陈正泰道“因为恩师固然公平,可学生所言的公平,却不源自于恩师本心。而在于,要让全天下人深信,科举是公平的,只有让天下人对此深信不疑,那么高中的读书人,才不会遭人质疑,更显荣耀。也只有如此,才会有越来越多的读书人,愿意通过科举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李世民听到此处,一时愣住,随即,他眉宇舒展开来。终于他明白陈正泰提出的公平本义了,这番话确实极有意思。 一旁的房玄龄,也是若有所思,他心里不禁极想听听,陈正泰接下来想说什么。 “正泰,你继续说下去。” “既然要做到这一点,那么首先就要让这科举公平的印象深入人心。恩师公平不公平,不重要。重要的是全天下人能认同这一点。学生以为,当下可以采取些许的举措,来改变人们对于科举的看法。譬如不妨在科考时,采取糊名制。” “糊名”李世民一愣,通过这二字,他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整个人来了精神,可具体的举措,又是不解。 他狐疑的看着陈正泰。 第六十九章:放大招 糊名制在明清时期,是科举的日常。 不解决科举公平的问题,又怎么提倡读书人来进行科举考试呢。 虽然陈正泰想让推举制一并给改了。 可他知道这不现实,因为不能推举,就等于根本上解决掉了门阀干涉科举之路,阻力太大。 何况陈正泰一个人就推举了九个举子,自己也不干净啊。 既然如此,那么就索性在其他方面入手,譬如糊名制。 见李世民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陈正泰不由开口道。 “恩师,学生所倡议的糊名制,就是要摒弃恩师和主考们对考生的偏好,恩师取才,公平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全天下的臣民们深信,恩师所建立的科举机制公平、公正,因而,只有一个极好的规章才能令人信服。” “当这天下每一个人都相信,只要自己有才学,便能通过科举鲤鱼跃龙门时,这科举便不需朝廷刻意去倡导,这天下的才子自然也就趋之若鹜了。” 李世民听到此,不禁动容。 他与房玄龄对视一眼,房玄龄暗暗对李世民点头。 身为承上启下的宰辅,房玄龄比李世民更懂得天下臣民们的想法,关于科举不公的流言蜚语,并不是没有,毕竟考试终究是难让人信服的,考中的人当然深信科举是公平的,可是没有考中的呢 如何堵住那些落第之人的抱怨,杜绝那天下人悠悠之口,朝廷岂能不做一点功夫 现在科举只是初创,自隋文帝开始,虽有了雏形,可这科举的观念还未深入人心,大唐沿袭隋制,自然希望在此基础上,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制度。 李世民见房玄龄也为之点头,心里便更笃定了。 他万万想不到,陈正泰居然还能琢磨这个事,陈正泰所言有道理,不过现在又遇到了一个极大的问题。 李世民皱眉,一脸困惑的反问陈正泰“正泰所言的糊名制,是否与让天下人深信这公平有关” “正是。”陈正泰底气十足的道“只是学生若是讲解,只怕一时也说不清,不妨学生当场演练如何” 李世民大笑“现在就可演练嘛” 他还是有些不相信,陈正泰只一个法子,就可让天下人对科举加深信心。 若这么容易,自隋文帝开始再到如今,科举已有数十年,岂会没有想到呢 那隋文帝之下,有多少贤明的人啊,而朕的文武大臣,哪一个不是人杰 李世民端坐,稍稍沉吟“好,朕想看看,正泰如何演练。” “这只怕就需房公和虞公帮忙了,不妨请两位至偏殿,就以中秋为题,作文一篇,如何” 换做从前,陈正泰哪里有资格指使这两位朝中弘文馆的大学士,何况一个是帝师,一个是宰相啊。 可陈正泰卖了一个关子,倒是让房玄龄和虞世南好奇起来。 房玄龄颔首道“甚好。” 虞世南本想说,今日身体有所不适,只怕写的不好,下次养足精神,一定来。 不过择日不如撞日,他虽怕今日状态不好,侮辱了自己的博学之名,可想到房玄龄论文章不如自己远甚,也就含笑同意。 二人各到偏殿,便有小宦官为其预备了笔墨纸砚。 二人各自提笔作书。 而在大殿之中,陈正泰看了那内常侍张千一眼“张力士读过书吗” 张千身躯一震,他想不到这演练居然还有自己的份,于是撇了李世民一眼,李世民朝他点头,他便晓得陛下默许了,于是道“这咱不甚懂。” 陈正泰一脸嫌弃的样子“读书也不甚懂,你也配来宫里做力士。” 张千本来还谦虚,一听,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脸像被人拍扁的馒头,龇牙咧嘴“咱” 李世民在旁,一时哭笑不得,正泰还是太实在了啊,不过他欣赏这个样子,少年郎就该有锐气。他终究不是唐明皇,对宦官有太大的倚重。 张千见陛下不言,心里哀嚎,咱谦虚一些有什么错,于是不得不开口解释道“其实还是懂一些的。” 陈正泰不禁道“早一些说嘛,来,帮忙。” 李世民心里的好奇越发的勾起来,他兴致勃勃的期待着。 过了小半时辰,另一边的偏殿里,有小宦官匆匆而来,道“两位学士已将文章作好了。” 陈正泰则匆匆到了偏殿,果然见房玄龄和虞世南坐在各自的案牍上等待。 陈正泰便上前,收了他们的卷子,撕了两片纸条,叫人取了硬白纸,贴在了这文章的名字上头。 紧接着,陈正泰再叫张千来,张千所见的,乃是两张已经糊名的文章,陈正泰吩咐他道“你取笔墨,将这两篇文章誊写一遍。” “咱来抄”张千一脸狐疑的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张千便只好点点头,到了案牍之后,取了纸,将文章誊写一遍之后,陈正泰再将这新抄录的文章,糊在了原来的文章上。 随即到了正殿,将这两篇文章送至御前。 李世民低头,看着案牍上的两篇试卷,两张试卷上的考生名已经糊去了。 接下来去看这文章,李世民一愣,因为这两篇文章,统统都是一样的字迹,显然都是张千一人抄录过的。 如此一来,除了文章不同之外,其余的书法字迹无一不同,便连卷子,也都是统一格式,考生的名字,已用硬纸遮住,陈正泰特意加盖了一个印泥,只要这纸片揭开,看到了名字,便可看出蛛丝马迹。 李世民先是大惊失色,随即震撼道“朕开始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此可以杜绝有考官舞弊,又或者考生与考官之间,有所勾结。妙,妙啊,朕现在也分不清,这两篇文章到底是房卿所书,还是虞公所写。” “这还不够。”陈正泰笑呵呵的道“还有一个更直接有效的方法,那便是为了以防万一,朝廷阅卷时,可设置一名主考,六名副考官,大家相互给试卷打分,而后再去除一个最高分,去除一个最低分,其余五位考分所给出的成绩,方才可计入最终的成绩。” 陈正泰顿了顿“这是为了防止考生的文风,被人看出端倪,倘若有考官和考生彼此相交甚密,一旦看出了文风,给予了高分,岂不就有了舞弊的可能,可一旦去除掉最高分,便可最大程度降低个别考官对考生的影响。” 李世民一愣 房玄龄和虞世南也是若有所思。 猛的,虞世南眼眸一张,掠过了惊喜之色。 “此老臣谋国啊,陛下,陈正泰此计甚妙,哈哈,不错,不错,若是实施,其实对朝廷而言,并不需动用太多的人力物力,可是对于科举而言,却有极显著的效果。“ 房玄龄本是极谨慎的人,可他在此时也看出了陈正泰此计的巨大好处,更令他欣慰的是,这一切都在不触动任何人利益的情况之下,朝廷一旦实施,几乎不会招致太多的反对,房玄龄大喜,他不禁深深地看了陈正泰一眼,真是奇哉怪也,孟津陈氏,竟也可以出这样的人物,老夫四个儿子,竟都不如他。 “陛下,这不但可以使科举杜绝舞弊的影响,最重要的是,诚如陈正泰所言,此策一旦实施,这天下的读书人,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这对陛下求贤而言,有着巨大的好处啊。陛下,陈正泰乃是可造之才,臣今日见识,算是领教了。” 房玄龄心里唏嘘着,心里想说,早知如此,老夫收他为弟子。 李世民闻言大悦“立即拟出一个章程,将这科举新策,昭告天下。” 房玄龄应下。 李世民今日心情大好,自己的儿女既平白得了股份,这纸张又有着无数的妙用,便连科举,竟也有了一个革新的方向。 他不禁对陈正泰更加刮目相看,心中大定,于是又嘱咐陈正泰好好造纸。 陈正泰应下来,这科举新制实施,也让他心里吃了一颗定心丸,要知道自己可是举荐了九个学生啊,而这九个人都是怪物一般的存在,最难考的进士科,都能高中,陈正泰相信,他们是有真才实学的。 李世民求贤,肯定追求的是公平,历史上的科举考试,肯定不会对九人放水,所以,陈正泰对他们高中进士科,有着极大的把握。 只是一下子,自己举荐的人大多高中,难免会有流言蜚语,肯定会有人觉得自己靠着关系作弊了。 我陈正泰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啊,怎么能让人背后说闲话呢。 既然如此,那就推出一个公平的考试制度,至少这个制度,暂时而言,几乎没有作弊的可能,就算有人想到作弊的方法,那也是很多年之后的事。 到时倒要看看,谁敢说我二皮沟大学堂的读书人作弊。 天色不早,陈正泰等人告退,房玄龄搀扶着虞世南出了殿,虞世南将陈正泰叫住。 陈正泰忙驻足,笑吟吟的朝虞世南作揖行了个礼“虞公还有事嘛” 虞世南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陈正泰,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最后却是道“二皮沟县公,做人可是要讲诚信,信义是人的根本,你懂老夫的意思吧。” “啊”陈正泰有点发懵“大家都说我很诚实。” 虞世南对陈正泰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只是他对陈正泰的人品不甚了解,因此他也不想过多的和陈正泰来往,只是颔首道“这便好,那三百斤纸,早一些送来,老夫住在平安坊。” 陈正泰“” 这有点不太要脸了啊。 虞世南好像生恐陈正泰接下来还要说什么似的,居然再不答话,方才还微微颤颤的样子,要人搀扶,转眼间健步如飞,疾步错身而过。 这让房玄龄尴尬的半死,一时也不好追上去,于是和陈正要大眼瞪小眼。 “咳咳”房玄龄咳嗽,随即慢悠悠的道“二皮沟县公啊,不错,不错,尔虽小小年纪,却是年少有为,老夫有一句良言,不知肯不肯听。” 陈正泰心说,你不会也是来要纸的吧 第七十章:人才 陈正泰看着房玄龄一眼,于是他恭敬的笑道“请房公赐教。” 房玄龄上下打量陈正泰,随即道“你是个极聪明的人,将来定是大有可为,陛下极宠信你,这是你的运数。可是万万不可恃宠而骄,为人门生,为人臣子,都需记着一件事,那便是要稳重,如若不然,便是再聪明,将来恐也难成大器。” 陈正泰眨眨眼,一时想不明白,连忙反问道“敢问房公,我哪里不稳了” 这小子还抬杠。 房玄龄风轻云淡的道“你还好意思问,你处处都好,可你一次举荐九个举子参与科举,这还不够孟浪嘛你是陛下的弟子,更该懂得谨言慎行,怎可做这样让人笑话的事。“ “呀,还有人笑话我”陈正泰心里说,没有啊,我怎么没听到,于是露出自信满满的笑意“我觉得我的形象还好。” 房玄龄懵了,眼前这个少年还真是,刚刚在陛下面前夸了他,他的尾巴就翘到了天上。 举荐,是这样举荐的嘛你没有把握,真一味将人举荐上去,别人笑话倒也罢了,到时这九人统统落榜,且看到时你如何收场。 你可是陛下的弟子,处处代表的是陛下的形象。 陛下又是一个爱面子的人 若是因为你陛下颜面扫地,看你怎么办 罢了,和他小子多说无益。 他自求多福吧。 于是,房玄龄拂袖,走了。 看着房玄龄扬长而去的背影,陈正泰摇摇头,世人多误我。 不过任何一个穿越者都是孤独的,大家对我的不理解,不是我陈正泰没有诚实待人,只是他们鼠目寸光而已。 如此一想,心里轻松了许多,愉快的到了二皮沟大学堂。 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做,虽然传单发出去,好像没啥反响,想来入学的一个都没有,可是陈正泰并不沮丧,失败是成功他老u,我失败个一百次,就算这失败不孕不育,也非要将成功生出来不可。 陈正泰将这九人召集到了学中的明伦堂,又让陈福去煮茶。 面对这九个未来下金蛋的母鸡,陈正泰露出笑容,兴高采烈道“你们在此也住了许多日,自入了学,不知在这学中,可有什么收获” 九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李义府满脸堆笑,他是寒士出生,逢人便笑。 可是郝处俊就不一样了,他一身傲骨,颇有几分桀骜不驯,说实话他内心深处完全是看不上这二皮沟学堂的。 而其他人的表现各不一。 不过读书人毕竟是读书人。 陈正泰将他们请来入了学,虽然他们觉得陈正泰可恶,可无论如何,在这学里陈正泰没有亏待他们。 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于是,众人搜肠刮肚的开始想着自己在学堂里的收获。 终于,李义府想到了,眼睛一亮“有,有的,自入了学,我胖了。” 众人闻言,居然齐刷刷的颔首点头,这一句话最中肯,摸着良心说,学里的伙食确实好,他们也不是没有吃过山珍海味之人,可这里的鸡,就是比别处好吃许多倍。 陈正泰脸拉下来“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嘛大家不要拘谨嘛。” 明伦堂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 陈正泰不由叹息“这里是学堂圣地,为何总和吃有关联。也罢,既然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妨来帮我一个忙。“ 陈正泰说着,道“我预备要刻铜字印刷,只是这铜字需要有一个书法的模板才好,我的书法很不好,你们给我参谋参谋,用何种字体更好。” 但凡是读书人都爱书法。 陈正泰自己都说自己书法不好,自然不免让李义府和郝处俊等人心里鄙视。 九人俱是一脸准备看笑话的样子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将他们诓来此读书,若是能看陈正泰出丑,他们内心也就治愈了。 陈正泰预备要印刷课文了,当然,那些课文需要好好的挑选,重新抄录,先从小学语文和数学开始,将某些不适合唐朝出现的东西统统摘出去,而后,再进行铜版印刷。 可要制铜版,就必须先要刻字,刻什么字体才好呢这也是陈正泰最头痛的问题,因为一旦铜版雕刻出来,想要改版实在过于麻烦,成本也高,而铜版对于字体的要求,也是不少,譬如它得简洁,需美观,还需要更有辨识度。 这事儿陈正泰心里拿捏不定主意,想了想,还是让这九个未来的进士来参谋一二吧。 于是陈正泰让陈福预备了笔墨,提笔。 他的书法很一般,不过好在继承了身体原来主人的书法功底,勉强还过得去。 九个读书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着案牍上的白纸。 他们对陈正泰的书法没有兴趣,倒是这纸是真不错,还有此时竟觉得有些饿了,不知鸡烧好了没有。 陈正泰先酝酿了一下情绪,而后啊的一声,让九人打了激灵。 “怎么了,怎么了”李义府神色显得慌张。 陈正泰微笑道“我吓吓你们。” 李义府脸色苍白,顿时食欲减退。 郝处俊面上似笑非笑,他对陈正泰并不信服,看着陈正泰不太规范的提笔蘸墨,忍不住想要耻笑,可终究还是憋住,太子会砍人的。 此时,陈正泰的手腕终于动了,下笔,随后一个陈字徐徐写出来。 也多亏了身体原主人的意识,陈正泰下笔还算游刃有余。 只是在这一刻,这九个读书人竟一下子忘记了呼吸。 他们不可思议的看着陈正泰笔下的字迹,吓尿了。 嗯 陈正泰轻描淡写的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怎么,很奇怪嘛 噢,对啦,我这个字,用的是颜体字,此时的颜真卿还没有出生呢,而颜真卿的书法,讲究的是中锋笔法,饶有筋骨,亦有锋芒,一般横画略细,竖画、点、撇与捺略粗。这一书风,大气磅礴,多力筋骨,可谓是大开大合,将盛唐的气象统统显露出来。 此后,后世开始不断的临摹颜真卿的书法,最终形成了颜体字。 陈正泰的书法,当然还差许多火候。 只是当这颜体字一出,依旧让李义府人等感受到了字体中那大气磅礴的气概。 “这这”李义府磕磕巴巴“这是什么字” “陈呀,你不识字嘛”陈正泰朝他微笑,颇有几分母亲宠溺自己的孩子,带着母性的光辉。 李义府“” 郝处俊此时呼吸急促,死死地盯着陈正泰留下的墨迹,一时间,竟是痴了。 “这个字,如何若是用来雕版,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之处”陈正泰虚心的求教,他很在于未来的课文,这关系到整个二皮沟的未来。 “” 明伦堂里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九个读书人齐刷刷的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来看陈正泰。 陈正泰苦笑“看来你们还不满意,不急,我们慢慢来选。” 说着,继续提笔,笔走龙蛇,再在白纸上写下一个陈字。 这一次用的是瘦金体。 这是一代书法大师宋徽宗所开创的书法,瘦金体堪称是宋朝书法界的明珠。 最后一笔落下。 李义府人等只感受到一股天骨遒美、逸趣蔼然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瘦金体最是美观,只一看,便让人记忆犹新。 当然陈正泰写的不是很好,还无法做到宋徽宗那般浑然天成的地步。 可在这一刻,李义府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软绵绵的,好似酥了,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第二个陈字,就好似见着了天下绝色一般,竟已是无法呼吸了。 郝处俊骤然间有一种置身于仙境的感觉,此字此字世上竟有这样瘦劲奇崛之字天呐,若是我会这样的书贴,便是一年不知鸡味,那也没有遗憾了。 其他七人,一个个睁大着眼睛。 越是读书读到他们这样地步的人,对于书法的爱好都是出自于肺腑的。 在他们的印象之中,擅长书法之人,无一不是经天纬地的大才子,或许一个才高八斗之人未必能有好的书法。可在他们的印象之中,但凡是有一个极好书法的人,绝对是学识渊博之人。 可眼前这个人,只轻描淡写,便写出了两个字体的陈,哪怕是他们能感受到陈正泰的笔锋之下欠缺一些火候,可单以这举世无双的字形,便让他们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嗯你们不说话”陈正泰皱眉“看来你们对此也不满意,不急,我们继续。” 还有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这一刻,李义府觉得自己的膝盖有点软,啪嗒一下,瘫坐在地。这俩种字体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了,将很多人碾压在地面上了,居然还有,那岂不是将他们碾进了深渊 第七十一章:人比人气死人 陈正泰提笔,又写下一个陈。 此次用的乃是明朝官方大力提倡的台阁体。 这样的字体,或许艺术价值不高,可胜在端正拘恭,横平竖直,整整齐齐。乍看之下,很是平常,可是细细去看,却又发现这字体下笔时流畅圆转,潇洒秀逸。结体婉丽飘逸,雍容有度。 “咦”陈正泰不禁诧异起来,因为他察觉到,这作为明朝钦定官方字体的台阁体居然是最适合进行雕版印刷的,字体没有太多炫技的风气,字形的结构也适合印刷。 连写三种字体,陈正泰觉得自己的手腕有些疼。 虽然手腕疼,不过他很满意,不禁喃喃自语道“不错,这个最好,这个最好,就用这个,你们看看,如何” 他回头,却见九个读书人已是痴了,像疯魔一般盯着自己的笔下的墨迹,一个个脸色不自然的样子。 “恩主的字从哪里学来的”郝处俊绷着脸,显得很严肃。 陈正泰晒然一笑“是从某些高人那里学来的。” “哪一个高人”郝处俊一脸狐疑,随即一脸认真的说道“恩主,能否引荐这位高人给我们认识” 这 这不是抬杠嘛 你大爷,我特么的哪里去给你找高人,宋徽宗和颜真卿还没有出生呢。 见陈正泰语塞。 “还请恩主成全才是。” 见他步步紧逼。 陈正泰恼道“我自己瞎琢磨的可以不可以” 果然 九人心里惊涛骇浪。 难怪了,若是当真有这样的高人,如此的字体,只怕早已传遍天下了,又怎么会让他们一无所知。 这恩主看来很不简单啊。 “恩主是如何琢磨出来的”郝处俊死死的盯着陈正泰,完全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姿态。 陈正泰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其实穿越者带一点后世的东西来这个世界,想要解释,其实也不难。 难就难在,一个有良心的穿越者,他没办法将后世的东西据为己有,一旦人有了羞耻之心,反而就不太好解释这些现象了。 偏偏陈正泰就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毕竟做人要厚道,总得给以后出生的颜真卿、宋徽宗们一口饭吃对吧。 可现在人家较了真,陈正泰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他心里叹了口气,只好回答道“要瞎琢磨倒也容易,只四个字努力、奋斗” 郝处俊突然想哭。 一旁的李义府人等也是哭笑不得,我们也很努力的啊,可是为何我们就琢磨不出 明明这恩主成日游手好闲,今日搞搞这个,明日弄弄那个,这样也算努力嘛 陈正泰感慨道“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你们好好学着,这对你们将来受益无穷,当然,也不要处处以我为标榜,学不来的。” “” “这几日,你们除了温习功课,预备科考,有闲呢,我写下一个字帖来,你们好好的临摹,务必要用心将这字帖临摹好,将来我有大用,请你们帮我一起修书。当然,科考在即,读书也很要紧,有时间我辅导你们。” 陈正泰丢下这句话,溜了。 九人依旧死死的盯着那字帖,一声不吭。 他们围着字帖,将三个陈字小心翼翼的观摩着,恩主的笔法还是有一些生疏,可其笔意却是惊人,这样的人,只怕天上才有,太了不起了。 李义府不禁喃喃自语“若是跟他学行书,也不枉此生了。” 居然有许多人默默跟着点头。 郝处俊苦苦思索着,凭啥,凭啥人家随手就可以写出这样的书法,我十年苦读,每日练习行书之道,却毫无长进 人比人气死人啊。 陈正泰溜出了学堂,刚想打道回府,将那教科书寻出来好好整理一番,却见眼前突然一个骑影呼啸而过,便见李承乾骑着高头大马,兴冲冲的样子,身后一群宦官和侍卫气喘吁吁地追逐着他,他在陈正泰面前勒马,神采飞扬,喜滋滋的道“师兄,跟不跟孤去骑马,孤的骑术,可是很了不起的。” 近来李世民准李承乾随时来二皮沟,这李承乾可算是放飞自我了,成日往这瞎跑,陈正泰看他骑在马上,耀武扬威的样子,摇头“我不骑马,会摔断腿的。” 李承乾便瞪他一眼“扭扭捏捏,不是好汉。” 陈正泰不吃他的激将法,只是朝他摇头,猛地陈正泰想到了什么,历史上的李承乾可是摔断了腿,最后还瘸了。 陈正泰不由打了一个激灵,正欲阻拦他,李乾坤却勒紧了缰绳,驾马而去。 陈正泰只好朝他的背影大呼。 “师弟,你骑慢一点,小心摔断腿。” 见李承乾呼啸而去,没有回应。 陈正泰便只好大着嗓门吼道“要骑去别处骑,不要来二皮沟沟沟沟” 嗓子都要喊哑了,可李承乾完全不理会他,陈正泰只好耸耸肩,也罢,正事要紧。 从卧房里取出了小学的语文和数学课本,陈正泰躲在书斋里,摊开纸,此时他极用心,教科书这东西,虽然偶有一些笑话出来,可某种程度而言,陈正泰还是颇为敬畏的。 因为这是后世人类处在最巅峰的时期,通过无数专家学者一起琢磨出来的一套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汇聚了教育界无数人的心血。 在这个只有私学或者说只有家族族学的时代,人们对于教育,不过是堆砌更多的资源去培养自己的子弟。 而教科书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采用了极科学的方法,通过徐徐积累,循序渐进的方式,让人从入门习字开始,慢慢掌握知识。 陈正泰小心翼翼的开始抄录。 数学倒还好说,阿拉伯字母是必须要摘抄进去的,这东西虽不是出自东方,可这玩意确实是数学历史上极伟大的创新,所以陈正泰几乎全数抄录。 倒是语文却需极小心了,一不留神,就可能弄点大新闻出来,搞不好就被人抓到了把柄。 所以他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拼音也是不能用了,好在语文的教学是先易后难,对于那些完全没有基础的人,这语文教科书放在这个时代,就相当于平民版的葵花宝典。 遂安公主兴冲冲的来寻了陈正泰两次,见陈正泰将自己关在书斋里,每一次书斋外头,都能看到三叔公探头探脑的样子,等见有人来,便又背着手,提着鸟笼,一副无事人一般离开。 “师兄,你在修书呀” 陈正泰早将稿子收拾好了,这事儿不能让遂安公主看见。 “师兄修的什么书” 陈正泰见她近来神色好,眉开眼笑的样子,十之八九,是她的父皇临幸她的母亲有些频繁,心里不禁唏嘘,真是一个好孩子啊。 “不过寻常的书而已,修来玩玩,反正左右无事,当作陶冶情操。” 遂安公主便不禁眨眼,认真的道“我觉得师兄修的书,一定是极厉害的。” 陈正泰哈哈一笑,就此掩饰过去。 再过一些日子,自己抄录的小学一年级至三年级的内容便是编修完成,陈正泰先让九个读书人进行抄写,用的统统都是台阁体行书,此后再寻匠人,准备雕版。 唐初的时候印刷术还未出现。 所以一切都得重头来过,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先进的技术,而且因为只印刷课文,所以不必运用活字印刷,他寻的匠人,统统都是工艺精湛的石匠,只不过这一次却不是让他们在石头上刻字,而是刻在铜版上,陈正泰给的钱多,匠人们活儿也干的卖力。 这大唐第一个印刷小作坊,就在二皮沟成立了。 郝处俊九人亲眼见证了这抹上了油墨的铜版在白纸上印刷出一份份满是字迹的书页,竟是震撼的战栗。 他们从未想象过,一部书,不再是通过用手抄写,而是通过这般一次次的印刷,就好像盖大印一般,最后一份份出来,短短一个时辰,同样的文字,便印刷出了两百多份。 这简直已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郝处俊默不作声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造书的人不再是读书人,而是一群甚至连大字都不识的匠人,他们操控着黄铜雕版,随时补充油墨,最后造出书,另外一边,有人将不同的书页整理成册,而这一切对于郝处俊而言,宛如做梦一般。 “恩公为何要印此书” 郝处俊看着陈正泰,他开始越发觉得,陈正泰像一个怪物。 第七十二章:寒门崛起 陈正泰见郝处俊凝视着自己,似乎有很多问题不解,便微微一笑。 “你看看这二皮沟,招了多少的流民,这么多张的嘴,有一句话叫做救急不救穷,现在二皮沟还有钱粮赈济他们,可是时日一长呢这世上,人才是最宝贵的财富,你别看二皮沟卖盐能挣钱,可相对于人而言,卖盐又算什么可是人与人又是不同的,寻常的人,真的能创造财富嘛我看不尽然,靠力气挣钱,永远都不如靠脑瓜子挣钱好使,这些流民,现在虽是困苦,可若是将来他们可以做到能写会算,这才是有益于天下,也有益于二皮沟。“ 郝处俊一脸震惊“恩主要让所有二皮沟的人读书” “我想试一试。” 郝处俊却是震撼的说不出话来,朝着陈正泰连连摇头。 “这绝无可能这些人多是一些毫无见识的流民百姓,他们他们如何能读书所谓君子劳心,小人劳力若是挑选十人、百人,或许可以。可这是数千上万人啊,世上没有人可以做到。” 看着郝处俊惊骇的样子,陈正泰发现自己在鸡同鸭讲。 其实这可以理解。 来自后世的陈正泰深信谁都是可以读书的,即便是最下贱的百姓,他们也有成才的可能。 可是对于郝处俊而言却是完全不同,在他的眼睛里,能读书的是人上人,只有生在显赫姓氏里,有着家族血统和阀阅传承之人,才有成才的可能。 哪怕是陈正泰面前的九个读书人,也不乏有寒门出身,譬如李义府。 可在这个时代的寒门,和后世的所谓寒门是不同的,后世人们将穷人比喻为寒门。 而在唐初的寒门,则是相对于高门而言,譬如李义府,他就因为自己出身在寒门而自卑,因为郝处俊是县公之子,父亲曾经做过州刺史这样的高官,至于祖父,也曾权倾一时。 可李义府呢,他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丞,也就相当于副县长,正因为这个卑微的身份,李义府觉得出身寒门的自己在其他的上品之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李义府常常觉得自己的父亲只是个县丞而觉得羞耻,为自己可怜的寒门出生而自卑,以至于他做任何事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他很清楚,别人可以踏错十步、百步,而自己只要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而至于这个时代如邓健一般的寻常百姓,在这些有门第的人家看来,实是蝼蚁。 读书笑话他们也配嘛 自然,持有这样观念的人,已经无关善恶了,这不过是长年累月下来人们形成的固有印象,不会有人觉得有这样的想法和善恶有关,历来多少正人君子,他们有着极优良的道德修养,同样也是如此观念。 陈正泰看出了九个门生眼里闪露出来的疑虑。 陈正泰知道,其实这种事没必要去争辩,在强大的固有观念面前,其实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于是道“这于你们而言,一定是未曾设想过的道路吧。” 郝处俊等人很给陈正泰面子,选择沉默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是如果不去试一试,又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功呢” 陈正泰丢下这么一句话,继续保持笑容,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遭受了羞辱,九个读书人像看傻瓜一样看自己,正因如此,更要保持微笑,营造我很勇或者是我很神秘的印象。 天气已渐渐的入秋了。 蝗虫渐渐凋零,只是整个关中,却已被这无数的飞蝗啃噬的一干二净。 官府和二皮沟虽然尽力的赈济,可这满目疮痍之下,无数衣衫褴褛之人,似乎已经在自己的记忆深处,留下了贞观三年这个夏日里不堪回首的饥饿印记。 朝廷连颁旨确定了科举的新政,这令已齐聚在长安的数千举人多了几分希望。 新政的举措简直无懈可击,总体而言,但凡对新政有所了解的,大抵都觉得存在舞弊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 紧接着,考期已日近,到了开考的清早。 二皮沟大学堂外头,已备好了车马。 九个读书人迎着朝阳,走出了学堂,他们在此朝夕相处了两个月,彼此已经相熟了,可现在却如挣脱了牢笼的雀儿一般,彼此来到了车前,提着考蓝,相互作揖告别。 郝处俊早就想好了,这一次进士科考试之后,无论是否高中,他都打算成绩揭晓之后便跑路,再不给陈正泰把自己抓回来的机会。 倒是出身寒门的李义府,却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考完回乡,他其实挺怀念这里的饭菜的。 其余人各怀心思,科举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碰碰运气而已,毕竟他们要考的是进士科,进士科在科举各科中最难,前途难料。 甚至在这个时代,许多无法进士出身的人即便将来成为宰相,也不免视自己无法成为进士而心怀遗憾。 陈正泰这时骑着马亲自来了,九人用复杂的眼神看了陈正泰一眼,彼此之间相互行过礼,随即辞行告别。 上车的时候,一心只想离开学堂这大囚笼的郝处俊突然觉得自己鼻头一酸,在这个记录下人生两个月记忆的地方,此时突然离开,内心深处,竟是怀有了某些不舍。 这个时候,哪怕是此前各种咒骂和嫌弃的陈正泰,竟也开始一并怀念起来。 等马车徐徐而动。 透过了车帘,郝处俊看到后方,陈正泰在朝阳之下驻马而立,遥看着马车的方向,郝处俊下意识的眼圈红了。 马车将九人送至考场。 在这里,饭山县公郝相贵疯了似的寻觅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他看到了有一个熟悉的人下车,便疯了似地扑上前去“处俊,我的儿” 两个月时间里,父子不能相见,对彼此而言,就好似是两个世纪一样的长。 唯一不同的是,郝相贵清瘦了,形容枯槁。 而郝处俊长胖了。 郝相贵泪眼滂沱,不顾身边诧异的人,揪着郝处俊不肯放手,嚎啕大哭道“为父日夜惦记着啊,生恐你在二皮沟受了委屈,为父不是不想营救,只是那东宫的人不肯让为父进去,为父几次想要面见陛下,可陛下也对为父置之不理,我的儿” 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一旁的人纷纷指指点点,低声议论“这不是二皮沟的九个读书人嘛,真可怜,你瞧瞧他们的样子,面色是红润,咦,我认得他,他怎么还长胖了呀。” “反正他们很可怜” “对,对,可怜人啊。” 随着吉日到来,考场敲了铜锣,无数的考生涌入考场。 郝处俊等人混杂在人群之中,只能自偏门进去。 另一边,却有中门。 中门处,护卫更加森严,从一辆辆极精美的马车里,落下一个个衣冠楚楚的贵公子。 这些人的门第比之郝处俊还要高的多。 博陵崔氏的子弟。 还有赵郡李氏、太原王氏等等。 他们大剌剌等自中门进入,不像是来考试,而是像来巡视考场的。 进入了考场。 有人叫住了郝处俊。 郝处俊回头。 却见一人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 一见这个人,郝处俊不敢怠慢,因为相比于陈正泰,眼前这个人更加不好惹,此人出自范阳,姓卢,叫卢广胜,生得面如冠玉,又因为生自高门,举手投足之间,顾盼自雄。 据闻这个青年人,当初太上皇在的时候,想将公主下嫁给他,也给卢家拒绝了。 在卢家人眼里,李氏虽贵为皇族,而卢广胜这样的卢家嫡系子弟,却更金贵。 郝处俊是偶尔认得卢广胜的,彼此之间门第相差实在太大,哪怕他家有县公的爵位,以往的时候,郝处俊不过是卢广胜的小跟班而已。 “你也来考”卢广胜时刻面带微笑,可这亲切微笑的背后,却时刻带着傲然之色,这个世上能被他看在眼里的人并不多。 郝处俊朝他作揖“是,卢兄也来考嘛” “据闻科举出了新规,我来见识一二。”卢广胜淡淡一笑“处俊啊,你要努力。” 他这般鼓励了一句,在郝处俊听来,颇有几分刺耳。 意思是,他卢广胜自是胜券在握,可是自己嘛,当然还要努力的考了。 不过郝处俊竟没有丝毫的怨愤,他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个人,家学渊博,见识过人,绝不是自己这样的人可以与之相比的。 “是。”郝处俊继续作揖。 卢广胜笑吟吟道“据闻你还入了学,什么皇家二皮沟,是嘛” 这一问,让郝处俊顿时面红到了耳根,唯唯诺诺不知如何回答。 卢广胜轻笑,带着清贵之人特有的优雅,方才的奚落,点到为止,随即便目不斜视,踏足进入了考棚。 考试随即开始了。 这里被隔开了一个个的考棚,这也是科举新规的一部分,人在考棚之中,与人隔绝,考吏们发放了卷子,而此刻,郝处俊深吸一口气,他屏住呼吸,开始认真的答卷。 但愿我能成功吗 该死,为何一提笔,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二皮沟大学堂,想到了陈正泰。 郝处俊忙摇头,想将脑海中陈正泰的影子驱散。 努力深吸一口气,突又想起陈正泰的话“努力,奋斗” 于是,落笔。 白纸上,墨迹化开。 推荐一本老虎兄弟写的书贞观憨婿,很好看。 第七十三章:万般皆下品 这一场考试让陈正泰揪心。 本来呢,他挺有信心的,可人嘛,是多变的,他突然间又忧郁起来,他很担心这九个家伙让他被现实打脸。 如果在历史上,他们是九个关系户,那可就糟糕了,依着历史上唐朝科举各种乱七八糟的作弊手段,一次性作弊九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如今,陈正泰很作死的堵住了作弊手段,这算不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此刻,陈正泰没心思管这些。 一部部语文和数学的一年级课本印刷了出来。 成本很高。 当然以后只要源源不断的印刷,便能将成本摊薄。 蝗灾已经悄然过去。 整个二皮沟充斥着肥鸡和肥鸭,陈正泰是养不活它们了,这些灭蝗的大功臣们终究免不了狡兔死、走狗烹的命运。于是,陈正泰决定将他们取名韩信鸡和文忠鸭,这也算是有文化了一把,名字决定了它们的命运。 起初二皮沟还将它们送去长安城中发卖,可长安城中购买力有限,到了最后索性直接送给二皮沟的流民,让他们改善伙食。 于是乎,叫花鸡的做法一下子有了用武之地,家家烹出肉香,饿的面黄肌瘦的灾民们,突然吃上了肉,居然许多人上吐下泻了好一阵子。 可是他们的面上却多是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甚至可以成为他们这一辈子吹牛的资本,大爷我也是吃过鸡的人了。 等到鸡鸭吃尽,生活又变成了老样子,而在此时,二皮沟县公府,开始组织八岁至三十岁的年轻人领课本。 课本 流民们一脸迷糊,是书呀 一听到书,所有人震撼了。 白花花的纸,上头还有墨迹,在灾民们眼里,就像是鬼画符一般都是一些生涩难懂的东西。 他们看不懂,不代表他们不知道纸张和书的价值。 这只有传说中的相公们才有资格看的东西。 还有人窃窃私语,这纸张老值钱了,听说长安城里,已经有商贾打上了主意,打着收旧书的名义开始在二皮沟出没。 灾民们很实在,书就是钱,钱能救命的。 来领书的人络绎不绝。 邓健就在其中,他的新衣已穿成了旧衣,入了秋,天气越发的寒了,他觉得有些冷,上完了工,便和人一道,去领了课本来。 看着这犹如天书一般的课本,他有些懵,不过,抚着书页,邓健对这书带着几分说不出对敬畏。 二皮沟的人都在彼此传递着各种消息。 书是不能丢弃的,偶尔要抽查,若是发现领的书没了,便要将人赶出二皮沟去。 每年学堂要针对领书的人进行一场小考,若是课本里的知识掌握了的人,可以记下学分,以后每月可以在县公那里领三斤细粮。 三斤粮啊,而且还是细粮。 年轻人都热血沸腾起来,现在大家只是勉强维持温饱而已,哪怕是上工的人,也不过是一日两顿,勉强吃一些黄米亦或是没有油的蒸饼。 饥饿是所有人共同的记忆,若是每月能多三斤粮,至少,可以让自己吃的更饱一些。 至于细粮,那更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于是,人们开始相互打听,这书如何读。 当然,更多人还是自暴自弃,自己是什么人,难道心里没数嘛上了一日工都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呢,读书自己又不是相公,读书是天注定的事,我们天生下来便如此,和那些相公们不一样。 邓健揣着书回到家,像看宝贝似的将书揣在怀里。 他爹邓十二见他闷在那拿着书低头看,忍不住想上来踹他。 “你在作甚” “读书呀,陈公子说的,要读书。”邓健抬头,露出面黄肌瘦的脸。 邓十二要气死了“你读个甚书,俺们家穷了祖宗十八代,有过读过书的吗” 邓健不敢忤逆他的爹,只甩甩脑袋,口里喃喃自语的道“可是这是陈公子说的呀。” 然后,蜷在了破屋的角落,免得碍邓十二的眼,翻开语文课本,心里在琢磨,这书怎么读 课本的第一页,邓健就发现了一个有兴趣的东西,上头画了一只大公鸡,而图画的下头,则是一个鸡,邓健不认识鸡,却认得图,于是努力辨认着图画下的方块字,他似懂非懂这是鸡 于是取了柴棒,在地上比划。 万事开头难,不过这认图识字倒是让入门轻易了一些。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汉字本就是象形字,一开始邓健觉得很费解,可看的多了,慢慢也掌握了一些诀窍,这鸡字不正和图画中的鸡差不多吗前头有个尖嘴,后头有个翅膀,下头有四个点是啥鸡蛋 想到了鸡,想到了鸡蛋,他下意识的舔舔干瘪的嘴唇,饿了。 邓十二见邓健如此,不禁气的要吐血。 好在邓健虽然茶饭不思,可该上工的时候还是去上。 邻里的人见他夹带着书上工,都不禁笑了“邓健要做相公呢” 这话听着很刺耳。 相公本是尊称,可若是加在邓健这样的人身上,便好似他是滑稽的猴子。 邓健没理会,他只相信一件事,陈公子说啥便是啥。 科举已经收卷,房玄龄带着诸考官开始阅卷。 这是大事,需要几天的时间才能完成,于是朝中之事,就落在了杜如晦身上。 而对李世民而言,除了焦灼的等待科举的结果之外,便是努力分担房玄龄的事务了。 闲暇时李世民想起了什么,召来了遂安公主。 见着自己的女儿,亭亭玉立,李世民越看越是喜爱,和颜悦色道“朕见你近来清瘦了,你年纪还小,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要多注意身体,下次再见你清瘦,朕要处罚你身边的宦官的,这是他们照顾不周。” 遂安公主怯怯的道“儿臣知道了。” 李世民随即含笑道“你也要学一些经济之道,你虽是女儿身,可你是朕的女儿,李氏皇族之女,也要巾帼不让须眉。如此,方才能为朕分忧啊。” 遂安公主听了,不禁眨眨眼,揣摩着父皇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成,得抽空去问问师兄。 李世民见她不吭声,心里就不禁想,朕的亲骨血,怎么这么小气,朕的话,说的还不明白吗哎心里不禁长叹 遂安公主这时才道“父皇,说起分忧,师兄才是为父皇分忧呢。” 李世民勉强笑道“噢,他近来又做了什么” 遂安公主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他要教二皮沟的百姓读书,还印了书,说是要让天下人人都做尧舜。” 李世民听罢,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尧舜都是天子,难道要人人做天子不成” 遂安公主吓了一跳,没想到父皇竟是较真,如此咬文嚼字,哎呀,我太蠢啦,以后再不乱说话了。 李世民却是眼眸微微阖起“印书,朕只听说过抄书,不曾听说过印书。”他似乎有些迷茫,朝张千吩咐道“派御史去查一查。” 张千会意,忙是颔首去了。 奉旨去打探二皮沟印书之事的乃是监察御史王燕。 王燕出自太原王氏,甚是清贵,他在二皮沟走了一遭,寻觅了几部书来,本以为陛下要过问的是什么大作,谁料只一看,便不禁乐了“此书粗鄙,不堪入目。这也叫书” 只看了前头十几页,王燕已觉得看不下去了。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书是神圣之物,毕竟成书的成本高昂,若非经史典籍,也没有传抄的必要。 最令王燕心痛的只是一件事,那便是这书所用的字体,倒是娟秀,端端正正,让人看着舒服,所用的纸,一看就是最上等的货色,偏偏如此好的东西,竟是制出了这么个玩意,而印的书这印书是怎么回事 他不明白,他唯一明白的就是,陈正泰简直就在暴殄天物。 于是他兴冲冲的连夜修了一份奏疏,次日入朝当值,今日乃是月中,按礼制,这个日子需百官和贵族入朝觐见,即所谓的大朝会。 陈正泰自封了县公,也就有了参与大朝会的资格。 他穿戴一新,佩戴了鱼符,到了宫外,抬眼见到了许多人,一时蔚为壮观,等宫门开了,他在队伍末尾,随着人流鱼贯而入。 大朝会是在宣政殿举行。 只不过陈正泰的地位还不够,只能在殿外和其他的低级文武官员静候。 陈正泰百无聊赖的站着,心说这仪式感也太磨人了,明明就没有我的事,偏要喊来当木桩子。 李家的俸禄不好领啊。 主殿之中,众臣朝拜之后,杜如晦主持了一场清议。 李世民端坐在御案之后,似乎也觉得有些百无聊赖,实际上越是大朝会,越没有什么可议之事,真正的国家大策,早就和几个肱骨之臣商议妥当了,只有鸡毛蒜皮的小事,方才摆出来让百官们各抒己见。 正在此时,突然有人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李世民抬眼一看,乃是监察御史王燕。 “卿所奏何事” 王燕行了个礼,他乃是监察御史,捕风捉影,风闻奏事,一般情况之下,御史出班奏事,站在这里的诸臣们心里便有些忐忑,谁晓得今日要弹劾的是谁也不知道谁这样倒霉,竟是被弹劾。 王燕肃然道”臣要奏的,乃是二皮沟县公擅自修书之事。“ 第七十三章:龙颜震怒 王燕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整个大殿回荡着他的声音。 李世民皱眉“擅自修书”他看向王燕,正色道“可朕并未禁绝私自修书啊。”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王燕身上,王燕自觉的此时,实是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他正气凛然道“陛下,臣涉猎书籍,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么多的书籍,无一不是传世之经典。今日第一次见陈正泰所修之书,方知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劣等之作,此书水平之劣、格调之低,可谓前无古人,这样的书籍,竟还大肆的流传” “书者,典藏也。这样的书,一旦流传,臣只恐将来要要为天下人所笑,此书不堪入目,著书之人心术不正,理当禁绝,以儆效尤。” 他这番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自己的水平很高,第二层意思是陈正泰的书水平十分低劣。 殿中文武大臣都懵了,他们倒是生出好奇心,想知道这低劣的书,能低劣到什么程度。 人群中,如程咬金等武臣在旁个个板着脸,心里竟是窃喜,从前那些高门大姓总是鄙视我们这些武夫不知书,现在好了,终于有了个垫背的。 李世民听着诧异,他本来只想让王燕去查一查此书如何,毕竟这是自己弟子所作的,哪里想到,王燕一通议论,将自己弟子的书批驳的一钱不值,这令他顿时面上无光,便阴沉着脸“去召陈正泰来。” “陈正泰就在殿外听候。” “宣。” 宦官扯着嗓子呼了陈正泰的名字。 陈正泰听到殿中叫自己,外头的低级文武大臣纷纷左右侧目,看看这二皮沟县公是谁,等陈正泰走出来,无数人的目光便聚焦在陈正泰的身上。 陈正泰心里乐了,哈哈,我方才虽和你们一起在外站着,可又如何,现在我得进去,你们继续站着吧。 陈正泰兴冲冲入殿。 却发现这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他们一个个很奇怪的看着自己。 一群文臣个个板着脸。 另一边的一群武臣一个个膀大腰圆,却都朝自己咧嘴窃笑。 嗯 我陈某人竟还有这样的好人缘,咋武臣们都对自己很有兴致呀。 陈正泰行礼。 李世民用复杂的眼神看了陈正泰一眼,举重若轻道”陈卿,今有人状告你修书,坏人心术,可是有的吗“ 陈正泰印刷课本,其实早就有一点被人说闲话的准备的,毕竟这教育理念太新潮了。 可他哪里想到,居然有人跑李世民面前状告自己。 古人的观念古板到了这个地步吗 陈正泰顿时乐不起来了,一脸委屈的道“恩师,不知是哪一位状告学生。” 李世民抚案,道“这些你先不必问,来人,去取陈正泰所修之书来,朕看了自然知晓。” 王燕面上带着喜色,他巴不得陛下看看这书呢,但凡陛下有一丁点的分辨能力,都晓得此书低劣到了何等地步。 他忙道“陛下,此书臣带来了。” 内常侍张千忙是上前,取了书,送至李世民御案前。 李世民面上一副平静的样子,心里却已是犹豫了,自己的弟子,水平不会如此的低劣吧,不过这王燕朕听闻他此前就是大儒,又是出自太原王氏,家学渊源深厚,他板上钉钉的事,想来 于是 揭开了书的第一页。 李世民率先感受到的,便是此书有些奇怪,每一个字,似乎都是相同的,倒像是碑上拓下来的字一般。 可随后,他来不及去思考这些,却被这第一页的文字和图形震撼了。 首先进入他眼帘的,是一只绘制的大公鸡,下头则是一个鸡字,此后是鸭,是鹅,是爹,是娘,是男,是女,再之后,是一二三四五之类 李世民倒吸一口凉气,这还真没有冤枉了陈正泰,这样也叫修书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书是神圣之物,毕竟成书的成本高昂,若非经史典籍,也没有传抄的必要。 虽然李世民知道这纸已经不值钱了,可即便这样,书籍也不可随便修,除非是经典传书。 特别是李世民在这部书中,看不到分毫深刻的东西,里头都是粗劣到了极点的内容。修这样粗劣的书籍,简直是糟践钱粮。 李世民面上掠过了一丝尴尬之色。 朕也算是允文允武了,朕的亲传弟子,若只修出这样的书,只怕真要贻笑大方。 他在内心连连叫苦,恐怕朕也要被天下人笑话了,他抬眸,不禁看了陈正泰一眼。 随即继续低头,再往后,则是类似于歌谣的内容,都是一二三四五、梨柿枣橙瓜之类。 李世民越看,越觉得匪夷所思。 此时他内心尴尬到了极点,却不好抬头,迎接众臣满是求知欲的目光。 于是,就这般故作镇定的低头翻阅,到了十六页处,李世民猛的一愣。 嗯 这里还有一首诗。 可这诗 竟是说不出的熟悉。 寒随穷律变、春逐鸟声开,初风飘带柳、晚雪间花眉 这 这不是朕的诗吗 陈正泰这个小子,竟将朕的诗也放在了书里。 有趣的是,下头还有专门此诗的释义,非常浅显文字,来表明此时作诗之人此刻的心境。 还有专门诠释此诗妙在何处。 甚至再下头,还有关于此诗如何恰到好处的与格律契合。 在这一页的最末尾,竟还有一个专门的括弧,上头备注了两个字必考。 必考是什么意思 李世民凝视着自己的诗,这是自己的得意之作。 近日朝务繁忙,倒是没有心情作诗了,今日这旧诗摆在自己的面前,再读一遍,竟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可惜现在已至秋日,再无春日的心境了,可一读此诗,还是能遥想到今年开春时的时候。 李世民徐徐地抬眸起来,用一种极复杂的眼神看了王燕一眼“王卿家,依朕看,此书也完全不是一无是处吧” 此言一出,百官们顿时嗡嗡的窃窃私语起来。 唐朝的风气比较开放,即便是在朝会之中也没有太多的规矩,王燕乃是大儒,又是御史,他既弹劾,肯定是有所本的。 哪里想到,陛下一句也不是一无是处的话,直接将王燕顶了回去。 王燕板着脸,顿时觉得自己的受到了严重的侮辱,自己是什么人,是大儒啊,出身于太原王氏,老夫说此书劣质,怎么会有错呢,这岂不是说老夫水平不高 他正色道“陛下臣已断言,此书一无是处,这其中的内容,简直不堪入目,臣从未见过一部书,竟是粗鄙如此,莫说登不上大雅之堂,便是看了,都污了眼睛。” 王燕的态度很强硬。 李世民的脸色却是变了。 朕的诗,哪里粗鄙了 如此好诗,你不会欣赏罢。 可他毕竟有气度的人,强忍着没有发作,只微笑道“可朕看此书尚可。” 谁也没有想到,陛下居然当着百官的面,为二皮沟县公出头。 王燕神色也是微变,他沉默了片刻,本想索性就这样算了,却又觉得众目睽睽,堂堂监察御史若是退缩,实在面上无光,于是振振有词道“臣听说陛下与二皮沟县公有私,这不是国家之福啊。” 百官们听着,也不觉得有什么异常,毕竟这是御史们本就风闻奏事。 可此言一出,李世民的虎目猛的一张,他看了陈正泰一眼“陈卿,你有什么话要说” 陈正泰心知这些东西,那些大儒们是看不上的“恩师,此书乃是学生呕心沥血之作,为的便是教书育人,别无他想,此书之中,罗列了教授人识字的方法,也收藏了许多诗词的佳作,更有不少极好的文章,若是王御史无法欣赏,这是因为王御史学贯古今吧,这是开蒙的书,王御史看不上也是理所当然,当然,此书虽是开蒙,可学生收录的一些诗文却是极好的,堪称上乘佳作。” 王燕不敢招惹李世民,可听陈正泰为自己的书辩解,却是乐了,似笑非笑的道“汝黄毛小儿,也敢议论诗文” 陈正泰一脸懵逼他算是见识到了这等清世族清流的傲慢了。 许多人不禁莞尔。 孟津陈氏近来很活跃,在这个以门第来衡量高低的时代,哪怕陈正泰近来封了县公,成了皇帝的弟子,他们也自觉的,此人不过是哗众取宠而已,因而王燕此言一出,有人暗暗点头。 也有人皱眉起来,其中一人,面上古板,面色不善,欲言又止,也是一个御史。 程咬金人等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了,本来杀一杀少年人的威风,多一个垫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现在人家如此鄙夷这倒数第一的陈正泰,这便令倒数第二、第三、第四们,突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了。 殿中出奇安静了下来。 却猛的,一声巨响打破了沉寂。 啪 李世民狠狠一拍案牍,案牍发出哐哐的声响,御案上的奏疏以及砚台、笔架散落一地,那砚台更是直接翻滚下了案牍,直接磕破了一个角。 李世民勃然大怒,他虎目中带着血丝,面目竟说不出的沉重。 以往与人为善的李世民,此刻犹如一头下山的猛虎,身体微微前倾,厉声道“朝置谏官以匡大理,疑承辅弼以补阙拾遗,尔为御史,不务正业,成日沾沾自喜,夸功自大” 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第七十五章:朕的刀锋利吗 谁也不曾想到,陛下如此龙颜大怒。 王燕被骂的瞠目结舌,他无论如何无法理解,自己捕风捉影,陛下却认真起来,为了袒护一个陈正泰,竟至如此。 他张口,想要说点什么。 李世民随即冷哼“似这样的人,留之无益,不如革去,以免其败坏朝堂风气。” 罢黜 王燕打了个冷颤,他竟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做不做官都不要紧,他甚至现在请求致仕还乡也无所谓。 只是被朝廷罢黜,却又是另一回事,这是有辱门楣的。 此时他竟有些慌了“臣有何罪” 李世民面上的厌恶之色不加掩饰。 对于李世民而言,王燕的可恶之处不在于自己的诗好坏。 而在于旁敲侧击的暗示自己不学无术。 这背后,是王燕对于皇权的轻蔑。 他自认自己对世族已是极尽优待,而自己所作之诗,断然不至不堪入目的地步,王燕此举,不过是借此来羞辱自己罢了。 今日若是放纵了这件事,那么长此以往,李氏皇权还如何巩固 李世民长身而起,慨然道“寒随穷绿变,春逐鸟声开朕来问问你,此诗如何” 王燕心里一惊,陛下陛下何故问起这个。 实际上,这课文他只翻了前头几页,便已觉得不堪入目,再不愿去污了自己的眼睛了。 哪里想到,李世民竟当殿念起了这首诗。 此诗他有一些印象好像从前在哪里看过。 无论如何,这诗的水平还算上佳的,虽不算什么惊世骇俗,却也算是佳作。 李世民继续逼问“朕在问你,你何以不言” “臣” 李世民道“这样的诗,也是不堪入目吗” 王燕猛的想起来了,这这是陛下的诗。 难道难道 他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于是忙道“陛下,臣臣以为此诗此诗” 王燕尴尬到了极点,他现在遇到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若是等自己醒悟过来,因为这是陛下的诗,自己便立即吹捧此诗,作为高傲的世家子弟,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可假若对陛下的回答不置可否,那么 就是自己失责,作为朝廷命官信口开河,尸位素餐,这是李世民不能忍的,只能怪自己粗心大意。 他只好垂首,默不作声。 李世民见他犹豫,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朕明白了,你支吾不言,不过是视朕的诗不堪入目罢了,朕的诗确实无法入你的法眼啊,既如此,卿家就不必再留长安了。” 王燕顿时觉得羞辱到了极点,他良久,才艰难的道“此诗,是上佳之作。” 李世民起身,心里冷笑,到了这个时候,他才说这是上佳之作 若是朕方才不震怒,这诗想必就污秽不堪了吧。 倘若这王燕硬气一些,朕倒还钦佩你铁骨铮铮。 李世民眯着眼,陷入了沉寂。 殿中安静的可怕。 若李世民此刻,一双虎目,却是迫视着王燕,王燕心肝俱裂,于是求救似的,看向几个相熟的大臣。 只是有人见王燕的目光传递而来,有人躲闪,如此巨大的疏失,还为之辩解,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好在终于有人出班,道“陛下,王燕出自太原王氏,王氏为大唐尽忠效死,若是王燕有错,何不看在” 此人抬出了太原王氏的名头。 太原王氏可是流传了上千年的豪族,便是皇帝也需笼络。 本以为陛下在盛怒之下,作出这不理智的决定,现在只需劝解一番,给陛下一个台阶,此事也就作罢了。 可谁晓得,此人话说到了一半,李世民突然冷笑“王氏何物” 王氏何物 这话的意思干脆利落,太原王氏是什么东西,难道朕还不能罢黜他的子弟吗 王燕身躯猛的打颤,听到这句话,竟是两股战战起来,此刻他最后一丁点的希望骤然灰飞烟灭,他恐惧的看着李世民,下意识的屈膝拜下“臣臣万死” 须知李世民好歹也是尸山血海中爬过的人,当初的秦王府下的将军们,还牢牢掌控着军权,这秦琼、程咬金人等,此时似乎听出了陛下的心意,一个个面色凛然,也不禁带着杀机,自打做了皇帝,李世民都脾气越来越和善,可似乎有人忘了,站在他们眼前的人是不可忤逆的天子。 李世民毫不客气道“既知万死,这便丢下鱼符,回你的太原老宅吧。” “臣臣臣遵旨。”王燕面如死灰,此刻他已明白,自己再多的理由,也无法为自己辩白了。陛下既是说出了王氏何物四字,那么继续挣扎,不过是自取其辱,牵连自己的家族而已。 他顿时已觉得头脑一片空白,万念俱焚,于是叩首,摘下粱冠,跌跌撞撞的告退而去。 殿中气氛出奇的紧张,李世民低头看了御案上的课本一眼,平静的道“此课文,颇有几分意思,尤其是书中的诗文,都是传世之作,诸卿以为如何” 他见群臣没有什么反应,有些尴尬,便索然无味道“今日就议在此,诸卿退下,陈卿,你留下。” 陈正泰第一次见到李世民杀气腾腾的一面,甚至陈正泰毫不怀疑,只要那王燕再敢顶嘴,眼前这本是掩藏在慈爱面目下的李世民,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将这王燕斩于殿前。 众臣复杂地看了陈正泰一眼,纷纷告退。 宣政殿里,宦官们无声的收拾方才因为李世民拍案时所散乱的笔墨砚台,他们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 李世民渐渐平复了心情,缓缓跪坐下,眼眸轻描淡写地看了陈正泰一眼“此书可有深意” 陈正泰道“恩师,这书是教授流民们识文断字用的。” 李世民听罢,一脸疑窦“识文断字庶人也可读书吗” “如何不能” 李世民心情很不好,似乎怒气未散“莫非还可做官” “这或许某些优秀的人可以吧。”陈正泰顿了顿,随即道“学生让他们学习识文断字,并非是让他们做官。” “不能做官,要之何用”李世民继续追问。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敢问陛下,难道这世上,只有做官,才需要学问吗这天底下,处处都是学问啊,在二皮沟,有上万的青壮劳力,若是个个大字不识,就算给他们土地,又能种植出多少的粮食学生以为,天下处处都是学问,耕种是学问,炼铁也是学问,可有学问的人,统统都在几姓几家那里,他们要嘛是显贵,寄情于山水,要嘛出仕为官,可是其他学问如何传承呢一个高明的匠人,碰巧打出了更好的铁,可他学到的只是经验,因为他没有学问,他无法去细究这背后的原理,如此千年来,先人们就学会了炼铁,可千百年之后,后人们依旧还是用着老祖宗们的办法去炼铁,虽有改进,却依旧难有太大的进步。” 陈正泰顿了顿“学生炼白盐,造纸,学习的便是细究其根本之道,这个学问,比之做官对天下的益处更大。所以学生以为,这万余劳力,不能平白荒废了,让他们学习基本的识文断字,学习基础的算学,他们之中总会出现佼佼者,去研究更精深的学问。” 李世民听了,若有所思。 不为做官的学问。 他凝视着陈正泰“庶人也能识文断字嘛” 此言一出,差点没把陈正泰噎个半死,原以为李世民这样的人,一定跳脱出了高门中那种固有的歧视观念,谁晓得,这等根深蒂固的观念竟是如此的顽固。 陈正泰道“我想可以吧。” 李世民叹了口气“学问哪里是这么容易被人参透的,朕非是不敢信重庶人,朕也算是见多识广,所见的庶人大多愚笨,不堪教化,朕知你的心是好的,只是望你不要糟践钱财,这钱要花在刀刃上。” 李世民的观念里是陈正泰人很不错,能挣钱,唯一的毛病就是爱拿着这钱东搞西搞,看着心疼。 当然李世民对于庶人的歧视,也绝非是空穴来风。 在这个生产力并不发达的时代,天下有高门,有寒门,也有庶人。 这天下经历了几百年的战乱,绝大多数的庶人,不过是过上了十年的太平日子而已,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随时处于饥饿的状态。 人类的大脑是需要补充足够的蛋白质才能发育的,一旦没有足够的蛋白质供应,大脑缺乏足够的营养,难免会发育不良。 因而,陈正泰来到这个世界,方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和人甚至可以区分为两种不同物种的地步。 高贵之人皮肤白皙、高大、强壮,拥有着极好的修养和见识,许多人才智便是后世的人也无法可以与之比肩。 可绝大多数庶人,却是矮小,皮肤黝黑,目光呆滞,唯唯诺诺,明显智力与前者有着巨大的差异。 这长年累月一代代的传承下来,两者的区分愈发的明显,已经到了泾渭分明的地步。 陈正泰想到这些原因,也不好在解释了,只好朝李世明干笑道“是,学生受教。” 推荐一本书惊奇赘婿,快上架了,很肥,可宰。 第七十六章:钟鼎之家 李世民略带几分嫌弃的看着这个爱搞事的家伙,随即又吁了口气“可不管如何,朕知道你是有心的,以后若想将朕的诗文抄录进你的书里,要提前和朕说,不要让朕最后才知道。” 陈正泰便道“学生只是觉得此诗极好,不但朗朗上口,却意味深长,可谓老少咸宜,这样的好诗,若是不收入课文之中,实在是天下人的莫大损失。所以学生这才斗胆,将此诗收录,学生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倒是恩师为了维护学生,革去了那王燕的官职,学生” 李世民居然面上出奇的平静,并没有方才的勃然大怒,用极平静的口吻道“此次治蝗,世家只知推诿,朕早有不满,此次不过是借此好好敲打他们罢了,王燕此人既敢在殿中口出恶言,朕自然不轻饶他。” 李世民随即微笑道“方才没有吓着你吧” “没没有”陈正泰忙摇头“学生对恩师只有敬爱,没有畏惧。” 李世民不禁莞尔笑了“说也奇怪,朕为何觉得与你说话,颇有趣味呢,朕是天子,孤家寡人,哎” 他叹了口气“朕近来听说了许多人非议你。” “呀,是谁”陈正泰下意识的道。 李世民抚案,淡淡道“说是此次科举,你举荐了九个举人,你啊”摇摇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觉得这个家伙给了朕这么多股份,给的钱太多了,于是不好开口。 陈正泰一脸委屈的道“为恩师择才,这不是学生应该做的事嘛,怎么反而成了坏事,学生不畏人言。” 李世民颔首微笑“朕取的就是你这心思,不过” 他顿了顿,不免想要教训陈正泰一番“不过择才也要优中选优,犹如那马卿家一般,宁缺毋滥才好,你是朕的弟子,不可让人笑话。” “学生一定争取让这九人多考几个进士出来,给恩师争一口气。” 一听说多考几个 李世民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他本是为那王燕所懊恼,现在听了这笑话,心情一下子开朗了起来。 多考几个,进士科这样好考,那朕的进士科岂不是形同虚设了 他笑道“既如此,那么朕就拭目以待,愿你所推的举子,多中几个吧。若是能中一个,朕给你赏赐。” “当真”陈正泰眼前一亮。 见陈正泰认真的样子,李世民更觉得好笑“朕说的话,难道还有假” “假如臣是说假如”陈正泰咳嗽一声“假如能中三个以上呢” 虽然陈正泰没有把握,真如历史上九个全中了。 可是三个总有机会吧,难道九个全部作弊,哥们不会这么惨的。 李世民一听到三个,正喝着茶,差点没有呛死,这陈正泰心还真大,他肃然道“若是能中三个,朕让你去做东宫舍人。” 陈正泰心凉了,东宫舍人最近太子很作死啊,他成日骑着马到处浪,也就是我陈正泰人格高尚,没有背地里检举他,到时候做了东宫舍人,这狗r的若是摔断了腿,算谁的 陈正泰觉得这个赏赐不好,便又道“陛下,若是中了五人呢” 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李世民,像饿极了的野狼见着了猎物。 李世民笑道“这不可能,你不要痴心妄想。” 陈正泰一脸幽怨的样子“我是说如果” “哼。”李世民淡淡道“若如此,朕将高阳公主公主嫁你。” 陈正泰吓得脸都变了。 这高阳公主,可是历史上出了名的那啥呀。 陈正泰忙摆手“可不敢,可不敢。学生无福消受,当不起啊。” 李世民一时无言。 朕是知道你没机会,方才轻口许诺,你陈正泰还当真了。 陈正泰随即道“不妨如此,若是学生当真如此,能否恳请陛下,赐臣一个武职” “武职,你会骑射” “不,只是学生在二皮沟的买卖,有许多的秘密,只恐有人打探” 李世民明了了,心里说,是那造纸的秘密倒是朕疏忽了,那也是朕的钱啊,你若想要一队人马保护早说嘛,何须拐着弯呢,中五人是绝无可能的,却拿这个来相赌。 李世民索性颔首“朕准了。” “那”陈正泰有些扭捏,他现在确实急需要一个武职的身份,陈家的买卖已经开始崭露头角,越来越大,身边没有一些兵卒,陈正泰心里总觉不安,大唐施行的乃是府兵制,一旦有了武职的身份,就可以自行在二皮沟招募府兵,如此,安全上就有保障了,不过见李世民恩准的如此轻易,反而让陈正泰心里发虚“立字为据” 李世民瞪他一眼,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啊学生万死,学生做买卖,习惯了。”陈正泰一时汗颜,随即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陛下这一番话,犹如龙吟虎啸,闻之令人胆颤心惊。果然不愧是真龙天子,大唐气度,尽藏其中,可谓之震烁千古。” 李世民挥挥手“去吧,去吧,朕不会食言,莫说你中了五个,便是你所举荐的举人中了一个,朕也恩准了,快走。” 只中一个也很难吧。 罢了,他想要个武职,也没什么不好,朕允文允武,弟子也当文武双全才是。何况此子树大招风,二皮沟是该有所防范。 其实中一个李世民都觉得嫌多了,这家伙三个、五个都喊,这是没将朕的进士科放在眼里,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陈正泰忙道“臣遵旨。” 匆匆从宫中出来,心里颇得意,他决定了,往后这课文里,不会有唐诗三百首,改成唐皇诗三百首,谁敢质疑我陈正泰的课文,打不死你。 回了府里,却见三叔公领着一群人拿着刀剑在院子里咋咋唬唬。 吓了陈正泰一跳。 三叔公手举着一柄横刀,大呼道“欺人太甚啦,不将我们孟津陈氏放在眼里,弹劾我侄孙。这是要绝我们陈氏的生路,和挖我们老祖坟差不多,太原那群姓王不给我们活路,我们这便带武器去斩几个姓王的报仇雪恨,若是忍气吞声,将来没办法再在长安立足,陈氏无人乎。” 一声号召,大家各举刀剑,大叫“同去。” 等见陈正泰一出现,三叔公手里的横刀哐当一下落在地上,三叔公小跑着过来。 “呀,正泰回来啦,不是传出消息,你被人弹劾啦,说你坏人心术,马周闻讯,连忙让人带了消息出来。” 大唐的人风气还真是野蛮啊。 不过这可以理解,经过了几百年的战乱,本来就不能靠讲道理生存,各家各姓,都是拧成一根绳子,建立起坞堡,家里藏了刀剑和弓箭,一言不合就和人上马开片,这等风气,自然也就延续到了隋唐,陈氏这百年来有些倒霉,可还能活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且大唐采取的是府兵制,某种程度而言,民间的武风很盛行,良家子们平日耕作,有事则上马为兵,家里藏着刀枪剑戟,养着马,没一个是好招惹的。 陈正泰突然觉得有些感动,果然是一家人啊。 在这个随时饿殍遍野,动不动就灾荒来临,时刻都可能遭来刀兵之祸的时代,只有血缘扭在一起的人才是最可靠的。 陈正泰道“三叔公放心,我恩师乃是唐皇,岂会让那隔壁姓王的欺负,恩师早就收拾他了。” 三叔公听罢,乐呵呵道“原来如此,倒是吓了老夫一跳,无事便好。”他捋须,便回头吆喝“快,都将刀剑收起来,我们是有阀阅的世族,讲的是诗书传家,不要动辄喊打喊杀,别人要笑话的。” 一群陈氏男丁便各藏了兵器,没事人一般作鸟兽散。 三叔公便道“不管如何,姓王的也欺负了我们,我定要将此事记在家志上,他们现在人多势众,等将来我们陈氏后继有人,一定不饶他们。” 陈正泰连连说是,三叔公还想说点什么,陈正泰却说饿了,于是便挥挥手“去吧,去吧。” 见陈正泰真去了,三叔公突然觉得自己不太有面子,你还真去,也不客气一下,好歹也长你两辈,哎一声叹息,本来还想抽空和你交交心,说一说正德的事,正德养猪养傻啦,能有什么出路,他好歹也是你的堂弟,三代内的血亲啊。 如此一想,心里便郁郁了,转身去提起他的空鸟笼,笼中之鸟上次摔死了,为了祭奠那逝去的雀儿,他总仿佛那雀儿英魂尚在,这些日子便提着空笼四处遛一遛,续写最后一段阴阳相隔的人鸟之情。 第七十七章:世人多误我 秋日的长安,多了几分萧条,那枯黄的阔叶在庭院前落下,萧瑟的秋风扫过,只留下光秃秃的残枝颤颤,于是此时,阳光透过了残枝,落在地上,映出了几道残影。 陈正泰受不得秋日的气息,他还是喜欢生机勃勃的春日,一想到春天,他就想到了恩师的诗,那诗真好,真的。 这几日空闲时候去猪圈看了看,猪已大了许多。 当初下的几十头仔猪,除了相貌英俊,眉清目秀,一看就很茁壮,继承了荣昌猪优良血统的之外,其余的掺杂了母猪的寻常小猪,统统都进行了阉割。 阉割的猪是没有青春的,没有青春就意味着没有了躁动,不躁动意味着猪的一生没有了意义,因而它们大多时候都是吃了睡,睡了吃毕竟血统里还有几分荣昌猪的基因,因而每日懒洋洋的吃喝之外,因为失去了对人伦的乐趣,肉自然就长得极快。 陈正德每日做的,就是记录这些阉猪的饭量,同时记录它们的体重。 一开始,他不觉得异常,再到后来,倒是马周察觉到了什么,随后,马周的表现十分复杂,毕竟根据他多年养马的经验,他察觉到了这些猪非同一般。 体重长得飞快,最重要的是,阉去的杂交荣昌猪很好养活。 这明显和寻常的猪不一样,寻常的猪总是爱运动,东奔西跑,这一动,体力就消耗了,肉也就没了,个个面黄肌瘦的,而眼前的肉猪,体型出奇的肥大,像吹起来的球,每日只懒洋洋的在猪圈中,打死都不肯动。 马周看过记录下来的数据之后,震惊了。 他寻其他的家猪来比对,同样养了数月的猪,彼此的差距,竟是无比的巨大。 于是马周除了当值,心心念念的都将心思扑在了这猪身上。 陈正德每日跟在马周身后,继续记录数据,了解每头猪的喜好,掌握它们的习性,尝试着配制不同的猪料。 当他在簿子里记下了一个叫老王七号的肥猪体重时,连他自己都震惊了。 一百七十七斤。 大唐的斤,放在后世,接近六两,也即差不多六百克,因而,若是换算在后世这一百七十七斤,便相当于两百斤。 这可是只有数月的功夫啊。 马周查看陈正德的记录数据,不免怀疑自己看错了,下值之后,亲自称了一次。 确定之后,马周顿时狂喜,可随即他又忧心起来,这猪生了这么多肉,卖给谁 要知道,寻常的百姓,几乎没有消费能力的,他们连细粮都吃不上呢,莫说吃肉了。 可但凡是殷实都人家,他们吃的是羊,羊肉虽有膻腥味,可是相比于这个时代的猪来,实在不知味道好上多少倍。 这个时代,可是没有铁锅的,绝大多数的食物,要嘛是烤,要嘛就是烹,所谓的烹,其实就是煮,猪肉的味道,始终怪怪的,一烹,甚不河口,但凡是显贵,就绝不会吃猪肉。 可问题是,恩主说此肉甚香的,比羊肉好,难道恩主有特殊的癖好 这般一想,马周便开始怀疑了,这恩主确实很奇怪啊也罢,毕竟于自己有知遇之恩,还是不要腹诽为好,做人要有良心。 另一边的陈正泰则是很悲催。 科举之后,他兴冲冲的修书给那九个读书人,深情的召唤他们来府上一叙,毕竟是学堂里第一批的学员,昨日他们以学堂为荣,他日学堂以他们为荣。 可哪里想到,这九人都回了书信,不约而同的,都自称病了。 我ri。 这是人干的事吗 养了你们两个月,个个都吃的肥头大耳的,平日也没少跟你们交心,你们现在提了裤头就想跑 真是岂有此理,做人不能这样没良心啊。 在陈正泰气得半死下,又过了两日,朝廷发文,预备放榜了。 这放榜,也是陈正泰提的建议,科举出了结果,这结果揭晓,还是要热热闹闹才好,张贴皇榜,让大家都去围看,高中者值得夸耀,落榜者也可以得到勉励。 于是,礼部拟定了章程,先颁出榜文,拟定了放榜的章程,这放榜的地点,正是承天门 此门乃是连接皇城与长安,是出入宫禁的中轴门,在承天门外头,就是著名的横街,这横街在天下人眼里,就相当于御道,此处开阔,位置也是显要,在此放榜,足见天子对各科高中者的重视。 吉日也已选定,随即便有宫中宦官邀陈正泰后日去承天门城楼观礼。 原来李世民觉得这放榜有趣,皇城外是无数百姓观榜,而李世民也将带百官登上皇城城楼,一起热闹热闹。 陈正泰心里还惦记着和李世民的赌约呢,心里默默的念着,但愿历史上没有作弊,我大唐公正、公平、公开 这两日很难耐,掐着日子,终于熬到了后日清早 这一天,陈正泰早早起来洗漱好,匆匆换上了朝衣,伺候的女婢带着一点儿婴儿肥,生的不太好看,不过白皙的手却很娴熟,摆弄了陈正泰一番,穿戴一新。 整个朝服最显赫的位置,便是腰间的蹀躞带了,这玩意放在后世就是腰带,不过这腰带使用功能很强,颇有一些后世腰带上挂着许多钥匙扣和手机包一样的功能,腰带上挂着一个个金环,用作佩挂各种随身应用的物件,如带弓、剑、帉帨、算囊、刀、砺石之类。 现在是入宫,刀剑和弓肯定不能像bb机一样挂着进去了,不过拍打火用的砺石,显示自己身份的鱼袋,还有针筒之类的东西却还是需要跨上的。 此时是唐初,风气还算朴实,若是再过一些时间,这玩意就失去了实用价值了,没人再带打火石,也没人装刀枪弓箭,而是换上各种金饰和玉石,用以来彰显自己的财富。 陈正泰清早骑马出门,陈福忙吆喝着几个人尾随着扈从,现在天色还早,打马到了宫门外头,果然见许多武勋和文臣都到了,大家拿出鱼符来验明正身,鱼贯入宫。 陈正泰跟随着人流走,身后有人猛拍陈正泰的肩,这大手如蒲扇一般,力道极大,犹如泰山压顶,吓得陈正泰以为是来寻仇的,身子一个哆嗦,下意识的要大喊。 回头,果然来人真是来寻仇的。 却是那饭山县公郝相贵瞪着他,龇牙咧嘴。 陈正泰定了定神,还不等他做出反应,郝相贵眯着眼,眼里掠过锋芒,却道“二皮沟县公是真的难寻啊。” 于是陈正泰气势汹汹的道“我大唐是讲王法的地方,饭山县公请自重。” “老夫当然自重。”郝相贵咧嘴道“老夫又不敢打你,你怕个什么,只是和你打个招呼而已。” 说着,瞪了陈正泰一眼,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虽然不能拿陈正泰怎么样,可郝相贵即使如今是刺史,可当初乱世之中,也是提过大砍刀从街头杀到过街尾的人,不然这开国县公的爵位难道是捡来的所以他面上,总是隐隐带着杀气。 陈正泰眼珠子飞快一转,则道“不知处俊可好,我很想念他。” 郝相贵咧嘴,直直地看着陈正泰,眼里似是要喷火了,差一点脾气没有憋住,恨不得将陈正泰的脑袋直接拍扁,可终究还是忍住了,扑哧扑哧的粗重呼吸道“不劳挂心,吾儿与二皮沟县公没什么瓜葛。” 说着,气咻咻的样子。 陈正泰耸耸肩,只怅然道“世人多误我” 说罢便钻入了人流。 此时,李世民已是头戴粱冠,穿着黑色冕服摆驾而来 在那城门楼里,早有宦官和禁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恭候大驾,百官朝李世民行了礼,李世民面上含笑道“科举放榜,堪为盛典,朕登极数年,殚精竭虑,可依旧为国事而操劳不已,心中所念的,便是希望朕的身边,多一些贤才为朕分忧。” 说罢,虎虎生威的跪坐下,众臣纷纷跪坐。 张千为李世民斟茶来,李世民抿了一口,又笑道“说起来,朕还有一场赌约呢” 第七十八章:匡扶天下 李世民说话时,众臣都静谧得很。 此时一听李世民突的说到赌约,都不禁诧异起来,皇帝还打赌啊 于是许多人来了兴趣,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人群里的陈正泰心里想笑,这和自己印象中的皇帝不一样啊 皇帝不是应该像神像一般,如木偶一般永远高高在上,然后惜字如金,仿佛只有神性,没有人性的样子吗 这私下的赌约,恩师也要四处跟人说 李世民此时却是抬眸,目光搜寻到了角落里的陈正泰。 他看着陈正泰,饭山县公郝相贵的眼睛也从未离开过陈正泰,这令陈正泰感觉自己被贼惦记上了,压力很大。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陈正泰,你来,你说朕说的是不是。” 他此言一出,就有几个御史跃跃欲试,想要上前纠正李世民,做皇帝岂可与人打赌,如此儿戏。 可李世民四顾无人,只关注着陈正泰 被当众点到名字的陈正泰,只好硬着头皮道“是的,学生记得,是有一个赌。” 李世民继续笑道“诸卿肯定以为朕与朕的弟子在儿戏了,这个赌,恰好与今日放榜有关,若是陈正泰所举的九个举人有一人高中,朕便敕他武职,再敕他为太子舍人。” 众臣一听,有人大笑起来。 鬼知道那九人是什么货色,进士科有这样好考的 不过九人中一人,说不定还真让这小子撞大运的蒙对了一个呢 陈正泰却是有点懵了,赌约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令陈正泰更始料不及的是,李世民继续道“可若是这九人没有中,陈正泰便承诺,要给宫中进上三个月的白盐盈利,为太上皇修建新宫之用。” “我我没这样说过。”陈正泰急了,下意识的就道。 你大爷,你这还要不要脸了,我有说过吗 这个坑有点大呀他还是低估了李世民啊,早知如此,就该签下字据的 李世民则是面带微笑,见陈正泰否认,居然也不气恼,而是笑吟吟的道“是吗可能是朕记错了,朕年纪大啦,精力大不如前。也罢,就当没有这个赌约吧,可怜朕白高兴了一场,只好委屈委屈太上皇,让他继续在这旧宫之中受罪了。哎” 一声长叹,露出一副中年人常有的惆怅。 陈正泰“” 眼见所有人的目光看着自己,陈正泰突然有一种,好像自己在犯罪一般的感觉。 太上皇过的不好都成我的错了 那玄武门之变,李建成被砍了,是不是也算我的错 陈正泰咳嗽一声“咦” 站在李世民一旁的长孙无忌咳嗽道“陈正泰,不要发出怪声,小心君前失仪。” 陈正泰便道“长孙相公明鉴,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说来也巧,经陛下提醒之后,我还真想起来啦,是有这么一个赌约。” 李世民听罢,浓眉扬起,带着悦色道“你若是忘了,也不打紧,朕只和你玩笑罢了。” 陈正泰正气凛然道“恩师,学生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世民莞尔一笑。 为了钱,他是愁白了头发啊,现在大灾就在眼前,他有许多事要做,可太上皇的问题也一定要立即处理,总不能父子二人住在一处宫殿里后宫乃是森严所在,太上皇的妃子又多,若是传出什么闲话,可就大为不妥了。 再有这灾情虽是过去了,可地里长不出粮来,手里无钱,李世民终究心里不安。 还有突厥人越来越不安分,若是不给予痛击,只怕一入冬,各处边镇的百姓便免不得要遭屠戮。 想到这些,李世民的心里就感到悲愤,朕是为了天下苍生而赚陈正泰手里的一些小钱,也罢,到时等国库丰盈,内帑充实之后,再寻由赏还他便是。 李世民心里千回百转,却是不露声色,随即环顾四周道“不知在此,有多少人的子弟参与了科举” 他一声询问,立即有数十个大臣站了出来,也包括了同样和陈正泰站在角落里的饭山县公郝相贵。 李世民目光却落在一人身上,诧异道“卢大郎竟也有子弟参加科举吗” 这被李世民称之为卢大郎的,乃是范阳郡公卢承庆,卢承庆出自范阳卢氏,乃是大房嫡系,继承了他的父亲范阳郡公的爵位,现如今官拜民部侍郎,是个极有风采的人 他恭谨的对李世民行了一个礼“陛下,犬子卢广胜今岁参加了进士试。“ 李世民不禁感慨起来“范阳卢氏,诗书传家,自东汉卢植开始,历代子弟都好学雅文,著作宏富,令时人称颂。大郎的儿子既是参加了进士试,料来要中的了。” 李世民倒不是故意恭维卢承庆,而是范阳卢氏,确实声名显赫,这数百年来已不知出了多少鸿儒博士。 卢承庆谦虚的道“臣命犬子参与进士试,只在磨砺他的心性,陛下如此夸耀,倒让臣无地自容了。” 虽然说话很谦虚,不过他笑得很恬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饭山县公郝相贵听着心都凉了,想不到参加进士试的世家子这么多,如此说来,我儿子估计要凉了,他本来一直瞪着陈正泰,现在竟是心乱如麻,一时神情恍惚。 卢承庆又继续道“卢家只推举了犬子参与进士试,当然比不得二皮沟县公这般志在必得。” 陈正泰听了倒也没什么,他心里只关心着考试的成绩公布。 可李世民的脸上却掠过了一丝尴尬,这是讽刺陈正泰啊,可细细想来,又感觉是在讽刺自己,哼,这个范阳卢氏也不是好东西。 本来李世民还为表示亲昵,称呼卢承庆为卢大郎,现在却脸一拉,不做声了。 此时李世民自城楼下看去,便见这城楼之下已是人山人海,闻讯而来的百姓络绎不绝。 这其中自然有不少参与了科考的举人,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的闻风而来的好事者。 今年看榜最有看头,正因如此,场面十分盛大。 郝处俊穿梭在人群之中,挥汗如雨,好不容易挤在了前头。 他左右张望,却见另一边,李义府竟也来了,其他几个同窗倒不见踪影。 李义府笑呵呵的跟郝处俊打了一声招呼。 毕竟二人曾朝夕相处,郝处俊便也朝他笑了笑,彼此作揖之后,身边虽是人声鼎沸,郝处俊还是忍不住道“前日收到了恩主的修书吗” 李义府苦笑“收到了。” “如何” “我回了书,推说自己病了。”李义府犹豫了一下,又道“我怕这修书来的邀约,是鸿门宴。” 郝处俊听说李义府也没应邀去陈家,心里松了口气,心里的愧疚之心稍稍的缓解了一些,他对陈正泰的心情过于复杂,一方面觉得这个恩主不算太坏,可另一方面,这家伙有点坑人。 自己怎么就招上了他呢 李义府顿了一下,突然道“郝兄,你说,我们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我们有我们的前程,岂可拿自己的前途去陪恩主胡闹呢。”郝处俊面无表情的道“我已打算好了,此番十之八九是不能中的,据闻有不少世家大族的子弟参与了此次的进士试,到时,我打算收拾行装回安州老宅,好好用功读书。贤弟有何打算“ 李义府耷拉着脑袋,心里在想,自己还有机会吗,自己不过是寒门,此次不中,难道还一直读书下去 想到自己父亲的殷殷期盼,想到自己未知的前程,李义府勉强扯出点笑容道“到时再另谋出路吧。说来奇怪,许多日子不见恩主了,昨夜竟梦见了他。” 郝处俊抿了抿唇,他心里却也不禁唏嘘,是啊,说来真怪,有时竟会有一些想念 可随即他板着脸,一副不容情面的样子道“我等在那学堂有什么收获呢恩主虽也在学堂中给我们上了几课,可多是老生常谈,我不觉得他有什么高明之处。贤弟,我等追求功名,为的是将来匡扶天下,不可妇人之仁啊。” 李义府听了,也觉得有理,他笑容可掬的应道“不错,我听他的课,也没觉得有何高明之处。” 第七十九章:放榜 二人正说着,却有人排众而出,随即便听一声爽朗大笑“郝贤弟,原来你也来看榜。” 郝处俊回头看了来人一眼,正是那卢家公子卢广胜,卢广胜显得极儒雅,闲庭散步一般走到了榜下他身侧数十个童仆将人推开,在这嘈杂的环境之下,卢广胜一丁点也不狼狈,他面带微笑,悠悠然的摇着扇子,随即又道“此处真是热闹啊,郝贤弟似乎也操了胜券吗” 郝处俊脸一红,他哪里敢在卢广胜面前托大,只道“哪里。” 卢广胜微笑道“说不准郝贤弟侥幸胜了呢,郝贤弟此前不是在二皮沟大学堂读书吗” 这一番话,真真让郝处俊羞红到了耳根。 只见卢广胜又道“方才不过是一句玩笑罢了,郝贤弟不要见怪。” 他显然是一个谐趣的人,话语里带着开玩笑的意思。 当然,对于卢广胜而言,他并不觉得自己有恶意。 毕竟以他这样的身份,是无法体会郝处俊的心情的。 正在这时,有人大呼道“放榜了,放榜了。” 果然,只见一队车马正从考场的方向直接过来。 这几日,考官们一直都将自己关在考场里,直到最后的成绩出来,便立即将这新鲜出炉的榜单送至承天门。 这也是为了杜绝作弊的风险。 如此设计,是要向天下人证明,哪怕是天子,也绝不会提前得知考试的成绩。 科举新制也由此让人信服。 于是,便见一个个文吏开始架着长梯在宫墙下用米糊刷墙。 随即,第一张榜单贴出。 此榜乃是秀明经科,不过榜单一出,大家并不觉得意外,明经科无一人高中。 说来也是奇怪,在大唐,秀才科是最难的,已经许多年没有人中过试了。 紧接其后,便是明算、明法、明字诸科。 上头各取了十几人,只是对于好事者而言,这几科其实并非是关注的焦点,毕竟唐朝的科举考的科目很多,有算数,有书法等等,对于许多人而言,大唐科举真正侧重的还是进士试。 等一张张榜单贴出,有人欢呼雀跃,有人指指点点。 可当礼官唱诺到了进士试时,一下子,所有人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屏息以待。 重头戏来了。 榜单贴出,摇着扇子的卢广胜兴致盎然,他脸上依旧带着悠然的微笑,视线轻轻扫过榜单,见这榜单上有九个名字。 心里就想还以为今年进士科能多中几个呢,谁晓得还是寥寥数人。 他打起精神,自信满满的在榜单上搜寻自己的名字,只是当他看到第一个名字时,竟是大吃一惊。 “郝处俊” 耳畔,许多人已经开始叫起了郝处俊的名字。 “这郝处俊是谁” “想起来啦,听闻是安陆郝家,饭山县公之子。” “呀,此人真是有大学问,竟是名列第一。” “郝家竟出了这样的俊杰。” 卢广胜面上还带着笑,依旧摇着扇子,他继续看下去,第二个名字“李义府” 到了这时卢广胜的脸色似乎再也保持不了淡然了,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他继续朝下搜寻,竟还是没有自己,顿时,他脸一黑。 而在一边,人们还在议论“这李义府又是谁” “魏同玄是何人” “高智周” “郭正一”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人们努力的搜寻着,议论纷纷。 郝处俊此刻也正抬着头,瞪大了眼睛,直直的凝视着那榜单,眼眸里透着几分难以置信,只觉得自己的心竟要跳出来。 名列第一。 竟是第一。 他真真的难以置信。 平日里只是关起门来读书,哪里想到这进士试,竟一举夺魁了。 难道当真是我学贯古今吗 他回忆着自己所作的试题,当时几场考试和文章,他都觉得作的不错,可到底有多好,他心里却是没有数的。 毕竟文无第一。 可随即他继续向下看去,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落入自己的眼帘。 一时之间,他竟觉得时间凝滞了。 这些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 一旁的李义府,已是啪嗒一下,直接拜倒在地,激动得失声大哭。 还有高智周,有郭正一 “快,快去查一查,这九人都是什么来路。”有人不禁激动起来。 因为他们发现,除了郝相贵算有一些名望之外,其余人,都是寂寂无名之辈。 这顿时让某些人惊奇起来,难道这其中有不少是寒门 若是寒门,就再好不过了,高门是高攀不上的,可若是寒门,却如此有才学,正可趁此机会好好的结交,甚至还有人开始打听,这些人家里是不是缺一个妻子。 尤其是一人嚷嚷道“这李义府似是很年轻啊,我曾有过一面之缘,说来也巧,老夫大女新近守了寡,或可成就一段好姻缘。” 说这话的人,也算是望族出身了。 不少名门世家的子女虽然都和同样的门第联姻,可是大唐风气开放,而且因为医疗水平的低下,嫁出去的女儿、妹子死了丈夫的不是少数,这很合理。 更遑论,还有夫妻不和,和离了,带着几个娃娃回了娘家的了。 现在可好了,这不是送上门来的香饽饽吗守寡的妻妹们又有盼头啦 宫墙之下,人声鼎沸,热闹极了。 李世民此时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到了女墙之后,观察着宫外的百姓,一时也是激动不已,连声夸赞“这放榜很有趣,天下万民若都关心放榜,这数不清的人才,才愿科举,为朕所用啊。” 说着,他却是显得焦躁不安起来。 “为何还未将榜送至朕这里来。” 群臣们也都期待着,一个个显得兴趣盎然的样子。 大臣们虽然都是世族出身,可是他们每一个都自诩总计是诗书承继家业都钟鼎之家,他们天生对于读书著文,就有天生的好感,爱屋及乌之下,自然也希望能够看一看今年能出几个人才。 于是张千匆匆下了城楼,过了一会儿便去而复返,同时取回了十几张榜单。 李世民打起了精神,虎目炯炯有神,口里道“诸卿与朕一同观榜,不知为乐事。张千,你来念。” 张千颔首点头,咳嗽一声,先取了明算榜,一连念出了十几个名字。 不过大家的心思似乎都不在这上头,谁都明白,真正让人期待的乃是进士试。 好不容易的等到张千念完,终于拿起了那进士榜,接着扯着嗓子道“郝处俊” 郝处俊 此人姓郝 那民部侍郎、范阳县公卢承庆不禁脸色一愣,不免显得尴尬,他以为自己的儿子此番既然参加了考试,或许可以夺魁,只是 这尴尬一闪而逝。 却在此时,有人狂喜道“是我儿,是我儿郝处俊,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吾麒麟儿啊。” 这狂喜之下,有些疯疯癫癫的人乃是郝相贵。 郝相贵这辈子,都不曾这样扬眉吐气过。 此时竟有些失态,见无数人看向自己,他恍然不觉,继续道“吾儿吾儿我就知道知道的”说着,他泪眼滂沱的继续道“他打小就聪明,过目不忘,读书又刻苦,学富五车,我们郝家竟也出了大才啊” 众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郝相贵。 事实上,只一个饭山县公,在这无数的大臣之中,实在是不值一提。 可此刻,不免有人有些羡慕起郝相贵起来了。 郝相贵絮絮叨叨的念着自己儿子的好处,只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儿子到底有多大的才华,以至于他激动得额上青筋都曝了出来。 也在此时,只听另一边有人道“呀,这是我们二皮沟学堂的,郝处俊我一看此人就很有前途,读书又刻苦。他生得一表人才,不愧为我二皮沟大学堂的优秀学子。” 众人便朝声源看去,不是陈正泰是谁 “” 李世民一愣,这夺魁者,竟是陈正泰举荐的 李世民顿时震撼了,陈正泰这个家伙是走了什么运 第八十章:太可怕了 饭山县公郝相贵听到陈正泰也狂喜大呼,不禁瞪了陈正泰一眼。 姓陈的,你要不要脸了,这是我的儿子,与你何干 而在下一刻,只听张千又念道“李义府” 李义府是谁 所有人面面相觑。 可就在此时又听到有人大呼“哎呀,李义府这也是我们二皮沟大学堂的学子啊,啧啧,此人生得仪表堂堂,我一看他,便晓得他必中的,我不是吹嘘” 众人继续看去,还是陈正泰。 而此刻已有人开始吸冷气了。 怎么可能 第一和第二,都和这陈正泰有关 饭山县公郝相贵,这下子竟开始不吱声了,在狂喜之后,他突然开始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若只是自己的儿子一个人中试,那当然只是因为自己的儿子聪明绝顶,也是郝家的家学渊源深厚了,陈正泰想抢功,他以为他是谁 可现在这第二名竟也是二皮沟大学堂的读书人那么 李世民一脸惊讶,他无法想象二皮沟大学堂,竟出现了两个进士。 可怕,实在太可怕了。 不愧是朕的弟子啊 在众人的复杂心思中,只见张千又念道“高智周、郭正一” 张千本来想赶紧念过去,可念了这两个名字,瞬间又被陈正泰的声音打断“呀,神了啊,说出去我自己都不相信啊,这如何可能,怎么可能,难道是我二皮沟大学堂的教学恐怖如斯,天下难道竟无人了吗,这这太匪夷所思啦” 李世民忍不住拉下脸来,陈正泰怎么说话疯疯癫癫的,什么天下竟无人了,于是道“陈卿,这是何意” 陈正泰脸上尽是喜色,朝李世民作了个揖“恩师,您说巧不巧,这高智周和郭正一,也是二皮沟大学堂里出来的学子。” 城楼内,瞬间的安静下来了。 可谓是鸦雀无声 郝相贵刹那之间,脸色竟胀得通红,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能考中第一,已经不能说是侥幸了,要不然自己儿子是中了,可其他二皮沟的学子,竟一下中了四人 难道这真是二皮沟大学堂的缘故 他不免开始变得不自信起来,仔细想想,好像自己儿子也没什么特别 连李世民,也觉得有些眩晕了,他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是这是巧合吗 群臣已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 此时,张千则继续道“魏同玄” 他这一次得到了教训,也不停歇了,直接一口气连念了五个名字。 五个名字统统念了出来,群臣还在震撼之中,左右四顾,面面相觑 这五个名字,显然都不是很熟,没听过啊,却不知是谁家子弟。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世民就狐疑道“此五人,又是谁家子” 在李世民看来,能中进士的,定是钟鼎之家,必定有家人在这城楼上的。 只是一时之间,竟无人来认领。 这就让人有些奇怪了。 其实这个时候,陈正泰自己都懵了。 不是吧历史上,这一场考试如此公平 看来自己的恩师还真是唯才是举,否则以历史上大唐科举的规则,想要作弊实在太容易了。 这五个统统也都是二皮沟的啊。 一个都没少,整整齐齐 赌对了 陈正泰顿时觉得自己的腰杆子一下子又伸长了许多,再这样下去,自己稚嫩的身体,只怕还有二次发育的可能。 陈正泰眼眸一张,目光都明显的亮了几分,道“陛下” 他这一声陛下,很给力的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的表情大同小异不是吧。 看着大家给力的表情,陈正泰叹了口气道“此五人,好巧不巧,又是二皮沟大学堂的学子。学生学生真是惭愧啊,怎么就这么好巧不巧呢。” 什么 这下子,城楼里又是安静了。 这九个人统统是陈正泰举荐。 这说不是舞弊,都没人相信啊。 只是真是舞弊吗 这绝不可能,科举新制刚刚推行,就算舞弊,首先得买通房玄龄,让房玄龄压上自己一辈子的名声来给你开这个后门,除此之外,你还要买通十几个考官。 若是不能买通考官,这新制刚刚推行,几乎无懈可击,如何舞弊 至少这城楼上的人,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有什么空子可钻。 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看着陈正泰。 却在此时,有人大呼道“陈贤弟” 这一声陈贤弟,叫的人都要酥了。 众人循声看去,竟是饭山县公郝相贵。 郝相贵方才还手舞足蹈的称赞自己的儿子聪明、好学,可当一个个进士报出来的时候,他震撼了。 若是只有自己的儿子考上,这当然是自己的家教好,是儿子成器的缘故。可现在陈正泰推举的九个人,且这九个人都在二皮沟大学堂里读书,人人都高中了,那么唯一的解释是什么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和自己家的家教没关系,这都是二皮沟大学堂教的好啊。 郝相贵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原来自己的儿子能高中,竟是陈正泰所赐啊天呐,这陈正泰真是妖孽一般的存在。 做人要有良心,不然要被人笑话的。 想到此前种种,自己对陈正泰多有误解,郝相贵顿时满面羞红 他一下子窜了出来,亲昵无比的样子,既是感慨,又是唏嘘,眼眶通红着,差点要落泪了,毫不犹豫的朝陈正泰作了一个礼“陈贤弟,吾儿吾儿多亏了陈贤弟的悉心教导,某在此拜谢。” 陈正泰连忙侧身避让“不,这都是他自己好学的缘故,于我没有多大的关系。” 这是实在话,做人要厚道,他陈正泰恰恰就是那个厚道的人。 郝相贵一听,顿时落泪了,天呐,此前自己对他多有腹诽,逢人说他的坏话,哪里想到,此子不但教授了自己的儿子,使他成才,竟还如此的虚怀若谷,此等情操,真是千古未有也。 他又羞又愧,几乎要落下泪来,与这位贤弟相比,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啊,他坚持继续行礼“陈贤弟若是不受我礼,我我再无面见人了。” 陈正泰面上有些尴尬,只好咳嗽道“好啦,好啦,我受啦,其实要谢,你当谢陛下,这二皮沟大学堂,又称为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师资条件好,教授人读书的,乃是陛下亲传弟子,伙食也好,这都是拜我的恩师所赐。” 郝相贵一愣,随即目光落在了李世民的身上。 李世民“” 此刻的李世民还没有缓过神来呢 他怎么都想不到,居然九个都中了。 陈正泰真是深藏不漏。 此子恐怖如斯。 朕这一次,真的赌输了,而且是输得太彻底。 可随即,却见郝相贵朝自己拜下,郑重其事的行了大礼。 李世民一愣,他这才想到今科的九个进士,岂不都成了朕的徒孙 又见郝相贵感激涕零的模样,李世民竟是百感交集,朕只恨自己左右无人,真是瞌睡,就给送来了枕头啊。 李世民登基近四年,这四年来,他早已察觉到了大唐王朝百废待举的背后藏着某种隐患。 大量入朝为官之人,多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他们彼此联姻,既为朝廷效力,可与此同时,他们也为自己的家族利益服务。 他们的家族,本就已经足够鼎盛了,再加上许多子弟入朝为官,便越发的欣欣向荣。 李世民考量到的是,或许他在世的时候,不会与这些世家大族产生利益上的冲突,可是千秋之后呢 李世民看着眼前这小小的饭山县公,还有那一个个几乎并无大姓出身的进士,李世民心里不禁冒出了一个想法朕的徒孙,或许可以为心腹,亦或者以徒孙而制衡大族。 这样一想,李世民心头不禁火热起来 朕得陈正泰,真如得了左膀右臂,此子可称朕之子房啊 可他面上却没有表露,只朝郝相贵颔首点点头“卿家不必多礼。” 随即,李世民却是看向了那范阳郡公卢承庆“卢卿家看我这弟子如何” 第八十一章: 一门九进士 李世民此话,不免带着几分炫耀的意思。 你们卢家不是诗书传家吗 怎么不见你家里出一个进士 朕不一样,朕的弟子轻易就教授出九个进士。 卢承庆脸上的表情极精彩,一时难言,心里多半是痛骂着李二郎不是东西的,可人家毕竟是皇帝,在强权之下,良久,他只得支支吾吾的道“陛下圣明。” “圣明谈不上。”李世民眉飞色舞的道“只是这诗书之道,朕也有所涉及,只是朕乃天子,操劳国事,此等经义诗书之学,终究不是正道,若是有机会,朕让弟子与你切磋一二。” 陈正泰“” 沃日,我特么的只会抄诗啊。 陈正泰立即道“诚如恩师所言,经义诗书不及务实兴业要紧,恩师如此,学生自当亦步亦趋,若是郡公有此雅兴,我看不妨与我那九名弟子切磋吧。” 卢承庆“”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了,诗书传家,乃是范阳卢氏最得意的脸面,现在陛下和陈正泰二人一唱一和,却让这诗书传家,似乎变成了猥琐的东西一样。 偏偏他毫无反驳之力,因为人家一举中了九个进士,人家说诗书传家是小术,那是谦虚。 李世民脸上笑意久久不退,他许久没有如此的痛快。 以往这些世家大族,都嫌李家乃是关中军功世家出身,多有看不起,自诩自己靠读书延续血脉,高傲得不得了,如今朕也诗书传家啦。 他愉悦的道“朕给皇家二皮沟学堂题字,便是要让朕的弟子陈正泰教授一些诗书之道,以此而教化天下,这诗书之道,既要勤学苦练,还需发乎于情,就如朕有时做诗一般,只是有感而发,绝不坐而论道,成日搜肠刮肚,而钻研推敲词句,哈哈哈好啦,不说这些,今日科举,为朕得了不少的人才,过几日,朕要召诸科中试者,亲自考校他们的才学。” 他背着手,群臣此时静寂无声,一个个做声不得。 李世民一脸喜滋滋的样子,随即又道“君无戏言,朕还记着与陈正泰的打赌陈正泰朕现在便敕你为太子舍人,再至二皮沟置军府,设二皮沟骠骑府,任陈正泰为骠骑将军。” 李世民很痛快,这太子舍人,乃是东宫的属官,显然李世民此时是疼爱太子,并且对李承乾寄以厚望的,陈正泰是自己的门生,让陈正泰辅佐太子,显然是李世民早就萌生的打算。 而至于设立骠骑府,显然也是李世民审慎的考虑。 骠骑府乃是隋朝的府兵制延续,此时大唐在天下设立了大大小小七百多个骠骑府,每一个骠骑府设立了一个骠骑将军,可以说骠骑将军并不值钱,可是李世民在二皮沟设立了新的军府,显然给予了陈正泰在二皮沟操练军士的权利,这便是李世民的考量,某种程度而言,令陈正泰操练卫士,保护二皮沟的皇家产业。 李世民心念一动,心里又想,陈正泰年纪还小,不过也差不多到婚配的年龄了,朕这么多女儿,可惜长乐公主已经和长孙无忌的儿子许了婚约,其他爱女这高阳公主虽然还年幼,可她毕竟还没有许配给人,陈正泰极有才能,又甚为朕所器重,不如今日 可陈正泰一见李世民面带犹豫,就如同他肚里的蛔虫一样,顿时想到了某种可怕的事 陈正泰当机立断,立即道“恩师厚爱,学生没齿难忘,学生何德何能,未立寸功,却得此高官厚禄,心中难安“ 他这一通话,倒让李世民暂时打消了念头,只和颜悦色的看着陈正泰,虽然三个月白盐的盈利没了,太上皇只怕还要委屈委屈,可今日依旧格外的高兴,他四顾左右,对人道“此朕门下的老虎啊。” 可此时许多人却一时失了神。 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实在太恐怖了。 这陈正泰到底是如何调教出来的这天底下,竟有如此恐怖之事 而且这样看来,陛下对二皮沟大学堂,怀有极大的倚重心理,将来这些中试的进士,只怕前途似锦啊 对于任何一个家族而言,后继有人都是最核心的问题。 譬如孟津陈家,在东汉和魏晋时也曾显赫一时,出了多少令人神往的人物,可其后呢子弟们一个个不成器,家道中落,谁料想,陈家出了一个陈正泰,现如今已隐隐有恢复重振门楣的迹象了。 望子成龙,是每一个人的心思,若是子弟们争气,家族才可以延续。 因而,为了培养子弟,世族们几乎投入了一切的资源,只是虽有许多杰出之人,却难免也会出现几个似陈正泰他爹和他祖父,还有他曾祖一般的败家玩意,于是有人不禁动了心思或许 此时,只见李世民又道“好啦,今日这一场热闹,诸卿与朕都见识了,哈哈” 他想着还有许多国家大事需要处置,正打算动身回朝。 这时却听陈正泰道“恩师“ 李世民回头,笑吟吟的看着陈正泰“爱徒,何事啊。” 听着挺肉麻的,嗯这句要记下,以后留给郝处俊、李义府等人用。 陈正泰道“恩师是不是忘了,我们的赌约,还有一条。” “还有一条”李世民一愣。 他方才故意改了赌约,是想从陈正泰身上骗一些钱来的意思。 没办法啊,不是朕不讲诚信,而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何况自己提高了对陈正泰的赏格,这一次虽没有从陈正泰这儿索要到一点钱来,却也对得住陈正泰了。 不过李世民不免开始回忆,还有嘛 却听陈正泰道“恩师是不是忘了,恩师说过,若是有五人高中,那么到了七夕之节时,要亲自驾临二皮沟,参与学生举办的七夕全猪宴。” 李世民一愣 这个有吗 肯定没有。 朕还不至于昏聩 可陈正泰当着众臣煞有介事的说出来,一瞬间李世民明白了 这个小子居然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 七夕在唐朝就有,而且是皇宫里就开始的,人们将其视为织女节,宫中的女眷们,已经开始织布了,而后将许多精美的织物送给身边的至亲。 李世民也享受这个节日,那一天,他需在皇后那里待两个时辰,而后去各贵妃处,甚至李世民还预备好了赏赐的礼物,打算今岁的织女节要给遂安公主的母亲多一些赏赐。 后宫是需好好经营的,除了长孙皇后之后,其余诸贵妃还有妃嫔上百人,很多都是世家大族的女子,这制衡后宫,就犹如制衡朝堂,表面上只是经营家庭,实际上却有许多的打算。 只是李世民听到全猪宴三个字,一时愣住了。 陈正泰这个小子先斩后奏,是要报复朕啊。 这样一想,李世民心情复杂起来。 而群臣听到猪字,也不禁心里窃笑。 除有特殊癖好的人,唐朝的权贵们是绝不吃猪的,因为猪的肉质非常腥sao,大家平常吃鹿,吃羊。 陈正泰请陛下吃全猪宴,这若是传出去,一定免不了让人笑话。 果然姓陈的是把双刃剑啊,好固然有好的地方,可不好的地方 哪怕连长孙无忌,此刻也没憋住,不禁笑了起来。 李世民此刻极想摇头,说一句朕和你有这赌约 可一想众目睽睽,何况是李世民自知是他先坑的陈正泰,论起来,不厚道的还是自己。 然后李世民微笑道“朕说过” 他没有否认,而是用怀疑的口吻。 陈正泰惊讶的道“恩师难道忘记了那就此作罢吧。” 李世民瞪陈正泰一眼“也罢,就当有这赌约吧,只是吃猪” 他得再确定一遍。 陈正泰郑重其事的道“此猪味道鲜美。恩师吃了,一定不能忘怀。” “咳咳” 城楼上,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各种的咳嗽声。 为了防止君前失仪,只好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第八十二章:大恩大德 许多人的脑子里已开始脑补出了皇帝吃猪肉的场面了。 李世民四顾群臣,见他们一个个表情古怪的样子,心一沉 朕的这弟子,还真是给了朕七分惊喜,又要给朕三分惊吓 顿了顿,李世民最后选择不露声色的道“好极,朕倒是想试一试,既如此,那么七夕节这一日,朕便率百官,亲去二皮沟尝一尝你这全猪宴。” 这一言下去,顿时犹如给平静的水面丢下了一颗大石头 长孙无忌“” 杜如晦“” 程咬金“” 大家的表情更加精彩了,只有陈正泰乐开了花“若是大家都能参加,这就再好不过了,学生一定倒履相迎,届时大家都要多吃几口啊。” 这一下子再没有人脑补李世民吃猪肉的场面了,因为主角替成了自己。 李世民莞尔一笑,心里想这个家伙当着群臣的面让朕差点下不来台不过看在他屡屡给朕长脸的份上,就当他是孩子心性吧。 事情定了下来,见时候不早,李世民便命人摆驾回宫。 众臣恭送了李世民,此时已开始有心思活络之人要寻陈正泰商量一点事了。 谁晓得这一看,却发现陈正泰已一溜烟的下了城楼,只给他们留下了一个背影,匆匆的出宫去了。 而在另一边,自承天门出来后,陈正泰心急火燎的赶着路,却冷不防在这宫城外头,早有九个人在此恭候 九人一见陈正泰出现,连忙行了弟子礼。 他们一个个惭愧无比的样子,既是汗颜,又是自责。 起初他们看到自己上榜,第一个反应便是咦,我这样厉害 可看到这榜上的另外八个名字时,第二个反应是咦,二皮沟大学堂这样厉害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咦,恩主这样厉害 然后点滴的回忆起来。 为何成日将自己关在大学堂呢,是了,这一定是让自己收收心,不要被外界的事物所干扰。 为何恩主让自己誊写书法呢,对了,这是磨砺自己的心性。 为何恩主给我们上了几堂课,扯东扯西呢,是啦,这叫润物细无声,开阔自己的思维和视野。 为何恩主天天让我们吃鸡呢,会不会是吃鸡能让人聪慧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以解释了。 这样想来,恩主简直就是煞费苦心啊,这看似普普通通的事,其实都是为了应对此次科举而做的准备。 最无耻的就是自己,明明恩主以亲儿一般对待自己,而自己却对他多有腹诽,离了学堂,便无影无踪,甚至恩主召见,个个称病 这还是人嘛 简直猪狗不如,丧心病狂啊 李义府哭了。 自己一介寒门,能被恩主看中,已经是十分幸运了,哪里想到,自己吃了他的鸡,受了他的教诲,居然作出这样负心的事。 平素高傲的郝处俊,此刻也不禁吸着鼻子,只能仰着脸,不使自己的泪流淌下来,自己真不是东西,天天跟着自己的爹痛骂陈家,亏心不亏心啊。 其余诸人,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既有中试的喜悦,又有对恩主的愧疚。 所以成绩一出,他们九人便不约而同的在这宫门外候着,一并等着陈正泰出来。 一见陈正泰,李义府已率先啪嗒一下,拜倒在地,行了跪礼,口里高呼“恩主不,恩师弟子恭候恩师多时。” 其余众人再无犹豫,纷纷拜倒。 陈正泰看着眼前一幕,有点懵,这反应有点大啊,至于这样嘛在哥们那个时代,学生毕业了是要相约去揍老师的。 你们不打我就罢了,居然还整出这么一段感人肺腑的场面 其实陈正泰的心里是有些惭愧的,这都是他们自己努力都结果啊,自己不过是沾了他们的光而已。 见他们如此热切,陈正泰立即道“快,叫人去备马。” “恩师有何吩咐。”李义府嘶哑着嗓子哽咽道。 “现在来不及说,你们赶紧,我们立即回学堂。” “噢,噢” 众人鸡飞狗跳,郝处俊是骑马来的,很快便牵了马来,这马颇为神骏。 其余郭正一几人,也各自牵了马。 倒是李义府和高智周二人,却是牵来了驴子,这老驴拉不动,叫得倒是很欢。 陈正泰不由拉下脸“别人骑马,你骑驴” 李义府和高智周顿时露出一脸惭愧的样子,李义府道“恩师,学生学生囊中羞涩,就这驴,还是为了看榜代步租赁来的” 陈正泰“” “你和郝处俊同乘,还有你小高,你和小郭一起。” 见恩师如此心急火燎,郝处俊等人预感到发生了大事,不敢怠慢,连忙各自上马,随陈正泰飞马出长安。 等到了二皮沟,这二皮沟里依旧还是一派祥和。 显然消息还未传过来。 到了大学堂,陈正泰率先进了明伦堂之后落座,吩咐人道“快,赶紧备上笔墨纸砚,人都去哪里啦。” 此时,陈福探出头来“来了,来了。” 说着,忙去准备笔墨。 郝处俊几人进来,一回到这阔别已久的学堂,顿时想起了当初在此读书的美好时光,那时和这时一样,依旧还是少年,可心境已完全不同了,竟有几分回乡的喜悦。 陈正泰则道“李义府,你书法好,来,我给你研墨,你来写,用印刷的字体。” 李义府不敢怠慢,匆匆上前提笔,口里道“写啥” 陈正泰倒是沉吟了片刻,才道“二皮沟学区制新规。” “啊”李义府一愣,不理解。 其余人若有所思,这些字一个个掰开,他们都懂这是啥意思,可若是这些字合在一起,就完全无法理解了。 不过越是不懂,就越是让他们心中一凛。 果然恩师的想法高深莫测啊,恩师一定别有什么深意,是了,就是如此。 大家精神振奋,突然都觉得自己在做着很有意义的事。 陈正泰看大家兴致都如此高昂“来来来,你们也都来写,多抄录几份,要到处张贴的。” 于是郝处俊几人立即捋起袖子“诺。” 便听陈正泰继续念道“凡入皇家二皮沟大学慢着,皇家这儿要空一个,另起一排,以示尊敬,你们呀,没见过世面重写。” 陈正泰又重新念“凡入学皇家,空一格,另写一排,好,很好,二皮沟大学堂者,需有二皮沟本地户籍,通过入学考试者优先取用。好,再起一行” 他絮絮叨叨的,念出了七八条规矩。 入学 哪里有这么好入的,你以为这里是公共厕所吗这是皇家二皮沟大学堂,皇家 从前是求人来入学,都没人肯来。 可现在不一样了。 要入学,先入户。 没户籍,你自己家里不是有族学吗让你爹亲自教啊。 修出了学区制新规,陈正泰又道“还有继续用新纸,叫二皮沟入户规章。嗯还是用印刷字体” 九个人写的热火朝天,热汗从他们额上渗出来,他们已经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地,来不及猜测恩师的意图,反正意图不重要,只要知道自己在做很有意义的事便是了。 很快,二皮沟就来了许多的不速之客。 这一次放榜,实在太震撼了。 谁也不曾想到这二皮沟大学堂九个读书人,居然全部中试,学习的过程其实人们并不关心,因为过程是没有标准来衡量的,因而人们关心的只有学习成果。 而二皮沟大学堂的成果就十分斐然了。 简直就神了啊。 这陈正泰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人们越是无法理解,就越觉得恐怖。 想到将来一次次的科举考试,最后都和这二皮沟大学堂有关,那么自己的子弟学习还有什么意义呢 人都是有追求的,自从有了科举,读书人们就在这个平台上开始厮杀,没有人想成为失败者,失败是耻辱。 第八十三章:太子舍人的第一日当值 固然也有人对这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嗤之以鼻,尤其是那些世族 无论是崔氏,是卢氏,是杨氏,他们都自诩诗书传家,是绝对看不上这大学堂的。 可是长安城也遍布了无数的新贵,这些新贵,当初跟着李世民一刀一枪的杀出来,得了军功,有了爵位。 还有不少随着天下安定,在长安城中经营,也挣来了家业。 而他们和那些真正的门阀大族相比,缺的就是底蕴 什么是底蕴 无非是代代相传的书籍和教授子弟的方法而已。 现在一个二皮沟大学堂横空出世。 大家都说行,而且它真的很行。 一下子,就有人坐不住了。 于是,这些闲杂人员,个个都獐头鼠目的样子,犹如细作一般,在这二皮沟附近到处打探消息。 随后他们又察觉到那冷清的大学堂外头,竟还挂着一个个布告。 学区制。 落户新规。 购置土地办法。 营建标准草案。 这是啥 大家有点懵。 无法理解啊。 入个学而已,怎么看着跟娶媳妇似的,还得先准备好六礼,再来选个吉日来着。 程咬金是穿着常服来的。 论起来,程家也算是世家了,可是和卢氏、杨氏这样的豪族不能相比。 再加上这些年四处征战,疏忽了对儿子们的教育,尤其是那小儿子程处默,真真是让他操碎了心。 他做梦都希望程家也能出个学富五车的人,光耀门楣啊。 要知道,程家虽立有军功,甚至还有儿子和公主定了亲,可依旧还是不被那些钟鼎之家所接受,甚至还被他们取笑的。 我程某人一定要争一口气,其他几个儿子都已废了,就最小的这个儿子,差是差了点,可他年轻,不是还有时间可以去救吗 因而程咬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站在了这一张张的榜文下头,只是眼前这各种的规矩,直看得脑壳疼,里头很多东西他理解不了。 在他的身后,人头攒动,人们议论纷纷,一个个在琢磨着入户是什么意思,为啥要营建。 程咬金瞪着他如铜铃一般的眼睛,横看竖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炷香,终于从这一个个字眼里看出了名堂“这狗东西,横竖写了这么多,还不就是要钱” 许多人也恍然起来。 还真是。 想入学,要入户。 要入户,先买地。 买了地,还得建房子,这不还是要钱吗 当然只是这要钱的方法迂回了一些。 “哈哈不就买一块地吗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老子随随便便买他娘十块八块便是”程咬金咧嘴,这个时候,他是挺开心的,毕竟自己的儿子有一点点希望了。 回去先揍他一顿,然后再拎着送到这里来,说不准我家也要出进士了 钱是小事。 这是程咬金和许多人的想法。 可真正要操作起来,他却发现,事情比他想象中要复杂的多。 地居然很贵,尤其是距离学堂很近的地。 入户必须要将宅子按照二皮沟的规矩建起来。 因而,二皮沟有一个专门负责标准制定的二皮沟建筑协会。 要建宅子,首先你必须得雇佣本地的建筑协会匠人才能建造。 本地的匠人倒也罢了,你建筑所需的木料,还需建筑协会认证过的作坊才能搭建宅子。 说来也巧,当下通过了建筑协会认证的木作坊只有一个而且还是新成立的,不出意料,果然是陈家的产业。 除此之外,所用的砖石,也必须得用建筑协会认证的砖石,当然,这一切是为了保障宅子的安全,很巧的是,二皮沟已挂牌,新建了一个窑炉,专门产砖。 不只如此,其他的各种建筑材料亦是应有尽有。 这建筑协会的会长,是连夜从陈家拉来的,马车一路飞奔至二皮沟,还没喘口气,就给他一块临时的木招牌,这个会长,非你莫属了,不要谦虚。 来人正是陈正泰的三叔公。 三叔公脑袋发懵。 建筑协会是啥 会长是啥 干啥的 有薪水吗 他想找陈正泰问个明白。 可很快他就被蜂拥而来的人群所淹没。 一群人上门,七嘴八舌“地皮怎么这么贵,快要赶上长安城里的大业坊了。” “你们陈家死要钱,我给钱还不成,哪里来这么多规矩。” 三叔公依旧发懵。 幸好,他慢慢的找到诀窍了,似乎大抵明白了什么,要不说他吃盐比较多呢 于是他立即身子一挺,背着手,犹如所有令人厌恶的老吏员一样,咳嗽一声,慢吞吞的样子道“这个这个嘛,凡事不要急,从长计议嘛,老夫自然知晓你们的难处哎,将心比心呀,嗯此事待办,哎呀,你这事有些难办啊” 搞出这么多复杂规矩的正主陈正泰,没有再去管这二皮沟的事了,规矩定了出来,一切照办便是。 二皮沟大学堂现在不急着招生,有三叔公在,陈家是断然不会吃亏的。 趁此机会,先将作坊弄出来要紧。 四叔在这方面很擅长,他经过了炼盐的磨砺,组织能力见长,已经很有心得了,挑选一批信得过的骨干,开始建砖窑,搭建木作坊。 这建筑所需的木材、砖石、瓦片现在都是必需品。 因而现在在大力地募工。 不过这工徒和匠人按规矩,都必须在二皮沟本地招募。 如此一来原先大量零散,无所事事的灾民,现在突然变得紧俏起来。 无论是继续修建学堂,还是炼盐、造纸,包括了未来营建宅邸,建窑、办作坊,这都需要人力。 这人力一紧张,劳动力的价格竟开始上涨起来。 以往给两顿饭,每日给一两文钱,便能雇佣一个壮丁,现如今,工钱居然涨到了每日三文,还得承诺一日给三餐。 这令四叔心疼了好一阵子,与其如此,还不如对外招募人呢。 可陈正泰对此很坚持,令四叔顿感无话可说。 四叔很多时候都无法理解这个侄子的打算,可四叔是个懒得多去想的人,现在陈正泰当家,听他的话便是了。 陈正泰现在成了骠骑将军,可惜迄今为止,还是一个光杆司令,原因很简单,二皮沟如今人力有些不足了,且还刚刚入秋,这骠骑将军相当于二皮沟民兵队长,只有在大家清闲下来,方才聚众操练。 有了官衔,他暂时倒不急,而是让九个弟子帮忙,在二皮沟建立户籍,将在编的民户和壮丁摸摸底。 只是这太子舍人的官职,却令陈正泰不得不偶尔去东宫走一走,说也奇怪,昨日还见太子殿下骑马在二皮沟闲逛,今日怎么反而没来了 难道是因为鸡没了的缘故 这样一想,陈正泰对李承乾便不由得有了巨大的鄙视之意,太现实了。 待到了东宫外头,却见这东宫外头乱做了一团,有宦官如没头苍蝇一般的四处奔跑。 陈正泰便揪住了一个宦官问“出了什么事” 这宦官似是认得陈正泰的,扯着嗓子嚎叫道“不得了,太子殿下他他从马上摔下来啦,宫中御医已至” 摔下来啦 陈正泰打了个寒颤。 他依稀记得李承乾在历史上是摔断了腿的。 可是应该不是在贞观三年啊。 难道是因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蝴蝶煽动了翅膀,产生了蝴蝶效应 这可是当朝太子啊,可不要出事才好。 陈正泰清楚的记得,李承乾最后之所以谋反,某种程度和他摔断腿有巨大的关系 因为断了腿,成了一个瘸子,大唐太子变成了一个一瘸一拐的怪物,这令李世民颇为不喜,而李承乾的心态自此也发生了改变,变得越来越暴戾和多疑,总是怀疑自己无法继位,最后性子越来越乖张暴戾,最终酿造了大唐第二次皇族相残的惨剧。 嗯为啥是第二次呢 此时,陈正泰脸带正色,立即关切的问“腿摔断了” 宦官脸色惨然,白着脸点点头道“应当应当是折了。” 第八十四章:谋事在人 听了宦官的回答,陈正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可是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啊,随即他又问“不是在二皮沟摔断的吧” “不,不是今日殿下本是要骑马去二皮沟的,不过看天气阴沉,便在后苑骑了马谁晓得谁晓得那马甚烈殿下一时疏忽他他” 其实陈正泰此时的心情是挺复杂的。 既是庆幸,又为李承乾默哀。 “我去看看。” 说罢,陈正泰匆匆进了东宫,一路走到寝殿外头。 在此,正看见一群表情焦急的属官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过一会儿,便有人出来,众属官连忙围了上去“殿下如何” 此人显是宫中的御医,此刻如丧考妣,叹了口气道“哎腿骨已折,恕老朽无能为力只怕殿下殿下” 话还没说完,他只摇着头。 大家自是明白了什么意思,属官们顿时脸色铁青,一个个大难临头的模样。 且不说殿下若是真的腿折了,陛下震怒之下会不会惩罚他们。 他们作为东宫属官,本就有极好的前程,他日只要太子殿下继位,便可一切苦尽甘来。 可一旦太子殿下腿瘸了呢 大唐皇朝会出现一个瘸腿的新皇吗 当今皇帝允文允武,何等威武啊,一时还好,可是长久下去,每日看着一个瘸腿的继承人,难道就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这一点,属官们想得很长远,而一旦太子失势,对于他们这些太子属官来说,不啻是灭顶之灾。 “可以医治吗”有人率先急问 这御医依旧摇头“恕老夫无能为力,老夫最擅的乃是闻香,其次正骨实话说了吧,老夫若是说回天乏术,不是托大,这天底下再没有人可以救治了。” 这话无异议否定了所有人的希望,许多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陈正泰也凑上去,见这御医须发皆白,唉声叹息的样子,他不由道“真没有办法” 跟在这御医身后,是个药童,药童见陈正泰质疑,不悦的道“你可知道王御医是何人他可是天下一等一的闻香医,对筋骨的造诣,也是天下数一数二的。” 陈正泰有点发懵,见这药童对王御医顶礼膜拜的样子,又忍不住道“啥是闻香医” 于是陈正泰立即迎来了许多人的白眼,一副你这家伙什么都不懂,凑个什么热闹的嫌弃样子。 王御医只是昂首捋须,一副孤傲的样子。 那药童便道“闻香你都不知道,这可是极了不起的医术,宫中的贵人们,但凡出恭,只需将其便桶送至王御医面前,王御医只需观察便桶中的色香,便知近来宫中贵人们的身体如何,是否染病,是否需要滋补,这便是闻香了。” 陈正泰虎躯一震,顿时肃然起敬的看了王御医一眼,拱手道“失敬,失敬。” 王御医捋捋须道“老夫这便要去给陛下禀奏,诸位,告辞。” 他正待要走,却是正好听外头有人扯着嗓子道“陛下来了。” 话音还未落下,便已看到李世民一脸阴沉,几乎是疾步而来,哪里有半分天子的威仪 那王御医立即迎了上去,禀告了病情。 李世民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瘸了。 骑马摔瘸的 他凝视了王御医一眼,似乎对王御医有着足够的信任,可又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于是继续疾步往前,边道“朕去看看。” 却是一瞥眼,看到了人群中的陈正泰,只是不等陈正泰向他行礼,李世民已穿过了人群,进入了寝殿。 于是陈正泰三步作两步的也跟着尾随进去,现在整个东宫都乱糟糟的,倒也没人阻拦。 进了寝殿之后,率先看到的就是那一张显眼的床榻,床榻上,李承乾正唧唧哼哼的,疼得龇牙咧嘴。 一旁几个宫娥小心翼翼伺候着,见了李世民来,连忙行礼。 一听父皇来了,李承乾既是疼得难耐,又似乎恐惧。 李世民快步上前,只看了一眼这伸出锦被来几乎已肿得巨大的小腿,脸色又更苍白了几分,一时竟是无言,见李承乾疼得厉害,不禁上前握住了李承乾的手,本来一肚子想要痛骂他的话,最终吞回了肚子里。 “父皇我的腿瘸了吗”李承乾痛得冷汗直冒,艰难的看着李世民,眼里露出了最后一点期盼。 李世民摇摇头道“朕再请御医给你看。” 李承乾听到此,几乎要昏死过去。 再请御医自己是太子,从马上摔下来,如此严重,宫里的太医院必定是请最高明的接骨御医来诊视的,他若是有办法,何须要另请高明可若连他都没有办法,那么只怕华佗再生,自己也无法再恢复如初了吧。 这样一想年纪还小的李承乾不禁开始痛哭流涕起来,抽泣着几乎要昏厥过去。 李世民越听越是难受,眼中也不免有着痛楚,不禁叹道“莫非是朕作了什么孽,这孽报,竟要在朕的太子身上吗” 此言透着深深的无奈和绝望。 李世民此刻,也不禁泪水如断线珠子一般的垂落下来。 陈正泰正凑着脑袋,小心翼翼的躲在李世民后头观察着李承乾的小腿。 小腿有十分明显的肿胀,部分外皮已经淤青甚至发黑,腿部有突出,这显然是断骨的迹象。 陈正泰不禁跟着叹息,可怜啊,早就叫他别天天骑马了,你看,我说了要小心摔断腿的吧。 当然,自己如此灵验的判断,他是绝不敢跟李世民说的,这个时候说,这岂不是坐实了自己的乌鸦嘴吗 “你好生养病吧。”李世民擦拭了眼泪,深吸一口气“不必惊慌天塌不下来的。” 李承乾依旧泣不成声,想来是疼的。 李世民只好忍着悲痛,吩咐左右道“定要好好照顾太子。” 说着,匆匆出了寝殿。 陈正泰看了看李承乾,李承乾此刻已一脸绝望之色,不免令陈正泰心里也有着几分难过,于是轻轻的给他掖了掖被子,默默的出去。 李承乾摔断了腿,让陈正泰一度认为,自己这乌鸦嘴实在过于灵验,莫非穿越者都是柯南 这又令陈正泰想到,这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是孟津陈氏的缘故,自己才刚刚敕为太子舍人啊,这下好了,又完了一个。 哎 挺可怜的。 陈正泰随李世民的后头出了寝殿,只见众属官匆匆上前,朝李世民行礼。 想着太子的腿要治不好,李世民此时的心情既悲戚又暴躁,面对众人的见礼,他一言不发,只冷冷的看了众人一眼 众人战战兢兢的,连忙退到了一边。 倒是陈正泰很小心的上前道“恩师或许再请良医” “没有用了。”李世民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现在既担心太子,又担心这消息传到了长孙皇后那里,观音婢若得知这个噩耗,一定要伤心了,皇后的身体本就不好。 李世民看了一眼陈正泰,脸色稍稍缓和一些“朕征战多年,见的最多的便是骨伤,承乾的腿骨已折,回天乏术了。” 战场之上,这样的伤是最常见的,李世民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此番断了腿,能侥幸活命已是很了不起了。 李世民凝视了陈正泰一眼,不禁带着哽咽的声音“朕登基以来,无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祭祀天地祖先,唯恐上天发怒,而给这天下臣民降下灾祸,可是今岁又是蝗灾,太子又如此,想来这是上天在警告和惩罚朕吧。” 天人感应这是儒家一个最重要的观点。 儒生们认为,若是皇帝暴虐,上天便会降下灾祸,对皇帝作出警示。 李世民这个年龄,本该是踌躇满志,可是接连对打击,令他也不禁生出了一些怀疑。 陈正泰站在一旁,一脸古怪。 李世民看出了陈正泰表情的不对“怎么,你有什么话说” 陈正泰摇头“没,没有。” 李世民叹了口气“你若有话,但说无妨,朕不会见罪。” “其实”陈正泰十分犹豫,最后还是道“师弟的腿,也未必不能救,恩师只说上天的惩罚,可学生以为上天若是对恩师不仁,恩师是何等人,岂可意志消沉,坐以待毙呢来了蝗灾,恩师就赈灾,有了病,就该去医治,古代的贤君们不就如此的吗尧舜的时候,上天降下了大洪水,尧舜便去治水。上古的时候,疾病肆虐,神农便尝百草,这些君王哪一个不是怀着仁心来对抗上天降下来的灾祸所以所以” 第八十五章:救治 听着陈正泰的话,李世民不禁一愣 他本是意志有些消沉。 毕竟杀兄诛弟这等事,他虽从不提及,可他心里很清楚,许多人虽不敢言这段往事,却大多都在看着他的笑话呢 今年先是蝗灾,此后又是太子如此,他此时既是担心着太子,又很清楚许多人会借着这些暗中嘲笑 听了陈正泰的一番话,倒是令他稍稍的振作了一些,他又恢复了皇帝的威仪,却道“腿断了,可以救治” 陈正泰一脸幽怨的道“学生只是说说而已,这是想告诉恩师,上天若是不仁,那也没什么了不起。” 李世民“” 李世民叹了口气,只剩下无语哽咽了。 只有陈正泰自己知道,他此刻的内心深处正天人交战着,反复的告诫自己,这不是自己责任,和自己没有关系不要浪,陈家现在还指望着我呢,还有二皮沟的这么多的百姓 时间像是静止了似的,突的,陈正泰鬼使神差的道“不过学生倒是知道有一种救治之法。” 李世民对陈正泰这些日子早已刮目相看,那本是带着暗淡的眼眸霎时亮了几分,道“救治之法你有办法” 陈正泰默默地对自己叹了口气,才道“其实不是学生有办法,能有办法的人只能是陛下。” 李世民“嗯” 陈正泰道“想要救师弟,令师弟恢复如初的,就只有恩师,若是恩师愿意施救才有一线生机。” 李世民依旧不懂,他深深凝视着陈正泰,却是下意识的道“有几成把握” “五成。” “五成”李世民喃喃自语。 他对陈正泰是极信任的,这么多次化腐朽为神奇,若是不信,那才是咄咄怪事。 常年征战的李世民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即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哪怕一个人的能力再强,也不能兼顾方方面面,因而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最紧要的就是用人,这也是他求贤若渴的原因。 可一旦自己认为可用之人,那么想要让他放手做事,就必须予以足够的信任。 李世民眼里还噙着泪,他方才年过三旬,还无法接受自己的嫡长子,未来的大唐皇帝,将要成为一个可笑的瘸子。 为了培养李承乾,他花费了多少的心血啊。 李世民感慨道“太子与朕血脉相连,便如朕身上掉下来的骨肉,今日见他如此,朕这做父亲的,也如断腕一般,朕想试一试,你放心,若是此事不成,朕也绝不加罪于你。” 说罢,他才道“只是如何救治,又需要朕做什么” 陈正泰看着李世民真切的表情,最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道“需要切开师弟腿骨上的皮肉,而后确定师弟断骨之处,现在师弟的腿骨肿胀,所以不必急着开骨,而是先用夹板固定他的腿骨,先进行消肿,等消肿之后,也就是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内,再实施手术,若是师弟的骨头断裂,那么就必须采用钉子,将师弟的骨头连上。” 陈正泰一口气说完,却是令李世民听着心里一阵恐惧,头皮发麻 这和关羽的刮骨又有什么分别 “这个过程,最坏的结果就是师弟无药可医,最终还是瘸腿。可一旦成功,那么腿脚便可保住,恢复如初了。只是需要在腿骨上开洞,需要上钉,这一切非要师弟的至亲来完成不可,除此之外,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怕也没气力完成这样的事。若是委托他人,恩师也一定不会放心,学生思来想去,也只有恩师是最好的人选了恩师骑射功夫了得,气力非寻常人可及,又见惯了血肉横飞,所谓慈不掌兵,恩师这样的意志,远非寻常人可比。” 陈正泰却在心里想,想要给腿骨上钢钉,哪里有这样容易。 他之所以认为能有五成的把握,是因为他的登山包里有一些东西,勉强可以进行手术。 比如,碘酒可以用烈酒来替代。 还有自己包里有充足的消炎药物。 消炎的药物里,往往都含有一定的止痛成分,当然指望它来替代麻醉药是不成的,却不知这个世上有没有类似于麻醉药的药剂,若是没有,只能让李承乾生生忍痛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登山包里恰好有上一世朋友所赠送的几支钛合金笔,这笔本只作为纪念物,可若是现在想办法将这钛合金的笔打磨成可以固定骨骼的钢钉,那么一切就完美了。 要给骨头上钢钉,寻常的钢铁是不成的,尤其是这个时代的钢铁,一旦生锈,反而要人的命了。 可钛合金不同,钛合金最大的优势就是耐疲劳、耐腐蚀及生物相容性优良等特点,哪怕是将这东西打制成钢钉或接骨板,手术之后就算一辈子不取出,也不会对人有什么影响。 李世民皱眉道“就这样” 陈正泰却是正色道“恩师,世上的事,若是说道理,谁都会觉得简单,可是以上每一个步骤,想要去做,且要做好,却都比登天还难,只是任何一个环节有什么疏失,师弟便再难救治了。” 李世民不禁道“许多儒生,最晓得讲道理,可让他们做成一件事,却比登天还难。你年纪轻轻,竟已懂了不可纸上谈兵的道理。” 他深深的看了陈正泰一眼,眼中的赞赏之色显而易见,口里则道“好,无论结果如何,朕也一定要试一试,十五日,这十五日之内,朕该如何” 陈正泰没多想,便道“试手” “试手”李世民显然接不上陈正泰这新奇的思维,错愕的看着陈正泰。 张千觉得自己被陈正泰羞辱了。 因为陈正泰将自己拎过来,还拿着一本簿子,提着笔,而后十分认真的询问他当初被阉割时的经过。 在陈正泰看来要手术,除了自己使用一些新办法之外,限于古代条件的限制,还必须得有一些老办法。 太监的阉割,某种程度就是古人手术中的一种。 张千简直就是最好的调查对象。 而后他不厌其烦的询问张千被阉割时所处的环境,采取了什么药物,被阉割时的感受,在喝下汤药之后,疼痛的具体细节,恢复的过程之中,出现过什么意外,什么时候可以下地,甚至什么时候可以撒尿。 每一个细节,都问得十分详细。 而这恰恰是张千内心深处最不愿触碰的东西,不堪回首哪。 张千觉得自己被逼疯了,可是没有办法啊 因为不但陈正泰提着笔在记录,连皇上都对此兴致勃勃,陛下在一旁很用心的听着呢,每一个细节,陛下似乎都默默在牢记。 “张力士,能不能给我看看切口” “张力士,你这切口不咋样啊,哪个混账切的,这切口不齐。” “张力士” 张千只恨不得现在直接抹了脖子,他已贵为内常侍,在宫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而如今,却如同被陈正泰剥光的鸡蛋一般,竟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受此等羞辱。 好在询问结束之后,就没人搭理他了。 在太医院,专门设置了一个暗室,御医们一个个有点懵,因为他们很快发现,陛下和陈正泰亲自前来。 那最擅长闻香的王御医慌乱地看着这一切,带着一群御医,随即便看到有宦官拖来一条犬,此犬折了腿,拎进了暗室之后,很快传来了各种哀嚎。 禁卫军们已开始在城中四处搜寻瘸腿的动物,说来也巧,他们总能按时完成任务。 李世民毕竟是杀过人的,他手里拿着一柄削铁如泥的小匕首,犹如庖丁解牛一般,将腿骨的皮肉撕拉的切开,而后陈正泰在一旁指指点点,二人观察着腿骨和皮肉下的筋膜。 “陛下,还请三思啊,这不是儿戏。”在得知了陈正泰的计划之后,王御医整个人都不好了,作为御医,他觉得有责任提醒一下陛下“臣接骨多年,精于此道,阅览无数医术,不曾见过这样治病救人的,这哪里是接骨,这是杀人哪。” 李世民看了一眼王御医,此时他浑身都是血迹,一脸疲惫不堪,最终拉着脸道“尔是御医,这陈正泰乃是朕的弟子,你说朕来信谁” 王御医“” 王御医也感觉自己受伤了,而御医院里只剩下了议论纷纷。 第八十六章:万事俱备 当消息传出去的时候,这百官和后宫的贵人都懵了。 陛下已三日没有上朝,只让房玄龄捡一些重要的事让人禀告,而往往奏报之后,这消息便石沉大海,再没有音讯。 陈正泰也觉得烦躁,陛下这几日尝试着做了许多手术,不过手术的效果都很不理想。 甚至还有一条犬直接死了。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你把人家的皮肉切开,然后拿钻头在人家腿骨上拼命的钻孔,再上铁钉、上铁板,换谁都受不了。 毕竟这是铁,虽用了烈酒消毒,却没有消炎的药物,那些青霉素,都是陈正泰的宝贝,陈正泰哪里能在这个时候用。 手术的失败,几乎是必然的。 现在的一次次试手,不过是让李世民熟悉手术的过程而已。 在后宫,王御医被叫去了长孙皇后的寝殿。 长孙皇后已去探视了李承乾,她是又气又急,堂堂太子竟成日跑去骑马,居然还摔坏了,只是眼看着爱子如此,她心里倒是惶恐起来,那些责备的话都不舍得骂了 长孙无忌已入宫,屏退了左右,看了面色不善的长孙皇后,便道“阿妹,此次承乾遭遇如此弥天大祸,为兄是一宿没有睡好,越想越觉得可惧。” 长孙皇后凝视着自己的兄长,微微皱眉“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长孙无忌皱眉道“皇上文韬武略这里没有外人,我实说了吧,陛下向来是将皇家的脸面当作头等大事的。现如今承乾腿瘸了,贞观朝竟出了一个瘸腿的太子,现在皇上固然心疼自己的爱子,可长此以往为兄只怕只怕皇上要效法隋文帝。” 隋文帝废了太子杨勇,而立了隋炀帝杨广,这个典故,长孙皇后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 “现在李泰年幼,李治呢,又尚在襁褓之中。一但发生什么变故,只怕天下要易主他人。” 长孙无忌一直与李世民交好,是最晓得李世民为人的,他是个将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人,固然李世民现在对李承乾疼爱有加,可以后呢 李二郎毕竟是天子,他迟早会宠幸其他的后妃,这样的事,历史上已经发生了许多次,不可不提防。 长孙皇后听到这里,眼带不悦,忍不住道“这个时候,兄长还只计较着长孙家的荣辱吗吾儿现在痛不欲生,你还在想这些” 长孙无忌便也露出了惭愧之色,唯唯称是。 长孙皇后便道“本宫倒是听说,陛下的弟子陈正泰上了一个医治的方法,陛下这几日废寝忘食,朝事也不理了,就是为了承乾的伤。” “陈正泰啊”长孙无忌一说起陈正泰,面上露出复杂的表情,道“此子最擅阿谀奉承,为兄看他不过是投陛下所好而已。” 长孙皇后心里有些杂乱,毕竟她是母亲,哪怕平日里她深明大义,可此时却有些失态,不禁看了长孙无忌一眼“兄长平日不也都在揣测帝心吗” 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心里不禁想,我揣测帝心能和那个小子一样吗妹子是没有亲眼见过那个家伙是如何牙尖嘴利,哄陛下开心的。 长孙皇后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道“我现在只望着承乾能平平安安,哎本宫已召了王御医来,想听听他的主意。” 果然这个时候,王御医到了,他朝长孙皇后深深作揖“臣见过娘娘。” 长孙皇后急迫的道“本宫闻你擅长骨科,太子的腿疾,你已看过了,可以救治吗” 王御医正色道“回娘娘的话,不可以。” 长孙皇后的心沉到了谷底,道“可是陈正泰不是说有一线生机吗” 王御医语重心长道“娘娘,臣并非是腹诽二皮沟县公,只是他一个少年人,哪里晓得骨科救治之法,臣浸淫骨科四十载,早有心得,太子殿下是骨断了啊,骨断岂有再生之理” 长孙皇后不做声了。 她脸色青白,心里六神无主。 长孙无忌趁机道“妹子,我看此事妹子该向陛下进言” “本宫再想想”长孙皇后幽幽叹了口气,阖目,脸颊上已控制不住的落下了两行清泪“你们都退下吧,本宫乏了。” 一连数日,李世民对此也吃不太准,事实上几乎所有经他手的动物,腿伤都没有恢复的。 要嘛过了几日伤口溃烂,要嘛就是手术极不成功,钢钉和接骨板位置有偏差。 李世民显得十分疲倦。 为了手术,他穿了紧身的衣衫,因为许多天没有睡好的缘故,整个人显得有几分疲态。 在这个过程之中,陈正泰一直在一旁搭手,此时将一条犬的腿骨接好之后,抬头看着暗室之外,天已暗淡了。 一轮圆月高悬,发出皎洁的光,微光落在暗室外的长廊上,李世民擦拭了额上的汗。 “什么时辰了。”李世民问。 陈正泰“” 拜托,咱一起在这暗室里的,我哪里知道呀 “走吧,出去走走。”李世民吁了口气。 陈正泰颔首点头,于是到了长廊之下。 李世民背着手,这附近很是静谧,只有一个个宦官和禁卫围绕在太医院内外,躲在阴影中,一个个如木桩子一般,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 李世民叹道“朕这几日更忧心了,猫犬尚且如此,承乾当真可以救治嘛” 陈正泰这时也很疲累烦躁,心里不由吐槽,那你不早说,早说我也不折腾这个啊。 当然,吐槽皇帝的话是不能说出口的,陈正泰便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恩师尽力而为即可。” 李世民听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八个字,一愣,不禁咀嚼着这话,惊异道“你平日总说你没什么才学,不晓诗词,可自你口中,总能出现几句让人耳目一新的话。” 陈正泰便苦笑道“学生也没想到它就蹦出来了。” 李世民倒是因为这话,脸上的倦色似是消除了几分,随即道“你说的有理,若说顺势而行,大唐如何能得天下,朕又怎么会成天子呢这是因为朕心有不甘的缘故,如今承乾如此,朕也绝不容朕的太子为人所笑,定要教他恢复如初。手术何时开始” 陈正泰想了一下道“现在已过去了十一日,学生派人去探问过,师弟腿上的肿胀已经消了,现在情绪也还算稳定,学生还准备了一些药物,以及接骨的器械,所以现在越快越好。” 李世民吐出了口气,道“如此也好,那么就明日吧,明日朕命人将太子接来此,我们开始。” 陈正泰点点头。 “对了。”李世民用一种狐疑的眼光看着陈正泰“朕这几日想起了一件事,你的父亲,当初去了李建成的东宫不久,伪太子李建成便伏诛了。而朕前不久才敕你为太子舍人” 陈正泰的脸色顿时变了,静谧的夜空下传来陈正泰的哀嚎“恩师,话不能这样说的呀” 这一吼,本是漆黑的太医院里,霎时点出了无数的灯,许多人被惊醒,连那站在角落里的宦官和禁卫竟也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李世民立即低声吼道“朕只是随口一说,你大声嚷嚷做什么。” 陈正泰觉得怎么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 李世民手掌拍在了陈正泰的肩上,突然动容道“朕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无论你们陈家人是不是身上染了什么灾祸,你也是朕的弟子。” 噢,原来如此这个徒弟倒没有白做了 陈正泰安静下来,压低声音道“学生能蒙恩师这样的厚爱,实在是” 李世民挥挥手“不要再说了,去睡吧,明日来此。” “诺” 第八十七章:手术 次日清晨拂晓,陈正泰就带着药箱来了。 到了这里,才发现在此的人不少。 有长孙无忌,还有一个将军模样的人。 这将军模样的人见了陈正泰,很不客气的上下打量了陈正泰一番,才道“你便是陈正泰真的能成嘛” 他一脸焦灼的样子。 陈正泰皱了皱眉,道“敢问” “某姓侯。” 陈正泰想了老半天“侯啥” 于是这将军的脸顿时漆黑无比,他还以为只要报了自己的姓,陈正泰下一句就该说一声久仰呢。 “侯君集” 陈正泰恍然大悟,自己竟将这号人物忘记了 这侯君集不就是太子的岳父吗当然现在太子还未大婚,不过这亲事算是定下来了。 侯君集乃是李世民帐下的骁将,现在已敕为潞国公,右卫大将军,乃是军中为数不多的实权派。 侯君集对太子的腿疾最是看重,毕竟这是自己未来的女婿,侯家未来的生死荣辱都寄托在了太子身上。 陈正泰便扯出了点笑容,道“久仰,久仰。” “你久仰个屁。”侯君集心情很不好,想来在军中惯了,直接一句咒骂,让陈正泰像吃了苍蝇一般。 陈正泰郁郁,我不就是忘了你是谁嘛至于如此 唐朝人不文明呀。 倒是这时李世民也到了。 太医院门前,停了一辆车马,早有一群宦官,小心翼翼的抬着李承乾下了车,将他小心的安置在了暗室里。 太子乃是整个大唐未来的希望,以至于在预备手术之前,许多重臣三三两两的抵达。 甚至连房玄龄也来了。 大家耳闻了一些陈正泰的治腿办法,听着都觉得毛骨悚然。 这骨科还有这样治的 闻所未闻。 太子不会因此 一想到这个甚至有人心里埋冤陈正泰,太子殿下瘸了也就瘸了,就你多事,若是到时连命都没了,看你怎么吃罪得起。 陈正泰知道这些人肯定是看怪物一般的看着自己,于是也不敢在外头多逗留,匆匆躲进了暗室。 暗室里,到处都是酒精味,闻之让人有点想醉。 在这里,早就点好了密密麻麻的蜡烛,以至于暗室里灯火通明。 而大量的蜡烛某种成程度也造成了无影灯的效果,可以照明手术部位,以最佳地观察处于切口的深度和大小,减少阴影对手术对干扰。 此时李承乾正老老实实的躺在台上。 他脸色已恢复了不少,除了因为得知自己可能瘸腿,所造成对心理压力之外,这十几日他恢复得还算不错。 陈正泰取来了准备好的绳子,几乎是李承乾五花大绑在台面上。 李承乾有些紧张,他看了陈正泰一眼,带着几分不安道“孤听说会很痛”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若是师弟害怕,可以不治。” “治”李承乾咬了咬牙。 他无法面对自己瘸腿之后会是什么样子,身为太子,他的内心是无比高傲的,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上,他都无法接受自己身体的缺陷。 只是 “真的能治好嘛陈正泰” “叫师兄。” “师兄,真的能” “不敢保证。”陈正泰板着脸道“只是为了师弟,我决定拼啦。”陈正泰眨眨眼,见这个时候,李世民还没进来,他压低声音道“师弟,在我心里,我将你当作亲人一般啊。” 李承乾听到此处,不禁落泪,也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被陈正泰感动了。 陈正泰道“别人都说治不好,可是我不同,我是极盼着师弟能恢复如初的,所以虽然恩师犹豫,可我坚持一定要救治,师弟啊,待会儿你要坚强,知道了嘛” 李承乾一双泪目认真的看着陈正泰,重重的点头道“孤一辈子记着你这恩情,就算治不好也不怪你,你们尽管来,孤忍着。” 陈正泰颔首点头,李承乾能如此有良心,果然没有白费自己的苦心。 于是将早已熬制的药汤给李承乾喝下。 这是御医开的,说是有一定的麻醉效果,当然到底有多大的效果,只有天知道。 紧接着,陈正泰给李承乾喂了两粒青霉素。 李承乾渐渐安定下来。 随即便是将一些器皿进行消毒。 一切完成之后,李世民已是进了来,他穿着短装,和陈正泰对视了一眼,接着李世民对李承乾道“待会儿不要怕。” 他声音很温和,李承乾迷迷糊糊的颔首点头。 李世民已提起了匕首,开始了。 陈正泰取一块白布,蒙住李承乾小腿之外的地方,遮盖住之后,那小腿的位置便曝露了出来,紧接着,李世民毫不费劲的取了匕首,割开了一道口子。 李承乾吃痛,随即嗷嗷大叫起来。 看来果然那汤药的麻醉效果很水啊,陈正泰心里为那些阉割的宦官默哀,据说他们便是吃了这药汤然后被割的,想想都疼。 之前有了许多猫狗的经验,所以李世民很快寻到了骨裂处,小腿几乎已经折了,李世民显得极小心,而陈正泰在一旁,已取了一个锋利的钻头来。 李世民开始拿着钻头,在一片血肉模糊之中,开始钻孔。 躺在台上的李承乾,顿时觉得锥心之痛,无以伦比的恐惧感已弥漫了他的全身,他浑身颤抖 好在他的全身几乎被束缚住。 暗室之外,所有人都焦急的来回走动,每一个人听到这杀猪一般的嚎叫,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侯君集已吓着了,忙扯了一个宦官来“何以动静这么大” 宦官战战兢兢道“陛下从前拿猫狗练手奴奴所知的是是要割开皮肉,而后要在骨上钻孔,还要还要钉上钉子” 此言一出,无论是长孙无忌,还是侯君集亦或者是赶来的房玄龄人等,脸色都变了,耳畔是李承乾的哀嚎,而这一切都令人毛骨悚然。 侯君集只听说治病,哪里晓得这里头竟是这样的名堂,他身躯一震,忍不住咆哮“全天下也不曾有这样治病的,这哪里是治病,这是杀人啊。” 宦官蜷身,大气不敢出。 长孙无忌已一溜烟,跑后宫去了。 房玄龄阴沉着脸道“陛下行事向来稳重,侯将军不必太过担心,想来” “想来个屁”侯君集大骂。 房玄龄“” 你骂老夫做啥,老夫招你了 钻孔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因为一个不好,可能直接将骨头钻裂了。 好在李世民也是手艺人,慢慢在猫狗身上摸出了诀窍,他钻得极用心,尤其是此刻他的心态很好,虽然动刀子之前,他有些担心,可毕竟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此刻无论李承乾痛呼得多厉害,他也纹丝不动,将那带着螺纹的锋利锥子,一点点的钻入那骨中。 陈正泰在旁小心翼翼的观察协助,一面道“恩师真是好手艺啊,学生钦佩得五体投地。” “住口”李世民额上大汗淋漓,这个时候便需陈正泰随时给他擦拭汗水,免得汗水滴在伤口处,造成感染。 一个孔钻好了,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李承乾此时已疼得昏厥了过去,耳边没有了惨叫,倒是一下子让人有些不适应。 却是听到外头有人道“怎么,殿下薨了嘛” 在李世民面前的,是皮开肉绽的腿,而另一边,陈正泰已取来了接骨板,这接骨板乃是让人磨出来的,钛合金打造,除了陈正泰手里有之外,天下再没有第二份了,他显得格外的珍惜,这接骨板上也有几个孔洞,是专门用来上钉子的,确定了骨上钻的洞和接骨板上的吻合,便将接骨板贴上截断的骨头两端。 李世民在另一边取了钉子,这钉子也是钛合金磨制而成,直接插入接骨板的孔洞,而后穿入那骨头钻出的孔洞之中。 只是毕竟钻出来的孔洞和钉子不够吻合,钉子只塞进了半截。 陈正泰急得团团转。 李世民倒是镇定,厉声道“取锤来。” “噢,噢”陈正泰看了一脸铁青的李世民一眼,其实一开始他还担心自己的恩师心态不好,可现在看来恩师哪里是不稳,简直是稳过头了,就好像手术台上的不是他的亲儿子,而是一条猫狗一般。 取了小锤,随即便见李世民掌握了力度,毫不犹豫的将其砸向钉子。 咚咚 这下子,李承乾则是给疼醒了,随即又开始哀嚎。 第八十八章: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用锤子啦 侯君集在外头,已要昏厥过去,他也算是杀人无数的将军了,可现在他已吓得脸色苍白如纸。 钉子终于没入了腿骨。 随即是第二枚、第三枚。 一切妥当。 李世民像是虚脱了一般,方才精力过于集中,他看了陈正泰一眼“这钉子有用” “只要恩师方才扎进去时没有偏倚,学生拿拿人头作保,一定有用。” 两截腿骨显然已经合在一起了。 虽然还不太牢固。 不过不要紧,只要接上并用钢钉和接骨板固定之后,慢慢的骨头便会开始愈合,接下来就看太子的自愈能力了。 李世民吁了口气,他对陈正泰还是颇为信任的,随即便是开始进行缝合,当然,此前要对伤口处进行消毒,陈正泰取了酒精,擦拭皮肉和曝露出来的骨骼,之后再递上了针线。 李世民进行缝合,等一切完毕之后,方才还稳如泰山的李世民,身体才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转过头看向陈正泰“看看承乾如何。” 李承乾又昏死了过去,不过还有鼻息。 见李承乾无恙,李世民方才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接近虚脱了,他慈爱的看了李承乾一眼,又冷酷的收了所有的器皿,反身出了暗室。 暗室之外,所有人已急成了热锅的蚂蚁。 那长孙无忌跑去了后宫,一会儿功夫,长孙皇后便带着大量的随扈匆匆而来,此时正见李世民一身染血的出来,长孙皇后已吓了一跳,李世民朝长孙皇后道“观音婢怎的来了。” 长孙皇后此刻却是阴沉着脸,竟没有理会,而是匆匆的进入了暗室。 暗室里李承乾躺在血泊之中,已有宦官开始对他的伤口做最后的清理。 眼看着李承乾的小腿处,惨不忍睹,李承乾已昏死了过去,长孙皇后气的要昏厥过去。 李世民快步跟了上来,低声道“观音婢” 长孙皇后眼泪珠子便落了下来,她回头,看了李世民一眼“世上哪里有这样的父亲啊。” 她声音不小。 李世民顿时脸一红,想要解释什么,可看长孙皇后又要张口,忙低声道“观音婢,有什么话,回寝宫在说,此处人多。” 长孙皇后闭上凤眼,已是泪水滂沱,她无法忍见这样的场景,此刻香肩微颤,可这时她意识到此地人多,无论如何,也要给李世民留着颜面的。 只是心里悲愤,最后咬牙道“你是皇帝,往日你如何,臣妾都知要深明大义,你要做天下人都君父,臣妾便学着做天下人的母亲,臣妾没有一丝一毫对不起陛下,承乾腿已断了,陛下又于心何忍,让他遭第二遍罪,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可教臣妾怎么活。” 李世民脸色苍白,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本想让陈正泰说几句,可细细一想,此时观音婢盛怒,一旦让陈正泰来解释,若迁怒陈正泰,陈正泰如何吃得消。 他见左右都是人,侯君集等人也尾随进来,长孙无忌站在长孙皇后身后。 于是,一双虎目先狠狠的瞪了长孙无忌一眼,长孙无忌忙是垂下头。 李世民道“朕在救自己的儿子。” “难道切开他的血肉,锥他的骨,就是救承乾嘛”长孙皇后道“他是你的骨肉啊,陛下这是听了谁的谗言” 李世民“” 陈正泰此刻汗颜,想了想,陈正泰上前,行礼“学生见过师母。” 长孙皇后凤眸随即落在陈正泰身上,凝视着陈正泰,不发一语。 陈正泰道“师母,太子殿下若是不进行救治,这腿便瘸了,学生和恩师不过是” 长孙皇后正在盛怒之中,此刻真恨不得将陈正泰的皮剥了,她就是来收拾陈正泰的。 可此刻,一见到陈正泰的模样,竟也不过是个少年,这杀念也就烟消云散,只是对李世民对怨念更重,她不禁幽怨的看了李世民一眼“陛下竟信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李世民“” 陈正泰没听到长孙皇后如此厉害,只悔恨自己不该这个时候说话,忙是怂了,站在一旁,故意低头,双手垂立,眼睛看着脚尖。 好在长孙皇后此刻已悲痛到了极点,却还是恢复了理智“你们都退下吧,本宫要照顾自己的儿子。” 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 甚至包括了李世民。 李世民一脸怨愤,方才长孙皇后一骂,让他清醒了一些,是啊,朕怎么会信一个孩子。 此时他心情极复杂,一方面常有自我怀疑,一方面又觉得陈正泰这些日子,总能化腐朽为神奇,或许 “恩师,学生是来告辞的。” 李世民看了陈正泰一眼,颔首点头“这些日子,乖乖在家读书,不要四处走动,否则朕也保不了你。” “恩师自己也要保重啊。”陈正泰用一种同情的眼神扫了李世民一眼,他只听说过隋文帝惧内,唐朝皇帝怕老婆的也不少,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恩师也没好到哪里去。 李世民板着脸,心里又是担心,又好似自己在陈正泰面前失了为人师长的威严,于是冷声道“朕乃天子,何来保重之说,尔退下。” “是,是。”陈正泰匆匆告退。 距离七夕节,已越来越近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陈正泰倒是去探望过李承乾一次,是偷偷探望的,李承乾还是躺在榻上,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好在他术后的调理还不错,手术过程中有消毒的程序,一切都很小心,按时吃了一些消炎的药物,要知道,李承乾这辈子,可是第一次吃后世的药,这就意味着他身体中几乎没有耐药性,因而药效非常不错。 “孤,想来瘸了吧。”他看着陈正泰,苦笑。 虽然陈正泰曾给他一丝希望,可是身边的人没一个对此有信心。 陈正泰倒是不敢将话说的太满“师弟,你想开一些,最坏的结果,不就是瘸了腿嘛你看那孙膑断了腿,不也” 李承乾这时打断他,气咻咻的道“你说的倒是轻巧,孤打断你的腿试试看。” 看看,看看这是人说的话嘛难怪最后这家伙要谋反呢,腿还没瘸,心理就已经开始变态了。 陈正泰保持微笑“师弟好好康复,我想起来,我还有事” 七夕节到了,陈正泰上书,恳请陛下驾临二皮沟。 此时距离手术已有一个多月,而这全猪宴,也是陛下此前许诺过的。 李世民手里拿着奏疏,不禁苦笑,他每日都担心着太子,太子的腿伤,不知到底能不能好,这几日,他做梦梦到一瘸一拐的李承乾在众臣的搀扶之下克继大统,成为大唐新的天子,只要一想到这个场景,李世民便不禁打了个寒颤。 朕一辈子立下无数功劳,知书画,擅骑射,文武双全,可朕的太子只怕却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他想到了李承乾年幼时的点点滴滴,观音婢给自己生下的第一个儿子,那时的自己,不知有多欣慰,更不知有多疼爱。 想着想着,眼里便湿润了。 这些日子,长孙皇后对他爱理不理,以至于连皇后的寝殿都进不去了,李世民想到这个,整个人又不禁灰心丧气。 手里捏着奏疏,低头看了看,李世民毫无心情。 “陛下,不如不去”张千在一旁道。 李世民摇摇头“朕既是当着众臣面前开口允诺,岂可失信于人呢这些日子,朕也是烦闷的很,出去走一走也好。” 张千颔首“奴这便安排。” “将百官们也叫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张千脸色像吃了苍蝇一般,大过节的,大家都告别了家中都妻子,跟着陛下您去吃猪肉哎 李世民叹了口气“你再去问问观音婢,朕知道这些日子,她一定是伤透了心,可事已至此,日子还要过下去啊,不妨也随朕去散散心吧。” 张千点头称是。 第八十九章:殿下痊愈了 到了七夕节这一日,浩浩荡荡的车马自太极宫承天门出来。 百官至承天门前迎候,随即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尾随着天子的车驾,朝着二皮沟出发。 大过节的跑去吃猪肉。 许多人心里不寒而栗。 大家来之前,怀里都揣着荷叶包的蒸饼,他们已经想好了,二皮沟的猪肉,他们是不吃的,猪肉太腥臭,那滋味,只有下贱的庶人才吃的,到时候偷偷拿蒸饼充饥,应付过去便是了。 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是,长孙皇后竟也随陛下出发了。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让长孙皇后消了气,她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自然清楚,李二郎这也是为了儿子,只是过程有些残忍罢了。 今日乃是七夕节,皇帝与皇后不能一直这般冷战下去,否则会引起外朝的猜疑,现在陛下询问自己是否去二皮沟,长孙皇后便借此机会就坡下驴。 此刻二人一同坐在乘辇之中,李世民如十数年前一般,用手环绕着长孙皇后的腰肢,不禁感慨“观音婢,朕想到这一晃就过去了十数年,孩子们都已渐渐长大了。” 一说到孩子,长孙皇后本是轻轻依偎在李世民胸前脸上的眼睛微微红了“哎这是命哪,二郎,或许世上的事,总是不能尽善尽美吧。” 李世民勉强笑道“今日乃是七夕节,观音婢就不必再伤心了,承乾现在不是恢复的很好吗,至少性命是无忧了。” 长孙皇后擦拭了眼泪,突然姣好的面容冷漠了下来。 “是啊,今日正好陪二郎去见识见识二郎的那位弟子,从前倒是听说,二郎的弟子颇有才干,外朝的事,臣妾素来不愿过问。可现在看来,他既怂恿二郎这般对太子,又弄什么全猪宴,臣妾倒是想见识见识” 李世民听长孙皇后声音冷漠,心里咯噔一下,面上虽还是从容的样子,心里却想,正泰啊正泰,这一下子,朕帮不上你了。 皇帝和皇后都启程去了二皮沟,宫里一下子冷清了许多,遂安公主带着礼物到了东宫。 李承乾一人正在寝殿里痛斥宦官,听闻遂安公主来了,脸色倒是温和了一些。 遂安公主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皇兄,此刻李承乾躺在卧榻上,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她便道“见过太子。” “你如何来了”李承乾看着遂安公主。 遂安公主骤然间,一脸窘迫。 李承乾见状,苦笑道“皇妹为何不答” “我我是我母亲叫我来的”遂安公主道“母亲说,太子现在伤了腿,您是长孙皇后的儿子,以后我们还要仰仗着皇后娘娘呢,娘娘待我们也还好,所以按照礼节,应当来看看,最好再备一些礼物” 李承乾“” 李承乾自觉得自己已经很耿直了。 但是没想到自己这妹妹,比自己耿直的多。 李承乾屏退了寝殿里的宦官,低声道“听闻陈正泰设宴父皇和母后都去了二皮沟。” 遂安公主点头。 李承乾不禁哀叹道“若是孤没有成一个瘸子,这个时候,也应当在那里,他成日说他的猪,说品相如何好,说长得如何英俊,孤也想吃吃看。” “不如”李承乾声音更低“你搀孤起来吧,孤想下地试一试。” “什么。” 遂安公主本是思绪飘飞,其实她也想去二皮沟,可惜母亲说父皇他们都去了,自己终究是个女儿家,这个时候去总是不便,又催促自己来探望太子,心里不禁遗憾起来。可此时听到李承乾要下地,她吓了一跳“不不可以的” “怎么不可以”李承乾抓着遂安公主的手,生恐她逃了“陈正泰也说过了,说是只要伤口已经大愈,便可下地了,这叫什么来着,对,叫复健,适当的复健,对病情是有好处的,陈正泰的话你也不听了。” “呀,真说过” 李承乾也算是服了,但凡只要道出了陈正泰,遂安公主总是这般的盲从。 “我用父皇的寿数作保。” 遂安公主才道“那试试吧,只是你下下地即可。” 李承乾的心在此刻已提到了嗓子眼里,他一直都想下地了,可是没有一个宦官敢搀扶,无论如何威逼利诱,身边的人都只是磕头如捣蒜,却绝不敢纵容他如此。 而现在 遂安公主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身体,令他慢慢地坐直。 李承乾觉得自己腿脚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疼,不过倒是有一些酸麻,他低头看了自己的小腿,小腿上的缝线依旧触目惊心,不过早就没有了肿胀。 遂安公主小心翼翼地搬抬着他的腿,慢慢地落在榻下,李承乾也不穿靴,而是慢慢的借着遂安公主,徐徐地站直身体。 这一站直,腿脚还是有一些疼痛。 李承乾哆哆嗦嗦的,看着脚下的砖石,他慢慢地推开遂安公主,就这般站着,身躯依旧还在颤抖。 眼睛落在自己的腿脚上,一时之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竟是迈不开步子。 本宫瘸了吗 没有答案。 他咬咬牙,战战兢兢地迈出了步子。 腿脚还算稳当,赤足的上前了一步,而后,腰部用力,腿脚开始迈动。 身体没有不平稳的现象 走了一步,虽觉得小腿有些许疼痛,可是 李承乾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一旁的遂安公主也露出不可思议的样子。 这一步,走得并不稳,可是身体并没有倾斜 李承乾嘴唇哆嗦起来,他继续迈步,一面颤抖着道“阿妹,你仔细看仔细看,孤孤这步子,孤这步子” 遂安公主已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她期期艾艾的道“与常人无异,你你不是瘸子,不是瘸子” 啪嗒一下 李承乾再也没有了气力,整个人瘫坐。 就在遂安公主发出惊呼的时候,李承乾面上却是狂喜“孤孤没有瘸,哈哈孤没有瘸,孤还是如常人一般,是不是,是不是” “是,是的,师兄实在太了不起了,御医们都说没有救了他总能想到办法。” “哈哈哈哈哈哈”李承乾发出了狂笑“这陈正泰果真没让孤失望。” 这狂笑,顿时让寝殿外的属官和宦官们吓了一跳,于是一窝蜂地破门而入。 为首的除了几个宦官,还有属官陆德明和孔颖达人等。 他们正为太子的事而忧虑,作为东宫的属官,他们的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了太子身上,太子殿下现在腿伤了,地位只怕可能会出现动摇,一旦将来其他皇子获得陛下的喜爱,那么自己的一生便再无前途可言了。 这些日子,太子的性子都飘忽不定,更令他们担忧。 现在听到太子在寝殿中狂笑,便疯了似地冲进来,随即便看到太子殿下瘫在地上,陆德明和孔颖达打了个寒颤,正要嚎啕大哭,几个宦官也七手八脚,想要上前搀扶。 “都不许动,都住嘴”李承乾突然大吼。 宦官们吓得大气不敢出,不敢再上前了。 随即 李承乾慢慢的靠着双手地支撑,徐徐的从地面上爬起来。 而后整个人颤抖着伫立。 “殿下,殿下” 众人不禁撕心裂肺的大吼。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随即他继续小心的迈开了步子。 这一次比方才走得要稳一些。 一步、两步、三步 而就在此时,寝殿里一下子没有了声音。 所有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承乾。 没有瘸,竟没有瘸。 李承乾走了三步,气喘吁吁。 而此时,所有人统统拜倒。 这一次不是惊吓,而是惊喜。 “殿下的腿疾好了” “恭喜殿下。” “这陈正泰真是太神了。” 李承乾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喜悦,仿佛死而复生一般,他随即眼眶红了“孤能走,孤不是瘸子。” 眼泪已像断线珠子一般落下来。 他在心里默默的感谢陈正泰,而后他就地坐下,猛地他想到了什么,便开口道“传孤的诏令,孤要去二皮沟,要去二皮沟。” “殿下”陆德明已渐渐从狂喜中恢复了理智“殿下此时应好好修养。” “孤坐车去,沿途有人照料,怕个什么孤要去见父皇,去见母后,孤要吃猪肉。” “这” 大喜过望的陆德明和孔颖达对视一眼,此时对他们而言,仿佛重获新生一般,似乎再难的事,也变得可以接受起来。 “妹子,你随本宫去。” 遂安公主眼里掠过一抹亮光“好。” 第九十章:大宴 一大清早,陈家就已开始在二皮沟张罗。 三叔公感觉自己又年轻了,突然之间,被许多显贵和富商包围,三叔公突然觉得人生开始变得有意义起来。 只是得知二皮沟要杀猪大宴宾客,这宾客竟还是皇帝,这令三叔公有些担心。 猪肉那么腥臊,能给皇帝吃吗他很慌,这正泰不是胡来吗 三叔公心急火燎地找到陈正泰,拉扯着陈正泰的衣袂,语重心长道。 “正泰啊,不是老夫干涉你,你是一家之主,当然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可是呢邀请皇帝来二皮沟,未必是好事,若是招待不周,陛下难免要疏远你。就算是合了陛下的心意,这于陛下对你的宠幸,又能平添几分呢只是一场酒宴而已,陛下并不会因为如此,而对你更青睐。何况哪里有宴请这样对贵宾,却是杀猪的往后这等事,还是和老夫商量着才好,我活了一大把年纪” 陈正泰只对着三叔公笑,而后一字一句道“三叔公说得是,不过这场酒宴若是能办成,咱们陈家可能又要多一个营生,能挣大钱的。” 能挣大钱 一听这四个字,三叔公的话音嘎然而止,那忧心忡忡的脸,骤然之间,浮出了喜悦,他没有询问细节,正泰别的不说,挣钱这方面,三叔公是很钦佩的。 是由衷的从心里钦佩。 只要正泰说能赚钱,那肯定能。 因此他褶皱的脸庞上绽放出笑意“呀,原来如此,老夫老夫这就去庖房,看看猪杀得怎么样。” 说着再无二话,竟差点要蹦蹦跳跳的样子,兴冲冲地走了。 酒宴的事,其实都有陈家人张罗,陈正泰只是坐享其成,想到圣驾不久要到,陈正泰只好先养养神。 三叔公到了后厨,在这里,一头头大肥猪拉了出来。 屠户已磨刀霍霍。 照着吩咐,将肥猪绑死了,随即一刀扎进了肥猪的咽喉,下头置了盆子,猪血便如喷泉一般流入盆中。 陈福也在此,不断的道“公子说了,这血一定要放干净。” 屠户们则是啧啧称奇“此猪真是肥大,怕不是养了两年吧。” 另一边,却有人呜咽,是陈正德,陈正德依依不舍的将猪送来,眼睛已红了,不断地擦拭着眼泪,口里含糊不清的说“我的猪,我的猪“ 三叔公本来面上带笑,自从成了建筑行会的会长,如今自觉得春风得意,此时听到哭声,见陈正德在角落里抹着眼泪,一时竟是愣住。 他是既心疼,又是恼火,看看人家正泰,再看看你。 都是陈家的子孙,怎么就你这般没出息。 养猪这养猪是贱业啊,让你养猪这是正泰的问题,可你养猪竟还将猪养出了感情,你你 三叔公咬牙切齿,将陈正德拎起来,见他浑身上下臭烘烘的,哪里有几分自己孙子的样子,忍不住破口大骂。 “我没有你这样的孙子,你爹娘去的早,老夫辛辛苦苦将你养大,也不指着你有出息,可你成日在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 许多人在旁,看着这一对祖孙,不少人都在窃笑。 三叔公更觉得脸上无光,自己在陈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啊 他居然有这样傻乎乎的孙子。 真是完了 完了 他重重叹了口气,晃着脑袋,走了。 圣驾终于到了,浩浩荡荡的人马抵达了二皮沟。 陈正泰早已穿上了朝服,与自己的父亲陈继业一道亲自到了乘辇前,二人恭恭敬敬的道“臣学生恭迎陛下恩师。” 随即,李世民下了乘辇,随即搀扶着长孙皇后出来。 陈正泰没料到长孙皇后也会来此,却见长孙皇后绷着脸,似乎有心事,她撇了陈正泰父子一眼,李世民只在旁不做声,只等长孙皇后轻描淡写道“不必多礼。” 她声音很轻,和上一次盛怒中的态度不同。 不过陈正泰能感觉到长孙皇后对自己的怨念。 陈正泰便微笑道“师母竟也来了,恩师一直在学生面前说,师母乃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学生” 李世民面上强笑,依旧默不作声。 长孙皇后打断道“本宫心里自有定数,陛下说了什么,不需陈卿转述。” 陈正泰道“是,学生实在该死师母为人朴实,不愿听这些话,可见师母是个明辨是非的人。” 长孙皇后本想斥责两句,又不禁吁了口气,突而道“本宫自知陈卿现在惶恐不安,生恐本宫降罪于你” 她顿了顿,随后镇定自若道“可是陈卿放心,承乾摔伤,这是本宫教子无方,平日对他过于骄纵,本宫思来想去,此事终究与陈家无涉,你不必多虑。” 陈正泰心里不由想,长孙皇后果然如传说中那样的大度,还是很明白事理的。 不过此时虽是这样说,可长孙皇后心里未必没有怨言,陈正泰便道“师母宽宏大量,世所未有,学生仰沐恩泽,三世难报。” 见这陈正泰诚惶诚恐的样子,长孙皇后哪怕有天大的怨气,也不好发作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此事终究还是李承乾自己作死,何况,李承乾腿瘸了,哪怕是陈正泰怂恿着皇帝去给李承乾开了刀,让李承乾遭受了一番痛苦,可现在李承乾毕竟还是留下了命来,依旧还是瘸腿罢了。 只是想到自己的儿子如此,长孙皇后心里更是惆怅,心口好似堵着什么似的,只是她为国母,众目睽睽之下,当然不能表露,于是依旧一副恬然的模样,与李世民一道进了宴堂。 这宴堂是一个多月修成的。 那时候二皮沟有的是人力,在这二皮沟修建了大量的屋舍和学堂。 不过依旧还是显得简陋。 好在对于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而言,这装饰朴实,倒是正合他们的心意。 宴堂很大,足以容纳百人,群臣也纷纷进来,他们一个个如木桩子一般,个个板着脸,都默不作声。 近来国家多难,许多人忧心忡忡,也没什么心思,尤其是太子瘸腿之后,令许多人意识到,原本稳固的朝堂,随时可能会进行洗牌。 毕竟太子出现问题,就意味着原本陛下所布局的稳固局面已经打破,在未来,只怕陛下为了要重新布局,无数人的荣辱,也即将要随之改变了。 所有人都心事重重。 李世民与长孙皇后端坐,陈正泰上前道“陛下,只怕这全猪宴,还需稍候片刻。” 李世民颔首点头“不急。” 其实大家都没心思吃这全猪宴。 猪是庶民所食的东西,味道实在不能入口,李世民不过是践行自己的承诺而已。 气氛在此刻十分的尴尬。 总算在这个时候,一个个仆从开始端上第一道菜了。 猪骨汤。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九十二章:吃肉 陈正泰自然也是跟着出来了的,甚至看得目瞪口呆 此时听到长孙皇后呼唤,猛地反应过来,立即上前道“师母有何吩咐” “太子可以下地吗”长孙皇后打量着陈正泰,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竟是诸般顺眼。 陈正泰便道“回师母的话,若只是偶尔下地走走,对于太子殿下的经脉和血液的流通颇有好处,只是不宜多走即可。” 长孙皇后这才吁了口气,她继续打量着陈正泰,眼中依旧带着几许担忧“他的腿” 陈正泰却是笑了,道“恭喜师母,也恭喜师弟,师弟的手术极为成功,再恢复数月,就可和寻常人没有分别了。” 长孙皇后听到此,身躯一颤 成功了以后和寻常人没有分别 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突然哽咽,下一刻却又含泪而喜“这这都是你的主意吧,你还懂医术吗” 陈正泰很老实的道“略懂一些皮毛而已。” 长孙皇后心里大为宽慰,这个小子,真是谦虚啊,难怪陛下收他入门墙,当时长孙皇后还觉得奇怪,怎的陛下就突的收了这么个人做徒弟了,只是陛下在外朝的事,她不愿干涉,可现在想来若自己是陛下,见到这般谦虚且有才干的年轻人,也忍不住会喜爱,恨不得将他收入自己的门墙之下的吧。 此时,陈正泰又道“当然,学生所懂的,只是理论而已,不过是坐而论道。此次多亏的还是恩师,恩师为了保住师弟的腿,不知花费了多少的心血,如若不然,这骨头断裂,师弟的腿脚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李世民一直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一切,仿佛近来灰暗的心情一下子的开了一扇窗,一道光亮洒落进来,把所有的郁郁都给一扫而空 此时听了陈正泰的话,真是心花怒放,他不禁欣慰,上前道“这是正泰的功劳,朕岂可居功呢” 长孙皇后眼里噙泪,却是喜笑颜开的道“陛下,陈正泰有大功却能不居功,小小年纪能如此,真是让人惊叹,吾儿承乾,若不是他只怕后半生都与腿疾相伴。这于承乾而言,实是天大的恩情啊。承乾” “儿臣在。”李承乾行礼。 长孙皇后板着脸,突又教训道“你是太子,却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此次若非陈正泰,只怕你悔之不及了,还不快给你的师兄行礼致谢。” 李承乾心里对陈正泰自是感激涕零的,还是这家伙靠谱啊,当初怎么没发现他有这样的才能呢骨头断了也可治好,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反而有一些扭捏,道“母后,正泰乃儿臣师兄,我们极相熟的,天下的恩德,也不需谢。” 陈正泰“” 陈正泰觉得这家伙的话就好像是在说,这是我兄弟,他的老婆就是我的老婆,他的钱就是我的钱这李氏皇族,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啊。 呀,太子殿下,我们还没到这一步啊。 长孙皇后心里抱怨李承乾不懂礼数,只是儿子刚刚病好,怕影响他的病情,又想着这陈正泰真奇男子也,小小年纪,如此通晓礼数,又虚怀若谷,将来未尝不会成为如陛下身边的长孙无忌,太子既说他们亲密无间,这并非是坏事,于是含笑道“本宫还听说秀荣与正泰也是相交莫逆” 陈正泰心里大惊,平日里在这贞观朝,长孙皇后就好像是小透明一般,很难听说关于她的事迹,她在宫中也极少抛头露面,哪里知道,这宫外的事,她都一清二楚。 那遂安公主忙上前道“母后师兄平日一直照顾我。” 长孙皇后颔首点头,喜道“本宫略有耳闻,秀荣,你不久,也要长大了,等行了笄礼之后,不免要出宫,只是“ 说到这里,她看向李世民“陛下,遂安公主虽非臣妾生养,可臣妾也是极喜欢这孩子,臣妾希望她将来出宫,一切都与豫章公主同例。” 豫章公主同例 许多人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要知道,豫章公主的母亲地位也很卑微,不过长孙皇后却喜欢她,将她放在自己的膝下抚养,因此,豫章公主在宫中的待遇,几乎和长乐公主相同,都是宫中极受宠爱的。 遂安公主从前一文不名,毕竟这大唐的公主实在太多,不可能做到雨露均沾,而如今长孙皇后显然是十分器重陈正泰,以至于爱屋及乌,便连与陈正泰关系不错的遂安公主也开始宠爱了。 公主一旦成年,就要出宫居住,需要营造公主府,赐予恩养公主的土地和食户,寻常的公主和得宠的公主待遇是完全不同的,现在遂安公主眼看着就要成年,公主府的规格可能就不一样了。 许多人眼热起来,世家大族倒也罢了,可那些新窜升的豪族却不禁在想,若是这遂安公主能下嫁至我家,岂不美哉,这嫁妆都不得了呢 遂安公主大为惊讶,连忙谢恩。 长孙皇后露出了几分慈爱,微笑道“你的母亲在宫中素来安分守己,你也是一个忠厚的孩子,这是你应得的。” 李世民也不禁笑道“是啊,朕很疼秀荣的。” 此时,李承乾已不宜再过多走动了,于是李世民让人取了步辇来,让李承乾代步 李承乾却是道“父皇、母后,还有没有猪肉吃,儿臣想尝一尝。” 李世民看着他的腿,此时的心情可谓是美滋滋的 这手术还是朕做的呢,嗯朕也算是名医了吧,果然是允文允武,什么都成 他听到李承乾叫嚷着要吃猪肉,心里便想,猪肉有什么好吃的,这个小子,果然但凡是沾了正泰的东西,便兴致勃勃。 终究还是孩子啊 可李世民不生气,他正心花怒放呢,撇了陈正泰一眼,心里十分庆幸自己当初无条件信任了这个小子,于是道“好,去吃猪肉,朕今日有言在先,正泰烹的猪肉,谁若是不吃,便是不将朕放在眼里。” 群臣“” 这口肉,今天是吃定了 只是太子乃是储君,是大唐的未来,此时群臣见太子无恙,也都不禁心花怒放起来。 于是众人跟随着李世民,又回到了宴堂,各自落座,此时筒骨汤还温热着,宦官取了一个胡椅,放置在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一侧,再有人搀着李承乾在胡椅上落座。 长孙皇后却是朝陈正泰招手道“来,坐本宫近前来。” 陈正泰倒也不客气,索性到了长孙皇后的案牍的一侧跪坐下。 长孙皇后也不急着吃,而是询问道“本宫对陈氏有所耳闻,你是陈继业之子是吗年方几何,生辰八字呢可有娶妻,你的母亲,本宫倒是不曾听说过,没有入过宫吧” 陈正泰顿时头大,生辰八字他自己没记住啊,这意思,莫非是想给自己相亲 陈正泰也只有老实回答道“现年十四,尚未娶妻,家母前两年过世了。” 长孙皇后顿时露出遗憾的样子“汝父可有续弦” 陈正泰“” 有点不对呀,不是该给我找老婆的吗 陈正泰摇头。 长孙皇后笑了“本宫娘家倒是有一远房的表妹,去岁恰好没了郎君,身边只有一女” 陈正泰心里猛地一震,立即道“师母,家父对家母用情至深,已立下志愿,在祖宗面前发了毒誓,说是此生不再续娶,若违此誓,身死族灭。” 陈继业坐在不远处,正呵呵地笑着,他发现原本对自己不太亲近的人,现在都变得亲昵起来,显然许多人已经意识到了陈家的价值,陈继业心里正唏嘘着,陈家后继有人,吾儿真是什么都懂啊,将来光耀门楣就落在他的身上了。 却是此时 陈正泰的话,他听了个清晰,陈继业一口老血差点就吐出来 老夫何时发过这样的毒誓了妻子固然是去世了,可这两年,不恰好家道中落,一时没心思续弦吗 啊老夫岂不是这辈子不能续弦,连女色都近不得了 陈继业心里竟是惶恐起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长孙皇后一眼。 却见长孙皇后听到此,不禁露出了欣慰的样子“这样用情至深的男子,令人钦佩” 听到此,陈继业身子僵直,更觉得有些不妙了。 坐在一旁的李世民,顿时脸微微一红,他不知这话是不是意有所指。 李世民便道“来,来,来,吃肉,吃肉,不要浪费了正泰的一番好意。” 长孙皇后于是嫣然一笑。 此时,所有人都盯着李世民,李世民取了筷子,小心翼翼地自筒骨中夹下了一块肉,面上带着狐疑,最后不得不艰难地将这猪骨肉塞入嘴里。 他心里其实是万般排斥这猪肉的,不过他已做好了被猪肉的腥臊呛口的准备 太子于他于大唐都代表着将来,如今眼看太子逐渐康复,此次真真多亏了陈正泰,眼前莫说是猪肉,便是猪食,他也要坚持咽下去。 第九十三章:真香呢 李世民此时的心态,可真有点视死如归的既视感了 只是当他艰难的将这口猪骨肉送入口中,居然全无猪肉本该有的腥臭,也无羊肉特有的膻味而滋味竟是说不出的可口鲜美 李世民不禁一愣,接着开始细嚼慢咽,直到此肉完全吞下了肚子,那阵阵浓郁的肉香依旧在唇齿间留香,可谓是令人回味无穷,他顿时容光焕发起来。 “这是猪肉” 他语带惊讶,看向陈正泰,眼中满是疑惑 陈正泰自是了解这肉香有多诱人的,便也不惊讶李世民的惊叹,他正色道“陛下,这正是猪肉。” “此肉甚鲜美,竟不似猪肉啊。”李世民满是狐疑 唐朝人之所以不爱吃猪肉,一方面对他们而言,是因为他们还没意识到若是对猪进行阉割之后,味道会更加鲜美,而且阉割之后,猪肉更肥,口感更佳。另一方面,杀猪时也有技巧,需先将猪血放尽,肉质更佳。 这荣昌猪,口感本就不错,那一窝窝对仔猪生下来后,陈正泰便先进行了精致的挑选,除了品相更好,更加健壮的仔猪之外,其余相对瘦弱,没有继承太多父系基因的仔猪,则统统进行了阉割,如此一来,猪肉原本的腥臭便一扫而空。 这猪肉之所以渐渐开始流行,完全取代了羊肉,本身就是因为它的口感十分独到。 因此李世民大加赞赏,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恩师,这确实是猪肉。”陈正泰面带微笑,很笃定的答道。 众人见李世民如此,也都狐疑起来,在好奇之下,于是也纷纷拿起筷子品尝 只是这一吃,这口味果然不一般啊,一时之间,众人啧啧称奇。 “此猪肉可口鲜美。” “甚是好吃。” 口感好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众人一顿夸赞,便是长孙皇后也试了几口,见一旁李承乾吃的香,她露出了欣慰的微笑,不禁道“正泰竟还懂烹饪” “其实也不是很懂。”陈正泰笑了笑,娓娓道来“此猪不是学生所养,而是马周和学生的堂弟陈正德所养。他们日晒雨淋,将心思都放在了这猪身上,这才养出了此猪,学生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 长孙皇后听到此处,便道“马周此人,本宫倒是略有耳闻,此人很有才干,陛下多有夸奖。至于你那堂弟,想来也是世家子,他们兼顾养猪,是否有些可惜了。” 这猪肉确实味道非凡,可对长孙皇后而言,这两个人身份都不低贱,却只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去养猪,这实在是浪费了人才。 李世民在旁听了,也觉得长孙皇后深明大义,不由笑道“是啊,养猪毕竟只是小道,此肉固然鲜美,可天下的美味佳肴何其多也,朕听说,马周每日下值还要养猪,还有你那堂弟,他此时难道不该多读书吗怎么可以将光阴浪费在这等事上,陈正泰” 李世民板着脸,一副教育后辈的口吻“凡事都有轻重缓急,这个道理,你要仔细记着。“ 群臣纷纷吃着这筒骨,平日羊肉吃多了,本就有些油腻,现在吃了此肉,顿时觉得口味别致,一时之间,竟都吃得酣畅淋漓,只是有人耳尖,听了陛下教训陈正泰,那坐在下首的杜如晦心念一动,微笑道“陛下所言极是,其他人且不论,单说马周此人,他才思敏捷,为人也谨慎,是个可造之才,在门下省,他办事可谓滴水不漏,门下省上下人等,无人不称颂他。只是这样的可造之才,却让他下了值去养猪,这岂不是大材小用呢” 李世民听着连连点头。 其他人此时也留了心,也纷纷颔首。 这猪骨汤,香归香,可你陈正泰不能作践读书人啊。 何况这杜如晦乃是宰相,大家也愿意奉承他,更是纷纷赞同“杜公说的是” “治人之道,在于各司其职也。” 李世民听众臣你一言我一语,也来了兴致,陈正泰终究还是太年轻,此子是极聪明的,才学也是过人,不过作为他的恩师,朕理应好好教育教育他,让他知道,这聪明应当放在正途上,才是至关重要。 于是他兴致勃勃的道“诸卿所言都有道理,陈正泰,这些道理,你可要谨记了。” 陈正泰听着却是一阵郁闷,好心请大家来吃猪肉,结果还被人削了一顿。 这时却听长孙无忌饶有兴趣的道“陛下,陈正泰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就如一块璞玉,尚需好好雕琢才是,臣听说,他现在还未娶亲,这男子不娶亲,心就不定,臣有一外甥女,前年与刘氏定过亲,只是不幸,刚刚过了刘家的门,这刘家的男子便死了,如今守寡家中,孑身一人,她的品性是极好的,她与陈正泰,真是天作之合,所谓男才女貌,臣的外甥女,更称的上是秀外慧中,一旦成婚,将来这陈正泰的心也就定了,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这次轮到陈正泰差点要喷出一口血来。 长孙无忌这个人真的很狗啊,一看陈家蒸蒸日上,就想着和陈家结亲,结亲也罢了,这狗ri的舍不得嫁女儿,居然拿自己家里的寡妇亲戚来凑数既拉拢了陈家,又促销掉了自己家里的滞销女子,真是一举两得了。 现在他当着李世民的面提出这个要求,若是李世民点头同意,众目睽睽之下,就无法更改了。何况,长孙无忌还是长孙皇后的亲兄弟,咦,不对,长孙家怎么这么多寡妇莫非和陈家一样,嫁谁谁死 天呀,这不是要命的 长孙无忌此言一出,堂中骤然鸦雀无声,大家都一脸无语的看着长孙无忌,更有人恨不得直接一口吐沫喷在长孙无忌面上,骂一句臭不要脸了。 不过也有人心里不禁开始佩服起这位长孙相公的手段了,陈正泰乃陛下弟子,现在又救下太子,将来势必被皇帝和太子所信任,长孙家若是能亲上加亲,将来的地位可就更加固若金汤了。 “我反对。”有人不禁瞪大眼睛,发出低吼。 众人一看,是陈继业 陈继业急了,还非常急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虽说陈家的家世不及长孙家,可凭啥娶你家的寡妇 长孙无忌笑吟吟的道“噢愿闻其详。” 陈继业气咻咻的道“汝家女寡居在家,吾儿还未娶过新妇” 长孙无忌也不急不气,微笑道“女子成亲,当然看的是品德,怎么能看她嫁了几回呢陈公啊,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正泰好啊,他少不更事,如此聪明伶俐,却不将聪明用在正道上,正需一个明白事理的贤妇好好调教下,将来才可以更好的为陛下效力,为国家尽忠,我这外甥女,极好生养的,只要陈公点头,今年就可以给你们陈家生一个大胖小子。” 陈正泰心里掐着手指头,咦,难道我的算数是体育老师教的怎么算都不对啊,今年还剩下五六个月,就算现在入洞房,可咋生大胖小子贵唐真脏,我陈正泰现在算是明白了。 陈继业一时语塞,长孙无忌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这个外甥女,同时也是长孙皇后的外甥女,现在长孙无忌说他这外甥女如何贤良淑德,你总不能说,你们长孙家的女人是妖艳jian货吧 此时,当着所有人提出,陛下自然对这桩婚姻无所谓,可只要长孙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点了头,那么也就算是板上钉钉,谁也无法更改了。 此时,李世民面上似笑非笑,他瞥了一旁的长孙皇后一眼,见长孙皇后若有所思,似乎颇有动心。 李世民便看向陈正泰,笑着道“正泰,你看如何啊” “这”陈正泰很郁闷,真是一不小心就飞来横祸,不过现在的重点并不是这个,而是 陈正泰便道“陛下误会了,此猪有些非同一般。” “嗯”李世民本以为陈正泰会搜肠刮肚的推拒这一门亲事,谁料陈正泰还是将焦点转移到了猪的身上。 陈正泰继续道“此猪养了五个多月,长肉两百斤。” 陈正泰一字一句出口。 可随即堂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五个月,长两百斤 这是什么概念 在座的所有人家的庄园之中,都会养一些牲口,其中羊的占比最大。一头羊羔,在饲养了八个月的时间,能长到六十斤就算不错了。 可此猪只需用七成的时间,同样的饲养成本之下,长肉的速度竟是羊的三倍 且这猪肉鲜美,完全可以和肉羊媲美,甚至还要高上一筹。 这是什么概念 “这”李世民一愣,他猛的意识到了什么,毕竟是大唐天子,他思考的东西,自是要比寻常人要深远得多 他很震惊,一脸不相信地追问陈正泰“这如何可能” “臣句句属实,而且此猪若是推广,百姓人人方可吃上肉。”陈正泰掷地有声地回答。 第九十四章:无价之宝 听罢陈正泰的话,李世民瞬间激动了。 是啊,市面上也不是没有人养猪,虽然猪肉难以下咽,可寻常的猪,也不过是比羊多长一些肉而已,出栏的时间,以及饲养所得的肉量,还不至达到对肉羊碾压的地步。 若是此猪正如陈正泰所说的那样,那这必是天下百姓之福。 堂中群臣也诧异了起来,纷纷开始交头接耳。 真要如此,那么这天底下,谁还愿意养羊啊,肉是什么肉在这个时代,可是宝贝啊,一斤肉的价值不菲,寻常庶民,甚至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回肉,根本原因就在于价格高昂,而在座的世家和豪族们就不同了,他们却是需要大量的肉食的,庄园之中豢养的肉羊,本质上就是供应达官贵人和殷实人家之用。 这样的猪是什么概念 这概念就是同样的时间和成本,出肉率竟可高达四倍,这就相当于同样一亩地能产出四倍的粮。 许多人动了心思,可更多的人却是一脸不可置信。 长孙无忌听到此,就晓得陈正泰是不愿娶自己的外甥女了,心里不禁懊恼 我家外甥女生的多好,一看就是好生养的样子,不就是再嫁之妇吗你们陈家不也是三姓家奴,这数十年来投奔了不知多少皇帝和太子 他便板着脸道“陈正泰莫非是要献祥瑞吗” 此言一出,堂中一下子不做声了。 献祥瑞可不是好词儿啊 这意思是,陈正泰想要哗众取宠,故意拿一些不可能的东西来投陛下所好 大家都不是没见识的人,敢问世上哪里有四五个月便能出肉两百斤的东西 更何况,长孙无忌可不是寻常的公子哥出生,他在少年时,因为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赶出家门,也是吃过苦头的,对于牧业,颇有一些了解,这在长孙无忌看来,陈正泰的行为就是有着哗众取宠的嫌疑。 陈正泰面带微笑道“长孙相公难道忘了,半年之前,长孙相公曾和陛下一道来过陈家,恰好见过陈家的猪圈,那个时候又恰好有几头母猪有了身孕” 长孙无忌一愣,对这,他似乎有一些印象了。 李世民虽然激动,但是没得到确切的事实,他内心依旧不敢相信,此刻竟陈正泰一提,他眉一扬,那一日的场景,他也记得。 陈正泰继续道“而我们现在吃的猪,就是当初那些母猪下的猪仔。如今已过去半年,母猪从怀胎到生产,再到现在,这些猪已是肥了,若是不信,我这便命我的堂弟寻猪来,亲自给长孙相公看看。” 长孙无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 他不吭声,更不愿当堂出丑,本想打个哈哈,索性敷衍过去。 可谁晓得,许多人却激动起来,纷纷道“对,对,理应眼见为实才好。” 凑热闹的人终究是多数,大家都想见识见识陈正泰说的是真是假,何况不少人动了心思,若是自己家的庄园里也能养上这么个玩意,这收益只怕不少啊。 “陛下”一直没有说话的房玄龄,此时放下了筷子,抿抿嘴,说起来,此肉的滋味让人印象深刻,羊肉腥膻,滋味还不如此肉,他正色道“臣也以为,还是眼见为实为好,此事关系重大啊。” 说到后头的关系重大四字,加重了语气,显然房玄龄和李世民想到了一处去了。 李世民便兴致勃勃的道“来,赶猪来给朕看看。” 陈正泰点点头,吩咐人去赶猪。 过了一会儿,一脸唯唯诺诺样子的陈正德便赶着一头长得极英俊的猪来 此猪通体雪白,只有眼窝处,染了黑色,这黑眼圈犹如神来之笔,顿时令这猪不但生的端正,还多了几分这个时代的猪少有的忧郁,长鼻大耳的正中,一双眼睛龙精虎猛,它哼哼着,悠哉悠哉地低头觅食一般。 而站在他的身后,陈正德则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可当猪进来的时候,所有人又都震惊了。 此猪生得格外的肥硕,这在人们印象中是少有的,这个时代的猪其实并不胖,和后世那肥猪的形象全然不同。 在大唐,人们以胖为美,此时见此猪肥嘟嘟的,走一步身上的肉都要颤一颤,大家竟觉得格外的顺眼。 李世民见了这猪,眼睛都有点看直了,不禁道“这是半年之前,尚在那母猪怀中的仔猪”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向陈正泰,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瞧着至少养了两年了吧。 陈正泰颔首点头“恩师,正是它,恩师要不要让人亲自称一称。” 李世民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摇头,叹了口气道“不必啦,朕只目视,只怕此猪也不在两百斤之下,世上竟有这样的猪,其他的猪也是如此吗” “正是。”对于大家的反应,陈正泰很满意,笑容满脸地道“这是马周和学生的堂弟陈正德所养,恩师若是不信,正德,你快取你的日志来。” 养个猪居然还有日志 李世民一时瞠目结舌。 “噢,噢”陈正德本是手足无措,自打养了猪,身边的人就不爱和他打交道了,哪怕是自己的阿爷,也嫌的他要死,见了他就想揍,这半年来,除了马先生,几乎没有人和他说话,与他相伴的只有这些猪了,因而这令正在成长的陈正德,已养成了孤僻的性子,见了生人便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何况今日见的还是大唐的皇帝。 不过堂兄吩咐他取日志出来,倒是缓解了他的尴尬,陈正德忙从怀里取出了一部厚厚的簿子,这簿子足足有一寸厚 张千连忙上前,取了簿子,送到李世民的面前。 李世民心里在想,养猪还有日志,这倒有些哗众取宠了。 于是,漫不经心的揭开了簿子。 这簿子脏兮兮的,还带着一股怪味。 可一揭开,便见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字映入了李世民的眼前。 李世民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只觉得可笑。 上头标注着各种老王一号、二号、三号之类。 可随着细细去看,却不禁愣住了。 里头记录了每一头猪的喂食和排便情况,以及不同时期各号猪的表现,其中还有不同猪的比对,譬如老王阉猪一号和老王一号的对比,以及不同猪食之后,猪的生长情况。 李世民越看越入神,他不停的翻阅,每一页都是如此,不同猪之间,长肉的速度,甚至还针对了疾病的症状,以及猪仔夭折之后作出来的总结。 专门的总结和心得,也经过了特别的分门别类。 李世民的面色越来越诧异。 他快速地翻阅,一直将这簿子翻阅到了最后,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露出了慎重之色 何止是李世民,哪怕是一旁的长孙皇后眼睛瞥到此处,也不禁吓了一跳。 养个猪竟成书十万言,这这是何其让人觉得可怖的事。 更可怕的是,竟连每一头猪,每隔三日长肉多少,都记得详详细细,一目了然。 他直接跳过了中途的记录,直接翻阅到了后头,后头有种猪和阉猪在五个月之后,不同的重量,多则两百斤,少则一百五十斤上下,总体而言,阉猪的重量要多一些,种猪少一些。 李世民竟觉得有些恍然,世上还有人花费无数的精力去琢磨这个的。 他抬头,觉得眼前的世界竟有些不真实起来,先看看陈正泰,再看看陈正德,陈正德一副老实巴交,很是木讷的样子,显然没有他的这位堂兄聪明,可是 李世民随口道“陈正德。” “在,在。”陈正德惊慌失措的应着。 他很不安,自打养猪以来,就没有人瞧得起自己,现在到了这里,被无数人围看,令他更是羞愧,仿佛抬不起头来做人一般。 李世民却是很认真地看着他道“这些,都是你记录的” 李正德很老实的回道“这是马先生教授了我方法,我照着他的方法” 李世民感慨道“马周真是有才干的人啊。” 他一声感慨之后,此时已是深信陈家果然能养出这样的猪来了。 李世民吐出了一口气,眼中目光炯炯,带着一股道不明的明亮 只怕用不了多久,这养猪即将要风靡天下了啊而对于李世民而言,对于整个天下而言,有着莫大的好处 在这个时代,一切都需要粮食,百姓们吃喝需要粮,饲养畜牧需要粮,酿酒也需要粮。你要饲养畜牧,花费的粮和人力越少,得的肉却是从前的数倍,这对于天下而言,是多么大的幸事。 “此猪真的可以继续推广吗”李世民道。 陈正泰道“恩师” 李世民压压手“朕没问你,朕问的是陈正德。” 陈正泰“” 陈正德则是战战兢兢的道“可可以的,现在二皮沟有三十余头种猪,这些日子都在配种” 李世民颔首点头,很是欣慰的样子;“你可知道有了此猪,实乃无价之宝” 第九十五章:敕命 陈正德一时答不上来。 可陛下将无价之宝四字说出口,却让许多人心里颇为震撼。 李世民继续道“陈正泰。” “学生在。” 李世民道“此猪无价,可你这堂弟手中所书的这一养猪实录,却也比黄金还要珍贵啊。” “学生也是这样想。”陈正泰打起精神“学生将这称之为农学,恩师这天下处处都是学问,就如学生的堂弟,他虽不学经史,只琢磨养猪,去了解猪的习性,改良饲养猪的方法,可这在学生看来,对于天下有着莫大的好处。陛下想想看,若是多几个似马周和学生堂弟这样的人,将这耕种和畜牧视为学问,研究增产的办法,形成农学,不断的改良和精进,朝廷往后还会担心蝗灾吗如此,也不必担心天下饿殍遍地了。” 农学 在此之前,天下不是没有农学,只是不成系统而已,更多的还是依靠百姓凭借着经验去耕种和饲养畜生,而真正有学问的人,不会有人愿意专门去研究这等学问。 现在陈正泰提出了农学,令李世民打起了精神,养猪是如此,耕种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耕种也能增产吗 他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不过眼前养出了这猪,让他不禁为之大喜 这不就是一个好兆头吗他欢喜的道“正泰说的是,农学农学此次,马周和陈正德立下了汗马功劳啊,陈正德,朕命你好生研究这农学,如何” 陈正德依旧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他有点不太明白,但还是一头雾水地点头“诺。” 李世民心里却已是有了主意,道“来人,敕命陈正德为门下省值班侍奉,公房嘛,就设在这二皮沟吧,建农学馆,拨付其钱粮,专司农学。“ 此言一出,群臣有点懵了。 门下省值班侍奉,还负责养猪这值班侍奉在后世,就相当于翰林院的编修啊,是何等清贵的事,可是专司养猪 陈正德听了,亦是跟群臣们一样的反应,脑子发懵 养猪还能做官他以前一直以为堂兄在骗自己的啊 可现在,我我也做官了 房玄龄首先不乐意了“陛下,国家自有法度” 李世民只是朝房玄龄一笑,取了簿子,命张千交给房玄龄。 房玄龄皱了皱眉,看着送到跟前的簿子,带着狐疑揭开了簿子 只是这一打开,他顿时就明白了,于是立即道“陛下,臣附议此事,只是此职新设,臣以为这农学馆还是暂由臣直接领率为好。” “” 李世民微笑道“那么,就如此了。还有马周马卿家,也是大才啊,他也有功劳。” 说罢,李世民眉飞色舞起来。 命人给陈正德赐座,令他也在此参与宴会。 该说的说完了,这宴会还在继续呢,很快,一道道的菜肴便端了上来,有猪血,有猪杂还有专门的焖猪肉 这些东西,原先是无人问津的,可如今上了桌,众人尝试了一二,竟发现出奇的美味特别是那道米粉炖肉,油而不腻,色香俱全,直吃得人欲罢不能 大家大饱口福,却也不妨碍各怀心事,都想着这猪能否引进至自己的庄园,倒是其乐融融。 李世民并不是一个特安于享乐之人,在这些诱人味蕾的菜式跟前,却没什么心思吃了,而是让陈正泰与自己同案,低声与陈正泰商议起来“此猪若是拿去发卖,获利有几何” 陈正泰则是道“恩师,若是单纯的卖猪,哪怕是盈利不少,可这些钱,恩师看得上嘛” 李世民本想说看得上,可想了想,便微笑不语。 陈正泰趁机道“何不在二皮沟设立专门的猪市呢二皮沟可以提供种猪,专门传授养猪之法,如此,可以借机大力的推广此猪。” 李世民听了,却是不由道“白白便宜了他们。” 说到他们的时候,李世民环顾那些吃的不亦乐乎的群臣,此刻他居然带着几分嫌弃。 陈正泰看着李世民的目光,忍不住笑道“恩师啊,咳咳经营之道,买卖是最下乘的,可若是谁掌握了市场,谁才占据了主动,一旦大量的人来此二皮沟配种,发派人来此学习养猪之道,那么市集建立了起来,就可带来繁荣,有了人口的流动,就可衍生百业,百业兴旺,又可促进更多的交易,所以学生打算和师弟和师妹在此设立市场,到时的收益,还是原来的方法分账,恩师以为如何” 李世民越听越眼眸发亮,他颔首点头,觉得这个方法更稳妥,只有如此,才可大力的推广这猪,自然,这里最重要的是对天下有莫大的好处,至于陈正泰的分账方法,则很合自己的胃口,自己还没开口,陈正泰就愿意将七成的利润分给皇家,这百家姓里,只有陈家最对朕的胃口,不愧是自己的得意弟子啊。 “只是”陈正泰随即道“要管理市场,就必须有权威,如若不然,有人寻衅滋事,这二皮沟又在荒郊野外” 李世民便笑道“此事,朕自会做主,你不必担心。只有朕很担心太子啊,他行事飘忽不定,将账分给他,朕不放心,还不如” 长孙皇后端坐一旁,正小心翼翼地用汤勺吃了一口猪血,这猪血竟没有血腥,显然是特别烹调过的,她虽在吃,却将陈正泰师徒二人的密语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道“陛下,连自己的儿子也不相信了嘛” 李世民便不做声了,抬头,瞥了一眼一旁坐在胡椅上大快朵颐的李承乾 这家伙腿伤大好了,心情格外的好,吃的可谓是酣畅淋漓,李世民不禁想到这家伙是骑马摔伤的,摔断腿的时候,心里只有担心,可现在回想,顿时想抽他 朕的儿子,连骑马都能摔伤,要你何用 只是此时多有不便,他只是给陈正泰一个眼神,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长孙无忌此时则是很是郁闷,本来自己的外甥女,差一点就要嫁出去了,过了这个村,哪里还能找到陈家这么好的冤大头 结果生生被岔开了,他眼睛开始在这堂中搜寻,还有谁家的子弟合适呢,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角落里既是战战兢兢,又是感触颇深的红着眼圈的陈正德身上 嗯,吾观此子眉清目秀,而今也受陛下器重,又是陈家子弟,或许 不过好像此子年纪太小了,吾那外甥女,都可做他娘了。 不过女大男,抱金砖 长孙无忌眯着眼,不禁乐了。 当日可谓是宾主尽欢,李世民没有饮酒,他倒是对二皮沟的酒既有几分馋,心里又有几分畏惧,那酒太烈了,一旦有了酒瘾,不是好事。若是再让自己的文臣武将们也尝试过,到时人们饮此酒成风,朕的朝堂里还不知出现多少的酒鬼。 到了傍晚时分,李世民才是动身起驾回宫。 他与长孙皇后坐在乘辇上,长孙皇后心情大好,说着这陈正泰的好处,李世民不无得意。 “朕这弟子,总是能令朕刮目相看啊,还有这承乾的腿脚,是朕亲自治的,这虽是陈正泰的主意,可这家伙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指望得上。说起来朕当时倒是冷静得很,朕记忆犹新的是那钉子卡在骨上,朕一锤下去” “陛下没有饮酒,却已醉了嘛”长孙皇后莞尔一笑,又道“无事便好,承乾这一次,真如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陈正泰此子,本宫见了也极喜欢,起初听他叫臣妾师母,臣妾还觉得此人巧言令色,后来他再叫,反而觉得此子知书达理。” 李世民便大笑起来“哈哈” 群臣们已打听到,二皮沟将提供种猪,给所有人配种,价格自是极低廉的,这令不少人动了心思。 当然也有人不太相信陈正泰这般好心。 尤其是程咬金,这入学的事,程家还没办成呢,老费钱了。 入学尚且如此,配种能不剥你一层皮 三叔公不能赴宴,只能在外头焦灼的等待,听说陈正德被皇帝叫了去,他有点懵,又听说陈正德是赶了一头大肥猪进去的,一时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失血,晕乎乎的,像一口老痰堵在自己的胸口,想骂一句家门不幸,又想哭。 别人都有出息,只有自己的这孙子哎完了,全完了,怎么生了这么个东西啊。 噢,好像不是自己生的。 他又气又怒又悲切。 躲在宴堂外头,好不容易等到宾客们纷纷散了,才见到木讷的陈正德从宴堂里出来,嗖的一下,奔到了陈正德的面前,拉着长脸,捋起长袖便要开揍。 “畜生,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我我” 陈正德看着三叔公凶狠的样子,说话都结巴起来了,直吓得脸色苍白 其实从进去见了陛下,直到现在,他还是没回过神来,有些事情还没想明白,此时心里也是乱糟糟呢 三叔公想要打,可看自家孙子这样子,又不忍心了,捂着自己的心口要哭。 第九十六章:好可怕 三叔公正心里难过万分,此时,却听陈正德道“阿爷,我在想为啥皇帝要封我做门下省值班侍奉我想不明白。” 三叔公气得眼冒金星“门下值班侍奉,这是多清贵的官职,你也配啥” 他突然一愣,脸上的表情僵住了“谁要封你做门下省值班侍奉” “陛下啊。” 三叔公懵了,突然觉得就像有人在捶打他的脑袋“这这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可陛下不停的夸赞我,说我是国士。”陈正德着眉头很懊恼的道。 三叔公觉得还是很难以令人置信,可他很清楚,陈正德这个人没脑子,傻,他不会骗人的。 于是,他深呼吸“你再说一遍,皇帝封你啥” “门下省值班侍奉。”陈正德很实诚的道“说孙儿养猪养得好,利国利民。” 刹那之间,三叔公的身子要承受不住似的,竟是摇摇欲坠,随即内心里一阵狂喜。 他想起来了,陈正泰也是这般说的,以前总是说养猪利国利民,莫非莫非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三叔公的脑海里形成,莫非是陈正泰早知道这养猪能投陛下所好,所以这等肥差,当然不肯让别人去做,这才安排了正德这个小子 哎呀呀是啦,是啦,这就难怪了,正泰是我们陈家之虎是个有良心的人哪,老夫当初怎么说来着,他是最孝顺的,老夫是他的三叔公,正德是他的亲堂弟,他怎么会害自己呢。 一瞬间 三叔公流泪了。 陈正德不由道“阿爷你怎么哭了” “不,阿爷是高兴。”三叔公道“不是为了你成为值班侍奉高兴,是为了咱们陈家后继有人,为了正泰的孝心而高兴。正德啊,你长大啦,往后好好的跟着你的堂兄,他说啥你就干啥,知道了嘛” 陈正德点点头“我知道,他是我们陈家之虎。” “这你也知道”三叔公笑了,觉得自己的孙子开窍了。 陈正德就道“阿爷成日挂在嘴边的,我怎会不知道” 三叔公心里摇摇头,还是这么个傻乎乎的样子,做了值班侍奉也没办法让他变聪明一些,哎不过挺好,有正泰在,自己的孙儿不会吃亏的。 他一下子腰杆子挺直起来,想要狂喜,又觉得此时此刻万万不可得意忘形,好歹也是天子门生的三叔公,是值班侍奉的亲爷,切切不可让人看轻了自己。 于是便冷静的摸了摸陈正德的头,很认真的叮嘱道“以后你的命,就卖给你堂兄啦,他让你吃粪也要吃,若是稍有犹豫,你便不是我的孙子。” 陈正德道“记住了。” 陈正泰事后突然想起来。 长孙皇后将遂安公主视做了自己的养女,陈正德成了值班侍奉,连马周都可能要升官了。可是自己呢 忙活乐半天,自己好像啥都没捞着呀 恩师是不是忘了自己啊,自己治好了太子的腿,这养猪,我也有功劳的啊。 这样一想,心情顿时不好了。 尤其是这几日,在长安城里,发生了一桩奇怪的事,就比如今日清早,一队人马风风火火的到了陈家,下马的人很面熟,带着亲兵,也不和门子通报,直接闯进了门,拉着一个人,劈头盖脸的就问“陈正泰在何处” 接着,此人便又带着一队亲兵,将陈正泰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陈正泰一脸骇然,卧槽啥啥情况 来人,陈正泰倒是有印象,好几次他都侍驾在陛下的左右,乃是程咬金。 程咬金正瞪着眼睛,虎背熊腰,依旧拎着陈正泰,随即晃了晃,令陈正泰脑袋东倒西歪,于是陈正泰怂了“好汉饶命。” “二皮沟县公。”程咬金对陈正泰的求饶充耳不闻,而是急切的道“走,治腿,治腿去。” “好汉怎怎么啦”陈正泰捂着自己胸前,自己比较习惯o睡,你大爷的程咬金,我可是从被窝里被你拎出来的啊。 程咬金咧嘴道“还能怎么我将我儿的腿打断了,这不,你不是专能治腿的嘛走走走,去将那狗东西的腿接回去。” 陈正泰“” 四目相对。 良久,陈正泰才期期艾艾的道“这这断腿了,还是打断的,这这有什么仇有什么怨。” 陈正泰决定继续认怂,眼前这是个狠人,自己儿子的腿也能打断,好,你狠,我陈正泰服了。 程咬金则是气咻咻的道“这狗东西,叫他读书,他不听,这不现在断了腿也可以续接嘛老夫寻思着,既然如此,就给他一个教训,将这狗东西的腿打断了,让他晓得厉害。好啦,好啦,这下要劳烦一下你啦,走,接腿去。” 陈正泰“” 卧槽,这就有点尴尬了啊。 陈正泰苦着脸道“只怕只怕接不回来了。” “” 陈正泰又道“程将军,要接腿,必须得用一种金属,这金属,我也只是恰好得来,是天外飞来之物所以所以可能令郎要瘸了。” 程咬金猛地瞪大了眼睛,眼里瞳孔收缩,随即暴怒道“你为何不早说” 陈正泰感到很冤枉,便道“你没问,我怎么说” “我没问,你便不说你你将老夫害苦了啊。”程咬金咆哮,此刻,他的面上既有悔恨,又有担心,似乎又在暴怒的临界点。 陈正泰良久才壮着胆子道“你没问我,我哪里知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如何和你说” “你不知道老夫是否想知道,又如何知道老夫到底想不想知道,你既不知道,就该来问老夫是否想知道。” “我不知道世伯到底想不知道知道,如何知道世伯到底想不想,既然不知世伯到底想不想知道,如何来问世伯是否到底想知道” “你还敢抬杠”程咬金龇牙,老泪都要流出来了“我儿腿要瘸了,你还和老夫讲道理信不信老夫宰了你” 陈正泰觉得这家伙一点都不讲道理,腿是你打断的,与我何干 但毕竟人家太恐怖有力了,他生怕这家伙行凶,便忙道“不过也不是什么腿断了都要做手术的,或许只是寻常都骨头折了,无碍的,无碍的,能否让我先宽宽衣,我随世伯先去看看。” 于是陈正泰手忙脚乱的穿好了衣衫,能把自己儿子打断腿的程咬金,这是狠人啊,他可招惹不起。 匆匆的随程咬金出门,谁晓得刚到中门,又见人急匆匆的来“敢问哪一位是二皮沟县公,不得了,不得了,快,我家阿郎有请,去帮忙看看我家公子,我家公子腿断啦。” 陈正泰“” 还未等他回答,已上马的程咬金已一把将陈正泰拎起来,也上了马,二人同乘,陈正泰感受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狐臭,程咬金却已夹了马肚,这马便如箭一般冲刺出去。 我勒个去,果然不愧是宝马,居然还有推背感。 一路狂奔,到了程府,来不及欣赏程家的宅邸,便被领到了一处厢房 在这里,陈正泰看到了躺在榻上的程处默。 程处默正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房梁,不发一言。 陈正泰大致的检查了一下,总算吁了口气,才道“还好,还好,没有断骨,情况还没有这样严重,世伯,恭喜啊,贵子只是寻常的骨折而已,用木板夹着,上一些药,调理一些日子也就好了” “没断”程咬金既是惊喜又是狐疑“老夫用了七成的力都没断看来近来养尊处优,年岁也大了,身体大不如前了啊。哎” 他仿佛是在告诉陈正泰,从前他能打死一头牛,现在连儿子的腿都打不断了,颇有几分刘备从前身不离鞍,髀肉皆散;此后分久不骑,髀里肉生,岁月蹉跎,老之将至的感慨。 陈正泰“” 前段时间为了治太子的短腿,对这骨科倒是有了一定了解,陈正泰先给程处默正了骨,此后便拿了夹板固定住程处默的腿 程咬金在旁看得很出神。 只是这个过程之中,却令陈正泰有些狐疑,他不禁开始观察程处默,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他的面颊,程处默依旧瞪着眼,看着房梁,呼吸是有的,人看来还活着,可就还是没反应,便忍不住道“世伯,世兄好像有些不正常呀,他腿都折了,怎么哼都不哼一声,一脸呆滞的样子” “这狗东西是这样的。”程咬金不耐烦的道“打小挨了揍就如此,过了两日就好了。” “咦,真的嘛”陈正泰不信,便又伸出手,继续戳几下程处默的面颊。 程处默依旧喘着粗气,躺在榻上,眼睛斜着房梁,一声不吭。 陈正泰“” 这个家庭,好可怕 陈正泰收拾了一番“那么世伯,小侄告辞了。” “且慢着。”程咬金将陈正泰扯住。 第九十七章:振兴家业 给程处默处理好了腿伤,本以为可以功成身退了,却突的被程咬金扯住,陈正泰顿时就打了个哆嗦 这可是传说中的大唐混世魔王啊 听着这程咬金道一声且慢,陈正泰心虚虚的,硬是让自己保持着表面的镇定,微笑着道“不知世伯还有什么吩咐” 程咬金却是咧嘴笑了“哈哈,来来来,我们去厅里说话。” 说着,直接揽着陈正泰到了一处小厅 待入座后,程咬金先是叹了口气,才道“你也看见了,我这儿子性子就是如此倔强,让他读书,他不肯听,平日就只晓得游手好闲,哎我生了这么多儿子,就这个最不听话了。我们程家,当初也是有名望的人家啊,怎么就一代不如一代呢现如今天下将要太平,程处默若是如他老子我一般靠打打杀杀,也难成大器。老夫思来想去,将来还是读书能有作为。” 陈正泰点点头,心里也很是赞同,别看程咬金动不动就动粗,可是他的眼光还是有的,乱世的时候靠骑射,等到了天下大治,还得靠学问。 程咬金接着笑道“可惜老夫戎马一生,管教子弟,终究还是差一些,那狗东西又和人成日厮混,这样下去,不成啊。我思来想去,觉得你这小子就很好。年少有为啊,听说还未娶妻” 陈正泰汗颜“世伯” 程咬金摆摆手,和颜悦色的道“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你不是教授出了九个进士嘛你那学堂,现在又办了起来,老夫就想,不如让程处默进二皮沟大学堂去试一试,你放心老夫是个讲道理的人,就算教的不好,我也不怪你的。” 陈正泰算是见识了程咬金的道理了,面上干笑“这个这个若是要入学,按照规章” 程咬金便猛地眼睛一瞪“你不说还好,一说这个,老夫便气不打一处来,这学堂,哪里有这么多规矩,入个学而已,竟是这么多的门门道道,老夫地买了,还得修宅子,修完宅子还要办入户,这其中不知多少手续,且还成日受那那谁刁难。” 陈正泰见他一副快要爆发的样子,忙道“世伯息怒,这事儿真不是小侄的关系,这这都是我三叔公在负责招揽生员的事。” 程咬金冷哼一声,道“你那三叔公真是个该死的杀才,老夫迟早将他拍死在地上。” 陈正泰听到此处,不禁身上打了个寒颤,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心里发出悲鸣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我三叔公招谁惹谁了呀,怎么人缘这么糟糕,是人是鬼都想干掉他 “额世伯” 却不等陈正泰把话说下去,程咬金就怒气冲冲的道“地老夫是买了的,要建宅子,这宅子自也托付给你们那建筑协会,总而言之,我这儿子要入学,不入学,老夫不答应,正泰啊,你可想清楚。” “这”陈正泰只好道“我这便回去和三叔公商议一二,尽力给令郎方便。“ 说了这么多,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 程咬金便眉开眼笑起来“这便好,这便好,果然不愧是李二郎不,不愧是陛下的弟子啊,老夫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甚是亲切,若是处默能够成才,你放心,老夫将你当亲儿子看。” 陈正泰要吓尿了,你大爷,你亲儿子现在还躺在那不能动弹呢你确定你说的是好话 陈正泰忙摇头“不敢,不敢。世伯,我我还有事,世伯交代的事,便包在我身上。好啦,告辞,告辞。” 陈正泰说着,再不敢多留,直接一溜烟的跑了。 程咬金咧嘴,憨憨的样子“正泰,别急着走啊,留下吃个午饭,我们一起喝口酒。” 陈正泰却没有回头,一下子没了踪影。 等陈正泰一走,程咬金背着手,一副大老粗的样子到了程处默的卧房。 程处默这个时候有了一点反应“大人。” “嘿”程咬金笑了,坐在了榻边,摸了摸程处默的上了夹板的腿“为父下手还算有轻重吧,说了这腿不会断就不会断。” 程处默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程咬金便叹息道“这也是没办法呀,处默啊,你平日总是贪玩,为父不收拾你,你将来可怎么得了,为父将希望都放在你的身上了。” 顿了顿,程咬金又道“更何况陈家上上下下那一群狗东西,一个个贼兮兮的,捂着他们的学堂似宝贝似的,为父是无论如何都得让你入学的,陈家那什么三叔公,不是想刁难嘛老夫将你都腿打折了,再将陈正泰那个狗东西请来,看他怕不怕,你瞧,果然如老夫所料,他虽是勉强镇定,其实却已吓得要尿裤子了,方才再三说,一定让你入学。” 程处默想死“就为了入个学,大人真是狠心。” “你懂个屁”程咬金怒斥道“入个学,只是多一些麻烦而已,钱的事,好办,就算有一些麻烦,那也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你入学,得先给陈正泰那狗东西一个下马威,让他晓得老夫的厉害,只有如此,他才不敢怠慢了老夫,等你入了学,他一定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好生教授你学问,如此你便是一头猪,这学问也能有长进啦。老夫现在别的不担心,只担心你啊。” “大人”程处默听了父亲的话,禁不住又想死,入个学还这么多戏,我的腿是真被打折了啊 于是他幽怨的道“可你也不需下这样重的手。” 程咬金眼睛一瞪,发出冷笑“嘿,且不说这是下马威,就算不是下马威,你这畜生平日做的那些丑事,老夫早想揍死你了,这是一箭三雕,既入学,又让那陈正泰乖乖教我儿子,再给你一点颜色,让你知道我这做老子的若是再知道你不通教化,就别怪老子不顾念父子之情。” 程处默“” 程咬金站起来,背着手,叹了口气,头微微抬起,仰角四十五度,此刻颇有几分大将之风,淡淡道“老夫驰骋沙场二十年,所谓慈不掌兵,义不经商,仁不当政,你们这些狗东西,可都别惹老夫。” 二皮沟建起了专门的猪市,只是这猪市的位置却有些偏僻,这是自然的,毕竟配种这玩意容易影响到人的心理健康,极容易引发不肖之徒的模仿,这对二皮沟未来的市容不利。 无数的劳力,砍伐树木,搭建起了一个又一个建筑,二皮沟盐业总铺也在此挂了牌。 此前涌入的数万流民,也在附近搭建了自己的屋舍,自然这些屋舍大多简陋,不过求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罢了。 这些人统统落户了二皮沟,而很快,他们就尝试到了二皮沟的好处。 在这里,到处都需要人工,印刷的作坊,建筑的作坊,炼盐的作坊,行业的公会已经建立了起来,这就意味着,所有二皮沟的雇工,都必须雇佣落户本地的人。 人力在这里,变得紧俏起来。 在外头,哪怕是你有气力,也没人雇佣,就算雇佣,在这个时代能给你混口饭就不错。可在这里,人们发现这里只凭一日三餐,已经雇佣不到劳力了,甚至还需一月另给数百文的薪水。 一下子二皮沟的庶民们,突然意识到本是流落他乡,惨不忍睹的自己,竟滋生了优越。 更可贵的是,二皮沟已经开始渐渐收紧了落户的条件。 想来的人再没机会,留在这里的人又可以有工作,只要有一身气力,就可以保障自己衣食无忧,这二皮沟的各种传言随即传开,在关中各处,竟成了一处幸福的孤岛一般。 三叔公看着各个作坊和行会所花费出去的大量雇佣成本,一下子心疼起来了 他忙不迭的去寻陈正泰,忧心忡忡的看着陈正泰道“正泰啊,不是叔公我多嘴,三叔公自是晓得你是极聪明的,自你当了家,我们陈家便财源广进,这和你的父亲不一样。” 陈正泰一听这话,就知道接下来会有但是了。 果然,三叔公叹口气道“但是呢,近来二皮沟的种种举措,老夫总觉得太费钱了,你想想看,只许雇佣二皮沟在户的壮丁,现在这里人手紧缺啊,而今到处都要人,这岂不是抬高了用工的成本,如此一来,吃亏的还是我们陈家啊。” 陈正泰便微笑着道“三叔公,这个月成本增加了多少” “单单雇工的成本,就增加了一千多贯。” 三叔公倒是对待本职是极认真的,所以一问一个准,可是一说到这个,三叔公就痛心疾首了,这都是陈家的钱啊。 此时,陈正泰又道“那么我们的各个作坊,每月盈利多少” “这白盐的买卖,每月纯利可至七千二百多贯,这纸张倒是暂时没有对外发卖,还有卖地的钱这零零总总,只怕不在万贯以下。” 九十八章:天大的学问 听了三叔公的回答,陈正泰一副了然的样子 “这就是了。”陈正泰笑了笑,又道“现在纸张还没开始大规模生产,印刷的作坊暂时也没有开始对外经营,还有卖地,现在地还卡得紧,这些在未来都可以有巨大盈利的,甚至是白盐,未必没有继续增加盈利的可能。相比这些,这区区增加的一千多贯成本,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三叔公其实做梦都想不到,陈家有一天能够日进金斗,可他还是心疼啊,于是不免苦着脸道“可这也是钱哪“ “三叔公放心就是了。”陈正泰神秘兮兮的道“论起辈分,你是我的叔公,可论起挣钱,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你是我孙子啊,啊我该掌嘴。但是你老人家等着瞧吧,用不了多久,这关中的财富,都会像滚雪球一般,自动送到我们陈家来。我现在还嫌雇工的成本太低呢,不过也罢,凡事都要一步步的来,等到水到渠成才好,若是拔苗助长,反而不妙。还有一事那程咬金程将军那边,你不要再刁难他了,我听说他准备拿斧头来劈你了,三叔公啊,侄孙很是担心你的安危啊,你可一定要保重自己啊。” 陈正泰说的很真挚,眼中满满的对三叔公的担忧之色 三叔公听到此处,落泪了,擦拭着眼泪道“是是是,我家正泰最孝顺的,至于那程咬金,老夫会怕他吗让他放马过来哼,也不看看,我侄孙乃是天子门生,孙儿是门下省值班侍奉。” 陈正泰没想到三叔公这么刚,却还是劝了一番,他晓得三叔公是铁公鸡,但凡能占人一点便宜,就绝不会放弃,牛都拉不回来心里不禁感慨,三叔公是人才啊,将来还要好好重用。 至于三叔公,却还是有些不太明白,现在陈家的雇工成本日益增加,怎么他还信誓旦旦的说要发大财呢 真的很费解啊。 可见陈正泰神秘莫测的样子,倒是令三叔公安心了不少 这侄孙的能耐,他可是已经见识得足够多了,不信他,信谁 不久,二皮沟大学堂的招生考试便要开始了。 考试其实很简单,都是最基础的识文断字以及算数的学识。 陈家早就给本地在户的人发放了课本,让他们自学,一旦能通过考试,便能得到每月三斤细粮,除此之外还有加入大学堂初级班的入学名额。 除了这些自学的庶民之外,便是第一批在这里购置了土地,落户的豪族和商贾子弟了。 落户的人并不多,只有数十户而已。 因为落户的要求实在过于繁琐,许多人的热情顿时被消磨得烟消云散,其实这些人绝大多数是有选择的,未必就要吊丝在二皮沟大学堂里,除了一些实在管教不了子弟之外,硬着头皮将户籍办下,大多人都知难而退了。 李义府和郝处俊人等,则也被请回了学堂,他们虽然中了进士,不过朝廷还未正式授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要利用才是。 当然,陈正泰一说,他们都毫不犹豫的来报到了 于是他们被安排继续抄录课本。 起初的时候,大家抄录得还算好,可越抄录下去,越觉得匪夷所思起来。 因为后头的内容,已经开始脱离了他们对于事物的理解,各种稀奇古怪的符号,尤其是许多数学的公式,令他们觉得很新奇和费解。 不过他们和别人不同。 能考中进士,本身就因为他们拥有着常人所没有的智慧。 最重要的是,这课本一部部的抄录下来,先易后难,在抄录的过程中,已经有一些功底了,越往后抄,虽然觉得有些生涩难懂,不过慢慢的竟察觉出了什么。 李义府抄了一个数学的公式,居然笔锋一顿,而后带着狐疑的寻了一张白纸来,低头演算着什么,算了很久最终,在密密麻麻的草稿之中,他发出了一声惊呼“此公式真神了。” 一旁的郝处俊等人被这声惊呼吸引,自也是好奇的侧目过来看“李贤弟这是” 李义府脸上略显激动之色,眉飞色舞的道“实在太神了,这公式,只需套用进去,不过片刻功夫,就可演算出大量的计算,诸位学兄,你们看” 说着,他的眼眸都因为这重大的发现,激动得透出了光芒。 大唐的人,对于数学并不排斥,毕竟就连科举都有专门的算学考试呢,君子六艺之中,囊括了礼、乐、射、御、书、数,这最后的一个数,虽然被后世的理学家们解读为理数或者气数之学,显得很有逼格 可实际上,这数若只是气数之学,却排在射箭和驾车的学问之后,这显然是不合理的。 在这个时代,没有人会否认数学对于人的帮助,毕竟在这个时代,讲究的是齐家治国平天下,无论是齐家治国,都和算数息息相关,你连算数都不精通,你不就成了败家玩意了嘛量入为出这个道理你都不懂,你齐什么家,治咩国 那语文学对于李义府而言,倒是平平无奇,不过这语文之学的有意思之处,却是采用了大量的口语来教学,而非经学家们所推崇的之乎者也。 而数学,则过于厉害,甚至让李义府有一种想要跪下来的冲动。 “恩师真有大才啊,这些他是如何想到的”李义府又感叹道。 其他八人若有所思,你问我,我们哪里知道,难道将恩师的脑袋掰开来看看 等到他们开始抄袭物理学和化学学的时候,这学习的难度开始不断的增大了。 此时九人已经不再是抄书,更多的时候,是在抄录的同时进行思考。 其实像这样生涩难懂的东西,若是在别的地方获得,他们肯定是不屑于顾。 可偏偏这是恩师的东西啊,根据他们对于恩师的了解,恩师是个深不可测的人,既然恩师深不可测,那么做任何事都一定会有深意,既然有深意,那么就值得去思索和研究。 这不较真不打紧,一较真,竟觉得背脊发凉。 以至于到了后来,他们已经没什么心思抄录了,抄一句,便要停顿下来思考一番。 有时陈正泰会来,见他们一个个磨洋工,少不得要生气 请你们来,给你们吃喝,你们瞎琢磨啥,罚抄,再抄三遍。 九个人就这么的关在明伦堂里,除了吃喝,便是废寝忘食的抄写和思考。 许多学问看上去,在唐朝人看来是很难理解的,可李义府和郝处俊人等,却发现了许多的玄机。 “你看这数学,还有这物理,噢,还有这化学,诸位学兄难道还没看明白嘛此书厉害之处,就在于先易后难,循序渐进,譬如这数学,参透了第一课,那么第二课便能粗略理解了,若是参透了第二课,这第三课,便有了眉目,恩师此书,看上去繁杂,可只要遵循这个规律,一点点去吃透,后头的学问就可水到渠成,这里头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啊。” 李义府越说越有精神,越说越觉得学习这些东西意义非凡 他已经抄写了七八遍了,现在已是得到了许多的心得,虽然许多课本还没有吃透,可现在也慢慢开始掌握规律了 他本来就是极聪明的人,很擅长举一反三“只是学习这个,有什么用处呢数学我是知道的,近来我算数有了极大的进步,想来诸位学兄也是如此吧。唯独让我看不透的是物理和化学,物理有何用,化学又有何用” 郝处俊是个极高傲的人,不过现在他竟道“恩师这样做,肯定有恩师的道理,我现在算是掌握出了规律,但凡是恩师的东西,便是至宝,他看似只是教我们抄书,表面上看似想省点抄录的人工花费,可我隐隐觉得,他是想借此机会,好好磨砺我等,他的心思实在难测,但总归我们按着他说的去做,就一定不会教我们吃亏的,难道你们忘了吗,遥想当初,我们也无法理解,为何恩师要将我们召至学堂来可直到我们高中,方才知道恩师这是用不为人知的方法提升我们的学问,好让我们高中啊。” 众人纷纷点头,不免露出了几许崇拜,本是已经疲惫的身心,也一下子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他们仿佛觉得恩师越来越深不可测,已经到了惊为天人的地步 高智周咳嗽一声“与其我们在此揣测恩师的心思,不如好好抄写,这十几日,我每日抄写,已将物理学烂熟于心,不过现在虽是能倒背如流,可其中许多的东西,还不能理解,可这不打紧,我相信只要慢慢参透,一定能参悟其中的玄机。” “我等能有今日,都拜恩师所赐啊,现如今,恩师又赐了我们天大的机会,倘若不好好抓住,我等便不堪为人了。” “是极。” 第九十九章:入宫觐见 陈正泰被召入宫中,李世民这几日的精神却是有些恍惚,自做了手术,治好了太子,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接骨的技术,看上去很吓人,可实际上其实就和做木匠差不多,胡桌的桌腿断了,咋办 取一块木头,几颗钉子,接啊。 你看,如此的简单,可偏偏这简单的背后,却又藏着许多的学问。 李世民是何等有智慧的人,正因为聪明得过了头,他才意识到此术实在厉害。 陈正泰被请到宣政殿时还一头雾水,见李世民正在埋头批阅奏疏,他行了礼 李世民却是没有理会,而是继续批阅,一直到了一个多时辰后,李世民才一脸疲惫的搁置了朱笔,抬头看了陈正泰一眼,和颜悦色的道“让你久等了,不过朕得先忙完公务,方才好和你好好说话,你是朕的弟子,没有等得太心焦吧” 陈正泰自是不能说有异议的,便笑吟吟的道“恩师最令人钦佩之处” “没什么可钦佩的。”李世民摇头微笑“若说钦佩,朕倒是钦佩你,你这接骨术,朕思考再三,越来越觉得里头有太多的玄妙了。” “噢”听到李世民突然提到这个,陈正泰一脸诧异。 李世民却是站了起来,直接下了金銮殿,走到了陈正泰的面前,让人搬来了两张胡椅,二人坐下,才对他道“正泰,你看这骨头可以接之而再生,那么朕思来想去,若是断的乃是手呢又或者,断的乃是其他东西呢朕继续深思下去,倘使人骨可以续接,若是太子的腿断了,能否用其他人的腿来取而代之人的腿如此,那么心肝呢” 李世民越说越是意动,他站了起来,踱了几步,又道“倘若如此,岂不是只要人头尚在,则身上的物事,都可以续接,朕是否可取你的手足,续接在朕的身上” 陈正泰一听,有点懵,怎么好像陛下有黑化的迹象啊。 当然陈正泰知道李世民只是打一个比方而已。 李世民思维之开阔,果然不是寻常人可以想象的,难怪在战场上能战无不胜,在政治上拥有超高的造诣。 陈正泰由衷的感叹,聪明的人,果然在任何一个行业,都有着无限的脑洞。 “恩师,某种程度而言,是可以的,只是这里头有许多的难题,当然事上本就无难事,无非是花心思去寻求解决的方法而已。”陈正泰的回答很笼统 他比谁都清楚,用别人的手足续接在自己的身上,用别人的心肝去治其他的人,这些在后世,早就实现了,可问题是,这里头的难度之高,绝不是在大唐可以实现的。 李世民笑了,道“看来你也很赞同朕,朕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只是觉得这手术之道,有太多玄妙之处。若是当真能实现,岂不可使人万寿吗” 这下子,陈正泰就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了。 万寿 陈正泰倒也能理解,李世民终究是皇帝,是皇帝就想追求长生,秦始皇如此,汉武帝如此,唐太宗也是如此,事实上李世民年老的时候,已开始对长生不老产生兴趣了,他开始寄托于炼丹之术,希望也能吃上长生不老药。 现在李世民显然认为长生不老药实在难求,毕竟古之多少帝王,最后该死还是死了,那些炼丹的术士们几乎都是骗子,李世民不是不知道历史,只是这诱惑太大而已。 如今李世民似乎觉得自己寻找到了一个长生之法,这个方法凭借着他各种脑洞,居然开始散发开来。 想想看,朕若是老了,手脚开始变得迟钝了,是否可以续接新的手足,让自己变得矫健若是朕的心肝渐渐的衰老,又是否可以换上新的心肝呢如此一来,岂不是可以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这”陈正泰却是略显尴尬的道“恩师,学生以为生老病死,乃是乃是” 李世民瞪他一眼,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自己不也是说事在人为,怎么到了这里,就敢断言此事成不了呢” “啊” 李世民又道“你还说过,事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哪。” “呃”陈正泰很是不耐,本想再说一点什么,张了张嘴 只见李世民却是叹道“朕也不求长生,只求长寿而已,你不会以为朕如秦皇汉武一般,会被术士所蒙蔽吧” 陈正泰便忙道“不会,不会。” 李世民便又笑了,道“无论如何,可以试一试,你这医学,令人耳目一新,朕召你来,便是想和你切磋这人的身体发肤,你看朕的这具身体,和寻常人也没什么不同之处,这人的心肝脾肺,在何处,它们有什么机能,人体依靠什么来运转,这些不都是值得好好研究的吗朕想要提倡这个学问,只是无奈何,若是让人知道,难免被那些不知此中玄妙之人认为朕这是神志昏聩,凡夫俗子,如何能理解朕的苦心呢你是朕的弟子,朕以为你承朕的旨意,暗中去研究最是合适,就权当是你为朕分忧吧。“ 陈正泰骤然明白了,这才是李世民今天招他入宫的真正目的吧 不过,这似乎并不是坏事啊于是他忙道“学生明白了,学生一定尽力而为之。” “只是这上头的花费”说到这里,李世民就笑吟吟的看着陈正泰,眼眸里的深意不言而喻。 陈正泰又怎么看不明白倒也没有犹豫,就苦笑道“花费的事,恩师就不要费心了,学生家里倒是有一点点钱。” “只是一点吗”李世民脑海里开始浮现出近来在算数簿里,陈家的盈利所得。 陈正泰“” 这个问题要他怎么回答 李世民倒是笑道“瞧瞧你,吓成这个样子,朕富有四海,如何会贪图你的财富论起来,天下的豪族何其多也,他们家里不知藏了多少的财富,多少的土地,更不知道有多少的奴婢,你们陈家充其量也不过是新近暴富而已,算不得什么,你是朕的弟子,朕护着你都来不及呢,岂会生出异心“ 陈正泰便立即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道“学生哪里敢见疑。” 李世民随即高兴起来,他接着道“今岁之时朕征讨粱师都,突厥人派兵救援粱贼,若不是粱师都的部下斩杀了他,率众乞降,只怕此时还需和突厥人恶战。朕早就想要出了这一口恶气,无奈何今日岁遭遇了蝗灾,国家缺粮,到了来年,也不知道什么光景,现在天气渐渐冷冽,边关多处告急,都是突厥人袭我边镇的事,虽都是小股的袭扰,可朕却深恨之。” 李世民说到此处,脸色凝重起来,幽幽的道“说来说去,粮食才是国家的根本啊,此次也是多亏了你,将粮价平抑,使蝗灾的损失降到了最低,只是关中一年颗粒无收,而突厥人又叩关而击,长久下去,这不是办法。” 管理一个国家,要忧心的事情何其多,但令李世民最心心念念的,还是粮食的问题,猪肉的出现,不过是使肉价降低而已,可是千千万万的百姓,不可能靠猪肉为食,若是没有足够的粮食,突厥人来袭扰,大唐也只能憋着,遇到了灾荒,朝廷也无力去赈济,这种种的问题,都急需要解决。 陈正泰想了想,道“陛下有没有想过,提高粮产呢” 作为一个三观奇正的人,他自也是希望人人有饱饭 “粮产”李世民就道“朕岂没有想过,所以再三下旨,令天下百姓开拓荒地,劝说人兴振农事。” 陈正泰摇了摇头道“学生的意思是让每一亩地的粮产,大大的提升。” “这”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眼眸一张,道“难不成你又有什么主意” 陈正泰便道“也没什么主意,只是想搞一搞试试。” 李世民不禁乐了,不过陈正泰愿意尝试,倒也是一个希望,他微笑道“你去搞吧,若是粮产能提振一成,朕便算你的大功,不过想来这不是容易的事。” 可李世民随即表情凝重起来,继续道“可你有此心,便是好的,朕知道你是个忠厚而有良心的人,朕取你这份对朕的心,至于事成与不成,反而是次要的问题了。” 李世民固然晓得陈正泰厉害,可对于粮产,却没有多大的把握,这天下关心农事的人不少,这也不是陈正泰所擅长的东西 可陈正泰想要振兴农事,他一个世家子,有这心思,令他很感触,心里不禁想,陈正泰这是想朕之所想,这样的弟子,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 令陈正泰意想不到的是,李世民却是突的话锋一转,又笑道“这几日,长孙无忌总是入宫来见朕和皇后,他很是关心你的婚姻大事。” 第一百章:好学的太子殿下 “恩师” 陈正泰看着李世民脸上的微笑,懵了,真的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他还以为这事算是已经翻篇了,没想到这长孙无忌居然如此的有恒心 李世民似乎看出了陈正泰的心思,道“不过你放心,只要你不点头,朕不会轻易应允的。” 这话对陈正泰来说,就等于一个定心丸了,他总算松了口气。 李世民说了这些,已是预备要去参与一个小朝会了,陈正泰便识趣的告退出去 他倒是谨记着自己东宫舍人的身份,便顺道去了东宫。 李承乾的腿可算是失而复得了,心情好了许多,他毕竟是少年人,身体的恢复比寻常人要快得多,听闻陈正泰来,连忙让人将陈正泰带到了寝殿 陈正泰前脚进去,便听李承乾大叫“师兄,你先别动。” 陈正泰一愣。 却见李承乾在宦官的搀扶下,艰难的从床上下来,郑重其事的走到了陈正泰的面前,朝陈正泰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才嬉皮笑脸的道“这一次多亏了你,如若不然,孤只怕真的要完了,哈哈孤正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着你来呢,你来了正好,孤现在养伤,快要憋坏了。” 陈正泰惊诧的道“师弟想干啥” 李承乾道“教你骑马如何你放心,孤不骑,孤教授你技巧。” 陈正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真是个作死的混账。 陈正泰和李承乾不一样,李承乾显然是遗传了祖先的基因,极具冒险精神的,而陈正泰却信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 你妹,我们陈家苟到现在容易吗还让不让我们陈家好了 陈正泰也不怒斥他,而是笑呵呵的道“我倒是有一个更有意思的东西。” “嗯”听陈正泰的话音,李承乾便饶有兴趣的道“说来听听。” 陈正泰就压低声音道“放烟花,不知殿下有没有兴趣” “烟花” 李承乾一脸懵逼。 “来来来,就是夜里四下无人,突然砰的一声,无数的火花四散,便连星月在花火面前都要黯然失色的东西。” 李承乾还是无法理解。 仅凭陈正泰的描述来看,似乎和吸引人“行行行,就这个” 陈正泰却是正色道“不过眼下却有一个难题,想要弄出这个来,便需得精通一门学问,若是师弟没有这样的学问,只怕这烟花也制不出。” 李承乾咧嘴“孤什么都懂,什么学问都不在话下。” 李承乾话音落下,陈正泰却像变戏法一般,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几部课文来“来来来,既如此,那么就请师弟先将这几部书琢磨琢磨,先明白这烟花的道理再说。” 李承乾“” 敢情说了这么多,是想骗孤读你的书啊。 而且一看陈正泰这样子,显然这家伙是有备而来,李承乾觉得自己好像被套路了“看此书,就可制你的烟花” “理论上是如此。”陈正泰现在急需推销自己的课文,对于他而言,弄一点小发明,或许能在这个世上让人惊叹一时,可想要让整个大唐走上一个新的轨道,靠几个小发明是不成的,必须得建立一个体系,而这个体系方才是陈正泰孜孜追求的目标。 反正太子断了腿,闲着也是闲着,先拿他来试手吧,若是成功,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师弟会不会看不懂我的书那算啦,我去寻师妹” 陈正泰正待要将书抽回去,李承乾一咬牙,将书抢夺到手里,不禁咬牙切齿道“这是什么话,孤是何人,岂有看不懂的道理,虽然孤知道你这是激将计,孤偏就上你这个当,你等着瞧吧。” 说着,翻了翻书,果然是两眼一抹黑,好像看不大懂的样子。 可他偏偏一副很轻松的样子,只微笑道“此雕虫小技尔,孤并不放在眼里。” 陈正泰很欣慰,从来只听说过用鱼饵去钓鱼,谁料到李承乾不是鱼,他自己就是鱼饵,还没开始钓呢,他自己就上钩了。 于是陪着李承乾说了一些话,当下告辞。 李承乾待陈正泰走了,便开始审慎起来,他是不服输的性子,何况现在腿不是还没好吗。还得躺着一些时候,便取了书,认真开始读起来,这一读,便忍不住想骂人,这都是什么玩意,这样的东西,也能看 只是夸下了海口,他只得认真细看起来。 这书越看越是头大,味同嚼蜡一般,当日熬到了天光,才勉强的有了一些头绪。 到了次日一早,太子右庶子孔颖达到了东宫,这东宫之内,辅佐太子的属官之中,以左庶子和右庶子的官位最高,专门统领太子舍人们教导太子。 自从太子的腿治好了,孔颖达心里很安慰,这些日子面上总是挂着笑,他关心太子的病情,每一次都清早来当值,照例,先寻了侍奉的宦官来问太子的病情。 “太子腿疾如何” “孔公,太子的腿越发好了,只是太子昨夜一宿未睡。” “未睡”孔颖达眉一挑“这是何故” “殿下在看书。” 孔颖达一听,顿时眉飞色舞“太子聪敏过人,此次虽蒙了大难,可大难之后,必有后福,想不到殿下竟是开窍了,他如此好学,实在令老夫欣慰啊。只是不知,他在看什么书是礼记,还是春秋,亦或者是尔雅” 宦官踟蹰了老半天,才道“奴其实也不甚懂,乃是太子舍人陈正泰送来的,说是什么能搞东搞西的名堂。” 孔颖达面上的笑容,骤然之间僵硬了。 他有点发懵,老半天回不过神来。 十更送到,求订阅,求月票。 第一百零一章:横空出世(求订阅 求月票) 孔颖达匆忙到了太子的寝殿,见了太子殿下,只是李承乾懒洋洋的,似乎是一宿未睡的样子,就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一般。 孔颖达随即看到了床榻下散落的书,一看吓了一跳。 这不正是二皮沟里流传来的课本吗 天呐 我大唐太子居然也 要冷静,要冷静,这课本,陛下也很是欣赏,此时若是借此机会来攻击此书,不但太子不喜,便是陛下也要大怒。 于是孔颖达笑容可掬的道“殿下,此书是从何而来” “陈正泰送孤的,怎么,你想看给你看,你也不懂。” 孔颖达“” 想某孔颖达,乃孔圣人之后,天下知名的大儒,还需要看这破书 孔颖达微笑道“殿下现在该好好修养身体。” “可是孤已觉得自己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李承乾道“要不,孤下榻蹦一蹦你看看” 孔颖达顿时吓得脸色发青,忙说“殿下,不可,万万不可,臣先告辞。” 李承乾随即乐了,他知道孔师傅来此是什么意思,自己不过是吓吓他而已。 须知在这个大唐,最难为的是太子,可是最惨的,却是太子的老师。 毕竟这个家伙,你打不得骂不得,他若是学问好,那是他聪明伶俐,是血统纯正,是种好。 可若是他顽劣不堪,那就是你这个老师教导无方了。 李承乾见孔颖达走了,方才命宦官捡起昨夜熟睡时散落在地上的书,随即又开始读起来。 他渐渐开始摸到了一点诀窍,这书得从头看,理解了前头的内容,后头才能理解个七七八八,而其中许多的内容,一旦你开始真正去思考时,就不免让人意识到,这里头的学问,实在很有意思。 当然李承乾觉得这可能是歪理邪说,毕竟 地怎么是圆的呢不圆啊,还有这四周充斥的是一种气,这气是啥玩意至于重力,就更加不可靠了,难道孤没了重力,还能飞起来 过了半月,李承乾觉得自己的腿伤好了一些,便再也忍不住的坐了乘辇往二皮沟去。 到了二皮沟,却发现这里极热闹,最热闹的地方,竟是一个棚子,这棚子虽然简陋,外头却是排起了长龙,许多看上去还算体面的人,却排在此 李承乾不禁觉得奇怪,命宦官去问。 过一会儿,宦官过来回话“回殿下的话,这些人都是想尽办法来落户的。” “落户”李承乾一愣,惊奇的道“落户是什么意思” “只要不是奴婢和佃农的身份,都可来二皮沟落户,只是听说二皮沟的落户标准很是严厉,可是许多人还是想来试试,不说寻常的百姓,便是一些小官吏和商贾都来了呢” 李承乾讶异的道“这二皮沟如此荒凉,他们也肯来” “殿下有所不知,听说二皮沟这儿能挣钱,在外头,寻常人连个工都难寻,可在这里,但凡是一个壮丁,只要肯干,许多差事随便挑,不但可三餐无忧,每月下来挣个一两百文钱也不在话下。若是有一些本事,在这里,便是几贯钱也是随便挣得。因而许多人都想落户于此,来此的不但有小官吏,还有商贾,匠人” 就在此时,李承乾打断了宦官的话“且慢着,这小官吏和商贾来此做什么,他们瞧得上这点好处” 宦官看了李承乾一眼,道“殿下其实其实奴若是有子孙后代,也想落户呢。毕竟这些人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看上去似是今日能经商挣一些钱,又或者是凭借着运气能在衙中寻到一个差遣,可奴听他们说,这人活着,又不是那些铁打的世族,总有起起伏伏,今日有一些小富贵,谁知明日会是什么光景呢这辈子过得好,子孙后代又晓得会是什么样子来此不过是为自己的将来,为了子孙,谋一个铁饭碗罢了,将来若真是自己遭了罪,亦或者子孙不成器,二皮沟这里,总不至让自己饿着。” 李承乾大抵明白了,这个世上,不是什么人都如那五姓七宗,或如长安韦家和杜家那般,可以享受永世富贵的。 越是这种小官吏和商贾,其实越容易诞生焦虑感,毕竟他们虽有些许的财富,可世事太多的难料,一旦从自己的阶层跌落,沦为庶民,那么就是万劫不复。 二皮沟这里,寻常的庶民有书本发放,可让他们自学再不如意,只要有手有脚,也多的是人工需要招募,这对某一个阶层而言,恰恰是一层保障。 李承乾道“这样说来,二皮沟现在岂不是要人满为患了” 宦官摇头“这可不是,能落户的人凤毛麟角,据闻条件十分苛刻,许多人只是来碰碰运气,说是一年,不过一千户的员额,不过奴还听说,正因为这员额少,所以更吃香了。” “真是怪事。”李承乾摇摇头“上赶着和孤师兄为邻,看来孤的师兄还是挺招人喜欢的,你也去给孤排个队,孤也落个户。” 宦官吓了一跳“奴可不敢。” 李承乾也没有强求,让人去知会了陈正泰,一会儿功夫,陈正泰便匆匆而来 陈正泰的肤色更白了,天气渐渐寒冷,所以他穿着颇为臃肿,和李承乾相互见礼后,陈正泰道“殿下怎的来了” “有问题要请教你。”李承乾下了车,拄着一根杖子,他走起出来,还是有些不便,好在骨头已长得差不多了 他精神奕奕的继续道“你那烟花孤大抵看出了一丁点的眉目,你书上说,用某种易燃物,将其封闭起来,使其引燃,便会产生大量的气体和热量。而原本体积极小的火药,瞬间的膨胀,在狭隘的空间内,导致了爆炸,是不是如此” 陈正泰心里诧异,太子居然真的看过书,而且太子竟还真把书看进去了。 他见李承乾一脸认真的样子,便道“正是。” “可是孤不信,譬如,我们寻了火油出来对不对,这火油在密闭的空间里燃烧,难道也能爆炸吗” “这要看情况。” “那你试过没有。” “咳咳不敢试。” 李承乾“” 而后白了陈正泰一眼。 “不试试,孤便不信你书中的话。” 陈正泰笑呵呵的道“其实太子虽知这原理,可这易燃物,我却知道,只要寻到这几味东西,保管能成功。” 李承乾依旧还是一副不信的样子。 陈正泰很欣慰李承乾能如此好学,少年人嘛,就该有像自己一般好学的精神。 于是忙令人去搜罗,紧接着,到了傍晚时分,一个爆竹便算制好了。 让人预备了引线,陈正泰和拄着杖子的李承乾站在远处,此时天色已有些暗淡了,随着引线燃起,一会儿功夫,突然这夜空之下,突然传出一个声响。 啪 李承乾没有心理准备,打了个冷颤,身子几乎摔下去,幸好陈正泰扶住了他。 这爆炸的声音,差不多是一个二脚踢的减弱版。 在陈正泰看来,不过尔尔。 可李承乾随之狂喜,惊叹道“师兄,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方才那光亮,方才那光亮呀真真吓死孤了。” 说着,拄着杖子疯狂朝着那爆炸的方向走去,原有的容器,已经被炸了个粉碎,可是里头的硝石却早已无影无踪 李承乾原地低头俯瞰,突然道“师兄,你来。” 便见这地上,竟是一只老鼠,似是炸伤了,小腹血肉模糊,拼命的挣扎着,发出细细的哀鸣。 “还可伤鼠”李承乾若有所思起来“这样说来,岂不是还可以伤人” “理论上是如此。”陈正泰随即苦笑“只不过遇到了一个难处,那便是以这爆炸的威力,想要伤人,就必须加大火药的药量,而一旦加大了药量,这玩意只怕得有数十斤才能发挥效果。” 这不过是黑火药而已,陈正泰对于这黑火药的威力并不看好,虽然这在李承乾眼里,简直就是神器。 李承乾惊奇的看着陈正泰道“数十斤能有多大威力真能伤人吗” 陈正泰想了想“殿下,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如此笨重之物,想要伤人,是极难的,毕竟人又不傻,不会朝着这火药扑来,与其大费周章用火药,那还不如投石呢。因而臣以为这东西暂时只能做烟花。不过” 陈正泰想起来了什么,现在只是火药的初级阶段,实用性确实不高,除非这火药的技术不断的精进。 可也未必完全没有用“除非可以有一种东西,将这火药运载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空投。” “空投”李承乾一愣“你是说,人在天上呀,你那书里不是写着嘛世上有比空气更轻的气体,只要运用了这个原理,便可将人和物带到天上,是也不是” “呃”陈正泰此时真正明白,为何李家能得天下了,真的是种好啊,若是在养猪界,无论是自己的恩师还是这李承乾,绝对可以去做种猪的 陈正泰则道“理论上是如此。” “那么为何不可以试一试呢” “到时再看看。”陈正泰现在忙的事很多,首先他得赚钱,这个事反而不放在心上。 李承乾却是眼珠子一瞪“这是什么话,书是你教本宫看的,本宫没日没夜的看,师兄却偷懒了没有天理啊,我要生气啦,我要将你们二皮沟的鸡和猪都吃了。” 陈正泰“” 李承乾决定住在这二皮沟了。 他性子里有倔强的一面,二皮沟这里,现下最好的建筑便是二皮沟大学堂。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个老熟人,是同样一瘸一拐拄着杖子的程处默。 程处默一瘸一拐,口里发出哎哟哟的声音。 他终于如愿以偿的落了户,不过大学堂还需等待一场摸底考试,只有考试过后,方才准许入学,当然 为了让人更好的通过考试,大学堂还举办了一个入学考试的培训班,相比于那大学堂开课时低廉的学费,这培训班就比较费钱了,当然培训比较贵,这也很合理。 程处默就被他爹这般送来培训,总而言之,那位程将军已经放出了话来,程处默一定要入学,若是入不了,第一个就打死程处默,此后就拔刀去寻陈家的三叔公,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因此程处默在培训班里,成了国宝熊猫一般的存在,陈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很是关心他的学业,被抓来作培训班临时代课老师的李义府,已经受了三叔公的请托,特别关照程处默的学业。 此时,李承乾拄着杖子,在学堂的后院来回踱步,他要多进行复健的练习。 然后他看到迎面而来的人,也同样拄着杖子,学着自己的模样,一步又一步蹒跚而来。 定睛一看,竟是程处默。 程处默见了李承乾,脚步加急,显然,二人是认识的,程处默咧嘴,到了李承乾面前,乐了“殿下,想不到你也在” 李承乾气得发抖,抬起手中的杖子朝着程处默便打“姓程的,你欺人太甚,你竟敢嘲笑孤,还敢学孤腿脚不便的样子今日孤将你腿打瘸了不可,你越发不像样子啦,竟敢将孤不放在眼里。” 一顿痛打,程处默不敢还手,连忙躲闪,可腿脚不便,整个人便生生栽倒在地,口里大呼道“太子殿下呀,天地良心啊,我的腿也被打折了” 李承乾气得发抖,等许多人闻讯而来,这才将两个瘸子分开,程处默生无可恋,这虎背熊腰的汉子,此刻吸着鼻子,眼里竟隐隐有泪光闪烁,招谁惹谁了啊,怎么最近诸事都不顺,是人都想打我 李承乾气咻咻的被陈正泰分开,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陈正泰再三解释,他才脸色缓和了。 随即朝那程处默道“这可怪不得孤,要怪便怪你爹,你爹若不打折你的腿,何来这样的误会。”于是扯着陈正泰继续琢磨那能飞上天的东西。 一连十数日,李承乾要嘛是抱着课本,要嘛是邀程处默二人拄着杖子复健,偶尔与陈正泰研究可以上天的飞球。 陈正泰很忙,没功夫成日招呼他,除了被他磨的没办法,让人寻了牛皮,以及各种材料,尝试着制造一个热气球之外,便是继续督促九个弟子抄书。 这书反反复复的抄了无数遍,九个弟子对这课本的内容几乎倒背如流了。 可陈正泰显然并不愿意放过他们,仍然鼓励他们继续抄下去。 到了十月初九,宫中来了消息,召陈正泰和李承乾入宫觐见。 陈正泰已经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了,这太子不老老实实呆在东宫,成日来二皮沟骚扰自己,这东宫上下的属官,只怕要疯了吧,此次恩师说不准要教训自己一番呢 等二人入了宫,却发现李世民居然不在甘露殿召见,而是在选在宣政殿,这令陈正泰松了口气。 按理来说,召见太子,应该是私下里召见,所以选在皇帝的寝宫甘露殿机会比较大,而一旦在宣政殿,一定是关于国家大事。 二人入殿,便见李世民背着手,正来回踱步着,他见了李承乾和陈正泰二人进来,只是眼睛抬了抬,随即目光却落在了将军李绩,尉迟敬德、程咬金等人身上。 此次在场的将军不少,其他如房玄龄等人,反而显得不太突出了。 李世民随即道“突厥人袭我夏州,那突厥大汗颉利,起兵七八万,气势汹汹,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朕欲亲征夏州,与颉利一决雌雄,众卿以为如何“ 突厥一直都是大唐的心腹大患,当今的大汗颉利,更是对大唐虎视眈眈,他们随着隋末的大乱趁势而起,如今已成了不可忽视的力量。 大唐拿下了夏州,消灭了粱师都,可显然那颉利大汗并不甘心。此次趁着大唐蝗灾,想借此机会,给大唐一个教训。 李世民说罢,房玄龄忙道“陛下,现在我大唐百废待举,不可轻易动刀兵,何况陛下千金之躯,更不可轻易劳师动众,老臣以为,现在寒冬即将到来,按照突厥人多年都旧俗,此次带兵来此,或许,不过是借此机会劫掠一番,一旦无法得逞,自会引兵退去。” 李绩等人听到这里,反而是群情激愤起来“愿陛下予臣数万精兵,愿往夏州击贼,突厥虽擅马战,可战力岂会是我大唐精兵的对手,他们敢来,便教他们有去无回。” 李世民也激动起来,只是文武双方,有些相持不下,房玄龄等人的话很有道理,现在国家还不富足,轻易冒险,不是稳妥之策。可李绩、尉迟敬德、李靖等人却认为,突厥人既然来袭扰,一旦唐军不为所动,反而会动摇军心,还不如去硬碰一下,掂量掂量这突厥颉利汗的斤两。 李世民皱眉,随即目光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他微笑道“正泰,知道为何朕召你来此嘛” 陈正泰上前“学生略知一二。” “如此甚好。”李世民便拉起了脸“依你看,是战是和” 陈正泰此刻心里想,这个问题,可难不倒我。 第一百零二章:太子殿下威武 李世民询问陈正泰,令房玄龄等人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毕竟这是真正的军国大事,陈正泰在他们眼里,固然是有一些小聪明的,可毕竟太年轻。 无论是房玄龄,还是李绩、李靖人等,毕竟是久经磨砺,无论他们各持的是什么立场,至少都有令人信服的理由。 陈正泰此时道“恩师,学生以为应当出兵。” 他话音落下,谁也没有吭声,哪怕是主战的勋臣们,也是不显山露水的样子。 李世民眉一挑,他心里略略有些失望。 之所以询问陈正泰,是因为他想试探一下这个弟子。 他知道陈正泰很年轻。 正因为年轻,李世民希望看到他沉稳的一面。 固然李世民内心深处是渴望给突厥人来一场迎头痛击,可他也自知这其中的难处。 而陈正泰这个愣头青,开口就是打他i的,这就显得陈正泰有些不够稳重了。 “噢,为何”李世民轻描淡写的看了陈正泰一眼。 陈正泰一脸认真之色的道“学生以为,突厥人竟敢犯边,此时他们远道而来,我大唐立国不久,突厥人势必骄横,所谓骄兵必败,此其一;他们侵犯的乃是夏州,夏州距离关中不过一步之遥,唐军出关,若是能引一支精兵,趁其骄横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之恶战,如此必能获得战果,这是其二。” 李世民听到此处,眉不禁扬起来,心里不免触动,这个家伙居然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只见陈正泰随即又道“只要给予痛击,据学生所知,突厥各部之间并不和睦。之所以他们能团结一心来犯我大唐边境,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所有人能从我大唐这儿劫掠财货。而一旦不能劫掠,遭受了损失,突厥各部势必离心离德,到时只需作壁上观,突厥未必不能内乱,到了那时,我大唐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李世民面色微微一动,接着,他与李靖对视了一眼。 李靖这些年,奉旨一直都在研究与突厥人的作战方法,早已将突厥人的软肋摸了个一清二楚。 事实上,这些年来,大唐对突厥一直都在示弱,这也是李世民和李靖等人暗中的布置,他们按兵不动,在每一次与突厥人的摩擦之中,都采取了议和的请求,已让突厥人将大唐越来越不放在眼里了。 根据边镇的刺探,突厥人犯边,从几年前的谨慎,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到了后来,当突厥人自以为大唐已经不敢和突厥铁骑交锋,他们甚至已经放胆孤军深入,甚至不留后队和派出两翼骑兵拱卫中军的地步。 这就说明,李世民和李靖的示弱有了极大的成效,可怜那些突厥人,自以为唐军不堪一击,大唐皇帝闻突厥而丧胆,所以越来越变本加厉,也越来越肆无忌惮,实际上却已渐渐的沦为了李世民棋局之中的棋子,一步步的开始落入李世民精心布置的圈套。 而现在,陈正泰居然一下子指出了这个问题,可偏偏这个家伙是绝无可能知道李世民与李靖二人所制定的计划的,这个军事计划极为宏大,花费了数年的时间,房玄龄等人显然也已有预料的,可是陈正泰却是一下子击中了要害。 至于对突厥各部之间的了解,李世民和李靖二人也有过深入的刺探和分析。 毕竟对李世民而言,突厥乃是心腹大患,他乃当世名将,自然晓得知己知彼的道理。 突厥各部之间本就是松散的联盟,虽在颉利可汗之下,团结起来。可他们本质就是一群坐地分赃的强盗,一旦各个强盗团伙失去了劫掠的能力,势必会滋生内讧。 这一点,陈正泰也预见了。 直到现在,李靖才有了心思认真打量起陈正泰来,他其实一直对于陛下的这个弟子不以为然,可现在却发现这个小子非同小可。 李世民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不免有几分得意的看了李靖一眼。 仿佛是在说,怎么样,朕这个弟子如何 李世民则继续问道“所以,如何可以击突厥” “李靖将军擅长骑兵,只需趁着突厥人疏于防备,又集结在了夏州,率一精骑,直取颉利可汗可汗的中军,则战必胜”陈正泰回答得斩钉截铁。 顿了一下,他又接着道“精骑发动奇袭,这肯定是突厥人所没有预料到的,他们认为我大唐发生了大灾,一定不会轻易大动干戈,这叫做攻其不备。而只击颉利可汗的中军,则是削弱颉利可汗本部的力量,一旦他的力量被削弱,再加上此次劫掠徒劳无功,颉利可汗就没有足够的力量无法控制突厥各部,以学生的预计,到了那时,势必会发生内讧,而那时也必有突厥人请求内附,寻求我大唐的力量,来巩固本部的地位。所以学生以为,李靖将军若有三万精骑,这突厥人不过是土鸡瓦狗,必破之。” 当这番话说出来时,李靖的脸色已经骤然变色了。 这简直是和自己还有陛下精心布置的计策异途同归啊 李世民也深吸一口气,他身子甚至激动得微微颤抖,悦声道“此言甚善,这是谋国之言啊。” 陈正泰便露出谦虚之色,笑呵呵的道“这只是学生的妄测,纸上谈兵,当不得真。” “正泰,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很是惊讶 自己布局得如此精妙的计划,竟被人一眼看穿,怎能不令他惊叹。要知道,在这个世上,知道这个计划的人绝不会超过十人,而这十人,无一不是李世民身边心腹中的心腹,也绝不可能泄露天机。 陈正泰目光一转,咳嗽一声道“这这其实这是学生和太子一起研究出来的。” 太子 李世民一时恍然,不禁凝视了李承乾一眼。 李靖等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李承乾的身上。 他们固然都对太子抱有很大的期望,可是万万没想到 此时,陈正泰仿佛听到了一个悦耳的声音。 叮太子李承乾声望5 李世民对李承乾好感度1 李靖对李承乾好感度3 想到这里,陈正泰自己都不禁乐了,冷峻不禁。 李承乾站在一旁,则是一脸懵逼 这发生了什么,出了啥事自己刚刚明明还在琢磨着飞球和火药的问题呢,怎么大家都突的直勾勾的看着孤了 只是陈正泰的最后那句话,他是听进去了,倒是还算机灵的小心翼翼道“是,儿臣确实和陈正泰有所研究。” 李世民虎目凝视着李承乾,突然大笑起来,道“哈哈,虎父无犬子也。” 其余人也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陈正泰这样解释,就很合理了。 李承乾毕竟是太子,他对突厥的情况自是有一些了解,而陈正泰是个极聪明的人,二人议论出这些事,虽让人震撼,但还是很合理的。 李世民眼睛一亮“如陈正泰所言,此天赐良机,一举击溃突厥,即在今日。” 房玄龄等人开始默然无声了,陈正泰的方案是可以接受的,虽然现在朝廷遇到了困难,可毕竟不是劳师动众,以往对于异族的作战,都是发动数十万人,犹如隋炀帝征高句丽一般,动用无数的人力物力。 而现在只是发动一场奇袭,动用三万精锐铁骑,寻求的乃是速战,这时朝廷的财政是可以接受的。 此时 李承乾突然想到了什么,道“父皇,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可以更有效的解决问题。” 原本李世民已预备下旨了,可哪里想到,李承乾这个憨憨竟突然跳了出来 不过他对李承乾有所期待,自也不恼,还很温和地问“太子还有何计策” 李承乾看了一眼陈正泰,才道“如师兄所言,此次速战的本质,是趁其不备,擒贼先擒王,只要削弱了颉利可汗本部人马,则此战必胜。既如此,不如索性直接清除掉颉利可汗呢儿臣和师兄近来研究出了一样东西,此物可以炸开,犹如天雷一般。不只如此,师兄是与儿臣研究出了一物,名曰飞球,可使人升天,倘若我们用此飞球,出现在颉利可汗本部大帐的上空,投下大量的火药,如此颉利可汗必死无疑” 李承乾说到此处,本是大喜的李世民,脸色顿时精彩起来。 天雷飞天 朕还是上天之子呢,你在说什么怪话 李靖脸上的笑容也僵硬起来,个个面面相觑,太子殿下从前还算是正常啊,可近日怎么感觉神经有些失常 李世民只需看李靖等人的表情,便晓得大家在如何想太子了,心里顿时郁郁,只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于是他冷下了脸,淡淡的道“唔,太子、正泰,你们且先退下吧。” “父皇,儿臣以为,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李承乾自是听出了李世民的不喜,可他不甘心啊 他在二皮沟,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方才一直听房玄龄等人抱怨国库不足,又听奇袭,觉得这几乎是最低成本的办法,哪怕是不成功,也完全可以试一试。” 陈正泰觉得有些悲剧,这家伙有点天真啊,就不说这计划能不能成功,即便有实现的可能,你特么的跟人说送人上天,跟人说降下天雷 你大爷,你就不怕被人绑上火刑柱,把你烤了 噢,好在大唐的风气不至如此,当然,你是太子,在历史上连造反都不会死,你厉害。 李世民自觉得面上无光,此时只觉得自己的儿子当着众臣的面在打自己的脸,脸色越加的不好看,呵斥道“朕命你退下。” “是。”李承乾顿时像泄气的皮球,这一下老实了,和陈正泰二人乖乖退出殿来。 李承乾一出殿,禁不住道“真真岂有此理,我那父皇太过刚愎自用了。” 陈正泰看了旁侧一眼,立即道“师弟啊,慎言,走,我们可以聊一点别的” 于是二人信步走着。 却见这殿外,居然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他也穿着蟒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精明的劲儿,小小年纪,显示出了与同龄人不同的早熟。 这孩子一见到了李承乾和陈正泰,竟一步步上前,见了拄着杖子的李承乾,行礼道“见过皇兄。” 随即,目光落在陈正泰的身上,似乎一下子精神振奋起来,又朝陈正泰行礼“见过师兄,久闻师兄大名,今日一见,真是让人高兴,师兄入宫来,何不多留片刻,我这里有一些琼瑶佳酿” 此子乃是李世民的第四子李泰,都是长孙皇后所生,和李承乾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李承乾却是道“不必啦,我们还有事,待会儿要去二皮沟研究飞球。” “飞球,能飞的球呀”李泰一听乐了。 “怎么,你想笑孤”李承乾有些恼怒。 李泰忙摇头“我我” 李承乾便道“你来此做什么” 李泰道“父皇听闻我已能将尚书倒背如流,所以特下了旨意让我在此候着,等父皇见完了大臣,再让我入殿背诵。” 陈正泰不禁夸赞道“李泰师弟小小年纪,居然就可以将尚书背等滚瓜烂熟了,哎呀,真是了不起啊。” “哪里的话,我听说师兄才高八斗,早想请教了,不妨约一个日子,我去拜访。” “这个” 陈正泰还未答应,李承乾已一把扯住他,脸色不善的道“我们有正经事。” 陈正泰感觉自己与一个新的贵人失之交臂了,回头看着笑吟吟的李泰,不免有些遗憾。 等李承乾拉着陈正泰走远,李承乾才咬牙切齿的道“陈正泰,你到底站哪一边的” 陈正泰想了想道“从前陈家是谁辣鸡就站哪一边,现在我做主啦,我和我的祖先们不一样,我是谁厉害我站哪一边。” 李承乾气得咬牙“你没发现李泰这个小子在挑衅我嘛,他故意炫耀他得了父皇的恩宠,你这混账,还与他勾勾搭搭的,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陈正泰“” 这形容也是绝了,陈正泰感到很冤啊 李承乾皱眉道“孤总觉得父皇爱李泰多一些,这李泰最喜欢背诵四书五经,讨父皇的欢心。可在孤看来,这四书五经有何用父皇真是有眼无珠啊,孤思来想去,方才孤向父皇所提的飞球破敌之策,父皇肯定产生了误解,在他心里,觉得孤口无遮拦,等会李泰那个小子还不知在父皇面前要说些什么呢,哎你快想想办法。” “我没办法。”陈正泰很实在的道,但看李承乾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他倒也心软了,下意识的道“当然,除非让人见识到我们真正的实力。” 李承乾顿时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自己试一试” 陈正泰无奈一笑,点头道“这样不是不可以,只是” 还不等陈正泰说完,李承乾就打断道“哪里有这么多的只是,你做事就爱瞻前顾后,不晓得什么叫做杀伐果断,这般犹犹豫豫,能成什么大事。” 关于这一点,陈正泰就很不同意了,你大爷,要说到勇,我曾祖、祖父、我爹,就很勇啊,当初不是铁了心的跟着周静帝、隋炀帝、王世充、李建成嘛头这么铁,最后是啥下场 “走,我们去二皮沟,非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才好。” 陈正泰被李承乾扯着往前走,突然有一种被人拉下了水,上了贼船的感觉。 自己不会再重蹈列祖列宗们的覆辙吧。 想一想都很酸爽呢。 李承乾此刻的心情,是极不忿的。 一方面是父皇对他的失望,让他想要给父皇一点厉害。 另一方面,是李泰给了他强烈的危机感。 他自小就自命不凡,自觉得自己天生下来就是太子,将来势必要成为皇帝。 可年纪越长,却越觉得许多事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 到了二皮沟,他便拿着课本,和陈正泰一次次寻找飞球上天的方法。 原理其实很简单。 可是简单的原理想要实现,却总会遇到许多的问题。 此时,二皮沟已搜罗来了许多的材料,一次次的试制,慢慢的一个飞球的雏形总算是出现了。 当看到一个一丈多高的飞球飞上了天际,李承乾高兴得如孩子一般,事实上他本身就是个孩子,只是此时,他恢复了孩子的本性而已。 那飞球最终飘上了天空,慢慢的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了踪影。 “真可以上天,只是如何控制它呢,还有它太小了,本宫要造一个更大的,最好能承载数千斤的火药” 数千斤火药 巨型火药威力加强再加强版 对于李承乾的雄心壮志,陈正泰真心的佩服 唐朝,果然还是以大为美啊。 古人诚不欺我。 第二章五千字送到,还有,求月票和订阅。 第一百零三章:龙颜大怒 陈正泰大致了解李承乾的性格了。 这家伙的性格倒是颇有几分李世民的影子。 平日里还好相处,可一旦认定的事,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对于他的兄弟,他是颇有怨言的,尤其是那乖巧的李泰,令他颇有一些防备心理。 陈正泰不清楚李世民同时喜欢两个儿子,到底是因为制衡的缘故,还是其他的心思,不过某种程度,也使这两个兄弟打小开始便有些不和。 其实这很好理解,是父亲总有偏爱。 而二人的身份地位,也加剧了彼此的隔阂,他们身边的属官们,似乎一直都在他们身边提醒着这一点。 因此,在被父皇训斥了一通,而后又得知父皇专门召唤李泰去考校学问的李承乾很生气,后果也很严重。 他将自己憋在二皮沟,用了大心思去干他所认定的事情,非要让李世民承认他的厉害不可。 这就让陈正泰有些为难了 因为这涉及到了他的立场问题,而他的立场,就等于整个陈家的立场 以李承乾这种不服输的性格,而且这家伙在历史上一旦察觉到自己的太子地位不保,可能要输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学习了他的父皇发动叛乱的本性 陈正泰觉得,李承乾是个不保险的人。 因此,他对李承乾不免带着几分警惕。 可李承乾对于他的信任,又让陈正泰很是犹豫。 这时他隐隐的意识到,自己的父祖们可能并非只是眼瞎而总是作出了错误的选择题。 可能只是因为在输赢和义气之间,选择了后者。 这是悲剧啊。 做人不能讲义气,讲义气非要完蛋不可。 只是现在看来,已经无暇去做选择题了书院里有一个很大的阔地,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此刻,书院里的教师和生员们都站在一旁指指点点,因为 只见在这里,一个巨大的飞球,已经在无数能工巧匠,以及太子的亲自督造之下,慢慢的制出来。 在制飞球的过程中,每一个可能遇到的难题,要嘛是寻了课本,从理论上去解决,要嘛就是询问陈正泰。 说到这个,李义府等人,其实也十分关注着这一项大工程。 他们已将课本背得滚瓜烂熟,可是对于课本中的许多东西,却抱有怀疑的态度。 毕竟这是破天荒的学问,开了这个时代的先河,对他们而言,若不是因为他们对陈正泰有绝对的信任,令他们无条件的相信课本中的东西,这犹如天方夜谭一般的领域,还不如去看山海经呢。 若是当真能凭借原理,最后付出实践,这就意味着,这些课本的确有其事,一旦如此,那么 太可怕了。 有时,李承乾闲下来,也会寻陈正泰研究一下关于突厥人的问题,陈正泰也不藏拙,凭借着记忆说了一些 不过显然,对于突厥人,李承乾的了解更加透彻,事实上,这家伙在历史上还真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学习突厥人风俗来生活起居。 “陈正泰,你说孤能成功嘛”此时,李承乾其实有点不自信。 “这”陈正泰道“可以试一试,只是师弟想过由谁来完成这个任务了没时间紧迫啊,听说陛下已经下旨,数万精骑已是整装待发,用不了多久,卫国公李靖将军就将突袭突厥人,所以” “是啊,谁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呢”李承乾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陈正泰觉得这家伙已经魔怔了,还是少和这样的家伙接触为妙,他现在应该将心思放在的农垦上。 陛下下旨,敕命陈正德为门下省值班侍奉,又在门下省设立了一个农学馆,现在已开始招募文吏入馆了。 这农学馆和门下省下设的弘文馆虽然都叫馆子,可是地位却是千差万别 也就因为这是房玄龄直接领导,才勉强撑住了一点颜面,毕竟弘文馆里有许多的清贵,而农学馆,却只有一个小小的值班侍奉,还是躲在二皮沟,连宫门都摸不着的那种。 农学馆既然设立出来,总要干事的,除了养猪大业,陈正泰从登山包里取了一些种子交给陈正德,教授了他一些育苗的方法,让他小心培育出秧苗来。 陈正德是个老实人,晃晃脑袋,便应了下来。 当然,他对陈正泰的话都奉若圭臬,陈正泰说话的时候,他自觉的掏出了一个簿子,提笔记录。 这让陈正泰有一种,这狗r的怎么好像是在学自己的感觉。 过了几日,便听说大军即将出征了。 这天,陈正泰照例又到学堂里走一趟,只是今日的学堂却是格外的冷清,甚至在学堂后头的阔地上,陈正泰还看到了一个落地的手杖。 这手杖,,陈正泰依旧记得,这应该是程处默的,陈正泰不禁将这柳木的手杖捡起,忍不住骂着“这个小子,还真是糊涂啊,走路的家伙都丢了,可怜了他的腿。” 他抬头,看着阔地,却总觉得少了一点什么 对了 陈正泰忙将陈福叫了来“这刚完工的飞球呢” 陈福道“昨日夜里,太子殿下说想去试一试,带来了一百多人将飞球搬走了。还来了许多的大车呢,噢,还有程少将军,也被太子殿下拎走了,好像听太子说说临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的。” 陈正泰有点懵。 不对呀,要试,为何不在学堂里试,为什么要搬走 就在这刹那间,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连忙道“快,我们去库房,看看储存的火药还在不在。” 于是陈正泰急匆匆的赶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这里是一个孤零零的库房,因为火药危险,所以距离聚集区域要远一些 库房的门一推开,是刺鼻的硫磺和硝石气息,只是那堆积如山的火药,在此刻却已是人去楼空。 陈正泰惊叫起来“我的火药呢,我那能将人炸上天的火药呢不对,绝不只是实验飞球这样简单,若只是实验飞球,为何要带火药可若只是想试一试这飞球和火药的威力,以师弟的性子,一定会让我跟着一起去观摩的,他如此鬼鬼祟祟,只有一种可能“ 陈正泰脸色铁青了,额上还冒出了点点冷汗。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何李承乾敢在他爹李世民面前造反了。 这是个狠人哪 “不妙,不妙呀,快,赶紧派出快马往夏州方向去追一追看。” 陈正泰顿时想到了许多的可能,活生生的太子,平日都在二皮沟,现在一下子没了踪影,许多宝贝都已丢了,不翼而飞。 那么唯一的可能是什么 “还有” 陈正泰觉得自己的心有点乱,忙道“赶紧赶紧去将我爹和三叔公请来,告诉他们,出大事啦。” 这可是关系到整个家族存亡的大事啊 很快,三叔公便来了,只是陈继业还在转运使司衙门当值,一时之间联系不上。 三叔公见侄孙神色凝重,认真听了陈正泰的讲述,随即他脸色也惨然起来“正泰,要糟了,若是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保不准会有人将干系担在我们陈家的身上,这可是太子殿下啊,一个不好,陛下迁怒陈家上下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到这里,他打了个寒颤,又听到程咬金的儿子也掳了去,却松了口气,只是表情依旧的凝重“哎呀,这样说来,岂不是我们可以将一切的责任都推到程处默的身上,就说这一切都是他怂恿的,而我们陈家并不知情,太子殿下还是颇有几分良心的,竟连这个都想到了。” 陈正泰“” “三叔公,眼下当务之急,是不是立即入宫禀奏” “不。”三叔公摇摇头,凭着多年他多盐的经验,此刻他的脑子已经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他一副高能的样子,眯着眼道“现在趁着消息还没出来,得赶紧去找人问问看,不是听说那长孙无忌家里有个寡妇要改嫁嘛趁着大家都蒙在鼓里的时候,得去问问长孙家的那个寡妇改嫁了没有,我们先下手为强,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如此一来,便算是稳住了长孙家,稳住了长孙家,便算是稳住了皇后娘娘” 这三叔公的操作 可是,为啥是我要牺牲 陈正泰不禁道“三叔公,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三叔公苦口婆心的道“正泰啊,不是老夫要委屈你,只是正泰啊,你是我们全家的希望,这事太大了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稳住长孙家,再拉程咬金下水,老夫再想想,再想想还有谁还有谁” 说着,他背着手,团团转着,来回踱步。 只是他们很快就听下人来禀报,陈家最后一丝的希望,也破灭了。 长孙家的寡妇,已改嫁了 陈正泰吐出一口气,心里不禁庆幸,他本来就没指望牺牲自己的肉体来解决这件事的。 只是三叔公却不禁惋惜,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道“太可惜,真是太可惜啦,这是天要亡我,我们陈家竟是连吃粪也没赶上热乎的。” 到了这时,陈正泰反而渐渐冷静了一下子,他已拿定了主意“事已至此,应该立即入宫觐见,向陛下禀报,这个时候越是推诿,反而会让宫中见疑,倒不如索性将所有的责任承担下来。” 说罢,陈正泰毫不犹豫的亲自到了太极宫,恳请李世民召见。 只是宫中显然已有些混乱了。 事实上,陈正泰低估了宫中对于天下的掌控能力,就在不久之前,已有自岐州送来的快报,说是发现了一支形迹可疑的军马,有三百人之众,拿着太子殿下的印信,过了关隘。 当地的官吏觉得可疑,只是关系太子,不敢阻拦,自是放他们出关往夏州方向去了,然后连忙向朝廷做了禀告。 兵部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同寻常,忙派人往东宫前去确认,却发现,东宫的卫士少了不少,而太子殿下,竟也不知所踪,二皮沟那儿,其实早有禁卫中的百骑随时盯梢,而他们得来的消息却是,太子殿下确实带人去过二皮沟,可是很快取了一车车的货物,便不知所踪。 宫中显然已经得知发生了什么。 李世民此刻在甘露殿,已经没有心思去宣政殿了。 他背着手,而在一旁,长孙皇后和李泰都在。 李世民来回踱步,一脸烦躁不已的样子,不禁痛骂“此逆儿桀骜不驯,不堪为人子。” 长孙皇后倒是还镇定,她只安静的坐于一旁,没有做声。 李泰则拜倒在地,道“父皇,儿臣以为,皇兄此次确实不该如此,他是太子,怎么可以轻易的犯险呢,这是要将国家和父皇置于何地只是儿臣以为,皇兄必定年轻,还请父皇” “你以为朕是因为他犯险”李世民突然发出了咆哮。 这一下子,却是吓着了李泰,李泰拜在地上,战战兢兢。 李世民继续怒吼道“朕只恨此儿勇则勇矣,我李家男儿,即便是从征杀贼,也是无可厚非。可是这个混账,连如何杀贼都不知,不带晓骑,却带着一箩筐无用之物” 说到这里,李世民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感觉自己的心口都气痛了。 李泰这才明白,父皇为何如此勃然大怒。 对于李世民而言,你想杀突厥人,可以,因为你老子当初也是这样干的。 你想上战场,也可以,因为你老子当初也是如此。 你想身先士卒,更是可以,因为朕当初就是身先士卒 这才是李家的男子汉,虽然你已是太子了,按礼法来说,确实不该这样做,可李世民依旧觉得这是可以原谅的事。 唯一不值得原谅的却是,这个儿子真是个蠢货啊,朕当初是如何是在沙场上冲锋陷阵的,靠的那可是脑子还有自己的勇力,以及对战场上作出的预判,甚至还有一支精锐的铁骑,因此,朕所过之处,所向披靡,天下无人可制,贼子闻风而丧胆。 可这玩意听说是带着一个车队走的,带走的护卫,也不过两三百人,偏偏这些护卫,李世民是知道斤两的,说他们是仪仗队都不过分,指望这些人能够上马冲杀,这简直就是笑话 你说说看,这不是丢人嘛 李世民越想越气,气得发抖,心烦意乱的继续来回踱步,伴着破口大骂。 李泰讨了个没趣,也就不敢再做声了。 片刻之后,却见张千匆匆进来道“陛下,二皮沟县公陈正泰求见。” 陈正泰 李世民这才坐下,却气咻咻的道“这也不是一个好东西。” 长孙皇后此时眼眸一转,叹了口气,道“二郎,承乾如此,是历来的恶习所致,说到底,是臣妾管教无方的缘故,平日身边的人,又对他宠溺惯了。现在承乾如此,又和陈正泰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承乾去了夏州,陛下已派了精骑前去追赶,他是太子,身边也有足够的护卫,想来一定不会有什么危险,如今二郎龙颜大怒,这一点,臣妾可以理解。可是何必要迁怒陈正泰呢陈正泰终究没有歹意啊。” 李世民脸微微一红“朕骂他,只是怕观音婢生他的气,给观音婢出出气罢了,哪里晓得观音婢竟如此通情达理,哎倒是朕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长孙皇后无奈苦笑,其实此刻,她虽是这样安慰自己,可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生恐李承乾有什么危险,毕竟是自己的长子,可还小呢,离开了父母的羽翼,人在外头,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自然长孙皇后也是一个极有见识的人,要知道,她小小年纪便嫁给了李世民,李世民常年在外征战,她这半辈子,其实都是在等待丈夫凯旋而归的日子中度过。 因而,即便发生了大事,她依旧表现得镇定自若 长孙皇后便看着李世民,温声道“陛下何不召陈正泰来见,看看他怎么说。” “不见啦。”李世民摇摇头,他还余怒未消呢,便道“不管怎么说,这些日子,太子都和他厮混一起,成日搞东搞西,不知所谓这一次,他恐怕是有些急眼了,让他急一急也好,好好的敲打敲打他,教他知晓什么是天高地厚。至于承乾他既是跑了,就让他跑吧,有本事,就去天涯海角,反正他想要成为天下人的笑话,朕这个做父亲的,又能如何呢哼,朕也不想理他了,由着他去吧。” 口里说的冷酷无情 可说到由着他去时,虎目之中,竟还是有些朦胧,多了些许的水雾 只见他随即又道“还有那个程处默,朕是久闻他的大名,却还没见过他,本是想着等他年长一些,让他来宫中卫宿,现在看来,他和他老子是一副德行,都是不知所谓之人,他父亲不懂得管教,朕迟早收拾了他。” 一万五千字全部送到,明天继续,最后求月票、求订阅。老虎写书这么多年来,可谓是从没有断更过,求票也应该可以理直气壮的吧没票没动力呀,同学们给点力 第一百零四章:一击必中 李世民提到了程处默,便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长孙皇后本想劝说什么,她知道有时自己的夫君难免会意气用事,毕竟皇帝是男人,血气方刚。 可李世民随即对张千道“去告诉陈正泰,朕不想见他,让他自己面壁思过,好生反省自己。再有,命几个禁卫前去二皮沟,好生看押着他。” 张千一听,打起了精神,虽说陛下没有将陈正泰下狱,可是让人看押,这不就是形同软禁吗 陈正泰啊陈正泰,你也有今天了 张千匆匆领命而去。 长孙皇后微微蹙眉“二郎” 李世民就苦笑道“你以为朕要软禁他观音婢,你是太小瞧朕的肚量啦,他陈正泰为朕立了多少功劳,朕心里也很明白太子恣意妄为,也不全是陈正泰的责任。反而他得知了消息,第一时间便跑来宫中认罪,这在朕看来,是勇于担当,能知错且勇于承认的人,终究心思不会坏到哪里去。朕命禁卫去看守他,表面上是责罚,实则却是保护他的安全,你也不想想,太子身边的禁卫,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还有那程处默,也被承乾拉了去,大家不敢怪责承乾,自是要将责任推到陈正泰的头上的,有这几个禁卫看着陈正泰,朕反而放心,否则谁晓得这个小子会不会被人撕了。” 长孙皇后瞬间明白了什么。 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身边卫宿的禁卫,几乎都是勋贵子弟担当,这些人身家清白,又是勋贵府上的少壮子弟,才最值得宫中的信任,这一次李承乾拉走了东宫大半的禁卫,这些人的背后,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长孙皇后想不到陛下想的如此深远,她也暗暗点头,陛下所言还真是如此,人被太子拐跑了,在别人看来,可不就是陈正泰坏的事吗这些都是有军功的人家,脾气可都不太好。 于是她叹了口气,幽幽道“太子今日的行为,真是太令父母伤心了,也不知他何时才能长大,本宫现在只愿他能平安归来,哎” 李世民心里又气又是担心,又想责骂几句,眼睛却不禁飘在了李泰的身上。 李承乾桀骜不驯,虽然东宫上下的属官,依旧还为他遮掩,总是称颂太子至孝、好学,可李世民心知肚明,这家伙是混世魔王的性子。 反而是李泰是真正的好学不倦,为人彬彬有礼,行礼如仪,颇有贵人风范,这个小子,或许可以成大器。 于是心里不禁叹息,若有所思起来。 陈正泰没有见着李世民,心里顿时大失所望。 难道自己已经被放弃了 紧接着,几个禁卫奉旨尾随自己,陈正泰去哪儿,他们也如影随形,再加上陛下那一份要求自己闭门思过的口谕,顿时让陈正泰警惕起来。 昨天还站在人生巅峰,转眼之间,自己距离阶下囚,真剩下一步之遥了。 都是李承乾那混账东西害的,我陈家倒了血霉啊。 他乖乖的回家,躲在书斋里,陈家上下的气氛也变得凝重起来,毕竟家里突然多了一些外人,而这些外人,总是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陈家的每一个人。 陈正泰在书斋里,决定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好好沉淀一下自己,努力的反思自己为何会误交匪类。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眼下当务之急,是赶紧给陛下修书写信。 于是展开纸,提笔先写恩师亲启,又觉得不满意,反正陈家纸多,便又铺开一张,抬头便书至亲至爱恩师亲,还是觉得有些不满意,便投笔,叹息一声,近来膨胀了啊,竟连书信都不会写了,思虑再三,便提笔在新纸上写至亲至爱、顺天应人、文奋武钦、至亲至爱、至德至圣恩师亲启” 这倒是稍稍满意一些,只是 会不会有一点油腻呢哎呀,自己拍马屁的样子,真令人讨厌啊,可是我必须如此啊,四海还没有宾服,天下的百姓还没有填饱肚子,我陈正泰还要努力的活下去。 修了书,想办法令马周代为陈奏,这才稍许放心。 接下来,陈正泰便躲在书斋,作出一副反省自恭的样子。 长安城里已炸开了锅,太子身边的禁卫可都不是好惹的,表面上他们只是一个小小的保安,平平无奇,可实际上却是许多世家勋臣的子弟,现在人没了,好好的当值呢,大清早蹦蹦跳跳的去,下值了,居然不见人影 人呢竟是去了夏州夏州那儿突厥的兵锋已至,这是要完了。 于是,无数人咬牙切齿,到处打听 于是,陈家成了众矢之的 毕竟没人敢骂太子,也没人敢骂太子他爹教子无方,想来想去,姓陈的,你还想跑 陈家人一下子消停了,连素来爱往二皮沟跑的三叔公,居然也躲在府里,决心好好沉淀自己 最生气的乃是程咬金,他没送自己儿子去做禁卫啊,毕竟程处默年纪还小,按照他的规划,他的儿子该做进士的,姓陈的骗了这么多钱,让自己的儿子去培训,人好好的去读书了,居然被拐去了夏州,天地良心,自己的儿子腿还一瘸一拐呢 据闻他屡屡出没在陈家外头,但凡只要下值,手里就便拎着一块砖,背着手,挺着将军肚,像攻城的将军,打量着城墙一般,寻找这陈家围墙的破绽但凡有人在陈家出入,便眼睛眯起来,仔细打量,手里的砖便被捏得掉下了些许砖屑,偶尔口里喃喃念着“陈正泰有个三叔公,他亲手收了老夫的钱,先宰他” 却在这时,眼尖的程咬金便瞧见陈家的围墙后头冒出了一个脑袋出来,这半个脑袋,再露出两个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围墙外的一切。 此时程咬金猛地热血上涌,眼睛睁的有铜铃大,双目充血,大吼一声“陈家的老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竟在此。” 这声音异常洪亮,那半个脑袋的主人身子哆嗦了一下,不是三叔公是谁 他战战兢兢的,不过看到居然只是程咬金在围墙之外,才定了定神,气定神闲的道“程将军,你骂谁” 程咬金气呼呼的道“骂的便是你这老贼,还我钱来。” “还钱你见过交了学费,有还的道理的吗别以为你是将军,老夫便怕你,我陈家人是有骨气的。”三叔公掷地有声的大喝。 “阿呀呀”程咬金暴怒,眼看额上的青筋都快要爆出了“你这老狗,今日老夫非剥了你的皮。” “呀。”三叔公在围墙里笑了“你来,你进来剥老夫皮吧,老夫一不还钱,二不畏死,你进来,当老夫面和老夫说这样的话。” 程咬金气得发抖“我这便进来。” “你来呀,你来,我们陈家里头有宫中禁” 三叔公话说到这里,便见围墙外的程咬金一个助跑,他啊呀一声,连忙快速的走下脚下的扶梯。 别看程咬金身子健壮,却如鹞子一般,竟是无比的灵巧,眼前这一丈高的围墙,他助跑之后,身子弹跳而起,手已抓住了围墙顶,双臂一撑,整个人在半空中一个纵跃,等到三叔公下了扶梯时,却已发现眼前一黑,然后火冒三丈的程咬金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三叔公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程咬金“” 程咬金怒视着三叔公。 “某来啦”程咬金声震如雷。 三叔公顿时身子摇摇欲坠,觉得浑身上下软绵绵的,他毫不犹豫朝程咬金行礼“程将军,我错啦。” 程咬金握拳,拳部的关节咯咯作响。 三叔公面色惨然的道“老朽见过程将军,程将军那一纵跃,真是英雄不减当年,程将军老朽我年过六旬,须发皆白,一条腿已踏在了棺材上啦,我” 三叔公眼里噙着泪“我有时糊涂,你就看在老夫雪鬓霜鬟的份上,千万别和老朽计较,饶命哪” 一声惨然大叫,凄切到了极点。 怒火中烧的程咬金突然怅然长叹,似乎觉得自己打死一个这样的老人,实在没什么意思,他浑身上下的怒火便无声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浓浓的悲凉“哎处默是老夫的幼子啊,老夫将一切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希望他能读书,希望他能让老夫扬眉吐气,老夫不怕自己的儿子死在沙场上,可是老夫舍不得孩子无谓的去送死,他还是一个孩子啊” 程咬金喃喃自语,这曾不可一世的混世魔王,此时竟只剩下苍凉,双肩微微耸动着,说到了动情处,便别过头,背过身,不愿让人看到自己抽泣的样子,紧接着踉跄着,跌跌撞撞,朝着陈家大门方向蹒跚而去 只听着他幽幽的声音“事情本不该是这样,是我这个做爹的害了他,现在也不指望他再有出息了,只望他他不要无谓的去死他他在这个世上,连一个后都还没有留下啊” 人已远去了。 三叔公松了口气,叹了口气道“哎太令人感动了。” 三叔公的眼眶也有些红,他觉得太子这样做是不对的,这不但坑害了陈家,连带着把程家的幼子也坑了,缺德不缺德 自己终究还是年纪大了,见不得这样的事,尤其是面对一个暂时失去了儿子的父亲,那哭泣的样子,几句话好像用刀子剜心一般 随即,他又长出了一口气,低声道“还好方才老夫忍住了,不然差一点动情之下,就真退了他学费了,老夫心太善了,这样下去,迟早要因善返贫不可。” 夏州位于黄河河套的西北部,沃野千里,自粮师都灭亡之后,朝廷已迁徙了不少人口进行开垦,随即,又在北部预备修建大量的城塞。 一旦这些统统落成,就意味着夏州已有了防备北方突厥人的能力。 这也是为何,此番突厥人劳师动众南下的原因。 这对突厥人而言,唐军刚刚收复夏州,人心不稳,城池未修,这正是天赐良机。 而此时,快马至某处村落。 这村落人烟稀少,听闻突厥人预备南下,村中的人已携家带口,前往附近的城塞避难,除了几个已知天命的老人留在此,再无他人。 快马进了村子,马上的人边下马,边大叫着道“殿下,殿下已打探清楚了,突厥人在阴山南麓一带盘踞,他们夺取了鸡鹿塞,这鸡鹿塞乃是自阴山北麓至南麓的咽喉,夺取此处,便可窥视夏州,某听闻,突厥可汗极有可能驻中军于此,因为附近大多荒郊野岭,大量的突厥人沿着河道屯驻军马。此处的夜里天寒地冻,寒风甚大,若无遮挡,便连突厥人的帐篷都要吹起,唯有这鸡鹿塞的城墙足够高大,可以避风,这突厥可汗既是金贵,定会驻扎在这四面高墙的城塞之中,这一来,可以避风,不至和寻常突厥人一般,饱受寒风之苦。二来便是他的亲卫守备起来,也可节省人力和功夫。” “太好了。” 说话的乃是一脸风尘仆仆的李承乾,他激动得眉飞色舞,带来的这些禁卫,都是功勋之后,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人耳濡目染之下,在军事方面的知识并没有荒废 李承乾为了躲避身后的追兵,故意借道了小路,甚至还进行了伪装,好不容易来到了此处 此时,他抿着嘴,心里不无感慨原来出了关,这传闻的夏州,竟是如此的荒凉,连年的战事之下,甚至连路边的骨骸也没人愿意收敛了 此时已至晚秋,天气越来越冷冽,让他意识到自己本该多带一些军资,于是他派人去附近都城塞,以太子的名义,调了一些粮来,不过现在走露了行藏,只怕很快,长安城里自己父皇追来的人很快便要出现了。 若是再不能发现突厥可汗的位置,只怕自己就得灰溜溜的回去了。 想着,他忙道“程处默,取孤的舆图。” 于是方才默默站在一旁的程处默,瘸着腿,蹒跚着取了羊皮的舆图来。 鸡鹿塞的位置很好找,此处是咽喉之地,谁知突厥人来势汹汹,很快便夺取了这里,这样的兵家必争之地,陷落得太快,以至整个夏州如临大敌,陷入了恐慌, 程处默道“殿下,现在吹的都是西北风,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下风口,这飞球就算有用,只怕也没办法飞去鸡鹿塞,要不,我们回去吧,下次再” “闭嘴,让你看课文,你不看,你难道不知道这天上是有气流的不同气流层之间,刮的风向不同,我们在地面上刮的是西北风,可到了其他气流层就未必了,只要调整了高度,便可往哪个方向,便去哪个方向。突厥的帅帐若真在鸡鹿塞,那便是我们的天赐良机,此处最好找了,方位是现成的让孤想一想依孤看,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今夜我们先试一试,看看能否寻觅到位置。” 说罢,他身侧的禁军道“快,让弟兄们准备好家伙,孤亲自上飞球,程处默,你挑选十数人,随孤一道出发。” 程处默打了个寒颤,苦着脸道“殿下,我腿被我爹打伤了呀。” 李承乾怒道“那孤将你爹的全家老小的腿都打断,为你报仇好不好” “” 正午 巨大的牛皮飞球被慢慢的充盈起来,飞球之下,是一个一丈见方的藤筐,藤筐下头,已捆绑了大量的火药。 李承乾翻身上了飞球。 这飞球原理很简单,甚至简单的不可思议,而在陈正泰的指导之下,不但制了出来,且还是一个超大号的。 当然,就是费钱罢了。 随着缆绳解开,飞球徐徐的升腾而起。 紧接着,李承乾取出了司南和舆图,辨别着方向,如何辨别位置,这还是陈正泰教授他的。 这玩意不管是做起来,还是用起来,倒都简单,只是前人们为何都没有想到,偏偏就只有陈正泰那家伙想到了呢 真是妖孽啊,回去榨干他,他定还留了几手。 等徐徐上了天,李承乾却是开始有些后悔了,事实证明,这也不是他预先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不断的让人取了小旗来辨别风向,好不容易,飞球升上了某处吹向鸡鹿塞方向的高度,李承乾命人掌握火候,使飞球稳定在这个高度,而后飞球便随着风,徐徐向前。 专门负责观测的乃是一个禁卫,此人视力不错,按照预测,若是当真能寻到鸡鹿塞,那么应该处在夜间,夜间也是最适合袭击的时间点,而且对于观测也有好处,因为夜里突厥人一定会点起篝火,篝火在夜间最容易辨别,而突厥人的汗帐四周,一定是篝火最密集的所在。 当然这只是推测。 李承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有这运气,更不知道,若是运气不错,能炸死的人是谁,只一门心思的想着,自己就是来炸突厥人的,管他呢。 第一百零五章:炸上天 在这漫漫长夜的高空,风尤其的寒冽。 上了飞球的人很快便开始后悔了。 十数人冻得面上凝了冰霜。 李承乾为了显得有一些仪式感,身上穿了甲胄,可这金属的甲胄,看上去唬人,却挡不住寒风。 他不断的吸着鼻子,觉得浑身都快要冻得僵硬了。 好在这藤筐里,有几条棉被,棉被很厚重,此前并非是准备来取暖的,而是考虑到飞球的降落技术可能比较差一些,降落完全靠降低到了一定高度之后,直接摔下去,用这棉被垫着,是为了缓冲的。 此时,一个亲卫取了一个厚重的棉被,上前要将李承乾裹住,口里道“殿下,天上冷” “不必。”李承乾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脸,便道“将这些分发给大家取暖吧,孤里头还穿着一件棉甲,比你们身上的甲胄更耐寒一些。你们轮流裹着棉被吧。” 一挥手,很大气。 这就是格局。 只是格局的代价有些大,他觉得自己的耳朵都给冻得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程处默扶着藤筐的边沿,看着自己上了天,两腿战战,他和已经经过事先演练的李承乾等人不一样,他是第一次上天,尤其是在夜空之中,四周漆黑,只有藤筐里有一些光亮,此刻他吓尿了。 “害怕”李承乾轻蔑的看他一眼。 程处默要哭不哭的样子,点点头道“某在想,在天上已经很可怕了,若是下降,落地的时候岂不是要摔断腿呀” “摔了就摔了。”李承乾胆子格外的大,鄙视的看了程处默一眼“你放心,摔断个手手脚脚,还有陈正泰和父皇呢,他会帮我们将腿脚接上,男儿大丈夫,当立不世功,要如我的父皇一般,觅贼千里,不诛不还。” 程处默瞪大他的牛眼,突然一下子,仿佛连呼吸都没了“” 李承乾皱着眉头道“你这样做什么” 程处默就苦着脸道“殿下,你还不知道吧,那陈正泰亲口说,接骨的金属已经没啦,若是骨头摔碎了,便再也接不上啦。” 李承乾“” “你为何不早说” “我不知道殿下不知道呀。” “你不说孤怎么” 李承乾骤然间一脸郁闷,他本想和程处默争辩下去,可很快,他意识到好像这没有意义,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只是,难道还要再摔断一次腿 这一次可真要瘸的啦。 很快,他调整了心态,不管啦,来都来了,孤来此,就是要让人看看,孤读的书,不是那些竖子无名之辈可以闲言碎语的。更要让父皇知道,他能千里决胜,孤一样可以,李泰不行 负责瞭望的几个禁卫,在藤筐的各个方位,不断的巡视着飞球之下黑黝黝的地面。 飞球的高度并不高,只是在漆黑的夜空中,几乎已经分不清下方的景物了。 当然,他们是有目标的,他们要寻找的,乃是营火。 李承乾寻出了舆图和司南,一面喃喃自语“当下的风速,如我师兄的大致估算,可一个时辰行四十里,我等距离那鸡鹿塞不过百里的距离,这样算来,两个多时辰即可到,我们向这个方向行三个时辰,若是寻不到贼踪,就只好想办法返回了,大家还可睡一会,让人替换着小憩片刻吧。“ 程处默就道“殿下不睡” 李承乾厉声喝道“堂堂大将军,你们十数人的性命都肩负在孤的身上,岂有睡的道理” 说着,再不理程处默。 程处默觉得自己只是腿坏,但是这个家伙却是脑子坏了,还是自己爹教的好啊,行军打仗,不是谁冲杀在最前就最勇敢的,真正的老卒,往往不是最前头的人,平日吃饭,也要能吃多饱便吃多饱,但凡有空隙,一定要饱睡,啥叫行军打仗,就是吃得多,睡得足,遇事别激动,跟着人冲杀,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他心里虽还有些怕,可想到父亲的教诲,也就裹着棉被,依靠着藤筐壁,昏昏欲睡,只是脑海里,自己爹的样子总是挥之不去,他突然想自己爹了,自己的爹在不打断自己腿的情况之下,对自己是挺好的。 四个儿子里,爹是最喜爱我的,四岁的时候就教我喝酒,五岁教我骑马,到了八岁,便教我什么样的妇人好生养,呜呜呜我的爹我现在在此,一定教他伤心了。 飞球在天上徐徐的飘荡,不知何时,突然有人惊道“营火,是营火。” 突厥人的习惯,无论是牧人还是行军,夜间都会点起大量的营火,一方面,是在大漠之中,为了防止夜间有野狼袭击牲畜,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取暖。 李承乾一听到营火,顿时打起了精神,他立马将脑袋冒出了藤筐。 已飞行了接近两个时辰,见着了营火,这就证明方位没有太大的偏离。 这令李承乾一下子兴奋了起来,所有昏昏欲睡的人也都惊醒,他们感受到了危险的奇袭仿佛降临,而男人一旦遭遇危险时,自祖先遗传下来的生存本能,肾上腺素便分泌了出来。一时间,热血上涌,人的精神达到了极限。 果然,只见地面上出现了一点点的亮光,那就是营火。 飞球掠过这营火,李承乾激动地道“将所有人都叫醒来,这营火散乱,这定是突厥人游骑的营火,这就说明,他们的中军距此也不远了,想办法搜索。” 飞球掠过大地,几乎所有人都在地面搜索着,过了两柱香之后,突然有人道“你看,那里有大片火光。” 李承乾极目瞭望,脸上泛起了兴奋的神采,只见那远处的营火更加密集了,连绵不绝的,宛如银河一般。 他此刻竟出奇的冷静“不要急,朝那个方向去,调整高度,寻找合适的风向,向西南。” 于是禁卫们开始手忙脚乱起来。 飞球的高度调低了一些,这里风小,因而得以让飞球漫无目的一般的徐徐而行。 经过了无数零落的营火,李承乾小心翼翼的观测着,他对突厥人的习俗了如指掌,随即在远处,发现了异常。 几乎所有的营火,都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一个中心。 而那中心位置的外围,却又奇怪的有一处隔离带,犹如一个圆弧,恰恰在这圆弧四周,是没有火光的。 这显然和突厥人的驻扎方式有关系,最尊贵的人被部族的牧人和战士们围绕着驻扎。 可是为了保护这贵人的安全,又必须在禁卫的外围,设置一个隔离带,寻常的牧人和战士,是不允许靠近大帐的,能在大帐附近驻扎的帐篷,只有和贵人最亲近的子弟以及受到信任的近卫。 李承乾便道“就在那里快,调高度,东北方向。” 飞球开始挪腾,几个操控的禁卫已是满头大汗,所有人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 程处默甚至激动得一拍自己的瘸腿,激动的道“那里准是汗帐,我爹当初就说过” 李承乾瞪了他一眼,低声苛诉道“小声一些。” 飞球开始靠近那营火最光亮之处,为了显示那大帐主人的尊贵,也为了让夜间巡逻的族人们清楚大帐主人不容侵犯的地位,所以往往这大帐前的营火烧的最旺,最鲜明,也最出众。 而这恰恰给李承乾等人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他们一次次的调整角度,不断的靠近那营火。 再靠近一些,借助地面的火光,便隐约可见那大帐的附近有高墙。 “果然,这就是鸡鹿塞了。”李承乾眯着眼道“赶紧的,快准备火药。” 火药是现成的,足足一千四百斤的火药,这火药里外围还添置了两百斤的火油,据说还有许多生锈的铁屑,此刻就吊在藤筐之下,几根粗大的引线,则连接了藤筐。 程处默连忙取出了火石,另一边的人做好了解绑那巨大火药包的准备。 在这星空下,这飞球就这么晃晃悠悠的,靠得那大帐越来越近。 大帐外围,似乎有巡视的近卫察觉到了异常,他们抬头,看着天上似乎有一个黑黝黝的东西,竟是遮蔽了月亮。 他们很费解,这东西似乎还在缓缓的激动,以至于在这地面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遇到了令人费解的事,近卫首先就想到了巫师,于是忙命人将巫师叫醒。 巫师很快就赶来了,他穿着巫服,手里拿着奇怪的法器,见了天上这奇怪的东西,观测了良久之后,随即激动得热泪盈眶,开始围着营火舞蹈,反反复复的念诵着“腾格里腾格里” 这腾格里乃是长生天的意思,意思为天神保佑。 终于,这样的举动,惊动了大帐。 大帐里,颉利可汗已经被惊醒了,他一下子推开了与自己同在羊皮榻上的妇人,这妇人不知从哪里掳来的,浑身伤痕累累,被颉利可汗踹醒,发出了惊叫,颉利可汗大怒,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而后骂骂咧咧的只披了一件皮裘,便出了大帐 而此时颉利可汗可汗被眼前的一幕场景惊呆了。 地面上是阴影,隐约能看到天上似飘荡着什么,黑乎乎的,却看不甚清,可是它却遮蔽了天上的月儿。 巫师们手舞足蹈,手中将法器摇的发出各种响声,他听了巫师口里的祝祷之词,也不禁激动了起来。 “腾格里保佑地上的可汗,祝他率十万牧民能够战胜一切外敌。” 这一刻,颉利可汗不竟也不禁热泪盈眶。 数年了。 从前的突厥部,在隋末混乱时是何等的威风,中原的那些豪强们,争相给突厥人送上大礼,突厥的骑兵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随着中原新的王朝崛起,他们越发的表现出了傲慢和不恭,大漠的气候多变,牧民们生活何等的困苦,失去了中原王朝送来的大礼,日子越发的艰难。 他决定狠狠的教训一下李世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尤其是唐军收复夏州,这更是颉利可汗所不能容忍的。 现在,他带着大军来了。 而此刻,腾格里发出了预示,他抬着头,看着天上那黑乎乎宛若天神一般的东西,喜极而泣。 身边的近卫,已随着跳大神的巫师一道拜倒在地,口里念念有词。 那飞球渐渐的开始停在了大帐的上空。 于是激动万分的颉利可汗张开了双臂,他闭上了眼睛,头仰向天空,口里也开始念念有词,似乎此刻他正接受着腾格里的祝福,幸运和勇气,都将降临在他的身上,他将带着无数的牧人,冲破关墙,掳走中原人的妇人和钱粮,杀死他们的男人,使他们永远都记得,和平乃是自己这地上可汗给予他们的恩赐,一旦恩赐不再,便杀戮他们,拿他们的鲜血来祭祀腾格里,拿他们的粮食来给牧人们果腹,令他们的妇人来伺候这大漠中最勇敢的战士。 “什么情况下头的人好像没有躲,看来他们不怕我们啊。” 程处默低头看着那最光亮的营火附近一个个黑乎乎的小点,那显然都是人,人们开始在飞球的正下方争相聚集,于是 程处默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这是看不起我们殿下这是瞧不起你” 李承乾冷着脸,却是觉得自己的心已跳到了嗓子眼里,他随即道“引火。” “引火” 程处默毫不犹豫的将燃起了明火的火折子,点燃了通往巨型炸药包的三根引线。 这个时代的引线不太牢靠,为了保障绝对的安全,所以选择了多根引线的引火方式。 瞬间,这浸了火油的引线开始噼里啪啦的冒出了火光。 迅速的开始朝着炸药包的方向而去。 “投掷” “投掷” “他娘的,快投啊,火都引了。” 几个禁卫,又一番手忙脚乱的开始解开吊在藤筐下炸药包的绳索。 大家有点急,好像绑的有点紧啊 李承乾急了,还真是百密一疏啊,他倒是当机立断,迅速的取下了腰间的短刃,飞快的斩断了绳索。 一下子,一千五百多斤的火药大礼包便垂直朝下跌落。 那三根引火的火绳,依旧发着火光。 而飞球突然失去了一千多斤的重力,在空中一个起伏,随即直接 升上了天空。藤筐里的人因为这突然的升降,顿时东倒西歪。 而下面欢天喜地的人们 自天上似有东西落下来啊 甚至那东西隐隐之间还冒着火光。 聚集在大帐中的人,依旧还在舞蹈,在放声称颂,在跪拜 颉利可汗此刻,却不禁带着几分狐疑了。 天上降下来的是什么 只是这个念头显然只是在电光火石之间。 对于任何他所不理解的事物,他还想再去问问巫师。 可一切来得实在太快了,他眼看着那天上的东西开始升高,又看着有东西在急剧的垂落。 于是他只好继续张着臂膀,一脸虔诚的模样,心里默默的祝祷。 巫师跳得更加疯狂了,他仿佛在此刻,被天神附体一般,他开始将眼睛翻白,然后竟是神奇的吐出了白沫,而后他的声音也变了,仿佛已被什么不可预测的东西进入了他的身体,于是他用一种神秘和不容侵犯的声音发出了类似歌谣一般的话“尊贵的地上可汗,来自阿史那尊贵血统的勇士,即将带领我们获得无数的财富,战士将获得最丰厚的奖赏,怯弱者将死于刀剑之下” “伟大的可汗犹如草原中的健马,马蹄将踏破一千里,没有人可以阻挡。” 许多近卫们此刻热泪盈眶,他们仿佛得到了上天的启示一般,突然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斥了巨大的力量,胸膛里有一股火焰在燃烧,人们争先道“腾格里腾格里腾格里” 而在这无数腾格里的欢呼声中,天上的东西终于掉落下来,其中一根引线,已经燃烧到了尽头。 霎那之间这昏暗的地面上,猛的发出了刺眼夺目的白光。 整个夜空,在瞬间里亮如白昼。 巫师们口里还念诵“腾格” 念到了这里一声巨大的轰鸣,瞬间的掩盖了所有的声响。 轰隆 颉利可汗在这一瞬间,被那白光刺了眼睛,还未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耳畔便是声震如雷的声音。 紧接着一团火焰自那物体为起始点,开始膨胀,这一切不过瞬息之间 轰隆隆 在这巨响之后 喧闹的夜色,仿佛一下子安静了。 无数的铁屑横飞出来。 溅射出来的火油已开始燃烧,而后如火雨一般,开始在夜空之下弥漫开。 靠着物体最近的巫师,瞬间就被撕了个粉碎,巨大的冲击,让他那单薄的身体,瞬间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上了天只是飞上去的并不是他完整的身躯,而是半截的躯体。 第二章送到,求月票求订阅,正在疯狂码第三章,很快会送到。 第一百零六章:一网打尽 方圆十丈之内,一切都化为乌有。 几个亲卫直接飞开。 而颉利可汗并不比任何人幸运,他虽然距离爆炸点较远,却先是无数的铁屑和飞沙飞溅而来,无数的铁屑瞬间将他的身体打成了筛子 他本是张着双臂,在此刻,整个人却已摇摇欲坠,半张脸已被铁屑打得坑坑洼洼,上头还冒着黑烟,一只眼睛直接打落,眼眶里流出了白浆,他口里发出呃呃啊啊的声音。 而后,犹如铁塔一般的身体,便抽搐着,整个人仰倒在地。 他还未气绝,身子仍在不断的抽搐,浑身上下是一个个的弹孔,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浸染了他的全身 只剩下独眼的颉利可汗,努力的想要撑开唯一的眼睛他看到的是血色的天空,而周遭却已亮如白昼,爆炸所产生的火雨,四处飞溅,整个鸡鹿塞,许多的帐篷瞬间的引燃,火光冲天。 身边到处是凄厉的嘶吼和绝望的呐喊,到处是火,是残肢,是血腥。 而那本该可以作为避风之用的鸡鹿塞的高大土夯围墙,在此刻却使这些得以能在大帐附近驻扎的大汗近亲子弟,以及亲信近卫们露出了绝望,因为 狭小的鸡鹿塞关卡的大门,不过是一个数人可以出入的门洞而已,绝望的人在短暂的失神之后,有人试图想要逃命,结果践踏着伙伴的身体而去,却发现这关卡的大门处,早已起了大火。 这上千人驻扎的鸡鹿塞,瞬间成了人间地狱。 无处可逃,到处都是尸首,大火直冲云霄,人们相互践踏着,受惊的马匹已冲出了马厩,疯了似的四处狂奔,肆无忌惮的将人撞翻,而马蹄踩踏过那未气绝的倒地之人,形成第二次、第三次的伤害。 被火引燃的人,凄厉的悲鸣响彻了夜空,他们到处狂奔,他们试图想让人拯救自己,可当他们靠近其他人时,则往往与人抱在一起,烧在一处。 颉利可汗身子还在抽搐,剧烈的疼痛,令他口中喷出血来,只是此时,没人再顾念他,所有人只是没头苍蝇一般的逃,可最终,却没有人可以脱离厄运。 鸡鹿塞外察觉到动静的突厥人,先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所震撼,甚至久久的回不过神来,等他们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时,却发现他们只能对着鸡鹿塞高大的土夯城墙而望洋兴叹。 颉利可汗发出了一声声的悲鸣。 人类的情感是互通的,每一个人骨子里都有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的自私天性,可笑的是,这样自私之人,往往骨子里却更在乎自己的血亲。 这鹿鸣塞里可都是颉利可汗的血亲,都是阿史那汗族的成员,颉利可汗想到了隔壁帐篷里的自己三个幼子,想到了不远处随自己来的可贺敦皇后、数十个阿史那家族的特勒王族子弟,贤王、阎洪达、颌利发、吐屯丞相、将军、王族总管。 这一个个人,都是自己至亲至近之人,而现在 想到此处,颉利可汗的身躯不抽搐和扭动得更厉害了,他唯一的眼睛,露出了绝望,而这一切都没有了,整个突厥王族和世袭的大族官员,尽都被从天而降下的天雷,统统烧了个干净。 而此时 一匹无主的战马慌乱的奔驰而来,马蹄啪嗒一下,直接踩中了颉利可汗的肚皮。 “呃”颉利可汗发出了闷哼,最后一口老血喷出 此时他不但浑身上下已灼伤了大半,身上千疮百孔,一只眼睛和鼻子已不翼而飞,身上的肋骨也已不知断了多少,现在又已肠穿肚烂,他发出不甘心的声音,最终在这宛如酷刑一般的血色天空之下,气绝。 大火在鸡鹿塞里足足烧了一夜。 等到终于已经没有什么可烧的时候,火势才渐渐的熄灭下来,整个天空都蒙上了一层烧焦后的灰尘,这灰尘如雨一般的慢慢洒落,以至于附近的土地也都多了一层灰烬。 终于,一边的土夯城墙被烧塌了,外围的突厥人这才大着胆子冲了进来。 他们看到了这一生都不敢想象的惨景,到处都是残骸,已经没有人可以分辨出这些烧焦的残骸原来的主人是谁。 于是人们又请来了巫师。 巫师踩踏在这灰烬和无数的尸骸之中,不断的舞蹈,唱着古老的歌谣“腾格里腾格里” 用不了多久,一人骑马,带着一队卫士进入了鸡鹿塞 此人虎背熊腰,身上带着阿史那王族才配有的徽章,他一个翻身的下了马,看着这令人要作呕的一幕 已有人上前道“大汗已死,除此之外,可贺敦也已死了,还有三十三名特勤,以及左贤王,阎洪达” 这人报出了一个个显赫的官职和名字,而这些人,就在昨天,还都是突厥诸部最显赫的人。 来人阴沉着脸,久久的默不作声。 那禀报之人继续道“昨日有人见到天上降下了一个巨球,此后巨球降下了天雷,突利特勤,大火在此烧了足足一夜现在该怎么办” 此人名叫突利,他的眼里,瞳孔收缩着,似乎心有余悸,作为颉利可汗的外甥,乃是过世的始毕可汗之子,颉利可汗的侄子,被人称之为突厥小可汗,只是虽名为小可汗,可实际上,他一直被颉利可汗所提防,而此刻,他抿了抿嘴,按住了自己腰间的刀柄,却道“我要回本部去。” “小可汗,回本部” 突利沉着脸道“我的叔叔已死,现在群龙无首,而我的堂弟还掌握重兵,驻扎在阴山北麓,我要立即回到自己的本部,宣布我将成为突厥新的可汗,而我的堂弟一定不肯屈服,定会派兵来与我相争,现在变故已生,攻打夏州已经没有意义,谁占据先机,谁才有资格成为新的可汗,藤罗克,你与我曾一同在大帐里做过侍卫,你先稳住这里,我立即回本部,登上汗位,而后发兵攻打我的堂弟,等杀死了他,草原里才有了新主。” 突利留下了这番话,没有再犹豫。 自己的叔叔已死,绝大多数的王族也已凋零,群龙无首,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有发动自己的亲信,立即作出反应,这样才能让突厥各部认可自己。 他说着,已翻身上马,只是他虽已下决断,可是内心深处却已生出了心有余悸之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哪里来的天雷,为何会有这样的大火难道这是腾格里已不再眷顾突厥部了吗 可现在显然并不是适合思考这些的时候,事不宜迟,他已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数日之内,整个阴山的南麓和北麓,经历了无数的鏖战。 数不清的铁骑,犹如洪峰一般,来回的冲杀着。 到处都是零散的散兵游勇,曾经还肩并肩的人,在此刻却成了死敌。 夏州刺史李应元本是积极地进行着坚壁清野。 他一面请求朝廷救援,一面调拨本地地州兵,打算和突厥人周旋到底,可是很快他就懵了。 什么情况,突厥人竟然自己打起来了 嗯又是什么情况 突然出现了突厥人他们丢弃了武器,居然徒步到了城墙之下,表达了内附。 而且还有一个自称突利大可汗的使者。 突利大可汗 突厥哪里来的突利大可汗 李应元算是大唐的皇族旁枝,他的祖先早在百年前,和皇帝算是亲戚,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所以皇帝才命他镇守夏州这要冲之地,可谁料到,守着守着,自己的敌人连可汗都换了,这些人到底是来劫掠夏州,还是来内附的 李应元不敢怠慢,连忙命人请来本州文武商议了一夜,这才确定,这理应不是突厥人的阴谋 突厥是真的发生了内乱,而且内乱极为严重,已经自相残杀到了相互屠戮对方妇孺的地步。 于是次日清早,李应元整装,带着本州文武们,下令开了城门,所有的州兵全副武装,监视着入城的突厥人。 李应元则高坐在刺史府焦灼的等待,现在他可是麻烦缠身,一面等着突厥人的消息,一面四顾左右,略显焦躁的道“太子殿下可有消息了吗” 前几日,长安就来了人,声称太子来了夏州,这真是吓着李应元了,一旦太子在夏州出了什么闪失,他李应元绝对难辞其咎。 此时,一旁的一个属官道“使君,下官人等已派了斥候四处去寻了,倒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是” “这意思是还没有下落了”李应元拧着眉头,脸色沉重“现在外头兵荒马乱,到处都是突厥人,太子殿下只带着区区数百人,一旦遭遇了突厥人,岂不是羊入虎口” “下官从长安方面打探到了一些消息,说是太子殿下这次来此,是要奇袭突厥可汗,还说什么天雷,什么飞球哎使君”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属官,他露出了沉痛的样子“我看太子殿下身边有奸臣啊,居然敢教唆太子殿下深信此等荒诞之事,可偏偏太子还信了,不只如此呢,据闻陛下龙颜震怒,在派出了追兵没有追到太子的情况之下,已下发了诏令,四处张贴” 李应元对此也有耳闻,他的属官里有不少的大族子弟,他们的耳目灵通,和长安方面有很深的瓜葛。 这事不说还好,一说李应元便心疼起来 我们李家好不容易得了天下,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混账太子,这和隋炀帝又有什么分别还有那奸臣 一想到这奸臣,李应元眯起了眼睛,沉声道“此奸臣我也略有耳闻,可是姓陈” 一下子,堂中居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默不作声,那么大一个陈正泰,现在已经家喻户晓,连夏州这地儿的都听到他的大名了。 李应元越想越气,不禁咬牙切齿的道“姓陈的就没有好人,太子殿下要被他害苦了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浮想到的乃是李建成,是王世充,是隋炀帝,是北周静皇帝。 众人都略显尴尬,却都不好接话。 正说着,此时,却有一个突厥人徐步走了进来。 李应元不是没有和突厥人打过交道,他在夏州,就经常有突厥的使者来,大多都是威逼利诱,态度十分的可憎。 可这突厥人一进来,却让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却见这突厥人到了堂中,再没有以往的桀骜不驯,而是直接匍匐在地,以示屈服,而后毕恭毕敬的道“下臣突利大可汗使者阿史那贺逻鹘见过刺史。” 李应元先是讶异的看着拜跪在下头的人,一听,震惊了。 因为他听到对方阿史那的姓氏,这岂不是突厥王族 突厥王族亲做使者 他显得犹豫不定起来,定了定神才道“我只知颉利可汗,不知突利可汗。” 这贺逻鹘道“颉利可汗会同其亲族数十人已死,其心腹重臣亦多被天雷击杀,如今突厥可汗,乃是我的父亲突利。”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 天雷 哪哪里来的天雷 老天开眼啊 不对,不对,这天雷,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 噢,对了,不久之前,太子殿下不是说要用天雷对对付突厥人吗 突厥可汗真被天雷打死了除此之外还有数十个王族,还有 这是一网打尽 毫无难度的将事情串连起来,李应元吓了一跳。 他觉得这一切很匪夷所思啊 而最令他不可思议的却是 突利这个人,他是略有所知的,因为他是上一代突厥可汗的儿子,那可汗死后,因为突利还年幼,所以他的叔叔们成为了可汗,而他因为有着更纯正的血统,被人称为小可汗,因此突利也一直遭受可汗那个死鬼的猜忌,可没有想到,这可汗一死,突利立即便登上了可汗之位。 更没有想到的是突利成为了可汗后,居然派出了自己的儿子阿史那贺逻鹘亲自来做使者。 这说明什么 李应元脸上看着镇定自若,可心里无比的震撼,其实此时,他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他只在乎太子,他隐隐感觉到,这可能真是太子干的,若如此这太子岂不是 岂不是弹指之间,就让这突厥天翻地覆 李应元问“那么,尔来此,所为何事” “回刺史的话,”虽然作为王族,突利可汗的儿子,可是贺逻鹘显得极为恭顺 他小心翼翼的继续道“颉利可汗篡夺我的父汗之位,倒行逆施,更与大唐为敌,此番率众而来,挑衅大唐天威,而如今,颉利可汗已死,我的父汗继承了可汗之位,已痛下决心,愿归顺大唐,与大唐永不开衅,彼此之间,理应为父子之邦,彼此和睦,因此父汗特命我来,作为使者,恳请刺史接受父汗的善意,也恳请刺史能够上书大唐皇帝,父汗将亲往长安,拜见唐皇,执臣子礼,愿岁岁纳贡,甘为臣属。” 李应元已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个事情颠覆得太厉害了 原是气势汹汹的突厥铁骑,如乌云压顶而来,可转过头,他们居然怂了新的可汗上位,毫不犹豫的派了自己的儿子,而后乞求和平,甚至他们没有提出任何条件,便要做父子之邦了 显然,这一次,是大唐做爹,他做儿子。 这气运也太好了吧。 难道就是因为那天雷 这突利肯折服,只怕也没这么简单,定是他这汗位并不稳固,突厥之间,彼此自相残杀,这突厥人的力量已经大为削弱,若此时,大唐再派兵讨伐,他们根本无法抵抗。 就在这短短时间里,李应元的心里已有数了,不过,他暂时不关心内附的事,而是道“我来问你,那天雷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贺逻鹘就如实道“天上来了一个飞球” 飞球 李应元“” 众属官们已是激动起来,甚至有人坐不住,居然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待他们问明了详细的原因,所有的疑惑,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 李应元激动得泪水要夺眶而出,他暂时顾不上贺逻鹘,只让贺逻鹘先去驿馆歇息,而后整理了思绪,立即让人预备笔墨 他和本州的文武属官们一起,却是皱着眉头,口里道“这一定和太子有关,突厥人一夜之间,死了千人,不只是那突厥可汗,还有他的妻子,以及他的子侄数十人,统统毙命,其突厥类似于宰相、将军、都督人等,也都在一夜之间被尽诛了。只是太子殿下现在不知何处,也不知是否安全可是这飞球、天雷之说,显然与之是吻合的,诸公你们看,这奏疏该怎么写老夫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就算这奏疏写出来,也没有人相信啊。”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零七章:太子回来了 虽说这事何难令人相信,可是李应元还是飞快的写好了奏疏,随即命人立即飞马送去长安。 而在歧州,一队奇怪的人马出现了。 这一群人风尘仆仆,为首的那个,正是李承乾,只是 此时,李承乾的形象不大好看呀,一张原是白净的脸,却是鼻青脸肿 这是怎么弄的 飞球降落的时候,没什么准头,落地的姿势也比较糟糕,于是十几个在飞球中的人,犹如进行了翻滚测试一般,在那狭隘的藤筐里,足足的翻了十几个跟头,这才落地。 落地时,一群人几乎想要呕吐。 好不容易的,当其他的禁卫搜寻到他们时,他们已又累又饿,险些被郊外的野狼给啃了。 而那飞球已经残破不堪,李承乾便命人将飞球就地烧了,而后日夜兼程的赶往长安。 到底炸了谁,夏州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他一概不知。 甚至李承乾的心里是有些后悔的,因为他觉得可能炸错了也不一定,人就是如此,冲动时做啥事都觉得干劲十足,等事做完了,顿时觉得好像这样做没啥意义,反而是想到即将回到长安,面对父皇的怒火,还有满朝的质疑,心里便不禁惶惶然起来。 这一路带着忧心忡忡的心情,却安然的过了歧州,随即便抵长安了。 一到长安,便有一队闻风而来的禁卫,在张千的带领之下迎面而来。 张千见了太子,乖乖行了礼。 李承乾心里七上八下,定了定神道“现在朝中如何” “殿下,陛下勃然大怒” 李承乾顿时就打了个寒颤。 李承乾硬着头皮继续问“陈正泰呢他没有事吧” “二皮沟县公被陛下软禁了起来,现在闭门不出。” “没死”李承乾咧嘴,乐了“朝中怎么说” 张千深深的看了李承乾一眼,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道“等殿下回朝之后,便知。” 他对李承乾已经不抱有任何的期望了。 原以为太子殿下的地位是稳固的,可是从这些日子的情况来看,事情并没有这样的简单。 他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人,有些事自是看得清清楚楚,陛下如今对于太子的不满已经增加,而对于皇子李泰,却多了几分宠爱,这几日都是李泰侍驾,陪在皇帝的身边。 张千随即将目光落在了李承乾身后的程处默身上,却程处默亦是鼻青脸肿的样子,心里嘿嘿一笑。 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知道,现在整个长安,都已炸开了锅了。 “陛下得知殿下回了长安,已召了满朝文武大议,殿下请随奴来吧。” 李承乾的心顿时就像给压着一块巨石,仿佛觉得自己即将要上断头台一般。 若父皇只是私下里见自己,或许这事还不严重,最多便是狠狠的训斥自己一通,可突然召集了朝议,那么事态可能就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李承乾用了很大的力气就默默的稳住了心神,接着乖乖随着张千前往太极宫。 “殿下回来了。” 东宫里,一群属官振奋了起来。 孔颖达的脸色很是阴沉,随即又打起了精神,他与陆德明对视了一眼。 这二人,都是当朝的十八学士,也都是太子的老师,此刻,他们心里的一块大石落地。 可是很快,他们又担忧起来“陆公,我已听说陛下几次三番的召见了越王殿下。“ 越王殿下便是李泰。 这显然是一个可怕的信号。 陆德明与孔颖达对视了一眼,陆德明担心的道“是啊,太子殿下此次太过了,陛下一定对太子极为失望。” “事到如今,如何挽回” 陆德明沉默了片刻,才道“前些日子,太子殿下都在看杂书,每日与人厮混,不再读经史,若要让陛下不憎恨太子,当务之急,是不是” 后头的话,陆德明没有继续说下去,孔颖达却是了然了,陆德明乃是道德高士,这甩锅给人的话,不好挑明。 孔颖达却是咬咬牙道“不错,事到如今,只能如此,无论如何,必须将这责任推至那陈正泰的身上,人是陈正泰教唆的,近来的东西,也都是陈正泰教授的,陈正泰误导太子,太子年少无知。” 二人有了主意,孔颖达的眉头舒展了许多,道“老夫这便搜罗那杂书,与陆公一道入朝。” 太极宫的钟鼓响彻。 京中所有人都已得知了消息,太子回来了。 许多人家都担心起来,自己的子弟回来了吗 有资格成为禁卫,并且还能随扈在太子身边的人,往往都是各家的近亲子弟,毕竟太子所代表的乃是未来。 此时,大家既是担心,随即又开始注意起朝中的风向起来,听闻陛下数日召见越王,只怕 不管任何人带着如何的心思,都换上了朝服,不约而同的抵达了太极宫。 陈正泰这些日子,修了许多书信,可送到了太极宫,却是石沉大海,他有点懵,看来这套路不太管用啊。 他已尽力闭门不出了,在家中几乎要闲出病来,此时陛下大朝,也只好乖乖换了朝服,出去呼吸了新鲜空气,而后往太极宫去。 陈正泰心里颇为忐忑,到了太极宫外头,这里已来了不少人,只是可惜没人愿意搭理他,所有人看着他过来,都就像碰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都下意识的脚步挪腾,尽力距离他远一些。 他偶尔能听到别人的低声议论“我就说了吧,姓陈的和谁亲近,谁便要倒霉,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竟是太子殿下” “慎言。” “这是祸害啊,太子也是瞎了眼” “今日陛下大朝,只怕是盛怒之中决心” 陈正泰充耳不闻,倒是此时,有人朝自己走来了,不正是自己的亲爹陈继业是谁 陈继业乃是盐铁转运使,这些日子他都忧心忡忡,他靠近了陈正泰,就低声道“儿,别怕,我思虑再三,昨夜和三叔公商议了一夜,这事只能甩到程家身上,他们家家大业大,程咬金立有大功,又是陛下的亲信,他还有一个儿子娶了公主的,这又多了一层保障,就说这一切都是程处默” 他声音越来越轻。 见陈正泰若有所思,陈继业看了陈正泰一眼“儿啊,你可千万别将这事揽在自己的身上啊,这事太大了,你受不起的,再说了,太子胡闹,与我们陈家何干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陈正泰面无表情,只是点点头。 过不多久,便见一队人马来了,众人纷纷侧目。 却见太子换了蟒袍,却是一副鼻青脸肿的样子,大家见了太子这惨不忍睹的样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此时宫门开了,众人再不顾不得其他,纷纷鱼贯而入。 宣政殿里,李世民已经端坐。 听闻李承乾回来,李世民的心里倒是放心了一些。 本来家丑不可外扬,可想到此事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若是装聋作哑,反而会传出无数的流言蜚语。 李世民也只好硬着头皮,索性举行朝议。 等所有人入殿,李世民的目光,首先便落在了李承乾的身上。 一见着李承乾,李世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这 这李承乾鼻青脸肿,面上还有几道伤痕,其实李世民并不心疼,想当初,他戎马半生,受的伤多的去了。 可偏偏堂堂太子,如此狼狈,这算怎么回事 李世民抚案,他心里已是气结,更是禁不住失望 众臣行礼,李世民方才声若洪钟的道“突厥袭朕边镇,朕已敕将军李靖率精兵数万,前往夏州击贼。而今数万儿郎整装待发,朝廷为此拨付了无数的钱粮朕要的便是一举解决边患,可是呢朕的太子,竟也想要击贼,太子是不是” 李承乾听罢,连忙出班“是,是。” “是什么”李世民不禁大怒“你是太子啊,即便想要为朕分忧,何以只带数百兵马,就敢如此的莽撞太子不是去了夏州吗好,很好,朕想问问你,你击了多少突厥人是一个,还是两个你若是取了一个突厥人的首级,朕便算你不枉此行” 李世民是何等人,他早知道李承乾要无功而返了。 这李承乾既然带着人完好的回来,唯一的可能就是没有遭遇到突厥人。 因为突厥人的作战方法十分简单,他们以骑兵为主,若是李承乾当真遭遇了突厥人,哪怕只是突厥人的散兵游勇,一番搏斗之下,附近的突厥人一定会前来驰援,到时就别想轻易走脱了。 李承乾一时懵了,他想了想道“儿臣应该击杀了不少吧,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那个夜晚,投下了火药,整个飞球因为失去了负重,直接升空,随即被横风吹走,等李承乾想要再回去查看战果时,却已回不去了,只好往南前行,确定安全之后,采取了降落的措施。 但是李承乾觉得这火药的威力,应当能杀死至少数十人的吧。 李世民还没开口,反是这殿中的文武百官,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等他们察觉到自己失态,便又都立即噤声,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这可是唐初,站在这殿中的人,哪怕是房玄龄这样的文臣,也是亲自上过沙场,甚至可能还砍过人的。 他们对于战争的理解,比寻常的文人要透彻得多。 什么杀死了百八十人,这是什么概念显然,常久处在东宫的太子,是无法理解的。 李世民一听文武大臣们哄堂大笑作为一个父亲,却如心被扎了一般。 其实他并不想废太子,李承乾某种程度而言,很像自己,除了年少,有些鲁莽之外,心性没什么不同。 这是自己的嫡长子,也是自己呕心沥血培养了许多年的继承人。 自己怎么可以轻易将他废黜呢 可是,李承乾居然在文武百官面前如此的出丑,这样的太子,未来如何能够服众,将来等自己百年之后,又怎么压得住这些赫赫有名的文武百官 李世民的脸微微一红,随即虎目一张“那么首级呢” “儿臣没有得到首级。” “哈哈”李世民并不气恼李承乾有前往夏州杀贼的行为,他所气恼的,恰恰是这个家伙出丑的丑态,口口声声说杀贼,却没有首级,这岂不是欺君之罪 “当时儿臣” “够了”李世民大怒,拍案而起“到了现在,你还想糊弄朕吗” 李承乾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出。 此时百官们脸色都惨然,陛下当殿如此训斥太子,这是不多见的。 陆德明和孔颖达二人见状,立即出班道“请陛下息怒,太子殿下年少无知,这是臣的教导出了问题,只是只是” 孔颖达继续道“从前太子向来纯善,只是今岁以来,心性愈发的不同,他已久不在东宫读书,而成日前往二皮沟,臣还听说二皮沟县公陈正泰,每日与他一道,甚至还听说陈正泰给了太子许多书籍,太子彻夜诵读,日夜颠倒臣臣臣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太子这个时候,正是学习真学问的时候,若是此时对四书五经弃置不顾,而去崇尚杂学。对东宫的大儒弃之如敝屣,却与二皮沟县公为伍,这不是国家的福气啊” 他一番苦口婆心,倒是把话说透了。 太子最近变了,可是变了的原因,和东宫的大儒们没关系。 之所以太子这样,就是因为他没有好好在东宫学习的缘故。 而误导了太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陛下的弟子 李世民听罢,默不作声。 百官们纷纷暗暗点头。 这殿中绝大多数都是儒臣,不学四书五经,跟姓陈的一起瞎混,你也不想想那姓陈的从前是干啥的,跟他鬼混,能有好结果吗 陈正泰大抵是预料到有人是要指责自己的。 他心里一阵无语,古人都不厚道啊,当初李承乾成日往二皮沟跑,非要和我鬼混,我甩都甩不掉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呀 现在好啦,啥事都栽在我的头上,你咋就不说太子他爹为老不尊,生出这么个荒唐的家伙呢 “胡说。”有人厉声大喝,站了出来,却是陈继业 陈继业急了,这是想干啥,想把x盆子都栽在我儿子的身上 陈正泰本还沉得住气,他正在揣测着李世民的心思。 可一见父亲站了出来,这下不得不立即有所反应了“敢问孔公,这是什么话,我如何误导太子殿下,需得说个明白” 孔颖达看了陈正泰一眼。 所谓同行是冤家。 虽然陈正泰自认为自己和孔颖达不是同行,可孔颖达却认定了这个。 孔颖达淡淡道“今日太子殿下造成的如此后果,不正是二皮沟县公误导的结果吗” 陈正泰不由道“什么后果” 孔颖达道“太子殿下他他擅自前往夏州” 陈正泰就道“前往夏州有罪吗” 孔颖达道“他乃太子,怎可” “历来古代的贤明君王,都还有御驾亲征呢,太子怎么就不可以保境安民” “你这是在混淆是非” 孔颖达不愿和陈正泰辩论,他觉得这会污了他的名声,可是陈正泰纠缠不清,百官们也在作壁上观,而陛下呢,却也默不作声,此时不给予回应,却是不成了 于是孔颖达就道“这不是保境安民,这是胡闹。” 陈正泰则是回答得坦然“突厥来袭,杀人劫掠,太子殿下回击,怎么就成胡闹了我的恩师为了平定天下,当初不也四处征战,难道这也有错” “这是职责不同,太子的职责就是读书明理。” “读书明理,就是对边镇无数人被杀戮,而自己养尊处优的躺在东宫之中,朗读如何做君子的道理吗若是对弱者被屠戮充耳不闻,对百姓们被劫掠而置之不理,却还有心性读书,那么我看,这样的人,也不会明什么大道理。” “陈正泰你这是在故意颠倒黑白。” “我如何颠倒黑白” “太子这样的行为,对天下没有任何的好处。” “读书明理就有好处” 一番针锋相对下来,孔颖达气得要吐血 他没见过如此胡搅蛮缠之人,问了一大圈,似乎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孔颖达道“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这话你听说过没有” 陈正泰摇头“没听说过。” 孔颖达懵了。 老夫跟你讲了这么多大道理,结果你来个没听说过 他当然不能和陈正泰耐心的解释“就是要治天下,就先要正心诚意,要读书。” “噢。”陈正泰颔首点头,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么孔公有没有正心诚意呢” “这是自然。” “那么孔公正心诚意,还修了身,理应已经算是出师了,突厥人来袭,孔公为何读了这么多书,却还在读书” 孔颖达“” “不是说了要先读书,读了书之后,才能治天下,保境安民的吗孔公读了这么多书,怎么现在还在读啊。” 孔颖达气的脸都红了,恼怒的道“你这是胡搅蛮缠,老夫不一样。”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零八章:夏州大捷 孔颖达说的理直气壮,可话音落下,就有点后悔了。 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一样的。 而在于他觉得自己不该气急败坏 自己是熟读经史的大儒,是名门之后,就算是讲道理,那也该是高屋建瓴,应当引经据典。 可这陈正泰动辄就来一句为什么呀,实在让人讨厌和心烦,于是 他发现自己被陈正泰拉到了和他他一样的层次,而后用胡搅蛮缠的办法打败自己。 只是陈正泰听到孔颖达说老夫不一样时,眼睛一亮。 在家里呆了这么久,每天修书给恩师都没有得到回应,差一点都要憋出病来了,如今好不容易出来,此刻他觉得自己犹如猛虎下山,立即道“那孔公如何不一样” 孔颖达决定不和他纠缠,于是撇嘴,一副不屑与之辩论的意思。 现在陈正泰正兴致勃勃的时候,哪里肯放过他 陈正泰道“看来孔公自视甚高,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就连我的恩师,固然也读书,可读书的目的是上马平天下,下马治万民,而孔公只是为了读书而读书,还自觉得高人一等,孔公,做人万万不可如此啊,你听我一句劝,人切切不可滋生傲慢之心,今日在这殿中的文武大臣,无一不是国家栋梁,他们为辅佐陛下治理天下,呕心沥血。孔公怎么能连他们都看不起,却将读书当作自己的最终目的呢” 孔颖达听到这里,要吐血。 他本来不想回应了,可陈正泰这般胡搅蛮缠,这不等于是说,自己将天下人不放在眼里吗若是这个时候,不再来说几句,非要引起什么误会不可 于是孔颖达气恼的道“污蔑,这是污蔑,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那意思是孔公认为,其实读书只是过程,而治天下和保境安民,才是目的” “可是太子他他他不该如此” 陈正泰乐了,这个时候,一定要表现得轻松,这样才可以形成威慑力。 其实双方的辩论,本身就是不对等的。 陈正泰和孔颖达相比,反正他是出自臭名昭著的陈氏家族,名声也是稀烂,所谓浑身都是漏洞,就是没有漏洞。 而孔颖达不一样,孔颖达乃是名士,越是这样的人,一旦抓住了他一个漏洞,就可疯狂的攻讦,扩大战果。 表面上论嘴皮子,孔颖达占据了优势,可实际上,陈正泰这浑身漏洞的人,其实早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想明白了这个关节,才是陈正泰决定痛打落水狗的原因,你妹,什么屎盆子都想往我陈正泰的头上叩,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陈正泰随即道“孔大人认为太子殿下不该如何又该如何不该去夏州,该将突厥人的袭击放任不理” “哼。”孔颖达觉得现在是不得不应战了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根本是没有结果的,这是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而一旦自己气急败坏和他争论,其实一开始,自己就已经输了 于是,他决定转移话题“老夫说的是,太子这些时日,被你陈正泰所误导,太子当初是何等纯善之人,现如今呢” 陈正泰听到此处,眼里闪动着别样的光泽,因为他知道孔颖达已经露出了最大的破绽。 陈正泰就道“孔公的意思是太子现在并不纯善” “这”孔颖达不过是想证明陈正泰是个败类,误导了太子罢了,可哪里想到陈正泰居然如此一问,他心里顿时警惕起来。 陈正泰突然大喝道“太子殿下怎么就不纯善了孔公,你说这话,就实在不太厚道了。你乃东宫属于官,食君之禄,你想想,是谁养活了你,给了你高官厚禄。你教导太子,本是责无旁贷的事。为人师尊,更应时刻与太子站在一边。可是你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诽谤太子,这实在不是一个忠臣应该做的事,难道就因为你在乎你的名声,为了你个人的私利,便处处指摘太子吗孔公啊我劝你善良,你到底站在哪一边的啊” 孔颖达老脸抽了抽,他不禁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自己是属官,时时刻刻都要维护太子的利益,原本他应该将陈正泰和太子切割开,而后全力攻击陈正泰。可结果陈正泰这个狗东西,居然将自己和太子绑得死死的,而后反将一军,直接将自己逼到了墙角。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已是一败涂地,因为理由很简单,就算太子他不是人,作为属官的自己,也该与太子的利益一致,而一旦让人觉得你吃里扒外,大家会怎样想呢 李世民果然眼眸一闪,似乎对孔颖达略略表达了一丝不满 是啊,太子是朕的儿子,你是他的老师,孔卿家你左一句太子不好,右一句太子不好,若只是关心太子,倒也罢了,可若只是单纯为了自己的名声,这就有些可恶了。 李承乾更是死死的盯着孔颖达。 李承乾的世界观就比他的父皇要简单了许多,陈正泰和孔颖达唇枪舌剑,而对李承乾而言,这二人只有一个黑,一个白,陈正泰是好人,他帮自己说话,孔颖达不是东西,他拆孤的台。 百官们本也有人想上前呵斥一下陈正泰的,譬如陆德明,可在这一刻,他退缩了,自己若是也站出来,和陈正泰口辩,赢了没脸,输了就更没脸了。 陈正泰还不依不饶“孔公,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啊。你看我陈正泰,就没你这么多花花肠子,我虽领取的俸禄不多,却知道陈家能有今日,都拜恩师所赐,恩师父子便是我的衣食父母,我陈正泰读的书没有你多,明白的道理,可能也不如你,可我只谨记着一条,我无论如何,都站在太子一边” 李承乾听到此处,心里舒坦无比,师兄真是实在啊 谁料陈正泰似乎觉得这一句未来可能有被打脸的可能,于是下一句道“谁是太子,我就站哪一边” 孔颖达这下是气得脸都白了,道“老夫不和你争辩,老夫要讲的是” “这哪里是争辩孔公,这是立场啊,这就如突厥人要南下,我大唐要横扫大漠一般,在突厥人看来,他们南下有理,在我大唐看来,横扫大漠也有我们的道理,我是大唐的臣民,便觉得大唐有理,觉得突厥人不过是一群强盗,至于他们的道理,我不愿去听,也懒得去理,孔公,我们现在说的,就是这个立场问题,敢问孔公,你的立场在何处呢” 孔颖达“老夫自是心向太子的。” “心向太子,却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处处贬低太子,还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吗太子去击突厥,在你眼里有错,太子去了几趟二皮沟,还是有错,那么太子做什么,孔公才能满意呢” 孔颖达“” 他已没什么可说的了,方才还在讲道理,此后你又要谈立场,老夫表明了立场,你又开始说道理了。 而且这道理,简直就和街面上的泼妇吵架一般,老夫老夫 陈正泰随即正色道“恩师,学生以为,太子无过。若是有过,那么确实是学生的问题,学生当初不该向太子进言,痛陈突厥人对我大唐的危害,更不该向太子痛陈边患日益严重,对百姓的危害。若是太子往夏州有过,就请恩师惩罚太子之余,也请惩处学生,学生无话可说。”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悲哀的看了孔颖达一眼。 与孔颖达推诿过失相比,陈正泰直接就把格局给拉高了。 李世民本觉得陈正泰这个家伙各种唧唧歪歪个没停,还心里有些不耐烦,可听到这里,却也不禁意动了。 这世上,其实根本没有人在乎你的能力问题,能力本质上是次要的,甚至,当你能力越大时,对于李世民这样的天子而言,还要怀疑你的忠诚,因为能力越大的人,若是不忠,对于秩序的危害也最大。 李世民心里吁了口气,不禁在想,朕取陈正泰的,就是这一份知恩图报、士为知己者死之心啊。 此后再看孔颖达,只见孔颖达已经脸色惨然 其实这个时候,孔颖达也极想立即表示自己忠于皇帝,忠于太子的,只是这个时候,陈正泰已经将这条路堵死了,人家陈正泰已经表明了心迹,你若是也来一句我也一样,这不但显得自己格局太低,水平太次,只怕也难让人产生什么好的印象,只觉得你这人投机取巧罢了。 所以他只脸色惨然着不做声。 李世民颔首点头,其实等李承乾回来之后,他的气就已消了大半。 陈正泰的表现,也令他极为满意。 李世民本身就是弑兄上位,他最害怕的,恰恰是自己的儿孙们也如此效仿。 正因为如此,李世民极为珍视这嫡长子继承制,太子既然已经是太子,岂有轻易更换的道理 更不必说父子之间,本就有着深厚的感情。 既然不能换太子,而太子又作出这样的事,这才是李世民举行朝议的原由,他是要让李承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清楚,不使百官们暗中猜测,引发天下人的议论纷纷,最后传出各种流言蜚语,动摇太子的威信。 而陈正泰再三袒护太子,这恰恰就是李世民所需要的。 李世民颔首点头道“太子去夏州,本也是心系万民,可见太子还是有爱民之心,只可惜他毕竟年少,固有爱民之心,有匡扶天下之举,可此去却是徒劳无功,不见取下一个突厥人的首级,这终究是有失朝廷的体面啊。” 这一番话,令所有人打起精神,陛下这算是定下了调子了,心是好的,那么 太子算是躲过了一个大劫而至于能力不足,似乎也可理解,毕竟人家还是一个孩子,不能强求。 “陛下所言甚是。” 第一个站出来的乃是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乃是太子的亲舅舅,此时见陛下从轻发落,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连忙站了出来支持 只是他心里不禁吐槽一群娃娃,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你看那姓陈的,就是聪明的人,遇到动刀动枪的事便躲在他的二皮沟,等到了要耍嘴皮子的时候,他便第一个跳出来。哎太子还是太年轻 众臣见状,亦纷纷道“陛下所言极是。” 可随即,李世民脸一拉,他狠狠的看了一眼李承乾,这一次胡闹,虽是该袒护的要袒护,可若是不敲打,下一次还做出这样胡作非为的事,如何是好 “太子乃国家储君,如此无能,将来如何能够保境安民,治理天下呢储君,乃是天下仰仗之人啊,生死荣辱尽都系于一身,如此无能,定要严惩不贷,命太子拘禁宫中三月,不得出入。还有你陈正泰你不是说自己与太子休戚与共吗“ 陈正泰有点懵,他很想解释,学生只是谁是太子,学生便支持谁而已,学生真正袒护的是恩师你啊。 只是这话,他终究不敢说出来,于是忙道“是是的” 李世民就冷笑道“那也有罪,你们是一丘之貉,明明无能,偏要逞强,你也一道拘禁三月吧。” 陈正泰其实从头到尾都感觉这是无妄之灾呀,很是委屈的道“恩师学生” “好了,朕还有事要和大臣们商量。”李世民大手一挥“太子与陈正泰都退下,来人请你们下殿。” 这个惩罚,比原本想象的算是轻了,倒是令李承乾的心头大石落了下来,此时一身轻松,他早想跑了。 陈正泰却依旧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你妹,我只是炮嘴了一下装了一个bi而已,天呐,三个月,陈家还靠我挣钱的呀,分分钟几贯钱的损失啊。 二人被赶了出去。 一出宣政殿,陈正泰便耷拉着脑袋。 李承乾却眉飞色舞的道“师兄,你是没见我当时是多么英武,只是可惜取不来首级,哈哈师兄实在是太仗义了,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将你当自家兄弟看。” 陈正泰的心情很失落,不禁道“师弟的亲兄弟不是李泰吗” 李承乾脸一黑“不许提他。”他顿了顿“不管怎么说,我们师兄弟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就相当于相当于”他搜肠刮肚的想了很久“就相当于我的大伯与我那死鬼四叔的关系。” 陈正泰听到此处,顿时整个人都来了精神,猛地打了个寒颤。 李承乾的大伯是太子李建成,四叔乃是齐王李元吉,二人确实是好到穿了一条裤子,问题是这二人后来一并被李世民在玄武门砍了 这话听着很不吉利啊。 “还有你那飞球和火药,真真厉害,你那书里真如宝藏一般,以后孤好好跟着你学,听你的。” “噢,我的飞球呢”陈正泰看着李承乾道。 李承乾很老实的道“放火烧了,奇袭了突厥人之后,降落时出了一点小意外,已经残破不堪,孤索性就” 陈正泰忍不住心疼“你可知道那是花了大价钱的。” 这败家玩意,烧的都是银子呀 “哎呀,你我兄弟,不必谈钱,三个月之后,我们还是一条汉子,到时我来寻你。” 二人一面说,一面回头,一队禁卫亦步亦趋的跟着。 走了没多远,却见前头有一人孤零零的站着。 不是李泰是谁 李泰见了李承乾,忙上前道“见过皇兄,皇兄能平安归来,弟喜不自胜。” 李承乾一见到他,就板着了脸“你又在此做什么” “父皇说待会儿要考校我的学问。”李泰小心翼翼且知书达理的样子回答“今日做的功课,便是如何战胜突厥人,我花了几日的功夫,寻了许多的经史,才找出了一些办法。” 李承乾这才注意到,李泰手里正拿着一沓书册。 李承乾一副不屑的样子,想鄙夷几句,一旁的陈正泰却笑呵呵的道“越王师弟真是用功啊。” “哪里。”李泰谦虚的道“我才疏学浅,哪里能有什么高论,只是多用一些心思,才不至让父皇嘲笑罢了。” 陈正泰很佩服李泰,小小年纪,就这样的稳重,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行为,都比李承乾这个渣渣强多了。 正说着此时却有银台的宦官匆匆朝宣政殿狂奔。 这银台乃是一座皇宫的小城门,却因为此处专门负责传递宫中和宫外的消息,负责传递消息的宦官,便被称之为银台值守 为了以示区分,在遇到急报时,确保传令和急奏能够顺畅的传达,所以银台的宦官,往往穿着红衣 此刻这红衣宦官风风火火,一面撒腿飞跑,一面大呼“捷报,捷报,夏州大捷,大捷” 李承乾和陈正泰一听,不禁面面相觑,陈正泰下意识道“怎么,李靖将军就大捷啦。大军不是才刚刚出发吗” 第一百零九章:旷世奇功 是呀 大军不是刚刚出发吗 陈正泰和李承乾大眼瞪小眼。 现在只怕还没有到夏州呢 难道我大唐已经威武到了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程度 那宦官自三人身侧错身而过。 很快,李泰就打起了精神来,嗖的一下,也朝宣政殿疾步跑去。 李承乾呵斥道“你到哪里去” 李泰头也不回的在前头道“我去看看,皇兄,下次去拜见你。” 没一会,人就跑远了。 李承乾立即咬牙切齿“孤明白了,李泰这是听到了捷报,兴冲冲也跟着去父皇道喜去了,孤就知道,此人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坏水,包藏祸心。” 陈正泰也醒悟了过来,是啊,这小子年纪这么小,咋就心思这么复杂于是便啊呸一声,不屑道“马屁精” 李承乾皱了皱眉道“我们现在刚刚获罪,父皇还在抱怨我们呢,可不能让李泰那个小子争先了,我们也去道贺。” “呀”陈正泰恨不得立即将马屁精三个字重新塞回自己肚子里去,好在人都有唾面自干的本能,陈正泰眉一挑“殿下此言,正合我意,待会儿入殿,殿下先别说话,等我说过之后,你只需跟在后头笑着说一句我也一样就成了。” 接着,二人再不敢耽误,飞也似的追着李泰去。 李泰毕竟年纪小,才八九岁,没跑多远,便见李承乾和陈正泰二人在后头猛追来了,他脚步加急,此刻竟如搏尔特附体。 三人几乎同时到了大殿之外,门口的禁卫来不及阻拦,其实他们也不敢阻拦,三人便一同进殿。 陈正泰扑哧扑哧喘着粗气,差一点没追上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这简直就是我陈正泰长跑生涯中的耻辱啊,不过还好,还有李承乾这腿伤没好的人垫底。 李世民本是预备让房玄龄主持朝议。 可谁晓得,捷报竟是来了。 这份捷报是自夏州来的,李承乾袭了突厥大营之后,突厥发生了内乱,最终突利可汗为了平定突厥内部的反叛,同时突厥的内乱引发了突厥的巨大削弱和失血,于是突利可汗选择了向夏州刺史李应元内附李应元忙是写了奏疏,命人快马百里加急送来。原来以为大家看得懂时间线,但是没想到很多人没看懂,所以特别解释一下,免得又说不合理,说太子为什么走的比捷报要快,因为奏报是突厥内乱之后才发出的。当然,如果这样导致啰嗦,就别骂水了。 听到捷报二字,殿中君臣一时愣住了 李世民心里就想,除了夏州,哪里还有战事吗可若捷报来自夏州,突厥兵强马壮,如何能够被夏州的州兵击垮而真正的大唐精锐,显然还在路途上,李靖如何击溃突厥人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有着茫然,都觉得这捷报来的莫名其妙,匪夷所思。 “陛下,陛下大喜啊”这银台宦官手里拿着捷报,兴冲冲的道“夏州大捷大捷啦。” 夏州大捷啦 就在所有人一头雾水的时候,李泰突然拜倒在地“父皇登极不过区区四年,弹指之间便击溃突厥,得来大捷,这是旷古未有的功业,父皇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儿臣钦佩。” 李泰才不管这么多呢,现在自己的皇兄也追了来,那敢情好,谁先祝贺谁便先得父皇一分好印象。 听了李泰的话,李世民依旧满脸疑窦。 却是李承乾有点迟疑,因为这个时候,陈正泰还没开口,他总不能说一句俺也一样。 只是李泰话音落下,那孔颖达也有些急了,方才被陈正泰怼到了墙角,差一点就被陛下认为自己是不忠不孝之徒,认为自己没有立场,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次机会,那么索性就趁此机会,表现一下自己对唐军击溃突厥的喜悦 于是他立即道“有唐以来,天下渐安,陛下建元不久,招讨不臣,外拒胡虏,此规矩万世之业,固后世之基地也。臣久闻,凡圣贤之主,多为内修文学,外耀武威,使四海宾服,天下归心,陛下今日之功业” 李世民心里却觉得越来越蹊跷,无论是李泰还是孔颖达的话,他都没心思听。 因为这个捷报实在来得太过奇怪了。 他只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李泰和孔颖达,心里想,此一个孩子,一个呢,则是清贵的鸿儒,他们懂什么战事,只听捷报,便稀里糊涂的偏听偏信,实是不知所谓。 李世民心里不耐烦,只盼着立即看这报捷的奏疏,于是打断孔颖达道“卿家的美言,待会儿再说,先取捷报,朕先看看。” 一听到待会儿再说,孔颖达顿时尴尬,这种事,当然是趁热打铁,我说的痛快,你听的爽,哪里有到了半途,待会儿再说的,待会儿还会有兴致吗 却见那银台宦官,不敢怠慢,连忙取了捷报上前,将捷报送到李世民手里。 这殿中文武,此刻也是疑窦丛生,都在想着,到底这无端来的捷报,究竟是什么名堂。 甚至还有不少人生出了嫉妒之心,难道是李靖出兵之后,连夜奔袭,得了一场大捷 若是如此,这卫国公李靖,实在过于恐怖。 再满殿疑窦中,李世民已摊开了捷报,随即,他认真细看起来。 这一看之下,顿时大惊失色,他口里喃喃念道“颉利可汗已死” “嗡嗡嗡” 一下子,殿中沸腾起来。 说起这位颉利可汗,那一直都是大唐的心腹之患啊 当初这突厥人,趁着隋炀帝的荒唐无道,可是屡屡进犯中原的,太上皇当政的时候,为了防止突厥人背后袭击,甚至还有过向突厥人称臣纳贡足足十二年之久,这几乎是整个大唐的耻辱。 此后,大唐得了天下,突厥人依旧进犯,当时国家虚弱,刚刚登基的李世民,不得不亲自出城,与颉利可汗在城下会盟。 而这会盟,某种程度上,对于天朝上国而言,也是一种耻辱。 此次突厥来犯,陛下命李靖出兵,这是大唐第一次正式与突厥人对抗,许多人对此,并没有抱有太大的期望,毕竟现在的大唐,一切百废待举,国力还在恢复之中,此战不过是向突厥人宣示大唐的威严而已。 可哪里想到,这初战曾逼迫李世民在便桥会盟的颉利可汗,竟已死了 无数人露出了大喜。 而李世民则是皱着眉,继续一字一句的道“其余突厥王子,死三十七人。” 听到这里,许多人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三十七人这岂不是差不多一锅端了 “颉利可汗的妻子,会同其他重臣,死伤殆尽,死伤千人之数。” “” 这已让人无法想象了。 死伤了上千人,而且好死不死,死的都是突厥人王公贵族,李靖到底干嘛去了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他语气越来越凝重,心思极复杂,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都在和李靖等肱骨之臣商讨对突厥的策略,而现在 他继续道“小可汗突利,继承了可汗之位,并且与阿先拿部在阴山南麓与北麓为了争权夺利彼此杀戮,从夏州来的消息来看,只他们自相残杀,便死伤万余精壮,突厥诸部,已是离心离德” 殿中到处都是吸凉气的声音。 李泰此刻,不禁流出了眼泪,他哽咽着道“父皇得天之助” “别打岔。”李世民居然显得出奇的冷静,只是轻描淡写的看了李泰一眼,似乎嫌李泰有些多事,不懂的事,插嘴什么 李世民继续道“突利可汗,于是派出了自己的儿子,向夏州刺史李应元表达了内附的请求,表示愿称臣,岁岁纳贡,永不相叛。” 突厥内附了 这 “而这”念道这里,李世民用着奇怪的眼神看了李承乾和陈正泰一眼 其实前头的内容,他虽觉得吃惊,却还不惊讶,可接下来李应元所奏报的事,却令李世民觉得匪夷所思了 只见他口里继续道“而这尽是因为太子乘飞球至突厥大营的上空,降下天雷的缘故,天雷一降,犹如雷鸣闪电,天地震动,正中那颉利可汗的金帐,此后引发了大火” “” 这一下子,殿中出奇的安静起来,几乎落针可闻。 所有的大臣,都是一副不是吧的表情。 人们下意识的看看太子,而后再看看陈正泰。 李泰听了这话,几乎身子已软了下去,敢情自己的祝贺,不是给父皇,而是自己皇兄的 皇兄何时变得这样厉害了 那孔颖达瞳孔收缩,竟也觉得自己有些把持不住了,面上的表情僵硬,已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陛下”倒是房玄龄率先反应,他表情凝重的道“这奏疏,实在是匪夷所思,却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这也是所有人的疑问啊 不过 李世民自奏报的下头,又取出一分交叠在一起的奏报,他打开,而后道“你可知随捷报送来的还有什么吗” “” 李世民扬了扬那奏报,才道“是突厥的国书,上头有突厥汗的金印,这金印,朕在便桥会盟时曾见识过,不会有假。” 嗡嗡嗡 在静谧之后,整个宣政殿又沸腾了。 房玄龄已不说话了,他很清楚,这份捷报是真的了,就算是李应元犯糊涂,可是突厥的国书不会,就算是国书造假,可是突厥选择了内附称臣,那么势必突利可汗将会来到长安,到了那时,这谎言岂不就被戳穿了 退一万步,就算是那李应元昏了头,敢犯这欺君之罪,那李靖所带的数万精兵,显然也差不多要到夏州了,难道李靖也随李应元一样,欺君罔上吗 此刻房玄龄突然觉得自己本该担在肩上的千斤重担,一下子松懈了下来,整个人轻快了许多 要知道,为了防备突厥,他这个宰相,可谓是殚精竭虑,每年不知花费多少钱粮,还要随时处于忐忑不安的状态,而现在终于结束了 “陛下”房玄龄心中感慨又欢喜,他眼中噙泪,面上却是带笑“此天助大唐啊。” “万岁”许多人欢呼雀跃着,整个殿中已乱做了一团。 李世民将奏疏郑重其事的搁置在了御案上,此刻,他也是感触万千 朝廷的心腹大患,终于解除,最重要的是,那曾强加于太上皇和他身上耻辱,现在也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不对 却是此时,李世民猛的想到了什么。 太子 下一刻,他的目光就猛的落在了李承乾的身上。 事实上,李承乾的惊讶并不比在场的人少,他现在已经懵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样的厉害啊 这一炸,竟引发了如此可喜的连锁反应,直接导致了突厥上层的团灭,也引发了突厥的内乱,最终导致突厥削弱,不得不选择称臣。 一旁的陈正泰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太子也太好运了吧竟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了 他站在太子一侧,轻轻摇了摇李承乾的胳膊,低声道“殿下,你咋不早说,害我担惊受怕。” “我我我”李承乾嘴唇蠕动,说不出话来。 突然他有一种感动。 原来自己的固执,还有这一个月的操劳,竟都没有白费。 这突然起来的反差,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了,就像做梦一般。 此时李世民突然道“李承乾” 陛下的一声大喝,让所有人回过神来。 于是无数的眼睛,都聚焦在了李承乾的身上。 李承乾觉得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此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父父皇儿儿臣在。” 李世民直直地看着他道“可是你驾着飞球,用天雷击死了颉利可汗” “儿儿臣” 看着李世民异常严肃的脸,李承乾心乱如麻,他嘴唇蠕动着,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良久他点点头,才期期艾艾的道“当时儿臣也不知有没有炸死,只是知道地上便是突厥人的大帐,儿臣想不了那么多,就直接丢下了火药这这都是陈正泰教儿臣的儿臣” 陈正泰 大家的目光,瞬间又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 一双双眼睛,都充斥了血丝 真是羡慕啊,这狗东西居然也有今日 陈正泰此时倒是显得气定神闲,显然他的表现比李承乾有出息多了。 李世民眉一挑,凝视着陈正泰“这是你与太子的主意” “回恩师,学生只是打了个下手而已,太子在出发之前,确实和学生谋划过这一次作战的计划,太子聪明过人,且对突厥人了解极深,熟知夏州地理”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此刻,他其实有无数的疑问。 而群臣心里,其实也有无数的疑问。 “世上当真有飞球,可以使人飞起来” “有,有的。”陈正泰道“恩师难道没有看学生的课本吗那课本里就有飞球的原理,太子殿下是个极好学的人,他虽学习课本的时间不多,可是每日废寝忘食,好学不倦,再加上他遗传了恩师您那过人的天资,所以所以很快便明白了其原理,那飞球,便是根据这原理试制而成,可飞于九天之上。” 李世民此时震惊了。 还真有这种东西。 从前他只以为李承乾和陈正泰不过是吹嘘而已。 若是人真的能在天上那么岂不是距离天上的祖宗们更近了 李世民脸色凝重,随即道“那火药呢火药又是何物” “这”陈正泰一脸无语的样子“请恩师见谅,学生觉得,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总而言之,这东西很厉害,有如天雷一般的功效。” 李世民心里已蠢蠢欲动起来,他想看看这到底是何等的神器。 还有那课本当真有这么多神奇吗 群臣们心里也开始犯嘀咕了。 则李世民已道“朕可以亲眼见一见吗” “可以,陛下可以随时来二皮沟,学生可以立即演示。”陈正泰毫不犹豫的道。 “好极,朕给你两日时间准备,到时,朕要亲眼去见识见识。” 李世民虽然不得不相信世上真有这个东西,可内心深处却不知为何,总还觉得这有些不切实际 可以飞天,可以如天雷一般炸开这不就是山海经吗 越想越是好奇,心里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要眼见为实,可随即,李世民却不禁感慨起来,朕的儿子此次立下的,实是旷世奇功啊,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虎父无犬子 只是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了李泰的身上,眼里不禁掠过了一丝失望之色,李泰虽然对朕言听计从,可这儿子终究斯文气重了一些,不像承乾一般,有大担当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章:龙颜大悦 皇帝会有很多儿子,可每一个儿子的分量是不一样的。 有时李世民觉得李泰乖巧听话,甚可有时也会觉得李承乾更像自己。 选择,是最难的。 可是今日李世民总算明白,李泰身上最大的弱点是什么了。 李承乾可以和陈正泰一起制定出战略。 同时敢于去实践。 而原本他一脸狼狈不堪,鼻青脸肿,会引起别人笑话的样子,现在却也变成了足以彰显战功的印记。 李世民此时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可是现在事实证明,这东西不信也不成 此时,他显得格外的高兴,眼眸都显出了光彩“朕不畏突厥之患,唯独畏惧的,乃是朕后继无人也,太子坚毅果敢,这一点,很像朕。有这样的太子,朕可以高枕无忧了。” 听着李世民毫不吝啬的夸赞,这殿中群臣,心思各异。 大多数有军功的,如长孙无忌、程咬金等人,心里都不禁大喜。 却也有人心里不禁复杂起来。 太子立下军功,如今地位坚如磐石,反观李泰,就显得有些灰头土脸了。 在朝中,许多人喜欢李泰,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 这其实可以理解,李承乾和他的父祖一样,性子都过于张扬,大家都看得出,他和李世民一样,有着好大喜功的一面 世家大族最不喜的就是好大喜功,他们喜欢关起门来好好囤粮囤钱过日子,享受着岁月静好。 无论是杨氏、韦氏、崔氏,大抵都是如此,因为王朝都扩张,就免不得需要钱粮,朝廷迟早要将主意打到他们的头上,而世家子弟大多爱读书,读书才是他们的资源 在承平的时代,读书入仕的世家子弟便可尽占优势。所以他们更喜欢的是性子温和的李泰,尤其是李泰知书达理,小小年纪,对儒家的经典,便能信手捏来,这就更加的难得了。 越王府里,有大量的读书人成为越王的门客,而这些读书人,大多与世家大族息息相关,有的乃是崔氏故吏,有的是杨氏旁系子弟,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 可对于功臣们而言,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他们渴望更多的功绩,他们在家世方面显然是远远不及那些大士族的,不过是凭借着成为皇帝的肱骨之臣,立下的赫赫军功,方才能有今天。 这些人,其实更多的像程咬金,他们虽成为了新贵,心底深处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焦虑感 他们深知自己虽凭借军功富贵,可这不是长久之计,一旦大唐对于功勋武臣不再借重,那么迟早他们的子孙会渐渐的泯然于众人 对于李承乾,程咬金就很喜欢,他觉得李承乾像自己。 李世民唇边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道“如此大功,世所罕见,最紧要的是此次解决了突厥之患,足以告祭太庙,向太上皇报喜了,李承乾真是朕的麒麟儿啊,此次随李承乾前往夏州的将士,也要封赏,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心里激动得不得了,连忙站了出来“臣在。” 李世民就道“朕听说你的侄子长孙家庆,也随太子去了夏州” 长孙无忌目光明亮,忙道“是。” “赐县公爵。” 长孙无忌立即道“陛下圣明。” 他心头火热啊。 长孙家庆是自己的侄子,也是李承乾的表兄,太上皇在的时候,因为重视李承乾的教育问题,便让这长孙家庆去给李承乾作为陪读,一直陪伴在李承乾的左右,哪里想到读着读着,就读了个军功出来。 陈正泰这个家伙老夫看着行啊,可惜那外甥女已经再嫁了,早知如此还是该想想法子等再嫁给陈正泰的好 长孙无忌心里忍不住琢磨着家里还有什么寡妇吗又或者还有什么即将要成为寡妇的 他心里不免可惜,作为长孙家族的大家长,他很关心子侄们的婚姻问题。 真是操碎了心哪。 其实到了长孙无忌这个份上,并不多在乎一个爵位了,可自大唐开国之后,爵位开始变得越来越稀有起来,除了儿子世袭父祖的爵位,再想凭借军功而封爵,已经变得非常难得了 这是一份巨大的荣耀,也意味着这能凭借跟随太子一起封爵的人,将来会成为太子登基之后最重要的班底,就如当初的秦王府旧部一般。 长孙无忌这样的人,当然看重的不是现在,而是未来。 李世民随即莞尔一笑,又道“程卿家。” 程咬金自也是激动得不得了“来了,来了。不,陛下,臣在。” 李世民就笑道“你的幼子也随军了吧,如此大功,朕不吝赏赐,也赐县公。” 程咬金大喜,他还怕皇帝小气呢,程处默这个小子是自己的幼子,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的长子可以承袭自己的爵位,而次子则娶了公主,可到了这个最小的儿子这儿,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恩泽了,哪里想到,那个混蛋小子,稀里糊涂的便得了一场军功 军功啊,这可是和他老子我一样的人,县公虽小,可将来的前途肯定不尽于此 他美滋滋的道“臣谢恩。” 李世民又叫了几个人,这都是有印象的,统统封爵了。 这次功劳太大了,若是此战乃是李靖率军打下来的,只怕能因此军功而封爵者至少百人以上,可偏偏此战的成本极小,自然要给予特别的赏赐,所有随军的,人者有份。 “高卿家。” 高士廉慢吞吞地站了出来,高士廉可不是寻常人,他是长孙皇后的舅父,若只是舅父这一层关系倒也罢了,偏偏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这一对亲兄妹当初因为失孤,年幼时便被赶出了长孙家,最后是高士廉将他们收留,将他们抚养长大,因此在坊间,人们将高家和现在的长孙家族是混淆一起的,高家便是长孙家,长孙家即为高家。 “朕听闻,你的孙子高瑾也随军去了也赐” 高士廉脸色又青又白,咳嗽一声“陛下,臣孙没有去,他确实是在东宫当值,只是那一日,他恰好腹痛,所以” “噢。”李世民叹了口气“那就可惜了,你就当朕没有说过方才的话吧。” 高士廉“” 当初高士廉还是很得意的,自己的孙子聪明啊,一听太子说有大事要去办,觉得太子肯定要胡闹了,于是直接借了腹痛的借口开遁,后来听说太子竟是带人去了夏州,满朝震惊,高士廉还不无得意呢 你看我孙子多聪明,他就晓得厉害。 可现在高士廉有一种吐血的冲动,这龟孙丢人啊。 李世民心情极好,兴致很高,他继续开口封赏。 只是许多人心里听了,既是羡慕,又是妒忌。 李泰面如死灰,他心里清楚,父皇如此重赏皇兄身边的人,而这些人地位越高,将来势必更加成为太子身边的羽翼和爪牙,反观自己,什么好都没得到,倒是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了。 孔颖达一脸懵逼,早说呀,早说老夫也去。当然他毕竟是读书人,还是不屑于军功的,我孔某名门之后不稀罕 忙活了好一阵,李世民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陈正泰身上,道“此次灭突厥,虽说陈正泰没有跟亲随太子而去,但朕以为和陈正泰息息相关,若无陈正泰居中谋划,何来今日的大捷呢” 李承乾已是眉开眼笑,便顺着李世民的话道“父皇说的是,没有师兄,儿子还在长安蹉跎光阴呢,此次虽然他很遗憾没有成行,却是首功。” 陈正泰立即腰杆子挺直可,心里想没错,正是在下。 当然,这话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面上一副很谦虚的样子道“太子言重了,这都是太子和众将士们奋战的结果。我哪里能有什么功劳啊,不过是瞎琢磨出了火药和飞球,陪着太子殿下定制了出战的谋略,以上种种,都不足挂齿,恩师和太子都太抬爱了。噢,对啦,有必要声明一下,飞球和火药还有沿途的所费的钱粮,都是学生所出。当然,襄赞钱粮,这应该也不算功绩吧,学生的钱,不就是恩师的钱吗不分彼此,不分彼此的。” 群臣听了,真真想吐血。 从前许多人都自长孙家里听到某些传闻,说这陈正泰油嘴滑舌,大家还只觉得这不过是言过其实,可今日见了已经有人想要捋起袖子,直接打破这家伙的狗头了。 李世民面带微笑道“首功就是首功,还谦虚个什么,你是朕的弟子,朕还亏待了你爵加一等,封郡公。” 才加一等啊 这是不是太小气了 陈正泰心里不禁幽怨起来,我方才只是谦虚,难道陛下没有看出来吗 只是这在旁人看来,县公与郡公之间,本就是无法跨越的鸿沟,在开国之后,这郡公已极少再授予了。 陈正泰自然是乖乖的谢恩。 李世民微笑道“朝中授予的郡公,可谓是凤毛麟角,此次陈卿家功劳甚大,朕思来想去,郡公的食户乃是两千,因此就加封实户吧。” 群臣又不禁惊讶起来。 要知道任何一个统治者,其实都有小心思,表面上什么国公、郡公,舍得封赏给你,什么食千户、万户之类,给予你利益的保障,可实际上呢 到了唐朝,这所谓的食户便开始缩水了,这食户大多数只是纸面上的食户罢了,于是在这个基础上,又衍生出了所谓实户的概念,也就是说,表面上郡公是两千食户,可是朝廷哪里有这么多食户给你,让你收他们的税。因而真正给予的食户,不过是三四百户而已,这在唐朝便叫做实户。 就如陈正泰,此前乃是县公,食户一千五百人,可实际上一根毛也看不到,而如今总算是李世民格外给予了恩赐,这郡公直接给了两千实户了。 陈正泰又谢恩。 李世民调侃似的道“这一次,却不知正泰又想封在何处要知道,这长安可没有地方给你封了。” 陈正泰却是毫不犹豫的道“学生恳请恩师,将学生封在鄠县,最好是鄠县西南。” 鄠县 鄠县也属于京兆府,其实和长安相邻,不过数十里的路程罢了 这个小县与长安隔河相望,却因为县中多山,处于秦岭余脉,因而农地稀少,格外的贫瘠 在朝廷看来,这京兆府之下的小县,若不是靠近长安,简直就是鸡肋,和关中区域其他的县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每一次遇到了灾荒,最惨的往往都是这鄠县,原因无他,穷 李世民听罢,哑然失笑。 这群臣也不禁莞尔。 他们还以为陈正泰会狮子大开口呢,毕竟这可是实封的郡公,和别人不一样,一旦陈正泰选择了一个土地肥沃的县,那收益可是极惊人的。 李世民就道“诸卿,朕这弟子,什么都好,唯独对地理有所欠缺,好吧,房卿家,这鄠县有多少户人口” 房玄龄上前道“陛下,鄠县乃是小县,前些年遭遇了战乱,今岁又遭了灾,可谓是十室九空,前年的时候,县中户册尚有三千,到了今岁,以臣的预计,只怕不到两千了。” “如此甚好,这鄠县贫瘠,便将这鄠县封给陈正泰罢,他劳苦功高,理当受此封赏。” 陈正泰就立即道“学生感激不尽。” 李世民却笑道“你到时不要哭才好。” 我会哭我现在高兴得都想高歌一曲了 陈正泰心里想,到时还不知道哭的是谁呢 真以为他傻吗 那鄠县是关中地区最大的矿脉啊无论是铜是铁,或是金银、煤炭,出产都是极大到了后世,整个陕西的矿产大多都是从那里来的,只不过在唐朝,大家还没有察觉到这鄠县的价值而已。 陈家有了鄠县,可以吃一千年了 这样的大实话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陈正泰就正色道“恩师所赐,莫说是这鄠县,便是破铜烂铁,学生也甘之如饴,无一日不感念恩师恩泽。” 破铜烂铁 这铜,可是当今的货币,铜说穿了就是钱。而至于铁,那自不必说,乃是天下最重要的物资,在唐朝可没有破铜烂铁的说法。 不过大家也只是一笑置之。 李世民打起精神“诏令那突利可汗来长安,他既要内附,朕便准了,朕要见见他。” 说着,便道“时候不早了,诸卿退下吧。” 众臣纷纷退下,只有李泰还不肯走。 李世民则是低着头,饶有兴致的又拿起捷报,美滋滋的看了一会,抬起头,却见李泰孤零零的站在殿中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李世民含笑着呼唤李泰的小名“青雀,你还在此做什么” 李泰恭顺的道“父皇忘记了前几日,父皇给儿臣布置了功课。” 李世民这才想起什么“是那何以击突厥” 李泰点头“是。” 李泰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却还是硬着头皮。 李世民晒然道“这突厥都快亡种了,还击个什么” 李泰“” 这几日,他几乎是废寝忘食,翻阅了无数的经史,还请教了许多的大儒,这才呕心沥血的写出了一篇文章,陈列了如何招抚和征讨突厥人的方略,这可是花了无数苦功的啊。 李世民见他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又心软了“也罢,你的功课,朕就不看啦,朕给你新布置一篇功课,嗯” 李泰心里燃起了一些希望“还请父皇赐教。” 李世民想了想,就道“就好好的写一篇,关于汝皇兄击突厥的时论吧,好好想一想,为何汝皇兄如此作战,又为何能使突厥分崩离析,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今日突厥已灭,自当好好的分析总结,警示后人,也彰显汝皇兄的功劳。” 李泰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可随即,他又真诚的微笑起来“是,儿臣明白了。” “且去用功吧。” 李世民一挥手,他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李泰正待要走,张千却是在此时躬身道“陛下,陈正泰还留在殿外,似乎有话想和陛下说。” “噢”李世民一挑眉,喜道“看来有些话,正泰不便当着大臣们说,和朕有一些私话,既如此,将他叫进来。” 没多久,陈正泰便入殿来,李世民越看他越是顺眼,便道“前些日子,将你软禁在家,你一定心里对朕有所抱怨吧。” “软禁”陈正泰显得诧异道“学生还以为恩师派人来,是为保护学生呢,恩师是不知道,学生这个人性子比较刚烈,因而在长安城中结识了不少仇家,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学生想到恩师派了禁卫,守在学生的家门口,学生心里既是感激,更紧要的还是心安,恩师美意,学生岂会不知呢” 李世民“” 第一百一十一章:有钱真好 李世民露出了笑容。 其实当初派出禁卫去陈家,到底是什么目的,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正泰已忘了。 而朕当然更不能斤斤计较。 于是他抚案,相比于面对李承乾和李泰,某种程度而言,李世民更愿意面对陈正泰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个家伙,又会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譬如现在,李世民就期待看看飞球和火药是什么。 李世民坐定,凝视着陈正泰道“朕已退朝,你为何还不回家此次你立了大功,得了新爵,理应急着回家庆祝才是。” 陈正泰摇摇头“因为学生有事不得不向恩师禀告。” “噢”李世民饶有兴趣的看着陈正泰“你我之间不必绕弯子,但说无妨。” 陈正泰就道“恩师可知道当今天下最缺的是什么” 李世民一时愣住了。 怎么听着,好像朕才是学生啊。 “缺粮” 陈正泰点头“正是,这天底下,无粮不稳,谁有了粮食,则天下可定,所以学生才让自己的兄弟陈正德,想尽办法改良作物,就是为了将来能够令我大唐可以抵御任何的灾害。” “你说的,就是那个养猪的小子” “呃”陈正泰心里想,好像皇帝对自己的堂弟有点误解,他除了能养猪,还是能干点别的呀。 李世民随即道“那么还有呢” 李世民显然对于作物不抱有太多的期待,毕竟粮食的问题,自三皇五帝开始,就是所有统治者的心头大患,可该缺的还是缺啊。 陈正泰道“第二件,便是财富。” 李世民失笑“朕听你这般说,倒像是在听空话。” 是啊,傻子都知道,只要有足够的粮食,有足够的财富,那就算是个傻子,都能坐稳江山,这还需你陈正泰来说 “财富都配给,乃是天下最紧要的事。”陈正泰顿了顿“而今天下的财富在何处” 李世民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万万料不到,陈正泰竟是突然谈起这个问题。 以至于李世民左右四顾一眼,目光落在了张千的身上。 张千本是听得入神,却在感受到李世民的目光后,猛然明白了什么,连忙识趣的道“奴告退。” 他一脸遗憾的走了。 伺候了陛下这么多年,居然还不如一个陈正泰,真是白割了啊,有谁比他的心里更惆怅。 待殿中只剩下君臣二人,李世民方才道“你近前来说话。” 于是陈正泰上前了十数步,李世民则用一种游疑不定的目光看着陈正泰,一字一句道“那么正泰看来,天下的财富在何处” 陈正泰坦然道“学生不敢隐瞒,财富都在世族手里。” 这几乎是围绕着整个魏晋南北朝,而后延续到了隋唐的一个根本问题。 陈正泰道“学生在二皮沟,看着庶民都是颠沛流离,衣衫褴褛,他们身上没有财富。学生见到各形各色的人,有的人虽勉强温饱,可他们依旧没有财富。学生还见恩师每日都在皱眉,为钱粮的事而忧心忡忡,可见国库和内帑的钱,也是捉襟见肘。” 李世民脸色冰冷,他抚案“正泰到底想说什么” “那么,这钱到底去哪里了学生思来想去,这天下的钱,不正是都进了那些屹立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手里吗”陈正泰道“学生的家族也曾屹立数百年,这数百年来,见证了天下的兴亡,多少朝代兴起,最后又有多少朝代陨落,可陈家依旧屹立不倒,这都多亏了家里有学生的三叔公这样的人啊。” 李世民不解的道“你的三叔公” 陈正泰微笑道“是的,学生的三叔公平日里深居简出,可在陈家,有着很高的辈分,家里的钱财出入,他都盯得很紧,在他看来,家里进的钱,能积蓄就得积蓄起来,家里藏的钱越多,对陈家就越有利,而每花出去一文钱,都令他痛惜非常。” 李世民不由咬牙切齿“这等杀才,陈家已如此富足了,他还这般的吝啬” 呃 陈正泰很痛心,其实自己只是想打个比方而已。 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是不是非要逼死我家三叔公才可以三叔公招谁惹谁了啊,怎么人人都想宰了他 陈正泰咳嗽一声,便道“学生的意思是,这天下各族,又何尝陈家的三叔公呢,崔、杨、韦、杜诸姓,哪一个不是如此啊。因而这天下的各大姓氏,都崇尚节俭,以储存更多的钱粮为荣,这在他们看来,是为儿孙们进行积蓄,而他们的儿孙则继续积蓄,子子孙孙无穷尽,这数百年来,哪一家人的谷仓和家库之中,不是粮食堆的比山还高,金银钱财无以数计。” 李世民暗暗点头,叹气道“你之所言的,朕都懂,朕何尝不知如此呢,莫非正泰向朕说这些,是希望朕摧毁这些豪族” 师徒二人,总算是打开了天窗说了亮话。 你这不就是想让朕干掉千千万万个三叔公吗 不过说实话,对于这样干,李世民颇有几分心有余而力不足 干掉你们陈家的三叔公容易,可杨家的呢,崔家的呢 李世民随即感慨道“这正是朕所忧患的,百姓们无立锥之地,而朱门之中却是富丽堂皇,他们的钱粮可以吃用三万年,而庶民便连明日的粮食都不知在何处。只是正泰,想要解决这个问题,谈何容易,朕若是对这些人动了手,即便得来他们的钱粮,到时只怕要成独夫民贼,为天下所不容” 李世民顿了顿,看着陈正泰成诚恳的脸孔,随即道“隋炀帝的前车之鉴,莫非你忘了” 显然,这是绝不能传给第三人的话,隋炀帝已经被人定了性,至少在此时,所有人都异口同声,说他不听忠臣的劝谏,说他爱美人,说他爱喝酒,是个昏君。 可很明显李世民心如明镜,李世民的这个表兄失天下的根本原因,其实是将天下的豪族得罪了个干干净净。 可若是李世民也如此,那么李世民岂不也娶了许多妃子,你还说你不爱美色,他也爱喝烈酒,又岂不也是色罪于心于是磬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会被后世之人,认为是天大的昏君 陈正泰想不到李世民今日竟跟他如此推心置腹的说出这些 陈正泰心里也不免有几分感动,他对此点了点头“恩师所言甚是,所以恩师当然不能轻易得罪豪族,岂可查抄他们的家产只是学生以为,恩师其实大可不必如此。” 李世民奇怪的看着陈正泰,这个家伙,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陈正泰看着李世民疑惑不解的表情,再不打哑语,而是道“天下最恶之事,不在于这个世上有豪族,古往今来,只要有人,便不免会有穷富之别,恩师并非要灭亡那几家几姓,最紧要的是让他们乖乖将府库中的钱拿出来流转” “流转”李世民觉得新鲜。 “对。”陈正泰道“就如同朝廷要修河堤,所以必须花费大量的钱粮,雇佣大量的劳力,如此一来,钱是花了出去,河堤也修成了,庶民百姓,也多了一份口粮。钱堆积起来,就是死钱,只会富了一家一姓,若是这钱拿了出来进行了流通,死钱就成了活钱,这钱拿去修宅院,便需要人力和匠人,匠人和人力得了这些钱,便要购置布匹和购买骡马,布匹的商人又需拿这些钱去教人种植桑树,抽丝剥茧而在这个过程中,官府免不得还可对流通于每一个人的身上抽取税赋。如此,布匹的产量增加了,新的宅院也建了起来,许多人手里有了余钱,而官府也课到了更多的税赋,这岂不是解决世族的最好办法” 李世民听着,很是匪夷所思,皱眉道“这也是你课本中的内容” 陈正泰摇头“还没有这么深入,学生只是有感而发。” 李世民是何其聪明的人,他大抵明白了什么意思,你富裕没有关系,但是你不能藏钱,你若是藏了钱,这钱就成了死物,只增加了你一个人的财富,只有让这钱流动起来,世族的财富,才可以让天下人得利。 李世民若有所思,觉得有几分道理“这样说来,隋炀帝错了,错就错在他不该操之过急” “当然要徐徐图之。”陈正泰笑呵呵的道“所以对于恩师所言,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如何让这钱流动起来。” 李世民托着下颌,神色专注地看着陈正泰道“如何流动” 陈正泰道“当下的铜钱有一个问题,即它永远都是稀缺品,正因为稀缺,所以铜钱永远都有价值,从秦汉开始到如今,哪怕是秦朝的铜钱,到了我大唐,一样价值不菲,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天下缺铜。” “而之所以出现这个现象,是因为朝廷每年能开采出来的铜,永远都无法满足天下的需求,因而,物以稀为贵,铜钱自然而然,也就永远有着价格。那么敢问恩师,若是恩师手里有一万个铜钱,这一万个铜钱现在可买一千斤米,而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之后,这一万个铜钱,还可以购买一千斤米,甚至数十年之后,因为某种原因,这一万个铜钱,竟还可买一千二百斤米时,恩师会急着去买米吗” 李世民听到此,摇摇头“朕当然将这些钱储存起来,等到需要时再去买。” 陈正泰乐了“问题就在这里,学生形容这样的现象,叫做通货紧缩,通货紧缩的条件之下,人们会自觉的选择将钱储存起来,因为铜钱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有着巨大的价值,那么谁存的钱越多,谁的家族就更有保障,学生甚至听说许多世家的府库里,还藏着从汉朝时的五铢钱呢。” 李世民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哈哈你说的是你家吧” 陈正泰“” 陈正泰咳嗽,以掩盖几分尴尬,道“恩师,这不是重点。学生的意思是朝廷只有解决这个问题,才可以继而解决世族的问题,而我大唐解决了如此顽疾,方才可以进入盛极之世。” 其实这不是危言耸听。 陈正泰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也有为了自己的原因。 表面上,陈家也是世族,从经济层面而言,任何世族都是皇权都死敌,李世民投鼠忌器,所以并没有对世族动手 可等到天下越来越安定,皇权的权威开始不断的树立之后,自李治再到武则天,甚至再到之后的几乎所有大唐皇帝,都在坚持不懈的打击世族,陈家将来迟早会振兴家业,可数十年甚至百年之后呢,最终的结果其实不过是皇权和世族双输罢了。 陈正泰希望能找一个可以妥善解决的方法。 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看着陈正泰“你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不过你的意思是,让朕印钱” 陈正泰摇头,李世民所谓的印钱,其实和打印的印不一样,其实从东汉开始,东汉朝廷就曾想过两种办法来解决问题,一种是直接在铜钱上印上五十株或者五百株的大字,然后告诉大家,这就不是一文钱,而是五十文和五百文了 显然,这是耍流ang,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家都不认这玩意,你要是拿出一枚上头写了五百株的铜钱出来,想去找人买货物,人家非要抽死你不可。 还有一种,就是铸造铁钱,或者是含铁量高的钱,而这样的效果也十分差,因为大家只认铜钱,于是乎,就造成了劣币淘汰良币的现象 人们纷纷将上好的铜钱藏起来,储存在家里,都拿那不值钱的铁钱或者是劣币去交易,最后的结果就是货币体系崩溃,反而那些家里藏着良币的人家得了便宜。 陈正泰就道“有一种办法,就是多铸铜钱。” 李世民总算明白陈正泰的意思了,原来不是印钱,而是老老实实铸钱,不过 李世民提出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多铸,这铜哪里来” “说来真是巧了。”铺垫了这么多,陈正泰终于露出了自己的底牌“学生前些日子恰好请人去鄠县勘探,你说巧不巧,正好发现这鄠县里有大规模的铜矿和金银矿,还有煤铁“ “鄠县,哪一个鄠县” “是恩师赐予学生的哪一块封地啊。” 李世民“” 这个事,迟早还是要暴露的,与其耍小聪明被李世民自己发现,还不如老老实实的自己说出来。 李世民惊讶不已的道“你的意思说” “正是”陈正泰苦笑道“若是恩师想要收回学生的封邑,学生绝无怨言。” 李世民“” 随便赐了一块封邑出去,里头就有金银铜,瞧这陈正泰掩饰不住高兴的样子,只怕含量还不小呢 李世民有一种怎么不早说的感觉。 他沉默良久,终归道“朕既是赐了你,何来收回之说,你以为朕会食言而肥吗” “不,不”陈正泰连忙拨浪鼓似的摇头“恩师言而有信,正是学生学习的榜样。” “所以你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其实是想铸钱” 陈正泰笑道“学生绕了这么大弯子,其实是想告诉恩师,学生在一年之内,可以解决世家的问题。” 李世民顿时震惊。 一年 这世家可是顽疾了,比牛皮癣还难治,历朝历代,不知多少王朝因为此事而焦头烂额,更不知多少皇帝为此而丢了江山 你陈正泰好大的口气 李世民自是带着怀疑“若是无法根治呢” 陈正泰就道“若是无法根治,学生便退回鄠县的封邑。” “好,朕准了。”虽然觉得这件事成功可能性很低,但是李世民看着陈正泰胸有成竹的样子,很想开一开眼界 李世民笑了笑道“既是一年为期,你也不要急,朕现在心里只心心念念的想着你那飞球和火药,定要亲眼看看才好。” 陈正泰自信满满的道“恩师看过之后,一定会更念念不忘的。” 李世民看着陈正泰俊秀的脸,这张还幼嫩的脸上,因为自信而更多了抹令人移不可目光的神采飞扬,李世民莫名的感到心中的期待更多了几分 过了三日。 李世民便带着文武大臣们兴冲冲的到了二皮沟。 每一次来二皮沟,他都能发现到这二皮沟和从前有些不同。 李世民心里不由感慨,有钱真好啊。 陈正泰则是在大清早,便预备好了接驾 反正陛下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他知道恩师不喜铺张,所以只让人收拾了一下,三叔公听闻陛下要来,高兴得不得了,表示自己也要陪陈正泰接驾。 陈正泰有点难为情的看着三叔公“叔公啊,好像陛下不是很喜欢你。” 三叔公眼睛一瞪,吹胡子道“这是什么话,皇帝还能知道老夫正泰,你是不是害怕陛下见了老夫,而抢了你的风头若是如此,你便早说,老夫闭嘴便是。” 这这好像很难向他解释,皇帝想砍了他啊 哭着喊着求订阅,求月票。 第一百一十二章:神兵利器 陈正泰只能很无奈对三叔公道“三叔公,侄孙没有这个意思。” 三叔公叹了口气,虽然他看着陈正泰极力想要解释,可他终究还是摇摇头“也罢,也罢,老夫不掺合,这是你的事,你当家嘛。” 虽是这样说,却颇有几分壮志未酬身先死的颓唐。 捏着他仅剩下的几根花白胡须,摆摆手“去吧,去吧。” 时间却也不容耽搁了,圣驾一到,陈正泰便立即去接驾,大家都不含糊,直接将让你带到了二皮沟的一处开阔处。 到了这里,便见此处已有许多人排列好,一艘新的飞球早已充盈了气体,悬停在半空。 这飞球很大,毕竟是耗费了重金所造,当然这玩意也只能飞,想要再多一点功能,便有些天方夜谭了。 这在陈正泰看来,不过是利用了热气球原理,然后堆砌出来的粗制滥造版,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却足够震撼了。 李世民在这热气球边,背着手转了很多圈,啧啧称奇之余,不由道“正泰,这东西真能上天” 陈正泰笑意盈盈的道“恩师,真的能。” “火药呢” “火药在飞球上,用以投掷。” 李世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道“飞起来给朕看看。” “诺。” 陈正泰应下,李世民身后的太子李承乾便兴冲冲的道“儿臣上去。” 李世民却是回头瞪了他一眼,大抵的意思是,你还想断一条腿嘛 李世民面上的意思太明显,李承乾便不吱声了。 反倒陈正泰有些尴尬,他不敢上去啊,他恐高的好吧 于是陈正泰忙道“程处默经验丰富,让他带人上去,恩师难得来二皮沟,学生几日不见恩师,如隔三秋,只恨不得时时刻刻伴在恩师身边。” 站在太子身后的,乃是东宫右庶子孔颖达,孔颖达看着陈正泰,越看越觉得像奸臣,特别现在又听到陈正泰那些奉承的话语,他眯着眼,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咳嗽道“陛下” 李世民回头“孔卿家” 孔颖达道“臣若是数日不见陛下,定当不会有如隔三秋之念,因为臣与陛下没有私情。有的不过是君臣之公义,倘若君臣之间,以私情相交,臣恐长此以往,陛下治天下时有了私念,因私废公啊。” 他说的堂而皇之,大义凛然。 “所以在臣看来,君臣之交,只要君王器重臣下,臣子忠于君王,愿赴汤蹈火,继之以死就可以了。” 李世民喜欢听人谏言,心里不禁想,这孔卿家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陈正泰站在一旁,又尴尬了,但是他很快便又打起了精神“这样说来,孔公可以为了陛下赴汤蹈火,继之以死了” “当然。”孔颖达下巴微微抬起,傲然道“此乃为臣子的本份。” 陈正泰顿时乐呵呵的笑了,连忙拱手道“佩服,佩服,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和我一样效忠君王的人,孔公既然不怕死,来来来,就请孔公代天子上飞球,升天一游。” 孔颖达“” 陈正泰继续道“孔公啊,你想想看,恩师是极想上这飞球,看看这壮丽山河,体验体验这飞天的快感的。只可惜恩师毕竟是九五至尊,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如何是好。孔公一身正气,对恩师忠心耿耿,让孔公代陛下上天,这很合理吧来来来,大伙儿别愣着,快请孔公上天。” 孔颖达觉得自己的两条腿有些发软了,他张口想说点什么。 倒是李世民体恤孔颖达“他毕竟年纪老迈,若是有什么危险” “恩师”陈正泰正色道“太子也曾上过天,现在不也是完好无损,孔公的性命难道有太子尊贵嘛恩师且放心,死不了的。若是死了,学生愿全额付给丧葬费。再者说了,学生久闻孔公做的一手好文章,其实学生的本意,是希望上天时,能有一位文采斐然的文士,亲眼见证这一日,而后写下锦绣文章,也好传至后世,让后世人知道,恩师今日观摩飞球升天,是何等的感受。” 李世民一听,还能传到后世啊 他就喜欢这样能传世的文章,当然这个文章里有自己的身影就最好不过了 李世民笑容更浓了,道“如此也好。” 孔颖达下意识地看了那热气球一眼,整个人都打了个冷颤 升天老夫不想升天啊,老夫一大把年纪了,要是掉下来,就直接散架了 可陛下已经点了头,他想拒绝,偏偏又发现好像一点理由都没有 你说你害怕,可你刚才不是说你可以为陛下去死的嘛现在没让你去死,只是让你上飞球而已,你说摔死了咋办,可人家太子也上天了呀,太子都摔不死,你怎么就会摔死 程处默等人正激动的想要演示呢,一看这孔颖达磨磨蹭蹭的,就不耐烦的上前拉扯着孔颖达道“快,快,赶紧上天,待会儿要起大风,到时可就有危险啦。” 孔颖达一步三回头,被人连拉带拽,直接塞进了藤筐里 他扶着藤筐,见李世民、李承乾和陈正泰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 身后文武百官,有兴致勃勃的,也有指指点点的,当然也有人心里不禁后怕,好险,好险,还好刚才没有多嘴,如若不然,也跟着上天,这就真的九死一生了。 此时已有人割断了缆绳。 充盈了气体的牛皮帆布早已鼓起来,随即乘风离开了地面。 孔颖达只觉得大地开始与自己剥离,而后离地面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他已浑身汗毛竖起,脸色越来越苍白,突然道“我要下去,老夫要下去。” “你下去,下去呀。”程处默显得很轻松,身后几个士卒也是乐呵呵的样子 说实话,天上挺无聊的,现在这里多了一个孔颖达,反而平添了有趣。 孔颖达又恼又惊的嚎叫“老夫要下去去去去” 地面上的人,只隐约的听到了去去去 李世民皱了皱眉,忍不住问“去什么” 陈正泰下意识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李世民听了诗词,不禁若有所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陈正泰一眼。 陈正泰显然对此浑然没有意识。 却不妨李世民身后的房玄龄、杜如晦、虞世南等人一时竟是恍惚,心里竟下意识的推敲着这番话,更是无意识的开始想着,后头应当如何续接。 陈正泰念出的,不像诗,只是这长短句念出,却极有韵味。 程咬金等人则在一处欢呼起来,程咬金骄傲的大呼着道“你们看,你们看,我儿又上天啦,哈哈” 秦琼、李勣、尉迟敬德等人纷纷露出欣慰的笑容。 甚至有人欢喜道“好世侄啊。” 程咬金高兴得不得了,昂首挺胸,此刻宛如沙场上的大将军,他朝陈正泰招手“陈世侄,你这飞球了不得啊,有了这样的飞球,将来我大唐将士们刺探、奇袭,都有大用。哈哈,竟能上天,了不起,了不起,老夫来问问你,这飞球可有什么坏处嘛” 陈正泰翘起大拇指“程将军果然是老将,真是了不起,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而程将军看到了飞球的优点,便会想去了解飞球的缺点,可见程将军实在是心思缜密之人,若说缺点,倒是有一个。” “来,你说说看。”程咬金眉飞色舞,他觉得陈正泰越来越顺眼了。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可能降落的过程,会有点失了准头。” 程咬金不解地问“嗯失了准头是什么意思。” “大抵就是,下降基本靠摔,至多也就是悬停在十几丈上空,等失去了动力,便自天上快速跌落下来,不过放心,那藤筐能有缓冲的,而且还预备了被褥护住全身,不只如此,下降的时候,大家都预备了绳索,将自己绑在藤筐里头,如此一来,摔死的几率便大大的降低了,十次能摔死一次就算不错啦。” 程咬金面上的笑容凝滞了,眼睛瞪的比铜铃大“我儿子还在上头呢,你他娘的为何不早说” “你也没问呀。”陈正泰一脸委屈的样子,心里想,我他娘的要是早说了,谁还敢献身科学 此时飞球已隐入了云层,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无数人翘首观摩着,只有程咬金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般,脸抽着,不断的搓手跺脚。 李世民看到那已远去的飞球,不由得露出了骇然之色“世上竟有此物,若是不亲眼见到,朕竟还不知世间竟可真有将人送上天的东西。陈正泰有此奇思,真是难以想象啊。” “父皇,你看着吧,还有更厉害的呢”李承乾在旁显得既得意又激动。 而此时,在飞球上。 孔颖达继续发出如杀猪一般的惨呼“呀呀呀呀呀老夫心儿受不了啦” 气层中风极大,吹得他的须发乱舞,他只觉得自己单薄的身体,风雨飘摇,他几乎不敢去看地面,于是拼命闭着眼睛,只是这紧闭的眼睛,更令他丧胆,这是源自未知的恐怖。 一会儿功夫,他竟觉得自己的裤dang处,一下子温热起来,他一时又惊又羞。 程处默大吼“谁这样没有公德,竟在藤筐里撒尿” 孔颖达“” “孩儿们,快,预定的山头到了,预备点火。” 点火点什么火 “准备投掷” “投掷” 李世民巍然不动着,眼睛凝视着那飞球的方向,飞球渐渐又飘了回来,在眼前的山头处,渐渐稳住 紧接着突然 那山头处竟是一下子闪过了一个亮光。 哪怕这是在晴天白日,那火光一闪却也被李世民捕捉了,他脑海中立即想到一样东西“是电光” 其实这时候许多人都已见了,纷纷露出惊诧的样子。 下一刻 轰隆 仿佛整个地面都颤了颤,所有人不禁为之色变。 哪怕是李世民,在此刻也不禁为之胆寒了一下,那巨大的轰鸣,刺激了他的耳膜,覆盖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声响。 而很快,这一切都归于平静。 只看到那山头上,浓烟滚滚,而后许多的火光窜了出来。 李世民眼眸猛张,他终于意识到,这便是传说中的惊雷了。 那突厥可汗,便是被这个东西弄死 来了这么一下,一定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吧。 难怪难怪了。 若是当年,朕征讨天下时,也有这样的神器,这天下更无人是朕的敌手了。 他不禁道“太子。” “儿臣在。”李承乾倒是对此并不觉得震惊,毕竟这玩意只能吓人一次,第二次,威势就减弱了,他心里甚至想,这一次装药量有点低啊,师兄这个家伙真小气。 “这便是你所说的火药。” “正是。” “炼制起来繁琐嘛” “还好,其实就是硫磺、硝石” 他正想显出自己对火药的了解。 可李世民脸色凝重的回头,给了他一个眼神,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李承乾便吐吐舌头。 “好,很好,有此二物,我大唐征战四方,便可事半功倍了。陈正泰” 陈正泰连忙应道“学生在。” “你”李世民深深的看了陈正泰一眼“你很好。” “多谢恩师夸奖,这都是跟着恩师学习的结果,学生每一次跟在恩师身侧,总觉得浑身上下龙精虎猛,许多奇思便不禁冒了出来。” 李世民笑了“这样说来,你还想入宫陪朕了” “啊”陈正泰顿时想不到了什么,立马摆手“恩师说笑了。” 李世民却是抖擞精神,目光又看向气球的方向。 却见那飞球已徐徐的下降,歪歪扭扭的,等下降到了一定高度时,显然动力已经无法持续挺稳了,于是直线落下。 就在这时,只见程咬金嗖的一下冲了过去,口里大呼“我的儿啊” 程处默摔惯了,虽是又一次的鼻青脸肿,却拍拍屁股,又恢复了生气见着程咬金几乎要哭出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般的凄惨模样,便道“爹,不妨事的,死不了。哎呀我忘了孔公。” 回头 便见孔颖达被一个校尉压着,气已只剩下半截了 大家好不容易的将他搀扶起来,他下shende儒裙已被腥臭的液体浸透了。 人还未站稳,正想要张口呼救,孔颖达便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于是呕的一声,上吐下泻。 “正常的,正常的,大家别看了,别看了,第一次都这样。”陈正泰算是留给了孔颖达一点面子,不希望大家看到孔颖达狼狈的模样。 那孔颖达呕吐过后,已面如死灰,说不出话来。 陈正泰则在此时道“请陛下和诸公到学堂里去闲坐,稍稍休憩片刻。” 众人有的惊魂未定,有的似乎还想再看看,依旧恋恋不舍的看着那落地的飞球,也有的还愣愣的看着那山头上的火光,显然早已有二皮沟的人做好了准备,在山下预备救火了。 此次,侯君集也跟了来,此时正拉扯着陈正泰,低声询问这火药的产量,又问飞球能不能稳定一些。 李世民却是若有所思,徐步而行。 等到了学堂外头,便见这里竟围了不少人。 都是一群衣衫褴褛,形同乞儿一般的人。 李世民见为首的那人,竟好像有些印象,禁卫们正待要将他们驱走,李世民却道“将那人叫来。” 他点了其中一人。 那蓬头垢面的人便上前道“草民见过皇上,吾皇万岁。” 李世民诧异的道“你认得朕” “认得啊。”这人道“草民叫邓健,当初陛下来过二皮沟,还和草民说过话呢。” 邓健 李世民只依稀觉得这人面熟,可是此人的名字,却是真想不起来了。 不过记不记得住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世民和颜悦色地道“你在此做什么” “读书呀。”邓健很干脆的回答。 可他这一句读书啊,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大笑。 眼前这庶民,在他们眼里,和乞丐没有任何的分别。 其实邓健的穿戴,在庶民之中,已还算体面一些了,可这也架不住令这些贵不可言之人抱有这样的看法。 一个这样的人,竟张口说自己在读书,这可笑不可笑 众人顿时想起那陈正泰前几个月,确实一直都在嚷嚷着说要教授人读书。 当时大家也没往心里去。 今日果然见邓健这样的人在此口称读书,不免让人觉得很滑稽。 李世民也不禁被其他人的笑声所感染,露出莞尔微笑。 庶民读什么书呢 “你不要诓骗朕,你要知道,欺君之罪可不是好玩的。” 邓健却是急了“草民是在读书呀,草民是读书人。” “哈哈哈哈哈”有人甚至捧腹大笑,竟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求订阅,求月票。 第一百一十三章:有教无类 邓健听到大家嘲笑,急了。 若是从前的邓健,被人笑了也就笑了。 可这数月以来,他几乎每日都在读书。 课本发下来,先从最容易的看起,起初是自己闭门造车,可是很快,在二皮沟里,有许多想要读书,和他一样的年轻人,都不自觉的开始组建了学习小组。 每次下了工,他们便聚在一起,废寝忘食一般,邓健将自己认得的字教给别人,而其他人也将认识的字教授给邓健。 偶尔他们也会想尽办法四处去请教。 二皮沟里,偶有几个因为灾荒而落难的寒族子弟,他们读过一些书,一下子,这样的人便吃香起来,大家提着米,或是当初舍不得吃的鸡鸭,取了一些白盐腌制晒干了,如今却提了去,向他们请教。 这些寒族子弟们如今落魄到不得不与庶民们厮混一起,起初自尊心是无法接受的,可很快他们发现有人一脸求知欲的寻到自己的头上,一下子便又恢复了自尊心,少不得会指点一二,当然,他们也将希望放在了学堂上。 这么多富贵者都求着想要进学堂,甚至不吝重金,现在机会却摆在了他们这些寻常庶民面前,只要通过了考试便可入学,谁不想试一试呢 哪怕就算入不了学,能读书写字,在二皮沟每月也会奖励细粮的,横竖都不会吃亏。 邓健夜里总是要借着作坊里的灯,看书看到子夜,白日便上工,若是有其他的闲暇,他就会和其他人一样,跑到学堂外头来,因为里头有培训班,专门是辅导那些富贵子弟的,而他们就躲在这学堂外头,听着里头的人诵读课本。 读书最难的是起初的识字,可一旦通过看图识字认识了百来个常用字之后,入了门,后头就好学了。 这对邓健而言,几乎是他浑浑噩噩的人生之中最大的一个希望,他并不聪明,但是肯学,他虽是庶民,却也远远看过那些读书人潇洒的模样,那时候的自己,固然是不敢生出任何我也要做读书人的想法,只是觉得人活在世上,像他们一般,才不枉来到世间。 可当课本发到自己的手里时,这触手可及的机会,却一下子在他心底深处投下了涟漪 他竟生出了妄想,别人可以学,我为何不可以我想读书,真心实意的想要读书,甚至读书已经不再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是单凭的认为只有读书才显得自己像一个人。 于是,他奋发努力,不敢虚度一刻的光阴,哪怕是做工时,手脚不听,口里还念念有词,背诵着自学的课文。 这读书,已成了他最后的自尊了,因为他很清楚,他和身边的人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衣衫褴褛,都是满是污浊,是不入流的庶民,可他唯一能和身边的人相比,可以骄傲的,就是自己读过书。 只是这一声声的嘲笑,却瞬间将他的最后一丝自尊击碎了。 那似嘲弄似的笑声,宛如一下子磨平了他数个月的坚持不懈,让好不容易向上攀爬的他,又一下子踹回了万丈深渊里 这万丈深渊最可怕的是,这里满是污泥和臭虫,可是他抬头能看到井口一般的天,天是那样的湛蓝,而如今,他仿佛终于知道,自己是永远爬不出深渊的,自己一直在深渊里,现在如此,往后皆然。 于是他眼眶红了,这是一种令人窒息和绝望的滋味,他吸了吸鼻子,趴在地上,丑态百出,可他浑然不觉,因为绝大多数时候,他就是这般出丑的,他从不曾光鲜过,哪怕他向往光鲜。 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一般,在这一刻落在地上,他咬着牙,突然有一种憎恨,于是手刨着地,那刺耳的嘲笑已经消失了,其实方才大家只是觉得好笑而已,最可悲的是这些嘲笑其实本身是没有恶意的。 因为对方倘若有恶意,至少他们还是将你当作人看,可一旦只是无意识的嘲笑,这便如人们看到了可笑的猴子 那种无意识的会心笑起来,猴子自然不会知道有人在嘲笑它,可邓健会,因为他是人。 于是邓健咬牙,突然咆哮道“我读过书的啊,我会识字的啊,你们为何要笑” 说到这里,他哭了,他自觉得自己所求的并不多,可是即便如此,似乎上苍也不愿意从指缝里留下一丁点给他。 “你们笑什么,你们有什么可笑的,我我会读书我真的会读书” 他气得想要跳起来,和那些嘲笑他的人死斗 可他很清楚,自己不会是他们的对手,也没有资格是他们的对手 他害怕,不敢招惹他们,可是这内心深处巨大的愤恨无处去发泄,便索性顶着自己的脑袋,狠狠的磕着泥泞中的碎石,于是头破血流,而这血腥反而一下子让邓健清醒了一些,接着便是无意识的哭泣。 李世民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何时消失了,而后沉默了起来。 身后的文武大臣们,也静寂无声。 陈正泰站在一旁,冷着脸,显得很愤怒 真是欺人太甚了,他可不是这个时代高高在上的贵公子,我陈正泰特么的是生在红旗下的人,你特么的可以阴人,可以骂人狗东西,但是不能不把人当人看。 “恩师”陈正泰想说什么,他难得在李世民的跟前绷着一张脸。 李世民却是压压手,神色很平静,示意陈正泰不必说下去,而后打量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随即道“你识什么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 邓健抬了一下头,沉默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大抵会一些。” “好。”李世民便道“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嘛” 李世民其实奢望得并不多。 百官们也好奇起来,不过他们依旧用看猴戏一般的眼神看着邓健,似乎在等待着邓健变出戏法。 “会。”邓健语气坚定地回答。 李世民道“那好,来,取笔墨。” 邓健却是突的道“草民不会用笔。” 他话音落下,许多人又想笑了。 陈正泰看了众人一眼,突然道“谁笑谁是我儿子。” “” 一下子,所有人又都安静下来,陈正泰这个狗东西他 李世民侧目,奇怪的看了陈正泰一眼,他似乎不太理解,随即又看向邓健,道“你会用什么写” “木棒。”邓健说着,盘膝坐下,这是他写字时的好习惯,而后他随手捡起了一根木棒,就在这满是沙粒的地上一笔一画开始勾勒。 只片刻功夫,邓健二字便展露在所有人的眼帘。 还真会写 这时候,所有人的表情,也都凝重了起来。 李世民点了一下头,又道“你还学过什么” “我还会写诗。” “写诗”对于这个答案,李世民略显意外。 这诗词,似乎和邓健这样的人是沾不上边的,于是又有人想笑了,可是一想到陈正泰,便都憋住了。 邓健则是毫不犹豫的继续拿着木棒在地上写画“寒随穷律变,春逐鸟声开。初风飘带柳,晚雪间花梅” 李世民一愣 百官们也都愣住了。 李世民见了这诗,却是再熟悉不过了,这不就是朕所作的那一首嘛 李世民惊讶的道“此诗你会读” 于是邓健就摇头晃脑的读起来。 果然一字不差。 李世民眯着眼“此诗,是谁教你的” 邓健道“这是课本里学来的。” 连李世民都没有发现,他的眼眸中不知道何时溢出了点点笑意,道“你可知此诗是什么意思” 李世民此刻,显出极有耐心的样子,也不似方才那般的轻视了。 邓健道“此诗描写的乃是初春时鸟语花香,竹青苔新之景象,不过还有更深一层的理解。” 李世民暗暗点头,这意思算是通了,只是还有更深层的理解 “说来朕听听。” “此诗的作者,书写春日,表达了他对初春的向往。而这一层向往,却又隐含着家国情怀。陛下你想想看,初春正是耕种播种的时节,作者怀念初春,正是心里惦念着国家的生计啊,所谓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严酷的冬日过去,万物复苏,作者心中大喜,因为严冬代表的乃是万物凋零,是百姓们在贫寒中饱受煎熬,而一旦开春,便给予了天下人无穷的期望。” 李世民听的一愣一愣的,不禁心里乐了,嗯还可以这样的理解 当初朕有想过这些嘛 可他见邓健说的极认真,似乎对此深信不疑的样子,心里生出了疑窦“这又是何处学来的” “也是课本,课本之外,还发了一部课外理解,里头就有。此诗的作者,是李世民” “大胆。”张千一听,顿时怒斥“陛下的姓名,也是你” “住口,朕与邓学子在此对谈,岂是你这恶奴可以插嘴的吗”李世民大怒,厉声呵斥张千。 张千无语。 事实上,当今皇帝的姓名,其实对于庶民的邓健而言,是根本无从知道的,课本里只写了李世民,这也是陈正泰的大胆之处,而对于邓健而言,他只知道皇帝叫皇帝,谁敢轻易呼喊皇帝的名讳 因而对邓健来说,他只觉得李世民一定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大诗人。 李世民完全不恼怒被人直呼名讳,反而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也越觉得有趣。 哈哈竟有人呼喊朕的名讳,还写在课本里,此时,他撇了一眼陈正泰,而陈正泰则是呆若木鸡的样子,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也没看见。 李世民则更加有兴趣的又看着邓健“你除了会写诗,会念诗,还会什么” “草民大抵能识一百三十四个字,其中多数都能写,学生还会算数,粗通加减,不过只能到百位数,再多就有些糊涂了。” 邓健认真的对谈,没有了人嘲笑,他开始胆子大了一些,从开始的磕磕巴巴,现在是对答如流。 李世民眼中略显期待的道“只是这些” 邓健就道“还有做人的道理,君子要敬天地,要忠家国,也要孝师长。” 呼 李世民心中澎湃“都是你自学而成” “也不算自学,若是不懂的地方,可以相互讨教,这二皮沟,读书的人不少,许多东西彼此印证,慢慢也就读通了,有时我们会做游戏,彼此看看谁识的字更多。” 李世民听罢,心里若有所思起来,他深深的看了邓健一眼“好啦,方才有人笑你,你不要放在心上,其实他们也只是无心之举。” 对一个庶民如此耐心的解释,对一个皇帝来说是非常难得事情,李世民竟是极认真的道“你起来吧,你是读书人,读书人当对朕行学生礼。” 邓健听了,竟觉得浑身上下都舒坦起来,他浑浑噩噩的起身,作了一副蹩脚的学生礼。 李世民随即微笑道“你继续去读书吧。” 说着,李世民却是心事重重,领着群臣,径直进入了大学堂。 没多久,在明伦堂坐下,被群臣们众星捧月的围绕,李世民呷了口茶。 而群臣似乎也因为方才那邓健的表现有些吓着了。 人家那可是自学啊,只凭着课本,竟能学到这个地步,已是极了不起的了。 他们其实无法理解,这庶民为何如此顽强的去学习。 可至少没人敢再轻易嘲笑了。 李世民放下的茶盏,突然叹了口气“今日见了邓健,方才知道陈正泰当初所言,并非只是戏言啊。” 一听到陛下竟突然提起这个,固然有人只是暗暗点头,可也有人竟有些急了。 庶民们若都读书,都能识字这实在打击了他们往日的优越感啊 尤其是那些世族出身的子弟,更是觉得很是刺耳。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是此时都没有做声。 倒是那孔颖达心里很不舒服,陛下这成日夸奖陈正泰,这是什么意思 陈正泰这个人,最喜的就是哗众取宠而已。 孔颖达乃是孔子的后人,又是当代名儒,更是太子的老师,是大唐的十八学士之一,地位崇高,他想到方才陈正泰坑害自己,令自己狼狈不堪,丑态百出,就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 此时,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需得说点什么,于是他咳嗽一声道“陛下,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柱石也。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农工商,乡别州异,是故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今日若是庶民们也读书,这天下,谁来务农,谁来做工呢长此以往,似邓健这样的人日增,岂不是坏了礼数纲常,臣以为陈正泰想要传授学问,心是好的,未必没有可取之处,只是君子劳心,小人劳力,此先王之制也,历朝历代之制,岂可擅自更改,改之,只恐动摇国家的根本。” 他说的情真意切,甚至根本就没有对陈正泰进行过多的批评,只是说陈正泰的举止有些幼稚罢了,没说陈正泰有坏心。 这孔颖达确实不愧是大儒,只三言两语,便讲出了一番道理,且还引经据典,道理倒也说得通。 李世民听罢,便不再说话了。 他能听出孔颖达的弦外之音,孔颖达这样的大儒既如此说,那么既说明,似这样的大儒,其中有许多和孔颖达一样,都是这般想的。 李世民是个极擅长隐忍的人,哪怕是不喜,也绝不表露。 陈正泰就不一样了。 哼,这家伙居然跑来拆台,还在我二皮沟的地头上 于是,陈正泰便朝孔颖达乐了起来。 孔颖达见陈正泰这般盯着自己,还朝自己笑,不禁毛骨悚然,不由道“陈正泰,你这是做什么” 陈正泰笑着道“孔公,陈某在思考。” “思考,思考什么” 陈正泰感慨道“我在思考孔公是否是先圣的弟子。” 先圣便是孔子,在贞观二年,李世民追谥孔子为先圣,建立了孔庙,命人祭祀。 孔颖达吃了一次亏,所以这个时候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万万不能因为陈正泰的挑衅,而恼羞成怒,最后又被这个家伙拉到低劣的水平,去做所谓的口舌之争 于是孔颖达稳住心神,只平静的道“自然。” 陈正泰就道“可是孔公和先圣所说的为何完全不同呢先圣在的时候,提倡的乃是有教无类,他的诸弟子里,什么人都有,可到了孔公这里,也自称读的乃是圣贤书,却怎么满口君子劳心,小人劳力了呢孔公,你既为圣裔,咋就长歪了” 这话确定不是拐弯骂人的 孔颖达要吐血了,说好了不和陈正泰做口舌之争的,可是这狗东西,把自己的祖宗都搬出来埋汰自己了,这还了得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你莫要欺人太甚。” 信不信这章是老虎通宵码的好了,终于码完了,老虎去睡了,最后还是要给辛劳的自己求点月票,谢谢 第一百一十四章:诛之 明伦堂里的气氛有些紧张。 事实上,此前不少人认为陈正泰只不过在这二皮沟胡闹。 不会有人在意这个家伙玩出什么花来。 可现在的成效,却让人心中不禁一凛。 固然还有许多人自诩世族所看的书,无一不是上乘的经学,不会将邓健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可陈正泰在此有教无类,却有些过了头了。 虽然碍着陛下的面,再加上陈家这等胡搅蛮缠的家风,让他们没有出头。 可此时,他们对孔颖达却是同情的。 陈正泰却知道,有些事情可以让,有些事情却不能,而这事儿,就绝不能退让。 自己的恩师沉默,是因为他不愿去挑动世族的纷争。 可若是孔颖达这样的人得寸进尺,对二皮沟的传道进行无情的批判,那么自己的教育事业,只怕要嘎然而止了。 所以必须得让孔颖达尝到苦头。 陈正泰目光一正,道“我只是重述了事实,如何欺人了难道先圣在时,不是有教无类吗若如此,那么先圣门下七十二贤之中有多少是庶民,那么在孔公眼里,是不是这些贤人也本不该读书他们若是不该读书,先圣的学问,又如何传播出去的” 陈正泰说的倒是不急不慌,却是有理有据 孔颖达的脸抽了抽,他决定不说话了,和这种人没什么可争辩的。 陈正泰却不打算就此作罢,随即又道“再退一万步,就算是先圣” “你”孔颖达要忍不了了,手指陈正泰,怒火中烧,这家伙又提自己的祖宗。 陈正泰露出一脸敬仰的样子“先圣他老人家,祖上虽是商人的贵族,可此后不也已家道中落先圣的父亲不也因为婚姻于礼不合,不为宗族所接受,所以夫妻在尼山居住并且怀孕,故谓之“野合”吗你别瞪我,这是经史里讲的。” 这就是有名人祖先的坏处。 因为但凡是名人,总会有污点,在这个时代,人们将出身看得极重,孔颖达就很看重自己的出身,并为之自傲。 可那些自诩名门的人,他们的列祖列宗,哪一个不是起于微寒,最终创下了丰功伟绩的 说穿了,没有那贫贱的祖先创业维艰,轮的到你在此自诩清贵吗 “敢问孔公,野合的子嗣,也算是世族门第吗” 陈正泰此言一出,其实一下子,已经戳痛很多人了。 要知道,这里头站着的,可多是儒家子弟。 哪怕是房玄龄,也觉得陈正泰有些过分了。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了一眼,似乎都在想,这陈正泰还真是口无遮拦。 当然,若说他惠誉先圣,这也说不上,因为这个典故,大家都知道。 陈正泰看了众人的神色一眼,面带着微笑,其实他知道,自己是在作死的线上徘徊,当然,他不傻,不能继续深入痛骂下去,因为方才陈述的,还算是人所共知的历史,若是再说下去,那就是纯粹作死到底了。 好在这个时候,孔子还只是先圣,没有到后世至圣先师的地步。 可他点到即止,其实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激怒孔颖达。 自己的话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你看看这是人说的话吗可在孔颖达看来,就不一样了,这不啻是刨人祖坟啊 果然,孔颖达暴怒了,恼怒不已的道“你陈氏何物,也敢论我家门第” 果然被激怒了 他陈正泰,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想要激怒一个骄傲的人,实在太简单不过了,陈正泰可没有列祖列宗们的思想包袱更新最快电脑端:: 陈正泰一摊手“陈氏在东汉时,便已位列公卿,也算是名门吧。” 孔颖达听罢,冷笑连连,好你个陈正泰,你侮辱我的祖宗,我和你拼了 这几乎是孔颖达的逆鳞,是绝不能去触碰的,陈正泰方才一席话,就如同当着李世民说你全家都是胡人一样。 孔颖达怒不可遏的道“尔竖子你陈氏不过不入流而已。” 他急得跳脚,似乎希望寻找任何可以刺伤陈正泰的话来刺激陈正泰。 可陈正泰面上却很平静,根据他多年键盘侠的经验,当对方跳脚的时候,就是对方浑身漏洞的时候了 陈正泰泰然自若地道“孔公不要如此嘛,我们只是在谈论经史而已。” 孔颖达冷眼瞪视地陈正泰道“经史,什么经史,你也配谈经史,你这胡搅蛮缠的卑鄙小人。”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陈正泰现在必定已经被孔颖达的目光瞪得千疮百孔 陈正泰依旧悠悠然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好啦,那便是我的错,孔公息怒,我自知孔公出自名门,有极高的门第,在我心目中,天下除了我的恩师,便只有先圣这样的人可以成为我的楷模了。” 孔颖达冷笑“尔恩师也可和孔圣相提并论吗” 他急了。 此刻,却一点都不觉得失言,此时的他,只恨不得贬低陈正泰身边任何亲近的人,来抬高自己。 其实这不是孔颖达愚蠢,而是这样的人从出生起来,身边的所有人都对他敬若神明 因为每一个人都会告诉他,他有一个了不起的祖先,是一个值得骄傲的事 这数十年来,孔颖达对此深信不疑,这样的人是十分傲慢的,别看他可能和人交往的时候,会表现出谦和的态度,可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这样的人,谁都看不起,没有人可以被他放在眼里。 而陈正泰直接冒犯了孔颖达最大的骄傲,这便让孔颖达撕下了最后一丁点的面具,他彻底的愤怒了,于是骨子里的傲慢开始显露了出来。 而且他的话,其实也没错,你恩师算个屁,和先圣相比,他能有什么丰功伟绩。 孔颖达的性情,其实和他的另一个祖先孔融一样,孔融傻吗不,他不傻,恰恰相反,他十分聪明,而且又因为是孔子的后裔,所以自诩清贵,可恰因为背负了这一层清贵,却为他惹来了杀身之祸,曹操才不管你什么圣贤之后呢 这其实不是孔颖达一人的看法,而是许多高门的看法,无论是崔氏,是杨氏,是郑氏,其实他们的心思都一样。 只是 “” 明伦堂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李世民原本脸上带笑,想要做一个和事佬 他是天子嘛,臣子们之间发生了争议,也是常见的事情,他也当看看热闹,想着等到火候差不多的时候,再居中调节一下,如此方才显出自己这天子至尊的尊贵。 可这时他脸已经拉了下来。 一双眼睛却没有去看孔颖达,而是目光逡巡着每一个人的喜怒,因为他不在乎孔颖达如何说,他在乎的是这明伦堂中其他人的看法。 每一个人的脸色不一,有人和孔颖达同仇敌忾,怒视陈正泰,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不以为然,当然也有一些对孔颖达皱眉。 李世民轻轻拧着眉心,嘴唇抿着,双目古井无波,他显得极沉默。 此时,却见陈正泰正色道“孔公,话不可这样” 事实上,孔颖达已经什么都不多想,他只有一个目标 他气急败坏的道“庶民便是庶民,你陈正泰如此做,不过是狼子野心,你到底想要图谋什么千年来,天下就是照着这纲常存续下来,到了你这里,你有何居心” 陈正泰一脸纯良的样子道“没有居心,我不过是看他们是可造之才而已。” 孔颖达不无轻蔑的道“他们算什么可造之才你让农夫去读书,让匠人去读书,他们还肯思生产吗他们若是不劳力,天下便要大乱。” “可这世上,没有人就说准了,谁该劳力,谁该劳心啊,孔公又非天子,难道邓健劳心还是劳力,还需孔公来判断吗” 这话几乎触犯了许多人的逆鳞了,孔颖达大笑道“哈哈,此等事,自不必有劳天子判断。” 这是约定成俗,几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以前是九品中正制,可现在依旧还是这些世家大族说了算,这才是根本的问题。 陈正泰叹了口气“若是天子都说了不算,那么孔公口口声声说什么纲常,岂不是已没有了君臣这样说来,这也是纲常失序啊。” “你少在此胡言乱语。”孔颖达正色道“邓健这样的人,就是没有资格读书,你在二皮沟做的事,必须制止,如若这样扰乱人心,败坏纲纪,迟早要反误己身,你不要自误” “谁说邓健不可读书” 终于有人开口了。 只是这一次开口的不是陈正泰。 孔颖达不禁朝声源看去。 不是李世民是谁 李世民此时脸色阴冷,似乎在克制着自己的怒火,一张刚毅的脸上,此时显得格外冷峻 虎目一张,这眼里闪烁着精芒,李世民的目光迫视着孔颖达“朕在问你,谁说邓健不可读书” “陛下” 看到李世民板着的脸,孔颖达顿时犹如被一盘冷水泼醒,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他脸色苍白,此时见李世民死死的看着自己,心下一颤,他猛然醒悟了什么“陛下臣” “朕再问你,谁说邓健不可读书”李世民干脆利落,他再三诘问。 “陛下”就在孔颖达手足无措,有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却有人站了出来 站出来的人,乃是郑玄升 郑玄升乃是门下舍人,出自荥阳郑氏,不过他只是郑氏的旁枝,早几年便被人举荐为官。 李世民目光一转,冷冷的看了郑玄升一眼“朕没有问你。” 郑玄升一时语塞,还想说什么,却左右看了看,最终退了回去。 李世民继续道“朕在问你,孔卿家,谁说邓健不可读书” 孔颖达站在原地,他自知方才有些口不择言,不过 他此时依然固执的认为,自己是对的,甚至当着陛下的面,说陛下不可和先圣相提并论,这话也没有错,在私下里,许多世族子弟都是这样认为。 可现在陛下沉着脸,一遍遍的诘问自己,令他无法回答。 他是清贵的人,当然不能认怂,若是怂了,岂不是对不起列祖列宗,有辱门楣 孔颖达咬牙,正色道“陛下,臣说的。” 李世民面色更冷“这样说来,天下的事都是你说了算” 孔颖达道“天下的事,自有纲常说了算,此乃天道。” 李世民道“天道是谁制定的” “在经书里”孔颖达掷地有声“在论语,在周礼,在易经,在淮南子,在” 李世民脸抽了抽,他举出来的每一部书,都像是在打李世民的脸。 其实李世民被打脸打惯了,他经常说了什么话,立即就有人劝谏,而后他不得不作出退让 如此一来,倒是让他李世民得了一个广开言路的美名,可深层的原因却是,有时候他不服气也得服。 又如他曾心血来潮,觉得我们李家也算是牛逼了,于是命人修订氏族志 原本他是有点想装个逼,我们李家这么牛,怎么也该在天下氏族里排行第一吧,结果被人反复打耳光,结果名列氏族第一的,居然让只有区区四品的黄门侍郎崔民干的家族名列在第一位,而作为皇族的李家,居然连前三都没有进。 更打脸的是,负责修这氏族志的人,乃是李世民的心腹大臣,也就是长孙皇后的亲舅舅,当初极力自己进行玄武门之变的外戚高士廉,这可是自己人啊 可这高士廉这样的人居然都认为李家和崔、卢、郑等世族相比,好像档次差了一些。 这种种的事,都刺伤了李世民的自尊心,这一刻在这骄傲的孔颖达面前,李世民彻底的怒了。 他淡淡道“那么朕若说,邓健可以读书呢,朕若是说,似天下邓健这样的人,只要他们想要读书,都应该读书呢” 读书不是你们这些人的专利,你以为你是谁 孔颖达此刻已镇定了“若如此,臣以为” “你不过是一个臣子,只可建言,没有资格今日以为什么,明日以为什么。”李世民不客气的看着孔颖达“陈正泰乃是朕的弟子,他可以以为,这是朕恩准的,他在此教授人读书,你难道忘了,这二皮沟大学堂,是朕亲书的皇家二字你的祖先,有教无类,可以弟子三千,传播学问。那么朕和朕的弟子陈正泰,也可在此,以这皇家大学堂,教授弟子三千人。” 孔颖达几乎要吐血。 许多人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孔圣人教授的学问,和这陈正泰所教授的学问,能一样吗陛下这是 李世民却显得极不客气,而后用一种格外犀利的眼神狠狠的凝视着孔颖达,一字一句道“卿莫要忘了,先圣的谥号,是朕给的。” 孔颖达身躯微颤,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因为陛下另一层意思是,如果陛下不想给,那么先圣也就不是先圣了。 可是对孔颖达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 自己的祖先能成为先圣,是因为自己的祖先开创了圣学,历朝历代的皇帝,不得不推崇有加,所以这先圣之名,是孔家挣来的。 这其实就是李世民和所有人的最大分歧,只是此时,颇为愤怒的李世民,却不想和孔颖达争论这些,他虽是平日和颜悦色,表现出礼贤下士,可这一切都在于巩固皇权和大唐的根基,而不是让孔颖达这些人,借此机会,自抬身价。 李世民冷冷地道“天下人都可以读书,凡有志读书者,朕都提倡他们学习,陈正泰在此教授人学问,这不是他一人的主意,若是再有人敢在此胡言乱语,那么朕也绝不客气,陈正泰” “臣在。”陈正泰忙道。 李世民淡淡道“明日,在这学堂之外立一碑石,上书朕方才的话,朕要看看,谁敢违背朕的意愿。” 陈正泰道“诺。” 李世民随即环顾四周,看着身边随扈的文臣武将,身上属于帝皇的霸气不容置疑,道“诸卿可都听明白朕的意思了吗还有谁有异议。” “陛下”那此前想要说点什么的郑玄升,他有一些话,不吐不快。 李世民却冷冷的看了郑玄升一眼“谁有异议,诛之” 似乎这一句话,终于有了效果,于是明伦堂里格外的安静。 除了某一部分人,心里对陈正泰咬牙切齿之外,似乎在此刻,再也没有人再敢多说一句话 李世民长身而起“该说的都说啦,孔卿,你好自为之。” 孔颖达脸色苍白,他很想提起勇气,再争辩一点什么,可今日陛下这面上的杀气腾腾,终于让他不得不乖乖住嘴。 于是他抬眸,看了陈正泰一眼,只是此次,这眼神里不再只是轻视了。 却在此时 李世民突然又道“是了,朕还想一件事,今日非要说个明白不可。” 。x 第一百一十五章:陈氏崛起 听了李世民的话,大家都安静地看着李世民,等待他接下来的发话 李世民随即道“朕观邓健,倒是可造之才,他数月时间能诵读诗词,实是不可多得,尤其是他对诗词的理解,堪称玄妙。” 李世民此刻,正是心头火热。 他甚至在想,朕应该作一些诗词,好让庶民们学习才是。 而至于诗词的阅读理解,更让李世民心里踏实。 他是皇帝任何一个皇帝都希望树立自己的权威,这是大唐未来能够稳定的基础。 也即是所谓的万世基业。 世族们想要垄断学问,他们何止是看不上邓健,只怕连朕,他们也看不上。 而这陈正泰实在是为朕寻到了一条可以试行的道路 世族太猖狂了,已经猖狂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此次一定要狠狠的敲打。 可敲打他们,却是不容易,因为这些人早已经过了千百年的时间,用联姻、师生、同乡、故吏以及郡望、土地、奴仆等无数的东西,结成了一张无懈可击的巨网,任何对他们的敲打,都会引发巨大的反弹。 既然如此,那么就暂时不要动他们,而是鼓励陈正泰。 李世民看着陈正泰,继续道“将来若是这邓健入了学,岂不他们也成了朕的徒孙” 陈正泰颔首点头,笑着道“是的,恩师,他们的学问,都拜学生所赐,可是饮水思源,学生乃是恩师的弟子,所以” “很好。”李世民心情愉悦地道“人都有亲疏,朕也有,朕希望他们能够成才。”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孔颖达等人有些慌了。 这显然是一个可怕的讯号。 只见李世民随即道“太子年幼,却也不能成日游手好闲,让他每月也来这二皮沟大学堂这走一走,督促一下功课吧。” 这效果真的前所未有的好呀,陈正泰想不到恩师对自己如此支持。 可与此同时,李世民却用一种别有意味的眼神看了一眼陈正泰,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达了鼎力支持,某种程度而言,将受到巨大压力的人并不是自己。 自己是天子,掌握着天下的兵马,就算有人对此不满,也不敢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可这些人若是想坏事,势必要从陈正泰的身上着手。 也即是说,李世民也不知道,这大学堂能不能成功,可他必须这样做,而成与不成,已经不在于自己,在于陈正泰是否能顶住压力,亦或者是培育出诸多弟子了。 什么儒学,什么老庄,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汉朝是确定了独尊儒术,方才有了几百年的江山。可现在 儒家在汉朝灭亡之后,已经失去了能够稳定天下的作用 这数百年来,王朝更迭不休,掌握了儒学的人,已经不再和皇家捆绑在一起,而是在为自己的家族谋划自己的未来,使他们自己成为了历经数百年和千年而不朽的世族。 既然这些没有了用处,或者说他们不愿意对朕死心塌地,那么朕就让新人去取代旧人吧。 只是这些新人怕要遭罪了,因为他们将面临的是无穷的压力。 是以,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李世民看陈正泰的眼神,并非是欣赏,而是带有几分沉重。 陈正泰则是毫不犹豫地道“学生一定殚精竭虑,继之以死。” 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财力和心思,难道他现在就该怕了 陈正泰自是明白了李世民的那一层意思,可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他自觉得自己是穿越者,带着后世的思想和理念来到这个世界,首先就要解决的是,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该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什么的问题。 这哲学上的问题,虽然可笑,毕竟陈正泰既站在了巨人的肩膀,获得了别人所不知道的东西,完全可以凭借此,谋取荣华富贵,一辈子混吃等死,这样的日子可以很舒坦,可是 人生仅限于此吗 其实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陈正泰是抱着这个念头的,可很快,他就乏味了,他很清楚一个没有目标的人生,没有意义。 李世民眼里放光,这时候,他眼中才溢出了欣赏的色彩,他清楚陈正泰理解了他,而陈正泰的回答,也让他理解了陈正泰的心思。 于是,李世民的唇边飞快的闪过一抹欣慰的微笑,接着道“回宫。” 陈正泰则是道“恩师不吃口饭再走,来都来了。” “不吃。”李世民觉得,今日发生这样的事,自己还在盛怒之中,若是还带着群臣在此吃喝,未免显得不严肃,便道“承乾若是想留在此吃,就让他留下吧。” 李承乾一听,心里乐坏了,打起精神道“儿臣遵旨。” 送别了李世民,陈正泰吁了口气,李承乾却是乐呵呵的道“今日又吃什么” 陈正泰却是严肃的拉着脸“师弟请自重。” 李承乾呵呵一笑,不由道“孤方才见你与孔师傅唇枪舌剑,真是佩服你,孔师傅一向能言善辩,怎么到了你这里,却总是无能为力的样子呢” 陈正泰道“想知道吗” “想。”李承乾很认真的点头,他觉得这也算是一门手艺,学一学没有坏处。 “碰到孔公这样的人,他有极强的思维能力,且是饱读诗书,若是当真和你谈古论今,十个我这样的人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所以,要和他争辩,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持足够的清醒和冷静,你要明白他的优势在何处,而自己的弱点是什么。明白了这一点,那便是寻找他的弱点,而后利用这弱点,狠狠的刺激他,他一受刺激,就无法保持冷静,到了那时,你什么都不用做,便会发现,他会露出浑身都破绽,将无数的把柄送到你的手上了。” “刺激”李承乾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好像这是一个好方法。 陈正泰心里想笑,其实这个法子挺好用的,多少平日里了不起的人,一旦遭受了刺激,便开始口不择言,最后说出一箩筐的胡话,最终在后世的键盘世界里,沦为了一个个足以让大家笑话三天三夜的段子。在网络上,更不知道多少平日道貌岸然之人,因为失去理智,而被人扒皮,这些都是后世玩剩下的。 李承乾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道“这样说来,我可以用这一招对付父皇吗” “可以。”陈正泰很认真的道“只要师弟不怕死的话。” 当日,和李承乾吃过了晚餐,席间吃了一些这个时代酿造的黄酒 说实话,这时代的酒,陈正泰并不满意,他有更好的酿酒方法,不过陈正泰并不想拿出来,那酒太烈了,唐人又嗜酒,真要折腾出来,天知道会惹多少是非。 李承乾就爱喝酒,只是这家伙,连黄酒都能喝醉,一喝醉,便非要让陈正泰给自己寻女子来,陈正泰想揍他,他便抱着柱子,犹如树袋熊一般,脑袋歪着,发出鼾声。 次日一早,清晨的晨雾一起。 整个学堂,便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 学堂里培训班的人在读书,而在这学堂之外的围墙根下,却也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自觉的带着课本,如往常一样,蜷在墙根下头 他们耳朵贴着墙,一手翻着书,寻找今日培训班要讲授的内容。 此时天色还早,所以晨露很重,一个不好,这露水便可能将书打湿了,因而,他们身子几乎是蜷起来的,脑袋故意遮着书,只有这样,才可保护着手里的书本。 这密密麻麻的人,蔚为壮观,他们有的身上还穿着值了夜班的工服,有的衣不蔽体,裸露出来的肌肤,因为清晨的寒风而冻得身躯瑟瑟发抖。 可就这么一群人,此时却个个支起了耳朵。 邓健就是其中的一员,他翻到了今日要讲授的一课,这一课很重要,有一些他所不能理解的东西,若是疏忽过去,那可就糟了,以后的内容就可能要看不懂了。 所以他捂着自己的耳朵,呈喇叭状,贴着墙面用心的听 那讲课的声音时高时低,听懂的地方,邓健就连忙用另一只手在地上的沙砾里比划,记录下来,方便课后吸收理解,若是没听懂的地方,他则在课文里默默的做一个标记,以后再想办法找其他的人讨教。 天很冷,他已上了下半夜的工,所以眼睛因为熬夜而泛着黄,眼白里也布满了血丝,可此刻他的精神却很饱满。 学堂里,也不会有人来驱赶自己。 去授课的几个先生,都是陈正泰的弟子,李义府几个,除此之外,还外聘了一些人。 大家喜欢听李义府授课,因为这个平日总是笑容可掬的人,不只是往日很和气,似乎李义府也很体谅课堂外的这些人,所以每一次讲课,他都故意将自己的声音提得很高,如此便可让邓健这些人听得更清晰一些。 而郝处俊等先生就不一样了,他们不太能理解外头的人的感受,也没有这样的意识。 于是邓健这些人,便将先生们分成了很多种,他们虽未入学,却已对每一个先生了如指掌了,他们将李义府称为李善师,李义府自己都没想到,自己成了大善人。 而郝处俊运气就不太好,他被称之为郝处刑,意思是听他的课,像上刑场一样。 此时清早,没吃早饭,肚子空空的,咕咕叫,唐朝寻常的庶民,是一日两顿,早晚各一顿,许多人舍不得吃太早,怕中午饿了,所以大家都拼命忍受。 陈正泰次日和李承乾出学堂的时候,看着这学堂围墙之外密密麻麻的少年郎,甚至还偶尔夹杂了几个中年 李承乾露出惊讶之色,不禁乍舌“这都是什么人,孤真想不到外头竟有这么多居心叵测之徒,想到昨夜在此就寝,现在还觉得后怕。” “他们是来读书的。”陈正泰扫视了这些全神贯注的人一眼,没有人注意到了自己,每一个人都盯着课本,耳朵贴着墙,生恐发出了细微的声音,拉下了什么。 陈正泰又道“师弟,我们别在此喧哗,若是吵着了他们,到时我可保证不了殿下的安全。” 李承乾想要大声嚷嚷,他们敢,以为孤是吃素的 不过他很快就被陈正泰连拖带拽的拉着走,便是想对此吹嘘也没了机会了。 边走,李承乾倒是想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便道“今日去做什么孤不想回东宫了,孔师傅现在怕是要气死了,到时少不得要在孤面前抱怨。” 显然,陈正泰早就有了安排“去建高炉。” “高炉”李承乾一愣。 “就是能熔炼铜铁的东西,师弟忘啦,恩师格外开恩,将那鄠县做了我的封邑,我需建起高炉来,到时你等着瞧吧,该我陈家要发大财了。“ 李承乾就咕哝道“你发大财与我何干” “不可这样说。”陈正泰叹息道“你师兄发了财,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可喜的事吗” 李承乾倒是好奇这高炉是什么样子,不过他提出要骑马去看,便立马被陈正泰否决了 骑马太危险,步行吧,其实也不远。 这家伙有前科,陈正泰有阴影啊 说到古代的铜铁,产量不高,不是没有原因的,一方面是冶炼的技术问题,另一方面,则是开采所耗费的人力实在太大。 绝大多数矿脉,都是叫了苦役,扛着锄头去挖掘,可问题就在于,锄头会有损耗,而且这个时代都锄头质量也就这样。 另一方面冶炼起来,需要耗费大量的木炭,可若是用煤炭来作为燃料,鄠县的露天煤矿倒是有的,采集起来也容易,而古代却无法解决煤炭冶炼,根本原因就在于,木炭杂质少,冶炼出来的生铁,结构细粒、没有裂纹,可若是煤炭,就完全不同了。 可木炭固然是好,可木炭却是需要烧制的,这木炭本身就需耗费大量的成本 一般情况之下,一百斤的铁,需要耗费七百斤的木炭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时间和人力的成本 而铜就比铁更加稀有了,其成本还要再高几倍,如此折算下来,表面上好似大唐不缺矿脉,可实际上每一斤铁和铜的成本十分惊人。 因而想要解决这些问题,必须得系统的解决这个问题,譬如采矿的方法需要改良,用煤炭取代木炭烧制铜铁的方法也需改良,甚至冶炼的工艺,也需系统性的改造。 陈正泰为此急白了头发。 他是现代人,和古人不同,古人的生产,凭借着的乃是前人的经验,他们会陷入一个误区,认为前人们怎么烧的,自己怎么烧便是了。 可陈正泰却需要想方设法,寻找出一个通过科学和技术来改良的办法。 其实这些天,他也躲着在看课本,许多课本的知识,他已忘给老师了,而后他又每日去观摩别人炼铁的经验,大抵算是摸索出了一个办法了。 这一切,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高炉的问题,有一个好的高炉,便可事半功倍。 于是在这二皮沟,一群能工巧匠聚集了起来 他们什么事都没做,就按陈正泰的方法来建新的高炉,高炉建起来,尝试着进行生产,而后发现新的问题,最后再重新解决,此后,再建新的高炉 这个过程,可谓是花费重金,甚至陈正泰几乎觉得自己要亏损的吐血了,这高炉都是钱啊,建了又毁,接着又建新的,统统拿去做小白鼠了。 遇到了某些难题,大家便各自想办法,这其中又不知耗费多少时间。 初次去看高炉的李承乾,觉得这高炉好像没什么新鲜的,他对此提不起太多的兴趣来。 不过匠人们却显得极高兴,因为他们发现,这最新的高炉,产量已是从前铁炉的十数倍了,他们无法想象,这新的东西,竟可提高如此高的效率。 而站在陈正泰的角度,他仍旧还是不满意的,因为这在陈正泰看来后世的那个世界,在世界钢铁产量第一的河北唐山某镇某村,人家随随便便,一天的产量就可达到数万甚至十万吨,自己咋练个几千斤还这么费力呢 于是乎,继续推倒,重来而陈正泰自己,则回去继续看课本,期望或许能找到什么启发。 匠人们见公子还不满意,顿时无言,一个个像被泼了冷水,无精打采。 陈正泰此时却让人叫了自己的三叔公来“三叔公,有一件事得你去办。” 三叔公啥都怕,就是不怕事,于是他兴致勃勃的道“看来老夫还没老,还可以用,你这样说,老夫很欣慰,你说罢,做什么” 陈正泰就道“想办法拿钱去多买土地,我有大用。” “正泰啊,你这便对了。”三叔公眼睛一亮 这才是一个合格对一家之主嘛,家族靠什么,就是靠土地,源源不断的买地,这是一个大家族振兴的标志这一点,三叔公极力支持。 第一百一十六章:能歌善舞 这个时代的人,对土地有着极大的渴望。 事实上,对于农业社会而言,土地就是资源,是人安生立命的根本。 正因为如此,三叔公一听陈正泰要买地,顿时觉得陈正泰开了窍 虽然陈家已有许多地了,可对三叔公而言,这土地是越多越好。 只是陈正泰提出土地的收购价,却是吓了三叔公一大跳“十贯一亩那你还不如去抢” 虽然作为买家,可三叔公还是觉得陈正泰提出来的价钱有些恶意 当下一亩好田,都是三十贯打底呢,即便差一点的,最低也要十七八贯,这是最低价,十贯几乎等同于抢劫价,你不把刀架在别人的脖子上,是绝对不会有人肯卖的。 “三叔公听我说的去办就是了。”陈正泰神秘莫测的道“我掐指一算,地价这几个月怕是要跌了,你先将价格挂起来,现在肯定没人肯卖的,以后就说不准了。” 三叔公将信将疑,虽然觉得陈正泰的话有些不靠谱,可多少他总觉得这个侄孙有一种乌鸦嘴的本事,说啥啥倒霉,你说怪不怪 “好,都听你的。此事,老夫去办最好,好田是十贯,那么劣田岂不是七八贯至于其他的荒地” “那些寻常的荒地,价格可以适当提高一些,也六七贯收吧。” “啊” 这下子,三叔公又懵了 敢情你这败家玩意,是想要收购的是荒地啊。 说起来,这荒地因为土地不够肥沃,确实种不出多少庄稼,正因为如此,所以价格低廉,六七贯钱,还真是想收多少便有多少 可是这地收了有啥用 陈正泰见三叔公满脸疑窦,便认真道“三叔公,你按我说的去做便是。” 三叔公犹豫了片刻,只好点头“好好好。”于是满腹怀疑的去了。 最新的高炉搭建了起来,而后便是在鄠县开始招募人手 在大唐是永远不缺少人力的,鄠县更是如此,那地方虽距离长安近,不过几步之遥,可因为是穷乡僻壤之地,地里种不出多少庄稼,所以闲人很多 这鄠县有一条河,直通长安,也流经二皮沟,陈正泰打算征用一些人,将河道再拓宽一些。 至于矿脉,根据陈正泰的指点,很快便找到了 对于陈正泰来说,时间就是金钱,于是再不耽误立马命人将这矿脉附近封锁起来,随即开始采矿。 陈家已有一些子弟,开始陆续迁往鄠县去了 这是陈正泰意识到,这群吃干饭的陈家人,是不能纵容了,总不能让自己操心劳力,他们坐享现成才是 于是召了三叔公、陈继业还有自己的四叔,直接传达了自己的命令,所有吃干饭的,全部送去矿场。 这些子弟不缺文化,暂时也不指望他们能读书,只是从前散漫惯了,成天在长安游手好闲 近来陈家开始发迹,他们便觉得腰杆子挺直了,从前玩一只鸟,后来都是提着几个鸟笼上街的 既然这群混账东西改不了恶习,适应不了新的环境,那就索性统统先去矿场,先挖一年矿去。 于是一下子的,陈家阖族上下一阵哀嚎都说陈正泰没有良心,一群人登门,围着陈正泰便是嚎啕大哭 其中一个陈正泰认得,是自己的堂兄,叫陈正贤,陈正贤哭得最伤心“正泰,我们是一家人啊,你就算平日不给我们一个肥差,看在咱们一个祖宗的份上,养着我们有什么错,你这样的有钱,缺这几个子嘛正泰啊,你要有良心呀,你小的时候,我还弹过你的雀雀呢。” 陈正泰顿时火冒三丈了,扬手就给陈正贤一个耳光。 啪嗒一下,陈正贤懵了,看着杀气腾腾的陈正泰,捂着脸,此时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刚想说点什么,便听陈正泰怒道“你这不肖子弟,成日玩鸟,败坏我们陈家家风,还敢在此呱噪,今日送你们去矿场,就是较你们这些不肖之徒改掉恶习,你们可别逼我啊,惹我急了,我这便动用家法,先砍了你这狗一样的东西。” 看着陈正泰大发雷霆,陈正贤打了个激灵,不吭声了。 他原以为陈正泰还是从前那个老老实实的读书人,哪里晓得,竟这样的厉害,一时之间,什么想法都偃旗息鼓了 “谁还想再闹,闹我试试看,看看你们这群狗东西平日都是什么样子,明日给我统统去挖矿,完不成定额,就别想从矿场里出来,就死在里头吧,陈家不养吃干饭的,别以为我们是亲戚,真以为你们这一副德行,我陈正泰愿认你们” 陈正贤等人不过是一群纨绔子弟,哪里见过这样狠的人。 这时,陈福已兴冲冲的去提了刀来“公子,刀来啦。” 陈正泰“” 陈正泰很想给他翻个白眼,自己有交代过拿刀嘛 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陈正泰接过了刀“谁也别逼我,现在还有谁敢说不去,现在站出来给我看看。” 院中已经沉默了,只有人低泣。 这些纨绔子弟,习惯了欺软怕硬,真碰到了狠的,也就乖乖就范了。 何况陈正泰乃是一家之主,就算真要动用家法,剁掉一两个人,那官府也是不会理会的,这是大唐,家规并不比国法要小。 “都给我滚回去收拾行囊,明日滚去圣母山矿产。” 一群人顿时散去,再不敢和陈正泰顶撞了。 对付这些人,就是得够狠。 陈家已经颓废了许多年,族中的子弟大多怠惰,这挖矿,某种程度就是一种残酷的淘汰过程,能坚持下去的人还有救,坚持不下去的,难道还留着过年 陈正泰对这一点,是很有认知的,一直将这些人留在长安城里,随着陈家的渐渐崛起,他们有了凭仗,再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混吃等死了,将来少不得要欺男霸女,到时惹得陈家恶名昭彰,就算有十个陈正泰,只怕也没办法去收拾这残局 所以陈正泰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嘛死在矿场,要嘛堂堂正正的走出来。 关于这一点,三叔公自然是极力支持的,反正自己的亲孙子不用去 他翘起大拇指,感慨道“正泰越发有大将之风了。” “三叔公,收你的地去。” “噢,噢,好。” 次日一早,一群陈氏子弟便被人领着背着行囊,带着他们的雀儿,以及大包小包各种随身的物品,上了一辆辆的大车,随即便出发,前往鄠县的圣母山。 这浩浩荡荡的队伍,竟有上百人之多,陈正贤在前头,一路都是哭,可没人理睬他。 陈正泰也懒得去送他们,在一年之内,他绝不会给这些人一丁点的希望 此时他倒是想起了陈正德,自己那堂弟倒是个老实人,陈正德现如今正在二皮沟带着一些人,摆弄着几亩新作物。 陈正泰自登山包里带来的作物有好几种,那稻种金贵,所以虽培植出了秧苗,却还处在试种植阶段,因而搭建了温室,慢慢的培养秧苗,而后收获稻种。 至于玉米,大抵也是如此。 只有一样东西,现在已经开始真正试种了,这一个个土疙瘩一般的东西,从年初的时候就开始育苗,而后种植下去,等收获了果实,则继续育苗 如此折腾下来,已是两熟,有了足够的秧苗,陈正德则带着人选了一块地,开始按着陈正泰的方法进行密植。 陈正德做事很有章法,经过了马周的调教之后,凡事都很有条理,再加上从前养过猪,自然也能吃苦。 他每日观察着这些密植下去的土疙瘩,虽只有区区几亩地,却很上心。 其实他发现自己虽成了门下省值班侍奉,成了这农学馆的头头,却发现,好像这门下省距离自己很遥远。 因为门下省没人搭理他,甚至在门下省,他连一个公房都没有,所谓的农学馆只有一个招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至于平日,他永远都呆在田埂里,门下省没人让他去点卯,他也分身乏术。 “兄长,我看这土豆要熟了,不过就怕它们长不成。”陈正德一见陈正泰,立即表达了他的担心。 陈正泰道“不怕,就算这个种不成,总还有其他东西给你种,你好生照顾着就是。等这东西成了,你放心,我给你娶个好生养的媳妇。” 陈正德听了,就咧嘴笑了,随即又耷拉着脑袋“我这人无趣,就算娶了,也要和离的。” 这是大实话。 陈正德很有自知之明,唐朝的女子,可讲多少三从四德,能和陈正德门当户对的女子,若是每日见一个农夫模样的家伙着家,八成要将陈正德一脚踹开。 陈正泰一时尴尬,不知该说点啥好,随即打了个哈哈,说了一句继续努力,便溜了。 过了半月,宫里来了旨意,说是李靖将军班师回朝,带着突利可汗即将抵达长安。 这一次,李世民竟让太子和陈正泰前去迎接。 李承乾听了挺高兴,他想多看看这些突厥人,挺新鲜的。 而这对陈正泰而言,就是受罪了。 让我陈正泰去接客,这很不合适吧,我不擅长这个的啊。 可这是皇帝下达的任务,他还是乖乖去了,穿了礼服,整个人显得很俊朗 李承乾亦是穿了一身蟒袍,领着一队礼部的官员,众人先行至长安西的驿站 这里早有人做了布置,接着李承乾便让礼部诸官在外头等,自己则和陈正泰躲进驿站的客堂里喝茶。 “师兄,你说父皇让孤和你来迎客,这是何意” 陈正泰想了想道“恩师高深莫测,我们还是不要去猜测他的用心” 李承乾眼珠子一瞪“为何” 陈正泰不禁气恼“还能为何,就是不要去猜,你好好做你的太子就是了,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 李承乾大抵明白了什么,他知道陈正泰其实也在猜测父皇的用心,但是这话偏偏就是不能说,因为说了反而就成了某种罪过了。 于是他不禁感慨道“你太谨慎了,而孤更可怜,为何偏生在皇家呢这皇家有什么好,做了太子,人人都盯着你,兄弟们也不和睦,父皇有什么心思,也都藏着掖着。” 陈正泰不由道“那师弟可以不做太子。” “这怎么成”李承乾又不乐意,一改方才的唏嘘“孤一日是太子,便永远是太子,将来还要做天子,凭什么就要让给其他人,尤其是那李泰,他贼得很,若是让给了他,一定不会让我好过。” “是了,近来遂安公主如何了”陈正泰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李承乾眯着眼“你问这些做什么,莫非对我那妹子有意这个好办,我去和父皇说。” 陈正泰无语的看他一眼道“我只问问。” “哎。”李承乾叹口气“近来我母后身体有恙,几个公主都去伺候了。” “娘娘病了我怎不知” “孤的母后病了与你何干,你怎么什么事都管。”李承乾不由嗔怒。 陈正泰咳嗽“这也是我的师娘嘛,我将自己的师娘当作自己的母亲一样看待的,师弟啊,我对待亲人一向如此掏心掏肺。” 李承乾似触动了心事“可我听说,你将自己的亲戚都送去挖矿了” 陈正泰听了,不禁苦笑,还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好在这个时候,有宦官来给陈正泰解围,说是李靖和突利可汗等人已先行到了。 李承乾抖擞精神,和陈正泰一道出了驿站。 果然看到数百骑已滚滚而来,那李靖为首,他身材魁梧,翻身下马,先向太子行礼,随后目光落在陈正泰身上 陈正泰向李靖行过了礼,李靖便一脸不悦道“你便是陈正泰” 陈正泰笑道“正是,正是,将军大名,如雷贯耳。” “不不不。”李靖脸色很难看“是你这小子的大名,如雷贯耳才是。” 陈正泰这才发现,来的这些人,没有一个人给自己好眼色的。 莫说是李靖,便是后头的这些骑卒,听闻他是陈正泰,个个怒目而视。 至于那突利可汗,则一脸复杂和幽怨的看着他。 呃好像也可以理解。 李靖呢为了灭突厥,谋划了很多年,而将士们磨刀霍霍,只等着这一次能够立下赫赫战功。 大家高高兴兴的出征,一路带着激昂的心情到了夏州,结果却发现,突厥人突然能歌善舞,爱好和平起来 这功劳转眼之间不翼而飞,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一个叫陈正泰的,折腾出了不知什么东西,换谁也受不了啊。 李靖面沉如水,似乎也看出了陈正泰的心思,大手拍了拍陈正泰“将士们心中有一些怨愤,你也不必往心里去,此乃人之常情,只是以后出门在外,小心一些,多带几个护卫。” “啊”陈正泰不由道“大唐是讲王法的地方吧。” “这是自然。”李靖苦笑“只是有些人不太讲王法,不过你别怕,老夫自是尽力约束,说实在话,本将对你倒是刮目相看,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本将数月不曾归家,此时倒是急盼着立即回家看看,太子殿下,陈贤侄,只怕要在此别过,明日我自当入宫去觐见陛下。而至于这突利可汗,便要请太子殿下和陈贤侄费心了。” 说罢他重新翻身上马,领着家将,飞马而去,只留下那突利可汗和一干突厥护卫。 突利可汗年不过三旬,只是面上早没有了在大漠中的冷峻,更多的却是几分羞于见人的耻辱。 他朝李承乾和陈正泰行了礼,在弯下腰的那一刻,双目突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身为突厥人,他自然清楚,这腰一弯下,便再也直不起来了,只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 他干笑着,略带尴尬的用半生不熟的汉话道“大唐皇帝请太子和郡公来此迎接,这是天大的恩德,突利能得此恩荣,真是感激不尽。” 李承乾只稍稍打量了突利,他本以为突利可汗一定是桀骜不驯的样子,谁晓得竟如绵羊一般,顿时觉得无趣,只含糊的点头应了应。 陈正泰则微笑道“贵客远道而来,我等奉旨前来迎接,可汗就不必客气了,来了我大唐,就好像回家一样,何须这样卑谦。” 突利可汗来了精神,他是擅长察言观色的,相比于李承乾的冷漠,这位郡公似乎是可以结交的人。 于是便和陈正泰多说了几句,试探了一下陈正泰的深浅,得知陈正泰是当今大唐皇帝身边的宠臣,倒是更来了精神。 他直截了当的低声道“陈郡公,说起来,此次本汗来这大唐,心里颇为忐忑,却不知皇帝会如何发落本汗。” “这个不好说,你也知道”陈正泰压低声音“从前突厥人做的太过了,侵扰我大唐边镇,这虽是宿怨,可陛下心里只怕还是有些疙瘩。” “噢,那你看,该当如何” 突利可汗觉得陈正泰更友善了,若是平常人,可能打一个哈哈也就过去了,可这位郡公,却和自己说了实话,他更喜欢听实话。 陈正泰则上下打量着突利可汗“这可说不好,眼下最要紧的,是让陛下消消气。” 突利可汗似乎觉得陈正泰很有主意的样子,那狭长的眼眸眯起来“还请继续赐教。” 陈正泰突然问他“可汗会跳舞吗” 突利可汗一愣“会会一些吧。” 可随即,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这本是和善的脸上,带着凝重。 陈正泰打起精神“会跳什么舞,钢管啊不,竹竿子舞会不会,不会我可以教你呀。” 第一百一十七章:太上皇 突利可汗的脸色变了。 跳舞 我堂堂突利可汗,居然要我 只是,他的脸色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在草原上,强者为尊,弱者是连被怜悯的资格都没有的,你弱,就意味着你的族人尽被杀死,你的女人统统成为奴隶,你的血脉将断绝。 这陈正泰乃是大唐皇帝的宠臣,既然陈正泰暗示,那么这必然是大唐皇帝的意思,此时人在屋檐下,已是不得不低头了。 如若不然,身死族灭。 内心里,他固然想要索性脸一拉,立即上马,冲破重重阻隔,直接回他的草原去哪怕是汉人,都尚且知道士可杀不可辱,大不了,和这些人拼了。 可突利可汗的理智很快便占了上风,他显得极为清醒,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屈从,还能有更好的选择吗 他看了陈正泰一眼,倒是神色认真地询问道“陈郡公这竹竿子舞是什么还请赐教。” 陈正泰本来只是一时嘴贱罢了,他没想到这突利可汗居然当真了 竹竿子舞,那玩意不文明啊,我陈正泰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于是他忙摇头道“没事,没事,方才只是戏言而已,戏言。” 突利大可汗却很是慎重的道“陈郡公,我是真心求教,若是陈郡公不肯,这要将本汗至于何地呢” 他心里想,这一定是大唐皇帝在试探我,故意让这陈郡公先提起此事,好看自己的反应,现在他又摇头拒绝,这是想知道本汗是否愿意真心实意的跳舞。 哎 他心里叹口气,此时我一定要假装极为恭谦和顺服,只有如此,才可以消除大唐皇帝的疑心吧。 说着,他眼里竟是湿润了,再三恳切的道“陈郡公若不赐教,本汗只有死了。” 牙一咬,竟要拔刀。 看着突利可汗这阵势,陈正泰吓了一跳,其实眼前这个可汗拔刀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玩意若是拔出来,鬼知道他是想自杀还是想要砍自己,他若是想要自杀倒也罢了,要是砍自己呢 陈正泰立即道“没想到可汗竟如此刚烈,好,我们就跳竹竿子舞吧,可汗不要如此,我都说了,来了这里,就像回自己家一样,过几日,陛下就要设宴款待可汗,时间不多,我先教你一些竹竿子舞的诀窍。” 突利大可汗这才心里松了口气,颔首点头,笑道“本汗定当好好向陈郡公学习。” 陈正泰其实很无奈,面上只笑了笑,心里不禁在想,你若出了师,将来也足以彪炳史册了。 次日清早,李靖便进宫求见皇帝 李靖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到手的功劳飞了呀,任谁,谁高兴得起 原本李靖在玄武门之变时所立的功劳就不多,是以希望此次突厥之战,能够弥补自己的军功,可哪里想到,数年的准备,一下子成空。 李世民心里本就惦念着突利大可汗到京的事,所以见了李靖,便立马询问了李靖沿途上对突利可汗的看法。 李靖心情郁郁,却也很认真的回答了李世民的问话,道“陛下,这突利可汗此人,最擅长隐忍,某看此人颇有不凡。” “最擅隐忍”李世民背着手,口里喃喃念着,眼眸里已掠过了杀机。 他不担心一群莽夫,李世民最擅长的就是诛灭这些只知道嗷嗷叫的莽夫,可若是突厥的首领有了智商,这却未必是好事。 突厥诸部虽然归顺,可他们毕竟还占据了草场,突利可汗乃是他们的大首领,哪怕现在表示出顺从,可一旦给予了他时间整肃内部,将来这突厥又将是心腹大患。 历朝历代,不都是如此吗 北方的草原民族们,在无奈时便归顺,一旦休养生息之后,又进行反叛。 若此人能隐忍且狡诈,将来未必不是心腹大患。 李世民看着李靖,轻轻皱眉道“那么卿的意思是什么” 李靖正色道“臣以为,当诛此人,而后臣领兵,袭掠大漠” 这是李靖内心中的想法,这一路来,李靖和突利大可汗有过一些交谈,这可汗表面上自是顺从,可是心思格外的多,这令李靖不禁警惕起来此人能屈能伸,和寻常的突厥人不同,甚至让人有些琢磨不透。 当然,李靖还有一份私心,这一次征突厥徒劳无功,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再征一次 李世民听着,脸色更加的凝重了,他背着手,来回踱步 最后,他摇摇头道“不可,此人内附我朝,若朕诛之,难免背信弃义朕非君子,可朕乃九五之尊,却绝不可做小人。” 李世民叹了口气,作为皇帝,是不能背信弃义的,而且这所关系到的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 今日若杀了一个突厥可汗,那么将来如何对付吐蕃、高句丽呢 到时一旦起了战事,对于这些异族而言,只有不死不休的结局。 何况,突厥诸部的实力还在,一旦诛杀突利,势必让整个突厥部同仇敌忾 眼下朝廷百废待兴,实在是经不起太大的战事了。 “陛下难道就这般放虎归山吗”李靖道“若是实在不成,不如将此人扣押在长安” 李世民沉吟再三,还是摇头“扣押与诛杀并没有什么分别,将此人扣押在此,那大漠中的突厥人便会随时另举一个新的可汗,到时扣了也是无用。想来,这突厥可汗狡诈,他正是有这些凭仗,所以才敢求和,并且敢孤身来长安,拜见朕吧。” 李世民苦笑“其实说一千道一万,这根本的缘由还在于,此次虽令突厥人屈服,却只诛灭了他们的首领,引起了他们的内乱,使他们大为削弱可依朕看,这突厥上下,未必肯服气的。这突利若只是鲁莽之辈,倒也罢了,可若是处心积虑的狡诈之徒,却不得不防备。不过此事,朕不急着做决断,先看看再说。” 李世民的分析是有道理的,李靖也只能道“诺。” 李世民随即看了他一眼,语气变得亲和了一些“朕知你为灭突厥,花费了不少心思,此次徒劳无功,只怕心里也不好受,不过不要紧,朕要灭的,又何止一个突厥呢朕现在是天子了,再不能随意领兵征讨,朕将来还要借重你。” 李靖点头“是。” 李世民随即露出微笑“你对陈正泰此人,如何看待” 李靖万万想不到,陛下居然会对自己这大将军来询问陈正泰的观感。 想了想,李靖老实回答道“臣与此人交往不多,若论看法,实在无从谈起。只是觉得此人毕竟还年少,虽爱鼓捣一些新奇玩意,却如一块璞玉,尚需好好打磨。” 李世民听了便笑了。 李靖的回答属于那种不偏不倚的那种,听着好像是夸了陈正泰,细听之下,又觉得好像没夸 细细一琢磨,这说的不就是废话吗这样的话套在谁的头上,不都差不多 李世民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便道“看来,你对他还是有所怨言啊。” 李靖不禁有些尴尬“臣对后辈,历来会苛刻一些。” “好,你回去吧。”李世民一挥手“过几日,朕要在宫中设宴款待那突利,到时卿家来早一些。” 该说的都说了,李靖便行礼退下了。 李世民却在这空荡荡的殿中继续来回踱步,显得心事重重 对于突利,他竟发现自己无法处置,该如何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突厥的问题呢 若是放任不管,将来突厥死灰复燃,会如何若是选择将此人诛杀在长安,或者将其扣留,那么大唐将来又当如何征讨四方 想了很久,却依旧没有头绪,不禁幽幽叹了口气 想当年的时候,他掌握大军,不必思考这些问题,可如今,成了天子,却发现再不能如从前一般,管他这么多,打了再说,一直将对方打到跪地求饶为止。 他随即道“来人。” 此时,张千匆匆而来“陛下。” 李世民道“前往太安宫,朕要见见上皇帝。” 太安宫乃是太极宫的一个离宫,其实当初是李世民的居所,只是玄武门之变后,李渊主动要求搬去这离宫居住,倒是顺遂了李世民的心愿。 不过因为当初营造这太安宫,只是李渊表示自己对李世民的看重,可这里虽与太极宫一墙之隔,本就属于太极宫的范围之内,却规格和东宫差不多,显得有些狭小而且太上皇李渊的后妃又多如牛毛,所以住起来,自然不太痛快。 这也是李世民一直希望营造新宫殿的原因。 张千听闻李世民要去太安宫,不由道“禀陛下,太上皇近来身体有所不适。” “是吗”李世民皱眉“为何不早说。” 张千道“上皇亲自交代过,说陛下操劳国事,这不过是小疾,不必劳动陛下。” 李世民叹了口气“小疾也不能等闲视之,要让太医们好好看看,过几日朕要在宫中设宴,如此一来,上皇只怕不能入席了。” 这对李世民而言,显然是一个极大的遗憾。 要知道,当初自己的爹可是向突厥人称过臣的。 可自己登基不过数年,便灭了突厥人甚至连突厥可汗都乖乖来了长安,这对李世民而言是多长脸的事, 此次他大操大办这一场宴席,本意就是想让天下臣民,还有自己的父皇看看,自己为父皇报仇,一雪前耻,当初父皇选择自己,是多么的正确。 李世民内心深处,十分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同,无论是天下臣民,还是自己的父亲。 这倒是颇有几分后世耳熟能详的今日你对我爱理不理,明日我让你高攀不起的心理在作祟。 他甚至怀疑,太上皇此时生病,是否是因为不愿参加这一次宴席而找的借口,莫非 上皇心里还在抱怨着三四年前的那一场变故吗 李世民顿时没了心情。 倒是张千道“不过太安宫那里传了消息,说是太上皇只是小疾,陛下设宴,乃是普天同庆的大事,上皇一定会入席。” 李世民的脸色这才稍好看一些“唔。” 门下省。 这一天,长孙无忌这吏部尚书到了房玄龄的公房,商讨关于宴席的事。 房玄龄心里其实有点看不上长孙无忌的,他是吏部尚书,可就爱管闲事,只要陛下看重的事,他便热心得不得了 可你一个吏部尚书,与这宫中的大宴何干 而长孙无忌对此却乐此不疲,他自觉得自己从小和李世民交好,若自己是个妇人,那么说是和李二郎青梅竹马都不为过,现在李二郎念兹在兹的就是这一场宴会,他当然不能置身事外了。 房玄龄索性让人也将杜如晦请来,三人各自落座。 房玄龄故意先不理长孙无忌,而是询问杜如晦道“礼部那边,安置了突利可汗吗” “已安置了。” “接触之后,对此人什么看法” 长孙无忌在旁只认真听着,面上带着笑容,他无所谓自己这吏部尚书能不能插上手,重要的是李二郎知道自己很热心就成了。 杜如晦则是忧虑的道“礼部那边总觉得这突利可汗很是谨慎,这个人和寻常的突厥人不同,李靖将军对他的评价是擅长隐忍,难以揣测。” “是吗”房玄龄也不禁皱眉起来,他一脸惆怅的道“这样说来,此次陛下大宴,是失策啊。” 大家都是聪明人,当然点到即止。 想想看,今日突利可汗降了,兴高采烈的举行大宴,然后弄的天下皆知,陛下也将这当作自己登基以来最大的功绩 可突利可汗若是个居心叵测之徒,他毕竟又是突厥人的首领,一旦这突厥人积蓄了实力之后,这突利可汗公然反目,又带突厥铁骑袭击大唐边境怎么办 到了那时这一场宴会,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吗 这可不是杞人忧天,这事儿在历史上还真发生过不知多少次呢 因此,房玄龄方才觉得此次动静闹得这么大,并不是一件好事。 “是啊,这也是我所忧虑的地方。” 说着,杜如晦深深的看了房玄龄一眼,可他很清楚陛下此时的心思,陛下现在急于吐气扬眉,所以这一场大宴,势在必行。 “这突利可汗,近来都在做什么”房玄龄继续询问。 问到这个,杜如梅的神色有些古怪,顿了一下,才道“这几日都往二皮沟去了,似乎和那陈正泰如胶似漆。” 如胶似漆 房玄龄“” 长孙无忌“” 显然,他们没想到,那陈正泰会横插一杠。 房玄龄倒是有些恼火了“此等大事,与他何干,他凑什么热闹。现在朝中本就有许多人对他不满,成日说他的坏话,老夫都压了下来,他毕竟是少年郎,心性还不稳重这突利可汗的事,事关重大,他牵涉这样多,还嫌大家嫌弃得他不够吗” 房玄龄脸色阴沉,他很恼火,这事儿关系太大了,本来朝中就为这个事焦头烂额 你陈正泰倒好,这是你能凑的热闹吗 杜如晦显得有些尴尬。 一旁一直默默停着的长孙无忌,心里惊讶的想果然这就是陈正泰了,老夫就知道,但凡是李二郎关心的事,这个陈正泰便要凑一脚,这厚颜无耻之徒,真是哪里都有他。不过这一次他可能要触霉头,朝中对此很不满啊。 可长孙无忌又想只是此子为人,虽是厚颜无耻,可这未必是坏事,将来定有大前途,此人还未娶妻,一定要再想想办法才好,万万不可错过了。 他便微微一笑道“房公、杜公,且不要生气嘛,他毕竟还年轻,不晓得轻重,至于有人对他有怨言,我等尽都是此子的前辈,自当想办法回护便是。” “哎。”房玄龄想说点什么,却又如鲠在喉。 索性摆摆手“还是忧虑这突利可汗的问题吧,若是此人反复,只恐大家的面上都不好看。” 如杜如梅所说的那样,突利可汗入京后,便每日都兴冲冲的往陈正泰的二皮沟赶,以至于礼部的人都厌烦了。 可没有办法啊,来者是客,人家又没有作奸犯科,人家只是去二皮勾而已,你能奈何 一到了二皮沟,这突利可汗便鬼鬼祟祟的和陈正泰躲进了学堂里的某个黑屋子,而后便一两个时辰都不肯出来。 突利可汗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在长安就了解到了很多讯息。 眼前这个郡公,绝对不简单啊。 此子乃是大唐皇帝的关门弟子,据说还和皇太子的关系密切,是个能够影响皇帝决策的人物。 相比于去结交那些宰相,为自己在大唐皇帝面前美言,突利可汗反而觉得陈正泰是个更好的人选 此子年轻,不似那些宰相们那般稳重,交流起来也方便一些,容易交心。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说话很好听,自己跳舞时,他不停的鼓掌,总是鼓励自己。 第一百一十八章:大宴 “来,可汗,一哒哒,二哒哒,三哒哒,转身,脱衣,好,继续来,飞一个眼神,很好,很好,继续,转身,抓杆再来” 小黑屋里,传出奇怪的声音。 外头的陈福听得很奇怪。 到了傍晚时分,便可见陈正泰与突利可汗联袂而出。 突利可汗穿着一件特制的紧身衣衫,一出来,他的扈从立即给他披上了皮裘。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突利可汗是羞涩的,总觉得这样不好。 可在陈正泰的不断鼓励之下,他终于咬紧牙,决定隐忍下去。 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大唐皇帝的心意不明,谁知这个时候会不会放自己回到草原中去,更不知此时唐军会不会趁此机会发起攻击。 现在对于突厥部而言,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当然这一切还是和陈正泰的鼓励分不开陈正泰在教授自己跳舞时,总是显得很专业很认真的样子,没有一丝嘲笑和轻视,若是陈正泰但凡用其他的表情,突利可汗也会觉得自己蒙受了巨大的羞辱,拔刀相向了。 这二皮沟是个好地方,每一次陈正泰都给他烹饪了美食,让他大快朵颐,这里的食物,不知比草原好吃多少倍。 陈正泰会给他讲授大唐的风土人情,讲授大唐皇帝对于岁贡的藩国给予的各种优待,这令突利可汗又动了心思 他开始请陈正泰帮他去打听一下,大唐太上皇有没有女儿,最好是守寡的那种,以自己的年纪,不守寡的公主怕是指望不上的,可也说不定,真是哪个老公主死了男人呢 陈正泰则觉得这个时代的人,似乎口味都比较重,而且他对异族通婚不太感兴趣,打了个哈哈,便算是混淆过去。 傍晚的时候,依旧还是喝酒,明日便是宫中大宴,陈正泰决定将自己的宝贝拿出来,这是经过自己在大唐蒸馏出来的白酒,平时陈正泰很少放在长安卖,觉得这玩意酒精度数太高 此刻这好东西摆在了突利可汗的面前。 突利可汗低头看着这纯净如白水一般的酒,有些狐疑,不过他对陈正泰已经建立起了信任。 眼前这个少年郎,从不将自己当作败军之将来看待,来了二皮沟,不但尽心竭力的教授自己跳舞,介绍风土人情,甚至随随便便就送几袋子钱,表示大家都是兄弟,在长安居住不易,拿去随便花。 突利可汗觉得陈正泰也有草原上汉子们的豪爽,在这一次满带着羞辱的旅程之中,能遇到陈正泰,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他本以为来了这里,会遭受无数的白眼,即便对方会表面上的恭敬,但是也绝不会和你交心,甚至那恭敬的背后,一定是带着轻蔑和歧视。 这一点,他本是认了的,既然选择了内附,他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可陈正泰的真诚,打动了他。 突利可汗毫不犹豫,却先是笑“此杯太小,正泰兄弟,在我们的草原,我们都是用牛角喝酒的,比这杯大十倍。” 陈正泰乐呵呵的道“突利贤兄莫非想换大杯” “也罢,咱们先喝。”突利可汗直接将小杯的酒水一饮而尽。 这酒的度数至少四十度以上,这还是陈正泰有良心的结果 因为蒸馏酒这玩意工艺其实很简单,莫说四十度,五十度他也能立即折腾出来 可还是考虑到了突利毕竟是客,陈正泰已兑了一些水了,只是 这小小的一杯进口,突利可汗顿时觉得下肚的不是酒水,而是一团火这一团火直击咽喉,整个人竟是要窒息一般,这种窒息所带来痛感,令他头皮发麻,浑身战栗,而随即,那一团火入腹,整个人又血液沸腾起来,身子竟觉得轻飘飘的,头有些昏沉,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感。 突利可汗惊讶万分的道“这这是什么酒” “闷倒驴。” 突利可汗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就只一杯下去,他竟有些醉了“此酒真是厉害,本汗这辈子,也不曾喝过如此烈的酒,这酒还有没有” “有的是,若是兄长喜欢,随便来我这拿,将来你若是回草场去,我每年给你送几坛去。” 陈正泰眯着眼,突利可汗这是最好的广告啊,这酒若是卖去了草原啧啧 大漠之中的人,处在那荒漠里,不但容易寂寞,而且因为风沙大,因而身体的体温很难维持,因此大多都爱喝酒,且爱喝烈酒。 这酒极对突利可汗的胃口,一听陈正泰要送,突利可汗不禁感动道“正泰贤弟如此豪爽,倒是让我惭愧了,正泰贤弟喜欢马吗等我回了大漠,给你送几十匹千里驹来。” 他已有些醉了,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便忙拿抓着猪骨汤里的猪骨,他不喜欢用筷子,就喜欢用手撕,吃了几口,酣畅淋漓,随即大笑道“哈哈,长安乐啊。若是我们突厥人也如你们长安人一般,谁愿意在马背上放牧,又有谁愿意去打仗正泰贤弟,在我们草原,几个部族之间拔出刀来厮杀,很多时候是没有理由的,就算有理由,可能也只是几个妇人,可能只是一个几头牛马,活着真是艰难啊,为了活下去,你就需杀了别人,夺了他们的牛马和妇人,夺的越多,你才能熬过那漫长的寒冬,哎长安真好。” 说着突利可汗抽了抽鼻子,此刻不禁真情流露起来“我实不瞒你,此次突厥内乱,死了许多人,可这对突厥来说,不算是坏事,你知道这是为何吗因为人死了,他的财产和牛马,方才可被活下去的人拿走,至少这几年之内,大家不必去靠抢掠去度日了。我们突厥人,生下来便是要厮杀的,要嘛和你们厮杀,要嘛自相残杀,没有其他路可走。本汗来内附,既是因为迫不得已,也是因为厮杀之后至少草原可以太平许多年哈,不说这些,来,我要喝酒。” 突利可汗吃了第二杯酒,整个人就如驴一般被闷倒了。 他睡得很香甜,差一点让陈正泰有些心软,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坑他,为了做点白酒生意,还得昧着自己的良心,这不是我陈正泰的风格啊。 次日正午。 百官整装入朝,因为这一天就是大宴的日子 因而清早的时候,突利可汗便被礼部的官员直接接走,他们还有许多礼仪和服饰方面的事,需要让突利可汗去做准备。 陈正泰也装束一新,作为郡公,是有资格参加这一次大宴的。 李承乾兴冲冲的来寻陈正泰,要和陈正泰一道入宫,所以二人去的早,先去见了李世民,却见李世民忧心忡忡,似乎他已开始觉得,这一次大宴,可能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其实李世民心里真的很纠结呀看样子,这个突利可汗并不能为自己完全掌控,今日因为好大喜功而设大宴,以后只怕要尴尬了。 等见了李承乾和陈正泰,李世民的脸色才稍好了一些,他凝视着李承乾“近来没有胡闹吧” “父皇,儿臣最近都在读书。” “读的什么书” “初中一年级物理。” 李世民“” 其实这玩意,李世民也不懂,不过他倒是不在意李承乾读什么,别瞎折腾就好,反正朕也不是靠读书才有今日的。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正泰。”李世民拉下脸来“朕听说,你近来与那突利可汗成日在一起” “是。” 这事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陈正泰乖乖道“恩师不是让学生迎接突利可汗嘛学生在想,突利可汗原来是客,学生自当代恩师,尽一尽地主之谊。” 李世民想到这个突利可汗,便头疼得很,随即叹了口气“你知道不知道,近来可有人弹劾你与这突利可汗走得太近了他固然是客,可此前,他也是我大唐的心腹大患,迎来往送之事,交给礼部即可,你不可越俎代庖,怎么哪里的闲事都有你的份,这几日,关东送来了奏报,说是现在关东遭遇了大水,这事,你怎么不上上心” 陈正泰一口老血要喷出来,我特么的家里没粮了啊。 陈正泰没想到自己无端被训斥了一顿,心里很憋屈,但显然李世民的心情很不好。 而且是谁弹劾他来着 陈正泰都是很直接的问了“还请恩师赐教,不知是谁弹劾学生” 李世民脸色缓和了许多“朕懒得去看,直接留中了,之所以告诉你有人弹劾,是让你懂得谨言慎行。” “不知弹劾学生什么” 李世民见他打破砂锅问到底,脸色倒是平和起来 近来针对陈正泰的弹劾越来越多,这一点李世民心如明镜,此事还是和那孔颖达有关,孔颖达乃是名士,又是名门之后,家中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何况那大学堂,已经让世族不满了。说到底陈正泰没有什么过错 李世民道“自是说你勾结突厥人。” 陈正泰顿时就苦起脸来,道“学生冤枉” 李世民不以为然的道“朕知道你冤枉,好啦,你随太子去赴宴吧,朕需先去太安宫,请太上皇。” 宴会到了申时三刻开始。 在太极殿举行,这里宽敞,足以容纳数百的宾客 此时,无数的宦官穿梭,将一道道的酒菜奉上。 突利可汗已带着他的几个随从官员来了,与房玄龄人等相对而坐。 大殿的上首,则设置了两个御座,李世民陪着太上皇李渊出现,众臣见了,纷纷拜倒行礼。 李渊身子干瘦,穿着吉服,似乎因为老迈,所以头上的冠冕令他的脑袋有些支撑不住,以至身体有些佝偻。 他给人一种平庸的印象。 可是这殿武,几乎所有人对于这位太上皇,却都不敢怠慢 虽说太上皇最终被皇帝夺取了大权,可毕竟是开国皇帝,他比不上自己的儿子,其手腕要碾压寻常人却是足够的。 太上皇与李世民低声细语的说着什么,李世民则一副恭顺的样子陪笑,李渊也显得与李世民其乐融融的样子,父子二人上了御座。 李渊便努力睁开他已昏花的眼睛,他似乎显得气色很差,沉默了很久,干瘪的嘴唇方才动了,道“哪一个是突利可汗” 突利可汗站了出来,拜倒道“小汗便是。” “好,好,好。”李渊勉强笑了笑“朕朕认得你你的父亲” 突利可汗脸一红,却没有回应。 李世民虽是心里忧心忡忡,听到这句话,却终于露出了笑容 突利可汗的父亲,当初可是逼迫李渊称臣的人,当初大唐在突利可汗的父亲那儿,可没少遭受屈辱。 而如今,自己成了天子之后,形势却是逆转了。 李世民便对突利可汗道“尔能顺应天命,归顺于朕,朕自当以礼相待,来,请突利卿家归座。” 突利可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实际上,这一场大宴,每一个人都怀着各自的心事,气氛一丁点也不热烈。 李世民担心将来突厥人反复,最后这一场荣耀,要变成一个笑话。 房玄龄等人也有此担忧,只恐今日过于殷勤,他日迟早被打脸。 而对于突利可汗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自己永远无法取得中原人信任的,他们今日设宴,谁知明日不会改了主意,杀死自己 只有太上皇李渊,似乎乐在其中的样子,身边有宦官取了一盏酒,他抿了一口,浅尝即止,不过他显得身子有些不好,没吃多少酒菜。 陈正泰坐在李泰的下手,李泰从前对陈正泰是颇热情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正泰最近在士人中的名声太臭,还是他和李承乾的关系太好,以至于今日李泰一改常态,没有和陈正泰过于热情的打招呼。 角落里,陈正泰抬眸的功夫,便见孔颖达几个文臣聚坐在一起,那孔颖达朝自己闪过一丝笑容。 当然,也不知是不是陈正泰的幻觉,让陈正泰总觉得这家伙的笑容里别有意味 这群家伙最近没有少败坏自己的名声啊,居然还上弹劾了。 却在此时,孔颖达突然站起来道“突厥来朝,可喜可贺。” 李世民只笑了笑,颔首点头。 孔颖达又道“臣见突厥可汗入宴之后,似乎有些水土不服,怏怏不乐” 此言一出,所有人打起了精神。 这场宴会,只是李世民的一次功宴罢了,不过是给天下人看的,他才懒得管是否热闹呢。 可孔颖达一提醒,这意味就不同了。 李世民没有吭声,其他人则看向孔颖达,似乎觉得孔颖达接下来,会有其他的意图。 果然,孔颖达道“臣听闻,突厥可汗自来了长安,与陈正泰关系最是莫逆,不如就让陈郡公与突利可汗同座,如此方才可以宾主尽欢,岂不是好” 众人一听,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这是讽刺陈正泰和突厥人关系太亲密了,说句实在话,突利可汗虽然是客人,可是你陈正泰和人家关系这么亲近,确实有些不对头 虽然不可说你勾结突厥人,可至少你行事有些浪是实打实的。 李世民听到此处,脸就拉了下来。 这孔颖达仗着自己是名门之后,处处针对自己的弟子,真以为朕不会处罚他嘛 李渊听罢,不禁抬头,一头雾水道“皇帝,谁是陈郡公,我大唐有个这样的人嘛” 李世民不知该如何回答。 此时,却见陈正泰坦然地站了起来,他手里端着酒盏,笑哈哈的道“孔公所言,不是没有道理,我陈正泰和突利兄确实相交莫逆,若是能令突利兄高兴,便是陪他喝酒,也是无碍。” 说着,居然当真大剌剌的朝着那突利可汗的酒案而去,和突利可汗跪坐一起。 众人一见不禁无语 这陈正泰还只是小孩子的性子啊,他竟不怕丢丑。 李承乾就算再傻,也听出了弦外之音了,突然也起身,胡咧咧地道“孤也去。” 说着,径直走了过去。 这一下子气氛却是更加紧张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觉得匪夷所思,太子殿下这是 李世民则阴沉着脸,想要呵斥这两个家伙坐回去,你们一个是太子,一个是朕的弟子,而突利可汗的身份何其敏感,朕现在尚且骑虎难下,你们这是做什么 他心里既觉得太子和陈正泰不晓事,又责怪这孔颖达惹是生非,只是今日这样的场合,必须得强笑着,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而此时那突利可汗却是站了起来“大唐皇帝这般看重小汗,小汗感激不尽,我听陈郡公所言,太上皇和皇帝最爱看人舞蹈,不如今日,小汗献上一舞,以助太上皇与皇帝的酒兴如何” “跳舞” 所有人惊呆了。 还没等李世民反应,却又听突利道“只是我这舞,需得有一根结实的竹竿子才成,却不知这宫中有没有。” 求月票、求订阅。 第一百一十九章:大功劳啊 跳舞,杆子 满座皆惊。 人们不可思议的看着这满脸络腮胡子的突厥可汗。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实在没有办法将此人和跳舞联系起来。 此时,突利可汗已喝了一些酒,带着几分醉意,蠢蠢欲动。 他见大唐皇帝不答。 满殿诸公个个瞠目结舌。 心里不免也有些虚了。 怎么回事,陈郡公不是说 只是毕竟是客人,客人提出了这个要求,似乎应该满足他。 李世民很快定了定神,他心里揣测着,这突利突然如此要求,到底藏着什么心思此人狡诈,深藏不漏,或许别有图谋 于是李世民下意识的看向太子和陈正泰,却见陈正泰很平静的样子。 李世民心里想,陈正泰这些日子一直和突利走的很近,此事,他一定事先知情,甚至极有可能就是他怂恿的。 那么,陈正泰又在打什么主意 此事,太子是否知情 无数的念头纷沓而至。 坐在李世民一旁的李渊听到跳舞,对着李世民勉强一笑道“可汗要给朕舞蹈” “是的,父皇。”李世民毕恭毕敬道。 李渊倒是露出兴致,道“好极,好极,让他跳,让他跳。” 李世民颔首,其实说起来能让突厥可汗在太上皇的面前献舞,这是极长脸的事 只是此事乃是突利可汗自己提出的,让李世民心里稍有疑窦罢了。 而殿中其他人,则各怀心事,他们亦不知这突利可汗到底有什么图谋,一时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房玄龄立即目视礼部尚书,礼部尚书目视礼部侍郎,侍郎目视郎中、主事人等 可是大家都懵逼,事先没有安排这个项目啊,宴会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每一个程序都有专门的人教导和嘱咐的 于是,主事和郎中向侍郎摇头,侍郎向尚书摇头,尚书一脸无语的回看房玄龄。 房玄龄心中一口老血要喷出来,看这样子,大家都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一出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事,事前没有一丁点风声行事如此紧密,难道今日要惹出什么是非 李世民已有了主意,此时道“来人,取杆子来。” 于是一旁侍候的宦官,连忙去抬了一根大竹竿子来。 而突利可汗也轻车熟路,毫不犹豫的脱了皮裘 这宽大的皮裘一脱,便立即露出了他内里穿着的紧身衣。 这紧身衣很奇怪,几乎全部贴合了突利可汗的身子,只是突利可汗魁梧,如此一来,便将他的大肚腩和腱子肉统统都显露出来了,看着有点怪怪的。 突利可汗随即道“陛下,此舞,乃是陈郡公所教授,小汗跳的并不好,还望陛下不要见怪。”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稍稍缓解内心的紧张 而殿中顿时又哗然了。 几个突利可汗带来的扈从贵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群臣恍然大悟,果然还真是陈正泰这个狗东西折腾出来的。 李承乾倒是兴奋地仰起脸来,聚精会神的样子。 李泰和孔颖达人等,却是露出了几分轻蔑之色。 他们是瞧不起这种路数的,甚至觉得可笑至极。 李渊则依旧还是兴致勃勃的样子,而李世民则阴沉着脸,他感觉事态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掌控,而至于陈正泰果然是他。 此时,却又听突利可汗道“跳此舞,倒是不必胡乐来伴奏,只是小汗初学,得请陈郡公帮忙,打一下拍子。” “好,我来,突利兄,你放心跳。” 陈正泰像是没有看到其他人各色的反应似的,脸上没有显出半点尴尬,他端起酒盏,兴冲冲的起身 如此良辰美景,又有可汗舞蹈,花好月圆,更有美酒佳肴,真是快乐啊。 随即,在所有人的错愕之中,便听陈正泰的声音响起“一哒哒,二哒哒” 众目睽睽之下。 突利可汗毫不犹豫,围着竹竿开始舞蹈。 他伸出舌,在嘴角舔舐,眼睛深情的看着竹竿,凹凸有致的身体围绕着竹竿徐徐的转动,腿支起,如金鸡独立,时而又如灵蛇一般,身体扭曲。 “好,眼神,眼神看过来,看过来,不对,看向陛下,看向陛下” 一个飞眼 “噗” 殿中有人直接一口酒水喷洒出来。 接着是程咬金的声音,他连忙放下了酒盏,然后一脸歉意的给坐在一旁的侯君集身上擦拭,边道“抱歉,抱歉了哈,老侯,没忍住,实在没忍住。” 侯君集恍然不觉自己脸上被喷洒了酒水,只瞠目结舌的看着这舞蹈,懵了。 秦琼今日身体不好,病了,带着病容,可这一刻,他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李靖是个老实人,实在有点看不过眼,忙将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可又没忍住,还是通过指缝,多瞄了几眼。 房玄龄“” 长孙无忌此刻,已经决定家里就算有三婚的寡妇,也绝不白瞎给陈家了,这个狗东西,他不是人 李泰扑哧一下,几乎要笑出声来。 孔颖达则是看得汗毛竖起,突然觉得好像自己得罪陈正泰是错误的,这家伙简直已到了没有下限的地步 当然,他与许多清流士族面带冷笑,他们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侮辱。 只有李世民在此刻,猛的虎躯一震。 看着突利可汗妙曼的舞姿,再看微醉的陈正泰兴冲冲的给突利可汗打着拍子。 看着角落里的宦官窃喜。 而在这一刻,他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却仿佛明白了什么。 一旁的太上皇李渊,面上带笑,谁也猜不透此刻他在想些什么。 “来,再飞一眼。” “噗” 坐在房玄龄等人身边,有人似乎连隔夜饭都要呕吐出来了。 可房玄龄此刻脸色却格外的凝重。 而后,他瞳孔收缩着,随即,本是幽深的眼里竟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一曲舞蹈终于结束。 没有喝彩,殿中出奇的沉默。 突利可汗气喘吁吁,可见大家反应有些冷淡,倒是令他有些遗憾。 陈正泰却热情的道“突利兄此舞跳比从前更熟捻了,来来来,你我喝酒,噢,还有师弟,来喝。” 突利可汗回座,他依旧还是气喘吁吁,陈正泰给他递来了酒盏,他豪迈的一口饮尽,哈的一声,总算是内心平静下来,只是不免还有一些心安 在这大殿之中,他的身份,说好听一些,叫大唐的贵客,说不好听,是俘虏,他无法揣测大唐皇帝的心思。 “哈哈哈哈” 殿中,终于传来了笑声,显得格外标新立异 众人连忙看去,不是孔颖达等士族又是谁。 孔颖达面带轻蔑,只是这一次,轻蔑的眼神更加的露骨了。 想想看,大唐的郡公,和突厥人的可汗,在此一个打拍子,一个舞蹈,这对于饱读经书的孔颖达等人而言,简直就是世上最可笑的事。 李承乾脾气不好,他算是和孔师傅越来越不对付了,此时又喝了酒,不禁道“孔师傅,你笑什么” 孔颖达带着几许苦口婆心的意味道“殿下此时还与陈郡公同座,难道还不知耻嘛请殿下立即与陈郡公割席分座” 孔颖达的表情极认真,且一副这是老夫为你好的表情。 “陛下”说罢,孔颖达似乎终于忍不住了。 事实上,当他看到许多人露出轻蔑的嘲笑时,孔颖达就很明白,此次自己仗义执言,一定能获得许多的赞同 他不介意在这个时候,狠狠羞辱陈正泰这个可恨的人一番 孔颖达大义凛然的上前“陈正泰勾结突厥人,在宫中作出如此丑恶之事,臣只恐如此有辱陛下清名,我大唐自有礼法,宫中更是天下臣民的标榜,今日大庭广众,竟出现这样的事,陛下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呢这一切,都是陈正泰而起,恳请陛下严惩陈正泰,以儆效尤。” 他说的冠冕堂皇。 而实际上,这一次他很有把握。 毕竟陈正泰这一次实在是过分了。 孔颖达此言一出,许多人不禁跟着点头。 不错太过分了。 于是有几个御史出来,纷纷道“恳请陛下严惩陈正泰,以儆效尤。” 这几个御史,都是极有分量的人,此时一齐出来,显然也是看不下去了。 这是大宴,本是大家喝酒谈乐的时候,可此时殿中异常安静,所有人都等待着李世民的裁处呢 当然,也有人意识到,陛下可能会袒护陈正泰,可这不要紧,陛下哪怕是袒护,今日这件事只怕也没这样轻易了解。 袒护得了一时,难道还能袒护得了一世嘛 一旦群情汹汹,天下非议,就算是陛下也保不住他。 哪里想到,李世民在此刻,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根本没心思听孔颖达说什么,只是隐约知道,又有人要弹劾陈正泰了,他竟没有急于回答。 只是在此时突然一声厉喝道“孔颖达” 要知道,孔颖达三个字,可不是轻易有人叫的孔颖达乃是名士大儒,陛下会称呼他为卿家,这朝中上下人等,大多称他为孔公。 而直呼其名,这形同于对孔颖达裸的羞辱了。 哪怕是陈正泰和孔颖达不对付,那陈正泰还是得规规矩矩叫一声孔公的。 因而,一听到这三个字,孔颖达顿时大怒。 是谁竟敢直呼自己大名 孔颖达一脸愤怒的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只是他脸色骤然变了。 站起来的,竟是房玄龄。 房玄龄毫不客气的看着他,平日这位朝中群臣有口皆碑的贤相,竟完全没有给孔颖达丝毫的情面。 房玄龄面若寒霜,冷冷的盯着孔颖达道“尔不要在此惹是生非,退下” 这声音冰冷,且毫不客气。 孔颖达心里一愣,若是陛下对自己这般大怒,他倒可以接受,因为陛下本就和那陈正泰乃是师徒,为了袒护陈正泰,也可以理解。 可是他万万想不到,此次站出来为陈正泰出头的,竟是房玄龄。 房玄龄也是读书人出身啊,乃是百官之首,他站出来,这分量可就完全不同了。 毕竟,孔颖达不怕皇帝呵斥,皇帝越是呵斥他,越显得他是个比干一样的大忠臣 你看那御史魏征,不也隔三差五的骂皇帝,皇帝甚至恼羞成怒时与他争吵嘛可现在谁不知魏征乃是忠诚贤明之人,最后陛下冷静下来,不照样还要重用魏征 可房玄龄不同,他的地位,按理来说,是绝不可能和孔颖达撕破脸的,何况他在百官之中有着极大的威望。 孔颖达不禁道“房公,你此言何意。” “老夫让你住嘴” 房玄龄显得很愤怒,眼前这个孔颖达,已经触及到了他的逆鳞,这个只知读书的蠢物,竟敢坏国家大事。 其实一开始,突利可汗要求跳舞,房玄龄还是有些不理解的,甚至觉得不知所谓。 可现在他一切全明白了。 陈正泰这一手,实在是厉害,竟然一下子解决了当下朝廷最大的隐患。 房玄龄乃是中书令,封邢国公,负责综理朝政,兼修国史、编纂晋书,如此种种,可谓是责任重大,陛下将国政大权交给他,本质上,出现任何问题,最终都需他来负责。 突利可汗来长安,朝廷杀又不能杀,陛下又希望借着这一次突厥内附,向天下的臣民宣示朝廷的赫赫功绩,一雪前耻。 这固然没什么不好,礼部进行接洽,把事情办的漂亮就好了,礼部的上头,就是他房玄龄。 可问题就在,突利可汗离开了长安呢 一旦他离开了长安,就如放虎归山,等突厥人养足了气力,过了年,又来洗掠边镇 到了那时,今日如此大张旗鼓的宣传,就为他日朝廷颜面大失埋下了伏笔,这是一口大黑锅啊 届时,皇帝肯定不会将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的,最后承担罪责的人是谁天下的臣民因此而嘲笑朝廷,最终嘲笑的人又是谁 他房玄龄责无旁贷。 就在房玄龄搜肠刮肚,觉得陛下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而且这个坑可能让自己陷进去,再爬不起来的时候。 这突利可汗的舞一跳,骤然让房玄龄一下子看到了希望。 他不得不赞叹一句,陈正泰这一手,真是漂亮。 突利可汗作此舞蹈,固然是自取其辱。 可是房玄龄一直都在用心的观察突利可汗身边的几个突厥扈从贵族,这几个人,在可汗跳舞时,明显的感觉到了无比的尴尬。 今日的舞蹈,不但要传遍大江南北,更要传遍整个草原。 突厥人最敬佩的是那些带着他们四处洗掠的勇士。 而突利可汗,只怕少不得要成为整个草原上的笑话。 这必然导致,突利可汗想要继续统治整个突厥诸部,就必须完全依靠大唐的力量 突利可汗趁着这舞蹈,彻底成了大唐的傀儡,一旦大唐决定放弃他,依着他本身的威望,已经不够资格让突厥诸部对他臣服了。 表面上,这是一场看似滑稽的舞蹈,而显然编排这一场舞蹈的陈正泰,却一下子给大唐解决掉了一个心腹大患,也将房玄龄眼前的这个大坑给填了。 这陈正泰,真是我房玄龄的大恩人啊。 房玄龄甚至可以想象,这件事只要好好操作,势必可以让大唐更加深入的介入整个突厥的事务 接下来如何拉拢和打击突厥的异己,去弹压那些突厥的主战派,就得看他房玄龄的手腕了。 而孔颖达这书呆子,竟在这个时候,还意气用事,居然想要破坏如此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此人实在可恨。 事实上,殿中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在深思着这一场布局了。 他们的心里,已开始佩服陈正泰竟会用这么一手妙招来破了局面。 厉害。 陈家居然出了如此出众的人才。 不但心思缜密,最重要的是,这家伙怎么能编排出这样的舞蹈出来 许多人这个时候真正意识到,陛下收这陈正泰为弟子不是没有原因的 陛下的眼光,实是深不可测,这样的人,若是不能收为弟子,为陛下所用,只怕只能杀了,才能教人放心了。 现在何止是房玄龄看出了问题的所在,杜如晦和长孙无忌以及李靖、秦琼等人,尽都已看出了什么。 此事对国家有大利,这涉及到的,乃是大唐羁縻四方的重大国策,谁在此破坏,就等于是所有人的敌人。 杜如晦本是和孔颖达相交莫逆的,可此刻也板着脸,面上显出无情。 甚至连长孙无忌在这个时候,也不禁冷哼一声。 李靖和秦琼等人冷视孔颖达,目中更加是裸,杀气腾腾。 李世民其实早就想透了,只是他更多的是,在思考在彻底将突利可汗变为傀儡之后,朝廷接下来如何保障突利可汗约束突厥各部 等他一切想通了,再抬眸,看着眼前这个不识趣的人,面上便一副让人无法猜测的薄凉之色。 第一章送到,每天一万五千字,给大家码字很快乐,大家订阅支持和给张月票吧。另外感谢本书第十二个盟主上仙齐天的打赏,千言万语一句话,爱你。 第一百二十章:册封为王 孔颖达不明白,怎么好像所有人都针对自己一般。 陛下也就算了,房玄龄平日见了自己,也是孔公孔公的叫的很是亲昵 可这转眼之间,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只是房玄龄对自己很不客气,这让他心凉,自己好歹也是圣人后裔,是当下的大儒,你这般的针对我,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被陈正泰收买了 孔颖达便正色道“敢问房公,难道我孔某有说错吗难道这突厥可汗与陈正泰不是勾结一起” “住口”这一次不只是房玄龄翻脸,便连杜如晦也不由站起来。 杜如晦居然也一改对孔颖达的尊敬,对孔颖达怒目而视,这关系的已是国家大策了,已顾不得私情了,这孔颖达若是乖乖就范也就罢了,可到了现在竟还在此胡言乱语,自己还怎么容得下他 杜如晦沉着脸道“休要再此胡言乱语,立即退回去。” 孔颖达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仿佛受了奇耻大辱。 他张口还想说什么。 房玄龄眼里已掠过了冷色“陛下,臣恳请陛下,立即罢黜孔颖达。” “” 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 谁也不曾想,房玄龄居然对孔颖达痛下杀手。 孔颖达心里一惊,他越发觉得事情蹊跷,可到了如今想不到宰相竟还请求罢黜自己。 他脸若猪肝色,有些不肯罢休。 谁知在此时,那杜如晦毫不犹豫道“臣附议。” 你 孔颖达越发不可置信的看着杜如晦。 “臣也附议。”紧接着,是李靖和秦琼等人站了出来。 随即,便是长孙无忌和程咬金。 孔颖达看着一个又一个人。 殿中在这时,有人高声道“臣也附议。” 说话的乃是魏征。 一看到是魏征,孔颖达的脸色彻底的拉了下来。 魏征被人称之为直臣,一向敢于直言犯上,这样的人,按理来说,是该为自己说情的。 可魏征的态度居然十分坚决,毫不含糊的道“罢黜之后,不得叙用。” 这八个字自魏征之口,让孔颖达彻底懵了。 魏征起初,也觉得很荒唐,想要进谏,可是当房玄龄表现得反常之后,他立即意识到,这跳舞的背后,可能暗藏着玄机。 他本来就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终于意识到突利可汗跳舞的背后意味着什么,此乃国家大策,怎么能容许一个腐儒在此从中作梗呢 于是,这位脾气火爆的秘书监,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只恨不得将孔颖达踩上一万脚。 “儿臣也附议”一人徐徐离席,声音很稚嫩。 大家都以为,说话的乃是太子。 可谁曾想此次站出来,竟是李泰 李泰说话慢条斯理,可是态度却很坚决。 孔颖达一见到是李泰,整个人便几乎站不住,直接瘫坐在地。 他虽然是东宫右庶子,可是内心深处,其实更认同李泰,他认为李泰比太子更适合继承大统。 而李泰平时,并不因为他是东宫的臣属而疏远他,反而在许多学问上的问题向他请教,对待他极为客气。 可哪里想到 孔颖达宛如遭了晴天霹雳,竟有一种万念俱灰之感,仿佛一下子,遭受了所有人的背叛。 大殿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世民冷冷的看着孔颖达,而后,才一字一句道“朕准了,传诏,罢黜孔颖达,不得叙用。来人,将他驱出殿去。” 贞观朝还没有出现过君臣如此同心协力,将人像瘟疫一般的赶走的。 孔颖达从头凉到了脚,他努力的去想,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可还是想不明白,只是此时,却是悲从心起,他不禁拜倒,无力的耷拉着脑袋道“陛下,陛下啊,臣无罪,臣无罪,陛下岂可因言治罪,臣” 任他怎么叫怨,却早有几个力士进来将他抬走,而孔颖达这一路上还在嚎叫“臣无罪。” 宴会里,很快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经过这孔颖达的一番折腾,大家顿时都没了兴致。 只有陈正泰,耐心的和坐在一旁的突利可汗解释着为啥陛下为何要惩处这个叫孔颖达的人 突利可汗还是有些不明白,不过想来,好像过于复杂,还是安分的喝酒更适合。 他其实心里是郁闷的,他怎会不知这跳舞是屈辱的事,可看这大唐皇帝如此严厉,对他们自己人都这样狠,只因为说错了话,便立即翻脸不认人,那么自己这败军之将,一个不妥,又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呢 李世民心中已定了,目光却落在突利可汗身上,道“突利卿家为朕父作舞,太上皇今日尤其的高兴,你的心思,朕已明白了。以前你的祖父启民可汗亡失兵马,隋扶助复立。受恩不报,你的父亲始毕可汗反为隋敌。你今日困窘来归顺于朕。我所以不立你为可汗,正因为前车之鉴。我希望中国久安,你宗族也不会灭亡。所以任你为归义王,顺州都督,不得再与大唐相互侵掠,若你肯忠心报效,永为我北方的藩屏,朕自有恩赏。“ 归义王、顺州都督 突利可汗一听,酒顿时醒了。 其实此次来他对自己能活下来的希望并不大 诚如李世民所说的那样,他的祖父启民可汗当初受到了隋朝的支持,可很快就反叛,这样的劣迹,如何还能得到中原人的信任 只怕自己来了长安,就极有可能被拘押在长安,甚至可能直接被砍了脑袋。 毕竟大唐如今有着十足的依仗,那唐军竟可以从天而降下雷火,现在突厥又发生了内乱,自己还有什么资格与大唐谈任何的条件 可他哪里想到,大唐皇帝居然在这个时候,直接选择了重新信任自己 虽然不再敕封可汗,只能称王,可有着都督的官职,想来是允许自己继续管理自己的族人,带领突厥的兵马。 他心里禁不住大喜,陈郡公果然指点的好啊,陈郡公对我的大恩大德,真如腾格里一般。 于是他忙起身,到了殿中,诚恳的拜倒道“愿遵大唐皇帝旨意。” 李世民见他恳切,心中一松,情不自禁的看了陈正泰一眼 关键时刻,还是朕的弟子靠得住,朕在宫中正为此事忧虑,他却不声不响的为朕把麻烦解决了。 于是,李世民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道“来,来,来,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事实上 李世民的酒量已经退化了许多,在大家还在把酒言欢时,他已烂醉如泥 不过此刻的大唐皇帝,却显得兴致勃勃,几个宦官要搀扶他,李世民口里还乐呵呵的道“朕没有醉,莫说只是此酒,便是将那闷倒驴来,朕也能喝个通宵达旦。” 太上皇身子不好,也由宦官搀扶而去。 两位大唐皇帝一走,酒宴中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了许多。 突利可汗一直提心吊胆的心情总算松下来了,他忍不住地拉着陈正泰的手感激涕零道“陈郡公,以后我们要多多亲近才是,我突利来到长安,若不是遇见你,哪里会有今日,从此以后,我便将你当作兄弟看待。” “不如我再来作舞,以助酒兴,如何” 陈正泰吓得面如土色,连忙拉住要到殿中的突利可汗“突利兄,不必啦,不必啦,大家都吃饱了,不要这样,来,喝酒,好好喝酒。” 等这突利可汗吃了个烂醉如泥,陈正泰也觉得自己喝得差不多了,宾客们渐渐散去,陈正泰也出了殿 此时,身后有人呼唤他“陈郡公。” 陈正泰回头,却看到房玄龄徐步而来 房玄龄显然没喝多少酒,他是很谨慎的人,绝不会让自己陷入烂醉的状态。 陈正泰虽有几分醉意,却还是有礼的道“见过房公。” 房玄龄颔首点头,不由欣赏的看了文质彬彬的陈正泰一眼“陈郡公此次帮了朝廷大忙啊,哈哈,我看那突利可汗与你交好,他现如今已是归义王,你平日可以和他多结交一二,将来或有大用。” 陈正泰心里想,这话说的,怎么好像让自己作二五仔一样,我陈正泰是那种出卖突利兄弟的人 可细细一想,咦,如果因为我大唐而卖了他,好像也不会有太多负罪感。 陈正泰便道“我尽力而为。” 房玄龄温和的笑着道”我见你聪慧,不如举荐你入朝,来中书省历练如何” 中书省。 陈正泰一听,顿时酒醒了,那地方虽是无数人所向往的所在,可是对于不擅长文牍工作的陈正泰而言,吸引力却并不是很大 他笑了笑,摇头道“这,多谢房公抬爱,只是我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做,所以” 房玄龄不由奇怪“还有什么事,如此要紧” 陈正泰想也不想的就道“我要种粮。” 房玄龄听罢,笑呵呵的捋须,他心知道,这是陈正泰找借口推脱而已。 看来这小子,对中书省不感兴趣。 也罢,由着他便是。 当日,陈正泰一身酒气的回了陈家 第二日醒来时,已觉得自己的头昏沉沉的,这是宿醉的感觉。 这时,陈福却道“公子,公子,不妙啦,二皮沟那儿,有个叫韦义节的人,在二皮沟四处撒泼,还打伤了人。 陈正泰一听,顿时火起“走,去看看。” 匆匆到了二皮沟,在农学馆附近,果然看到有人在此耀武扬威,手里提着鞭子,带着数十个孔武有力的扈从,他们骑着高头大马,一个个神气活现的样子。 外头围了许多人,有一个人正躺在那叫韦节义的马下,一看就是二皮沟寻常的百姓。 外头乌压压的人只看远远看着,不敢上前。 韦节义还提着鞭子要打马下的人,口里还肆意的骂着“区区一个贱奴,也敢挡我的马不知死活的东西。” 这一鞭鞭下去,挨打的人却没有任何反抗,似乎已奄奄一息。 韦节义暴怒着,更加蛮横,他似乎打累了,环顾四周那远远不敢靠近的庶民,随即直起腰来,用鞭子指着挨打的人道“这长安,是我们韦家说了算,就算陈正泰来,我也照样要打你,往后不要再让我见着你,如若不然,便要你的狗命。” 陈正泰一看,火冒三丈,再不迟疑,立马带着陈福上前,冷着脸道“我便是陈正泰,你是何人,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陈福便也跟着大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那韦节义瞪了陈正泰一眼,神色有着轻蔑,随即冷笑道“你便是陈正泰很好,今日就是来寻你的,就怕你不肯出来,你可知道你们二皮沟,私藏了我们韦家多少逃奴他们本都是我们韦家的庄客,现在都逃你二皮沟了,这还有王法吗” 他说的义正言辞。 陈福本还想骂,一听对方姓韦,顿时哑火,竟是再不敢做声了。 二皮沟这边生活条件不知比其他地方好多少,因此有大量的流民到这二皮沟来 尤其是此前那一次蝗灾,当初发生蝗灾的时候,流民来二皮沟,而二皮沟开始进行赈济,这韦家似乎也没什么微词,而现在灾情过去,眼看着即将入冬,等明年开春,韦家的土地即将要耕种了,没想到这下子,这韦家人居然跑来了。 说到这韦家,在关中乃是一等一的世族,跑来二皮沟追捕自己的逃奴,也算是理直气壮。 众人见了这位韦公子,也都吓得噤若寒蝉。 陈正泰一听,心里却想笑“那么敢问到底有多少逃奴到了二皮沟” “总之有很多便是了。”韦节义很不客气 其实除了因为逃奴的事让韦家遭受了损失,更重要的是,韦节义当初曾向孔颖达求学,算是孔颖达的半个弟子,哪里晓得,孔公却不知什么缘故,被这陈正泰所陷害。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斜眼看着陈正泰,心里想,这陈正泰细皮嫩肉,也不过如此。 何况他占着道理,大唐对于逃奴的惩罚极严,毕竟天下如此多的世家,家里都有奴婢和庄客,若是有人收留逃奴,那么所有的世家都不免要遭受损失 倘若陈正泰包庇,这不啻是犯了众怒了。 陈正泰道“很多是多少我听不太明白,到底是十个,八个,还是一百个,若是语焉不详,就在此大闹,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吧。” “就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韦节义语焉不详的道。 陈正泰点点头,叹了口气“哎呀,那真是得罪啦,如此,就算一百吧,是我们陈家的不是,陈福,还愣着做什么,眼下一个逃奴的价格多少,立即去取钱,照三倍的价格补偿韦公子。” 远处那诸多流民们,听说陈公子愿意花钱补偿,心里一下子松了口气 个个心里不免感激,陈郡公还真是仗义啊 其中他们不少都是逃奴,都担心着被原来的主人家捉回去。 韦节义一见陈正泰如此,这才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气,得意地扬着马鞭道“谁要你的赔偿,今日是来警告你们陈家的,若是下次再敢收留我们韦家的逃奴,便不和你干休。这一次见你真心诚意向我致歉,便饶了你们一回。” 他身后的众扈从也不禁笑了起来。 韦节义便预备要走。 这个时候陈正泰突然道“且慢着,既然逃奴的事,大家说清了,可接下来,却有一笔账,还没有算。” “你什么意思”韦节义肤色白皙,此刻这白皙的脸却是涨红起来,冷冷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冷冷的看着他道“你带着这么多扈从,来此践踏了我们陈家的土地,还有这地里的庄稼,难道不要说清楚吗” 韦节义一愣。 还不等韦节义有所反应,便听陈正泰大呼道“来人,将这狗东西和他的狗崽子们都拉下马来,给我重重的打,每人赏钱十贯” 韦节义惊呆了。 远处的流民们也不禁有点懵。 只是谁也没有动作。 陈正泰随即道“赏钱二十贯” 二十贯,便是足足两万钱,这对于寻常百姓而言,绝对是一笔巨款,一下子,有人禁不住战栗起来,反正是陈公子招呼大家打的,还有如此丰厚的赏钱 于是率先有人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直接一下子冲到了韦节义的马前,一把拽着他的腿 韦节义大惊,坐下的马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躁动的打着响鼻,他下意识的扬起了鞭子。 可鞭子还没有挥下去,便发现,乌压压的人群突然涌了过去。 瞬间他和数十个扈从便被人流所淹没。 很快,他被人拽下了马。 而后无数的拳脚招呼在他的身上。 他口里大呼“你可知道我是谁” 可没人理会他,直到有人将他揪出来。 陈正泰此时有点心疼钱了,不过他更心疼的,却是居然有人敢跑来我二皮沟砸场子 是不是觉得我陈正泰平日太老实 他一脚踩在了地上已是浑身伤痕累累的韦节义的脑袋上,低头俯视他“那么,你可知道我是谁” 第一百二十一章:价值万金 韦节义整个人已如烂泥一般。 他堂堂韦家子弟,是绝对想不到有人敢对自己动粗的。 可此刻却发现整个世界都颠覆了。 此时他觉得自己脑袋上都那一只脚狠狠都踩在自己都脸颊上,这已不只是疼痛,而是巨大的羞辱。 韦节义口里大呼“陈正泰” “叫爸爸。” “” 陈正泰这时才想起,好像对方文化程度比较低,可能并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陈正泰今日也是不能认怂的,因为一旦韦家可以以追索逃奴的理由跑来二皮沟,那么他日,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来这二皮沟 二皮沟若是软弱可欺,那么自己的生意,也就别做了。 陈正泰冷冷道“方才你是用哪一只手挥鞭子打了人是这只手吗” 陈正泰的脚抽离开韦节义的脑壳,随即踩在了韦节义的胳膊上“来人,将他的胳膊给我卸了。” “你敢” “韦公子或许还不了解状况,这二皮沟的人,现在都是我陈家的人了,我陈家想要怎么安置他们,就怎么安置他们,可若是有人敢跑来我这儿动手打人,我今日便告诉你,我陈正泰不许,来人谁砍了他的胳膊,赏钱五百贯” “” 陈正泰虽然对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个道理颇有一些理解,可是他认识的还不够深刻。 当陈正泰的话落下,立即无数犹如丧尸一般的人有人取了地上的石头,率先朝着那韦节义的胳膊砸下。 “啊啊”韦节义发出了惨呼,疯了一般的在地上扭曲嚎叫。 这石头直接砸在胳膊上,血肉模糊。 韦节义哪里想到,自己只是追击几个逃奴,来到这二皮沟,却惹来了这弥天大祸。 他带来的那些随扈,原本还在叫着保护公子,可此时,鼻青脸肿的他们,看到了眼前的一幕,便害怕的瑟瑟发抖,再不敢出声了。 “这一次是取你一只胳膊,下一次,就要你的狗命,急着,我叫陈正泰。” 陈正泰收了脚,不管这韦节义的呼号,回头,看着无数本是温顺如绵羊,现在却激动如饿狼的人,道“都记着,以后谁敢来二皮沟闹事,就给我往死里打,出了事,我陈正泰担着。来人” 众人凛然,带着几分恐惧的看着陈正泰。 陈福忙道“在。” 陈正太指着地上方才被韦节义抽打在地的逃奴道“给这个人治好伤,而后给他五贯钱,而后将他赶出二皮沟去,二皮沟的人,挨了打不敢还手,留着有什么用。” 众人心中凛然,似乎此时,陈正泰已开始对他们进行调教了,外来人敢来打人,得还手,不还手,就不是二皮沟的人,还了手,就有赏钱。” “是。” 陈正泰随即挥挥手“散了,都散了,还在此做什么,这么喜欢看热闹,信不信我让你们看竹竿子舞。” “还有,方才动手打了人的,统统领赏钱去。噢,这里还有一个,砸了人胳膊的,记着,五百贯,陈家有的是钱,就看你们有没有胆子拿。” 陈正泰一挥手,所有人欢呼雀跃的散去。 这些流民,半辈子都是挨饿受冻中度过,犹如猪狗一般被人驱使,甚至为数不少,本就是世族的奴仆,从他们有记忆起,便已自行区分出什么人可以招惹,什么人是自己惹不起的。 这已成了他们记忆中的一部分,形成了条件反射。 因而他们很顺从,哪怕是给他一口粥,他们也表现的感恩戴德,哪怕是你让干活时,不用鞭子去抽打他们,他们也禁不住对你生出感激,自觉地他们遇到了一个好主人。 今日是他们第一次在巨额的赏赐之下,暴露出了自己狂野的一面。 绝大多数人,虽然欢天喜地,可是他们却是知道,自己的噩梦即将到来了,敢对韦家公子动手,这是找死。 所以他们立即回到了自己的茅屋,面上还带着难掩的喜色,忙将自己的老父和妻子叫来。很亲昵的摸一摸自己孩子的脸蛋,随即当着家人的面,掏出了许多贯陈家的赏钱。 显然,这对于他们这个家庭而言,这辈子显然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的,于是一家人禁不住泪目,这一串串的铜钱,代表的将来的幸福生活,而后,男主人告诉自己的父母妻儿,很快自己就要死了,不是韦家来捉人,就是差役来拘捕。 于是家人们又陷入了悲痛之中。 可是即将要死的人,却是高兴的,他挺着胸,一副庆幸的样子,虽然很快命不久矣,可自己的一家子,可以快快活活的在二皮沟好好的活下去,用自己这区区性命,去换来这么一笔巨款,对他们而言,显然并不是坏事,反而值得庆幸。 陈正泰这边已让人发出了赏钱,而后二话不说“备马” “公子这是去哪里。”陈福一脸担心,这事儿太大,那韦节义受伤极重,是被他的扈从们抬着走的。 陈正泰道“去哪里,还能去哪里,蠢货,当然是立即去京兆府,状告韦家人欺负我陈正泰,你看,我腿都伤啦。” 陈福吓了一跳“伤了,哪里,哪里,公子你别吓我,呀,你的伤呢。” “畜生,是内伤。”陈正泰一脸无语,他怀疑陈福这个狗东西是内奸。 “噢,噢,内伤”陈福明白了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去雍州治衙。” “哦,哦” “取担架啊,取担架啊,笨蛋,我腿伤了,难道不要取担架,难道还要走着去。”陈正泰气的飞起一脚,要将陈福踹死。 陈福下意识的躲开“明白了,明白了,取担架。” 于是,陈正泰就这么病恹恹的抬着,直接到了京兆府。 这雍州治衙可不是寻常的地方,别看和其他州的职能差不多,可实际上,因为是在天子脚下,地位很是显赫。 此时大家虽都将长安称之为京兆府,可实际上,这长安在这个时期,真正的名称为雍州牧管辖。直到开元年间的时候,朝廷才将雍州牧改为了京兆府,设置府衙。 因而,雍州牧往往都是近亲的亲王兼领,当然,实际上只是兼职而已,亲王这样的天潢贵胄,怎么会成日去管理这些琐事呢。真正负责处置牧治事务的,其实是雍州长史。 此时的雍州长史是个叫唐俭的人,唐俭这个人可不是平常人,几年之前,李世民还是秦王的时候,就曾领着雍州牧,也就是说,这雍州牧曾是李世民的一个官职,而这唐俭呢,就已经是雍州长史了,之所以李世民愿意将如此重要的天子脚下,交给唐俭治理,实在是因为唐俭这个人不但深受李世民的信任,而且此人爽直豪迈,不循规矩,也就是说,他是一个狠人。 于是,这位长史今日当值不久,就听闻了有人来状告,随即,便见陈家人抬了一个人来,禀明之后,才知道原来伤者竟是郡公陈正泰。 唐俭吓了一跳,昨夜他还见陈正泰活蹦乱跳的给突利可汗跳舞打拍子呢,那画面,到现在都让他吃不进早饭,好不容易觉得自己胃舒服了一点,想吃点啥填填肚子,而今又听到陈正泰来了,于是又一次觉得自己得继续饿下去。 他打起了精神,命人将陈正泰等人请进来,陈正泰躺在担架上,不做声。 唐俭绕着陈正泰转了三圈,不明所以。 这个时候,陈家的人便开始哀嚎“不得了,韦家人仗势欺人,跑去二皮沟,动手行凶,我家公子现在重伤,几乎不治。” 唐俭一听,脸色绷紧。 若如此,这可不是小事。 韦家不是善茬,陈家新近也蹿升起来,也不是好惹的。 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还有这陈正泰重伤不治吗不像啊。 他眯着眼,想要询问案情。 可这时,外头又传出来了嚎哭的声音。 唐俭脸拉下来,觉得厌烦,怎么今日什么事都凑到了一起,命人去问,那人回来复命道“不得了,韦家人抬来了一口棺材,说是韦家公子重伤不治,死了,说是郡公陈正泰打的,特来讨还公道。” 这一个重伤不治的躺在担架上,另一个更狠,直接重伤不治,躺在了棺材里,死了,唐俭脸拉下来,这事儿很大啊。 这时候,躺在担架上的陈正泰一听,一下子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到“胡说,这是污蔑,走的时候,他还活蹦乱跳,哪里死了,唐长史,韦家人欺我们陈家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唐俭不吭声,阴沉着脸。 这时,韦家人则抬着一口棺材进来,那韦节义在棺材里,血肉模糊,韦家人顿时大哭“请唐长史做主,若是不做主,我等只好去御前哭诉了,这韦节义,好端端的一个读书人,从不作奸犯科,向来与人为善,今日就这般被打死,冤哪。” “好了,你们都住口。”唐俭冷着脸,先看陈正泰“陈郡公,你不是说你重伤吗你这么站起来了,快躺下去。” 陈正泰“” 这样躺下去,好像会有点不好意思的。 唐俭又去棺材里查看,这韦节义其实还有一丝气息,于是怒道“人未死,就搬进棺材里做什么,将他搬出来。” 韦家人“” 唐俭随即又道“尔等将话讲清楚,不要在此喧哗,韦家的人伤势重,你们先说。” 于是韦家人便开始添油加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着韦节义在二皮沟被陈正泰无端殴打,几乎致死的经过。 唐俭一面听,一面皱眉。 能成为雍州牧长史的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这是因为长安城里实在太复杂了,唐俭随即看着陈正泰“陈郡公,你先躺下说话,别到时真有什么重伤,赖了老夫。” “我比较喜欢站着,躺着就不会说了。”陈正泰无语。其实他本来是真打算躺着来鸣冤叫屈的,可谁想到,韦家棋高一着,直接把棺材都抬来了,这也就是陈正泰渐渐成熟稳重了,若换做以前,他得将陈家上上下下上千口人的棺材都抬来,碰瓷谁不会 唐俭冷冷看着陈正泰,人都有同情弱者的本能,韦家的公子这样惨,你陈正泰还有什么话说。 “唐长史,敢问,他们自称他们挨了打,那么为何,这姓韦的竟是在二皮沟挨打,根本原因,在于此人竟是上了我陈家的地头滋事啊。” 唐俭颔首点头,觉得有理。 棺材里,那韦节义要气晕过去,口里喷出一口血,撕心裂肺的大呼道“我我噗”又吐一口血“我是去追索逃奴。” 一听到逃奴二字,唐俭脸色瞬间绷直。 大唐的律令之中,对于逃奴和包庇逃奴的人惩罚都十分的严厉。毕竟这牵涉到了所有世家大族的根本利益,世家的优势在于知识、土地和人口,一旦这些利益被触犯,势必要群起而攻之。 “怎么,陈郡公包庇了逃奴” “正是,我们有人证。” 唐俭眼角的余光,瞥了陈正泰一眼,随即,他就不客气起来,正色道“陈郡公,你如何说,我可以暂不传唤人证,但是你需说个明白,包庇逃奴,乃是重罪。” “今岁的时候,关中蝗灾,陈家在二皮沟赈济百姓,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大量的流民涌入二皮沟,偶尔混杂几个逃奴,也是情有可原。” “可律令就是律令。”唐俭脸色很沉,这在唐俭看来,是极严重的事,哪怕是眼前这个人,是天子门生,如何得陛下的爱护,他也绝对要依法严惩陈正泰不可,因为这涉及到了利益太大了,若是今日二皮沟可以寻找这个理由,明日岂不是人人都可以以这样的理由包庇逃奴,到了那时,天下可就要大乱了。 唐俭继续道“很快,韦家人只是追索逃奴,进入了二皮沟,这本是合情合理的事,可你将人打到如此面目全非的地步,也幸好这韦公子还有一息尚存,如若不然,你要如何收场” 陈正泰随即道“唐长史要讲道理啊,之所以我收拾他,是因为他在农学馆附近骑马。” “骑马骑马又如何” “那农学馆附近,有一些庄稼,价值万金,却被韦家人糟践了,这庄稼便是一百个韦家,也及不上,我当时情急,生怕此人嚣张跋扈,继续踩踏了这庄稼,所以才动了手。” 那韦家人一听,顿时怒不可遏,棺材里的韦节义暴跳如雷,竟是生生从棺材里爬出来,冒出他面目全非的脑袋,大怒道“好啊你个陈正泰,你不但打我,竟还如此羞辱我韦家,一百个韦家,还不如你那庄稼,你你唐长史,你要为我做主啊,我我” 似乎此刻,他好像喉头被什么堵着似的,整个人又躺回了棺材里。 韦家人顿时乱作一团,口里大叫“不得了,公子要死了。” 陈正泰一脸同情的看着唐俭,道“唐长史,你可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他是和唐长史说话时才要气死,若是他现在死了,那该是唐长史气死的,怪不得我。” 唐俭“” 唐俭忙气咻咻道“快请大夫来,让韦家公子不要暴怒,怒则伤肝。” 说着他看向陈正泰“陈郡公,你仗着是天子门生,不但将人殴至如此,竟还出口伤人,你莫不是以为,老夫治不了你我大唐,是讲王法的地方,你为了区区一些不值钱的庄稼,就如此残害韦家子弟,你以为,谁可以保你。” 陈正泰愣住了“谁说我这庄稼不值钱,我方才不是说了” “够了。”唐俭面如死灰,说实话,他本来还是想给陈正泰一些台阶的,人打成这样,判一个殴人致伤,这不算什么重罪,可陈正泰如此百般的抵赖,而且这抵赖之词,竟还如此的可笑,这令唐俭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今日不治了你陈正泰,那我唐俭还如何执掌雍州,让人心悦诚服,今日就算是陛下,也保不住你。 “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老夫见你从前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倒也看重你,给你知错能改的机会,可你一错再错,这是侮辱老夫吗” 第三章送到,今天出去和朋友吃了个饭,很晚才回来,于是立即疯狂码字,好险,终于第三更来了,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百二十二章:神仙打架 唐俭遭遇过的贵公子之争,也是不少。 长安城里哪一路神仙没有,彼此之间遇到一些纠纷,也是常有的事。 一般情况,唐俭一开始采取的都是居中调解的态度,可现在看来 这一件事很严重,韦家和陈家,这是打算要撕破脸来了。 既然要撕破脸,他也就打定了主意,先是怒气冲冲的质问陈正泰。 “韦家不过是捉拿逃奴,陈家这样做,还将人打成这个样子,若是老夫放任不管,这雍州,岂不是任你们造次这雍州,不是你们陈家的雍州。” 唐俭痛斥之后,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 想当年,在乱世之中,唐俭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砍过人的,此时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倒也很是唬人。 韦家人那边一听,顿时打起了精神,那棺材里的韦节义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这个时候激动得又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他哀嚎道“唐长史这是仗义之言啊,不错陈家是何物,他他唐长史为我们韦家做主了啊。” 唐俭背着手,随即目光落在了韦节义的身上“你到底死不死” 韦节义面目全非的脸也不知红不红,不过很快他又气若游丝的躺回了棺材里,口里道着“快死了,快死了。” 唐俭便怒视着韦家随来的家人,冷冷道“可是你们韦家,固然是追索逃奴,可跑去了二皮沟干的什么事这二皮沟,毕竟乃是陈氏的土地,如此上门,这岂不是故意寻衅来人,将陈正泰和韦节义二人都拿下,暂行拘押,此事老夫要向上公禀,你二人,任谁都逃不掉罪责。” 他一声令下,十几个差役便如狼似虎,一个请陈正泰上了担架抬起,一个抬着棺材 一下子,韦家人和陈家人都开始叫起了冤枉。 唐俭则不予理会。 你们不是要闹吗那就闹吧 老夫先各打五十大板,且看看你们陈韦两家各自的能耐,两个人都关押起来,就等于是两不相帮。 当然,这样的大事,是不可能轻易放他们走的,若是都无事人一般从这里走出去,那大唐的王法,也就荡然无存了。 韦节义和陈正泰统统抬走。 唐俭便命人驱散了两家的家人,那陈福却还不肯走,被人架着,他撕心裂肺的大呼“我家公子被打成了这样,你们还要关人,我们公子冤枉,冤枉哪。” 他吼声极大,声震瓦砾。 其实韦家随来的家人也想大喊冤枉的,可发现这狗东西嗓门太大,竟是盖不住他 他们心知这事儿没完,此事得赶紧禀明韦家各房不可。他们其实还算是气定神闲的,知道自家公子在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磋商出一个对策。 于是,再不理陈福,灰溜溜的走了。 唐俭此时,不禁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神色有些烦躁 他已让文吏将方才的经过记录了下来,陈正泰和韦节义二人的口供,也都记录在案。 韦家 陈家 唐俭不禁苦笑,这两家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于是将口供封档,随即命人道“立即命人,将此案送去刑部。” “还有”唐俭顿了顿“这二人都带了伤,要请人来医治,万万不可在老夫这里出了什么事,韦节义的伤势最重,更要格外的小心。” 打了一声招呼,他这才落座,而后又继续提笔,撰写本案大致的经过。 陈正泰和韦节义二人被人抬着进入了大牢。 这一路,韦节义一直破口大骂“陈正泰,你这个畜生,你欺人太甚,你别以为此事就这样算了,只要我韦节义还活着一天,就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这狗东西,如此欺我,你可知道我是谁,你可知道我父亲是谁,知道我祖父是谁,知道我姑母是谁。” “你们陈家,怎么教出你这么一个狗东西来。” 陈正泰倒是异常的安静,躺在担架上闭门养神。 两队差役则抬着他们进入一处狱房。 这里相比于寻常的牢房,要干净一些,显然对二人都有特殊的照顾的。 可即便如此,这里还是显得污浊不堪,牢房的气氛显得森森然,里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二人都被抬着,一前一后,韦节义又骂“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等着瞧吧,到时扒了你的皮。” 他是韦家公子,这韦家在长安城,还真没有人敢惹,便是和寻常的皇子发生了纠纷,韦节义也觉得不怵 在韦节义的心里,他的家族无所不能。 “陈正泰,怎么,你不敢吱声啦,你害怕啦,时至今日,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随后,韦节义便看陈正泰被抬着进了一个牢房,那地方说是牢房,倒不是不见天日的地室,更像是大宅院里的一处厢房,只是外头有人把手,门窗紧闭罢了。 韦节义也躺在担架上,被人抬着,他发出狞笑“哼,等着瞧到时有你好看” 他说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对抬他的公人道“喂,喂你们是不是抬错了地方,瞎了眼,这不是陈正泰这狗东西的囚室吗喂,聋了耳朵吗” 躺在担架上的韦节义几乎要一骨碌翻身下来,但是他发现自己好像翻不了身。 公人已不耐烦了,虽然很不想招惹他,却不禁道“公子,雍州治狱这里,能关押你们的囚室就这么几间,早一些日子,便有犯官将这里占满了,刚刚腾出了一个囚室来,公子不关押在此,还能去哪,公子少说几句吧。” 韦节义“” 进了囚室,果然看到陈正泰很安静的盘膝坐在囚室的一角。 韦节义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他脑子晕乎乎的。 公人们显然最怕的就是这些平日气势汹汹的贵公子,所以将韦节义的担架放下,便立即鱼贯而出,随即将大门锁紧。 囚室里,陈正泰依旧默然地盘膝坐着。 韦节义生无可恋的躺在担架上。 担架上有点凉,他伤势其实不轻,尤其是自己的胳膊那里,虽是在来状告之前,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和上药,可此刻依旧还抬不起来。 囚室里很安静。 细细看了这牢房一圈,韦节义便一瘸一拐的蹒跚翻身而起。 他低着脑袋,安静的如鹌鹑一般,蜷缩到了囚室另一个角落。 陈正泰这时才站起来,盯着他,唇边泛出耐人寻味的笑意“你不是爱骂人吗来啊,我就在此,你继续骂。” 韦节义脸色苍白,哆嗦着贴墙站起来,眼睛低着看自己的脚尖,大气不敢出 老半天,他踟蹰道“陈陈兄小弟知错啦,小弟有眼无珠,小弟瞎了眼睛,竟是冲撞了陈兄,陈兄,你的腿伤怎么样啦,我真是该死,拿脑袋撞了你的腿,陈兄,我帮你揉揉腿吧。” 方才他还嚣张至极,可现在明显不一样了。 他身子贴着墙角的墙,脑袋抬不起来,看着这间不大的牢房,只困着他们二人,上午的时候,陈正泰对他拳脚交加的狠劲,让他顿时感到记忆犹新,现在他心里只有战战兢兢的,生怕下一刻,悲剧再一次重演。 “不必。”陈正泰瞪他一眼“下次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韦节义扯了扯唇边,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道“陈兄说的好,我平日就是太顽劣了,在长安城里为非作歹,家中长辈们严厉训斥,我也不听。今日更是冲撞了陈兄,真是我该死,我怎么会瞎了眼,陈兄,莫说是你想打我,我自己也恨不得想打死自己,想到此前种种,真是悔不当初,这种种劣迹,真是罄竹难书。陈兄,你累不累,先歇一歇,你若是想骂我,也先养足精神。” 陈正泰满意了,心里想着,这狗东西,倒是知道怕了,现在才知道服了,早干嘛去了。 不过这韦家肯定不肯罢休的,得好好谋划才好,也不知道自己进了大牢,有没有人来救自己,自己的爹不会放任自己不管吧,不会吧,不会吧。 这囚室里,有一张大床榻,陈正泰毫不客气的直接翻身上去,打算先睡一睡,养足精神 至于这韦节义,他是一丁点都不想理了。 之所以在二皮沟揍他,是确立陈家在二皮沟的主权,要让人知道,二皮沟绝不是外人可以来惹是生非的地方,也是要让那些来到二皮沟的人知道,在二皮沟,他们可以安居乐业。 陈正泰不是一个崇尚暴力的人,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尤其是小朋友不能学的暴力。 因为一个人一旦习惯了用暴力去解决所有问题,那么暴力就成了目的,而非手段,最终也会被暴力所吞噬。 陈正泰迷迷糊糊的打盹儿,他其实心里留了心,这个韦节义还是得要小心。 谁晓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自己腿竟好像被人揉捏着,于是,一下子惊醒了。 抬头一看,便见韦节义跪在矮榻边,颇为楚楚可怜的样子,他一只胳膊像是废了一般,耷拉垂着,另一只手,却是小心翼翼的伸出来,极小心的揉捏着陈正泰的小腿。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早已看不清表情,就这般轻柔的揉捏,不敢发出丝毫的声息。 陈正泰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大吼道“你这是做什么” 韦节义吓得哆嗦,小心翼翼的道“我看陈兄睡得熟,又怕陈兄腿伤了,恢复得不好,所以才斗胆来给陈兄揉捏一下。” 沃日 进来之前,你不是很嚣张吗不是很拽吗 现在居然戏那么多 陈正泰厌烦的道“滚一边去。” “噢,噢。”韦节义连忙蹒跚而起,极乖巧的一瘸一拐到了放置尿桶的角落,站好了,依旧还贴着墙面,垂头站着,纹丝不动。 陈正泰也算是彻底的服气了,他固然知道这些世族的公子哥们,肯定也有很怂的一面,倒是却没想到,怂到这个地步。 于是,他继续躺着,不理他。 韦节义这时轻声道“陈兄,你饿不饿,你若饿了,我叫差役给你送牢饭。” 陈正泰骂道“我吃牢饭还需你叫。” “是是是。”韦节义很认真的点头,身子不敢离开墙面“那陈兄要不要出恭,我给你端” “滚” 韦节义哭了,他也想滚啊,最好滚得远远的,可特么的,这该死的雍州牧府,居然把他和陈正泰关一起了,这缺德不缺德啊 陈正泰一声冷喝,韦节义直接吓得大气不敢出,今日这顿揍,太深刻了,这辈子没挨过这样的打,尤其是陈正泰踩着他脑袋的时候,让韦节义感觉到什么叫惨绝人寰,之前因为受伤而一肚子的气,还没想那么多,现在关在这牢房里,这才令他有了危机感 此时,他对陈正泰的判断是,这个人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第二他下手很狠。 “好,好,那我不说话,陈兄好好休息。” 好不容易,差役们送来了牢饭。 似乎对待二人,有着特别的标准。 满当当的两大碗,都是白米,上头还各淋着一个鸡腿,以及其他菜肴。 韦节义连忙取了牢饭,先将自己饭碗里的鸡腿夹到陈正泰的碗上,而后将满当当的饭菜,送到矮榻上的陈正泰面前 他只有一只手,所以这一只手端着沉重的饭菜,使不上力,手臂下意识的颤抖。 “陈兄,你饿了吧,吃。” 陈正泰狐疑的看着碗里的两个大鸡腿,此时他真饿了“鸡腿,给我吃” “陈兄让我明白了这个世上还有道义二字,令我受益匪浅,我决定惩罚自己,一个月之内,不触荤腥,这鸡腿我也不吃,陈兄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一些。” 陈正泰只看了他一眼,不客气了,接过了饭菜,随即开始狼吞虎咽。 韦节义则乖乖的回到了墙角的尿桶旁,端起了自己的白饭,拼命的吞咽。 似乎牢狱的生活,还算不错。 陈正泰心里感慨,这个世界,果然人与人是不同啊,还以为进了大牢,会遭遇什么不测呢。在这里还算快活暂时安心住下,就当体验了。 而在雍州牧府外头,却已乱成了一锅粥。 各种流言蜚语四起。 一切的流言蜚语,都是起初从童谣开始。 童谣里夹杂着各种控诉,有骂陈家收容逃奴,天理不容。有骂韦家欺男霸女,行为不检。有编排陈正泰还未娶妻,是因为不能人道。还有骂韦家畜养私兵,图谋不轨。 街上的孩童们似乎一下子,遇到了好时候,隔三差五就有各色人等,给他们塞上各种的吃食,而后长安各个街坊里,传递着数不清的歌谣。 紧接着,便是各种的奏疏,如雪片一般的上奏。 陈家的账房里,大笔大笔的金银铜钱抽调出来,而后便疯了似的往人家里送。 韦家那里,各房也开始活动,四处拜谒自己的亲朋故旧,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此刻也变得热络了起来。 陈继业甚至直接出现在了魏征的府上,他没送钱,只是哭,哭得魏征烦了,表示一定会彻查这件事,给陈家一个公道然后陈继业突然就哭的更加厉害,死活不肯让魏征继续查了。 此事骤然之间,在三省各部议论纷纷,人们将各种谣言和流言蜚语编织起来,而后制成了一个又一个新版本的故事。 恰恰是那些位高权重之人,对此事却是格外的谨慎,他们轻易并不开口讨论此事,甚至一字也不提,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长安无事一般。 在后宫里。 长孙皇后突然发现几个嫔妃,竟好似突然活动了起来。 韦贵妃哭哭啼啼的到她面前哭诉。 那遂安公主的母亲周氏,竟也跑去长孙皇后面前大哭。 遂安公主甚至还给长乐公主,送去了不少时新的饰物以及珠宝。 而真正为这件事头疼的人,便是李世民了。 刑部已将这案子送到了他的案头。 李世民先听陈正泰被人打了,立即怒不可遏,可翻开卷宗,懵了 到现在,他还不明白,到底是谁打的谁。 当然,根据刑部那边的意思,显然陈正泰的四肢完好的,那韦家的公子,可就惨了,据闻是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真狠”李世民眯着眼,根据卷宗,脑海里已大致的绘制出了一幅景象。 平日见陈正泰那小子,挺和颜悦色,挺老实忠厚的啊,不像是这般能下死手的人 可这一次,却让李世民突然觉得,他这个弟子,似乎很不简单。 当然,这些年轻人相互殴斗,其实李世民倒是见识的多了,哪一个少年人不爱打人呢 这些后辈们,血气方刚,没打死人就算不错了。 可此案的关键点,显然不是相互殴斗这样的简单。 他细细的看着案卷,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最后他得出了两个可怕的结论。 第一百二十三章:御前亲审 李世民眉头皱的更深。 这案卷之中最严重的两个问题是 其一,陈正泰包庇逃奴。 其二,韦家公子重伤。 重伤倒也罢了,可怕的是逃奴。 二皮沟是在灾情之后徐徐发展而起的,这里头有皇家大量的利益。 可大唐绝大多数的人口,其实并没有在朝廷手里,而是在世家手里。 这其实也是大唐继承下数百年乱世之后的顽疾。 因而,逃奴的问题,乃是大唐的国家根本,哪怕是李世民,也绝对不会在立国不久之后,去触碰这个问题。 因为一旦自己为了包庇陈正泰,而选择忽视掉追索逃奴的问题,那么就等于触犯到了所有人的利益 奴婢和庄客,所有的世家都有,而世家的土地需要有人耕种,这些人力便是他们的根本。 今日之事,韦家不会善罢甘休,因为陈正泰和韦家的仇怨,其实并不是一次殴斗这样简单,而在于,二皮沟动摇了同在长安的韦家最根本的利益。 今天皇帝若是鼓励陈正泰隐匿逃奴,甚至韦家人去追索,而陈氏将人打了个半死,皇帝也不管不顾,那么明日呢明日就会有数不清的逃奴往二皮沟去,长此以往,韦家还能在长安立足吗 韦家如此,同在长安的杜家,只怕也十分关注这件事,哪怕是出自杜家的杜如晦,还有其他杜氏子弟,他们虽然此时默不作声,却也在等待着皇帝的裁处 若皇帝包庇弟子,整个关中世族的遭受的利益损耗将会无比巨大,这是在挖他们的根基。 因而才会有韦家的子弟跑去二皮沟滋事,随后产生了冲突,韦家则决定孤注一掷,选择了死磕。 管这陈正泰是不是陛下的弟子呢,先磕了再说,莫说是陈正泰,就算动摇他们根基的乃是皇帝李世民本人,也绝不可能忍气吞声的。 因为他们背后代表的乃是民意。 当然,这个民意,并非是寻常庶民们的愿望,庶民们是浑浑噩噩的,他们在这个时代,从来不能主宰民意。 所谓的民意,来源于天下的高门和寒门。 此时,李世民脸色凝重,他让人将房玄龄、长孙无忌、杜如晦以及刑部尚书李道宗都叫到了跟前。 李道宗此前是大理寺卿,他和李世民乃是同族,是以封了郡王 本来这一次灭突厥之战,李世民打算让李道宗与李靖一同去和突厥作战,某种程度,也是希望这位同宗的将军可以立下赫赫功劳,将来再有更大的任用。 谁晓得突厥之战刚刚开始,就因太子和陈正泰的缘故而结束了。 因此,李世民便敕李道宗为刑部尚书。 之所以有这样的任命,李世民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李道宗乃是皇族,又是郡王,而当今天下世家的地位又太高,想要在刑狱方面一视同仁,坚持贯彻大唐律令,就免不得需要开罪人 李道宗地位崇高,可以无视世族的影响。 李世民将手中的卷宗放下,吁了口气才道“对此,诸卿们怎么看待” 房玄龄苦笑,没有吭声。 李世民的目光便落在了杜如晦的身上“杜卿家,你怎么看” 他似乎在这件事上,格外的重视杜如晦的建言 逃奴的问题,与韦家齐名的杜家也是深受其害,这一次虽然推上了风口浪尖的乃是韦家,可实际上这背后,杜家只怕也有微词。 杜如晦板着脸道“臣以为,秉公处置即可。” 秉公处置。 李世民眯着眼,看向李道宗“若秉公,刑部可有建言吗” 李道宗朝李世民行了个礼“此案臣已派人勘验,得出的结果是,陈正泰伤人,甚至鼓动流民,还有藏匿逃奴等罪,若是数罪并罚,就算从轻处罚,也需流配三千里。” 三千里这是去哪儿了 李世民听着不禁有些恼怒,皱着眉头看向李道宗道“韦家就没有罪责吗” 李道宗道“陈家倒是状告韦家在二皮沟,纵马踩踏了他们价值百万金的庄稼,这才引发了这一场冲突,不过臣以为这恐怕只是污蔑之词,所以没有采纳。” 百万金的庄稼,你陈家的地都金子做的啊 李世民就冷着脸责问道“韦家的证词,你统统都采纳,陈家的为何就不采纳” “因为这都是子虚乌有。” 李道宗能看出李世民急切的袒护陈正泰的心思,可他还是板着脸道“陈家的地,大多都是荒地,种植不出多少庄稼来,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李世民阖目“这样说来,卿若来定谳此案,就要流放陈正泰” “是。”李道宗毫不犹豫的道。 坐在一旁的房玄龄,突然觉得有些可惜,这陈正泰倒真是人才。 那长孙无忌心里不禁在想,得,我长孙家的寡妇,算是省下来了。 杜如晦一声不吭,他其实觉得惩罚有些过重了,陈正泰毕竟还是个不成熟的少年,敲打一下也就是了。当然,站在杜家的利益而言,若是不流放,只怕杜家也要生怨。 李世民自是不可能就让陈正泰给流放的,便冷冷道“若是朕让卿家息事宁人呢” “不可息事宁人。”李道宗毫不迟疑的又道“若是息事宁人,则天下群议汹汹,那么就再没有人将唐律放在眼里了。” 李世民冷哼道“朕的意思是,朕让你息事宁人,你肯不肯” 李道宗沉默了片刻,他抬头看了李世民一眼,似乎内心在天人交战。 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似乎他还是轻视了这陈正泰在陛下心目中的分量了。 李道宗于是行了大礼“若如此,那么臣就只好请辞,恳请陛下,另请高明。” 李世民一时大怒,差点没憋住要骂,朕让你李道宗做这刑部尚书,是让你能够压制世族,谁晓得你安敢如此。 李世民咬牙切齿,冷面道“你不来审,那么这桩案子,朕亲自来审,传朕的旨意,朕亲审此案,刑部尚书李道宗、雍州牧长史唐俭为副,诸卿还有什么看法” “臣遵旨。” 李道宗在此刻,居然松了口气。 事实上,刑部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而且这个案子,本身确实是陈正泰有罪,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冒着天下人指责的压力来给陈正泰脱罪。 现在陛下要亲审,他顺道便将此案给撇清了。 至于陛下如何,那就由着去吧。 反是房玄龄忧心忡忡地道“陛下,一桩追索逃奴案,竟要劳动陛下亲审,这” 李世民一脸决然的道“此案不是已经闹得天下皆知,群情汹汹了吗既然如此,朕来亲审,也没有什么大过。尔等告退吧” 看着李世民阴沉的脸色,大家都不好再说什么,于是房玄龄等人起身告退。 没多久,小殿之中,只留下了李世民和张千。 张千给李世民煮了一壶茶来。 李世民心不在焉的喝着茶,随即又翻开了卷宗,低头继续看着这案中的细节。 张千在旁劝道“陛下,何须让自己忧愁呢,这陈正泰就算是流放几千里,过了几年,陛下再想起他,再将他召回长安就是了。” 李世民听罢,狠狠的瞪了张千一眼。 张千吓得连忙低头,口里道“奴万死。” 李世民随即揉了揉眼睛,这卷宗他已看过了许多遍了,看的眼睛有些刺痛 他努力的搜索着记忆中案卷中的每一个细节,试图寻找出破绽。 “哎张千,你是不明白啊。”李世民突然合上了卷宗,却是没有大怒。 张千只低着头,这一次他聪明了,不敢吭声了。 李世民抬头,远眺着这小殿,随即道“陈正泰这个家伙,既认了朕做恩师,为人师的,怎么能对他置之不理呢他为朕解决了不少燃眉之急,朕恩赏他都来不及,却因为少年人一场殴斗,便让他流放去数千里外头。他一个少年,从未吃过什么苦头,莫说千里,便是数百里,这沿途多少颠簸,又有多少的危险,现在虽是天下承平,可他得罪了人不少,一旦他出了长安,若有人要暗害他,便连朕也无法护着了。” 李世民说着,却像是动了真情,此刻真情流露出来,脸上略带几许心不在焉,无意识的道“朕将他真的当朕的子弟来看待的啊,朕的子弟犯了错,哪怕是谋逆大罪,朕可以收拾他,可以亲自鞭挞,哪怕是打上三天三夜,但是也绝不可让其他人来处置。此次陈正泰犯了大错,朕可以亲自收拾他,但是绝不能让他流配三千里,何况陈正泰在朕心里,并没有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呢。” 张千听了,心里尴尬,却不敢在乱说话,只是连连称是。 李世民随即目光又落在了卷宗上,他眯着眼,似乎寻到了卷宗里最关键的地方。 他皱着眉道“这里头,至关紧要的问题就是陈家所状告的韦氏践踏他们价值百万金的庄稼,此处刑部和雍州长史都不予采信,可以从中着手,只是如何让这庄稼,身价百倍呢” 李世民开始觉得有些头绪了,他喃喃道“过几日,朕要亲去二皮沟布置才好。” 他正说着,外头有小宦官道“陛下,陛下,太子殿下来了,太子殿下闯进来了。” 这宦官的话音刚刚落下,便听到一声哀嚎“父皇,冤枉啊,冤枉啊,千古奇冤,陈正泰被人打了啦。” 门口的几个禁卫拦不住,李承乾说着,便已冲了进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儿臣亲耳听到,陈正泰被人打啦,打的浑身是血,腿都差点要断了,刑部不但不为他主持公道,竟还将他下狱了,父皇啊你要为陈正泰做主啊” “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李世民咬牙切齿看瞪着李承乾,大怒道“滚出去。” 李承乾刚刚演到了涕泪横流这个节骨眼上,一听父皇一声滚出去这句滚出去的气势似乎有点大,他的眼泪顿时流不出来了,忙擦了擦脸,像是一下子偃旗息鼓了,乖乖的道“噢,儿臣告辞。” 说着,悻悻然的跑了。 “这个混账。”李世民忍不住咒骂。 大狱里。 陈正泰正盘膝坐着。 韦节义还是贴着墙面。 他对陈正泰很恭敬,在这狱里住了三天,起初的时候,陈正泰不理他,可这狭小的空间里,每日对着墙壁,似乎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乎陈正泰偶尔会理会一下韦节义 人的心思是很奇怪的,当你处处要看人脸色的时候,哪怕对方一声咳嗽,也足以让人开始揣摩他的心思,因为对方一个笑容而喜不自胜,也会因为对方竖起眉毛来而忐忑不安。 而在这完全封闭的狭小空间里,人的情绪开始不断的放大,心理上已和外界失去了联系,哪怕 此时对于韦节义而言,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这个凶神恶煞,而且还真敢打断自己胳膊的陈正泰了。 于是陈正泰笑,他也笑,陈正泰怒骂,他便吓得大气不敢出。 此时,陈正泰百无聊赖的朝韦节义招了招手道“你来。” 韦节义连忙上前,他不敢站的比陈正泰高,所以陈正泰盘膝坐下,他便坐得更低。 陈正泰道“昨日讲到哪里了” 韦节义回答得倒是快“讲到了陈兄如何炼盐。” “对,就讲到了这白盐。”陈正泰道“我们陈家从前是什么样子你是知晓的吧,可是在我的努力奋斗之下,现如今又是什么样子呢。我先和你说说我们陈家的资产,从前我们陈家的账目,不过区区数百贯,现在资产增值了一百三十五倍,这说明啥” 韦节义不无钦佩的看着陈正泰,静静的看着陈正泰吹嘘,其实一开始他完全只是为了避免再被陈正泰狠揍,才讨好陈正泰而假装用心认真的听 可听的多了,他开始用心起来,脑子里永远都是各种资产的增值,以及各种努力和奋斗。 此时,韦节义毫不犹豫的就道“这说明陈兄厉害。” “不。”陈正泰道“这说明,人只要肯去做事,只要经过了努力和奋斗,就一定可以成功。陈家在我的带领之下,现在不敢说富可敌国,单论财富,却也可以和你们韦家相提并论了。所以人离不开努力和奋斗。” 这些屁话,若在外头,韦节义听了当然不屑于顾 可在这封闭的环境之内,这样的话竟好像有魔力一般 他不断点头,握紧拳头,重重的点头,一脸认真的道“嗯,努力,奋斗” 陈正泰道“你有过努力和奋斗吗” 于是韦节义面带愧色,默默摇头。 陈正泰就鄙视地看着他“你在韦家,虽名为公子,可看你这不学无术的样子,一定不是真正的嫡系子弟,是不是他们放任你,让你虽然看上去好似整日可以游手好闲,悠哉悠哉的过日子,可实际上你不过是他们豢养的雀儿而已,就说这追索逃奴,为啥是他们怂恿你去追索,你说这是为啥” 韦节义面上掠过了一丝尴尬,其实他已算是公子哥了,当然和韦家能接班的人是不能比的 他的身份在韦家,其实不过是陈家的陈正德一般的存在。 此刻他的情绪调动下来“所以,我也要努力,要奋斗。” “可是努力和奋斗需要有章法啊。”陈正泰道“你要想如我一般的成功,就必须掌握诀窍,天下的成功,没有什么难的,可有时又比登天还难。你还想这辈子碌碌无为吗” 韦节义激动的道“不想。” 陈正泰赞许的点点头“这就是了,所以必须掌握方法,这个方法很简单,就是像我一样,学习科学。” “学习科学,就能成功。”韦节义毫不迟疑的道。 在小小的囚室里,韦节义没有杂念,陈正泰在他的心里,则是埋下了一颗种子。 人都是如此,哪怕再聪明的人,给他一个封闭的环境,而后不断进行反复的灌输,他们也会对一套东西深信不疑,这一点在后世的商业上得到了极大的验证。 陈正泰道“现在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了吗” 韦节义就道“出在鼠目寸光,只惦记着家里的土地和人口,这样一辈子都没有出息,想要成功,只有改变思路。”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节义老弟,我们也算是不打不成交了,想不到你竟有这样的领悟能力,让人刮目相看。” 韦节义激动的道“可惜我不是韦家的大家长,如若不然,我出去之后就将韦家的地统统都卖了,这祸害人的东西。” 陈正泰觉得说了这多话,也有些累了,便道“好,好,好,我懒得继续说了,你对着墙,去念一千遍努力、奋斗。” “噢,噢,好。” 韦节义依言,于是对着墙壁。 而后整个囚室里,发出了一声声的回音“努力、奋斗” 第一百二十四章:御审 封闭的环境,对于韦节义而言,大有裨益。 他不再受外间嘈杂的环境所干扰。 处在这禁室之中,又令他心里忐忑不安。 因而陈正泰充塞在他脑海里的内容,让他整个人仿佛有了一个主心骨。 这数天的不见天日,其实对于群居动物的人类而言,是最煎熬的,何况站在他身边的,竟还是一个混世魔王 他无法预知,下一刻陈正泰会不会打断他另外一只胳膊。 于是他终于有了时间,好好去回望他那混吃等死的一生。 当他意识到,永远不能承继家业的自己,可能这辈子要浑浑噩噩的过下去的时候,韦节义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当你要激起一个人去彻底改变自己,最大的力量莫过于灌输他焦虑感。 而陈正泰巧舌如簧,恰恰是反复的炒作着这种焦虑。 任何一种成功学,大抵都深谙此道,而且在商业上受到极大的成功,这种焦虑的贩卖,需对症下药,瞅准了韦节义旁系子弟的身份,不断的告诉他,若是这样下去,他这一生,便也如从前一样匆匆过去 当焦虑到了一定程度时,便需将这种焦虑转变为源源不断的动力,告诉他如何才能摆脱当下险恶的处境。 这种贩卖焦虑的受众,肯定不可能是挥汗如雨的农夫或者是劳力,因为这些人无暇去思考自己的人生有没有意义。 真正的受众,恰恰是闺房里闲极无聊的妇人,亦或者是吃饱了撑着有一份稳定口粮的闲人。 而韦节义就是后者。 人在焦虑的时候,恰恰是最软弱的时候,他会彷徨,会茫然无措,这时候丢出一根救命稻草,一定要用坚定的口吻告诉他,现在有了一条新的出路,你若是跟从,你才可摆脱出来,开始新生。 这更像是某种诱导,看上去像是高深莫测的心理学,可若是用最简单的方法来总结整个过程,大抵的路数就是制造一个封闭的环境,然后将眼前这个傻叉一脚踹下水,最后再伸出手来拉他一把,从此让他对拯救自己的这一只手深信不疑,死心塌地。 而且每日念上数百上千遍的努力和奋斗,是有助于强化这种新信念的 韦节义每日都念,觉得自己好像焕发了新生,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了,做啥事都有精神。 甚至在吃牢饭时,他也觉得自己精力充沛,甚至觉得比从前吃山珍海味时吃得更香了 尤其是每次吃牢房时他都要吼几嗓子努力奋斗。清晨起来时也喊,喊得从前因为身体掏空而导致的精神欠佳,变得龙精虎猛。 陈正泰随即便开始后悔教了这狗r的成功学,你大爷,还让不让人睡懒觉了。 可是牢狱的生活,终究是无聊啊,不给眼前这个傻家伙脑袋里塞一点啥,实在是说不过去。 长史唐俭过问过他们几次,当得知陛下要亲审此案时,陈正泰的伙食,又提升了。 唐俭并不傻,关押陈正泰,是因为这事儿太大,而给予陈正泰在狱房的优待提升,则是因为他能感觉到,陛下对于这个弟子绝不只是名份这样简单。 他和颜悦色的来看过陈正泰一次。 人还未到,就听到远处传来努力奋斗的大吼,一头雾水的忙将差役唤来 差役也是无奈的道“某也不知,只晓得那人犯韦节义,每日都这样叫唤。” 唐俭则道“那陈正泰可好” “回唐长史的话,一切都好,他每日吃了睡,睡了便吃。” “噢,这样便好,这样便好,你们都仔细看守着。”唐俭想了想,交代了一番,还是决定不要在叫唤着成功、奋斗的人面前出现,这人脑子有问题。 又过了十几日,气候越来越寒了,这可忙坏了这里的差役 他们生怕陈正泰二人冻着,可偏偏又不敢在囚室里烧起炭盆,毕竟谁晓得这两个情绪不稳定的家伙,会不会取炭火自尽 因而只好拼命给囚室里塞各种衣物,加了被褥,这被褥多到已经可以铺地毯了,可陈正泰依旧还是觉得有些冷,便成日裹着被褥,心里默默掐着日子,怎么还没有人来营救自己 太子那个混账呢 遂安公主呢 我爹呢 陛下难道就这样看着自己一直被关着 不科学呀,我平日挺有人缘的呀。 倒是这个时候,韦节义的伤好了不少,在这生活条件不甚好的牢房里,那差点打断的胳膊,居然奇迹的渐渐好了些,已经能勉强晃动了,他整个人好似是蜕变了一般,像换了一个人。 这时终于有差役打开了囚室的门,道“二位公子,宫中有旨,陛下要亲审两位公子。” 陈正泰一听陛下,打起了精神“噢陛下在何处审问” “这”差役踟蹰道“陛下本要去二皮沟勘探,可谁晓得群臣们听了,不少人要求同去,说是说是怕陛下包庇陈公子韦家那边也极力请求能够当面审问所以请二位一并去二皮沟,陛下和百官,将在二皮沟” 事情很复杂,已不单纯的只是陈家和韦家的矛盾这么简单,这显然牵涉到了陛下和世族之间的明争暗斗。 陛下要亲审,这让世族意识到,陛下或许想要借此案削弱世族 这不啻是捅了马蜂窝,想想看,连藏匿逃奴都可以无罪,甚至得到陛下的保护,那么将来,世族还靠谁来给自己的土地耕种 因而现在每一个人都盯着皇帝,皇帝的一举一动,都遭受到了无数的非议。 刑部尚书李道宗和长史唐俭,根本承受不了这巨大的压力。 什么是世族世族并非只是五宗七姓,他们遍布在关中,关东,江南,他们或许彼此之间,会有利益冲突,可涉及到了根本问题,却是决不肯干休的。 而世族的力量,可不只于区区的土地的知识的垄断,朝堂上几乎九成以上的文武大臣,几乎都是世族的子弟,地方的郡守、州牧,也十之八九,和世族密切相关,这是一张大网,从东汉时起,就不断的编织,形成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颠扑的利益共同体。 李世民也不得不作出退让。 陈正泰一听“陛下要亲审” 陈正泰的眼眸顿时亮了几分 他意识到,自己的恩师还是很厚道的,他显然在极力保护自己。 可是接下来百官要求同审,显然哪怕是自己的恩师,也遭遇到了重重的阻力。 “是。” 身后,便听到韦节义道“谁敢害我陈兄,就是我韦节义不共戴天的仇敌,莫说是遇到了长史,就算是在皇帝面前,我也有勇气说,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与陈兄没有一丁点的关系,我韦节义是知恩图报的人,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我要努力,要奋斗。” 差役顿时就像看智障一般的看着韦节义,有点匪夷所思啊。 此时,外头已备了车。 似乎听说了陈正泰今日可能要从这里去二皮沟,所以陈家人便慌忙的赶来了 三叔公气喘吁吁,见了陈正泰从里头出来,正要入囚车,便急忙大呼道“正泰,正泰” 三叔公泪流满面的道“听老夫的话,咬死了别松松松” 囚车很快过去了,只留下三叔公的回音 三叔公想追囚车,可惜年纪大了,追不动,刚跑几步,便打了个趔趄 于是他只能茫然的看着那囚车留下的两道轴印,无数心事和焦虑便涌入心头,哆嗦着,身子佝偻了不少,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岁。 李世民今日驾临二皮沟,几乎百官们都赶了来。 大家希望陛下给一个说法。 这不是小事。 哪怕是对陛下忠心耿耿的杜如晦人等,也希望陛下就算袒护陈正泰,陈正泰若是流放三千里,确实有些严重,可至少也该敲打陈正泰一番,给一点小教训还是有需要的,而后勒令二皮沟解散所有流民。 李世民一直冷着脸,心情很糟啊,这十几日,他一直都在做各种尝试,可很快他就发现,数不清都诤言和各部之间的不配合令他筋疲力尽 大唐的皇帝,并非能事事顺心,便连韦贵妃,也变得强硬起来。 “此二妇也。”李世民心烦气躁,禁不住痛骂了韦贵妃一句。 这话正好听在了紧紧跟随着韦玄贞的耳朵里。 韦玄贞乃是韦家的大家长,而韦节义乃是他的侄子,这是亲侄 韦家有许多房,每一房在关中都是了不起的存在,大家关起门来,磋商了无数次,决定此次非要陈家付出代价不可。 虽然李世民虚头巴脑的骂了一句此二妇也,可韦玄贞听得明白,这就是骂自己的妹妹韦贵妃呢 因为韦贵妃确实是二妇,在成为李世民的妃子,为李世民生下孩子之前,韦贵妃曾嫁给渤海李氏,隋朝大将军、户部尚书李子雄之子李珉 韦贵妃为李子雄生下过一个女儿,只是这李子雄后来反叛隋朝,父子都被诛杀了,于是韦贵妃就成了寡妇。 此后韦贵妃才嫁给了李世民,成为了李世民的侍妾 李世民似乎对于寡妇没有啥心理障碍,事实上,这个时期的人大多都对寡妇没啥障碍,李世民不但此后将韦贵妃敕为了贵妃,甚至连她与前夫所生的女儿,也都收为自己的继女,敕封为定襄县主,给予了她半个公主的名份。 韦玄贞听到二妇二字,心里不禁说咦,你怎么还骂人,当初我妹子守寡在家,还不是你自己要娶的,现在骂二妇,早干嘛去了 韦玄贞心里虽骂,面上却一点都不显露,颇有一点唾面自干的沉稳。 于是众人都到了大学堂,只有这里才宽敞一些。 李世民进入了明伦堂,大家竟是蜂拥而入,也顾不得规矩,似乎都盼着看看陛下到底如何亲自定谳此御案 反正陈正泰无论如何都要流放的,他不流放,大家绝不甘休。 李世民只看他们的个个争先,统统都对此案关注的模样,心里更清楚他们想着什么 他却是不露声色,四顾左右道“陈正泰和案犯韦节义可来了” 韦玄贞这时正色道“陛下,为何我侄冠以案犯之名,陈正泰却只直呼其名” 李世民很干脆的假装没有听见。 便听刑部尚书李道宗道“陛下,已押至二皮沟。” 李世民颔首点头“带进来。” 随即,有两个人被押了进来,大家一看,神色不禁显得耐人寻味起来 这二人那像是坐了多天的牢,都是容光焕发,精神奕奕的样子啊 于是大家都不禁看向唐俭,似乎都在说你看,这雍州治狱养人啊。 唐俭则是板着脸,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对这些目光统统无视。 李世民见了陈正泰,尤其是看他无恙,很高兴,心里的烦躁也不禁消减了一些,口里道“堂下何人” 陈正泰道“臣陈正泰。” 韦节义道“臣韦节义。” 李世民眯着眼“可知为何召你们来吗” 韦节义却是立即大呼“臣有冤屈,臣有冤屈。” 一听韦节义叫冤,大家便打起了精神。 纷纷朝韦节义看去。 李世民露出了不悦之色,冷着脸道“朕还未问。” “是,是。”韦节义有些胆怯,可随即又道“可是臣有冤屈难伸,非要陛下做主不可。” 李世民心里冷哼,却摆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那么,尔细细说来吧。” 大家都定定地盯着韦节义,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只见韦节义道“陈兄根本就没有打我,我的胳膊是自己撞伤的,你们为何要这样对陈兄陈兄无罪,陈兄无罪” 大家还等着韦节义开始控诉呢。 谁晓得他对话落下 “” 这明伦堂里,竟是所有人都回不过神来。 李世民方才呷了口茶,差点茶水要喷出。 李世民甚至有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道“这么说来,你没有来二皮沟追索逃奴” 韦节义义正言辞地道“是臣不懂事,几个逃奴而已,为此大动干戈,还跑来二皮沟,如此斤斤计较,陛下若要严惩,就严惩我吧,陈兄与我,惺惺相惜,犹如兄弟一般,陈兄无罪,若是有罪,统统都在我的身上。” “” 李世民脸抽了抽,这一次,他很相信他没有听错了,只是这人有病吧 而后他责怪的看了一眼刑部尚书和长史唐俭,好像在说,既然如此,那还审什么,还将人关了半个多月,甚至还要朕来亲审 李道宗“” 唐俭“” “陛下陛下啊。”此时,韦玄贞已慌了。 韦家闹的这么大,结果这个该死的侄子,居然在这里说这样的混账话,这不是专坑自己家里人吗 韦玄贞害怕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于是忙痛哭流涕道“陛下,你看看吧,看看我侄身上的伤,现在还伤痕累累呢,还说陈正泰没有行凶,光天化日的,天理昭彰啊,陛下一定要明察秋毫,我侄儿一定是被痛打之后,无法接受,几乎疯了。” “我可怜的侄儿啊。”韦玄贞很是痛心的样子 韦节义就鼓着眼睛道“我没有疯,我没有疯,就算是二叔你再如何说,我也没有疯。” 大家都同情的看着韦节义看来是真疯了。 韦玄贞就连忙道“陛下,臣这侄儿,半个月多前还好端端的,现在成了这副样子,这是受了多少的委屈啊,恳请陛下,无论如何也要为韦家做主啊” 众臣暗暗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李世民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突然觉得这御审,竟有几分儿戏的味道,于是便看向陈正泰“陈正泰,你打了韦节义吗” “打了。”陈正泰老老实实的回答。 这好吧,又疯了一个。 李世民心里说,你看朕在御审,便晓得朕在包庇你,你如何不咬死了没打 李世民顿时有种怒其不争的气恼感,脸绷了起来“你为何打人” “回恩师,是因为韦节义来二皮沟追索逃奴。” 这一下子算是将所有的罪都认了。 方才还哭哭啼啼的韦玄贞,顿时大喜,都来不及擦拭自己的眼泪。 其他人也都打起精神。 有人道“陛下,这证据显然已确凿了,便连陈正泰自己也都供认不讳,陛下若是再不处置,只怕难以服众。” “请陛下做主。”许多人异口同声道。 追索逃奴乃是天经地义的事,陈正泰居然动手打人,还将人打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么能这种人逍遥法外 李世民面上带着杀气,他颇有几分愤怒,自己的袒护,陈正泰这个小子竟还不自知,难道不知朕已极力包庇了吗 李世民却依旧不想立马定下判决,又道“陈正泰,你为何打人” 陈正泰就道“学生不是已经供述过了吗韦节义来时,纵马糟践了学生价值百万金的庄稼,这庄稼价值连城,便是将整个长安城拿来交换,学生也不换的,学生当时情急,所以冲动了。” “哈”韦玄贞大怒道“那么我倒想看看,什么庄稼,能价值百万金。” 第一百二十五章:亩产千斤 韦玄贞本就对陈正泰恨之入骨。 上一次还让自己吃了大亏呢。 他不服气。 此次陈正泰因为隐匿逃奴的事,引发了整个世族的同仇敌忾,正好趁此机会,好好教训这个小子,最好是将这个人流配到三千里外去。 失去了陈正泰的陈家,迟早会沦为一块肥肉,到时韦家可以撕下最肥的那一块。 陈正泰却朝韦玄贞笑了笑“韦公真的想看我那价值连城的庄稼田” 韦玄贞面无表情“老夫没见过什么世面,当然想看看。” 李世民见二人又有斗嘴的迹象,此时心里却显得很是不高兴,陈正泰你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此逞口舌之快,朕这些日子为你操碎了心,你还在此悠哉悠哉,这个小子 心里想骂,可却知,此时正事要紧。 于是李世民绷紧脸“到底是什么庄稼” 陈正泰却很笃定“恩师,要知道是什么庄稼,首先得先吃一样东西。” 又是吃。 御审呢,能不能严肃一点 李世民已经觉得这个御审,已经偏离了未知的方向,从原告反水,再到吃,这普天之下,怕是从没有过这样的御审吧。 李世民板着脸道“这不是儿戏。” 可李世民的话音落下,韦玄贞的眉梢却是一扬,其实他巴不得这一次御审越荒唐越好。 这陈正泰越是在此胡闹,到时陛下越是下不来台,到时就算是想要包庇,也是不成了。 韦玄贞道“陛下,既然陈正泰极力辩解,这吃又和此案有关,何不先看看他故弄什么玄虚呢如若不然,只恐就算陛下降罪,他也不能心悦诚服。” 韦玄贞话音落下,便有许多人跟着道“是,既然陈正泰提到了吃,或许此案,真与这吃有关,何不让这陈正泰试试看呢。” 李世民见众人都这样说,心里叹了口气,他不禁有些揪心,也罢朕能帮的,也只能帮到此了。 于是,叹了口气,随即看向陈正泰道“你仔细考虑清楚,不要自误。” 这是向陈正泰发出了最后的警告,李世民希望陈正泰能够听懂。 陈正泰道“那么学生是否可以去去后厨,这种东西,别人没有烹饪的经验,学生只好亲自来弄。” 许多人不禁窃喜。 这个陈正泰真的是无知者无畏啊。 御审的时候,他想着吃。 吃也就吃吧,偏偏这个家伙,还喜欢自己做。 所谓君子远庖厨,他哪里像个郡公啊,不过也好,等这家伙流放到三千里外了,说不定他这厨艺,倒是可以大展身手。 李世民只阴沉着脸,点点头。 这时韦节义来了精神,道“陈兄,我也要去,我要和你一起努力、奋斗。” “” 韦玄贞只恨不得上前去,将这该死的侄子一巴掌拍死。 陈正泰和颜悦色对他道“乖,我去去便来。” 人已溜了。 陈正泰已到了后厨,在这里,陈正德等他多时了,一见到自己堂兄来,立即道“兄长,你无事吧,你面色怎么这么好。” 陈正泰鄙视的看他一眼“少来啰嗦,东西预备好了吗” “都好了。” 陈正泰拍拍他的脑袋,欣慰的道“不错,不错,有前途,陈家其他人我都瞧不上,只有你这兄弟,我最是欣赏,将来的前途,只怕不在我之下,好好努力,还有别在这碍事,到一边去。” 摆在后厨的,是十几个马铃薯。 这马铃薯个头不小,而且都已削了皮,陈正泰抬起菜刀,毫不犹豫都将这马铃薯切片,成蒜瓣状,另一边,早有人架上了灶台,灶台上是一口大瓮,大瓮里的水烧热了,陈正泰往烧热的水里撒上盐,而后将马铃薯丢入沸腾的水中,这马铃薯便在沸水中翻滚,至八成熟时捞出。控干水之后,再让人烧了一点热油,而后,再将八成熟的马铃薯丢入油锅炸成金黄色,最后再将这金黄的马铃薯捞出。 这金黄的马铃薯,发出了奇异的香气。 陈正泰急匆匆的将东西放入食盒,又回到了明伦堂。 明伦堂里,所有人都等的急了,大家议论纷纷,有人低声道“这陈正泰只怕又想借美食来讨好陛下,事情这般严重,便是山珍海味,他陈正泰竟还想靠这个脱罪吗” “陈家人脑子都糊涂,我早看出来了。” “隐匿逃奴,十恶不赦” 却在此时,见陈正泰提了食盒来。 大家便都不做声了。 陈正泰将食盒揭开“恩师此物将马铃薯,恩师不妨尝一尝。” 张千见状,上前接过了食盒,又朝一个宦官使了一个眼色,那宦官正要上前来试毒。 李世民心里焦灼,他已预感到,今日这弟子算是彻底要葬送了。 不耐烦的道“不必试啦,送到朕这里来。” 紧接着,李世民坐下,张千便躬身将这已油炸过满是橙黄的马铃薯端出。 李世民取了筷子,当着众人的面,只轻轻的用筷子夹了一些,送入口中。 大家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玩意虽然闻起来挺香。可又如何呢 虽然这香气似将许多人的馋虫勾起来,可大家都板着脸,却还是一副绝不容自己被人收买的样子。 这炸的金黄的马铃薯此刻入了李世民的口, 先是一股浓香,随即便是一股带着几分带着微咸,可等他咀嚼时,却又有几分甜腻的味道。 马铃薯含有大量的淀粉,因而自带着几分甜腻。 而这马铃薯经过油炸之后,同时有几分松脆,这味道不错。 可是对于李世民而言,也只是不错而已。 他吃惯了山珍海味,对这新奇的食物,能有不错的评价,就已算不错了。 李世民徐徐放下了筷子,抬头看着陈正泰“这便是你的庄稼” “是。” “今日朕在御审” “请恩师继续品尝。” ”你这是何意”李世民脸拉下来,还要吃 陈正泰很认真的道“这两个马铃薯,乃是学生亲自烹制的,学生希望,恩师能够吃干净。” 李世民显然觉得陈正泰有些不识趣了,火烧眉毛了,还在此故弄玄虚。 其他人都不禁哂笑。 韦玄贞在旁起哄道“陛下,既然此子有如此求情,不妨满足他的愿望。” 他心里想,以后陛下就再吃不到陈正泰所烹制的食物了。 李世民脸色更凝重,却还是继续动了筷子,他心里颇有几分遗憾,看这小子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只怕是真不知死活了难道这是他对朕尽的最后一次孝心,他自知自己罪责难逃,所以 李世民动了筷子,一口口的将这马铃薯吃下。 这一盘马铃薯,是两个马铃薯制成的,足有四五两重,因为马铃薯含有大量的淀粉,能为人体带来丰富的热量,所以李世民吃下了一个之后,便略觉得自己有些饱腹感了。 他继续吃下去,直到两个都吃完了,这才放下了筷子,此时肚子已不只是饱腹感,而是略有肿胀感。 他是清早摆驾而来。 沿途耽误了不少时间,因而现在已接近正午,吃之前,肚子略觉得饿,可现在,却觉得自己恢复了精神。 这食物,一旦吃饱了,便觉得有些腻味了。 李世民心里想,和那筒骨汤相比,这叫马铃薯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吃起来感觉更像是煮熟的五谷。 “恩师吃饱了吗”陈正泰很关心的道。 李世民只点点头。 “敢问恩师,这马铃薯的滋味,不会不合恩师的胃口吧。” “尚好。”李世民觉得再这样进行无关紧要的对话,让这御审直接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陈正泰道“若是从此以后,让这马铃薯,来代替主粮,恩师以为如何” 代替主粮 李世民一愣。 在古代的世界,人们对主粮的印象是五谷。 所谓五谷,分别是稻、黍、稷、麦、菽,其中稷为五谷之长,这稷其实就是高粱,因为在古代,人们食用更为普遍,所以慢慢的稷就成了古人们谷神的象征。 人们常常挂在嘴边的社稷二字,其实分别是土地之神和五谷之神的合成。 社稷即土地和粮食。 在古人们的世界观里,土地和粮食乃是一个国家存续的根本,作为君主,需设社稷坛,并且亲自进行祭祀,以希望上天能够风调雨顺。 由此可见,这粮食对于一个统治者而言,意味着什么。 在农业社会,这是国家的基石,是一个王朝兴起的必要条件。 这东西能代替五谷吗 李世民心里生出了疑问。 方才他只将此物当作寻常的食物来吃,并不觉得这食物有什么特别,可现在回想着那滋味还有自己的肠胃里那一股充实的感觉,李世民不由皱眉起来,随后,他徐徐点头“此物,倒是和五谷的滋味相差不大,只是朕吃惯了白米,倒是觉得白米更合胃口,不过若称它为谷,倒也无妨。” 陈正泰正色道“学生的庄稼田里,种植的就是这马铃薯啊。” 李世民这才意识到了什么。 听这陈正泰说陛下所食之物,可以替代五谷,一下子让百官们打起了精神,他们争相的望着李世民身前案牍上的马铃薯残余。 “学生这些时日,在二皮沟,开垦出了一片田地,便是种植这马铃薯,所以规定,在这试验田附近,任何人出入,都不得随意践踏庄稼,尤其是不得骑马。半个月前,韦节义老弟骑马来此,带着一群奴仆,纵马差一点便践踏了庄稼田。学生只恐这庄稼有失,所以情急之下,失去了理智。这半月以来,学生以为如此,所以被拘押了起来,如今已经做了深刻的反省,无论是任何理由,学生也不该打人的,尤其是韦节义贤弟,他虽有错在先,可他毕竟不知道内情,如今因为这一场误会,闹出了这样的大事,以至连恩师也都惊动,这实在是学生的过失,恳请恩师恕罪。” 陈正泰郑重其事的表达了歉意。 事情是我干的,所有的罪我都认了,打人是误会,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 李世民听罢,脸色缓和,他低头看着这马铃薯,心想,如此甚好,朕就坡下驴 “陛下就算这马铃薯可以替代五谷,又能如何天下本就有五谷,本就不需要其他的食物来替代它,陈正泰在此故弄玄虚,寻了一个庄稼,就想因此而脱罪吗臣看这马铃薯,也没什么了不起,臣可以吃稻米,可以吃稷谷,可以吃麦子,为何要吃这马铃薯陈正泰口口声声的说,这马铃薯价值连城,即便它是谷物,又如何称的上是价值连城恳请陛下,为臣做主。” 韦玄贞忙是站出来,他觉得这陈正泰挺莫名其妙的,就靠这个便想脱罪 这简直就是侮辱天下人的智商啊。 众臣纷纷颔首点头,觉得有道理。 李世民虽不愉快,可似乎也没什么说辞,这一次百官们可谓是异口同声,今日若是不处置陈正泰,只怕天下的臣民不服气,不过这马铃薯,倒也稀罕,不知是否可以对陈正泰从轻发落。 可陈正泰道“韦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马铃薯,确实是价值百万金,价值连城啊。” “胡说,你来告诉老夫,这如何就价值百万金了。” 陈正泰道“因为它可亩产千斤。” 此言一出。 整个明伦堂里格外的安静了起来。 韦玄贞几乎觉得自己已无法呼吸。 亩产千斤,这是什么概念 在当前条件之下,寻常百姓在江南上好的水田里种植下稻米,若是丰收,大致能收稻米两石半左右,在唐朝,一石大致等于一百二十斤,也就是说,一亩最上等的田地,若是遇到了丰收,可以收到了近三百斤的稻米。 可若是在北方种植的是小麦的话,能有这样的收成就比较困难了,一年能收两石,已是最上等的田地。绝大多数的麦田,只能收到一石半左右,即两百斤不到。 这便是整个大唐的产量,因而在大唐的寻常百姓看来,一户人家,若有三十亩地,才可勉强的填饱肚子,并且能在岁末时,储蓄一些余粮,以应付可能到来的自然灾害。而若是一户只有十几二十亩地,便只能勉强让自己不饿肚子,而一旦遇到了灾荒,整个家庭便极有可能陷入卖儿鬻女的境地了。 限于这个时代的粮食产量低下的问题,从东汉至隋唐这个时期,中原的土地虽是肥沃,可承载的人口却并不多,究其原因,便是如此。 亩产千斤呢亩产千斤就等于一亩地可以当作五亩地来用,这是什么概念啊。 韦玄贞张大口,此刻彻底的懵了。 李世民脸色发青,亩产千斤,这是他无法想象的事,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眩晕,就如是在梦境一般。 不对就算是朕做梦的时候,也不过是梦到了大丰收,一亩地,长出了百斤粮,而后普天同庆,举国沸腾。 可是 李世民突然厉声对陈正泰道“陈正泰,你不要胡言乱语。” “陛下若是不信,那么就请陛下亲往试验田,这几日,恰好试验田中的马铃薯已经成熟了。噢,对啦学生还忘了禀告,这马铃薯可以做到一年两熟,甚至将来可以做到三熟” 亲眼去看看 对,眼见为实。 李世民竟是鬼使神差一般,他已觉得他的身躯,已经不被自己的意识所使唤了,陈正泰的话,就好像有了魔力一般,于是起身,绕过了案牍,口里喃喃念道“在何处在何处” 粮食粮食啊 那混沌的脑子里,似乎只剩下这两个字了。 群臣哗然,人们惊疑不定,于是彼此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无比的诧异,整个明伦堂已乱成了一锅粥。 韦玄贞不相信,他打死都不相信,见陛下如此,于是忙是阻拦李世民“陛下,陛下不要听此子胡言乱语,陛下难道忘了,陛下这是在御审” 韦玄贞阻在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大怒,站在眼前的,算是自己半个大舅哥,最重要的是此人乃是韦家的大家长,长安韦是,出自名门,平日李世民都对他们有几分忌惮,可现在李世民犹如一头蛮牛,抬起手来,干脆利落的便打在了韦玄贞的脸上。 啪 李世民擅长弓马骑射,孔武有力,这一巴掌下去,直接将韦玄贞打飞,他身躯竟好像是断线珠子一般,落在了一丈远的地方,先是觉得自己的下巴被打歪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可随后,又摔了个鼻青脸肿。 此时听到李世民的咆哮“滚开” 睡过头了,本来是熬夜更新的,但是忍不住睡了,今天第一更更得有点迟,还有两章一万字,老虎会尽快奉上。希望大家理解。 第一百二十六章:天降神物 韦玄贞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出身于世族韦家,身为韦家家主,他这辈子都不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而在百官眼里,陛下今日可谓是凶相毕露 他们甚至可以毫不怀疑,现在谁敢阻拦陛下,陛下定会毫不犹豫地亲自拔出刀来,将人砍为肉酱。 短短三年,人们已经习惯了李世民待人的和颜悦色,也慢慢的适应了陛下是一个宽宏大量,总能适当做出妥协的人。 可是现在这一幕,却让他们骤然想起了当初这个皇帝亲自上马,在敌阵中杀的七进七出,也看到了在玄武门里,策马伏击太子卫队,身先士卒的那个人。 于是,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了,竟是大气不敢出。 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也没心思去顾及眼前这个御审了。 这御审确实很重要,甚至可以说,表面上只是一场斗殴,可实际上,牵涉甚广,这分明影响到了所有世族的利益。 可如今房玄龄和杜如晦已将这件事彻底遗忘了,相比于亩产千斤,那狗屁的御审还算个什么 房玄龄非常清楚亩产千斤意味着什么,若是当真能够实现,那么自己必定也可随之名垂千古,可以成为千年来最富盛名的贤相。 因为在经历了数百年的战乱和困苦之后,粮食将增产到极致,数倍的粮食增产,就意味着朝廷的国库将塞满数不尽的粮食 到了那时,用兵、赈济这数不清的事,都已不在话下了。 而至于韦玄贞,此刻已没有人理会他了。 甚至许多人觉得,韦玄贞这个家伙现在已是个多余的人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拦在这里做什么,你下贱不下贱 大家都没心思了,哪怕是今日想要看陈正泰笑话的人,也没有了丝毫的心思。 他们现在心心念念的只有亩产千斤啊。 这不会是骗人吧 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大家带着迫不及待的心情,都急匆匆的出了明伦堂。 李世民却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见了日光,更是感觉这个世界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脚踩在了棉花上,此时他想起了什么,回头道“陈正泰,你那庄稼在何处” 陈正泰便道“请陛下随我来。” “当真是千斤若是没有千斤,朕一定治你欺君之罪。” 李世民声音严厉而紧迫,他十分害怕,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这就好像,一个在大漠之中几乎要渴死的人,你摆了一壶水在他面前,此刻他已生出了求生欲,心中狂喜,而后你告诉他,其实我是在逗你的,壶里没有水。 而此时,陈正泰的心里其实是有些发虚的。 其实他只知道土豆的理论产量非常高,此前经过了几次培苗,也可以确定,确实能种植出大量的土豆 可真正进行试验田来耕种,却是第一次,鬼知道能不能凑足千斤之数。 自己登山包里带来的土豆,按理来说,应该是千年之后最好的品种,有耐寒、耐旱,能应对一定的虫害,并且产量高的特点。 只是话是这样说,可他也知道南橘北枳的道理啊。 若不是因为这一次御审,陈正泰还打算再多耕种几轮,看看实际效果,这才是最谨慎的做法,可现在显然已来不及了。 陈正泰想了想,比较保守的咳嗽道“恩师这个这个学生尽力而为之。” 李世民一听,心沉了下去,这家伙真的为了脱罪,敢欺君 后头的百官听到这番话,尤其是见陈正泰底气不足的样子,顿时也恍然了。 对呀,世上哪里有什么亩产千斤的玩意这粮食要是能亩产五百斤,都可以报祥瑞了 而亩产千斤,千年以来所未有,就算是上古的典籍里,也不曾出现过。 陈正泰这个狗东西 陈正泰还是领着大家到了试验田,他虽是有着几分不确定,可万一真的实现了呢 这试验田是用培土隆起,中间乃是田埂,大致这里种植了数亩庄稼。 每一亩地前都挂了牌子,做了标记。 附近还特意的挖了壕沟,将这几亩地圈起来,防止有人随意出入,甚至在这里,还有专门的人进行看守。 此时,土地上已覆盖了大量的枯黄植物。 这是土豆生于地面的枝叶已枯萎,放眼看去,很是残破。 李世民只看到了叶子,却不见果,不由皱眉起来“这马铃薯的果实在何处” “在地里。”陈正泰老实的道。 李世民道“现在已成熟了吗” “已经成熟了。” 李世民颔首点头,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这马铃薯地,竟是发现,自己此刻已将所有的事都忘了,他全神贯注的道“给朕收割,来人,丈量出一亩地来,朕要亲眼看着它收割出来。” 李世民一声令下,连忙有人取了长绳来,开始丈量,等量出了一亩地,再将这土地圈起之后,陈正泰便指使着农学馆的文吏以及农夫们开始动手。 对于如何收割,他们早就耳熟能详。 事实上,马铃薯收获比之寻常的谷物收割起来容易得多。 数十个人早就拿好了各种盛具,接着进入地里,便开始轻轻刨土,而后便见从土里露出了一个个如拳头一般大小的马铃薯,人们毫不费力的将这马铃薯捡起,丢入盛具。 随着地里的土一点点被刨开,放眼看去,这地中浮土之下的果实,层层叠叠,个头都不小 这时候,李世民的神色更显得有些紧张。 百官们已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李世民似乎对于农学馆还不全然放心,朝张千使了个眼色,张千会意,亲自指挥着宦官们去取大称来。 而后他们抬着称,将所有收获上来都土豆进行承重。 “陛下,三十二斤” “六十九斤。” 每称一次,宦官们都需呼唤一声,他们心知陛下此刻急于知道结果,所以一点表现的机会都不愿意浪费。 李世民依旧伫立不动,目光依旧在地里的土豆上 这是天大的事,他需死死的看着,不愿出现丝毫的作伪。 要知道,历来地方州牧们,为了虚报自己的政绩,都爱在这作物上头作伪,而后大张旗鼓的宣告大唐出现了吉兆,又或者是祥瑞。 而今日李世民亲自监督,他想看看这一亩地里,到底能种出多少粮来。 “一百三十七斤。” 说到大唐的斤,其实相当于后世的六百克,所以分量要比这个时代要高一些。 当念到一百三十七斤的时候,李世民眼里更显激动起来。 因为他看到还有许多马铃薯没有收获,再过一些时候,这产量就要超过寻常小麦和稻米的产量了。 “三百二十斤。” 宦官们已是气喘吁吁起来,他们抬着大称,不敢马虎,此时额上已全是汗液。 韦玄贞挨了打,依旧不服气,却还是灰溜溜的跟了来,他想看看,陈正泰是如何欺君罔上的 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浑身就如遭雷击般,脸色一片苍白,甚至感觉到两腿发软。 这臭小子,到底走什么运,难道天要亡我 房玄龄和杜如晦已开始低声议论着什么了。 “五百三十九斤” 李世民听到这个数目,整个人战栗。 他亲眼去查看那些称重过的土豆,拿着一个土豆,捏在手里,像捧着宝贝似的,这是朕的是朕的啊,朕若是得了此作物,十年,只需十年,便可让自周天子以来的所有君王,都在朕面前黯然失色吧。 从此之后,还有谁还会记得玄武门之变,还有谁会记得太上皇将皇位禅让给了朕 他们只会知道,朕乃千古第一君,古之圣君,在朕这丰功伟绩面前,也需黯然失色。 他的手不断的在土豆的表皮上摩挲着,眼睛依旧还直勾勾的看着那一垄马铃薯地。 农夫们还在地里卖力地干活,刨出了一个个土豆,这土豆就像是取之不竭一般。 “七百五十四亩。”又一道叫呼声 要达到千亩了。 实际上,对于这七百五十四亩,李世民已经十分满意了,不是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百官之中,突然有人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上天有德啊,上天有德啊” 此人太激动了,已完全的精神失常,七百多斤啊,一亩地七百多斤,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原来可以养一户人家的土地,现在却可养三户。 在以农为本的时代,这几乎是神迹,莫说是增产数倍,便是增产一两成,若是放在上古时代,这样的人,也是可以和神农、黄帝相媲美的。 这天下,已经饥饿了太久了,饥饿的记忆,已经自上古贯穿至今,几乎每一代人,都有饥饿的印记 每年数不清的人,因为粮食而生生的饿死,庶民们的脸上,永远都离不开那种营养不良的菜色,可见粮食对于这庙堂,还有寻常的庶民而言,有多么的重要。 只是陈正泰不禁在想,为啥是上天有德 这就有点不太厚道了啊这马铃薯,是我种的呀。 “九百七十四斤。”又一道叫呼声 李世民已觉得自己受到了大大的刺激,他浑身血液沸腾,可对他来说,也只有在沙场上,才曾有过这种激动的要眩晕的感觉。 他身子竟有些摇晃,于是大手猛的拍在了陈正泰的肩上,这才稳住了自己的身躯。 百官们已窒息了,他们现在连呼吸都已停止一般。 “一千一百三十一斤” 此时,数字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地里的土豆越来越稀疏,可农夫们还在拼命的翻找着浮土,希望将漏网之鱼拾取出来。 可对于所有人而言,这已是天文数字,够了,够了,数目若是再加,心脏要无法承受了呀。 “一千二百二十九斤。” 这是最后的数目。 一千二百二十九斤是什么概念这是这个时代寻常作物产量的近六倍,原来养一户人家的地,现在可以养六户人口了。 噗通,房玄龄跪下了。 大唐的礼仪之中,除非特殊的情况,大臣是不需向皇帝行跪拜之礼的 可此时,房玄龄可谓是激动过了头,直接跪在了尘土里,他仰头,看着高大的李世民,眼泪已滂沱而出 此刻,他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镇定,什么不形于色的气度,此刻统统见鬼去 他控制不住地哽咽道“陛下陛下我大唐盛极有望啊。” 这话听着有点夸张了,可这绝对不是虚言,也不是骗人的。 粮食莫说增产六倍,就算只是增产一倍,朝廷就足够将军队的规模增加三倍以上,将战马扩充至五倍了。 何况 房玄龄继续道“自此之后,天下再无饥馑,此全赖上天厚德,陛下鸿福。” 于是,一个个人学着房玄龄的样子跪下,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哭完了又笑,有人若痴呆状态。 那韦玄贞觉得眼前一切都不真实了,脑子浑浑噩噩的,最后身子一歪直接栽倒在地。 他现在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自己的侄儿被打了,韦家的逃奴被陈正泰包庇这些还重要吗这些就是屁,当初以为是天大的事,现在却是渺小到了极点,这也配和这马铃薯相提并论 想到这些,韦玄贞终于找到了点力气,然后跪着他满心的战战兢兢起来。 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种惶恐的感觉。 他甚至觉得就算今日陛下将他直接诛杀了,这天下的臣民在这个时候,也绝不会有人为他说一句话 韦家显赫了数十代,这显赫的家业,哪怕是到现在彻底被灭族,此刻也绝不会有人给他们说一句公道话。 他叩首,急切之下,忙道“臣万死,万死陈陈郡公打臣侄,打得好啊,打得好,打得好。” 韦节义见了自己的叔父如此,也懵了 今日震撼的事太多,而此刻,他眼里都是夺眶而出的泪水,这就是努力就是奋斗吧。 陈兄果然没有欺我啊,人果然只要努力和奋斗,就可以作出无人可以匹敌的大功业,陈兄我想和你一起努力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他闭着眼,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人,可他没心思去管顾房玄龄等人,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一筐筐的土豆上 他此刻极力使自己冷静,而后才看向陈正泰,脸色异常严肃的道“若是此物当作主食,可行吗” 陈正泰很认真的点头“陛下,可以的。此物营养丰富,便是寻常的白米,也未必有它好,当然这还要看个人的习惯。” 这是实话,在后世,美洲和欧洲人都将这马铃薯当作主食,马铃薯因为含有大量的淀粉,所以能为人体提供丰富的热量,且富含蛋白质、氨基酸及多种维生素、矿物质,尤其是其维生素含量是所有粮食作物中最全的,当作主食,完全没有问题。 而至于口味的问题,这倒不必过多去担心,大家连饭都吃不起了,你偏爱不偏爱白米,和这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何况这玩意,只要在老祖宗们的手里,肯定能发挥各种想象力,弄出几十上百种吃法都没有问题,总会有一款适合你。 李世民总算输出了一口气,心里有着莫大的喜悦,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得很哪,若如此,朕就放心了。” 他下意识的将土豆放在自己的鼻下嗅了嗅,将这土豆当作珍宝一般,欢喜的道“不错,这庄稼确实是价值连城,价值连城啊,朕宁愿将长安和洛阳拿来换取此物,更莫说是百万金了。” 陈正泰吓了一跳,连忙道“恩师,就算恩师要拿长安和洛阳来换取这庄稼,学生也不敢收啊。” 李世民瞪了陈正泰一眼,他此刻情绪很激动,所有任何的喜怒都变得极化了“朕不过是以此类比,怎么,你还真想要长安和洛阳” 陈正泰浑身抖了抖,顿时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这是你自己说的呀,你特么的要打个比方,为啥不事先提一下,搞得我现在反而被动了。 陈正泰正色道“恩师,这作物虽是学生所发现,可没有恩师的言传身教,又怎么会有学生呢所谓饮水思源,说到底,这作物既是学生的,也是恩师您的啊,只怕是恩师的爱民之心,感动了上天,因而上天赐下了学生,便是为了来给恩师献上此物,恩师要取便取,为何要说换呢恩师这个换字,真是寒了学生的心,原来在恩师眼里,只取这区区的马铃薯,竟还要用换字,难道恩师与学生的师生之情,竟是可以用这区区马铃薯可以取代和替换的吗恩师以后若是再提及换字,学生固然对恩师尊敬有加,也不禁要违逆恩师了,这是恩师对学生的羞辱啊,学生一定要仗义执言,批评恩师竟将君臣、师生的情分,看的如此不值一钱。” 推荐一本书,桐棠的霍格沃茨万事皆三,这本书原名是哈利波特之学霸无敌 第一百二十七章:富可敌国 李世民听了陈正泰的话,不禁下意识的看了陈正泰一眼。 见陈正泰说的真挚,似乎是真情流露,一时竟然有一些猜不透,这到底是陈正泰的肺腑之言,还是他习惯性的溜须拍马。 只是现在还需去揣测吗 单凭这个土豆,是真的价值连城啊。 李世民捏着土豆,他还有许多的问题,不过现在却需先压在心里 他环顾了四周,看着众臣,激动之下,到了喉头的话竟是说不出来。 今日的心情对于李世民而言,也只有在四年前玄武门之变大局已定时的心情可以比拟,一次是终于知道自己剪除了兄弟之后,可以登上大宝,定鼎天下,而这一次,却已让李世民看到了一个更大的期望 有了此物,那么五年、十年之后会如何呢 李世民收敛着脸上的笑意,点头道“诸卿都免礼吧。” 房玄龄等人也渐渐心情平复了起来,张千亲自将房玄龄搀扶而起 房玄龄微微颤颤道“陛下,今日御审” 是了,还有御审呢 李世民这才想起了还有这事没处理,就沉下脸来“韦玄贞,你如何说” 他直呼韦玄贞的大名,韦玄贞在人群之中哆嗦了一下,连忙躬身上前 到了这个份上,他还能咋说 韦玄贞忙道“陛下,这是臣的侄儿的错,无论是任何理由,他都不该纵马来这二皮沟,这马铃薯,价值连城,臣现在现在后怕不已” 他低垂着头,已经想到,如果自己继续追究,会遭遇什么局面呢。 韦玄贞强颜欢笑道“若是当初,臣侄纵马,一不小心践踏了这马铃薯,韦家便是千古罪人啊。陈郡公打得好,若是不打,我韦家便要铸了大错,现在臣想来,韦郡公真是纯善啊,他居然没有将臣侄子打死,足见陈郡公是个与人为善,平易近人的谦谦君子。臣感激陈郡公都来不及。” 说罢,他挪动了犹如千斤重的腿,一步步走到了陈正泰面前,行礼,一副很恳切的样子,深情款款的对陈正泰道“陈郡公啊,这都是韦家的不是,幸亏了陈郡公高抬贵手,陈郡公对我们韦家,实在是大恩大德,老夫今日给你赔个不是了。承蒙你高抬贵手,狠狠痛打了韦玄贞,如若不然,几乎要酿成大错啊,陈郡公,谢了啊。” 说罢,他朝韦节义大吼“畜生,还不快感谢陈郡公。” 韦节义则匆忙上前“多谢陈兄。” “不客气。”陈正泰和颜悦色的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众人虽看得瞠目结舌,不过却也清楚,韦玄贞的感谢某种程度是合情合理的。 这马铃薯是什么东西,糟践了一点点,都可能迎来灭门大祸啊。 当时如果不是陈正泰及时痛打,韦家最后的结局,还不知道该怎么样呢 韦玄贞随即又苦兮兮的样子对李世民道“陛下,臣真是悔不当初啊,居然误会了陈郡公,可谓是罪孽深重,恳请陛下严惩。” 陈正泰不得不默默的感慨,韦家能够富贵数百年,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该报复的时候绝不手软,可一旦察觉到事情不对时,立即服软,绝不扭扭捏捏,我就不要脸咋地吧,你打我呀 李世民本在盛怒,可见韦玄贞可怜巴巴的样子,于是便想到这韦家毕竟乃是一等一的世族,现在打击,只怕引发其他世族的忐忑不安。何况韦贵妃虽是二婚,可毕竟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于是他冷哼道“若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此次只当你们韦家无知,过几日,给朕登门,向陈正泰赔礼,倘若他肯原谅你们韦家,固然一切好说,若是他不肯原谅,朕也决不饶恕。” 韦玄贞连连点头道“是,是,陛下洪恩,臣纵死难报。” 李世民随即兴致盎然起来,他已不将韦玄贞放在心上,而是欣喜的看着陈正泰“正泰,此物能生食吗” 陈正泰无奈一笑道“恩师,最好不要。” 李世民却道“噢,朕吃了两个之后,便觉得饱了,那两个马铃薯,不过六七两罢,这样说来,寻常百姓,一日一斤半,便可保证所需。一千二百余斤,只一亩地,便可让一个人丁吃两年以上了。” 他又拿起土豆在手中细细端详着,心里感慨万千,只是他似乎有话要和陈正泰私自说,于是便道“你随朕来。” 他和陈正泰一前一后进入了明伦堂,让百官,包括了张千都在外头候着。 随即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此物可以向天下推广,是不是” “是。”陈正泰道“学生就是有这个打算。” “如此说来。”李世民双目之中,更见喜悦“不但黎民百姓可以不必再饿肚子,哪怕是遇到了灾年,我大唐也有了足够的余粮了,而且二皮沟还可趁此大赚一笔。” 陈正泰有点发懵了,恩师,我们是师生啊,你老人家说话这么直接,怎么好像我们不是师生关系,反像是皮肉关系呢 陈正泰咳嗽道“恩师此话怎讲” 李世民脸拉了下来,露出不忿的样子“哼,你可知你被关押在雍州狱里时,有多少人想将你置之死地朕为了保护你,可是操碎了心啊” 说到这里,李世民叹了口气,而后继续道“这些世族为何要在逃奴上头大做文章他们有时,连朕都不放在眼里。现在二皮沟有了这马铃薯,而世家手里又有土地,如此岂不是摆明了吗他们若想种植这马铃薯,无论如何也不能便宜了他们,这马铃薯的秧苗,当然是越贵越好,正好为朕出一口气,也为你报仇。” 堂堂大唐皇帝居然有如此经济头脑 在陈正泰的印象中,一直以为,皇帝就应该是对钱没有概念的呢。 敢情这位大唐陛下,不只是雄才伟略,还成日在琢磨着挣钱啊。 陈正泰却是摇头道“马铃薯的推广,势在必行,恩师若是秧苗往贵了卖,固然可以牟取好处,却反而可能损失掉大家种植的积极性,而且这些世族并不是傻子,只要有一个人家高价买了秧苗去,等他们有了收成的时候,便也可制出更多的秧苗了,到了那时,他们还何须来二皮沟采买呢仅凭这个来赚取利益,倒也不是不好,钱肯定是能挣个几万贯的,可是学生却以为这世上,做买卖是挣不了大钱的。区区数万贯,何须去费心思呢” 李世民“” 做买卖挣不了大钱 这连经商都不算能挣钱,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挣你陈正泰难道还想谋反做皇帝啊,做了皇帝便可挣大钱 见李世民一脸费解的样子。 陈正泰便笑呵呵的道“恩师,其实真正挣大钱的方法,在于制定标准。” “制定标准”李世民喃喃念着这四个字,一脸狐疑。 “谁能够制定标准,谁就可以日进金斗,这可比区区你买我卖的盈利要高不知多少倍了” 看着历李世民依旧茫然的样子,陈正泰接着道“恩师可还记得,当初学生对恩师说过的话吗世族尾大不掉,必须予以控制,使他们为朝廷所用。可是现在,世族却有自己的打算,他们牟取的乃是一家一姓的私利,恩师乃是明君,自然能弹压住他们,可若将来这皇帝不是恩师的时候呢呀,学生真是大胆,居然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李世民却越听越玄乎,不过他似乎感觉到,陈正泰似乎有了什么主意。 李世民道“你的意思是,你能操控他们” “不是学生可以,而是恩师,当然若是恩师想要操控他们,可是恩师又日理万机,那么学生倒是可以为恩师代劳。学生已想好了,还是老规矩,太子三成,遂安公主三成,学生四成,当然学生也可以分文不取,这四成,也送给恩师。”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李世民心里将信将疑这可都是屹立了数百年的世家,这些世家大族,有着无数精于算计的人才,想要操控他们,何其难也,便是朕,有时也被他们所钳制呢。 可一听陈正泰要将接下来这操控所得,全部送给皇家 李世民虽是心思动了一小下,随即便呵斥陈正泰“你为朕办事,岂可分文不取你将朕当作什么人了你立了如此多的功劳,朕赏赐都来不及,还要分取你所以的好处吗就老规矩吧,东宫三成,遂安公主也三成,留下的便是你的。” 其实李世民很不喜欢这样的方法,因为太麻烦,何必要在太子和遂安公主那里绕圈子呢,朕六你四就好了,不过他倒是不好提出来,毕竟自己是陈正泰的恩师,人一旦为人师表了,说话办事,就很难赤裸裸,面子上碍不过去啊。 只是李世民手里还捏着一颗马铃薯呢,看着这马铃薯,心里不禁热切起来 朕连马铃薯都得了,还有什么事做不成的。 这天下数百年的弊端,朕若是不革除,又谈什么圣明呢 可他还是不明白陈正泰到底采用的是什么方法。 但是看着陈正泰自信满满的样子,李世民便吐出了一口气,也罢,随他去吧。 成了固然是好,就算不成,似乎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他凝视着陈正泰道“这马铃薯你从何处来的” “学生从课本中得来。” 又是课本李世民大为震惊,难道这课本乃是神书吗 他已听说了无数次课本的厉害,一直都想找个时间好好的看看,可平日过于忙碌,哪里抽的开身 现在却不禁在想,朕一定要抽空,好好看看,不只朕要看,朕的子嗣也都要看,如此神书,不看可惜了。 其实这都是陈正泰空口说的瞎话而已,不过自己所发行的课本,对自己而言太过重要了,管他呢,先吹了再说 他倒不担心陛下以后会责罚自己,到时候若是陛下看过之后,觉得这课本和马铃薯没有联系,想来他也不会来询问自己。 毕竟,他是自己的恩师啊,你堂堂做师父的,看了课本,自己没有领悟,还好意思跑来问学生 以李世民这般要面子的性格,定然只会认为自己对课本的研究还不够深入,不会有其他的疑心。 李世民随即道“那书,朕一定要好好看看,时候不早啦,这就带几个马铃薯回去,此次你立了大功啊,朕先回去将这马铃薯给观音婢尝尝,到时自有封赏。” 到时的意思就是下次一定,陈正泰懂的。 他面带微笑,和李世民一道出了明伦堂,大臣们都在外头候着。 此时,便见房玄龄竟已是将陈正德叫到了跟前,和颜悦色的询问他农学馆的事务。 陈正德老老实实的回答,显得有些紧张。 房玄龄岂会不知,这马铃薯肯定和农学馆有关系呢陛下和陈正泰去私下奏对,正好,老夫作为农学馆的直属上司,自当要好好关心一些农学才好。 他见陈正德小小年纪,心里动了心思,问他生辰,问他八字,问他有没有和人定亲。 房玄龄这般一问,其他的大臣就有点坐不住了若不是不好坏了房玄龄的好事,只恨不得立即冲上前去,我家有个女儿,贤良淑德,待字闺中云云 一见到陛下出来,房玄龄才住了口,朝李世民行礼。 李世民心里还惦记着陈正泰口中所谓的控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后恋恋不舍的看着那一垄马铃薯地,最后正色道“摆驾回宫。” 众臣心里有许多的遗憾,很多事,他们还没找陈正泰问清楚呢。 只是此时,陛下一声令下,却不得不乖乖伴驾而去。 那韦节义却是留了下来,他激动的对陈正泰道“陈兄,我想好啦,我要留在你身边努力、奋” 陈正泰打断他“你许多日没有回家,还是回家去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好啦,好啦,告辞。” 韦节义本来想说,事业未成,何以为家,可见陈兄赶得急,心里便有些闷闷不乐,只好告辞走了。 呼 陈正泰长长的松了口气,忙让人将收获了的土豆统统储存起开,准备开始新的育苗 一颗土豆,能够育出六七个芽来,现在这几亩地的土豆,更不知可以育出多少,将来可是指数增长的,用不了几年,就可以推广开。 他看了一旁呆若木鸡的陈正德一眼“正德,你在想什么” 陈正德道“房公好像想将女儿嫁给我。” 陈正泰“” 还有这样的好事,为啥房玄龄不是把女儿嫁给他,本公子哪一点不比陈正德强 “他和你说了” “也没有明说。”陈正德挠挠头,不由道“不过他一直说我一表人才。” 陈正泰心里想,明明你一脸很二的样子啊,房公这是瞎了眼吗 陈正泰摸摸他的头“乖,不要东想西想,事业要紧,媳妇将来可以娶,可我们家的马铃薯却是耽搁不起啊。” 陈正德点了点头,很实诚的道“嗯,阿爷说了,都听堂兄的。” 他说的很认真。 这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 只是哪怕是许多人亲眼所见,消息开始传出来的时候,绝大多数人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甚至无数人赌咒发誓,若是真有亩产千斤的粮食,他们便将自己的脑袋割下来。 古人们往往都有极固执的经验主义,毕竟从秦汉开始到现在,社会的生产绝大多数时候,都还停留在原地踏步都阶段这数百上千年来的经验,令他们已形成了一种固有的思维,他们并不崇尚去改变。 可也已有本是随陛下回宫的官员,在送李世民回了太极宫之后,却是一溜烟的跑来了二皮沟 这一次没人来追索逃奴,他们是想来打听这土豆卖不卖的。 增产六倍啊。 这玩意若是拿去自己的田庄里,那可真的要大赚不可。 最先来的是程咬金,别看程咬金平时一副很鲁莽的样子,可是心里的小算盘,比谁都清。 他提了一些礼来,见着陈正泰,便亲昵的哈哈大笑道“贤侄,在狱中的时候可好我在家里,处默总是提起你,说你是他这辈子最钦佩的人,哈哈哈老夫带了一些酒水来,咱们喝两口,也算是为你接风洗尘了。” 陈正泰觉得自己现在很忙,可没时间跟人打哈哈,很直截了当的道“明人不说暗话,世叔有话就直说吧。” 程咬金一听,也不尴尬,反是咧嘴乐了“我最喜欢贤侄的一点就是贤侄这个人够豪爽,哈哈,你我果然是脾气相投啊,若是你多长几岁,说不定,我们还可以结为兄弟呢。” 陈正泰心里默默的呵呵一声 兄弟想骗我陈正泰马铃薯的塑料兄弟吧 第三章送到,求订阅、求月票。 第一百二十八章:干天大的事 贫穷的时候,陈正泰一直希望找几个有权有势的人烧黄纸做兄弟。 可等他有钱了,却是一听到有人想和自己做兄弟,心里就不禁哆嗦。 人心大抵就是如此吧。 可人来都来了,还能怎么样呢 于是让人炒了几个小菜送来,又温了程咬金带来的酒 二人在一桌子丰盛的菜肴跟前落座,程咬金一双虎目在菜肴里逡巡,口里道“咋没有你那宝贝马铃薯,老夫也想尝一尝。” “没有。”陈正泰毫不犹豫地道“留着育苗的。” “噢。”程咬金又咧嘴笑 外表的鲁莽和憨厚,似乎是程咬金复杂内心的最好伪装,他遗憾地道“有道理,有道理,这可是宝贝啊,可不能随意吃了,吃了就是罪过。” 接着,他才道“你这马铃薯真能亩产千斤噢,不对,该是一千二百斤” 陈正泰不喝酒,而是拿着筷子,夹着菜肴,飞快地放入口里 他生恐待会儿程咬金唾沫横飞之后,这菜肴便不能吃了 此时,他道“差不多吧,当然,其实也不能这样说,亩产千斤固然是对的,不过年产嘛,可能有三四千斤了。” “啥”程咬金眼睛一瞪“你这啥意思” 陈正泰道“这马铃薯,可以做到一年两熟或者三熟,当然,只要你不嫌麻烦的话,要精耕细作,当作这玩意有些伤地,需要轮值,种了一年之后,得种一些别的歇一歇。” 这下子,程咬金的眼睛就开始冒星星了,他对后头的话没兴趣,只对一年两熟和三熟有兴趣。 种一亩地,就可以让一家老小吃一年多了,一亩地养活一家老小啊,他娘的,带劲。 “那这秧苗”程咬金口里试探着道,小心翼翼的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笑呵呵的道“秧苗世伯想要” 程咬金忙点头,这可真是宝贝啊,他今儿这么心急火燎的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 于是他道“世侄就开个价吧,我老程也有不少地,嘿嘿” 陈正泰却是泰然自若地道“这个容易,过一些日子,送你几株去,不只如此,你再抄一份耕作的指南去,专门教授你怎么照料这东西的,到了明年,你收获了,就自个儿去育苗。我这可是好东西,能抗寒抗旱,还能防虫,种植起来也容易,还节省人力呢。” 程咬金一口将碗中的酒茵饮尽,讶异地道“不要钱” 陈正泰就笑着道“我们还需谈钱世伯,你说这样的话,我陈某人可要生气啦,明日便去揍程处默一顿。” 这句话对程咬金居然没有威慑,他满面红光,大手一挥,豪迈地道“你打,你随便打,别打死就行,噢,别坏了他的命根子,还留着传宗接代的呢,其他的,你随意,老夫先干了。” 说罢,便端酒,又将续上的酒直接喝了个底朝天,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之后才放下碗,口里呵一口气,他美滋滋的道“老夫早就说你们陈家非寻常之辈啊,迟早要一飞冲天的,你看,又被老夫说中了吧。” 陈正泰“” 这看上去似是轻松的话里,却让陈正泰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凉,自己的恩师虽然和颜悦色,可陈正泰一直知道,恩师是个狠人。 而眼前这个看似自来熟的鲁莽汉子,其实更狠哪。一句随便打,别打死就好,看上去洒脱,实则却好像是对陈正泰有了某种莫名的威胁和威慑。 陈正泰顿时觉得自己底气没了,尴尬的道“世伯好酒量,小侄钦佩得很。” 程咬金摇头,高兴地哈哈大笑道“这不算什么,当初在军中,老夫喝酒,都是用坛子计的,而今老啦。你这秧苗,只送我们程家” 陈正泰就微笑道“当然都送了,我陈正泰不是小气的人大家伙儿想要,我岂有不给的道理” 听到这 程咬金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起来,眼珠子都直了。 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程咬金绝不是表面上那样浑浑噩噩的莽汉,实际上,此人是很擅长操持家业的,这程家在他手上,可谓红红火火 他皱着眉问“白送” 陈正泰耿直地点头道“嗯,白送。” 他不肯置信的又问“都白送” “” 陈正泰有点无语,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很感慨啊,难道自己做一点善事,居然还有人不相信 就在此时,却见程咬金猛的一拍大腿“你为何不早说” “你又没问。” “我他娘的不问你便不说” 这个对话方式似曾相似呀 “好了,打住。” 眼看又争辩个没玩没了,陈正泰连忙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若是继续这样,这废话什么时候能水到头啊 陈正泰转而问到“世伯这是咋啦” “咋啦”程咬金嗖的一下站起来,咬牙切齿地道“谷贱伤农,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可怜我老程家,辛辛苦苦的攒了这么些地啊,这酒不喝啦,再会。” 他站了起来,正好看见一旁的陈福还在一边用火炉子温酒,随即,他一把将那壶酒抢过,拎着便跑。 程咬金跑得有点急,以至于手里拎着的酒壶晃荡着将酒水倒出不少。 一亩地种出几千斤的粮食这还是人干的事嘛 粮产不久之后,可能要增加十倍这是什么概念 粮食的价格为什么会高 说到底,是因为粮食不足,只要人还要吃粮,粮食就永远都不足。 无数张嘴巴,会将每年长出来的粮食啃噬个干净。 而种植粮食,就需要土地,所以土地的价格永远是昂贵的。 程咬金喜欢攒地,还攒了很多,可眼看着陈正泰这个混账东西,到处给人送这年产几千斤粮的秧苗,傻子都明白,这地只怕要一钱不值了。 回家卖地去。 陈正泰看着他心急火燎的样子,一时有点懵 你跑就跑嘛,知道你有急事,可你送来的酒为何也要提走我陈正泰不要面子的 此时,在韦家里。 韦节义正跪在了宗祠里。 当着无数列祖列宗的面,十几个家中的族老们各自落座在两侧。 韦玄贞的脸色很不好看,看着眼前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气不打一处来 今日丢大人了啊,还好他机灵,赶紧认了错,如若不然,真真要被这个臭小子害死。 坐在另一边的,是韦玄贞的兄弟韦玄正,韦玄正也是韦节义的儿子,一看儿子如此,韦玄正便心疼得厉害 不过他毕竟不如韦玄贞一般,是嫡系正出,所以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韦玄贞再也忍不住地喝道“混账,你当着陛下的面,处处说陈正泰的好话,你你韦家养你这么大,你这不是吃里扒外是什么” “兄长”韦玄正脸色惨然,他有点畏惧自己的兄长,可看着儿子跪在冰冷的地上,被如此训斥,他不得不苦着脸道“节义他不懂事,他还是孩子啊。” 韦玄贞嘲讽的冷笑一声道“他是个屁孩子你问问他,他往日糟蹋了多少妇人” 韦玄正“” 韦节义跪着,却是挺着胸膛“我不服,我不服。”然后口里念叨着我命由我不由天,莫欺少年穷之类的昏话。 韦玄贞气得发抖“畜生啊畜生,你看看你,已是疯了,今日当着家中族老的面,我韦玄贞,定不饶你。” 韦节义道“大伯,我们韦家只知囤积土地,家中的人,个个混吃等死,长此下去,人人都是蛀虫,大伯既是一家之主,理应改变这样的风气,将家中的地发都卖掉去,我们” 卖地 此言一出,在坐的族老们个个脸色都变了。 韦玄贞更是差点要气昏过去。 他这是在讽刺老夫嘛讽刺老夫将城西的土地贱价卖给了陈正泰 又或者是这家伙已经疯了天呐,我韦家满门俊杰,怎么就出这么个傻子。 韦玄正听到儿子这样说,也吓坏了,低声怒斥“节义,节义可不要这样说,不可说这样的昏话。” 站在韦玄贞一旁的,乃是黄成功。 在几次作出了错误的预判之后,黄成功被韦玄贞狠狠的收拾了一番可是黄成功并没有气馁,他要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这一次让韦节义去二皮沟追索逃奴,其实就是他背后怂恿的。 现在看到韦节义如此,尤其是听到卖地二字,立即在韦玄贞的耳畔低声道“东主,这十之八九就是陈正泰教的,那陈正泰真是缺德啊,他尝到了买咱门韦家地的甜头,现在又蛊惑韦家的不肖子” 韦玄贞的脸抽了抽,于是怒不可遏的站起来“来人,行家法” 韦节义却依旧毫无惧色,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他爹韦玄正却已哀嚎着一下子跪了下去,恳求道“兄长,兄长,你开恩,开恩啊。” “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自己的儿子,不晓得管教,那就用祖宗家法来管,来” 韦玄贞气得脸色胀红,放下狠话,便毫不犹豫拂袖而去。 紧接着,数十个壮丁进来了,有人扯走韦玄正,有人取了大棒。 这祠堂里,顿时传出棍杖抽打的声音。 只是每抽打一下,便听韦节义大吼一声“奋斗。” 这韦玄正则在祠堂外嚎啕大哭,直到韦节义已昏迷着被人抬了出来。 过了几日,消息开始不胫而走。 年产数千斤 到处发放秧苗。 鼓励生产。 不相信这个消息的人,依旧还是不肯相信,他们觉得这过于天方夜谭。 只是市场上,突然开始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人。 他们出现在了牙行,东市的牙行这几日最是奇怪,他们突然挂出了牌子,到处出售土地。 土地的价格,竟比往日要贱价一些。 起初有人发现了这异常,还有人乐呢,这岂不正是购置土地的大好时机 因而土地的买卖渐渐开始红火起来。 可后来渐渐的,开始有些不对味起来了。 因为人们渐渐察觉到,这地好像买不尽一般。 在以往,牙行里的土地大多都是零散出售的。 毕竟真正的世族掌握了绝大多数土地资源的人,是绝不会轻易出售土地,这是祖产,是家族的根本。 因而往往兜售土地的人,恰恰是那些因为灾荒或者是其他缘故而不得不发卖土地的小户人家。 按理来说,这样的土地大多零散,而且土地往往并不肥沃 可这一次牙行里出售的土地,竟大多都是连片的良田,而且都是大宗的交易,就算你一次性吃下来,到了次日,又奇迹一般,开始有人继续兜售新的土地。 最先察觉到不对劲的乃是牙行。 牙行的商贾已经开始意识到什么了,而后更多的流言开始不胫而走。 当然此时不比后世,这个时代的消息传播往往滞后性极强,绝大多数人还没反应呢。可长安城内,却已开始暗潮涌动了。 陈家开始分发秧苗,除了留一大批自己来育苗之外,其余的土豆,也都开始送出去。 一时之间,二皮沟这里越发的热闹起来。 许多人称呼陈正泰为陈大善人。 做善人,总是难免会有一些心理负担的,不过陈正泰乐于如此。 他除了让人分发秧苗,这酒坊的建造,也提上了日程。 将来粮食多了,就可以随意浪费了,副食品在未来乃是大势所趋,事先先酿造出好酒,将名声打出去,未来可期。 何况,突利一直惦记着这酒呢,只盼着陈正泰多酿出一些。 突利可汗现在还住在鸿卢寺,再过不久,他便要启程回草原去了 他深深的意识到了陈正泰的憨厚和他身上的价值,此人乃是皇帝身边的宠臣,将来自己在草原,需要和大唐朝廷有所联系,便需从陈正泰身上入手,因而大宴过后,他又来了二皮沟几次 好兄弟嘛,啥都别说,先喝酒,喝了酒,大家便是兄弟了,什么吾妻便是汝妻这样的话便都说的出口。 李承乾也常来,他一见陈正泰便很激动“师兄啊,你总算转危为安了,可急死孤了,哈哈你知道不知道,孤为了营救你” 陈正泰道“营救我师弟做了啥” 李承乾“” 他突然察觉,自己好像也没做啥,于是脸色透出几分尴尬,心里不无惭愧起来。 陈正泰却笑呵呵的岔开了话题,道“殿下来的正好,来,我带你操盘。” “操盘”李承乾一脸费解。 陈正泰道“这个世上,有一种极厉害的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却可左右着国计民生,谁能察觉到,并且顺其势而为,那么谁便可从中牟取大利。恩师圣明哪,他已察觉到了这个问题,所以私下命我在二皮沟操盘,便是要掌握市场的动向。师弟,你别成日游手好闲,这些日子,随我干一票大的。” “大的”李承乾一时不解“有多大” 陈正泰叉手道“和我一样大。” 李承乾一时无语,他低着头,想了片刻“其实孤的也很大。你信不信不信孤给你看看。” 陈正泰“” 脏唐臭汉啊,从前是我陈某人太天真,现在算是信了。 李承乾对于任何新鲜的事物,都有极大的兴趣。 而在大学堂里,陈正泰专门营造了一个密室,这密室里,居然有许多文吏在此,他们拿着算盘,不断的拨打和计算着,而后,这密密麻麻的数据开始记录在案。 李义府、郝处俊等人也来此帮忙,他们负责信息的整理,几乎忙碌的脚不沾地。 陈正泰甚至还在墙面上,挂了一张简陋的舆图,舆图上做了诸多的标记。 李承乾看着新鲜,这模样,倒像是要行军打仗一般,连舆图都搬出来了。 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有人急匆匆的跑来“河西的地价跌了六十钱。” “半个时辰前,有人吃下了河东的土地。足有七百亩” “师兄,你这到底在做什么”李承乾依旧看不明白这弄的什么名堂 陈正泰此时则是低着头,目光落在舆图里河西的方向,而后提笔,在上头做了标注,随即道“师弟先在一旁看着,这些事,我暂时很难和你解释,你在边上多看着,就慢慢能入门了。” 李承乾噢了一声。 不多时,遂安公主也来了。 一见到遂安公主来,李承乾顿时心里有了安慰,总算又来了一个更加不懂的。 遂安公主倒是很安静,她似乎已来过一趟,晓得这里的规矩,竟还偶尔起身查验一下记录在案的数据,蹙着眉,一副极认真的样子。 “呀,妹子你竟也懂这个,你看这个做什么,这里头有什么名堂”李承乾一脸狐疑。 “嘘。”遂安公主让他噤声“总之,师兄怎么说,按着他的方法去做便是了,不要多问,问了你还是不懂的。” 李承乾“” 第一章五千字送到,求月票,求订阅。 第一百二十九章:翻云覆雨 陈正泰显得气定神闲,将这海量的信息统统汇总下来。 地价已经开始有松动了。 不过这都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他口里喃喃念叨着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世族的姓氏。 此刻的陈正泰,就像是潜藏在黑夜之中的饿狼。 他慢慢的舔舐着自己的爪牙,等待着冲出去给予人致命一击的机会。 过了两天时间,舆图上头就已密密麻麻的标记了无数的讯息,于是不得不重新更换舆图,将最新的讯息抄录上去。 根据数十上百个人力不断的搜集信息,整个关中的土地讯息统统都搜罗了来。 牙行是一个重要的指标。 当然这个指标也未必完全有用,因为真正的大宗交易,绝不会在牙行中进行的。 而拥有大量土地的人,也绝不会因为一两个消息,便急于抛售出土地。 显然这些暂时来说,都是痴人说梦。 世族拥有足够的资源,所以总能从容的应付绝大多数的风险。 等到这年产数千亩粮食的消息开始深入人心,而且许多大地主和世族也收到陈家的秧苗时,当许多人开始确信天下在未来数十年之内粮食只会有盈余,而绝不可能出现粮食短缺之后。 粮价终于开始松动了。 率先有反应的乃是那些粮商。 那些听闻了关中大灾,在数月后运了粮食准备大赚一笔的粮商们,意识到若是再不将粮食发卖出去,极有可能产生巨大的亏空时,粮食开始一泻千里。 “跌了三成。”这一切显然都在陈正泰的预料之中,他一面做着标记,一面对李承乾道“师弟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嘛” “地价要跌了。”李承乾没有多想便道。 陈正泰颔首点头,微笑道“看来师弟还是很聪明的,只不过还不够。我们现在等于是在和天下的世族们进行一场豪赌,而这一场豪赌赌的是人心。” “人心”李承乾念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他总觉得陈正泰会蹦出一点莫名其妙的知识来。 李承乾花费了很多天,才勉强能明白一点事,可现在他又糊涂了。 看着李承乾茫然的样子,陈正泰便道“拥有土地,乃是这天下每一个人养成的固有思维,毕竟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这天下经历了不知多少次治乱循环,可在人们固有的观念里,只有拥有土地的人,才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陈正泰顿了顿,又道“而这已经成为了绝大多数人的信念,这信念,可比他们平时拜什么神佛要牢靠得多,要破除这个迷信,就要一点一点,如水滴石穿一般的击破他们的信心,亩产千斤是一个,年产数千斤也是一个,但是这还不够。” 李承乾则是忍不住问“师兄琢磨这个做什么,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陈正泰笑呵呵的看着李承乾“钱,你喜欢不喜欢” 李承乾想了想道“喜欢。” 这家伙居然还用想,陈正泰不得不鄙视的给了他一个白眼,才道“不只是钱,关键在于我们需要打破这些,方能创建一个新的世界,额我的意思是要革除历朝历代的弊病,钱反而是次要的东西,这一下,你可懂了吧。” 李承乾其实觉得目标不重要,反正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巴不得天下大乱才好。 这才是年轻人最大的愿望。 接下里,粮价的暴跌终于开始让人惶恐起来。 至少韦家现在就开始变得有些担心。 韦家在长安有两处粮仓。 今年虽然粮食减产,碰到了灾情,可因为当初用了城西的土地,换来了不少的粮食。 韦家这数百上千人口,就这么一些嘴,如何能吃下这么多粮而粮仓的储存,本质上也是需要成本的。 而且以后一旦粮食丰收,尤其是这马铃薯的推广,未来几乎可以预见,所需储存的粮食将会越来越多。 这就令韦玄贞开始头疼了。 因为他现在面对了两个难以选择的问题。 站在他面前的黄成功,哭丧着脸道“东主,庄子那边已经催促东主尽早做决定了,说是说是若是不早做决定,将来只怕只怕要出大问题。来年的粮食,就无法储存了啊。而且这粮仓必须大建,所需的人力和钱粮只怕也不是小数目。” 是啊。 明年 明年收了粮,该怎么办 现在粮价已经跌到了谷底,明年的行情,怕也只会更糟糕。 家里有这么多的土地,每年能种植出这么多的粮食来,你的粮食又舍不得贱价去卖,那就只能继续储存。 要储存,就必须立即建仓,而这统统都是要钱的。 韦玄贞大为头痛“不如明年的时候,将陈粮卖出一些” “不可。”黄成功立即摇头道“现在的粮商都不肯收粮了,他们卖都来不及呢,若是真要强卖,只怕这价格还不够咱门雇佣人力耕种所得来的好处呢” 韦玄贞一时火大,烦躁不已的道“这仓建了又花钱,不建,粮食又要烂在地里,说来说去,都怪那个可恶的陈正泰,若不是他弄出那什么马铃薯,韦家何至如此。” 黄成功就不吭声了。 因为他已经算计过了,陈正泰这是阳谋而非阴谋,反正马铃薯是弄出来了,难道推广一个高产的作物也有错吗 现在全天下,谁敢说一句这件事的不是啊。一旦说了,只怕陛不轻饶你,便是天下万民,也要一人一口吐沫将你淹死。 人家这是在做善事啊 可若是你咽不下这口气,你说这马铃薯,我偏不种。 可问题又出来了,你不种植,别人种植,这会是什么结果 这样一想,横竖都是吃亏。 谁会想到,这原本能牟取大利的耕种,现在却是越重越吃亏了。 不过这固然对于世族而言,会面临这样的可怕的情况,可对于寻常百姓,却是不吃亏的 因为他们本身就没有余粮,一切都自给自足,将来一旦能种植上马铃薯,只需一丁点土地便足够养活自己。 韦玄贞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哽咽了“祖宗们留下了这么多的祖产,如今却要败在老夫手里啊。这陈正泰真是害人不浅,老夫老夫咽不下这口气啊。” 黄成功不禁道“东主,还有一件事,也是庄子里报来的。” “又有什么事”韦玄贞厉声道,他眉头挑了挑,感觉到不是什么好事。 黄成功道“听说许多庄农现在都在闹事,说是现在粮食不值钱,庄子里雇佣他们耕种,他们希望不分粮,而用钱来雇佣。” “他们想得倒好,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好事”韦玄贞破口大骂。 现在谁都清楚,铜钱很值钱,因为市面上的粮食多,而且未来的粮食只会更多,那些佃户,当然不希望帮自己的地主耕种时收取的是口粮,自然希望用钱来雇佣他们。 佃农们虽然愚蠢,可这种愚蠢,只是在长远的见识上,毕竟他们不读书,也没见过更大的世界。 可是在眼前的利益面前,他们还是很精明的,现在傻子才为粮食耕种呢,就要你给钱,黄铜的那种。 黄成功苦着脸道“学生只怕,将来他们要闹事啊,就算不闹事,将来只怕有许多人要逃了,现在他们情绪很激动,派去管理的几个人,眼下还能维持住局面,可一旦时间长了,就” 不用黄成功说下去,韦玄贞已经脸色惨然。 好嘛,还真是所有的问题都一下子纠缠上来了。 “这陈正泰,还让不让人活了”韦玄贞的心情越加暴躁,又破口大骂“日子没法过了啊。” 猛的韦玄贞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我那侄儿韦节义当初他说卖地现在想来也未必没有道理。” 韦玄贞想到了那个傻乎乎的侄子,突然有点后悔了 若是那个时候卖出一批土地,趁着地价还不错的情况,换得一大笔钱,也未必不是好办法。 那个家伙,看上去傻乎乎的可实际上 “东主,你是不知道,那韦节义,早就将自己的私地卖了。”黄成功道。 “什么”韦玄贞瞪大眼睛。 韦家的土地有两种,一种是供韦玄贞这样的一家之主供给的族地,不过其他各房虽然没有分家,却也会拨发一些土地给他们,这个土地的数目,大致会在数百亩至数千亩不等 比如韦玄正和韦节义父子所在的四房,就有七千多亩地。 韦玄贞惊道“他家何时卖的” “还不是那个小疯子在宗祠里挨了家法,回去之后,便像发疯了一样,非要说什么奋斗,还说地是不能留了,要卖地,他爹韦玄正自是不肯,他便要上吊,要寻死觅活,东主你也知道的,那四东家是什么人,他是将自己的儿子当宝贝看的,一见儿子如此,便什么都顾不上了,竟真的将他们四房的私地统统都发卖了个干净。听说” 说到这里,黄成功吞了吞口水,有些羡慕“听说卖了一个好价钱呢。” “这个畜生啊。”韦玄贞大骂“他卖地竟然也不叫上老夫” “东主这” 韦玄贞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妥,于是改口道“这个小畜生,他是仔卖爷田心不疼啊。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该卖出一些” “不可。”黄成功摇头“此时不是最好时机,这几日,土地的价格已跌了一成多了,若是这个时候卖,只怕要吃大亏啊。何况韦家这么多年来积攒了如此多的土地,这是韦家的立业之本,东主要三思啊。” 韦玄贞一听,慢慢的冷静了下来,顿了半响,道“对,对,这个时候,一定不可卖,若是卖了,就真是不肖子孙了,就和那四房一样。黄先生真是金玉良言,老夫差一点糊涂了。” 黄成功立即露出了睿智的样子,他深谙一个道理,在自己东主面前,自己是不是睿智并不重要,一个人想要找到一份不错的差事,最重要的是自己要显得睿智。 韦玄贞只一看他那意味深长,面上带着几分智慧的淡定模样,心里也就笃定了。 “粮价又跌了一成。” 有人兴冲冲的跑进了二皮勾大学堂。 又跌了。 李承乾兴高采烈的样子“哈哈,师兄,这下子,是不是地价也要跌了” “还早着呢。”陈正泰白了他一眼“你真以为他们这么沉不住气” 李承乾一时无语“那么接下来如何呢” “别慌。”陈正泰气定神闲的道“很快他们就要开始头痛了。现在他们的庄户肯定开始人心不稳,而他们有粮,有了粮食,就会遇到两难的问题,要嘛是卖粮,要嘛就是建立仓库,为来年更大的丰收储存更多的粮食。可一旦粮价继续跌下去,他们就会意识到,无论他们话费多少人力物力成本去修建多少仓库都没有用,因为粮食越多,他们赔的就越多。他们手中的陈粮也卖不出去。” 陈正泰想了想,又道“再接下来,只怕就要有人上书恩师,说谷贱伤农了。” “那该怎么办”李承乾一脸狐疑。 陈正泰淡淡道“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因为谷贱伤农,所以陛下就下旨销毁马铃薯吧。所以他们骂破了天,也没有用。这是大势,所谓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噢。”李承乾点点头,觉得陈正泰分析的很有道理,便问“那我该怎么做” “你别添乱,站在一旁,好好学习,不过”陈正泰笑嘻嘻的道“只怕师弟的那兄弟,要站出来了。” “我兄弟多得很,你你说的是李泰那小子”李承乾皱着眉头惊讶的道。 “这是当然。”陈正泰道“除了他,还有谁为何大家都说李泰聪明伶俐,好读书,又说他才华横溢,聪敏绝伦。他才是一个孩子啊,何以这么多人对他交口称赞,师弟想过原因嘛” 说到李泰,李承乾就有气,但是他倒是认真的想了想陈正泰的问题,最后摇头。 陈正泰就叹了口气道“这是因为他性子温和,不似陛下和你这般性子刚烈,只有性格温和的人,那些名士和大儒才愿意接近,这就好像,名士和大儒们,天然会喜欢汉文帝和汉景帝这样无为而治的天子,而不会喜欢刘邦和汉武帝这样的皇帝一般。” 李承乾想也没想的就立马道“那孤也可以温和” “温你个头。”陈正泰怒视他。 “你敢骂孤”李承乾咬牙切齿地瞪着陈正泰。 “你看。”陈正泰乐了“才骂你一下,你的尾巴便露出来了,哪里能温和了好吧,言归正传,我方才的意思是,正因为李泰温和,所以大家才愿意接近他,” 顿了一下,他又道“而李泰身边,围绕了太多这样的名士和世族子弟,他们既吹捧李泰,同时李泰也深受他们的影响。这一次,他们受了害,一定要高呼谷贱伤农的。” 陈正泰看着认真听着自己说话的李承乾,接着道“其实李泰哪里聪明了,他不过是被人吹捧出来的罢了,他身边的人这样一高呼,会让李泰误以为这是为自己邀讨名声的好机会,只怕到了恩师面前,也会鹦鹉学舌,所以下一次,若是他在恩师面前说起谷贱伤农,师弟你一定要严厉的斥责他,给我狠狠的骂,拿出一点一国储君的样子。” “噢。”李承乾记下了,不过他心里还是有点犹豫“只是如此做,父皇不会生气吧” “不会的。”陈正泰很认真的道“恩师虽然很要名声,对于那些名士和大儒的话,总是一副虚心求教,且还总是言听计从的样子,其实恩师睿智得很,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宽厚只不过是他的表面罢了,若是不触及恩师的根本利益还好,一旦触及了根本,恩师能提着刀从承天门一路砍杀到明德门。” 李承乾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师兄说话太直截了当了。” 陈正泰一脸苦口婆心的样子道“这是因为我将你当作自己的至亲兄弟啊,如若不然,我才不和你说这些大实话。” 李承乾顿时感动了。不错,师兄对自己还是很真诚的,这世上真正对自己好的人,只怕除了母后,就是师兄了。 “现在”陈正泰突的狠狠一砸案牍“给我打起精神来,好戏要开场了,咱们要让天下人看看,什么才叫做鼓弄风云,翻云覆雨” 说罢,陈正泰的目光落在了舆图处,眼眸中泛出锐利的光芒,此时此刻,他对自己有着无穷的信心。 经济战,我特么的用二十一世纪的理论,将你们这些小农经济的渣渣打得满地找牙。 第二章送到,求月票和订阅。 第一百三十章:万事俱备 准备开打 又过了小半月。 冬日来临。 天上下起了细雨,伴随着寒风刺骨。 贞观三年已至尽头。 只是在这尽头时,却令无数人心焦起来,大家的心情可谓是比这湿冷的天气还要糟糕。 粮价已跌到了谷底,谁也不曾想到,这遭遇了蝗灾的关中,当初无数粮商兴冲冲的运粮来准备大赚一笔的地方,现如今所有人都在为屯粮而焦灼不已。 很多人家,还没有下定决心建粮仓,可若是这个时候不赶紧雇佣人建造,那么到了来年开春,便要播种,插秧,那么想要发动闲置的劳力可就来不及了。 那么到了来年秋收时,又会如何呢 一旦无数的粮卖又卖不出去,那么最后的结局,可能就要烂在地里了。 而可怕的是,种粮是需要成本的,更可怕的是就算你放任土地荒芜,也需要成本。 此时几乎所有世族的子弟们都紧锁了眉头。 到了十一月初九这天。 皇子李泰当着李世民的面上奏,俱言谷贱伤农之事。 他表达了深深的担忧,若是谷物继续这般贱下去,只怕农人再无心思耕种,甚至他还举出了大量逃奴的例子,因为土地价格的降低,以及谷物的廉价,导致大量原本的奴婢和佃农开始逃亡。 根本原因就在于,原先土地是有很大价值的,因为有着很大价值,所以垄断土地的人家,才有积极性组织生产。 而寻常的百姓,因为没有足够的土地,所以不得不租种土地,或者卖身为奴,因为有了世族的庇护和土地,他们才能生存否则,即便是成为自耕农,他们这点单薄的财产,也无法抵御任何灾害。 可现在当人们意识到,只需要一小笔钱购置几亩地,就足以自己容身,又或者现在粮价低廉,只要自己寻点什么事,便足以购置粮食果腹,那么人心就开始动摇了。 逃奴的问题开始越来越普遍。 李泰声情并茂的讲了现在关中的见闻,他希望自己的父皇能有所触动,拿出具体的方法。 李世民则用一种冷淡的表情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他顿了顿终于透出了点微笑,道“朕知道了,青雀能有如此用心,关心民生,朕很欣慰。” 李泰看不透自己的父皇所表现出来的喜怒,于是小心翼翼的道“长此以往,只恐要出大问题啊,父皇,儿臣以为朝廷应该拿出一个切实的良方。” 李世民笑吟吟的鼓励道“应该拿出什么良方为好” “不如朝廷出面,收购一些粮食,再令各地抓紧追索逃奴。除此之外,儿臣还以为” 李泰本是要侃侃而谈。 可李世民突然打断他“青雀,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这话就有点质问的意味了,李泰吓了一跳,忙道“都是儿臣自己想到的。” “唔。”李世民点点头“你年纪轻轻,就能思考如此深的问题,真是不易啊。” 李泰便道“父皇谬赞了。”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何况他生得文质彬彬,一副恭谦有礼的样子,任何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去赞叹他。 只是对于李泰的建议李世民脸色淡淡地手抚案牍,依旧默不作声。 坐在一侧的李承乾,此时冷笑道“哼,一派胡言。” 李世民眉一动。 却听李承乾道“你小小年纪,也敢谈论国家大事,若是什么都不懂,那就该多去看,去听,去学,而不是在此妄议朝政,国家大政,不是你这个小子可以议论的,就算要议论,那也不是看了几本书,听了别人的怂恿,就自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了。” 李泰一时愣住,他万万想不到皇兄会如此气冲冲的直截了当的批评他。 他没有显露出一点的气恼,只微笑,表现得很谦让的样子“是,皇兄,我知错了。” 李承乾这一拳,就犹如打在了棉花上,李承乾顿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是这个八九岁孩子的对手 只是若是在往日,只怕父皇又要收拾自己了。 可李世民今日很奇怪,他没有训斥李承乾,而是坐在一旁,不发一语。 李承乾定了定神,便道“回去之后,多体察民情,不要成日将自己关在书斋里读书,你瞧瞧你成日文绉绉的,像什么样子,我大唐乃是马上得天下,天下不是靠读书读来的。” 李泰依旧没有和李承乾争辩,而是显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朝李承乾行礼道“知道了。” 一直默然的李世民,这才目光落向李承乾的身上,道“这些话,又是谁教你说的” 李承乾倒是没有迟疑,立马道“父皇,都是和皇弟一样,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李世民便又微笑“好啦,你们都是朕的儿子,是同胞兄弟,为这样的小事,争吵什么,你们的母亲近来身子不好,去看看她吧。” 李承乾和李泰此时都不知道父皇的心思,不过李承乾骂了个痛快,倒也有几分得意 反正今日骂了李泰,父皇也没训斥自己,好似是自己得胜了,哈哈陈正泰那个家伙,还真是父皇肚里的蛔虫。 于是二人乖乖的出了殿,往长孙皇后那里去了。 等这两个儿子一走,李世民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他眼里掠过了杀机,带着毫不容情状,厉声道“王珪、萧德言等人,该死。” 站在一旁的张千,听到这突然的一句厉喝,心头猛地哆嗦了一下 这王珪乃是李泰的老师,曾是礼部尚书,地位崇高,素来被皇上所敬重,而至于萧德言,更是天下名士,这二人,都有同样的特点,都是越王府里的人。 现在陛下突然咒骂这二人 这是 张千心知,这定是二人触犯了李世民的逆鳞。 张千小心翼翼的道“陛下,是否让百骑” 李世民却是很快恢复了平静,抿了抿唇,才摆摆手道“不必了,静观其变即可,朕倒要看看,接下来还会有谁和李泰一样跳出来。” 张千忙道“陛下圣明。” 李世民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突然用森然的目光瞥了张千一眼“今日这里发生的事,你会传出宫去吗” 张千虽是内常侍,可实际上,确实和宫外的某些人打得火热 毕竟张千不傻,无论是太子还是李泰,都各自有自己的资本,将来都可能是李世民的继承者。 太子自不必说了,而越王李泰,极受陛下的信任,按理来说,他这个年纪,应该只能成为郡王,可是越王却早早就成了亲王,若只是亲王倒还罢了,陛下居然还敕封他为扬州大都督与越州都督督常、海、润、楚、舒、庐、濠、寿、歙、苏、杭、宣、东睦、南和等十六州军事。又督越、婺、泉、建、台、括六州。 除了让他掌握这二十多州的军权,李泰的封地更是多达二十二州 这是什么概念呢 整个大唐,也不过三百多个州而已。 而李泰的封地就占了天下的一成,更可怕的是,这封地还处在江南区域,现如今,扬州和越州因为东晋时期的开发,已渐成鱼米之乡,地方富庶,其每年的赋税,就占了天下的两成以上。 李世民甚至还觉得单凭这个,还无法让李泰的地位稳固,又给他请了王珪和萧德言等人做他的老师,王珪乃南梁尚书令王僧辩之孙,而萧德言,又是南齐尚书左仆射思话玄孙。 这些都是南朝的世族,他们背后的家族,在江南有着极高的声望。 张千甚至怀疑,陛下真正属意的继承人,极可能是李泰。 作为一个宦官,无论是讨好太子还是讨好越王,都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在将来,可以让自己安度晚年。 现在陛下突然发出了警告,这令张千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他吓得连忙拜倒在地道“奴万死,奴不敢。” “很好。”李世民淡淡道,脸色一下子又恢复了平常 他随即又翻捡了奏疏,看似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从天下各州送来的奏疏,似乎都不约而同的讲起了当下谷贱的事 李世民似乎也不急着去批阅回复,而是似笑非笑的样子,观赏着每一本奏疏,他现在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越来越期待了。 就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陈正泰在此时,又在做什么 接下来一定会很有趣吧。 说不定那些世族,会将陈正泰按在地上一顿痛殴。 陈正泰还是有些不自量力了,妄图以一己之力,想要触怒整个世族。 不过少年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一点很像朕。 可惜朕年岁大了,年岁越大的人,越是瞻前顾后,越是凡事小心翼翼,远不如朕在少年时那般胸怀凌云大志。 当然固然陈正泰十之八九要被世族打得满地找牙,可万一成功了呢 李世民此时,又生出了疑窦,真的能成功吗 越是接近年关。 谷物和土地的价格就越是下跌得厉害 固然是世族们绝没有卖地的打算,可是这个选择题太难做了,到底建不建仓,到底来年是不是荒芜土地,到底要不要雇佣人耕种。 明知道建仓是亏本,明知道土地荒芜也是亏本,也明知道雇佣人耕种还是亏本,合着怎么都是亏,尤其是看到日益下跌的粮价和地价,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情绪,已经开始笼罩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朝廷似乎也不打算拿出任何办法来救济他们。 据闻越王李泰倒是上了一道奏疏。 李泰真是贤王啊,他处处为我等百姓着想。 至少陛下对此,却是不置可否。 朝廷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可是世族们却是急了。 来不及了。 一些世族的子弟,也开始暗中兜售他们的私地了。 只可惜此时地价发售,几乎等于亏本。 东市和西市的牙行,现在也拼了命的在兜售着土地。 据闻现在卖地的佣金很高,卖主舍得给出高额的赏钱。 可是如今的形势要卖地,何其不容易啊。 虽然挂出了无数的牌子,可这个节骨眼上,谁还敢买地 这土地,其实是需拥有成本的,毕竟要缴纳粮税,哪怕是世族只象征性的上缴一点点,可依旧还是钱,甚至还需雇人耕种,需要谷仓屯粮,这哪一样不是钱 地挂出来的越来越多,偏又卖不出去。 而大家都如没头苍蝇一般,都只能干着急。 消息很快传到了二皮沟。 这一天的早上,陈正泰正老神在在的喝着茶。 地价和粮价的下跌,超出了他的预期。 李承乾又来了。 他急匆匆的寻到了陈正泰“师兄,有一件事,你得帮我想一想,孤和李泰” 不等他说下去,陈正泰就打断了他“你不必说,我知道结果,一定是你骂了李泰之后,恩师不置可否吧。” 李承乾惊讶不已的道“呀,你怎么知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在父皇身边安插了人,哎呀,好可怕,不过孤喜欢,哈哈。” 看着李承乾居然一脸奸笑的样子,陈正泰拉下脸来“我什么时候安插了人手了,你再乱说,我明日去见越王师弟啦。” 李承乾的笑脸顿时收敛“” 陈正泰便道“好了,我们就不开玩笑了,待会儿我要入宫。” 李承乾讶异的道“入宫,入宫做什么” “见陛下。”陈正泰很认真的道“现在万事俱备了,只是还欠东风,这东风,只有陛下那里才有,所以我们得去借东风去。” 李承乾一愣,他越发觉得,这个时候的陈正泰,很是高深莫测了。 陈正泰道“你随我一道去。” “为啥” 陈正泰认真的道“因为我也吃不准陛下肯不肯借,若是不肯借,我就打算直言犯上了。到时陛下若是勃然大怒,你在身边,我安心一些,毕竟可以挡灾。” 李承乾“” 他一脸嫌弃的看着陈正泰,这是什么话,你这个家伙,竟还敢利用孤 好大的胆子。 不过 虽然万分不情愿,李承乾还是风风火火的跟着陈正泰,二人骑马,到了太极宫,禀告之后,随即便被引入了甘露殿。 甘露殿乃是内殿,再往后,就是后妃们的寝殿了,所以一般情况,李世民不会在此召集外臣 不过听闻是陈正泰和太子来,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选择摆驾在此,见一见自己的弟子。 到了李世民的跟前,陈正泰行了礼,便道“见过恩师,许多日子不见恩师,恩师比之从前更加龙精虎猛了,恩师真是了不起啊,每日日理万机,操劳国事,竟还能如此精神焕发,果然不愧为上天之子,此真龙也。” 李世民笑了“是吗朕反而觉得身子大不如前。” “恩师就不要谦虚了。” 李世民似笑非笑“少绕弯子,和朕说实话,来此,所为何事” 陈正泰虽被戳破了心事,竟也一点也不尴尬,便笑道“恩师果然是明察秋毫,真一眼,便看中了学生的心意。人们都说,每一个学生,上辈子都是其恩师的儿子,古人诚不欺我啊。” 李承乾在旁听了,心里忍不住想,吓,这个混账,早知道他有图谋,他不是想和孤做师兄弟,是想和孤做真兄弟他是想做亲王啊。 李世民却是板着脸“有这样的古语吗朕怎么没有听说过” 陈正泰心里想,我现在就在唐朝,所以我就是古人,我是古人,说的话不就是古语吗 他嘿嘿一笑,没有解释,而是道“学生来此,是想向恩师借一样东西。” “借何物”李世民倒是有些好奇地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道“皇庄。” 李世民一愣,有些意外。 大唐有专门的皇庄,这些土地收益,绝大多数都是用来供养皇帝和后妃,以及宗室子弟的,作为内帑之用,这是宫中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可现在陈正泰居然想将手伸进这里来 “你要土地,要多少” “恩师能借多少” “这”李世民开始犹豫起来“你要来何用” “大用。” 李世民不禁气恼起来“朕有许多女儿,将来都需出嫁,这些都是朕为之准备的嫁妆啊。” 这是实情,毕竟皇帝的儿子都有封地,而皇帝的女儿出嫁之后,往往需要宫里赐予土地,虽然公主们下嫁的人家,肯定不会缺钱,可嫁妆某种程度也代表了皇帝的心意以及对女儿们的宠溺。 这地若是给了你,或者你借了去,出了什么差错,朕的女儿们以后怎么办 陈正泰无语。 平时什么话都好说,怎么一到了借东西的时候,就推三阻四了。 “恩师学生会还的。” “三万亩够吗”李世民说出这个数目的时候,还是有些心疼。 陈正泰却是一点不客气的道“学生需要十五万亩。” 李世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一百三十一章:发威 十五万亩。 皇庄的土地不是无限的。 当初李氏入主天下,皇家的土地来源于两种,一种是太原李氏当初拥有的大量土地,另一种则是隋朝杨氏的皇庄。 而太上皇和李世民登基之后,为了收买人心,赏赐了一部分出去,何况这些年,太上皇嫁女,也送出去了不少。 这陈正泰真是狮子大开口,居然直接就是十五万亩。 李世民背着手“你当初可没说让朕借地啊。” 他心疼,他懊恼,于是起身背着手踱步 好端端的玩什么操控,怎么最后操控到了朕的头上朕不是该稳坐钓鱼台,看风起云涌的那个吗 陈正泰偷偷给李承乾使了个眼色。 李承乾会意了什么,于是忙道“父皇,借就借嘛,又不是不会还的,何况妹子们还小,成日惦念着嫁妆做什么。” “你住口。”李世民怒视李承乾。 李承乾的性子比较直,他是个豪爽大方的性子,虽然很多方面和李世民相像,可是这一点,他却和李世民迥异。 李世民毕竟是天子,知道国家的艰难,每花一个铜钱,都可能对国政有所影响,因而秉承着量入为出的观念。 李承乾还小,没有真正当过家,又是太子,当然对啥都不看重。 李承乾挨了骂,顿时怂了,转头就要跑,又见陈正泰在此,似乎觉得一个人开溜显得没有义气,便战战兢兢的不说话。 李世民倒是认真的沉思了一下,阖目道“十五万亩,当真够” “够。”陈正泰言之凿凿的道。 “好,给了。”李世民突然一转话锋“要尽快还朕,就算将来出了什么差错,不能全还上了,至少十万亩要还上。” “恩师圣明。”陈正泰苦笑道。 看着李世民沉着的脸,他非常真切的感受到恩师的心疼,只是今天既然来了,这东风是必要借到的 李世民瞪他一眼,眼眸中闪耀着睿智的光芒“兵法上来说,这叫背水一战,你想做什么,朕大略懂了一些,可是切切不可让朕赔了夫人又折兵,知晓了嘛” “明白,明白。”陈正泰悻悻然的点头,随即和李承乾连忙告退出去。 出了太极宫,李承乾松了口气,才道“吓死孤也,差一点被你害苦了,师兄,你方才见我是不是觉得我威武,我与父皇据理力争,我不怕的。” 陈正泰有一搭没一搭的道“是呀,是呀,师弟威武。” 李承乾不禁道“你能不能有一点诚意” 陈正泰道“是呀,是呀。” 李承乾脸抽了抽,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有一件事,孤很不明白,按理来说,这粮食增产,难道不该是好事吗即便是那些拥有许多土地的世族,他们的粮食,岂不是将来要增加许多倍这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啊,可为何好像对他们有害的样子。” 其实李承乾这样问,陈正泰很欣慰,因为李承乾既然有疑问,说明他开始思考了。 能让这位太子殿下开始思考,这很不容易啊。 陈正泰道“好,那我来问你,寻常的百姓有了余粮,他们可以储蓄一些,留着备灾,可世族的土地多不胜数,他们有了堆积如山的余粮,会怎么样呢” 李承乾想了想“这” 陈正泰看他拧着眉想了半天,于是道“他们第一时间,也会储存起来。” “对对对,孤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储存的本质是做什么” 李承乾又皱眉“不就是储存吗” 陈正泰倒是很有耐性给他分析“储存的本质是遇到了行情好的时候,再卖出去。” 李承乾点头。 “可如果未来数十年,甚至未来上百年,我大唐都不缺粮了呢世族们的粮食,终究是卖给那些无粮的百姓的,可百姓都有了粮,那无数堆积如山的粮食,该怎么处置” “这孤想想,继续储存” 陈正泰有点给他气笑了,道“继续储存,粮食会变成陈粮,最后还是会霉变的。而且还需要花费大量的成本,建立仓库,仓库还需有人看守,还需有人管理,这些都是钱。” 李承乾若有所思“那么可以贱价出售啊。” “如果几个世族,大量的贱价出售粮食,或许还可以挽回损失,可一旦大家都贱价出售,就造成了踩踏,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亏本出售。因为你运输需要成本,售卖也需要成本,一旦粮价低于这个成本,岂不是亏本赚吆喝” 李承乾点点头“孤以为这粮食只要卖,说一声就卖了。” 这时,陈正泰却道“那么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烧粮。” “烧粮”李承乾眼睛一瞪,一脸惊异的道“为啥要烧这可是粮食啊,他们疯啦” 陈正泰鄙视地看着他“为什么不烧” 李承乾还是不懂,便道“他们可以将粮食送出去。” “凭什么送” 李承乾急了“烧掉了不是很可惜吗” “烧掉了当然还是亏本的,但是比储存和售卖,受到的损失会小一点点,因为粮食烧的越多,才能维持住粮价。你若是将粮食平白送人,那么天下人就都会知道,这粮食不值一钱,以后更无人花钱买粮了,若是烧了,倒还能维持一丁点的粮价,换做是你,你烧不烧何况哪一家世族没有数不清的土地这数不清的土地每年生产出多少粮食,这么多粮食如何送人你以为送人不需要成本不需要运输” 李承乾瞠目结舌“这岂不是陷入了死局” “理论上是这样的。”陈正泰道“至少现在而言,他们陷入了死局,耕种需要大量的人力,需要使用工具,需要前期培育秧苗,总而言之,虽然他们有土地,可是前期的成本是不少的。而一旦投入了大量的成本,最后这粮食烧了,还是要亏本,谁家的地越多,亏损就越多。” 李承乾不禁道“那就让地荒芜着。” “地荒芜着那他们的部曲怎么办干养着” 李承乾又懵了,一时间有点答不出话来“” 在大唐,部曲是依附于世族的人口,这是官方名称,实际上在坊间,人们称这些部曲为家童、家仆、婢仆、僮奴、婢妾等等,实际上就是世族的奴隶。 世族的土地,除了一部分租种出去之外,还有相当多的部分,则世世代代为世族耕种,这是自汉朝时起,就延续下来的制度。 当初有一个叫王莽的人,昏了头,他篡夺了汉朝的天下,建立了新朝,想要对此进行改革,史称为王莽新制,结果这个改革很快失败,最终身死族灭。 有了王莽的教训,东汉便对这个制度予以了保留,此后天下经历了无数个朝代,无休止的战争 可是部曲的制度非但没有破灭,反而进行了加强,世族为了在乱世之中积攒实力,积蓄的部曲越来越多。而寻常的百姓,为了在乱世之中有所依靠,也宁愿依附于世族身上。 部曲的本质,其实就是奴隶,在唐律疏义卷二十六就明确地规定:“婢女是可以被随便买卖的,奸淫自己家部曲妻、客女是无罪的,婢女自然更不用说了。主人可以任意殴打部曲甚至打死。主人只要报请官府,就可以杀死奴婢。” 后世人们所认同的佃户与部曲最大之不同之处,是其与地主为订立契约的方式,佃户有较多的人身及迁居自由,佃户的义务为交租而非服劳役,且在法律上佃户不再是贱民而是良民。 几乎所有的世族,都畜养了大量的部曲。 陈家也不例外。 这些部曲既是私奴,那么若是世族决定荒芜土地,那么原先为其耕种的部曲,该如何安置 陈正泰道“何况,荒芜土地,难道不需成本吗你的土地荒芜着,若是以后要耕种,还需费时费力的重新开垦。更不必说,每一块土地都需要缴纳一定的税赋,你没有任何的产出,这税赋岂不是白白缴纳了更不必提,世族家大业大,从前因为有大量的产出,所以生活奢靡,哪一家世族不是仆从如云,锦衣玉食,一旦让他们缩减自己的用度,这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人和人是不同的。 一个人每月挣三千,那么他觉得三千能勉强让自己温饱。可让一个一年一个小目标的人突然收入降低到了一千万,哪怕他依旧是富翁,可是这收入的剧减,也会令他们产生巨大的失落感以及焦虑。 李承乾听的一愣一愣的,最后似乎也渐渐听懂了,点点头道“所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陈正泰笑容可掬的道“很简单,接下来殿下要时刻不离我左右。” 李承乾愕然道“为啥” “我怕我有危险。”陈正泰很老实的道“有殿下在身边,可以打消许多人的念头。” 李承乾惊讶的道“怎么,还有人会想杀你他们好大的胆子。” “按理来说,是不会的。”陈正泰很认真的道“就如当初隋炀帝在的时候,他做了危害某些世族的事,引发了天下的动乱,可是世族可曾冒出头来诛杀隋炀帝吗” 李承乾道“你等等,孤先想想。” “不用想了。”陈正泰道“这样的世族,凤毛麟角,就比如师弟你们李家,天下都反了,你们李家不照样还在太原口口声声说要效忠隋炀帝等到大局已定时,这才在太原揭起了反隋的旗帜。越是家大业大的人,越不会孤注一掷,像师弟这样出身的人,哪怕心里有天大的怨恨,也会表面上顺从,等那些寻常的庶民们动摇了隋文帝的根基时,这才一击致命。所以我敢保证,没人敢把我怎么样,虽然很多人恨不得有几个庶民来将我乱刀砍死,他们可以高高兴兴来收尸,可若让他们牵涉进来,他们是绝不敢的。” 李承乾这样一听,突然觉得好像自己的家族似乎有点猥琐啊,明明当初我的父亲和祖父很刚烈的好不好。 李承乾郁闷地道“你举例便举例,为何要举我家” 陈正泰这才尴尬的笑了笑,道“打个比方,打个比方,这是因为将殿下当作兄弟看待,才吐真言啊。不过虽然我预料到没人敢拿我怎么样,可也不能保证会有人昏了头,师弟擅弓马,武艺高强,身边的护卫又多,个个都是虎贲,有殿下在身边,我也能安心一些,以后我们同吃同睡,大被同眠可好” 李承乾想了想,有道理,他决定原谅陈正泰了。 “下一步呢,我们该怎么做”李承乾感觉每次只要跟陈正泰在一起,自己就像个好奇宝宝的似的。 “火上浇油。”陈正泰一脸深意的笑着道“等着看吧,有好戏看了。” 二人闲扯着,已到了二皮沟。 陈正泰便命人将三叔公叫来“三叔公,当初让你购买的土地,都买了吗” “买了,还买了不少。”三叔公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当初买的地,咋一转眼,地价就降了呢” 陈正泰却是道“将那些购置的土地地契,统统取来,我有大用。” 此时,三叔公下意识的认真地看了陈正泰一眼,这才意识到,陈正泰似乎在蓄谋着什么,一下子,他打起了精神 他是看着陈正泰长大的,尤其是今年,正泰太让他吃惊了,于是忙道“去取,这就去取。” 随即,他目光落在了李承乾身上,见了李承乾所穿的入宫觐见的朝服,惊讶的道“敢问这位可是太子殿下” 李承乾对陈家人还算客气,满面红光道“孤便是,不知老丈是何人” 三叔公激动了,忙道“鄙人陈昌,乃正泰的三叔公。” 一听三叔公李承乾的脸却是拉了下来,而后脸别到了一边去,一副没有看见三叔公的样子。 三叔公顿时尴尬,咳嗽一声,见李承乾也没啥反应,便怏怏不乐的去了。 见鬼陈正泰见状,心里想,大家都不喜欢三叔公啊。 牙行。 近来东市的牙行里,总算恢复了一些人气。 毕竟土地跌了三成了,如此暴跌之后,总算开始有人认为这地价如此便宜,我何不买上一些的想法。 抄底的人,任何时候都有。 正因为有这样的念头,所以土地的价格在经历了一跌之后,总算是有止住的迹象。 对于牙行而言,他们求之不得,毕竟只有有了买卖,他们才有盈利。 无论是大涨到无人出售土地,或者是暴跌到无人问津土地,对于牙行而言,都不是好事。 牙行的周东家乐开了花,但凡是有人进来的,他都殷勤相迎,然后指着这墙壁上琳琅满目的土地牌子,任人来挑选。 现在卖地的太多了,首先承受不住的是寻常小地主,这土地留着太烫手,还不如换钱呢。 铜钱和金银在这个时代绝对是硬通货。 因为这东西的产出十分稳定,因而流通在市面上的钱都比较珍贵,在以往的时候,你有二十个铜钱,可能去年能买三尺布,若是攒着放在家里,可能就能买到四尺布了。 金银和铜钱的产出有限,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整个初唐时期的通缩,大家都很聪明,这真金白银留在家里越来越值钱,若不是因为急用,谁愿意拿出来采购商品 在人们的观念之中,只有两样东西是一直能维持价值的,一种是钱,另一种则是土地。 现在土地的行情,分明开始不稳当了,渐渐的已让不少人滋生了用土地换来钱,而后积攒起来,维持自己家业的想法。 此时,这牙行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这客人进来,身后还有许多的壮力,气喘吁吁的抬着几个大箱子。 周东家一看,吓了一跳,呀,还有人拿箱子抬着钱进来看来是大买卖。 “贤弟,鄙人” “我叫陈福,奉命来卖地,来将箱子打开。” 陈福显得很霸气,回头朝身后的几个壮力使了个眼色。 于是,这些人便将大箱子揭开。 周东家一看,懵了。 他原以为对方带来的箱子里装的乃是铜钱。 还以为是大买卖。 哪里晓得,人家带来的,竟是成箱成箱的地契。 这地契怕是有十万张以上。 当然这肯定不会是地契的原本,应该是另外抄录的。 陈福道“这些地,统统要挂起来卖,统统都卖掉。” 周东家差点要昏厥过去,他甚至不必去看,就晓得这些土地,只怕最少在数十万亩上下。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买卖啊,准确来说,他上辈子肯定也见不着。 周东家顿时哆嗦起来,战战兢兢的道“敢问,作价几何” “作价几何”陈福瞪他一眼“当然是能卖什么价就什么价,要的就是赶紧卖出去。” 本来不想写细的,怕大家骂老虎水。可前两张很多人提意见,说不合理,所以还是决定写细一点,这样大家不会产生太多疑问。 另外,求月票和订阅。 第一百三十二章:打蛇打七寸 这周东家吓着了。 没见过这样的大手笔啊。 像他这样的店,就算一百年只怕也消化不掉如此巨量的土地。 他自然清楚,眼前这个人虽是小厮打扮,可能委托来做这等大买卖的人,此人的背后,一定是极了不起的人物。 因而不敢得罪,忙是道“请郎君小坐,我这便命人清点挂牌。” 于是,整个店的伙计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偶尔会有一些客人上门。 有的是来卖地的,一看到人家压根就没功夫理自己,再看到这些人将数不清的契约摆出来进行清点,吓着了。 也有是前几日抄底买了地的,他们偶尔会来看看行情。 虽然牙行的行情未必准确,却也算是一个指标。 地价跌了三成他们才接手,这让他们有一种捡了大便宜的感觉,这几日都睡不着觉,高兴的不得了,从大唐开创至今,地价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便宜,赚了啊,他们兴高采烈,就想看看自己买的地是否有涨价的可能。 可来这一看,懵了,瞬间怀疑了人生,便觉得如遭雷击一般。 周东家实在承受不住,他知道自己的店是吃不下的,在清点了连一成都没有的地契之后,他忙是给陈福上了煮了一壶茶,而后小心翼翼的陪笑“小店庙小,郎君这么多的地,靠小店是不可能卖得掉的,鄙人倒是有一个法子,这长安东市西市大大小小的牙行有四十三间,不如,小店请他们都来,一同将这些土地吃下。不只如此关东那儿小店也认识一些朋友,不妨这就去信,请他们也代售。” “好说。”陈福道“我家公子本就想到处找牙行呢,既然你肯联络,那最好不过了,总而言之,就是卖,能卖多少是多少,我家公子说啦,只要价格合适,没有不卖的,到时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说着,他也不喝茶,起身,准备要回去复命去了。 周东家不断的点头说是,小心翼翼的送走了陈福。 等陈福一走,他脸拉了下来“快,快让人让人将我家的地,挂在最前头,卖地,卖地了。” “东家您” 周东家虽然是做买卖的,可家里又岂会不置办一点土地呢。 本来地价跌了,周东家为了谨慎妥善起见,还是没有动这棺材本的,可现在不同了,他冷着脸道“你难道没有看清这些土地的来源吗你仔细看看地契,这地契里,有城西的,城西的地谁家最多,当然是陈郡公,陈郡公家大业大,这样的身家,尚且还要抛售。还有还有,你细细看看。还有一些地譬如这张” 他捡起了一张地契,激动的道“这地你仔细看看在哪里,这是皇庄啊,是皇家的地,宫中都在想着法子变卖土地了,再想想那亩产数千斤的马铃薯,想一想粮价的暴跌。到现在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吗现在最紧要的是钱,谁身上有钱,才能落袋为安,留着这些地,要出事的。” 伙计听了,打了个寒颤。 这是他们在东市这么多年,闻所未闻的事。 “先守着消息,老夫先将老宅的地卖了再说,这地,明日再挂出,还有明日请各市的牙行东家来,事太大了,得好好商量商量。” “是,是。” 其实这消息根本就捂不住的。 只过了一夜,人尽皆知。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当人们到了牙行的时候,已经发现,一夜之间,土地又暴跌了一成。 哪怕是兵荒马乱的时节,也不曾出现过这样的事。 而无数的土地,已经开始挂出。 价格还在疯狂暴跌。 那些勉强还沉的住气的人,现在心理上的最后一丝防线失守。 信心彻底的沦丧。 可怜那前几日还买了地的人,原以为自己低价抄底可以大赚一笔,哪里想到,瞬间他们手中的地契,就算是按照现在新的行家,贱价一两成出售,竟也无人问津。 所有近来试图买地之人,血本无归。他们固然买了土地,固然表面上,这市场的行情好像是跌了一两成,可实际上他们的地契是一文不值的,因为已经根本没有人对买地和继续抄底有任何的兴趣了。 各种各样的传闻,已经开始出现在长安内外,甚至连关东,也开始出现了各种流言蜚语。 而此时在长安拥有大量土地的杜家和韦家还在静观其变。 其实不只是杜家和韦家,关中和关东以及江南的世族,都在安静的等待。 只是事情的恶化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之外。 从前一直都是世族操控着粮价,可现在他们发现自己对于任何市场上的活动,都毫无干涉的能力。 此时韦家四房。 许多的族人接连来访。 他们匆匆寻到了韦节义。 韦节义此时在前院,带着四房的仆从,个个站在,头朝天,叉手。 韦节义大吼一声”努力。” 仆从们纷纷道“努力。” 韦节义大吼道“奋斗。” “奋斗” 这个疯子 这是以往,人们对于韦节义的评价。 可现在 这些韦节义的叔伯和兄弟们,却远远的观察着,他们试图中韦节义这不同寻常的举止之中,寻找到什么奥妙。 韦节义的爹韦玄正见有客人来访。 这几日,一家之主的韦玄贞要求这父子二人不得外出,让他们闭门思过。 韦玄正心里正愁呢,愁白了头发啊。 想想自己儿子这个样子,回来就要卖地,不卖就要上吊,寻死觅活,好嘛,地给卖了,几千亩呢,这都是四房的私地啊,卖了,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呀,二叔,六弟,诸位贤侄,你们怎么来了”看着来了许多人,韦玄正心惊肉跳啊,不会出什么事吧,难道又要处罚节义,节义疯是疯了一些,可好歹也是韦家子孙,何必要赶尽杀绝。 “四叔。”侄辈们纷纷行礼。 这被称之为二叔的,则眼睛依旧直勾勾的盯着远处的韦节义,一面发出啧啧的声音“玄贞真是看不透啊,老夫看他,竟好似好似” “好似什么”韦玄正有点懵。 “好似能神机妙算一般,了不起。” “呀。”韦玄正嘴张大,竟是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知了吧,现在外头,已是疯了,地价连日暴跌啊,你们四房真是幸运啊,这四房的地一卖,换成了真金白银,可算是躲过了一劫,倒是可怜了我们,手里空有土地,现在却甚是烫手,哎别提了。” “地价暴跌了暴跌了多少,一成”韦玄正突然觉得惊喜。 “一成”一个侄辈不忿的道“若只是一成,就好了,何至于我们现在急的如热锅蚂蚁一般。现在已暴跌了五成,这五成还只是市价,实际上,你真要卖,便连三成都没人要。” 韦玄正听到此,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眼睛发直,猛的想到自己儿子威胁要卖地的一幕“这这我也觉得吾儿自从回来之后,就和往日不一样了,每日只躲在家里,寻了那什么课本看,要嘛就在院里这般,神神叨叨的这这地价真跌跌啦,还跌了这么多,哈哈哈哈哈” 韦玄正咧嘴,乐了,开心,世上还有什么事,比高位将东西卖出去,转眼之间,那东西一泻千里要开心呢。 当然,最重要的还不只如此,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儿子疯了,可现在看来,自己儿子哪里疯了,分明很睿智呀。 可他这一笑,所有人都怒容看他。 韦玄正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低调,要低调,忙是作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擦拭眼里根本不存在的泪“呀,世道竟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啊,哎难受难受” 众人没心情去管韦玄正的难受是真是假,只是纷纷唏嘘“悔不听节义所言啊,当初听了他的话,何至于如此。你可知道,现在我们是骑虎难下啊。眼看着,金银和铜钱的价值不断的上涨,地价和粮价暴跌,这么多地留在这里,这年末了,谷仓要不要修,种粮要不要留,灌溉的沟渠要不要挖,来年春耕,地要不要种,玄正,二叔我真是急白了头发啊,若是还这地还种,不是摆明着要亏呢,种的越多,亏的越多,可不种呢,地荒着家里这么多部曲,难道白养着他们。现在有许多部曲,已经开始不忿了,都在闹,这些贱奴,真是大胆,以往的时候,哪里敢吱一声,现在胆大啦,竟敢以奴欺主,昨日,地里的部曲又逃了三户,跑去官府让人缉拿,可那边怎么说的,他们竟说现在逃亡的部曲多了去了,哪里管得过来,你说说看,这是人说的话嘛” “我们来,便是想请教一下节义,看看这地卖不卖,留在手上太亏啦,虽说咱们韦家家大业大,可是架不住,咱们开销也大啊,要是这几年没有盈余,只有花销,长此以往,可是要出大事的。” 他们竟是来求教我儿 韦玄正有点发懵。 忙是欣喜的朝韦节义招手。 韦节义才走过来,韦玄正溺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满面红光的将事情说了。 韦节义不出声,一言不发。 大家急了,纷纷都问“你倒是说句话呀,节义,卖不卖。” “不卖。”韦节义干脆利落道“地价都跌到了这个地步,卖了太可惜了,你们傻啊” “” “真不卖” “不卖。”韦节义想了想,他想到了课外读物里的一些小故事,那些故事里的人物都是佚名,不可考,显然都是陈兄瞎编的。不过里头许多故事倒是发人深省,即做任何事,都不可跟风,若是发生了恐慌,所有人都认定了某件事的时候,此时更该理性。 可看着这些叔伯们都一脸恐慌的样子。 要知道,这可是韦家啊,韦家人尚且如此,这韦家之外,只怕所有人都急疯了。 越是这个时候,就该认真的去思考。 “土地当真一点价值都没有嘛我看是有的,无论任何时候,土地都会有其价值,现在价格跌到这么低,追根问底,是因为大家都慌了,就如行军打仗一般,兵败如山倒,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沉住气,败兵们相互践踏,这是自寻死路,这个时候,需好好思考,叔伯和诸兄弟们手上的土地,是否还有价值,这个价值在这个时候,有多少,想明白了这个关节,便可知长远,而非在乎眼前一城一地的得失。我见陈兄的课本里,有关于一个持久战的论述,这篇文很奇怪,既像是某种兵法,却可用在许多的地方,我细读过几遍,觉得此文所著写的角度,不似是用你我寻常之辈的眼睛去看的,明明身处在世间,可著写此文之人,却只冷冷的站在极远的地方,俯瞰众生相一般,可越如此,越觉得有道理。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其实道理也同样是如此,当在这个时候,看透问题的本质,而不去计较眼前之利,看重眼前之利,则利益皆失,可若是去分析和研究土地价值的根本,那么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众人听的晕头晕脑,一头雾水。 可越听,却越觉得玄乎。 主要是这个家伙,一口一个陈兄,让人有些来气,你这是认贼作父啊。 “噢,知道了,我们回去想想。” 大家怏怏而去,其实他们来,只是踟蹰难决,又觉得这韦节义提早将地卖了,一定有什么高见,可哪里晓得,他居然不让大家卖了,大家都想卖啊,所以才让你这个提前卖的人帮助大家下定决心,而如今,却又让人惆怅了。 “东主,东主” 黄成功兴冲冲的寻到了韦玄贞,韦玄贞已经开始急了,几天没有睡过好觉。 他见了黄成功来,拉着脸“何事” “听说,二房和五房去四房了,说是要求教那韦节义,韦节义让大家不要卖地。” 韦玄贞一听到韦节义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卖地他自己将地卖了,现在却不让人卖” “是啊,学生觉得,这个小子,有阴谋,会不会是陈正泰暗中授意他如此。学生还打听到了一个消息,陈家和宫中已经开始抛售土地啦。” “是嘛”韦玄贞打了个激灵,他脸色难看起来“这个败家子,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他竟真勾结了陈正泰,这是要害死我们家啊,他不让韦家卖,自己却卖了,陈家也卖了,陛下也卖了,我还听说,杜家现在也已开始零零碎碎的将一些土地卖了出去,他如此误我,这是要将他的亲叔叔,陷于死地嘛陈正泰给吃了什么药,以至他这样昏了头。” “他还说了什么” 黄成功道“学生想想噢,有了,还反反复复说了一些话。” 韦玄贞打起精神,他极希望从这些话里,寻觅到有用的讯息“你说。” “努力,奋斗” “” 韦玄贞老半天,缓不过气来,最后咬牙切齿道“你怎么看” “卖,这地得赶紧卖,再不卖,明日还不知道什么价呢,现在金银和铜钱的价格不断的在涨,谁得了钱,谁就落袋为安,学生寒窗苦读十数年,涉猎了大量的经史典籍,更颇通一些杂学,依学生之见,这地不能再留了,留之无益。” 韦玄贞深深的看了黄成功一眼,黄成功眼眸眯着,这瞳孔自一条缝隙里闪烁出来的,恰是久违的智慧光芒。 韦玄贞身躯在颤抖,他嘴皮子在哆嗦,最后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做艰难的决定。 最后,他咬牙“卖,先拿一些了零碎的土地卖出去,试试看,家里多留一些金银和铜钱,未必不是好事。” “学生这就去办。”黄成功打起了精神“不过,此事要不要召族老们商量一二” 韦玄贞冷冷道“他们自己都已茫然无措了呢,指望不上他们。老夫是一家之主,这事儿当然老夫算了算。” “东主雷厉风行,真是令人钦佩啊。” 第二章五千字送到,马上还有。大家支持吧,老虎会努力的。哭。 第一百三十三章:入殿对质 观望的人不少,但已经开始有世族尝试着卖地了。 而实际上,他们还没有意识到,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绞索已经开始收紧起来。 市场就是如此,越是有人卖,卖的量越大,而买家却是凤毛麟角时,这地价就可谓是一泻千里了。 起初人们还是拥有理性的。 一开始的时候,人们还只是认为,这不过是一个正常的波动。 可一旦当人们察觉到,市场上的土地价格开始一日不如一日,只有往下掉,没有一点起色的时候,仿佛情绪开始感染一般,每一个人开始歇斯底里的将自己的土地推到了市场。 这个过程某种程度而言,是在恐慌中进行的。 因为恐慌,所以人们再也按捺不住,于是不断的抛出土地,结果恐慌更加厉害,最后抛出的土地则更多了。 直到这恐慌一直到了极致,市场上,已经没有能理智思考的人了。 这其实并非是那些世族子弟们不聪明。 实际上,这种剧烈的市场波动,恰恰针对的就是这些聪明且利益相关的人。 愚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甚至还不知道天下已经大乱。 而只有聪明人,嗅觉才足够敏锐,恰是因为过于敏锐,让他们内心的恐慌开始蔓延 于是,危机开始传导,又因为他们利益相关,所以理智则荡然无存。 人类总是喜欢在风平浪静、岁月静好时进行各种奇怪的思考,可一旦恐慌,或者是某种灾难来临时,恰恰他们的脑子已经不存在了。 一个个红了眼睛的人,纷纷将自己的土地推出,彼此之间不断的践踏。 不出五日,地价暴跌至原来的两成。 可恐怖的是,哪怕是两成,也无人问津,因为拥有土地的成本过高,而土地的产出却根本弥补不了拥有的成本。 再加上皇庄都开始发售,陈家也开始抛售了,紧接着就是韦家,是杜家。 这种情绪同时传递到了关东,关东世族们谈笑风生之余,睁眼一看时间,呀,世界变了,不得了。 每一个人都处在惶恐之中。 世族的部曲们越来越不安分。 韦玄贞庆幸自己将土地挂了牌子,因为他发现,这价格一日不如一日,虽然自己的土地几乎没怎么卖出去,可看着这一泻千里的地价,还是让他存着几分安慰,虽然损失巨大,而且土地不知何时才能卖出,可毕竟自己维持了智商上的优越感。 韦家除了做了卖地的决策,同时开始了内部查账,一查,这才发现家里竟满都是窟窿。 实际上,有窟窿的人家很多。 这可都是庞大臃肿的家族,平时的时候,光鲜亮丽,令人敬仰 可实际上若是你真是开始盘查他们的库房,对着账本比对,尤其是在遇到了巨大危机时,这才发现,许多存在账面上的钱财和珠宝,其实是根本不存在的,鬼知道是这千百年来,哪一个败家子偷拿了,更不知道是哪一个家中主事在哪一个任期内,玩弄了鱼目混珠的把戏。 韦玄贞气了个半死。 他想杀人。 好在局面也未必不能挽回,现在重要的是,赶紧将地卖出一部分去,不然根本无法度过未来的危机。 这么多的地,耕种就是亏损,家里还有这么多的部曲,这样的亏损能坚持几年 可令他们痛心的是,现在压根不是土地卖不卖的问题,而是卖了也没人买的问题。 韦家这样的大族,是永远不可能节衣缩食的,他们是有阀阅的人家,该有的人情往来,都要体体面面,还有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越是在这个时候,就更要体面 韦玄贞开始觉得吃不消了。 而市场上人们还发现,随着粮价和地价的暴跌,铜钱和金银的价格却在不断的暴涨。 一直以来,市场上的钱都是紧缺的。 因为紧缺,所以铜钱本身就具有保值的功能。 你用汉朝的五铢钱,拿到市面所能购买的东西,可能比你在汉朝时的购买力还要高。 因为人们认这种黄色的铜,深信就算是一千年之后,这些东西依旧有着巨大的价值。 而这巨大的危机造成的另一个现象,就是人们意识到了危险,资产价格的暴跌,使人们更不愿意将自己家中的真金白银还有铜钱出来 他们宁可小心翼翼的将这些宝贝私藏起来,也不愿意随意去购买任何暂时无用的商品 于是,钱荒了。 从前十个钱,可以扯上好的一尺布,现在,十三个钱也买不到。 市面上的钱,好像都不翼而飞,躲在了千家万户,偏偏就是没人肯拿出来。 如此一来,这更加剧了危机,这一场危机不断的传递,似乎已到了千家万户。 朝廷终于坐不住了。 如今人心惶惶,朝廷不能不拿出应对之法。 李世民犹如一个渔夫,他依旧还是安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完全想像不到,整个大唐,竟会被折腾出这么一个骇人听闻的事。 不过他犹如一个大将军,犹如当初纵横天下时一般,他没有轻易出手,甚至没有表达丝毫的立场,他在等,继续等待下去,直到事情完全失控的时候,方才致命一击。 而这段时间,李承乾则每日跟在陈正泰的身后,他倒是极乐意如此的,就是大被同眠,让他有些不喜欢,固然古有桃园三结义,食则同器,寝则同床,可还是怪怪的。好在虽是同处一室,大家还是分榻睡的。 李承乾的左右,永远跟着上百个禁卫,这也是让陈正泰觉得安心的地方。 陈正泰已经做好了将来招揽几百个部曲,每日严格操练,用于保护自己安全的打算了。 此时 在二皮沟,有许多的拜帖送了来,拜访的有长孙家的,有韦家的,有杜家的,还有程家的。 大家都想和陈正泰进行热情友好的沟通。 可很不幸,陈正泰病了,变得没有力气跟任何人沟通。 倒是有一件幸运的事,那就是虽然沟通不成,倒是没有人敢在二皮沟里捣乱,大家只能失望的原路返回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二皮沟里又有啥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试验田什么的,若是不小心弄坏了,拿脑袋赔 而事实上,陈正泰天天躲在大学堂里,每日都是唏嘘,感慨自己的命运“可怜啊,我们这么多土地,才卖出去几千亩,地价已经跌到了这样的程度了。” 李承乾正在一旁小心的烤着一只鸭子,这是自陈正泰这儿学来的,用火,慢慢的在上头烤,等烤得金黄香脆了,就是最美味的时候了。 此时,鸭子正发出阵阵幽香,李承乾一面咽着口水,一面嘲弄的道“这还不是你自己折腾出来的,不许放屁。” 陈正泰道“我只是感慨一下而已嘛,师弟不要这么粗鲁,民生多艰,我也很能感同身受的啊。” 倒是李承乾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下一步”陈正泰气定神闲的道“下一步,就不是我们有所动作了,而是等他们有所动作,你相信我,为了钱粮和土地,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到了那时嘿嘿” “看你这样笑,孤就安心了。”李承乾也咧嘴笑了,随即又道“说起来,我们是不是有一点损人不利己啊,我们自己也有地呀,不是全亏了” 陈正泰咳嗽,一脸正色的道“师弟可不要这样说,这个世上有两种亏损,一种亏的叫散户,另一种亏的叫庄家,散户亏的那叫血本无归,庄家的亏损,只是一时,今日亏得越狠,来日赚得越多。” 看着陈正泰自信满满的样子,李承乾一下子打起了精神,烤鸭也不顾了,拎着烤架上的铜钎道“那孤也要好好跟你学学怎么坐庄,这辈子都不做散户。” 陈正泰觉得太子还是很有前途的,至少他比较有理想。 就这么耗了半个月,眼看年关就要到了。 这恐慌依旧还在弥漫。 牙行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几乎人人都在卖地,毕竟卖地的佣金高,大家为了卖地,舍得给出巨额的佣金 只可惜交易量依旧是小得可怜。 可终于有人开始坐不住了。 在太极宫外,乌泱泱的大臣和皇亲国戚们请求陛下召见。 李世民在太极殿亲自召见了他们。 而后,一群人便纷纷行礼,率先嚎啕大哭的乃是韦玄贞 韦玄贞道“陛下,没法活了啊。” 李世民一见他大哭,面色却是不动,只是意味深长的将目光放在了韦玄贞不远处站着的越王李泰身上。 李泰也来了。 这其实可以理解。 李世民看了一眼这一群如丧考妣的武大臣们,而后淡淡道“青雀,你也来了” 李泰连忙上前,行礼如仪道“儿臣感慨民生多艰,现如今不知出了什么事,以至天下恐慌,百姓们无以度日,是以,儿臣特来恳请父皇,为天下臣民们求情,恳请父皇和朝廷早做决策,以定天下。” 许多人听了李泰这掷地有声的话,纷纷暗暗点头。 越王殿下真是懂事啊,处处为着臣民着想,反观太子那个家伙,听说和陈正泰已经穿了一条裤子了,望之不似人君。而这越往仁厚,就颇有帝王之相。 李世民不置可否的样子,依旧淡淡的道“噢外头的事,朕也有所耳闻,只是真到了百姓活不下去的地步嘛可是朕却听说,近来谷物价格暴跌,这马铃薯也即将要推广,到时就不必再担心百姓们饥肠辘辘。” 众臣一听,都不做声了,只有李泰道“可是父皇没有听说过谷贱伤农的道理嘛如今谷物如此低贱,一钱不值,岂不让百姓们无心生产最后是要引发很大的问题的啊。儿臣所见,可谓是触目惊心,身边的百姓,无不惊恐失措,长此以往,朝廷再拿不出措施,儿臣只怕朝廷要大失人心。” 大失人心 这四个字一出李世民的脸色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反应,他的脸拉下来了。 李世民一直心心念念,是要做一个有所作为的君主,可是自己的儿子,却说他大失人心。 就在此时,他露出了微笑,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的眼眸一转,眼神扫过,却见许多人在越王李泰说完大失人心之后,都暗暗的点头,显然对李泰的话,很是认同。 李世民便笑道“青雀长大了,已经开始关心起国家大事了。” 这话,语气很冷淡,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夸赞。 随即李世民道“那么,青雀和诸卿,想要如何” 李泰想了想道“此事,非得先让那始作俑者陈正泰来才可。” “噢。”李世民点点头,便朝张千道“既如此,那么就如他们所愿吧。” 于是张千忙去请人。 紧接着,殿中陷入了死寂。 李世民不说话,大家也不敢吭声。 而李世民偏不想说什么,而是低头,拿着御案上的一部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看起来。 众人发现那书有些像二皮沟的课本。 当然,李世民坐的远,其实有点看不真切。 而陈正泰和李承乾,则是悠哉悠哉的入宫,二人闲庭散步一般,到了太极殿外头。 不过就在李承乾正和陈正泰说笑的时候,陈正泰却是嗖的一下开始狂奔入殿。 李承乾“” 等李承乾入殿。 随即便看到陈正泰气喘吁吁,仿佛不能呼吸一般,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朝着李世民恭谨地行礼道“学生见过恩师,恩师相召,学生来迟,实在万死。” 李承乾“” 跟他睡了这么久,自己还是没有看透这个家伙啊。 李世民看看陈正泰,再看看李承乾,抚案,看着陈正泰的目光,带着几分笑意“朕突然召唤你,倒是让你辛苦啦,张千,给陈正泰赐座。” “不敢。”陈正泰很是谦虚的样子,呼吸粗重地道“学生站着便好了,不敢坐,不敢坐。” 李承乾觉得很尴尬,索性闭目养神。 此时李世民看向了李泰,含笑道“青雀不是要请陈正泰来嘛现在你的师兄来了,好吧,今日就开门见山,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李泰颔首点头,彬彬有礼的朝着陈正泰作揖道“师兄。” 他的语速很慢,使他整个人显得很温和。 陈正泰便连忙回礼“师弟。” 李泰带着微笑道“今日请师兄来,并非是责难师兄的意思,只是现在外头群情汹汹,若是朝廷再不拿出现实可行的办法,只恐要酿成大祸,所以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师兄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的。”陈正泰笑吟吟的道。 他心里想,若是李承乾有这李泰一半的会做人,也不至于被人嫌到这个地步了。 李泰便温尔雅的笑了笑,而后道“敢问师兄对外头地价暴跌怎么看” 陈正泰没有迟疑,很直接的道“还能怎么看,这又不是我折腾出来的。” 一下子,殿中哗然了,甚至不难看到不少人的眼中泛着恼怒的火焰。 还说不是你 可陈正泰一脸无辜的样子,理直气壮地道“难道这马铃薯,亩产数千斤,我种植出来,还有错了” 李泰忙道“不不不,师兄没有错。” 陈正泰便立马道“我种植出来之后,将这些辛辛苦苦育苗出来的马铃薯秧苗分送给大家,这也错了是不是有人说这样的话,说这样话的人,他亏心不亏心啊,我白白送你这价值连城的宝贝,你们还想咬我一口难道我陈正泰日行一善,还成了坏人说这样话的人,缺德不缺德啊。” “” 群臣一个个面带惭愧之色。 凭良心说,陈正泰这一点确实无可指摘。 李泰也微笑道“师兄息怒,本王没有这个意思。” 陈正泰方才道“既然如此,不知为何地价暴跌了,大家都说和我有关,这是什么意思我心心念念,为国为民,哪里有半分的藏私怎么到头来,什么坏事都在我的身上了我冤枉,比窦娥还冤” 窦娥是谁 不过大家没心思追究这个。 李泰依旧很是温雅的道“大家议论的,乃是师兄卖地的事。” “这就更冤枉了。”陈正泰气咻咻的道“这地里长出了这么多粮,现在地价跌了,我手里这么多的土地,我赶着卖出去,这也有错了不说别人,就说今日殿中诸公,难道就没有趁机卖地噢,你们卖地便可以,我陈正泰卖地就是十恶不赦吗天可怜见,若这样说,那便恳请陛下,立即将这殿中所有卖地的统统拿起来,个个砍掉脑袋好了,我陈正泰固然是要死,我就不信这殿中还能有活人。” “”大家无语,听说要杀头,心都颤了颤 大家都在卖呢 李世民脸一黑,朕的皇庄,不也在卖 这家伙,还真是口无遮拦。 第三章五千字送到,今天一万五全部完成,坐电脑边一天了,去吃晚饭,然后好好睡觉,明天继续,求月票和订阅。 第一百三十四章:图穷匕见 陈正泰说的极认真,一脸很委屈的样子。 而李泰竟有些哑口,因为这事儿确实是陈正泰占理,自始至终,他找不到陈正泰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 你能怪人家弄出来了产量惊人的马铃薯 你能怪他卖地 他是卖地,可大家也都在卖啊。 李泰没有露出任何急躁的情绪,依旧微笑道“小王并没有责怪师兄的意思,小王的意思是师兄认为地价这样暴跌下去,对于天下可有好处吗” 陈正泰想了想道“当然没有好处,不说对天下,就说对我们陈家,也没有好处,我们陈家也有不少的土地,难道这地价跌了,我们陈家还能卖着好” 这话就更加撇清了陈正泰的关系了。 你看,我们陈家也是吃亏的,而且吃了大亏,你们也好意思冤枉我 众臣都看向李泰,其实许多人大抵都意识到,这和陈家有关,可细细想来,陈家无论是动机还是他的手段,都是无懈可击,找不到任何漏洞啊。 当然对于李泰而言,他不是来挑陈正泰的错的。 李泰不是李承乾,李承乾见谁犯了错,一定要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不可。 而李泰不同,他不关心这些,而且他擅长隐忍,虽是小小年纪,却依旧很得体的道“既然师兄也认为,这对天下没有任何的好处,那么我久闻师兄擅长经营,想来一定会有应对的良策吧,不知师兄能否维持地价” 果然 许多人心里暗暗给李泰竖起了大拇指,越王殿下果然是贤王啊,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得让这陈正泰解决此事才最要紧的。 陈正泰没有迟疑,就道“这个请师弟放心,我猜用不了多久,事情就会解决的。” 李泰便道“解决何时能解决” “这” 陈正泰一脸就像是被逼到了墙角的样子。 而李泰步步紧逼“若是继续这样放任下去,地价继续暴跌,又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决呢师兄,现在许多人已经没有办法过日子啦,难道还寄望于以后吗” “我自会想办法,多则一年,少则数月” 李泰微笑“若是这样说,未免师兄有搪塞的嫌疑啊。师兄可以等,可是百姓们等不得。” 说着 李泰突然脸色肃然,就在所有人还在狐疑的时候,突然李泰朝着陈正泰的方向拜下。 这个举动,几乎让所有人都惊讶起来。 李泰可是天潢贵胄,虽是和陈正泰师兄弟相称,可他毕竟是皇子。 而拜礼,几乎是至高的礼仪,一般的臣子在平常的日子里,就算是见了皇帝,都不需跪拜,只有在祭祀祖先,天地,或者是儿子对父亲这般,行此大礼,才不会让人突兀的。 可现在李泰竟是对着陈正泰跪下了。 这一手任谁都没有想到。 李世民的脸色已是阴沉下来,他似要动怒。 张千等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陈正泰反应慢了一拍,却还是毫不犹豫的侧身,避过了李泰的这拜礼。 随即这无数的百官,包括了韦玄贞,此刻都有了触动。 他们虽平时欣赏李泰,对李泰交口称赞,可只是因为李泰比李承乾更稳重和好学而已,他们觉得李泰乃是有德行的君子。 可现在 却见李泰含泪道“师兄啊,百姓们已贫苦交迫,没有活路啦,地价这般暴跌,小王只恐动摇国本,这样下去,天下怎么能安宁呢父皇殚精竭虑,每日如履薄冰的日理万机,为的就是天下百姓们能安安生生过日子,师兄若是但有一些办法,怎么还可以悠哉悠哉,等闲视之小王今日替父皇,替天下的百姓,在此求一求师兄,就请师兄无论想尽任何办法,施以援手,如若不然小王便长跪不起。” 陈正泰“” 说实话他虽知道姓李的人有表演的天赋,可似李泰这般能将演技打磨到这个程度的,陈正泰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果然龙种就是龙种,只是技能点好像点歪了。 他几乎可以确定,今日发生的事,若是能记入史册,李泰的形象,一定会无比的高大。 不过有鉴于在历史上,李承乾因为谋反而失去了太子的地位,李世民本想立李泰为太子,而这位以演技见长的李泰,为了表示自己的高风亮节,竟向李世民承诺自己百年之后定会杀了自己的儿子把皇位传给弟弟李治,显示自己对兄弟李治的友爱 以至于李世民都觉得他好像演得有些过分了,最终将他排除在了继承人之外 那么今日李泰当着君臣们的面,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就一丁点都不奇怪了。 可这样的行为,让陈正泰很厌恶,只是对于群臣,尤其是韦玄贞而言,意义就不同了。 越王殿下为了我等,竟不惜如此,这是大恩大德啊,韦家世世代代都当铭记于心。 许多人动容了,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感动,还只是做做样子,至少这殿中竟隐隐有低泣的声音,可能心疼亏的比较多吧。 这一跪,却是一下子将陈正泰逼迫到了墙角的边缘。 因为他无路可退了。 陈正泰立即道“师弟啊,你怎可如此,你这要折煞了我啊,师弟快快起来,快快起来。” 李承乾也被李泰的骚操作震惊了,瞠目结舌的竟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兄弟在沽名钓誉,可万万想不到,原来人家还可以玩出这样的高度,以至于李承乾很想一拍脑门,早知道如此,孤也可以啊。 李世民眼睛咪成了一条缝隙,他目光逡巡着,宛如磐石一般。 站在一侧的张千,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下意识的朝后小退一步,李世民身上发出的无声气息,竟让他感到了窒息。 李泰正色道“若是师兄不答应,小王便不起来。” 陈正泰很是为难的样子道“一时之间,你让我如何解决此事” 这分明就是耍无赖了。 陈正泰避着身,一脸无语的样子。 他苦口婆心的道“所以请师弟给我一点时间,凡事从长计议” 李泰甚至带着几许悲戚的道“师兄百姓们已经没法活了,难道他们等的了吗” “那敢问师弟,你教我怎么办” “请师兄立即将要卖的土地收回去。不可再卖” 陈正泰叹了口气“罢罢罢,师弟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还能如何呢只好如此了。” 李泰见陈正泰答应,眼里一喜,可显然,现在全天下都在抛售土地,就算陈家不卖地了,此前那皇庄的土地也不卖了,可对于现在的行情而言,其实也无济于事罢了。 显然,大家对此并不满意。 “除此之外”李泰继续道“小王听说过陈家有的是钱,尤其是那纸张和白盐的生意,说是日进金斗都不为过,恳请师兄,立即拿出钱来,收购市面上的土地,以平抑地价。”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就有点不要脸了。 噢,傻子都知道土地一钱不值,你居然要求别人这个时候去大量购买土地,而理由却只是因为他们家有钱 他们家有钱,跟你有一毛钱关系吗 你这不是让人做冤大头吗 简直就是侮辱人智商啊。 可韦玄贞等人听了,却是精神大振,越王殿下真是睿智啊 现在到处都在卖地,没有买主,眼前这陈正泰不就是天下最大的买主吗只要他出手,大家手里的地才有解脱出来的希望,大家才能从面前的困境走出来 于是韦玄贞连忙附和道“对对对越王殿下所言极是。” 陈正泰不由道“殿下,你这话就不对了,我陈家钱是有,可我陈正泰不是冤大头啊,这岂不成了强买强卖” 李泰很是认真地道“请师兄以天下苍生计,无论如何,也请施救。” 陈正泰继续摇头“你这不是要逼死我们陈家吗不可,不可以。” 李泰便道“那么不妨,陈家设置一个收购的底价,价格跌到了底价,再由陈家收购如何无论如何,师兄现在不是计较钱财的时候。师兄若是不答应,小王只好长跪不起了。” 李世民的脸色,更加值得玩味了。 因为他看到群臣似乎都意动了,个个一副欣赏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 这一手借花献佛,玩的真是炉火纯青。 越王只是动动嘴巴,没有任何损失,却就收获了天下的美名,陈正泰则被强迫拿出了大量的钱财收购那些烫手的土地,而世族们可借此机会,从土地中解脱出来。 李世民不只是在观察李泰,同时也在观察李承乾,却见李承乾脸色已极不好看了,隐隐有脾气发作的征兆。 原本这个时候,李世民该当站出来的,可李世民此时,却出奇的冷静,他犹如一个旁观者,似乎这殿中每一个人的心思和举动,都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他的眼底,而他的心思,却无人可以揣测,哪怕是张千也不知道陛下藏着什么心思。 此时,陈正泰叹了口气道“那好吧,只是这底价一定不可高,师弟你快起来,你再不起来,我陈正泰只好以死而谢天下了。” 李泰脸上顿时一喜,这才站了起来,朝陈正泰作揖道“多谢师兄。” 陈正泰没搭腔,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群臣们为数不少已激动了,无论如何,总算有一个傻瓜和冤大头来接盘了,这陈家有钱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哈哈越王这一手真是漂亮,简直就是我们的大救星啊。 李泰随即朝李世民行礼道“儿臣万死之罪,竟在父皇面前出此下策,对师兄行此大礼,儿臣逾越了礼制,这是儿臣的疏失,恳请父皇降罪儿臣。” 李世民用拳磕了磕御案,突然用一种奇怪的口吻道“你当真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恳求你的师兄” 现在事情往他所想的那般发展,李泰心里已一块大石落地,他似乎意识到,很快他就会被天下人所称颂,而他非常享受这种感觉,于是毫不犹豫地道“是。” 李世民便用一种奇怪的笑容回应李泰,而后点点头“吾儿果然不愧是贤王啊。” 李泰依旧保持着他的谦谦有礼,道“儿臣不敢。” 李世民没再说什么,只瞥了陈正泰一眼,随后起身“朕已乏了,卿等告退吧。” 李世民脸上没有喜怒,留下这句话,给所有人揣测,而后举步,带着众宦官离开了太极殿。 李世民一走,殿中许多人就再也忍不住的发出了庆幸的声音。 李泰很快被韦玄贞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房玄龄却如老僧一般站在一旁,他什么都没有说,率先走了。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外甥,而后再看看另一个外甥李承乾,摇摇头,也没有凑这个热闹,随房玄龄一道离殿。 李承乾现在一肚子的火,气咻咻的想要冲上去将李泰这个家伙揪起来,狠狠痛骂一顿。 可陈正泰及时扯了他的长袖,示意他离开。 等出了太极宫。 李承乾哼了一声,不忿道“你瞧瞧他那个样子” “师弟,别说了。”陈正泰却是轻松的道“越王师弟这样求我,我怎么好不满足他呢现在开始,我要收地了,嗯定一个底价,他们爱卖便卖,不卖拉倒。” 李承乾龇牙咧嘴地道“你没看出来,他们这是在逼你就范呢,世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啊,你咽得下这口气,孤可咽不下这口气。” 陈正泰笑呵呵的道“这是因为他们已狗急跳墙了,啊,该死,该死,我不该骂人是狗,我太不文明了,我有罪。” 陈正泰打着自己的嘴,随即又道“兵法而言,我们已经将他们所有的路都堵死了,现在他们已成了困兽,这困兽是最不好招惹的,一旦你一点希望都不给他们,他们是真要咬人的,所以兵法上又有云,叫围三缺一。意思就是,你得给别人一条路走,如若不然,便是我整日和师弟同眠,也无法保障安全了。好啦,见好就收,既然他们狗急跳墙,那么我也该图穷匕见了。” 李承乾瞪大了眼睛道“图穷匕见你的匕呢” “打个比方,你别什么事都较真好吗。”陈正泰翻着白眼摇摇头 其实以智商而论,说实话,李承乾真的比李泰差太远了,李泰的缺点就在于,过于沽名钓誉,以至于过了头,显得虚假。而李承乾某种意义而言,性子里却有一种爽直的一面,当然,爽直过了头,会让人很多时候想拍死他。 陈家有钱。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于是 二皮沟开始贴出了布告,开始统一征收土地 只是价格嘛,却是低得吓人,三贯一亩,不分土地优劣,一概全收。 消息一出,长安震动。 这价格,当然是低得让人发指,可这里头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它不分土地的优劣 虽然这劣质的土地,从前也需十几二十贯钱,而如今地价跌的这样厉害,完全不给人任何希望,而那些并不肥沃的土地,留着显然亏损最大,所以看上去价格低,实际上对许多人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整个二皮沟,已开始忙碌起来。 率先来的,乃是韦家,他们派人送来了大量的地契好田,当然是韦家自己留着的,不过肥沃的土地毕竟不多,而劣地现在能换真金白银,自然得赶紧了。 甚至已经开始有流言,说是陈家的钱是有数的,不可能无限制的收购土地,谁先卖出去,得了钱,才算是落袋为安,如若不然,到时就算想卖,也卖不出去了。 这样一来,大家都急了,都是争先恐后的跑来陈家卖地。 那寻常的百姓,哪里有资格争在世族的前头,乌泱泱的人,蜂拥而至,排在前头的,都是那些有数的大族。 行动性极强的三叔公,亲自带着许多人,设置了一个专门用来交易的场所。 世族子弟们带着地契来,在确定了土地之后,便有雍州的文吏在旁,当面画押作保。 当然钱也不是当即付的,毕竟这么多钱,怎么可能立即交割往往是先写一张欠条,约定一个月之内来取。 关于这一点,韦家人倒是没有任何异议的 一方面,他们不想耽搁交易,最好的结果就是立即交割,免得夜长梦多。 另一方面,陈家毕竟家大业大,也是体面人,再加上这事是在御前定下来的,他们也不敢赖账不还。 他们用无数的地契,换来了一张张的借条。 便如一下子拿到了真金白银,顿时心满意足。口里还不断的感慨“真是多亏了越王殿下啊,越王殿下爱民如子,这样的贤王,举世难见。” 三叔公气得半死,是我们陈家好心收你家的地,你们谢越王 看来越王沽名钓誉,也不是好东西太子性子又不好,难道这天命竟在那刚刚出生不久的皇九子李治 第一百三十五章:服不服 三叔公这样心里想着,不过他现在有太多的事要做。 每日都有数不清的地契进入陈家的库房,而陈家的人,几乎是没日没夜的进行清点。 几乎所有人都发动起来了,连大学堂里的人,现如今都被抓了壮丁。 地契需要交易,土地需要丈量,三叔公觉得自己昏了头,没日没夜的检验着每一张的地契。 他不放心,怕有人骗自己。 可陈正泰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三叔公,只是这一次见到三叔公时,陈正泰吓了一跳 却见三叔公比从前更加清瘦了,瘦骨嶙峋的样子,眼里布满了血丝,不过他精神还算好,尤其是见了自己侄子的时候。 “三叔公近来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我们陈家离不开你。”陈正泰道。 三叔公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暖,不禁感慨,摸了摸陈正泰的肩道“老夫是行将就木的人啦,所求的,不就是子孙平安,咱们陈家能世世代代的富贵嘛人之将死,什么事便都看开啦,陈家有你,老夫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还吊着一口气在,就总怕你上了别人的当,吃了别人的亏啊。” 陈正泰就道“三叔公能否帮忙,传一些童谣。” “童谣”三叔公一下子打起了精神,眼里放光“这个叔公最在行的了,你要传什么” 这又是要搞事了极好,他就喜欢这个 陈正泰笑道“也没啥,就是将太极宫里,李泰为天下万民请命,向我跪拜的事传出去。噢,着重要说说这位越王殿下如何的贤明,又如何的悲天悯人。” 三叔公顿感失望了,不高兴的道“传这个便宜了那李泰老夫看那李泰” “三叔公。”陈正泰沉痛的道“你这般去做就是,不要多问。” “好吧,好吧,都听你的。”三叔公点点头。 三叔公对陈正泰这个奇特的吩咐不大理解,但总觉得陈正泰这么说,必有什么原因 陈正泰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再加一句,越王至贤,若为太子,则天下太平。” 三叔公身躯一颤,这下子,直接是不可思议的看着陈正泰了。 却见陈正泰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三叔公这下子就忍不住说了一句“正泰啊,我怎么听着,好像你想害人呢” “没有的事。”陈正泰忙摇头道“我只是推波助澜罢了,将许多人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当然,此事要隐秘,只有你知我知。” “当然。”三叔公瞪他一眼“你将老夫当什么人了,这样大的事,当然不可假手于人。” 三叔公一直对这等惹是生非的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立即开始着手安排。 只几日功夫,此事便传遍了整个关中。 对于那些还在纠结是否卖地的人而言,原本陈家的收购价,他们本还是有些犹豫的。 可现在听到这些流言,却突然好像这陈家的收购,乃是越王殿下努力为他们争取的福利一样。 越王殿下真是不容易啊,他居然向一个郡公跪拜,为了天下苍生,不惜此身,更不在乎自己天潢贵胄的身份,真是圣贤啊。 这样算来,这地价,只怕永远都不会攀升了,甚至未来还可能继续暴跌下去,如若不然,贤明的越王殿下,又如何会对陈正泰那家伙弯腰呢 越王的名声一向在坊间不错。 现在又有了这么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是交口称赞。 越是感受到了他的苦心,人们才越发的开始急于卖地。 陈家则一概照单全收。 以至于连关东那边,也开始有人坐不住了,竟也跑来长安,想尽办法抛售。 此时,陈家这里已不知收了多少土地了。 到底拿出了多少的欠条,只有天知道。 这数不清的欠条,从一月期到三月期,还有年期的,可人们对此,似乎并不介意。 欠条就是钱,除非陈家不想在这个世上活了,不然一文钱都别想少。 若是寻常百姓,或许还有此顾虑,可对于那些大世族而言,他们放心得很 陈家推出的三月期和年期欠条,对他们而言,非但不觉得不妥,甚至还很讲究 这陈家看来还是懂事的,知道有的钱一个月还不清,因而拖到了三月和一年,陈家的白盐生意日进金斗,最近又开始卖纸,听说,还在大学堂周遭出售土地,营造宅邸。 这么足的底蕴,不怕他们还不上钱。 有了这个信心,大家也乐于将欠条收着。 而此时,陈正泰已经不需要太子了,你大爷,现在我陈正泰已经很安全了,好吗比皇帝还要安全,你不看看我陈正泰的身上背负了多少的债务,又有多少人是我陈正泰的债主 我陈正泰若是死了,哭的最伤心的必定不是我爹,是天下世族。 因而,陈正泰将李承乾这吃闲饭的家伙,赶回了东宫去。 他终于放下了心,已敢只带着陈福四处溜达了。 算学培训班里,无数的培训班生员拿着算盘啪啪啪的计算着,在半个月之后,拿出了一个数目 现在陈家打出去的欠条一千一百三十五万贯,看到这个数目,所有人目瞪口呆 这玩笑好像开大了啊,好像这地收得有些过了头了。 一千一百三十五万贯,即意味着收了近四百万亩土地。 若是以十亩可以使一户人家衣食无忧来计算,岂不是可养佃户和部曲四十万户人家 当然主要还是这一千多万的钱,这个数字太可怕了 陈家一年到头,白盐的买卖里,一年也不过百万贯的利润呢。 这得还多少年才还得清 李义府看着一个天文数字,直接吓得脸色惨然 他连忙慌慌张张的寻到了陈正泰,惊恐不已地道“恩师,恩师,糟了,糟了,你看,你看。” 陈正泰接过了簿子,一看,却是咧嘴笑了“看来越王殿下的名声真好用,你看,一下子收了这么多地,哈哈,要不要再加大一点力度,宣传一下越王殿下的悲天” 对比于陈正泰悠然的神色,李义府脸色惨白惨白的,觉得自己这恩师,是不是疯了 他忙又道“恩师啊,现在最紧要的不是收了多少地,现在土地能值几个钱恩师你看,陈家已欠外债一千一百多万贯啦。” “噢。”陈正泰只是淡淡然的点点头“才这一点呀,我陈正泰债多不愁,不过一千多万贯,只怕资金上可能一时周转不过来,不过不要紧,继续加大力度收购,只是这欠条不能再一年期了,改为三年期,还是老规矩,三贯一亩,有多少要多少,小李子啊不,义府啊,做人要大气,要有格局,男儿大丈夫,人家做债主的都不怕,你欠人钱还慌啥你等着将来你准备吃香喝辣吧。你中了进士之后,不是一直想谋个一官半职吗想进哪个官署,又想做什么官,你和为师说,为师一个条子,保准帮你办好。” 李义府很心虚,根据他对于当下朝廷的了解,再加上恩师的人缘,自己若是出仕,只怕要被人吃了。 陈正泰见他不吭声,便晓得他是担心他是自己的弟子,而导致他受人排挤了。 陈正泰很无奈地摇摇头,叹口气道“你还年轻,以后就晓得为师的人缘有多好了。” 在凌烟阁里。 李世民正伫立着,此处乃是皇家的书房,墙面上张贴了许多的字画。 李世民在一幅极寒贴的行书之下,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一动不动。 这极寒贴乃是王羲之的墨宝,写的乃是楷书,上头所书的内容,乃是王羲之得知自己的夫人咳嗽,因而不能安睡,心里惶恐不安,所写下的书帖。 李世民看着此行书,就不免想到了长孙皇后 他与长孙皇后也算是同甘共苦,正因如此,看着这极寒贴,他与王羲之的心意虽是穿梭了百年,却是相通的。 张千站在角落,低声道“百骑还回报,说是人们都在称赞越王,说越王贤明,可以当太子。” 李世民面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 只是良久,他突然流露出了忧愁之状,幽幽地道“观音婢近来身子不好,才刚刚入冬,她便受了寒气,这个时候朕真是担心她啊。” 张千觉得奇怪,自己所奏报的,都是近来长安发生的事 平日陛下对这些事,都是极用心的倾听的,可今日却显得心不在焉,心心念念的全都是长孙皇后。 要知道,长孙皇后身子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今日陛下,为何会发出如此的感慨呢。 李世民面上依旧没有表情,目光自极寒贴上头挪开,他沉吟着很久没说话。 很久之后,却突然道“寻常百姓,最在乎的是家中和睦,可对于朕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啊,朕有这样多的儿子,哎” 提及到了妻儿,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男人该有的温情,同时眼里又掠过了一丝复杂之色。 “奴听说,陈家现在为了卖地,都将债放到了三年期了。据闻他们欠了许多钱,是天文数字。” 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波动“具体多少” “这个奴就不知了。” 李世民皱眉,陈正泰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怎么看着,这个家伙是在玩火啊。 李世民若有所思的淡淡应了句“知道了。”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又过去半个月。 陈家的债务,如滚雪球一般的暴增,尤其是在关东世族有了反应之后,这债务竟是高涨到了两千三百万贯。 如此天文数字,但凡知道内情的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可陈正泰却很开心,因为长孙皇后身子不好,所以皇帝下旨超度五百人出家,于城外建普光寺。 百官需奉旨前往观礼。 这是大事,陈正泰不敢怠慢,他决定带着李义府、郝处俊几个门生一起去。 李义府关切的道“恩师,要不要多带一些护卫。” “不需要。”陈正泰大气的道“我陈正泰光明磊落,何须护卫不是我吹牛,这长安城,没一个人不喜欢我。” 李义府“” 众人至城郊,却在这里,早有百官在此等候了。 太子李承乾和越王李泰也来了。 李承乾见了陈正泰,兴冲冲地道“就你来的最迟。” 陈正泰和李承乾见礼。 李泰在一旁道“见过师兄。” 陈正泰便也回礼。 陈正泰却发现,此时其他人,都像看智障一般的看着他,有人甚至窃喜。 虽然许多人贱价卖了地,可大家发现,地虽是贱价卖了,可至少一身轻松。 这些世族,留下了一些肥沃的土地,其他低劣的土地,卖了也就卖了,至少暂时不必去想建谷仓和来年春耕的问题。 何况还得了钱呢,有了这些真金白银,等将来地价跌到了谷底,再买回来便是了。 陈正泰眼睛看向了韦玄贞,韦玄贞也来了 他见韦玄贞用一种宛如智障的眼神看着自己,忍不住瞪了韦玄贞一眼“你看什么看” 韦玄贞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而后露出了怒容。 长这么大,还真没人敢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你陈正泰哪里来的底气,区区孟津陈氏,胆大包天 他立即怒道“老夫就看你,如何陈郡公未免太跋扈了吧,还不许人看吗真是岂有此理,黄毛小儿,这样不知礼数。” “我就不知礼数,你能奈何。”陈正泰居然比他还凶。 这让韦玄贞很不适应,小子,你胆子很肥啊,你知道你惹了谁吗 真以为我们韦家是吃素的 韦玄贞瞪着他道“陈正泰,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死” “你威胁我” 李义府和郝处俊等人见自己的恩师与人发生了口角,一时懵了,想上前劝说 可眼前的这个人,可是韦家的一家之主,当朝国舅,惹不得啊。 韦玄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然不客气,冷笑道“就威胁你这区区陈氏黄毛小儿,你能奈何” 站在一旁的文武大臣们,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就巴不得两个人打起来 唐初嘛,风气比较直接一点,撸起袖子来打架的也不是没有。 何况陈正泰近来坑大家有点惨,大家都希望陈正泰吃点教训呢 陈正泰顿时道“啊呀,看来你是想我死。韦公,你欺我太甚,我不要活啦,我去死。” 韦玄贞“” 这城郊处,为了迎奉五百个梯度的僧人,早已建起了一座木架子,架子上打着佛蟠。 陈正泰便直接要爬上了架子,在高处“大家都来看看,韦玄贞他不是人,他要将我们陈家置之死地” 韦玄贞“” 百官们都乐了,陈正泰这个小子,真是阴险狡诈啊,坑得我们好苦,你说这小子年纪轻轻,怎么肚子里怎么多坏水呢 有人大叫“你要死就快死” 说到这里突然有人脸色变了。 不对。 陈家还欠着我们许多钱呢。 这么多的欠条,单单我家就七八万贯。 天啊这陈家满门都是一群废物啊,不就是靠这陈正泰才有了起色,挣了一点钱嘛若是陈正泰死了,这账,还能还上 “陈郡公,陈郡公你下来,你别胡闹。” 有人开始急了,昂着头,如热锅蚂蚁一般。 这一下子许多人反应了过来。 那欠条黑子白纸可都写着的,而且署名的欠债人,就是他陈正泰。 有人开始跺脚“陈郡公,你莫生气,有什么话,好好的说,韦公和你开玩笑的,你快下来。” “韦郡公啊,你可悠着点,小心脚滑,你可别死,你若死了,老夫可怎么活。” 有人急疯了。 姓陈的他不是人啊,这个小畜生,他欠完老夫的钱,居然就要去寻死觅活,哪里晓得此子这样不靠谱啊。 陈正泰站在竹竿搭的高台上,俯瞰众人,见下头的人都急疯了,顿时有了成就感 果然,古人和后人,在欠钱是大爷方面,都是互通的,没有任何的分别。 程咬金在下头大吼“正泰贤侄啊,你下来,只要你下来,老夫就揍这贼娘的姓韦的给你出气。” 韦玄贞“” 就在韦玄贞一时发懵的功夫,却很快,他发现自己被一群同僚和好友给围住了 大家急得跺脚“韦公,你看看,你也真是,你也老大不小了,你惹一个孩子做什么,你丢人不丢人。” “别数落啦,现在数落这个有什么用。韦公,赶紧说几句软话,求他下来,上头风大,若是一时脚滑,真出了什么事,可教我一家老小怎么活。” “你还愣着做什么啊,你们韦家不差钱,我们杨家在弘农,卖给了他三十多万亩土地,若是这钱收不回,我告诉你韦玄贞,我教你们韦家吃不了兜着走。” 韦玄贞“” 他缓慢的抬头,高台上的风很大,关中的冬日,多了几分寒意,韦玄贞的心,也很凉。 第二章送到,求月票和订阅。十一天更新了近二十万字,支持一下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养肥了开杀 其实大家知道陈正泰是不会想自杀的。 而陈正泰其实也知道大家知道自己不会想死。 大家更知道,陈正泰知道他们知道这家伙不会想死。 陈正泰当然也清楚,他们知道自己知道他们知道自己不会真要自尽。 可是 谁也不敢保证,这个狗东西在高台上会不会玩脱了,一不小心摔下来。 若是稍有一丁点闪失,这家伙死了便死了,可想一想他们的家里那厚厚的一沓欠条,这日子还用得着过嘛 这可是用祖宗的地换来的白条啊。 若是这债主死了,那以后日子还怎么过,又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于是大家都急了,人家陈正泰还是个孩子,你韦玄贞去刺激人家干嘛 这狗东西性子就是如此,成日一惊一乍的,他缺德已经缺德惯了,大家都已习以为常,看在陛下的面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你韦玄贞骨头硬是不是,多事。 韦玄贞万万没想到,大家都是一副你这老东西不懂事的眼神看着自己。 然后,他也想到了家里那些数不清的白条,他看着高台上的陈正泰,其实这个时候,他心里已怂了 不能死啊,哪怕是自己的亲爹死了,陈正泰也不能死噢,好像忘了,自己亲爹已死了,列祖列宗在上,万万不要责怪我这不肖子孙。 只是他面子上还是有些挂不住,让他这个时候说软话,他说不出口。 而这时候,陈正泰在上头大叫“我欲乘风归去,我要飞啦。” 韦玄贞的心猛地一跳,吓着了,顿时面如土色,突然发出大吼“陈郡公,你有话好好说,你下来,老夫知错啦,有什么话,我们不可以好好商量的,我们是世交啊,哎呀,我错啦,我错啦,我悔不当初,你下来吧。” 陈正泰自也不第八区 是那种不懂见好就收的人,他也是要脸的。 而在这高台的下头,也就只有李义府、郝处俊几人的心情是平静的。 或许这么多人里,真正不害怕陈正泰摔下来的,只怕就他们几个了,毕竟他们几个手里没有陈正泰的白条。 陈正泰这才悠哉悠哉的下了高台,刚刚下来,程咬金生恐他摔了,一个熊抱将陈正泰抱住 而后,程咬金便冲着陈正泰面贴着面,咆哮怒骂“少年人不知珍惜自己的性命,你以为这很有趣嘛” 陈正泰几乎可以感受到程咬金口里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窒息。 等他站稳了,到底心满意足了,见大家看自己的目光都很复杂。 前些日子,他还害怕被人剁了呢,可今天,陈正泰觉得自己很安心,很舒爽 他心情大好,朝韦玄贞道“韦公既知错,那么我就原谅你了,以后不可如此啦,你再骂我,我生气的。” 韦玄贞脸色极难看,大家都看着他,用各种眼神暗示他赶紧点头说是 偏偏这话,他还是开不了口,大家都急了,恨不得按着他的脑袋朝陈正泰说一声对不起。 韦玄贞咬着牙关,依旧不吭声。 陈正泰便道“好啦,好啦,刚才和你玩笑而已,韦公,我们是世交,这点小玩意,不会开不起吧,咱们是朋友,想当初,二皮沟那边的地,还是你廉价卖我的呢,我记着你的恩情。”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其实韦玄贞已经打算服软了,一听这个,顿时脑门嗡嗡的响 因为在此之前,他得了一个消息,听说自己卖给这陈家的城西的地,其他地方的土地都降了,唯独这城西那儿在涨,毕竟那儿有很多作坊,还有大学堂 你提这个,不是故意侮辱老夫吗 韦玄贞忍不住了。 铿锵一声,居然要抽自己腰间的宝剑。 这个时代,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都喜欢随身佩戴宝剑的,毕竟乱世残余的生气还在。 他一拔剑,立即大呼“今日有老夫没你陈正泰,老夫和你拼啦。” 他毕竟是要脸的人,韦家的脸不值钱吗 可他的剑刚拔出来。 陈正泰居然也不跑。 可身边的人却已吓死了。 这个来拽他的胳膊,那个来抱他的腿,也有人勒着他的脖子 很快韦玄贞就发现,他浑身上下,除了一根手指头能动弹之外,竟是动弹不得。 大家又急了“韦公,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还要杀人你太放肆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你和一个少年人置气,这就是你们韦家的家风吗” “你再对陈郡公无礼,我可不客气了,我最见不得以大欺小。” “将剑收起来,好歹是衣冠礼乐传世的人家,你再欺陈正泰试试看。”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另一边李承乾看得目瞪口呆,不禁喃喃道“不知孤要去死的时候,有没有这样大的排场。” 一旁的李泰一听到李承乾说到了死字,便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瞥了李承乾一眼。 陈正泰其实只是想试探一下自己的人缘罢了。 可这一次试探之后,顿时很满意 果然陈家距离那一等世族已经不远了啊,你看,这么多人站在自己一边的 既然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于是他便又见好就收,很认真的朝韦玄贞行礼“韦公,我错啦,我错啦,以后再不敢冲撞你啦,韦公不要生气,晚辈向你赔罪了。” 韦玄贞只能怒瞪着陈正泰,觉得自己这样下去,绝对活不过三年,一定要被气死的。 他觉得自己的胸口闷得很,像是憋了气一般,哐当一下,将手中的剑跌落在地,大家还不放心他,依旧轻轻拽着,随时要将他按倒在地的样子。 于是韦玄贞红着眼睛道“事情怎么会到这一步啊。” 陈正泰倒没有再胡搅蛮缠的再次刺激他,只不做声,躲一边去了 程咬金等人则纷纷围拢了来,嘘寒问暖道“贤侄近来身子可好” “以后不要动辄登高了,这样不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们陈家就你这么一个有出息的。” “年轻人做事,凡事要谨慎啊。所谓三思而后行。” “你别理姓韦的,他们韦家总是自以为自己是京兆世族,其实早就不得人心了。” 陈正泰觉得自己的心,顿时得到了治愈,一一朝他们道“是是是,都是小子一时糊涂,以后一定爱惜自己。” 当日礼了佛,大家各自散去。 李承乾分明脸色不好看,拉了陈正泰到一旁,神神秘秘的道“外头有流言,你听说了吗” “什么流言”陈正泰诧异道。 李承乾咬牙切齿地道“他们都说李泰贤明,可以做太子。” “呀。”陈正泰惊讶的道“还有这样的事也不知是谁乱嚼舌根,不过太子殿下,你放心,我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李承乾顿时心里暖和了一些,拍拍陈正泰的肩,感动地道“人人都说李泰最贤,只有你最不嫌孤,真是好兄弟,我只担心,若是父皇当真听信了谗言,哎” 陈正泰道“师弟不必忧愁,无论事情到了什么地步,我都和你走到底,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你看我们陈家现在欠了两千多万贯的账,我不也这样过来了吗” 李承乾看了陈正泰一眼,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好像陈正泰比孤更惨啊 于是心便放宽了,转而道“你也要仔细,别给那李泰给害了。” 接着等了一会儿,见陈正泰没有邀请自己去二皮沟吃鸡烤鸭的意思,便略带失望地带着扈从,怏怏回东宫去了。 而另一头,韦玄贞怒气冲冲的回了韦家。 他气啊 而这时候,那黄成功急匆匆的迎面而来,口里道“不妙啦,不妙啦。” 韦玄贞正烦躁非常的时候,怒从心起,没多想就扬手给了黄成功一个耳光,怒吼道“喊什么丧,胡叫什么” 韦玄贞往日对黄成功还算礼遇,而这一巴掌,却打得黄成功始料未及,他觉得很是委屈,忙揉着火辣辣的脸。 韦玄贞很快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乃是黄先生,不但是自己的心腹,且还是自己的入幕之宾,自己还需依靠他的智慧 他便语气温和下来,略带歉意地道“黄先生,是我无礼了。” 黄成功很快就原谅了他,而后道“不得了,不得了啊,东主,那韦节义疯了,他们四房,现在都在府上散播流言,说是东主你昏了头,竟是三贯的钱贱卖土地,那韦节义说,陈正泰是了不起的人,他绝不会吃亏的,他既三贯收地,肯定不会亏,说他英明神武,什么奋斗和努力之类,韦家这个时候卖出了这么多祖宗的土地,简直就是糟践祖产,他还鼓动人这个时候用三贯的钱也去买地,前一些日子,他们四房不是卖了许多私地,得了不少钱吗,现在要统统低价购地。” 韦玄贞一听,顿时气得直哆嗦,怒骂道“老夫治家,也需这小儿多嘴吗老夫难道还没有这小儿懂此小儿定是受他父亲怂恿,故意想给老夫难堪的,他们四房,难道还想掌家不成” 黄成功亦是气呼呼的道“东主,学生也是这样想的,现在地价跌成这个样子,这韦节义还在此胡言乱语,他们借此机会买卖土地是假,想要借故给东主难堪是真,太可怕了,区区一个小儿,竟有如此的心思,这样的人将来再大一些还了得” 韦玄贞就冷着脸道“过几日,等老夫闲下来,再行家法,非要狠狠治一治四房不可。” “对,到时挑他一点错,还怕治不服他此事,就交由学生来办,总能找到一个由头。” 韦玄贞欣赏的看了黄成功一眼,这黄先生,果然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啊“先生大才,这家中的事,倒是劳你操心了。” 黄成功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高深莫测地道“哪里,不过弹指之间的小事尔。” 不管这世间发生的事情是好还是坏的,时间依旧转眼而过 眼看过了一个月,第一批的白条也到期了。 一大清早,就来了许多人,大家都很急,生怕这陈家出现什么变故。 可在此时,陈家却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竟早已预备了无数的铜钱和金银,一副等待多时的样子。 大家蜂拥而来,开始兑付。 为了取钱,有人甚至连车马都赶了来。 一吊吊的铜钱,开始直接的装箱,而后放上马车。 为了防止陈家人有鬼,大家是有充分准备的,譬如他们要查验这铜钱的成色,以防陈家拿劣钱来滥竽充数,这金银,自然也要严防缺斤少两。 不过很快大家却发现陈家的钱,竟都是最上等的黄铜,几乎没有丝毫的杂质,每一枚钱,比市面上的钱更加精细,这一下子大家放心了。 用欠条,居然可以兑换如此优质的铜钱 这倒是让不少人觉得惊喜起来。 要知道市面上的铜钱其实质量是不一的,这其中涉及到了含铜量的问题 人们若是收到了优质的铜钱,往往会将这铜钱储存起来,而若是劣质的铜钱,则尽力将这钱花出去,因而市面上流通的钱,大多都是劣钱。 事实上,这次就算陈家兑付的是劣钱,大家也没什么可说的。 可现如今他们发现陈家竟如此的厚道。 一时之间,二皮沟里数不清的人在忙碌着。 而陈家的库房里,这钱就像数不尽一般。 这一下子,却令对陈家白条有疑虑的人,也开始放宽了心。 他们起初不敢将土地卖太多,倒不是他们舍不得卖地,现在行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舍不舍不得的 只是他们对于白条始终怀有一些疑虑,现如今放宽了心,胆子也大起来了,又有人开始陆续来拿地换白条了。 陈家借此机会,继续推荐了不同时期的白条,大家得了白条,倒也安心的各自去了。 当然,现在更多人看陈正泰,却像看傻子一般。 这个白痴,地价到了这个地步,他竟肯收地。 收地也就算了,还拿出这么好的铜钱来收。 此前看他还算聪明,现在看来,分明是败家子啊。 现在越王李泰的府邸,其实已是车马如龙了。 来拜访李泰的人如过江之鲫。 许多人似乎觉得李泰成了他们的希望。 尤其是这一次遭遇了如此危机,是李泰挺身而出,为大家解决了眼前的疑难。 而李泰对待每一个宾客,都是彬彬有礼,无一不周到,这也令各家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坊间流传着李泰将要做太子的传言,这倒极符合许多人的预期,因而这个流言根本不必刻意去传播,其实人们已经乐意为之鼓吹了。 而李泰面对这些流言,总是表现出谦虚的样子,一再称颂自己的皇兄乃是贤太子。 李泰对于这样的局面,其实是极高兴的,因为陈正泰和太子走得近,而陈正泰这个家伙鼓捣出了马铃薯之后,惹得许多人损失惨重 大家将账算在了陈正泰身上,可背地里,又何尝没有人暗中责怪太子对他们的忽视呢 他的挺身而出,恰恰让溺水的人看到了希望。 没有陈正泰,只怕还真不会有这样大好的局面。 只是这坊间的流言蜚语,已越发的厉害了,以至于街头巷尾,都在传递着此事 太子乃是国家的储君,代表了未来,更是无数黎民百姓寄托的希望,人们乐于对此津津乐道。 而此时该收的地已收得差不多了。 陈家收到了土地足足有七百九十五万亩。 这是一个天文数目,几乎可以达到整个天下土地的一成了。 而这也让陈家背上了一个几乎让人不敢想象的巨额债务。 陈正泰却照样该吃吃,该喝喝,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只是也有人对陈家未来的命运感到了担忧 正泰和太子走得太近了,可未来依着太子这般下去,只怕这天下到底是谁还不好说,一旦李泰成为太子,陈家迟早要惹来大祸。 这地收得差不多了,陈正泰在将无数的土地造册,并且让人继续清丈之后,便将一本簿册送入了宫中,说好了四六分账的,陈正泰向来还是说话算数的。 看着这个数目,李世民目瞪口呆。 这么多的土地这花了多少钱,又到底欠债了多少 这是四六分账啊,意味着,收来的这些土地,有六成是该皇家出的,这一点李世民不可能假装不知情,该出的钱,还是得一文不少。 而现在地价如此低廉,若是维持这个地价,不只是陈家,便连宫中,只怕也要被这巨额的债务给压垮。 陈正泰这是给了朕一个天大的麻烦啊。 不过账簿送来的同时,陈正泰还送来了一份奏疏,恳请陛下巡视鄠县。 鄠县 李世民心里思量着。 这鄠县,却不知有什么名堂 似乎陈正泰早已胸有成竹,朕该去看看 李世民几乎不假思索,便将这奏疏恩准下来。 去看看 一万五送到。求支持。 第一百三十七章:不会吧 不会吧 鄠县,在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是一个与长安相邻的穷乡僻壤之地。 可突然陛下竟要去鄠县,却让所有人都觉得错愕。 那鄠县乃是陈正泰的封邑,在这个节骨眼上,跑鄠县去做什么 只是陛下已下了旨意,虽有御史表示了反对,但是反对无效。 李世民也有一意孤行的时候,当然若是无关痛痒的问题,倒还罢了,可一旦是李世民觉得紧要的事,其实无论是魏征亦或是其他人,也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心意。 李泰最近的表现很殷勤,他一见父皇要去鄠县,便兴高采烈的请求伴驾,李世民自然照准。 不只如此,李世民还要求百官一道随他往鄠县一行。 因此,过了两日,浩浩荡荡的御驾便开始自长安出发 从清晨开始,到了正午,这鄠县便到了。 鄠县确实不远,尤其是县城,只是这一次的目的,显然不是县城,正午在县城里歇了歇,李世民能深切感受到这天子脚下的郊县的荒凉。 李泰尾随着御驾,他心里挺愉快的,一路看着沿途的美景,山河壮丽,不禁开始吟诗,跟在李泰左右的有许多世族子弟,人们纷纷颔首点头,对李泰表示赞许。 陈正泰和李承乾这儿,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虽然大家都怕陈正泰自寻短见,但是不代表大家都喜欢他。 而至于太子殿下,性子比较鲁莽,大家都是文人雅士,自是不愿和他扎堆只有程咬金、侯君集等人尾随着,侯君集近来对于市井里传出的流言很担心 作为李承乾的准岳父,他听说了很多李泰贤明的传闻,再看李泰被许多人拥簇着,而李承乾这儿却是冷冷清清,这更加深了他的忧虑。 众人继续出发,等跋涉到了秦岭余脉时,已是人困马乏,只是再走一些路,山脚下一个巨大的庄子,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里似乎已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村落,村落里有许多的牛马,错落着各色的棚子,棚里发出袅袅的炊烟。 李世民下了乘辇,李泰便连忙带着百官迎上来 李泰身材有些胖,气喘吁吁的样子,却还是搀扶着李世民,道“父皇,我们这是要去何处儿臣看这里甚是荒凉,没什么好看的。” 李世民深深的看了李泰一眼,却是突然道“青雀,你几岁了” “儿臣近十岁了。”李泰恭谨的道。 李世民颔首点头“十岁了,你的年纪不小了啊,朕还犹记得当初,你还在襁褓里,转眼之间,竟这样大了。” 说着,李世民随即看了一眼围绕着李泰身边的众臣,突然微笑“大家都说李泰贤明,诸卿,不知这些传言,你们听说过吗” 许多人一愣。 他们不知陛下突然这样问,到底什么意图,因此竟不敢作答。 李世民却是正色道“诸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有了李世民的鼓励,大家倒放下了余虑,于是众人纷纷畅所欲言 韦玄贞率先的急不可待,道“越王殿下爱民如子,人所共知,举世上下,都说他贤明。就比如这一次,地价暴跌,百姓们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越王殿下心急如焚,想民之所想,臣等对此钦佩不已。何况,越王殿下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李世民听了这些话,又笑了。 此时一个叫杨叶生的御史也道“陛下,越王殿下还极有仁孝之心,这一点也是人所共知的。” 其他人七嘴八舌,都说着越王的好处。 这一次,越王真的帮了大家大忙啊,若不是越王殿下,说实话,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现在好了,地卖出去了,换来了无数的真金白银,至少止住了损失。 他们心里感激着越王,甚至忍不住会想,越王小小年纪,就如此爱民,假若 他们的心里不禁冒出大胆的念头,假若越王成了太子呢那么大家便可高枕无忧了。 不过这只是一部分的反应,房玄龄和杜如晦以及长孙无忌等人的表现却很奇怪。 陛下每一次比较太子和越王的时候,他们都下意识的会退到一边,表现得谨言慎行的样子。 见众人纷纷夸赞李泰。 站在不远处的李承乾,脸色铁青,陈正泰不禁同情的看了李承乾一眼 历史上的李承乾,想来就是这样一步步精神走向崩溃,最后才有了叛逆之举的吧。 侯君集冷冷地看着那些交口称赞的人,不置可否。 程咬金和其他几个武勋自然也表现出了几分冷漠。 这时候,李世民看了一眼李泰,摸了摸李泰的头“青雀小小年纪,就已令朕脸上有光了。” 随即,李世民抬眸看了一眼那远处的村落,却道“今日乃是陈正泰邀朕来的,说是此处,有令人大开眼界的东西,陈正泰。” 被点到名字,陈正泰立马上前“学生在。” 李世民道“你在前领路,要带朕来看什么。” 陈正泰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道“恩师看了便知。” 众人都不禁好奇起来 于是陈正泰在前领路,众人在后面跟随,居然沿着小径上山了。 群臣们个个若有所思,揣测着陛下的心思,可当看到远处,他们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乃是一个巨大的矿山。 这矿山连绵,而在这里整个矿脉,就像是被掏空一般。 众人怎么都想不到,这里竟有矿脉。 长孙无忌在此刻,却是打起了精神,长孙家也经营了不少矿山,尤其是铁矿,因而对此了如指掌。 只是他还是觉得震撼,忍不住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众人收回视线,纷纷看向长孙无忌。 李世民则笑道“什么不可能” 长孙无忌道“陛下你看这矿脉,显然已挖了至少有数十年之久,否则不会出现如此大的坑洞,可是臣明明知道,在今岁之前,这鄠县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矿场,也就是说,陛下将陈正泰分封在此,陈家在此寻到了矿脉,既然如此,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如此规模的坑洞呢” 长孙无忌果然是经营着他家里的产业有方啊,对这矿山的知识,绝不是寻常人可比。 大家看着这坑洞,也纷纷点头,眼前的矿脉,就像是被人削去了半边,这一看就是人为的痕迹,绝非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没有数十年不停的挖掘和开采,是不可能做到的。 可是很明显的是,此前这里确实没有发现矿脉的任何消息,这里是京兆府管辖所在,也算是天子脚下,若是有什么发现,就算不能惊动满朝文武,至少是隐瞒不了长孙无忌的。 李世民也不禁皱眉起来,便看向陈正泰道“陈正泰,这矿脉,是陈家何时发现的” 陈正泰就道“就在半年前,陛下将此处作为陈家封邑之后,学生侥幸发现的。” 侥幸 这姓陈的走了什么运 让人妒忌啊。 韦玄贞忍不住讥诮道“也难怪陈氏敢到处收地,原来家里还有聚宝盆。” 这话说得很妒忌很酸,还带着点讥讽,众人莞尔。 这个傻瓜,有钱也不知珍惜,现在粮价已经跌到了谷底,耕地不但不能挣钱,反而要亏损,而陈家收购了多少土地呢,幸好越王殿下让陈家出钱接了这些土地,如若不然,大家真要吃土了。 说也奇怪,这个时候,任何大家看到了陈正泰这个大傻瓜的时候,都会忍不住会想到越王殿下,随即心里满怀着感激之情。 李世民突然怒视韦玄贞一眼。 韦玄贞吓了一跳,方知自己有些失言,连忙下意识的后退。 李世民这才将注意力放在了陈正泰的身上,道“这样说来,陈家是在数月之前就进行开采挖掘了” “正是。” 李世民奇怪地道“既如此,这就更奇怪了,长孙无忌精通矿脉采掘,他说眼前这矿场,没有数十年之功,只怕不会是这样的形状,这又是什么缘故” 长孙无忌显然满怀着疑问,一头雾水的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就看着长孙无忌问道“不知长孙家的矿是怎么挖的” 长孙无忌愣住了,居然问怎么挖矿,还能怎么挖 他正色道“当然是民夫和苦力,用镐头挖掘,怎么,你们陈家挖矿,还用别的工具” 陈正泰想也不想就道“是呀。” 长孙无忌这话本是打趣,哪里晓得陈正泰一句是啊,他下巴都差点掉下来 不用镐头,还能用什么 陈正泰随即道“陛下,学生一时也说不明白,不妨就请学生让人演示一番,如何只是这里危险,恳请恩师移步去远一些的地方。” 众人都来了兴趣。 尤其是那长孙无忌,他无法理解。 却见陈正泰匆匆进入矿场,高呼一声“人呢,人呢,都出来。” 霎时之间,那些早就被知会在林荫里休憩的矿工们便冒了出来 为首的一个,肤色黝黑,咧嘴,居然牙齿雪白,显然此人不是寻常的民夫,否则这牙齿定是又黑又黄的 陈正泰认真一看,咦,很面熟嘛,忍不住问“你是” 这人一听,顿时委屈了“我是你的堂兄,陈正贤啊。” 陈正泰惊讶起来,呀,居然还是亲戚,噢,是了,自己之前的确是送了一批陈家人来挖矿,这么多日子不见,差点忘了。 陈正泰忙道“哎呀,堂兄竟成了这个样子。” 陈正贤更委屈了“是你教我们来的。” 陈正泰只能干笑。 陈正贤道“不知何时让我们回长安去” “还是先继续呆着吧,这里也挺好的,好啦,不要啰嗦了,准备采矿。” 陈正贤想哭,当初来的时候,他就寻死觅活 这里清苦,而且每日都要做苦工,不是人过的日子啊,他每日都咒骂着陈正泰,可慢慢的,每日在此劳作,渐渐的也就麻木和习惯了 此次又见着了陈正泰,顿时有一种过去的岁月静好,恍如隔世一般的感觉。 现在听堂弟让他们开始采矿,陈正贤就如条件反射的小白鼠一般,一下子抛下了杂念。 于是,他毫不犹豫叫唤道“老九、十三,随我来。” 他声音笃定,竟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两个壮汉出来。 其中一个,小心翼翼的背着几个大竹筒。 随即,他们开始朝着矿场的深处走去。 到了矿脉的深处,陈正贤熟捻的开始在这里寻找着什么 终于,他眼睛一亮,和那老九、十三道“就这里了,准备好家伙。” 那老九立即自自己的身后取出了大竹筒,接着将这大竹筒塞进了某一个山石的缝隙之中。 陈正贤围着这缝隙端详了很久,而后又观察了地形,才慎重地道“药量只怕不够,再加一份药来。” 于是又一个竹筒塞在了另一处石间缝隙,陈正贤狠狠将这两个竹筒夯实了,而后将这竹筒外头露出的两根极长的引线搓起来,将这两根引线缠绕,再拎着引线,一步步的后退,开始进行布线。 他忙碌了很久,终于退开,才朝那十三道“引火,大家注意了,退开,正前方还有东南角不能站人。” 李世民等人,之前听了陈正泰的叮嘱,一直远远站着。 但他们很奇怪,不是说好了开采嘛 可是那乌泱泱的矿工,却都远远后退,只三个人进入了矿场的深处,敢情都是吃干饭的 长孙无忌在旁摇头道“矿不是这样挖的,这般耽误功夫,不知何时才能将矿石采掘出来。” 李世民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敢情这陈正泰叫了朕来,却在瞎耗功夫 李泰今日得了陛下和许多人的夸赞,他满面红光的道“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或许师兄还在磨刀呢。” “哈哈哈哈”身后韦玄贞等人一起大笑。 这笑声里面的嘲笑意味就很明显了 等李世民冷冷地回头朝他们看来,他们的笑声才嘎然而止,一个个不敢再放肆了。 却在此时 突然 轰隆一声巨响,似是冲上云霄 顿时地动山摇,仿佛天地变色一般。 韦玄贞等人猛地吓得趴在了地上,他们个个脸色苍白,面露惊恐之色 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 却见眼前,顿时山石乱飞,远处浓烟滚滚而出,许多碎裂的大石四处飞溅。 等过了片刻,这矿场才恢复了平静。 而此时数不清的矿工则从安全的地方冒了出来,他们个个头戴着藤帽,背着竹筐,乌压压的朝向矿脉深处的方向。 他们手中也有镐头,只是这镐头用处却并不大,更多的人,则是直接弯腰,先是拾捡地上散碎的矿石,不消片刻功夫,便将身后的竹篓装满了,而后一个个蜂拥下了山去。 只有一些还未碎裂的矿石,人们抡着镐头砸开,才将其捡进竹筐。 这数百人,竟是很快便将竹筐装满,随后运至山下的作坊去了。 长孙无忌瞪大着眼睛看着,一时懵了。 挖矿,竟还可以这样挖的 这样的挖掘速度,可是长孙家的铁矿开采效率要高数十倍不止啊。 一下子,他恍然大悟了 也难怪这陈家在此挖矿不过数月功夫,可形成的矿坑,却像是有数十年的功夫一般,敢情这些家伙,竟是这样玩的 对了,火药是火药从前大家只想着火药可以炸突厥人,哪里想到,竟还可开山炸石。 而此时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了。 这样的挖法,这陈家岂不是一个矿场,等于别人数十个矿场 天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的矿脉,若是也有这般的矿脉,同时几个甚至十数个矿场开工,这天底下,谁还能拦得住陈家人 李世民眼里已放出光来,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激动,果真不虚此行啊。 陈正泰已匆匆的回来了,笑道“恩师,你看这样挖掘如何” “极好。”李世民喜形于色地道“这是什么矿” “铜矿。”陈正泰道“请恩师移步至作坊去,那里更有意思。” 铜矿 所有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似乎有人开始有了一丁点不太好的预感了。 一下子,有人开始想到了陈家购买他们土地时所用的铜钱。 那铜钱闪闪生辉,一看就是新钱,这样说来的话那岂不是 不会的,不会的就算是制钱,理应也不可能制出这么多。 断然不会如此,若是如此我将那钱吃了 他们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是这个念头却是一直挥之不去。 如若如若真有这个万一呢 大家一脸无语的看着李泰。 李泰似乎也察觉到有一丝丝不对劲了,不过他毕竟沉得住气,依旧保持着笑容,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李世民的心情很好,兴致勃勃地道“好,走,我们随陈正泰去看看,瞧瞧这陈家如何炼铜。” 第一更送到,求支持。 第一百三十八章:越王你害我 众人随即下山,这一次再没有不耐烦,而是个个满怀好奇 其实这山并不高,只到了半山腰,地势开始平缓起来。 于是人们便看到,这些矿工们将竹筐里的矿石运到了这里,便停下来了,因为自这里开始,地面上蜿蜒地修建了一个木质的轨道。 这轨道犹如后世的铁轨一般,却是木质的,在这里,有一辆辆特制的车架在木轨上,这车轴与木轨好似是契合在了一起,人们将矿石直接堆砌在了车斗里,而后车斗的前方则是用马来拉动。 因为木轨的原因,大大的减少了道路的崎岖和车轮的摩擦,因而一匹马就可以轻松地拉动数千斤的矿石 一辆辆车在此等候,等矿石装填满了,马车便驱赶着马匹朝着木轨的尽头而去。 长孙无忌看得眼睛都直了,这矿场如此多的奇思妙想,比自家的矿场不知高明多少倍啊采掘的时间和成本大大的降低,几百个矿工就可以轻松采掘数十倍矿工所能采掘到的矿石,运输的时间和成本,显然因为这木轨,也大大的降低了,因为他看到马匹轻松的载着货物,沿着轨道狂奔。 而在轨道的尽头,终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冶炼作坊了。 冶炼的作坊是依河而建的,这河道恰好和二皮沟以及长安相连,因而在这里,已修建了码头,冶炼出来的矿石,可以轻松地用船只送到二皮沟去。 而更让人觉得壮观的却是,这里搭建起来了一个个巨大的烟囱。 烟囱上,正冒着滚滚的浓烟。 靠近了这作坊,人们便感到一股呛人的气息,在这里,仿佛便连空气都带着一股子煤渣子味。 这时,大家才发现,此处不只是有人用轨道送来了铜矿石,还有人用延伸至另外方向的轨道,将大量的煤炭送来。 李世民看得目不暇接,当看到远处那黝黑的矿石,眼带惊奇,不由道“那又是什么” “恩师。”陈正泰道“那是煤炭,用来炼铜用的。” 李世民诧异地道“怎么,陈家炼铜,竟不是用木炭” 李世民这话其实没毛病,因为通常就是用木炭 可木炭这玩意,成本很高。 而这里用的煤炭,则是来自于这附近的露天煤矿。 要知道,鄠县这个地方,虽然多山,可恰恰因为多山,反而蕴含着无数的矿脉 这煤炭可以就地取材,成本低廉,比专门砍伐树木,烧制木炭,再用来冶炼金属的成本低廉许多,而且还可以大规模的生产。 长孙无忌一脸狐疑地摇头道“这就有些说不通了,此黑石,老夫也是略知一二的,它倒不是不可以烧,只是用它来冶铁时,往往用处不大,天下炼铁,多是用木炭,哪有用这黑石的” 陈正泰心里想,煤炭冶炼之所以在古代不流行,根本原因就在于煤炭含硫量高,而这玩意若是用来直接冶炼金属,炼制出来的铜铁往往质量十分低劣,所以长孙家炼铁用的是木炭也很正常。 可陈家就不同了,陈家有陈正泰啊 煤炭送到了这里,陈家在这里建了一个洗煤的作坊,专门用来给煤炭脱硫 这洗煤作坊有专门的炼焦炉,而后这煤炭在经过了几道工序之后,便可形成焦炭。 焦炭在后世,又被人称之为冶金煤,因为在脱硫之后,这样的煤炭用来冶金,简直就是神器。 洗煤的作坊和炼铜的作坊是相连的,有一条专门的木轨连接起来,焦煤制出之后,随即便用马车沿着木轨送到冶炼作坊里去。 而冶金作坊搭建了高炉。 当然这个时代的高炉很是简陋,这高炉是用钢板作炉壳,壳内砌耐火砖内衬。 高炉生产时,从炉顶装入矿石、焦炭、以及造渣用熔剂石灰石,而在炉子下部沿炉周则设置了鼓风的气囊,吹入经预热的空气。焦炭燃烧,在炉内的温度不断的攀升,从而提炼出黄铜。 此时,李世民与众臣进入了这冶炼的作坊,只见这里头所有人都赤身作业,一进入冶炼作坊,顿时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浪便一下子驱逐了冬日的寒气。 很快,李世民便觉得汗流浃背起来。 大家看着这作坊,起初心里是不屑一顾的,这陈正泰真是不晓事啊,居然将陛下带进这等地方来 看看那些赤着身,汗流浃背的一个个劳力在此劳作,这这不是有伤风化嘛 何况大家都穿着宽大的衣裙,呆了片刻不到,便觉得浑身开始热汗腾腾,仿佛要将自己烤熟了。 李泰肥胖,更是热得气喘吁吁,不由道“父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此处太热,不宜久留。” 李承乾却是觉得很新鲜,他本就不是一个乖巧的少年,对于任何事,都保持着浓厚的兴致,他左看看,右看看,甚至还想靠近高炉去看,尤其是高炉下方,那由水车带动的巨大鼓风气囊,此刻却是源源不断的将冷空气在热风炉加热到近七八百度以后,经风口将空气连续而稳定地进入炉缸,热风使风口前的焦炭燃烧,产生近两千度的的炽热。 要知道,铜的熔点也不过千度而已,被这高炉一烧,瞬间便要沦为铜液。 李承乾觉得稀罕,想靠近一些,被人拉住了。 李世民则微笑道“朕第一次知道,原来铜铁竟是这样铸就的,青雀,你也该多看看。” 李泰讨了个没趣,想不到父皇竟是批评自己。 好在像他这样的老实孩子永远都不缺身边的大儒为他解围 此时,站在李泰身后的萧德言道“陛下,越王殿下饱读诗书,当下要做的,乃是学习修身齐家之道,这匠人的造作巧技,对于越王殿下又有什么用处呢臣以为,越王殿下重在修德求知,而非这匠造的技艺。” 他言外之意是,这玩意没什么用,是寻常庶民们该做的事,皇子尊贵,只要修德就可以了。 另外一层意思则是,你看那陈正泰和太子,好像就对这个很有兴致,他们可不是好东西啊。 萧德言乃是江南的大儒,又是十八学士之一,李世民对他素来敬重,听了他的话,自然也不会和他辩驳 只是下一刻,李世民的目光却落在了高炉下方的一个东西上。 在这里是一个口子,紧接着,那已经烧熔的铜液竟已经脱离了其他的杂质,宛如溪水一般,自口子处流淌出来。 而在口子之下,则是一个个模具,匠人们随时将模具放在下方,一会儿功夫,铜液便将磨具灌满,而后,大家拿着铁钳,将模具夹至一边进行冷却。 这溪水一般的铜液,源源不绝。 冷却了的磨具里,李世民细细一看,顿时满是惊讶之色。 因为他发现这都是一块块的黄铜,数不清的黄铜块,个个足有几斤重,而后堆砌到一边。 这个过程,只需要十几个匠人,这黄铜便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 好似永远都不会有尽头一般。 李世民忍不住道“诸卿快看。” 萧德言见陛下不答,心想定是自己让陛下哑口无言了,心里颇有几分得意 他甚至想到,若是陛下反驳自己,自己该如何引经据典的去反对,无论如何,一定要让陛下对越王殿下的态度保持最佳的状态才可。 可现在所有人收起心思,都朝着李世民所指的方向看去。 霎时,所有人愣住了。 黄铜是这样生产的 数不清的铜块,堆砌起来,每隔一会儿,便有马车来,将这堆砌如山的铜块进行装车,而后直接运走。 偏偏这仓储的铜块虽然有源源不断的人运输,可永远都有新的铜块熔炼出来。 更可怕的是这铜块的色泽极好,表面上几乎没有丝毫的杂质,闪闪生辉,远远看去,甚至发出金光。 萧德言本还面带笑容,下一刻他的脸骤然有些不对劲了。 “陈正泰” 有人激动的大叫,是长孙无忌的声音。 长孙无忌道“你这里,每日熔炼多少这样的黄铜” 方才,许多人还觉得自己的头昏沉沉的,可此时,却都打起了精神,不对劲,不对劲啊。 陈正泰就笑吟吟地道“也不多,现在只搭了三个这样的高炉,所以一日能熔炼的黄铜,也不过七八万斤罢了,主要是匠人们手艺还很生疏,许多地方还需要改进,若是将来满产,到时候再多建几个高炉,事情就好办了。” 七八万斤 有人开始懵了。 李世民的眼里猛的掠过了一丝惊喜。 而身边的人,却有许多已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了。 长孙无忌张着口,有些合不拢。 而陈正泰却是表现出一副很遗憾的样子。 是啊我陈某人简直就是这穿越者中的渣渣呀,七八万斤,换算到了后世的计量单位的话,也不过是四十吨而已 这还是矿场上千人的产量,用了足足三个高炉才产出来的,在后世,随便一个高炉,一天下来都是五六千吨的产量,效率高到吓人的地步,而陈氏这粗劣的高炉,不过后世的数百分之一。 很惭愧啊。 可这对于长孙无忌而言,已经足够惊吓了,这已是天文数字了啊。 这是铜啊。 要知道,一百个钱,差不多就是一斤铜,一贯钱,大致是在十斤黄铜。 而这七八万斤,岂不就是每日产出的铜,便足有近万贯的铜钱 那一个月就是三十万贯。 这还不包括陈正泰所说的继续加大投产的情况。 若是再加上,将来岂不是可能一月下来产钱百万,甚至两百万,三百万贯 所有人都一时间给惊吓到了,实在太可怕了。 难怪了这就难怪了。 韦玄贞站在一旁,木然的伫立着,良久,他嘴皮子哆嗦着,喃喃自语道“难怪陈家敢这样的大肆收购土地,原来他家的钱是这样来的啊。我我” 那可是地啊,哪怕是它不种庄稼,放在那儿,也是脚下的土地。 而现在,当他们看到这巨大的高炉里,随时流淌出来的铜液,只片刻功夫,就可收掉自己家里大片的土地,就算是对算数一无所知的人,也能察觉到自己好像有点傻。 此时,陈正泰又道“这鄠县,有的是铜脉,所以学生打算过一些日子,再招募一些人在这鄠县山岭深处继续勘探,到时再建七八个作坊,十几个高炉,如此,便可保障这黄铜的产量了。” “我我的地”一声哀叫,韦玄贞突觉得自己眼前一黑。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铜之所以值钱,大家都当宝贝似的,正是因为这东西生产成本高,开采的效率低,炼制不易 大家肯卖地,一方面是地价暴跌,另一方面,是因为危机造成了市面上黄铜的紧缺,说白了,就是大家都不肯花钱了。 原本大家的预想,反正这钱越来越值钱,索性把地卖了,地主变成财主,其实在这个时代,并不吃亏的。因为在通缩的环境之下,钱只会越来越值钱,可以购买的东西越来越多。 可哪里想到陈正泰居然还有后手。 他不但有后手,居然还把大家都邀来观看黄铜的生产。 噗 这一次,怒火攻心下,韦玄贞竟是直接从口里喷出了一口血来,没法活了啊。 难怪陈家永远拿得出大量的铜钱,难怪他们陈家欠了天文数字的债务,竟还一丁点都不急,原来他早有这样的准备,这是在谋夺我们韦家的土地啊。 试想一下,若是天下数不清的矿脉,都用这玩意开始炼制黄铜,会是多么可怕的事 到时只怕市面上的铜钱就算不泛滥,那也绝对会不断的贬值了,偏巧自己家绝大多数的产业和土地,都已换成了钱,这这不是要逼死自己嘛 韦玄贞眼睛赤红,死死的盯着陈正泰,突然咆哮道“陈正泰,你你你吞我韦家土地,你十恶不赦” 他气得浑身发抖,情急之下,竟是发现自己连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 而这一句话,几乎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缺德,缺大德了啊,这畜生,有这样做人的吗,日子没法过了啊,要打破他的狗头。 陈正泰见韦玄贞又要发疯,却是拉下了脸来,大喝道“这是什么话,我这铜,乃是和宫中合营,其中宫中占了多数,怎么,炼铜还犯法了” 韦玄贞眼泪要出来了,气恼不已地道“可是你事先就是奔着我们的地去的。” 陈正泰却是比他还凶,理直气壮地道“这又是什么昏话当初我可不想要你们的地的,是谁非要将地卖给我的那时候,可是越王殿下再三请求,我实在无可奈何,方才答应的,你们自己忘了吗甚至当初我是再三不肯,你们却非要塞到我的手上的卖地的时候,你可是高兴得手舞足蹈,还说越王殿下爱护你们,怎么这才一个多月不到,就翻脸无情了,倒成了我要谋夺你们的土地的样子了这买卖,历来是你情我愿,我陈正泰还能拿刀逼你谁强要我卖地,你们就找谁去,为何总是和我为难这有天理吗” 陈正泰说得振振有词,因为他说的都是现实中发生过的事 此时,他又道“难道从前的事,你们都忘了吗现在反来怪我,是不是你们非要逼死我才甘休我做什么,你们都不满意,今日要我买,明日又说我害你,我害你什么了,到底是谁害的你” “” 当陈正泰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的话,一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了。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并不遥远,所以可谓是历历在目 当初可是越王李泰跪在了陈正泰的脚下,请求陈正泰收购土地的,甚至陈正泰再三推辞,李泰却说要长跪不起。 而大家当时都纷纷称赞越王殿下贤明,这事儿,谁都说不出一句没有 说难听一些,当初的陈正泰,几乎是被李泰逼着强行吃下了所有人的土地。 陈正泰才是受害者。 李泰闻之,顿时色变了。 他素来红润的脸上,竟一下子脸色苍白起来。 因为他发现,此时此刻,无数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这岂不是说是本王坑害了大家 更有一些目光,带着几分不善。 因为某些人,甚至开始怀疑,你越王李泰是不是和陈正泰一起合谋了一出好戏,然后把大家都坑了 若真是合谋,那陈正泰固然猪狗不如,可越王殿下你可就真的不太厚道了 大家伙儿都对你赞誉有加,而你当初在宫中跪下,眼泪哗啦地说着爱民如子的话,结果这是一场骗局 这是何其的虚伪和狡诈啊 人们虽是憎恨对手。 但是一定会对二五仔恨之入骨,因为对手只是侵夺你的利益,而二五仔还欺骗了你的感情 第二章送到,今天家里出了点事,更新晚了,写完这章老虎吃一下晚饭,尽快将第三章送到。 第一百三十九章:帝心难测 大家那带着质疑的目光太明显了,李泰顿时尴尬。 此时,他竟不知该说一些什么才好。 若是被人这般误会下去,真的认为自己和陈正泰演的是双簧,那陈正泰倒没什么,可是他是天潢贵胄啊,一旦如此只怕要遭受万千人的唾弃了。 可是如何才能矢口否认而令大家相信呢 一时之间,他竟发现自己百口莫辩。 因为事情明摆着的,他将所有人都坑了。 想想看,一群人欢天喜地地换了一大堆的铜钱回家,而卖掉了自己的祖产,结果大家发现,这钱人家手里到处都是。 李泰此时,心有些乱了,他心里则在想,若是自己不说一点什么,当真要被人误会了 于是他故意咬牙切齿的对陈正泰道“这炼铜之法有大避害啊。父皇,儿臣以为这般炼铜,会导致市面上的铜钱四溢,到了那时,儿臣只怕只怕百姓们再不稀罕铜钱了此天下大弊,应该立即禁绝此处矿脉,不容许陈氏炼铜。” 他说出这番话,也是出于无奈,因为只有反对陈氏炼铜,才能让人相信自己和陈正泰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可李世民听了他的话,却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 李泰的种种举止,他都看在眼里,可是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骨肉啊。 因此,李泰无论做什么,李世民都尽力往好的方向去想。 可这一番话,却好像是扎了李世民的心一样。 李泰开了口,此话一出,犹如一言惊醒梦中人,韦玄贞等人就好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对呀,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杜绝陈氏炼铜,如若不然真要完了。 其实大唐官方炼制铜钱,成本很高昂,这个成本甚至比练出来的铜钱本身还要昂贵 也就是说,官方印制铜钱,其实是制一枚,亏一枚的。而现在陈正泰这般大量的制造,又将成本降到了最低,铜钱泛滥,已是可以想见的事了。 韦玄贞现在心里急的很,立即道“陛下,越王殿下所言甚是啊,这般下去,臣恐铜钱泛滥,危害百姓,百姓们手里的铜钱,岂不是一钱不值请陛下为了天下百姓,立即封禁此矿。” 有人带了头,于是纷纷有人道“韦公所言甚是。” “越王殿下字字珠玑” 李世民听到嘈杂的声音,脸已拉了下来。 陈正泰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百姓们手里何时有钱了” 这冷不丁冒出来的话,让人无语。 就在众人要群起攻之的时候,李世民却突然冷哼道“看来众卿们都糊涂了,朕一直听说市面上的钱少,以至许多百姓,甚至不得不以物易物,这些可是有的,现如今,这熔炼铜铁,有何不可” 他这般反问了一句,随即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的儿子李泰一眼,而后淡淡的道“吾儿终究还是年轻,只怕并不知道这铜矿,其实并不值钱,因为天下有许许多多的铜矿,可禁绝了这铜脉,就能杜绝铜钱泛滥吗朕看不然,陈正泰的熔炼铜铁的方法,你们也都亲眼见着了,没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是火药开山炸石,也不过是搭建这高炉,就算里头有什么秘技,别人不知,可这里这么多匠人,或多或少也会知情,还有诸卿们,不也在此亲眼见着了吗鄠县若是不炼铜,那么其他州县也会炼,这里头有大利” 说到这里,李世民顿了一下,才叹息一声又道“只要有大利,哪怕朕禁绝天下人采掘铜脉,也有的是的人铤而走险,退一万步,我大唐不炼,吐蕃人呢,高句丽人呢大食人呢” “想要禁绝此物,倒也简单,那便是立即诛杀这里的所有匠人。可诛杀完了匠人,难道你们没有亲眼见了吗朕如何保证诸卿不会循着这方法暗中铤而走险哪怕你们十年没有想明白其中的细节,可二十年、三十年,也想不明白陈氏炼铜之法倘使要彻底拒绝这个方法,那么朕是不是该将诸卿家们也统统诛杀” 诛杀二字出口,顿时让人的心里猛地一跳,莫名生出了森森的寒意。 是啊,东西大家都看到了,里头很多原理,大家现在可能还不明白,可朝着这个方向去琢磨,迟早这东西还是会有人折腾出来的想要保密是吗那就将这里的人都斩尽杀绝,这才可以保证陈氏炼铜法的秘密。 众人都默不作声,只觉得森森然的。 李世民背着手,继续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能感受到李泰惶恐的心态,平日这个胖小子都是彬彬有礼,举止落落大方,行礼如仪,可今日却分明有些失态了。 李世民道“青雀。” “儿儿臣在。”李泰脸色苍白,有些有气无力地应了李世民一句。 他可将这世族害苦了啊,想想这些人的土地,几乎是他一手卖出去的,现如今卖地是巨亏,换来的钱只怕又要大亏一次。 李世民凝视着李泰道“何况,这铜矿乃是承乾与遂安公主与陈氏合营,宫中没少从中得到好处,朕想问你,你一口一个天下,一口一个苍生社稷和百姓福祉,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李世民这话一出,李泰顿时如遭雷击。 这居然是自己的兄长和陈家合伙的 而看样子,父皇显然早就知道了,这样说来,岂不是父皇一直庇护着他们 这个讯息,实在太可怕了 他一直都认为,父皇十分疼爱自己,可哪里想到,这样的大事,父皇竟守口如瓶,自己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更可怕的是这显然也就是陈正泰有恃无恐的原因,现在父皇问他说的那些话是谁教他说的,这不分明是父皇对他这些话很不认同,认为他站在了父母的对立面吗 李泰想到这里,顿时战战兢兢的,他竟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若是他告诉父皇,这是别人教的,那么自己身边的人,岂不成了罪魁祸首父皇定要处罚他们,而一旦自己供出这些人,将来还如何笼络人心 可如果自己咬着牙不说,将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那么父皇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就这么一会,李泰的心里已经想到了许多,而李泰则咬着牙关,半句话也不敢说。 李泰的反应,李世民看在眼里,他冷冷道“青雀,你是不是认为,宫中和天下苍生是对立的,宫中有了进项,对百姓们则有巨大的危害这是你的念头吗” 李泰的脸上越加显得惊慌,连忙道“不,不是的,儿臣不敢这样想。” 李世民突然厉声道“你就是” 这突然厉喝,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泰忙道“儿臣万死。” “你将朕看做是隋炀帝,认为宫中有了积蓄,势必要残害天下百姓,你是朕的儿子啊。” 李世民说出这话的时候,显然心痛到了极点。 你是朕的儿子,可是你处处想的却是收买其他人的人心,为他们牟利。你以为他们夸奖你几句,你便真成贤王了 可是朕呢,朕将你养育的这样大,何尝不对你关爱有加,可在你的心里,朕又在何处 “你该学学你的皇兄,学一学你的师兄,他们固然不似你这般行礼如仪,不如你这般彬彬有礼,通晓经义,可是他们明白什么是大义。”李世民厉声道。 “儿臣儿臣”李泰从未听过父皇对自己说出过如此严厉的话,一时之间,心头一片混乱,都不知道该是如何应对 一旁的群臣亦是不知所措,因为这一次,陛下的话太露骨了。 他们知道,表面上,皇帝是在训斥李泰,可实际上这些话分明是说给他们听的。 这铜矿,朕有份,你们谁也别想打主意。 这是底线 谁越过了这条底线,朕绝不会客气,朕可以在此训斥自己的爱子,朕当然也能毫不犹豫的收拾你们。 李世民眼中的冷芒继续在李泰身上扫视。 而陈正泰心里已对李世民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群臣之中,还没有人开始叫屈呢,原本方才大家都被眼前的铜块给吓懵了,正要准备一窝蜂的发难。 谁晓得,陛下这一番训斥李泰,却一下子让韦玄贞这些人,顿时哑火。 明明亏得裤子都没了,这个时候却是大气不敢出。 谁敢叫委屈真以为李二郎的刀是假的 李泰这时面如死灰,他弓着身,很久才道“父皇,儿臣儿臣知错了。” “但愿你知错了吧。”李世民的语气平静了下来,可这平静之下,却似乎隐藏着某种凶戾“铜脉的事,不是你可以进言的,宫中的大事,也不是你可以妄议的,你若是喜欢读书,那便好好读书。” 李泰心冷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又藏着什么机锋 李世民随即走到了堆砌如山的铜锭面前,取了一块铜锭,摸在手里,这铜锭沉甸甸的,外表光滑,这工艺实是罕见 他随即道“这样好的铜锭,也多亏了太子和陈正泰他们才能熔炼出来,太子虽年幼,却已懂得为朕分忧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想来就是如此吧。” 这一句话一语双关,问题的关键在于,谁是朱,谁是黑 李承乾竟是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起来,说实话,很久没有被父皇如此夸奖了,竟有点不习惯了。 他瞥了陈正泰一眼,眼中闪过佩服之色,心里说,还是陈正泰有本事啊,孤躺着也能得父皇欣赏。 陈正泰立即道“学生” 李世民压了压手,示意陈正泰住口,而后,他将铜锭小心翼翼的搁下,随即旋身,又看向了李泰,声音变得轻柔起来“越王也长大了” 听了这句话,所有人内心里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丝寒意。 上一句陛下说太子还年幼,就已能为君分忧。可哪里想到,下一句却又说比太子还年幼的李泰长大了。 一个半大的孩子,在陛下口里竟说长大了,这个长大,分明带着疏离。 大家目光复杂地看着李泰。 现在真相已经揭晓,所有人都被陛下玩弄于股掌,表面上是陈正泰把大家当猴耍,可实际上,陈正泰背后的这个人,乃是当今皇帝。 而李泰也是那只猴,很大的那只。 此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兔死狐悲,却偏又不敢做声。 只怕李世民又突然道“越王既然长大了,那么也该就藩了,青雀啊,朕敕你为越王,都督和节制扬州与越州等二十六州,朕册封你时,早已在扬州给你营造了越王府。如今这越王府已历数年,已成规模了,你既长大,按我大唐的礼法,是该移藩扬州,好好做你的越王。” 李泰听到此处,脸上已写满了震惊二字。 这是要将自己赶出长安 一想到要离开长安,李泰立即悲从心起。 因为他很清楚,一旦离开了这里,将来就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而自己还曾经妄想可以和太子一争长短,甚至成为大唐的新太子 可现在看来,这不过是水中之月而已,父皇对自己已经绝望了,失去了父亲的溺爱,自己就不过是一个区区的亲王,也永远仅此而已。 他哪里想到,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是人们交口称赞的贤王,而现在却即将离开长安,从此与这大唐宏伟的京兆,再无瓜葛。 他不甘心,于是立即垂泪道“父皇,母后多病,儿臣身为人子,希望能够留在长安,侍奉母亲。” 实际上,当李世民让李泰就藩的时候,所有人的心情都是错愕的。 李承乾已和陈正泰穿了一条裤子,在他们眼里,早已不是合格的太子,许多人还是将希望放在李泰的身上,可是李泰就藩,就意味着许多人要大失所望了。 李世民听到李泰要侍奉自己的母亲,不肯离去,却只淡淡一笑“你放心,你的母后身边有的是人照顾,你好生去吧,汝母也一直和朕说,你既已册封为越王,长久留在京兆,终究有违礼法,你去了扬州之后,你的母亲也就可以放心了。” 其实李世民并没有说错,长孙皇后确实不希望李泰留在长安 长孙皇后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固然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也知道太子和李泰都在长安,迟早会引发兄弟的不和睦 她甚至曾多次劝谏过李世民,只是李世民显然在此前有过别的念头,也一直对此一笑置之。 可现在 听了李世民的话,李泰身躯一颤。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已清楚,父皇已对他彻底的失望了。 一时之间,李泰悲从心起,居然垂泪下来,竟是拜倒在地,恳切地道“父皇父皇儿臣知错啦,儿臣再不敢了,儿臣” 李世民却是转过了身,没有理会李泰。 群臣悚然,他们很清楚,陛下的毫不留情,既是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的,同时也是针对他们的。 李世民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缓缓逡巡。 韦玄贞本还想闹,可现在哪里还有半分的胆子他的心在淌血,可现在却安静如鹌鹑一般,只低着头,不敢触及陛下的目光。 其他人竟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今日似乎没有人劝谏。 李世民语气平淡地道“诸卿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 很显然,大家都很会看形势,依旧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说话 李世民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些许的微笑“朕从善如流,广开言路,便是希望朕的言路不至闭塞,因而作出什么荒唐的事,这是隋炀帝杨广的前车之鉴,这自当慎之、戒之” 顿了顿,李世民继续道“朕说了这么多,真希望你们能够说几句,可既然你们都没有异议,显然这陈氏炼铜法能炼制这么多的铜锭,并非是一件坏事,如此,朕也就放心了。陈正泰” 陈正泰其实觉得自始至终,李世民方才的许多话,都让自己有一种压抑感 哪怕李世民不是针对他,反而对他赞誉有加,可依旧还能让陈正泰觉得好像有大山压顶下来,竟让陈正泰也觉得有些胆怯了 陈正泰立即道“学生在。” 李世民肃然道“这铜锭,要多炼,这作坊上下都有大功,朕还听说,你为了炼铜,竟还将你们陈氏的兄弟族人,统统安排在此了,是吗” 陈正泰道“是。” “陈氏满门,都是忠义之士啊。”李世民发出了感慨,眼中不无欣赏之色。 陈正泰立即道“恩师还真说对了,我们陈家上上下下,可以为了恩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莫说是炼铜,便是恩师一句话,教他们统统跳入这高炉之中,学生想,他们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是吗”李世民饶有兴趣的看着陈正泰。 第三章送到,累死了,不过总算是完成了任务,那啥,订阅和月票支持吧。 第一百四十章:吾皇万岁 这一句是吗,显然是皇帝对我们陈家没有信心啊。 陈正泰顿时不服气了。 这是看不起我们陈家吗 于是立即道“恩师不信恩师若不信,来来来,去将陈正贤叫来,还有那那个啥,陈正亮,你来,你来” 远处,几个赤身的匠人瑟瑟发抖。 吓尿了。 陈家将上百个族人送到了矿场,给这些族人安排的事情,有采矿的,也有在此冶炼的。 就比如那陈正亮,陈正亮也是陈正泰的族兄,就被送来了冶炼,他的职责,是管理这高炉。 别看这家伙从前是公子哥,来的时候不乐意,甚至闹了几天,可是在饿了两天之后,整个人就老实了,让干啥就干啥,他毕竟是陈氏族人,是读过书的。 读过书的人比寻常的匠人不同,因为有学问,所以学东西也快,这高炉或是其他的东西出了问题,他渐渐的都能修理。 寻常人只知道按部就班的做工,而陈正亮却慢慢开始琢磨高炉的各种运作,慢慢琢磨出高炉里不同的热度,产的黄铜是不同的,这黄铜里还有的杂质也有所不同。 久而久之,他已成了冶炼作坊里的骨干。 在这里虽是又苦又累,可慢慢的尝到了艰辛之后,不但适应,也开始享受这里的生活了 一方面,随着自己技艺的增长,得到了别人的尊重,尤其是下了工,许多人还求教自己学问,那些捧着课本大字不识的人,也想家里多发一些粮食,都想请陈正亮教授一些课本的内容 这些都是同吃同住的工友,大家很有求知欲,为了求知,平日里都伺候他,叫他陈先生。 另一方面,是大量的铜块产出之后,陈正亮一点也不傻,一下子就意识到这是陈氏下金蛋的母鸡啊,自己那堂弟将自己调来此,莫非是因为不放心别人 有了这个心思,他便开始安分起来 此时,他已对高炉产铜的原理大致摸清了,从前不太重视的课本,突然让他产生了兴致 其实那小学的课本,他兴趣不多,可初中的物理和化学课本,在产铜的过程中,他却发现能产生许多的疑惑。尤其是在生产过程中,许多课本里的原理竟和生产时不谋而合。 陈正亮一下子如获至宝起来,反正这里枯燥,每日除了上工,下工之后,方圆十里之内,连个母猪都看不见,于是最大的娱乐,反而是看书了。 他见了自己的堂弟竟带着皇帝和百官来,心里乐开了花,三叔公一直都说正泰乃是我们陈氏之虎,现在他越来越深信不疑了 嗯,哪怕是送自己来冶炼,这也一定是陈氏之虎有意的安排和布置,我懂的。 他乐呵呵的一边卖命做工,一面时不时朝这边瞄来,心里想,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今日陛下见了我们陈家的高炉和冶炼,将来陈氏之虎定会水涨船高,我们陈氏家族,迟早要会像京兆韦氏和杜氏那样的豪族。 他用心听着陈正泰和李世民的奏对,虽然只听得隐隐约约的。 先说什么跳进高炉去,此后却又在呼唤自己,他顿时面如土色了 跳进高炉里去你晓得不晓得人进了高炉,立即就化成灰 天呐,这岂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李世民听陈正泰胡咧咧,一时也是无语,朕不过是说一句是吗你陈正泰还真让你们陈家人一个个往高炉里蹦 朕岂不是成了商纣、隋炀这样的昏君了 李世民绷着脸倒“好啦,玩笑到此为止。” “学生没有开玩笑啊。”陈正泰一脸委屈。 李世民随即道“时候不早了,在此久留无益,先回长安吧。” 李世民不愿在此多留,陈氏炼铜法的效果,大家都看到了,留的越久,别人学习到这技艺的可能就越大 现在看来宫中的内帑,十之八九要从这鄠县来,最好让长孙无忌这些人,越迟知道越好。 于是李世民再不耽误,一声令下,就带着众臣摆驾回了长安 回到宫里,直接到了太极殿。 而后,召来了李承乾与李泰和陈正泰。 出了这趟门,去的时候高高兴兴,可此时的李泰却万念俱焚 但他依旧想争取最后一次机会,于是入殿之后,立马拜下道“父皇,儿臣还想在长安多留一年,等明岁开春” 他实在不愿自己多年的读书和乖巧,最后换来的却是被驱逐出长安,一旦离开长安,自己就真的再也没有希望了。 李世民冷冷道“明岁朕说过,你已长大了,朕也早册封你为越王,若是再不就藩,难道要朕夺你的王爵吗这几日就要动身,不可迟疑,如若不然,你休怪朕罔顾父子之情。 李世民这话说的很是绝决,李泰听的心都凉了。 李世民却阴沉着脸,李泰令他过于失望,他原本还以为李泰当真是乖巧,可现在他才看明白,平日他说一些大而空的漂亮话倒也罢了,可此次他为民请命,令李世民深刻的意识到,这个儿子若是读书读傻了,那便是蠢。可若是此子明知这里头的利益纠葛,却还如此,那么就纯粹是坏了。 李世民深深的看了李泰一眼“你要记着,朕乃天下人的君父,不是几家几姓的天子,大唐的基业,凭借几家几姓,也撑不起来。到了扬州之后,好生读书,朕和你的母亲,你就不必挂念了。” 李泰的眼眶早就红了,只是哽咽着,似乎也意识到他的哭泣没有什么效果。 李世民随即淡淡地道“你退下吧。” 李泰还不肯走。 却在李世民的示意下,张千便和几个宦官,七手八脚的搀扶李泰起来,将他搀走了。 这李泰一走,李世民顿时露出了惋惜之色,幽幽地道“朕最痛心的是,朕所养育的亲子,竟为了些许名声,而坏朕的大局啊。” 说着,他看向李承乾“承乾虽有时也荒唐” “儿臣没荒唐啊。”李承乾觉得很爽,他那个兄弟,实在太会演了,明明自己看出他沽名钓誉,可偏偏,李泰在自己的父皇面前甚是得宠,李承乾心里恨的牙痒痒,偏偏只能乖乖忍耐,拿这讨厌鬼一点办法没有。 而这人一旦忍耐的久了,容易精神失常的,却没想到今日父皇居然会狠狠的训斥李泰,而后又要让李泰就藩 他心里清楚,自己太子的地位,算是稳固了。 当然,这一切都多亏了陈正泰,这是恩情,得记着。 李世民道“你不要在此强辩,你是什么人,朕会不知吗” 李承乾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讪讪道“儿臣往后,一定” 李世民摆摆手“朕现在不想听这些,陈正泰你似乎有话要说” “是。”陈正泰正色道“学生确实有话要说。” 李世民饶有兴趣,今日看了这陈氏炼铜法,只怕要天下震动了。 可是他很清楚,陈正泰的本事并不止于此。 陈正泰道“恩师,学生想问一个问题,那么钱到底有什么用处呢” “嗯”李世民心里想,钱还没有用处 陈正泰则是微笑道“若是铜钱紧缺的时候,这钱自是物以稀为贵,可一旦朝廷可以大规模的印制铜钱,那么铜钱恰恰也就没有太大的用处了。当然,它到底有没有用,其实还是掌握在恩师手里。它既可以成为朝廷谋取巨利的工具,也可以成为掌握国计民生的利器。” 陈正泰顿了顿,继续道“陈氏炼铜之法,最有用的并不是它可以熔炼出数不清的铜钱,而是用此倒逼出世族们手里储藏的大量铜钱,这些世族,经过了数百年的经营,家中藏钱之多,绝对能令人瞠目结舌。可为何,市面上的钱却是不多呢根本原因就在于,钱都藏起来了,钱藏了起来,大家都不愿意花,这是因为在他们看来,钱藏的越多,越有价值。今日恩师带百官去了鄠县,其实就是给他们看的,这是在告诉他们,从前的方法,已经不管用了。从今天起,藏钱已经不再是世家大族们积攒财富的手段,因为若是他们继续无节制的储藏,那么势必,他们储藏的铜钱不但不会增值,甚至会越来越没有价值。” 李世民颔首点头,这个道理,他懂。 “那么接下来会如何呢当他们意识到,自己藏着的一万贯钱,到了明年,可能缩水成九千贯,到了后年,则成为了八千贯,他们还乐于储藏钱币吗他们一旦不乐于储藏钱币,一定会想尽办法将这些钱花出去,恩师啊,这么多世族,若是人人都想花钱了,这其实也是极恐怖的事。只怕用不了多久,市面上的钱币就要泛滥了,到了那时,钱币流通得越多,就极有可能让钱币变得越来越廉价,而天下的各种货物、土地乃至于粮食,都将价格暴涨。” “大家藏钱不是好事,而物价若是暴涨,肯定也不是好事。” 李世民不禁道“朕还愁不涨呢,我们的手里不是有的是土地吗涨一涨,对朕和陈家没有坏处。” 陈正泰却是道“若只是涨一点,当然不会有坏处,可若是涨的太多,对于寻常庶民而言,却也是危害了。因为市场上的物资和土地是不变的,唯独变的就是钱变多了。因此学生以为,这通货膨胀并非是恩师和学生的本意。钱变多,未必是好事,而是应该因势利导,将这些钱引到可以加大生产的方向去,只有如此,对我大唐和万千庶民百姓而言,才是有利而无害。若只是放任钱币疯狂流通,反而可能遭致大祸。” 听了陈正泰后面这一席话,李世民若有所思起来,他渐渐明白了陈正泰的想法了。 大家都藏着钱,不是好事。可钱币若是泛滥,也不是好事。 问题的根本就在于,如何利用它们 若是不能好好利用,反而会导致反噬。 李世民皱了皱眉道“这样说来,你有什么办法” “当务之急。”陈正泰道“是要树立典型,若是恩师放手让太子和学生去做,学生一定能让恩师满意。” 李世民哈哈大笑,却是看了李承乾一眼“好好跟着你的师兄去学。” 说罢,才对陈正泰道“朕对这经营之道,其实所知不多。可是朕知道,为君者,最紧要的是能知人善任,正泰擅长经济之道,那么朕自然放手让你去做。若是成了,便是大功。” 目送走了陈正泰和李承乾,李世民就兴致勃勃的拿出了久违的簿子。 七百多万亩土地啊,皇家可以分到四百万亩,这是什么概念 而且这四百多万亩地,还是平白得来的 成本成本固然是两千多万贯钱,可实际上有了陈氏炼铜法,还有鄠县的矿山,这几乎就等同于白送了。 历朝历代,不知多少君主曾想要打压世族,可现在陈正泰竟只用了区区数月的时间,让世家大族损失惨重 偏偏他所用的,竟还是温水煮青蛙的方法,固然让世族们怨恨,可毕竟这一切都合情合理,就如当初他们自己上赶着求着陈正泰收购土地一样,只能愿赌服输了。 当然李世民也不在乎某一些人不肯愿赌服输,反正他总能让不肯服输的人再输一次。 只是还是要小心提防才是,李世民沉着脸想了想,便道“张千” 张千躬身道“奴在。” “敕命侯君集,掌千骑,卫宿太极宫。程咬金就不必再去泸州赴任了,令他暂代监门卫将军,把守长安各处城门长孙无忌代朕巡视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 张千忙道“诺。” 韦玄贞怀着沉甸甸的心情,急匆匆的回到了自家府邸。 他急了。 刚进了家门没多久,迎面黄成功见东主回来,兴冲冲的往他这边走来,喜滋滋的道“东主,东主,哈哈事成了,事成了,那韦节义又在那里胡说,给逮了个正着,学生已经布置好了,他违反了几处家法,正好东主自鄠县回来,不妨可借他杀鸡吓猴。” 韦玄贞“” 黄成功见东主只沉着脸不语,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东主出门一趟,怎么好像连性情都变了,难怪不该高兴一下的吗 要知道,要抓住那四房的把柄,可不容易啊,自己可是费了老大的劲,暗地里还和各房的人进行了利益的交换 比如,他们卖出的私地,虽是三贯钱,可黄成功已经代东主答应他们,给予他们卖地予以一些补贴了。 可他见韦玄贞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而后,他才恍然大悟是啦,无论如何,四房也和东主血脉相连,东主怎么能表现的太高兴呢,这岂不是说东主性子凉薄,就算要收拾他们,那也该表现的心如刀绞才行。 黄成功心里叹了口气,黄成功啊黄成功,亏的你饱读诗书,这般的聪明,平日还与管仲自比,今日觉得因为高兴,而一是得意忘形,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处。 于是他转移开话题,笑呵呵地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四房那儿居然还收购了咱们的族地呢。他们愿出四贯一亩,买下河西的七万亩族地,东主啊,这可是七万亩,而且开价竟是四贯啊” “卖了”这时,韦玄贞终于脸色有了一些表情。 “当然卖啦,学生知道之后,生恐夜长梦多啊,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只可惜东主今日不在家,学生便以东主的名义,召集了各房的族老,一起商定之后,当即交割了,东主,那陈家才三贯一亩的收,四房足足给多了一贯啊,这七万亩地,就平白多赚了七万贯,你说说看,这不是捡了大便宜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当然是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也亏得学生当机立断,如若不然” 韦玄贞只感到脑袋一片空白,发晕。 七万贯 挣了七万贯 韦家的土地,这一两个月来,七七八八的卖得差不多了,除了些许肥沃的好地之外 他竟觉得自己的精神有些恍惚,身子摇摇欲坠 好不容易打起了点精神,便又看到了黄成功这笑嘻嘻的脸,黄成功的眼睛永远都是炯炯有神,那是一双带有智慧光芒的眼睛。 “真的卖了不会还没有交割吧,卖的这样的快” 黄成功觉得东主很奇怪,怎么东主今日看着浑浑噩噩,好像没吃饭一样,呀是啦,东主舟车劳顿,一定极辛苦啦,回到府里,又听到这么多好消息,一时心里也承受不住 哎呀,真是该死,应该让东主先好好喝口茶,吃一点东西,而后再告诉他这好消息的,只怪自己性子猴急,竟又疏忽了这一点黄成功啊黄成功,你聪明了一世,竟是如此大意。 第一章送到,求月票,求订阅。 第一百四十一章:有福之人 听了韦玄贞的问话,黄成功便露出了高兴的样子“东主,当然是真的卖了,学生还能骗你不成” 他一副快夸我,快夸我的样子。 毕竟这么多土地的交割,花费的时间不少,而且因为韦玄贞不在,这卖地的事,还需请韦玄贞的儿子和几个族老们一起来,方才可以交易 黄成功觉得这一切都是多亏了他牵线搭桥,他一日功夫,就给韦家挣了这么多钱,这是大功啊。 可谁晓得,黄成功的话刚刚落下,韦玄贞就突然暴怒,攥着拳头直接朝着黄成功的面门一拳锤过去,气怒不已地道“畜生,你要害死老夫吗” 这一拳,打得黄成功的眼睛乌青 他捂着眼睛,发出哀嚎“东主,东主你这是怎么了,东主” 韦玄贞发出了怒吼“完啦,完啦。快,立即去牙行,去牙行。” 东市牙行的东家发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原先挂在这里无人问津的土地,一下子变得紧俏起来。 其实挂在这里的土地也不多了。 毕竟陈家在二皮沟直接大宗收购,那些拥有大量土地的世家大族早将土地大量卖给了陈家。 也只有那些苦哈哈的寻常百姓,家里有一些土地,见土地跌了,零星的亩的挂在了牙行里。 毕竟那世族们自己都在排队卖地呢,你一个寻常小民,还敢抢在他们的前头 只是这些土地大多数都无人问津。 可现在却好像不太一样了。 先是有人急匆匆的跑来,问有多少土地,有多少土地,就购下多少。 情况转变得太快,这周东家有点懵,却还是连忙联络了卖主来牙行里和买主交易。 只可惜,卖主倒是兴冲冲的来了,一看,却发现买主不是一个,竟是乌压压的一窝蜂的人要和自己交易。 这时候,卖主们也不傻了,你们这么多人要买,还想贱价 于是,便开始有人争先恐后的叫价。 偏偏他们越是叫价,卖主却依旧没有卖的兴趣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虽然寻常小民没有什么见识,可一下子发现自己的土地炙手可热,这时候还卖地,不是傻子吗 哪怕有人开出了八贯一亩的高价,这价格越高,卖主越觉得好像有啥阴谋,此前是跳楼大甩卖,现在却好像是对方想要占自己便宜一般。 不卖了,立即撤了牌子。 “” 那牙行也是觉得撞了鬼了。 他们是靠交易来抽成的,此前地价暴跌,没人买地,这交易做不成,自然也只能赔本赚吆喝。 现在突然一窝蜂的人要来买地,偏偏卖主又不卖了,似乎又没有一个交易量。 敢情你们这些做买卖的人,都在逗我呢 整个长安都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氛围。 人们突然发现,市面上出现了很多的铜钱。 那些攒在世家大族库房里的钱,统统都跑出来似的,拼命购置一切可以购置的东西。 无论是土地,是布匹,是铁器,物资和土地的价格,居然开始不断的攀升,物价开始疯涨。 再不拿钱出来花销掉,就完蛋了,天知道手里的铜钱,明日还能值多少留在手里,就意味着不断的贬值,大家都不傻。 因而当物价和资产的价格开始暴涨的时候,越发让人心慌起来 你看,没错吧,我就说钱要不值钱了,还不赶紧继续买。 整个长安这数个月,犹如过山车一般。 三叔公兴冲冲的寻到了陈正泰“正泰,不得了,不得了啦,地价今日竟涨到了十贯,我们陈家转手之间赚了三倍。不只如此呢,还有布匹,布匹涨了一成,粮食涨得少了一些,不过也有上涨的迹象,还有” 陈正泰的反应很淡定,他对此,显然是早有预料的。 市场是毫无理性可言的,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人是没有理性的。 人一旦没有理性起来,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 陈正泰气定神闲的道“这才只是刚刚开始,不过”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叔公,乐了“若是这样下去,只怕民生要艰难了,这些市面上的热钱炒作一切物资,百姓们还能过日子吗” 三叔公皱着眉“先顾着我们陈家吧,我们发了财再说。” 陈正泰却是认真地道“有财富得先守住,若是守不住,这财富留着有什么用恩师如此信重我陈正泰,倘若继续这样放任大家无休止的兴风作浪,只怕要天下大乱不可,所以事要办全套,切切不可半途而废,接下来非要太子殿下出马不可了。若是不能稳定市场,我和太子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陈正泰说着,就忙寻到了太子。 李承乾也没想到外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世族的钱太多了。 毕竟数百年的财富呢,此前大家不愿意花钱,造成了可怕的通货紧缩,现在大家纷纷拿钱出来采买任何物资,固然土地和物资的价格不断的攀升,可任谁都清楚,照这样下去,要出大乱子的。 就在陈氏炼铜法出现之后的两天,许多物价都已涨了一倍,而且属于供不应求的状态,若是继续如此,陈正泰还真可能完蛋。 至少魏征就已开始弹劾陈正泰了,紧接着,不少的御史纷纷进言。 前两日,李世民还高兴呢,现在却有一点懵了 看着百骑送来的密奏,一时之间,也忧心忡忡起来“陈正泰确实说过,会引发什么什么通货膨胀,可是朕是万万料想不到,事情竟是如此的严重啊。魏卿家在奏疏里直言,现在已人心惶惶,甚至大量的商贾,已经开始囤货居奇。 李世民深深地皱着眉。 现在好似地有了,钱也有了,偏偏又闹出了这样的事。 “陈正泰在做什么” “听说今日清早便去了东宫,像是和太子殿下有什么事。奴奴还听说听说”张千犹豫着,他在想,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 看着张千欲言又止的样子,李世民就道“你但言无妨。” 张千道“听说太子和陈正泰四处都在寻道人还有僧人,说是要做法事。” “法事”李世民一愣 这个节骨眼上,这两个家伙不赶紧的去想办法维持市场的稳定,居然跑去做法事难道做了法事,就可以让天下安稳吗 不过李世民好像忘了,前些日子,长孙皇后身子不适,他也大搞了封建迷信的活动。 张千试探地道“陛下,要不要奴催促一下” “罢了。”李世民摇头“若是催促,反而显得朕苛刻,此事也不是靠太子和陈正泰就能办成的,还是让房卿家和各部诸卿想尽办法平抑物价吧。” 接着,李世民就道“召房卿家来。” 二皮沟确实是在做法事,将附近的道观和佛寺都请来了人。 似乎陈正泰还觉得这一场法事不够,不但请了僧侣和道人,便是街面上的术士也统统都请了来。 这乌泱泱的人纷纷到了,他们倒是乐于给太子殿下和最近炙手可热的陈郡公效劳,毕竟陈郡公有钱,到时给的香火和香油钱一定不少。 至于彼此之间,你礼的是佛,我参的是道,现在却聚在一起,大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尴尬,这等事,他们经历的多了,各念各的经便好了。 这慈恩寺的玄净法师一脸慈悲状,被人带到了李承乾和陈正泰,先是宣了佛号,随即道“敢问太子殿下和陈郡公,此次做法事,所为何事贫僧带了寺中三十七个僧众前来,特来讨问,如此,我等也好有所准备。” “这个呀。”李承乾说着,突然也觉得奇怪 对呀,我们做法事做什么 李承乾倒是直接,当场就问陈正泰“师兄,我们这法事是干什么的” 陈正泰在旁道“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说。” 李承乾“” 玄净法师“” 好在,玄净法师也是见多识广之人了,他面带微笑道“陈施主不会是玩笑吧” “当然不会。”陈正泰拉下脸来“我像是开玩笑的人吗真是岂有此理,来来来,陈福,法师们来此都辛苦了,给他们各自的寺庙和道观,先各自赏五百贯钱,他们来了二皮沟,就和来了自己家一样,所用的斋菜,都要管够,总而言之,不能亏待了。” 这还没开始做法事,就已经开始赏钱了。 可陈正泰意犹未尽“哎,你看看我,就知道谈钱,太粗俗了,倒是让高僧看了笑话,这五百贯,想来实在入不得法师的眼睛,等这法事做成了,再添一些香油吧,随便给个千儿八百的,不算什么。” 对于玄净法师而言,这可是一笔大钱,足以给寺中的菩萨塑金身了,他忙道“施主如此乐善好施,贫僧岂敢笑话,钦佩都来不及。” “好好好,先将人召集起来,我想听听大家的高见,大家商讨一下,做什么法事比较好,要不就弄个求子的法事吧,我陈正泰千金求子,如何” 李承乾顿时瞪大了眼睛,龇牙咧嘴的道“你还没娶妻。” 陈正泰好像突然想起这事似的,遗憾地道“这样啊,那就祝我恩师,早生贵子” 李承乾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恨不得立即掐死他。 玄净法师依旧面带微笑,他觉得这个陈郡公好像脑子有点问题。 不过,没关系人家脑子再有问题,那也是郡公,还是有钱的郡公。 当日,和尚、道士们济济一堂,大家开始低声议论。 陈正泰和李承乾呢,则也坐一边,听着他们各自侃侃而谈 突然,陈正泰道“太子殿下,听说你的箭术高明,我倒想见见。” 李承乾愕然了一下,随即就道“这个时候射什么箭,师兄你疯啦。” 陈正泰笑呵呵地看着他道“你射我看看嘛。” 玄净法师“” 他们的对话声音并不小,而后,这大堂中,就骤然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李承乾嚣不过他,只好摇摇头,让人取了弓箭,正要张弓,陈正泰这时道“射点什么才好呢,有了,来人,取我的猪来。” 玄净法师“” 许多人七手八脚的抬来了一头猪,这猪五花大绑,发出了嗷嗷的叫声 陈正泰让人将猪放在角落,道“就射这个,殿下,我觉得你一定射不中。” 李承乾冷笑,觉得被陈正泰小看了。 陈正泰便又当着所有人道“不过,我觉得好像这个难度不高,来人,将太子的眼睛绑了,让他盲射” 李承乾有些不乐意了,他搞不懂陈正泰葫芦里卖了什么佛药。 此时,陈正泰亲自撕了布条,将李承乾的眼睛蒙起来。 李承乾低喝一声,连射三箭。 第一箭不中,第二箭却是中了猪的小腹,于是,血水哗啦啦的流下来,猪肠流了一地。 陈正泰在旁发出惊呼“哎呀呀,我最怕见血。” 一时之间,这堂中的道人和僧侣还有术士懵了,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此时,陈正泰便道“我要保护我自己,快提我的大刀来,此猪还未气绝,我要将他剁为肉酱。” 已有僧人见不得杀生,转身要逃走了。 陈正泰立即大喝道“莫走了那个和尚,他们可收了我的香油钱,拿了香油钱就想走,欺我陈正泰是冤大头嘛” 就这般闹到了子夜,陈正泰和李承乾二人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睡觉。 可是这些僧侣和道人,还有术士们开始睡不着了,连夜的做噩梦,在梦里,是陈正泰明晃晃的大刀,是太子殿下那忽高忽低射出来的箭矢。 主要是这两个家伙不按常理出牌啊,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他们会作出什么事来。 还有那头惨叫的猪,肠子流了一地,足足惨叫了半个时辰,方才气绝。 那血腥气到现在还让人肠胃不适。 就这般大家继续讨论该做什么法事。 而且大家又发现,自从收了香油钱之后,自己住处附近,开始出现了许多孔武有力的人提着刀巡守。 玄净法师也开始慌了,从前去做法事,从没遇到过这等事啊。 怎么感觉心很慌。 就这般折腾了两三日,今日提着犹如青龙偃月刀一般的大刀杀鸡,明日又是射箭,对于法事的事,却是绝口不提。 大家越发的觉得恐怖起来。 第三日的时候,陈正泰和李承乾便骑着马,带着两百多个僧侣、道人和术士开始在二皮沟转悠。 陈正泰突然驻马到了一处空旷的土地上,心旷神怡的样子道“此地不错,不错,师弟,下马来,我们走走。” 大家只好跟着他们走,可大家都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因为所有人都心里有种慌慌的感觉,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陈正泰突然又停住了,口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扯来一个术士道“听说你法术精深,在长安里是出了名的,我来问你,你说此地如何” “我我”此人是个瞎子,身边是有一个小童搀扶他的 这时突然听陈郡公问话,他努力的瞧着自己的盲杖,期期艾艾的道“此地此地小可以为,似乎有些不美怎么,陈郡公家里有先人过世了这地不好,不好。” “你瞎了眼睛也知道好不好,分明是个骗子。”陈正泰一听,怒了“真是岂有此理,你拿了我的钱,还骂我家中有人过世,你这该死的瞎子,来人,来人,给我绑起来,送去矿场挖煤。” 陈福立即带着人气势汹汹的过来,瞎子顿时大呼“我冤枉啊,小人只是只是” 可大家哪里理会他,直接将他绑了送走。 陈正泰叹了口气,随即目光又落在了一个道人身上,笑道“你来,你来,你来告诉我,此地如何” 相较于陈正泰的笑脸,道人吓呆了,这里两百多人,怎么选的是自己,想着那瞎子的惨状,竟是说不出话来。 李承乾倒是不耐烦,凶巴巴的道“快说” 这道人浑身发抖,却还是逼着自己道“贫道贫道隐隐见此地上空,竟是紫光万丈,昨夜夜观天象,也见紫薇星划过只怕这里这里有王气,对,是的,这里有王气。” 陈正泰的笑容顿时收敛了,大怒道“王气你是要害死我陈正泰嘛看来你这家伙,一直图谋不轨,别有用心,来人,来人,绑起来,送官府,此人要造反,太可怕了,他竟敢说这里有王气。” 道人已吓得身如筛糠,惊慌失措地喊着饶命。 陈正泰没理他,目光落在另一个术士身上“来,你来看吧。” 术士立即道“此地地势平坦,附近有大山,形似聚宝盆,我看,此地是福地,可生财,可得福,福泽子孙。” 陈正泰顿时喜上眉梢“真的吗你不会糊弄我吧,我问问别人。” 便对其他人道“你们都不要怕,来说说看。” 说着,陈正泰看向了玄净法师“高僧以为如何呢” 玄净脸涨红,看着那可怜被绑起来的瞎子还有那道人,沉默了很久,才道“不错,此地清幽,堪称福地宝坊。” 陈正泰惊讶的道“原来是这样,你也不会是骗我的吧” 玄净深吸一口气“出家人不打诳语。” 第一百四十二章:发财的时候到了 听了玄净的话,陈正泰便笑了 他慈眉善目的看着玄净,感慨道“看来法师真是高僧啊,来人,再给他的寺庙里添一百贯香油。” 身后的陈福就连忙取出一个竹板,拿着炭笔,歪歪斜斜的记下,他近来也在读书,只勉强能写下两百多个字。 玄净和尚面带微笑,可他心里高兴不起来。 其他人则是瞠目结舌,开始有点回过味来。 陈正泰便朝他们道“你们也别愣着啊,都来说说,众所周知,我的恩师乃是当朝陛下,陛下广开言路,我陈某人自当效仿。来,大家都说说看。” “” 正确答案只有一个,还能说啥 大家憋红着脸,说实话,这种被强迫选择一个正确答案的时候并不多,毕竟是方外之人,所以这门手艺,显然还不够熟练 于是有的人涨红脸,有的极艰难的才从口里挤出那么一两句洞天福地之类的话,更多的人只是点头,说一声是啊,是啊。 陈正泰很高兴,于是统统有赏“我这人,最怕有人骗我,我平日太老实,被人骗怕了。又怕诸位看走了眼,这法事将来还是要做的,就请诸位在此继续常住一些日子,有空呢,多来此走走,再好好看看,免得今日看走了眼。” 说着,丢下这些人,和李承乾联袂回去,留下一群人在原地发呆。 他们倒是想和陈正泰一道回去,不过好像陈郡公更希望他们留在这个光秃秃的地方。 于是两百多人,站在这旷野上,一个个对着这不毛之地发呆,有人在想,快到正午了,不知道有没有斋菜和伙食送来。 又有开始怀念自家的道观和寺庙了。 对着这荒地,不知啥时才能是个头啊。 然后他们脑海里不禁想起了那个瞎子术士,还有那个被绑走的道人,还有那一口肠子流了一地的猪。 在这里的,都是方外之人,他是秃子,我是牛鼻子道士,彼此相看都不免生厌,要不是看在是出家人的份上,没抽他就算不错了。 得,还是看地吧。 好想做法事啊,做完了赶紧收工。 只是却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而在另一头。 李承乾满腹疑惑,事实上,他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陈正泰是要做什么,也只不过凭着一股子对陈正泰天然的信任。 他骑着马,和陈正泰缓步同行,便忍不住问了出来“师兄,你寻这些人在做什么” “我在寻董仲舒。”陈正泰很认真的答道。 “董仲舒”李承乾一脸狐疑。 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乃是汉武帝时期的大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便是董仲舒提出的。 可是他很费解,于是又问“董仲舒是儒生啊,和他们有何关系” 陈正泰摇摇头“师弟啊,董仲舒是儒家,是道家,是和尚,其实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他有名望,而且他愿意给身居高位之人提供迎合他们的见解,对身居高位的人有利。” 李承乾还是有些不明白。 陈正泰看了他懊恼的脸一眼,就道“打个比方吧,为何汉武帝要独尊儒术呢” “因为因为” 一看这家伙就是不读书,或者每天都在假装读书。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因为很简单,只是因为儒生对了汉武帝的胃口,可为何这儒术对了汉武帝的胃口呢” “因为” 陈正泰道“因为儒生重新诠释了孔孟之道,使这些新的儒学能够适应汉武帝的统御之术。你看,这才是根本,皇帝需要什么,儒生们就诠释什么,而且还总能诠释的让天下人信服,这不合该他们要发财,于是唯我独尊,能够让这儒学兴盛迄今数百年嘛” “而师弟你是太子殿下,你太子殿下要干大事,岂可没人帮你念经呢师弟仔细想想,这几年,你可有好人缘吗归根到底,是没有像董仲舒这样的人啊。” 李承乾似懂非懂的点头,带着几分醋意道“他们都喜欢李泰,不喜欢孤。” 陈正泰道“其实李泰做错了,师弟也做错了。师弟是还没有学会驾驭董仲舒的手段,而李泰师弟错就错在,他堂堂一个皇子,居然不是驾驭董仲舒,而是去迎合董仲舒这样的人 “这两者是很有区别的,若是只是如师弟这般不懂得驾驭董仲舒,那么还可以去学习,总有一天,脑子能开窍的。可若是只一味的去迎合董仲舒这样的人,那么谁是统治者,谁才是儒生这岂不是君臣颠倒了汉武帝会去迎合董仲舒吗还不是有用便用,若是不肯用,则直接杀了,换上一个愿意迎合自己的来。这才是恩师对李泰勃然大怒的原因啊,恩师宁愿李泰愚蠢,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为了博取一些虚名,而去迎合他人。” 李承乾眨了眨眼,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听说李泰师弟明日就要离开长安了,我明日正好去送送他。” “什么。”李承乾方才还听得认真,此时,心里猛地震怒“你又想首鼠两端” 陈正泰理直气壮地道“这叫什么首鼠两端,都是师弟嘛,师弟啊,你是相信我为人的,自然知道我心里向着你便是了,至于李泰师弟,我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陈正泰说得振振有词,心里却想,其实我特么的才是董仲舒啊。 到了大学堂,二人下马,随即便见三叔公匆匆而来“不得了,不得了了,正泰,你去看看吧,那程咬金带着许多人来啦,连被褥都带来了。” 陈正泰吓了一跳,啥情况 说实话,整个长安,除了陈正泰喜欢搞事之外,另一个喜欢折腾的,就非程咬金莫属了。 陛下已经下旨,让程咬金为监门卫将军,这放在满清,就相当于是九门提督 这个将军的称号对于程咬金而言,可能并不稀奇,而且看大门的,说出去好像有点不好听,可这监门卫将军的权柄和职责之重,却是非同小可的。 可见陛下对于程咬金的信任了。 陈正泰便对三叔公道“叔公何不将他们赶出去” 他真的不想看到程咬金啊。 三叔公很认真的道“他们有刀,老夫不敢。” 在绝对的武力下,三叔公是很明智的 “” 李承乾似乎也对程咬金有些畏惧,打了个哈哈道“呀,孤想到东宫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罢,直接又翻身上马,毫不耽误地绝尘而去。 陈正泰有点发懵。 只好硬着头皮,匆匆进了大学堂里。 在这大学堂的前院,便见程咬金和数十个家将,此外还有几个将军模样的人在忙碌。 “快,将老夫的被褥卸下来,别将老夫的武器磕坏了,这么大的地方,马圈怎么这么小,怎么能住人呀得和陈正泰说说,让他将马圈扩大一些。” 他用树枝剔牙,一面指使着家将。 陈正泰忙上前,行礼道“程世伯来了,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小子好去迎接。” “都是自己家,打什么招呼,你不必顾忌我,我自己顾着自己便是了。”程咬金一面说,一面搂着陈正泰的肩“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着一个大肚腩的军汉道“这是代州都督张公谨,不过现在改任监门卫副将啦,和我是同僚,老张,我早就说了你来了此地,不要客气,我和陈正泰极相熟的,过几日,咱们再请尉迟兄和秦兄弟还有侯君集那老狗一道来,这里是好地方啊,既幽静,还能听读书声。” 张公谨面黑,很是高大魁梧,这家伙也是一个狠人,一直都是李世民的心腹 当初玄武门之变时,李世民让占卜的人烧龟甲卜吉凶,张公瑾恰巧从外而入,拿起龟甲就扔在地上,进言道“凡行卜签,是以决嫌疑,定犹豫,现在举事不疑,用得着卜卦吗如果卜不吉,势已不可停阻,希望大王仔细想想。”李世民深然其言,就不再搞这封建迷信活动了,抄起家伙,就是干。 此后,张公谨和长孙无忌等人埋伏击杀了李建成和李元吉,李建成的党羽反应过来,开始进攻玄武门,张公谨则一个人守在玄武门鏖战。 不过张公谨虽是个狠人,显然还是比程咬金要脸皮薄一些的,这时黑脸变成了红脸,显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憨笑。 陈正泰又懵了,卧槽这是啥情况,敢情你们这是把这当作自己的家了啊 陈正泰尴尬的道“程世伯,张世伯,你们这是这是何意这里是学堂啊,又不是旅店和客栈。” 程咬金眼珠子一瞪“学堂就不能住嘛放心,我是不嫌弃的。老张,快卸下你的行李来。” 张公谨噢了一声,便去卸行李了。 陈正泰急了“程世伯,有话好好说嘛。” 程咬金这才打量陈正泰,将口里叼着的树枝呸的一声吐出来,掰着满是老茧的手指道“你看哈,老夫自打和陛下来了长安,这些年呢,什么都没做,就是囤地,为啥儿子们不争气啊,不多囤一点土地,将来儿子们败了家怎么办” “哎呀这都是血汗钱哪,就这么点俸禄,再加一些赏赐,平日老夫可谓是减衣缩食,辛辛苦苦的将地攒了对不对。此后你这个小子弄出了马铃薯,马铃薯也没啥,毕竟增了产,有利天下嘛,我老程是不讲道理的人嘛好,地价跌了,老夫也没什么可说的,怪我瞎了眼,不懂得经营。” “后来我便将家里的地,卖给了你们陈家,换来了几万贯钱对不对这是老夫一辈子在死人堆里挣来的,这钱若是攒起来,也算是能福泽子孙了,可后来呢” 说到这,程咬金的声音变大起来“后来你他娘的又去炼铜,这一炼铜,铜价暴跌,你也不去看看外头成了什么样子,不说其他的,就说布匹吧,前日还是十钱一尺,这才两天,就涨到了十三钱,就算想买,还未必能买到。你陈正泰这不是坑人嘛。老夫现在想明白啦,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既然如此,那么索性便不过了,老夫卷了铺盖来,以后就住在你这二皮沟里,吃你的,喝你的,你不会见怪吧” 他一面说不会见怪,一面下意识的手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刀柄。 陈正泰打了个寒颤,咧嘴笑了“你猜” 程咬金虎目一瞪“老夫猜个屁。” 呃好像不太按常理出牌啊。 陈正泰只好道“这也怪得了我要怪为何不怪越王是越王怂恿人” “少来这套,老夫治不了越王,还治不了你别以为你是陛下的门生就如何,惹得急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二十年后,老夫又是一条好汉。” 陈正泰深吸一口气“世伯,世伯,你听我说,咦,你说巧不巧,我这里正好有一桩大买卖,世伯愿意做嘛” 程咬金狐疑地看着陈正泰“什么买卖” 陈正泰道“世伯等一等。” 陈正泰说罢,转身就走了,一溜烟的到了自己书斋,而后便提着一个瓷瓶回来了,直接塞到了程咬金的手里“世伯你看看这瓷瓶如何” 瓷瓶 程咬金举起了瓷瓶,上下端详,粗糙的手指在瓷瓶上摩挲一番这瓷瓶的表面犹如羊脂一般,既透亮又光洁 程咬金眯着眼“这是瓷” 此时的大唐,恰好处在陶器和瓷器的临界点,在唐朝之前,确实出现了瓷器,不过此时的瓷器,倒更像是一种烧制的更好的陶器罢了。 而程咬金手里端着的瓷瓶,却显然比市面上的所谓瓷器要好得多,至少和市面上的瓷器相比,眼下这瓷瓶,才算是真的瓷。 而市面上的陶瓷基本上保持着南朝和隋代的风格,胎质灰白而疏松、釉色青黄、容易剥落。 程咬金一边端详着这瓷瓶,一边发出了啧啧的声音“送我的” 陈正泰很耿直的道“不送。” 程咬金脸一黑“不送老夫,给老子看啥,不管了,老夫决定啦,以后就住在二皮沟” 陈正泰“” 人类掌握了火,于是才有了文明。 可是某种程度而言,当人类将火的应用变得更广泛之后,人类的文明才不断的开始进步。 譬如有了高炉之后,那么原先高成本的冶炼就变得更加平价起来。陶瓷也是一样,有了高炉,再改进一下施釉技术、采用了匣钵装烧方法,这真正的瓷器,才算横空出世。 陈正泰笑呵呵的道“世伯,你看这瓷瓶的工艺如何” 程咬金不断点头“好,是真的好,老夫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没见过这般的好瓷。” 陈正泰就道“如果我们在二皮沟,建一座陶瓷作坊呢你看哈,这东西既可以作为茶具,也可以做装饰,还可以做盛具,我甚至已想好了,若是有人死了,在自己墓穴里放上这么几件东西,啧啧就连死,都能死得比别人体面,是不是” 程咬金顿时心动了。 陈正泰说的在理啊。 他甚至可以想象自己死时,儿孙们给自己墓穴里放点这个,还真他娘的带劲。 这当然不是陈正泰和程咬金有什么恶趣味,这个时代,人们讲究的是事死如事生,死后放一点贵重物品,才能彰显主人的身份地位。 因此唐朝人特别喜欢在自己墓穴里放一点啥,这才有了后世著名的唐三彩,只不过唐三彩毕竟只是陶器,相比于这通体雪白,晶莹剔透的真正瓷器,显然差了许多。 陈正泰继续道“何况现在市面上多的是钱,投资这个,一定能大赚的,我细细想来,独食难肥,我陈正泰一个人挣钱有个什么意思,在我心里,世伯就如我陈正泰的至亲之人一样啊,有钱大家一起赚嘛,要不,世伯也投点钱,咱们先建几个瓷窑,到时若是发了财,可别忘了小侄的好处。” “这样啊”程咬金眼睛在瓷瓶上挪不动了,他随即道“还要老夫投钱嘛” 陈正泰咬牙切齿起来“世伯莫非还想抢不成” “本来是想抢的。”程咬金说得很认真。 这话听得陈正泰头皮发麻,背脊也觉得发凉。 “不过现在听你这样一说,倒是觉得这玩意,或许还真能成,钱我投啦,你说个价,要几百贯” “几百贯”陈正泰冷笑“先拿一万贯吧,算你两成股。” 程咬金眼睛瞪得比铜铃大“那老子还不如去抢呢。” 倒是一旁的张公谨凑过来“呀,这瓷瓶好,是宝贝,一万贯我投,我投,正泰贤侄你别怕,算我一个,他老程敢抢,我提他头来见你。” 程咬金万万想不到,自己转手就被人卖了。 他其实有点舍不得,这些日子他亏惨了,一辈子的积蓄,几乎就要掏空了 有鉴于陈正泰这几个月的黑历史,他觉得自己可能还要被骗一道,到了那时,真的棺材本都没了,死后莫说陪葬一点唐三彩,怕到时候只能卷一草席,直接埋了了事。 第一百四十三章:神药 咬咬牙,程咬金道“真能挣钱好,算老夫一个。” 他这时倒是痛快了,虽是担心,可现在家里这么几万贯钱,眼看着日益贬值,留在家里,每日都是亏啊。 一万贯不是小钱,而且陈正泰显然不是善茬,天知道又会拿出什么把戏,将自己的钱吞了。 可犹豫再三,实在是没有路走了。 他瞪了张公谨一眼,却又咧嘴朝陈正泰笑着道“这事,只怕还要你费心了。哈哈明日我便让人将钱送来。来人,来人啊,都麻利地将行李给装回去,咱们打道回府。真是的” 他一脚踹了身后一个家将,怒道“你们还真想住在这里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你们不要脸,老夫还要脸呢,走,走啦。贤侄,老夫告辞,告辞啦。” 陈正泰“” 好不容易将人送走,陈正泰只能松一口气。 他竟差点忘了,程咬金当初可是瓦岗寨出身的,这瓦岗寨虽说叫义军,可反隋虽是目标,平日里就是一群土匪 惹不起,惹不起啊 回去抽他那在培训班里的儿子去。 到了次日,君无戏言,越王李泰果然要就藩了。 虽说千个万个不愿意,但皇帝再三下旨催促,李泰已经无法拒绝,只好悻悻然的上了车驾 拜别了李世民,出了长安,在这长安东驿,许多人纷纷来相送 李泰泪水打湿了衣襟,只是他在人群之中,却见着了陈正泰 陈正泰带着微笑上前道“李泰师弟,一路好走。” 李泰只能朝他作揖“有劳师兄照顾小王的父亲。” 陈正泰干笑道“师弟到了江南,一定要多修书来,我会惦念师弟的。” 李泰只点点头,随即上了停泊在运河上的船只,在所有人的目送下,顺水而去。 看着李泰小师弟走远,陈正泰心里却沉甸甸的 什么叫底蕴,这就是底蕴啊,这样作死还是亲王,玩砸了哭着喊着还能去就藩,节制二十六州,还是扬州和越州这样的江南富庶之地。 江南经过了东吴和东晋的大开发,此后历经了南朝,虽然远离长安和洛阳这样的政治中心,现如今,却也算是可以和关中媲美的天下谷仓,尤其是在大运河修建之后,江南的商业也越发的提高起来。 其中李泰所就藩的越王府所在的扬州,在当下不但地理条件优越,最重要的却是当初隋炀帝缔造的重镇 扬州在那时候被称之为江都,隋炀帝曾在那里呆过相当一段时间,直至死亡。 因此,隋炀帝曾在江都营造了大量的宫室,这也是为何李世民要将自己的儿子放在扬州的原因,因为越王府,本就是隋朝时的行宫改建的,规格很高。 这李泰虽然现在哭哭啼啼的,可实际上他真的可以活得很滋润啊。 回了长安,长安城里明显热闹起来。 现在市场上的铜钱泛滥,虽然副作用很大,却也促成了一定的烦恼,许多商家都在门前张贴了招募人工的牌子,万物齐涨,归根到底,是货物不足 大家都在求购各种物资,那么生产物资,恰恰成了香饽饽。 尤其是手工业,现在却一下子变得热门起来,哪怕是长安城里的一个织布的织女,也不必再去愁生产出来的布匹的销路。 从前整个长安,虽是表面看起来繁荣,可其实犹如一潭死水,所有人都奉行自给自足,极力想要进行储蓄,大量的铜钱,天知道藏在哪里 这种农业的经济,除了必要的交换之外,任何的商业活动,其实都是凤毛麟角的。 整个文明,这数百年来,几乎都是如此,而如今,这突如其来的通货膨胀,瞬间让人开始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人心的恐惧,造就了市场更大的恐慌。 作为始作俑者的陈正泰,此时正骑着马,悠哉悠哉的领着几个护卫回了府 府邸门前有些冷清,门子见了陈正泰,却是欢天喜地的上前道“遂安公主殿下到了。” 陈正泰落马“师妹来的好,我正想念着她呢。” 若不是师兄妹,你若说想念她,十之八九是被别人认为是耍iuang,可因为有了一层关系,便显得陈正泰的喜真性情了。 于是快步进了府里,果然见遂安公主在厅里已经坐着喝茶了 她对陈家已经十分熟悉了,并不觉得不自在。 一见陈正泰进来,遂安公主便起身道“师兄” 陈正泰笑道“你许多日子不来了。” “我我”遂安公主道“娘娘身子不好,染了风寒,迄今还没有好,反而更重了,母亲让我好生去照料,尽一尽做子女的责任。” 陈正泰心里想,你还真实在啊,你娘让你干啥就干啥,好在你娘比较聪明,晓得让你讨好长孙皇后 可你到处嚷嚷这是你娘让你干的,这不是脑子有包嘛 陈正泰道“一个月前就听说师母身体不适,怎么到现在,身子还不适呢” 遂安公主幽幽道“自生下了皇弟李治之后,她身子便不大好,这些日子染了风寒,一直咳,不见好,夜里也总是反复高烧不退。” 陈正泰心里想,长孙皇后确实一向体弱多病,不过历史上,长孙皇后一直患有气疾,一直不见好,反复发作,直到贞观十年的时候,便因为这病死了。 这气疾在古代看上去很可怕,可实际上不过是常见的呼吸系统疾病而已,不算什么大病,只是在医疗技术低下的唐朝,就显得严重了。 陈正泰怀疑这十之八九是慢性支气管炎,如此反复不见好,又没办法对症下药,时间一久,是要出大问题的。 他想了想,便问到“师母的病,可是天凉下来,便反复发作的” 遂安公主立马点头道“正是呢,去岁也是如此。” 这就难怪了。 难怪李承乾和李世民虽有那么些担忧,却都不甚紧张,毕竟这病一直反复,大家虽然担心,却已习惯了。 不过李承乾那个狗东西,像是很没良心的样子啊,自己娘生病,他还能成日游手好闲。 陈正泰笑了笑道“待会儿我送一些药你,你可以给师母试一试,不过我得事先说好,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不能怪到我头上。我们大唐没有治不好病,就杀大夫的传统吧。” 遂安公主想了想“这也说不好。” 陈正泰脸色微变。 遂安公主便又道“不过娘娘向来贤良淑德,她不会见怪的。” “这还差不多。”陈正泰松了口气 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好心,反而丢了自己的命 随后,他想到什么事似的,便欢喜地道“好啦,你今儿来了正好,我得告诉你,你要发财了,开心不开心” 遂安公主一点也不惊讶“我早知道我要发财的呀。” 陈正泰看她面上古井无波的样子,反而有些要抑郁了。 遂安公主就笃定的样子道“我只晓得师兄说要带我做买卖,就肯定要赚大钱的。” 陈正泰一摊手,这话听着喜欢。 而后二人便聊了当下一些宫里的琐事,又听说陛下试图给遂安公主的公主府选址 显然,是要准备营造公主府,将来为遂安公主成年后出宫做打算了 陈正泰就笑道“我倒是听说,有一个地方,乃是洞天福地,大家对那地方都是交口称赞,个个都说那地方不得了,说来也巧,恰好是在二皮沟那儿。” 遂安公主俏脸飞红“呀,真的嘛” 陈正泰立马道“当然是真的,师兄还会骗你,你去问那慈恩寺的玄净法师,还有” 遂安公主便道“师兄说好,那一定是极好的了。我去和母亲说,到时让母亲和父皇说。” 陈正泰道“恩师经常寻你母亲吗咳咳” “这是当然,尤其是这些日子,除了去照顾长孙娘娘,经常要去我母亲那里的,父皇真是节俭,他这些日子,连新衣都舍不得穿了,说是百姓们还在遭罪受苦,今年又遇到了蝗灾,他恨不得衣服打上补丁穿十年。” 陈正泰就不禁感慨道“我最佩服恩师的一点就是他虽贵为天子,还如此勤俭,这是何等的美德啊,这一点,我真真远远不如。” 遂安公主连连点头。 回去的时候,陈正泰让遂安公主等候了片刻,他偷偷去取了一些药来,将这些小药丸混杂着其他的药方,一并送到遂安公主的面前,嘱咐道“你记得按方子煎药,而后再将这些药丸也放在药汤里,让长孙娘娘服下,味道可能会有些苦,不过良药苦口利于病,对不对” “嗯嗯,知道了。”遂安公主点着头,仔细的记下。 当日,遂安公主回宫,便径直先回了自己和母亲的住处 周妃见女儿回来,便吵嚷嚷着要煎药,倒是奇怪,忍不住问“你从哪里得来的方子,这可不是玩笑的事,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要吃罪不起的。” 周妃在宫中日渐得宠,可因为此前宫女的经历,所以一向谨言慎行,这自然也就传递给了自己的亲女儿遂安公主。 遂安公主道“是师兄教的。” 一听遂安公主说是师兄,周妃便再无二话了 她虽然从来没见过陈正泰,却也知道,因为这陈正泰,自己和女儿才在宫中有了起色,她心里也认准了这陈正泰是个有本事的人,于是便道“母妃来助你。” 周妃当年是宫女,这些粗笨的事,倒是很熟悉,何况她觉得这事关重大,不能假手于人,自己亲自煎药才放心。 母女二人煎了药,遂安公主便将陈正泰交她的几颗药丸丢进了药汤里 这药汤热腾腾的,瞬间消融了,而后才取了食盒,拎着到了长孙皇后的寝宫。 长孙皇后的脸色不甚好,她这些日子都没有睡好,总是咳嗽,觉得无法呼吸,这几日又总是高热不断,显然病情变得越发的沉重了。 长乐公主几乎是衣不解带的尽心伺候,其他公主也都会来。 只是长孙皇后的两个几乎要成年的儿子,一个是越王李泰,今日就藩去了扬州,另一个是太子,因为皇子长大的缘故,这后宫重地,哪怕是要见母亲,也需要经过繁琐的程序。 长孙皇后听说了李泰要就藩后,居然心情好了些许。 她是母亲,自然希望自己的二儿子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可长孙皇后不是一般人,她很清楚若是二儿子继续留在长安,会引发多么严重的后果。 而且她感觉得到,陛下似乎在太子和李泰之间有过犹豫,而这种犹豫是极容易让李泰生出非分之想的,他留在长安越久,在越王身边的人便越发会在他身边鼓动他,最后兄弟之间,彼此产生敌意,甚至可能最后酿成不共戴天的仇恨。 玄武门之变的血迹,还未干涸,长孙皇后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子最终也走到那一步呢 当初她在李世民的面前,就再三的劝说过,便是希望李泰速速离开长安,太子将来乃是陛下的继承人,而李泰依旧还是太子的血亲兄弟,被封在富庶的扬州和越州,享受着荣华富贵,这是最好的安排。 而如今陛下终于下了旨意,李泰哭哭啼啼的去了扬州,这令本是病中的长孙皇后很是不舍,可她却又清楚,若无今日之痛,他日可能酝酿更大的灾祸,那才是她这个母亲最大的痛苦 长乐公主本是在宫中被人如众星捧月一般骄纵惯了的,可现在母亲病重,这么多时日也不见好,她成日在此伺候,心里也不禁抑郁,多了几分心事。 李世民批阅了奏疏,也是来了,他先是将御医们叫到一边,大抵询问了病情。 此病常见,不过御医们说这是顽疾,只能好生调养。 这调养,哪里有这般的容易 天气有些寒,因而寝宫里多了几个炭盆,使得宫中暖呵呵的。 可李世民却觉得这个冬天多了几分寒意。 此时,有宦官来禀报“陛下、娘娘,遂安公主求见。” 李世民坐在一旁不动,还在想着心事。 凤榻上的长孙皇后半梦半醒,听了动静,她勉强对坐在榻前的长乐公主道“快叫进来,你们是姐妹,去迎一迎,她这些日子也很辛苦,咳咳咳咳” 长乐公主一听母后咳嗽,心里便难受,连忙点头,称了一声是,便快步出了寝宫,很快就迎了遂安公主进来。 遂安公主先是行礼道“母后,儿臣给您煎了一些药来。” 长乐公主不由疑惑道“从哪儿来的药,母后已吃过了药了啊。” 李世民抬头,也觉得奇怪。 遂安公主便道“儿臣今日出了宫,去见了师兄,师兄听闻母后病了,忧心如焚,说是有什么秘方,可以舒缓母后的病情,儿臣是以是以” 一听陈正泰煎的药,长乐公主就道“就是那个炼铜的师兄,是吗他会治这样的病不是听说他擅长骨科吗何况,他也没来诊问” 显然,长乐公主带着疑虑。 接骨和内科是不一样的,长乐公主一开始听父皇能接骨,也觉得新奇,后来一看父皇所谓的接骨,是带着钉锤进去,而后乒乓作响 再者说了,人都没见到,还没有诊病呢,就这般的下药,长乐公主是关心则乱,生恐有一点的疏失。 遂安公主不善言辞,她顿时踟蹰,只好道“我我儿臣不是的” 李世民却站起来,看了一眼遂安公主,却是问“他这几日在做什么” “儿臣不知。” 因为长孙皇后的病,再加上近日物价的暴涨,让李世民操碎了心 他没心思顾着宫外的事,现在突然提起了陈正泰,李世民继续道“朕听说,他请了许多道人和僧人还有术士去二皮沟做什么法事,做的是什么法事” 遂安公主想了片刻“儿臣没有问,不过可能是因为母后病重的缘故吧。” 李世民听了,一愣,不禁感慨道“这真是有孝心的孩子啊,这样说来,朕反而不如他了。取药过来,朕来看看。” 遂安公主依言,便将食盒递上 李世民揭开,里头只是寻常的药汤,一样溢着一股子苦涩味,并没什么稀奇 不过这药汤还散发着温热,李世民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他也是有心了,这药”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便看向了一旁的御医“你们怎么看” 几个擅治内科的御医心里说,我们哪里敢怎么看,这病我们治了一个月也不见好,一直的反复发作,现在是戴罪之身,唯一能想的,是能不能保住自己的腿呢 于是这些御医纷纷模棱两可地道“陛下,这药是不能乱吃的,若是乱吃了,只恐要出事。” 这当然是提出警告,意思是到时候吃错了药,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不担责任的。 随即又道“不过久闻陈郡公颇懂医理,也未必没有妙方,这个嘛,这个嘛” 后一句的意思是,吃,赶紧喂给娘娘吃吧,反正吃好了大家至少无过,吃坏了就把一切责任都推给陈郡公。 第二章送到,求月票和订阅。 第一百四十四章:吉人自有天相 盯着眼前依旧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李世民有所犹豫。 倒是此时,长孙皇后咳得更厉害,一阵咳嗽之后,长乐公主连忙上前去摸了母后的额头,这额头更烫了。 眼见母后形如枯槁的样子,长乐公主有些慌乱。 突的听到长孙皇后道“进药吧。” 她的声音很轻,整个人显得虚弱无力。 一听进药,便有宦官上前,想要试药 李世民看了脸色苍白的长孙皇后一眼,像是一下子下了决心一般,在旁大手一挥,不耐烦的道“这是朕的门生下的药方,即便无效,也不至有毒。药也是朕的女儿熬的,尔等不要多事。” 宦官便连忙退下了。 于是长乐公主接了药汤,亲自在榻前伺候着长孙皇后服下。 显然,这药有一种特别的苦涩,长孙皇后喝着格外的难受,好几次停顿,却又不得不喝好不容易将这药汤喝的见了底,竟有一种想药呕吐的感觉。 于是,长乐公主又忙让人取了温水给长孙皇后服下,这才好了一些。 只是喝了一碗药,就像耗掉了许多力气般,长孙皇后疲惫地很快睡下了。 长乐公主看着长孙皇后依旧憔悴不啃的脸,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便又问御医道“此药,吃了不会有事吧。” “这就保不准了。”御医回答道“毕竟这不是臣等开的方子。” 李世民在旁眼睛一瞪。 嗯怎么现在说的,和方才说的又不一样了 这几个御医也不傻,其实在喝药之前,他们倒是希望娘娘吃药的,毕竟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了 此病是顽疾,娘娘身体又虚弱,若是一个不好,娘娘的性命若是真砸在了他们的手里,那就糟糕了。 可现在药汤吃完了,就不一样了,为了保险起见,千万不要和这陈正泰发生什么瓜葛,要是这药吃死了人,这要算谁的 宫里的御医医术水平如何,是其次的,毕竟这世上绝没有可以药到病除,百分百能治好的病。 可御医必须得懂得变通,要随机应变,随时知晓如何甩锅,如何推卸干净自己的责任,这才是保命之道。 长乐公主露出几分焦急,道“方才你们还说可以进用的。” “公主殿下。”为首的老御医语重心长的道“臣方才可没这样说,臣的意思是,此药毕竟是宫外来的,无法验证,臣等吃不准。” 长乐公主愠怒,正想痛斥这几个御医。 李世民则是厌恶的看了这几个御医一眼,心情烦躁地道“你们退下吧。” 长乐公主道“父皇” “不必担心,先看看此药的药效再说。”李世民安慰她“观音婢吉人自有天相,应当不会有事的,哎实在不成,再剃度五百个和尚吧。” 李世民登基之后,还是有一些迷信的,每一次妻子和子女一生病,就总想着大赦天下,或者是剃度和尚。 譬如此前,就因为长孙皇后的病,而剃度了五百个和尚 要知道许多人都在等着宫里的指标的,和尚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当的,必须得有度牒,获得官府的认可 而对于普通人而言,僧人可以不事生产,寺庙里有足够的田产可以维持生计,只要念经便可一辈子吃喝不愁,这对于许多穷苦的百姓而言,乃是一个极好的出路。 所以私下剃度的人很多,不过官府却不会轻易给这些剃度的人僧人的身份,于是乎大家都盼着宫里的贵人生点啥病。 长乐公主还是不放心,便将遂安公主拉到了一边,绷着的俏脸好不容易挤出几分笑容,道“姐姐,陈正泰真的懂医术嘛” “他什么都懂。”遂安公主认真的回答道。 长乐公主“” 这些日子在此伺候母亲,长乐公主和遂安公主也算是朝夕相伴,二人年纪相差不大,又都是公主,偶尔也会闲聊几句 遂安公主的口里总是离不开师兄,长乐公主耳朵都出茧子了 此时,长乐公主忍不住道“世上哪里有什么都懂的人,但凡有人说什么都懂,此人不是骗子,便是文曲星转世。” 遂安公主很肯定地道“师兄不是骗子。” 长乐公主便不语了,她发现有时遂安公主有些无法沟通,只是皇家公主还是极注意礼仪的,言行举止必须符合规范,喜怒哀乐也尽力不可表露 于是她便不再多问,只颔首道“无论如何,姐姐也有心了,哎我只担心母后” 说着,她神色黯然,幽幽道“我昨日心里求告神佛,只要能缓解母后的痛苦,令母后能痊愈,我便短寿十年,亦或斩断青丝,遁入空门也是愿意。” 遂安公主便红着脸道“我也一样。” 此时,陈正泰在家正提着笔 现在土地已有了,而且还是非常多的土地 如此巨量的土地,必须得产生效益。 散落在天下各处的荒废土地,是不能不利用的,就算暂时没有用,可眼下,却可以用来作为耕地。 因此就必须招来大量的佃农。 只是现在粮价虽有回稳的迹象,可显然却是因为通货膨胀引起,想要吸引人耕种,却需得想办法。 他经过一番细思后,大致的书写了一个招募佃农的办法,而后让人请来三叔公看。 三叔公虽然小气,对于经营方面也只是犹如寻常的大户人家一般,只一心想要勤俭节约和量入为出。 可他有一点好,那便是用心,只恨不得自己将心肺掏出来,也要将这家业经营好。 如此巨量的土地,宫中占了六成,这不是小数目,不过却都挂在二皮沟之下 说白了,就是他们只负责享受盈利,所以这上千万亩土地,却几乎都是陈家来做主。 三叔公很快就来了,便在陈正泰的不远处坐下 他近来身体微胖了一些,脸色也红润,像是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在书斋里,他先狠狠的夸奖了陈正泰一番 等陈正泰将自己所书的招募流民办法送到三叔公手里,三叔公低头看了,顿时吓了一跳 三叔公惊异地道“呀,这岂不是我们陈家倒贴钱给佃农们耕种” 这章程太吓人了,不但请人来耕种,而且还保证他们的粮食,陈家进行收购,只要他们愿意卖,陈家可以拿出一个底价,保证最低的收益。 这些日子以来,粮价的波动很大,所以市面上肯收粮的人不多。 因而这农耕,反而成了很冒风险的事。 若是陈家愿意以一个底价收购粮食,那么便可让人旱涝保收了。 这怎么看着又是他们陈家吃大亏的节奏 陈正泰便道“当然,地租还是要有的,这个地租和其他人家的地租差不多。” 这倒不是心黑。 而是近来世族已经被逼急了,陈正泰无法保证,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程咬金出来。 他们可都是在乱世中屹立数百年的豪族啊,能在乱世之中生存,而且还活得很滋润,他们自己成天跟人吹嘘说自己是经书传家,是文明人 可你若是信了他,那才见了鬼。 若是大量的减免地租,这就真的将世族们逼到了绝境了,凡事得一步步来,还是老办法,围三缺一,给人一条路走,大家看在陈正泰还欠自己钱的份上,才能继续保持友好的沟通。 陈正泰看着三叔公不情不愿的样子,倒是耐心地道“三叔公,这钱终究只是铜而已,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我们陈家将来不会缺钱。可这些粮食,我还有大用呢” “粮食收上来,一方面可以作为储备,另一方面,还可以生利,不说别的,我和突利兄弟就约定,拿他们草原上的牛马来换酒,咱们将粮食酿成了酒,换来了牛马,这又有什么不好未来再开辟一些营生,譬如养猪,将一些多余的杂粮用来喂猪,这也能生利的。总而言之,不要怕花钱,时代不一样了,从前是将钱藏起来,便能积累财富,可是将来,却是谁能将钱有效的花出去,才能生出更大的利益。” 三叔公认真地听着,点点头 他大致也知道长安发生的一些事,听了陈正泰的分析,便也放松了心境,道“这个我知道,钱赶紧花出去,现在不吃亏,天晓得明年这个钱还能买多少东西。” 陈正泰随即又道“还有一事就是矿场那边,得抽调一些咱们陈氏的骨干出来,准备再开几个作坊了,他们在矿场,开山的开山,冶炼的冶炼,现在已有些用处了,我预备和程世伯、张世伯先建一个瓷窑,这瓷窑和冶炼是相通的,这些事,有咱们陈家人来铺开,我心里放心一些。这件事,让四叔来处置吧。还有那个陈正亮,冶炼是一个好手,瓷窑的高炉,让他来负责。” 三叔公乐开了花“对对对,还是自己人最放心,咱们陈家人要一条心才好。正亮是我看着长大的,打小我就觉得他很聪明,他打叶子牌很厉害,雀儿也养得好,还有蝈蝈什么的,也很擅长,这不就说明他打小就聪明嘛” 陈正泰心里说,三叔公你确定你不是在黑他 心里是这样说,可陈正泰也知道,这些陈家的子弟,从前都是混吃等死,可多少还是读过书的,从小耳濡目染,见识比寻常人要高 现在,陈正泰非常确定,这一次送他们去挖矿,算是做对了,经过了这半年多的磨砺,虽然过程很痛苦,可这聪明的劲头,总算是发挥在了有用的地方。 到了正午的时候,张公谨就派人送来了钱,陈正泰当即给他签了一份契约。 而程家的钱却是晚上送来的,白日程咬金需去监门卫当值,别人送他不放心,下了值,便一身戎装的将钱押送了来,而且时间恰好掐在了饭点上。 陈正泰自然让人整了一点水酒,程咬金现在学聪明了,陈家的酒,不能一口闷,得慢慢的抿一口,而后再慢慢的入喉 一股辛辣劲头入腹之后,程咬金感慨道“老夫遥想当年不知杀了多少人,尤其是在瓦岗寨的时候,啧啧真是痛快啊,可现在不同啦,现在天下承平,不能总杀人啦,做事得有规矩,你看老夫说送钱来就送钱来了,算是守信讲规矩吧。” 陈正泰就干笑道“是,是,程世伯怎么说都有理。” 程咬金瞪他一眼“这一次和你合伙,也算是为程家谋一个出路,我老啦,心里只想着儿孙,儿孙若是能富贵,便是现在死了也值。你别老听老夫说杀啊死啊什么的,好像是在威胁你” 陈正泰心里想,你特么的这还不是威胁 程咬金道“老夫也是讲道理的嘛,这瓷窑若能挣钱,老夫便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了,往后有什么要借重的地方,你吱一声,除了陛下,你说你看谁不顺眼吧” 陈正泰还真的认真的想了想“我看越王不顺眼。” 程咬金脸一拉“你这混账,你胆子真大,这样的话也敢乱说,你别害人,该死,老夫怎么和你喝酒呢,以后可万万不能说了。” 陈正泰白他一眼“你自己说了我看谁不顺眼,除了陛下以外的。何况我知道世伯是性情中人,虽然未必尽善尽美,可这一点义气还是有的,总不至于将我告发了,真要告发,我便说这是我们合谋,结果世伯怂了,跑去揭发,我年纪这样小,又没有掌兵,你猜大家相信谁” 程咬金一时没了脾气,于是便扶着额头,口里发出哎哟的声音“这酒劲太大了,太大了,可怕,为啥才喝这一点,就不胜酒力了呢,该死,可能是这些日子太操劳了,这巡视诸门真是辛苦啊。噢,是啦,正泰贤侄,你方才说啥” 陈正泰便道“我说我和世伯合谋,想要干掉” 程咬金一拍酒桌“世侄,啥也别说了,我恰好有个老妹,年纪大是大了一些,不过和你很般配你嫌弃也好,不嫌弃也好,我明日就将她送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正泰打了个冷颤,顿时认怂了“我将世伯当作亲人哪。” 程咬金便笑道“哈哈,不说这个啦,来,来,喝酒,喝酒,难得你我投缘,我和你讲一讲瓦岗寨里的事。” 陈正泰忙乖巧的点头“噢,我就喜欢听这些。” 程咬金于是便开始吹嘘起来,吐沫横飞。 当日喝的大醉,程咬金则晃悠悠的被家将抬走的。 子夜。 天上繁星满布,寝宫里灯火冉冉。 李世民忙了一日,已是疲倦了,只是长孙皇后高烧不断,他不敢睡下。 在这个时代,高烧是极可怕的征兆,哪怕是皇家,死亡率也是极为可怖的。 他担心一旦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观音婢便要和自己天人相隔了,于是就留在了这寝宫里。 几个御医还在外头候着,低声讨论着什么。 这已是第七日高烧了,而且咳嗽愈演愈烈,再这样下去,御医们根据多年的经验,只怕娘娘要熬不住,非要死于非命不可。 唯一让他们庆幸的是,白日里,娘娘吃的是陈正泰的药,这就给他们撇清干系预留了伏笔 可他们还是很担心,毕竟是御医,职责所在,陛下对娘娘又极为上心,一旦有什么闪失,哪怕死罪可免,却也还是吃不了兜着走。 长乐公主此时则是躲在一旁的小殿里礼着佛,这本是长孙皇后设置的一个小佛室,这种在寝室附近设立佛室的事在唐朝很盛行,长乐公主跪在佛像下,默默祈祷。 遂安公主则是身体有些吃不消了,小睡了片刻,迷迷糊糊起来,寻到了长乐公主,此时明月当空,长乐公主礼了佛,形容憔悴的样子 遂安公主便道“可用了饭了嘛” “没有心思。”长乐公主道“方才我隐见了佛像在发光。” “呀。”遂安公主道“这一定是幻象,师兄说过的” “你为何总是师兄说”长乐公主道“你不要说胡话,冲撞了佛祖。” 遂安公主听了,便忙点头“是,是,是我错了。” 长乐公主脸色温和了一些“我方才又祈告了佛祖,若是谁救了母后,我宁愿下嫁给她。” 遂安公主一听,月色之下,她的俏脸微微有些惨然,而后她强笑道“这样嘛,妹子真是孝顺,我我我也一样。” 长乐公主便苦中作乐地道“什么一样,哪里有两个公主事一夫的,你不要玩笑。” 遂安公主便垂下脑袋,幽怨地不言了。 长乐公主便扬起她那楚楚可怜的俏脸来,略显忧愁地道“佛祖应当会保佑的吧,若是不保佑,那就请道人们将太平真君的金身抬进宫里试试看。” 太平真君就是后世所说的太上老君,只是北魏皇帝将其敕封为太平真君,到了唐时依旧延续了这个称号。 第三章送到,求月票,求订阅。 第一百四十五章:神医啊 长乐公主看着遂安公主,见她脸色微微有些不同,不禁关心道“你身子不好吗” 遂安公主连忙摇头“没,没有的。” 长乐公主叹了口气“去看看母后吧。” 到了寝殿,恰好几个御医低声商议什么。 李世民焦虑不安的起身,见了长乐公主,神色略显凝重。 长乐公主不免心里一慌,便上前道“父皇,如何了” 李世民就沉着脸道“御医们说连续高热了这么久,说若再不退去,只怕要出大事。” 长乐公主自然知道御医们的言外之意,心又骤然提了起来。 这个场景,让李世民想到了自己和长孙皇后的第二个儿子 那时候他还小,也是今日这般,因为高热,而御医们束手无策,最终夭折。 那种丧子之痛,到了现在还记忆犹新,在病痛面前,哪怕是天下之主的李世民,也能感受到那种无力感,李世民叹了口气,略显悲凉地摇摇头。 长乐公主道“难道没有其他办法吗” 李世民道“御医们说,临睡前已吃了陈正泰的药,若是再开药,只怕药性相冲,一切要等到天亮之后再说。” 很明显,御医们不敢轻易开药了,这是很危险的情况,这一点,御医们很明白。 若是此时下了药,到时长孙皇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算谁的 好不容易来了个冤大头啊。 给宫中贵人们看病,是需极小心的,毕竟寻常人家看病出了事,只是赔一点钱,而宫里的人,是要让自己脑袋上多一道疤的。 这其实也怪不得这些御医,因为勇于任事,怀有医者仁心的人,早就被收拾了。 留下来还活着的,大多都是久经考验,从不出错的人。 而不出错,就意味着凡事都要保守,要瞻前顾后,要如履薄冰,没把握的药不能乱下,不敢确保的诊断不能轻易乱下。 长乐公主听了,一下子泪水便盈眶了,连忙快步走到了病榻前 她心疼地摸了摸母后的额头竟是滚烫,这一个多月来,病痛已将长孙皇后折磨得虚弱到了极点,气息也变得微弱起来。 长乐公主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泪来,泪水一点点地打湿在长孙皇后的面颊上 长孙皇后幽幽醒来,她只觉得身子已虚弱到了极致,很疲惫的睁开眼 看着自己女儿布满泪珠的小脸,长孙皇后有气无力地道“不要哭,不要哭咳咳” 长乐公主悲声道“母后” 长孙皇后粗重的呼吸,胸口闷得似堵着的,道“叫你父皇来” 李世民在就旁侧,忙上前道“观音婢” 长孙皇后眼眸朦胧地看着李世民,道“我能嫁给陛下,又为陛下生下了这么多的儿女,已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只是孩子们还年幼,承乾承乾是长兄,他是太子,若是有什么不周密的地方,陛下一定要体谅他。至于李泰李,李泰儿就藩去了,我很放心,不要再将他召回来了,一山不容二虎,陛下切切不可让他们兄弟二人都留在长安。都说人性本善,孩子们生下来能有什么心思呢可是陛下若是将两个皇子都留在长安,时日久了,李泰再仁善,也难免会被身边的人挑唆和鼓动,到了那时,我怕会引发不可收拾的局面啊。” 李世民听到长孙皇后断断续续的说着,就像在安排后事一般,宫灯摇曳之下,整个人打了个颤,忙道“你好好休息,不要再说了。” 长孙皇后轻轻摇头,露出一抹苦笑,狠狠的呼吸,边道“有什么不可说的呢,陛下自从做了皇帝,日理万机,再不只是我的丈夫,也不只是孩子们的父亲,陛下的心里还得装着天下的臣民,难得今日我们可以在此说一些肺腑之言,今日不说,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李世民便上前,坐在榻上,抓住了长孙皇后的手,她的手也是异常的滚烫 李世民心里难受得无以伦比,看着长孙皇后苍白如纸的面庞,只是这面上露出无尽的遗憾“除此之外,还有就是李治,李治还小,他太小了,不能眼见着他长大,真是遗憾啊。陛下对待他,不要过于宠溺,该管教的就要管教,要请严师,不要让他的生活过于奢靡,一时的娇宠只会害了自己的儿子啊。至于李丽质,她是我的女儿,我看着她长大的,要给她找一个好人家” 一旁的长乐公主,立即泪水滂沱下来。 长孙皇后道“对于孩子们的赏赐,都不要逾越礼法,陛下还有其他的孩子,他们也都是陛下的骨肉,都要一视同仁,咳咳唯有如此,才可让人信服。我的兄弟长孙无忌,他的才能,至多只是一个尚书,这一点,我心知肚明,他只擅一些小聪明,却不是宰辅之才,将来陛下若是对他有大的任用,切切不可将他提拔至宰辅的位置上,这于长孙家,于天下,并没有太大的好处。长孙家已是皇亲国戚,富贵至极了,也不再需要陛下格外的偏爱,只需陛下若是还念着我的一点好处,例行善待即可。陛下凌云壮志,将来一定能做一个贤明的天子,臣民们都仰仗着你能给他们带来安宁,天下大乱了这么久,人心思定,陛下不给他们增添额外的负担,让他们能够休养生息,这便是大善啊。” “我自觉得这些日子,身体已难恢复,疾病缠身,已不知还有多少时候了,生死有命,这些事,强求不得。那么就如此就如此吧,我再睡一会,我知陛下今夜无法入眠,可是陛下也要注意自己的龙体啊。” 于是,她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长乐公主只是低泣。 李世民则僵直的坐着,不发一言,他不敢再打扰长孙皇后,僵坐了一炷香,起身,走到了寝殿外头“张千。” 张千躬身一直在此候着。 李世民道“明日清早传旨意,召度三千人出家,大赦天下,减免罪囚的刑罚” 张千吓了一跳,他很清楚,大赦天下,再召度三千人出家,这个规格,就意味着长孙皇后可能要命不久矣了 这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大赦天下的本意是祈福,这样的做法,便意味着这后宫之主的长孙皇后,即将一命呜呼。 此时,他不敢提出任何的异议,连忙躬身道“诺。” 次日清早,百官来朝。 今日乃是盛大的朝会,但凡有职事的百官都汇聚在了太极门。 宫门开了,只是宦官们没有迎接百官进入大内,而是张千亲自出来,拿出了拟定好的诏令 “诏曰朕妻长孙氏,为朕操持,迄今十三载,无一日不与朕同甘共苦,今长孙氏有疾,久治不愈,又自贞观三年,阴阳差谬,水旱不时,天灾屡见,朕甚惧焉。爰布溥恩,与民更始,为长孙氏祈福于天,愿上天垂爱,可大赦天下。自贞观三年十一月十一日昧爽以前,除谋反大逆,谋杀祖父母、父母,妻妾杀夫,奴婢杀主,谋故杀人,但犯强盗蛊毒魇魅不赦外,其余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未结正,罪无轻重,咸赦除之。出征军官军人,多有劳苦,其家小仰中书省大都督府厚加存恤” 这大赦的诏令,规定得极为详尽,尽力做到使天下人都能得到恩惠。 如此大赦,又适逢是长孙皇帝生病多日之时大臣们岂有不明白的呢 房玄龄等人此时已知长孙皇后只怕天年不永了,个个垂着头。 长孙皇后向来贤良淑德,从不干涉外朝事务,百官们历来交口称赞,现在他们虽然不知道长孙皇后的病情到了什么地步,却是知道,只怕就这两三日便要传出长孙皇后的噩耗了。 那长孙无忌早听大赦二字,也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妹妹,只怕活不成了,一时之间,悲从心起,泪水涟涟 等这大赦令念完,长孙无忌跌跌撞撞的上前,朝张千道“我要入宫觐见。” 张千抬头看了长孙无忌一眼,他心里清楚,陛下虽没有交代长孙无忌入宫探望,可是长孙皇后乃是长孙无忌的嫡亲兄妹,即便是皇后娘娘,只怕这个时候也想见一见自己的兄弟。 于是点点头“请长孙相公随奴来。” 片刻之后,太子便已闻讯匆匆而来了,没人敢阻拦他,李承乾疾步入宫,追上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在这个时候还不禁哽咽道“请殿下节哀。” 李承乾心理素质不好,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口里道“不是说只是旧疾吗不是旧疾吗” 长孙无忌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露出一脸的哀色 待二人到了寝宫外头 此时,天色才微亮,晨雾升腾而起,到处都似是还不能看得真切,张千先是入内禀奏,二人则是脸色惨然的站在外头等着。 “我我昨日做了一梦,便晓得要大事不好了。”长孙无忌道“太子殿下见到你母亲时,不要悲痛太过,尽力安慰她,免得让她伤身,加重病情。” “嗯。”李承乾失魂落魄的站着,一脸茫然。 就在昨天临睡前,长孙无忌还在清点长孙家的家产,想着怎么谋划去偷学陈家的冶炼之术,想着家里这么多钱,现在物价上涨的厉害,该怎么办才好 可转眼之间,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事了,此时也是脑海一片空白。 那张千匆匆进去 便见寝殿里,一宿未睡的长乐公主此时到了榻前,正伸出手,摸了摸长孙皇后的额头 所有人看着长乐公主,却见长乐公主脸色突的变得古怪起来。 “如何了” 长乐公主凝噎不语。 李世民也是一宿未睡,身子显得消瘦了一些,他匆匆上前,焦急地道“到底如何了” “父父皇母后母后她的身子凉了” 一听到凉了,李世民如遭雷击。 脑海里如走马灯似的,划过长孙皇后与自己的无数记忆片段,内心的苦楚竟是无处发泄,身子竟打了个晃 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里的颤抖“你你说什么” 长乐公主古怪地道“她的高热退了。” 李世民“” 李世民已觉得长乐公主站在自己面前很是碍事了,一把将长乐公主扯开 李世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上前,一摸额头。 这额上竟多了几分凉意。 果真是凉了。 高烧竟是退下了 李世民身子一震,随即下意识地想要去按长孙皇后的鼻息,又觉得不妥,便抓着她的手,按了脉搏 这脉搏居然很稳没有什么异常。 长孙皇后躺在榻上,似乎经过了许多日的折腾,依旧还是显得疲惫和虚弱,可是这高烧却是奇怪的退了过去 要知道,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她的额上还是滚烫的啊。 “这这”李世民口里发出古怪的声音。 几个御医在旁翘首看着,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陛下的神态很不好,极有可能要出事了 他们心乱如麻,已经开始为自己寻找后路。 长乐公主发出声音“父皇,母后” 李世民低声呵斥道“不要大呼小叫,别再打扰她休息了,她太疲倦了,该好好歇一歇,朕再看看再看看” 他的声音虽然很轻,却还是将长孙皇后吵醒了。 长孙皇后轻轻张眸,她脑海里竟有些空白。 她记得,昨天夜里,自己好像交代了许多的事,也记得长久的病痛缠身,她甚至已预备好了后事。 可现在 她觉得自己浑身像是被汗水浸湿了一般,出了许多的汗,当然自己整个人竟好像轻盈了许多,头上再不是那种高热之后的昏昏沉沉,手脚也不似昨天夜里的那般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她这时咳嗽了一声。 “咳咳” 一听咳嗽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只不过 长孙皇后竟是察觉到今日的咳嗽,竟没有昨天夜里那般,好似拉风箱似的呼吸困难 这一咳,居然感觉自己通了气息,反而身子更舒爽了一些。 长孙皇后一脸惊讶,此时此刻她唯一的感受就是饥肠辘辘。 是的好几日都和药汤打交道,因为病重,虽然吃了一些东西,可食欲不振,尤其是在高烧的情况之下,哪里吃得下。 长孙皇后突然挣扎着要坐起,看着身边如见了鬼似的李世民和长乐公主,长孙皇后却是道“现在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观音观音”李世民一脸震惊地道“观音婢你” “时候不早了吧,咳咳”她又轻咳,不过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与昨日有着天壤之别。 “你你身子见好啦”李世民惊呼道,他的声音,抑制不住的激动。 一旁的御医们,个个也是如见鬼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见好了就见好了哎呀皇后无事了会不会是回光返照又或者当真好了若是好了,那岂不是我等对症下药,救治有方 此时,却见长孙皇后道“臣妾饿了,来人,去取一些吃食来,我想吃一些猪骨汤。” “” 长孙皇后道“饿极了。” 长乐公主这才反应过来,虽也知道久病后该吃点清淡的东西,但是如今长孙皇后见好,她心里只有欢喜 她再顾不得其他,连忙吩咐人“来人,来人” 一会儿功夫,便有人去取了猪骨汤来。 长孙皇后已经坐在了榻上,长乐公主想要亲自喂她。 长孙皇后轻轻的摇了摇头,而后自取了筷子,也不喝汤,只觉得肚子里像火烧一般,看着那猪骨上的肉,便眼冒星星。 她毫不犹豫的夹了猪骨,吃了一块肉“真香啊,这陈家的汤,真好,本宫从未吃过这样的美味,今日这肉又更胜一筹了。” 人饿了这么久,觉得不好吃那就真怪了。 等细嚼慢咽地吃下了肉,长孙皇后才开始喝汤。 将汤喝尽了,长孙皇后才觉得自己的精力快速的恢复 这时,长孙皇后的精神气也像是更多了几分 李世民还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看着,匪夷所思的样子道“观音婢,你觉得身子如何” “好了许多。”长孙皇后道“就像是大病初愈似的,身子都轻快了,只是觉得饿,再让人取一碗粥来。” 长孙皇后可没有这么多扭扭捏捏,此时带着豪爽的一面。 李世民“” “噢。”长孙皇后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道“陛下,臣妾能够痊愈,想来多亏了御医们的施救吧,我们是天家,理应知恩图报,这些日子,都是谁在旁救治臣妾这几日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陛下一定要好好的赏赐啊,似这样妙手回春的神医,千万不可亏待了。” 她的目光,瞥向角落里的几个御医。 御医“” 第一章送到,求月票,求订阅。 第一百四十六章:平步青云 这下就有点尴尬了。 为首的老御医虽然觉得长孙皇后夸奖自己,却颇有些受之有愧。 毕竟,自己和御医院的同仁们忙活了这么久,也不见娘娘的病情好转。 现在想要居功,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可是话又说回来。 虽然御医院没有治好病,可是忙碌了一个多月,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那陈正泰干了啥不就是开了一个方子,我们御医院还开了几十个方子呢 他煎药了吗他每日呆在这寝殿里伺候了吗 都没有 我们呢我们是殚精竭虑,日夜不休不眠,都瘦了七八斤了呢。 不过还是得谦虚一二才是。 这老御医就咳嗽一声道“娘娘能够痊愈,实在是恭喜,臣下人等,哪里有什么功劳啊,不过是尽心竭” 他说到这里,长乐公主却突然打断他道“知道自己没有功劳,医术平庸就好,这里也已不需要你们了,就都快退下吧” 老御医“” 长公主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几个御医觉得憋屈。 只是 却又听长乐公主添油加醋的道“母后,你这病,其实是陈正泰救治好的,他只开了一个方子,让秀荣送了来,只一剂药,母后睡了一夜,便痊愈了。至于这些庸医,我素知他们没个什么用处,忙活了一大通,下了这么药,倒是耽误了病情。早知道如此,就该一早请了陈正泰来,还何须母后受这么久的苦” 然后,长乐公主就不悦的哼了一声,才接着又道“我看这宫中的御医,是该换一换了,他们在宫里日久,医术不但没有长进,反而只学会了油腔滑调,这是关系着性命的事,不可小看了,理应招贤纳士,招募一批新的名医来,取而代之。” 老御医“” 砸人饭碗是很可恨的啊 可若是砸他们饭碗的乃是李丽质,可就全然不一样了。 几个御医面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却是不敢说一句不是,只能木然地站在一边。 长孙皇后听着,不禁惊讶地道“是陈正泰” 她这是旧疾,反复的发作,每到了冬日,便咳嗽不止,呼吸困难 今年病得就更加重了,她甚至还以为自己要熬不过今年,毕竟连这么多御医都束手无策。 可现在听来,这陈正泰竟只一味药,便痊愈了个七七八八。 她不由道“这陈正泰,竟还擅长这个陛下这样说来,他是臣妾的救命恩人啊。” 李世民在一旁,此时见观音婢好了,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陈正泰乃是朕的弟子,他还叫你师母呢,他救治你,是该当的,说什么救命恩人,就太见外了。” 长孙皇后却是极认真地道“话不可这样说,若是如此,岂不寒了他的心来人,快,去请陈正泰来。” 遂安公主其实一直就在角落里,她不喜欢这个时候凑上去表现出自己如何喜悦的样子,只是心里暗暗欢喜,可又看了一眼长乐公主,神色略略黯然。 张千进殿,本是想要通报太子和长孙无忌来了,此时却懵住了,现在听说要传陈正泰来,便也只好又匆匆出去 他一路小跑,迎面撞到了在外头的李承乾和长孙无忌,李承乾先是看到几个御医如落水狗一般摇着头出来,心咯噔一下,以为要出大事了 李承乾再顾不得等张千通报了,箭步冲进殿去,口里发出哀嚎“母后母后” 可是才进去,却见母后端端正正的坐着,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 李承乾吓了一跳“呀,有鬼。” 李世民在一旁,只恨不得拍死他不可。 长孙皇后轻轻皱了皱眉,却没有不悦,温声道“太子,你怎么还咋咋唬唬的,不要一惊一乍的,本宫的病,已是大好了。你来我看看你,你又消瘦了。” 李承乾这才上前,看着自己的母亲,方才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随后跟来的长孙无忌,不禁庆幸 在担心完自己妹子的身体之后,他又听到妹子说起什么陈正泰,心里又是一惊 陈正泰救好的这个小子真是什么都懂啊,有此神术,何愁将来不能简在帝王心呢自己的妹子是最知道知恩图报的人,单凭这个,只怕长孙家和陈家,便要成为真正的世交了吧。 长孙皇后又吃了一些粥,已是彻底的恢复了气力,她整个人精神起来,脸色也看着好多了,虽然偶有咳嗽,不过缓解了许多。 长乐公主在旁,不断说起陈正泰,当然,这都是从遂安公主那儿得来的二手消息 “母后,这陈正泰,为人光明磊落,做事又得体,平日里还很谦虚,他是父皇的弟子,时时刻刻都将父皇放在心上,这样的人真是少见,我见许多人,口里都说父皇圣明,心里却只顾着自己家呢。所谓人心隔肚皮,这天底下的人,虽个个都是父皇都臣民,可他们逢迎的只是皇帝之尊,父皇是皇帝,他们便说皇帝圣明,他日若是姓张的姓赵的做了天子,他们也一样说皇帝圣明。只有陈正泰,他是真心忠于父皇的。” 长乐公主又道“我虽在宫里,可外头的事,却知道不少。有了陈正泰在,就不担心母后的旧疾了。世上有许多自称才子的人,不过是吟诗作对的本事,这并不算什么能事,听说陈正泰也会做诗,他的诗才极好,但是从不表露,小小年纪,竟有这份不争强好胜之心,实在太难得了。” 她显然忘了,自己也是小小年纪了。 不过大唐的公主大多早熟,又因为是天潢贵胄,自然比更多人见多识广一些,何况还是长孙皇后的女儿呢 长乐公主又道“我还听说,前些日子,陈正泰召了许多的僧人和道人去二皮沟,大家都 不解其意,他们陈家还添了许多的香油钱,秀荣说,细细思量,怎么好端端的,陈家就要做法事呢,且还弄了这么大的动静,可陈家也不说缘由,让人难测。现在思来,十之八九,是因为母后病了,他陈正泰忧心如焚,可比太子还要急。所以召人去做法事祈福,为的就是母后能平平安安的,可是他又害怕别人误会他们陈家是故意想要讨好宫中,所以对此事,只是语焉不详,以至于外间人都不知是做什么法事。母后,你看这样的人,难道不能称之为道德高士吗” 李承乾“” 他心里说,怎么陈正泰就比孤还急了 又想,呀,难道陈正泰召了那么多僧人和道人,当真是为了给母后祈福是吗是这样的吗 他自己都开始糊涂了。 这长乐公主自幼受宠,性子自比其他人更大方一些,口舌很厉害,这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竟连长孙皇后也听得意动。 人嘛,终究是爱屋及乌的,现在自己的母后被陈正泰救了,自然觉得这个人怎么看怎么顺眼了 何况长乐公主身边,还有一个每日吹嘘陈正泰的遂安公主,这听得多了,起先不会觉得如何,可如今却发现所有的线索串在了一起,于是陈正泰给人的印象,便熠熠生辉起来。 遂安公主羡慕地看着长乐公主,为何她这样能说,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啊,偏又说不出。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张千终于匆匆回来了,禀报道“陈郡公求见。” 长孙皇后露出了笑容,高兴地道“请他进来。” 陈正泰踱步进来,一看,许多老熟人呢,便先向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行礼。 随即,还未等长孙皇后说话,陈正泰便道“恭喜师母转危为安,嗯这里竟有炭盆哎呀,来,快将这炭盆撤了。” 长孙皇后不禁狐疑道“这是什么缘故” “娘娘所患的乃是气疾。”陈正泰道“娘娘,是不是这气疾,若是天热的时候极少发作,到了天寒时,便开始反复发作,久治不愈” 长孙皇后颔首点头,她信服的看着陈正泰“这是什么缘故” 陈正泰便道“有一种东西,叫做热胀冷缩,咳咳这个这个”好像没办法解释啊 “这寒冷的空气吸入了娘娘的心肺,以至娘娘的心肺受了刺激,所以这气疾容易发作。当然,这只是其一,所以娘娘一定要注意保暖御寒,尤其不可轻易接触寒风。这其二嘛,却又是娘娘御寒,在这殿中弄了炭盆,炭盆虽能源源不断的提供暖气,可挥发出来的气,对师母却是有害的,所以绝不能用炭盆取暖。” 本来长孙皇后将陈正泰叫来,是想着好好的夸奖一通的,哪里晓得陈正泰倒是先来一通医嘱了。 长孙皇后蹙眉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你既说不能用炭火御寒,却又说不可受了寒风,如此,这岂不是相悖嘛” “这个好办。”陈正泰笑呵呵的道“学生在这方面,最拿手了,我看,可在这寝殿之中改造一个暖气管,如此,便可使娘娘高枕无忧,娘娘将这交给学生便是了。” 长孙皇后微微一笑,颔首点头道“这样的事交给你,本宫是放心的,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如若不然,本宫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陈正泰立即道“这不算什么功劳,只是学生应尽的本分而已,若是师母如此见外,学生便太惭愧了。而且学生只提供了药方,这药,乃是师妹熬制的,她是千金之躯,肯下功夫,也是不易的。” 遂安公主听着心儿砰砰的跳,师兄果然是如此啊,功劳都是给别人的。 长乐公主则一直打量着陈正泰,心里不禁想,秀荣果然说对了。 长孙皇后很高兴,她起身,长乐公主想要搀扶她,长孙皇后摆摆手,随即独自走了几步“本宫知道你有才,听说你还召了许多僧人和道人去二皮沟,为本宫祈福” 陈正泰“” 当然,陈正泰的脸色没有丝毫的异常,只是心里嘀咕,是这样的吗好吧,或许就是这样吧 他真挚地道“娘娘竟然知道此事,这不过是效了区区之劳而已,真的不算什么。” 他越谦虚,长孙皇后却越觉得这陈正泰不简单 长孙皇后道“本宫看人,不先看其人的才干,而是先看他的德行,若是德行有缺,再有才干的人,也未必能对天下有好处。本宫看你是有德行的人啊,想不到陈氏居然出了这样的人物,真是令人肃然起敬。本宫只是后宫之中的妇人,也没可以赏赐你的,只是这救命之恩,若是毫无图报,心里实在愧疚,陛下,你如何看” 李世民在旁,只含笑着喝茶,此时听了长孙皇后的话,便明白长孙皇后的意思了 李世民便道“是啊,朕一直很器重他,让太子与他为伴,他现在是太子舍人,而此次孔颖达,朕已将他赶出去了,不妨就让陈正泰接替孔颖达,为东宫右庶子如何” 长孙皇后点着头含笑道“如此甚好,太子身边,确实需有个伙伴。” 右庶子 这算是升官了吧。 太子舍人更多的是伴读,可右庶子就不一样了,作为东宫机构的二号人物,陈正泰负责教导太子的职责。 一般情况,东宫这个机构,属于未来的储备官员,也就是一旦新君登基,太子成了皇帝,那么东宫的属官,便立即开始进入三省六部 似这样的右庶子,将来势必能在三省之中谋取高位。 当然这只是理想的情况而已,如果太子这个扑街当不上皇帝呢 而有鉴于整个唐朝历史上,几乎没有太多太子最后能登基为皇帝的先例,譬如李世民就不是太子,砍了兄弟照样登基。又比如历史上的李承乾,最后也被废黜,登上君位的乃是李治。李治的太子,最后也被诛杀,上位的乃是武则天 总而言之,履历上做太子的皇子们,基本上没有几个有好下场,无数次的宫廷政变之中,太子大多数都是扑街的角色。 陈正泰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乐了。 他突然道“既然臣为右庶子,那么是否可请太子于大学堂读书” “嗯”长孙皇后听着,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是显得犹豫。 她其实觉得陈正泰这个理由很不合理,长孙皇后是很敬畏礼法的,太子在东宫受教育就是礼法。 倒是李世民更擅变通,他凝视着陈正泰道“太子自己看着办吧,好啦,观音婢大病初愈,还需好好的调养,这里这样多的人一直在此做什么都散去吧。” 陈正泰便又行礼“那么师母好生休养,学生告辞了。” 长孙皇后抿嘴一笑“若是有闲,多来看看本宫。” 陈正泰便应了。 随即,他便尾随着李世民出了长孙皇后的寝殿 李世民走在前头,直接去了紫微殿,似乎有话和陈正泰说,陈正泰也只好乖乖跟着。 待入了殿,便见李世民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而后看了陈正泰一眼,才道“你不是说要造炉子吗这炉子得赶紧造来,可不能耽误了。现在天气寒冷,观音婢那里无法用炭火取暖,若是旧疾再复发,可就令人担心了。” 陈正泰就道“恩师放心,学生一定加紧想办法。” 李世民随即转了话题,道“现在这外头,物价连涨,民生多艰啊,现在三省六部都在想方设法的平抑物价,你看这房卿家他们采取的种种措施,如何” 看来这个才是陛下叫他来此所想说的事情吧 陈正泰便道“学生是听说过中书省那边下达了许多政令,不过觉得这只可治标,不可治本。” 李世民颔首点头“是这个道理朕看你像是很游手好闲” 陈正泰就连忙道“恩师好像忘了,当初恩师任命了学生为二皮沟骠骑府将军吗学生这军府已建起来了,只不过现在正在寻觅属官,学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恩师分忧,自当招募勇卒,日夜操练” 李世民心里狐疑,二皮沟所谓的骠骑府就像笑话,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影子呢。 当然,天下有数百个骠骑府,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李世民也没将二皮沟骠骑府放在心上,他反而希望,陈正泰在这物价飞涨的事上头下下功夫 他虽然也知道,单凭一个陈正泰,是不可能平抑物价的,可至少能帮上一些是一些,可哪里想到,这个家伙东一榔头,西一榔头,跑去折腾那骠骑府了。 可陈正泰显得很认真,一副要大干快干的样子,李世民也懒得寒了他的心,只颔首点头“你若要属将,朕便调拨给你,只是你可有看中的人” 陈正泰一听,顿时打起了精神,便道“听说河东薛氏南祖房,有个叫薛礼的,字仁贵我看他的名字取得和好,和学生的八字吻合,可带来福气,不妨请恩师将此人调拨给学生。” 第一百四十七章:勇冠三军 其实陈正泰真的不喜欢跟人谈论生辰八字这个玩意啊。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他也很为难,他总不能告诉李世民,是自己发现了一个人才,叫薛仁贵。 这就很难解释了,毕竟人家是河东人,而自己一直都在关中,而薛仁贵此时不过十五岁,小小年纪,甚至连战场都没有上过,你说他很勇,咋的勇法 既然如此,那么陈正泰唯一能回答的,就是他的掐指一算了。 在历史上,薛仁贵在十年之后,开始厚积薄发,从一个小卒,一步步成为天下闻名的将军,而陈正泰深信,任何一个成为大将的人,都拥有着一种别人所没有的品质 不说其他的,薛仁贵的武力值就相当的高,这绝对是从小开始不断打熬出来的 现在薛仁贵才十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处在一个男人体力的巅峰时期,虽然还没有被人挖掘出来,不过陈正泰相信现在的薛仁贵,一个人打几十个,完全没有问题。 李世民不禁愣了。 陈正泰挑选自己的副手,就是这样任性的吗 还要测八字 朕是不是也要测一测他的八字,看看他的八字和朕的吻合不吻合 当然,这都是不起眼的小事,对于李世民而言,一个河北寂寂无名的少年人,钦点其为陈正泰的副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他甚至觉得通过自己来特意发一道旨意或者口谕,都算是有些杀鸡用牛刀了,于是颔首道“此些许小事,朕令河东当地的骠骑府,将那叫薛薛什么” 陈正泰便道“薛礼,字仁贵。” “唔,就将这薛礼诏来长安便是了。你这骠骑府,只需要这个” 这还不牛逼吗陈正泰心里想,我特么的开局就是个吕布啊。 显然,李世民觉得这等芝麻绿豆一般的小事,还要劳烦他,实在是不值一提,于是道“还有什么人吗,若有就一并说了,朕一并调拨给你,免得到时候再为此等小事来烦朕。” 陈正泰“” 这是小事 陈正泰咳嗽,既然陛下都说了,那么就不客气了吧 显然,陈正泰的脑中也早是有了人选的,于是陈正泰道“这些日子,许多道人和僧人来二皮沟做法事,学生讨教了一下,除了这个叫薛仁贵的,还有一人的八字与学生很是相合,此人叫姓苏,名烈,字定方。听说他此前投奔窦建德、刘黑闼,有过一些功劳。此后才投了我大唐,现如今任匡道府折冲,要不,一并将此人也赏给学生吧。” 苏定方现在也并不出名,只是一个骠骑府下头的区区折冲而已。 他真正大放异彩的,是在历史上跟着李靖出征突厥,而后带着两百个骑兵,袭击了突厥的汗帐,斩首无数,而后一战成名,最后大放异彩。 当然,苏定方的运气不太好,太子和陈正泰没有给他追随李靖出征的机会了,因此,现在这位仁兄还在某个小骠骑府里做一名骠骑将军的属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无论是苏定方或者是薛仁贵,几乎是初唐后期最有名望的两位将军,说他们是汉朝的卫青和霍去病也不为过。 尤其是在十年之后,随着这些开国大将日渐凋零,苏定方与薛仁贵作为新生代,凭借着数不清的战功,开拓大唐的边疆。 李世民微笑道“你算是有长进了,起初是向朕索要一个少年,此后呢,又要一个区区的折冲,总算后头这个还算是武官,只是官职太低了,你既开了口,朕岂有不给你的道理” “只是你这般选自己的副手,实在是过于儿戏,好歹你也是朕的弟子,朕战功赫赫,天下皆知,可你这弟子,却将这军事当作是儿戏一般,别人是要笑话朕的。朕来告诉你,这为帅之道,紧要的是选将,而如何选将呢先要看他的性情,每个人的性情不同,你心里要有数,除此之外,他们的特长、对待士卒的方法,经验、勇力,这些都是缺一不可的,说到底,是要知人善任。战事一起,你便负责了数千上万人的安危,决定了一国的成败,你的所有谋略,也都需身边的将佐们为你去完成,任何一点差池,都可决定胜负。所以这等事,不可等闲视之,更不能儿戏。” 他说了一大堆,无非是批评陈正泰吃饱了撑着,玩八字这种把戏。 陈正泰则无缘无故挨了一顿臭骂,最后委屈的道“可是恩师,学生只是区区一个骠骑将军啊,我大唐像我这般的骠骑将军,足足有三百七十人呢,虽说是将军,实则不过是杂号将军罢了,实在不值一提,这和为帅有什么关系呢若真起了战事,陛下若是亲征,自是大帅。若是陛下不亲征,自当是李靖、侯君集、程咬金等叔伯们为帅,我顶多不过是下头的帮工罢了,不需懂得这些道理。” 李世民一听,不禁恍然,而后笑了 是啊,是朕入戏太深了,跟一个骠骑将军讲这些道理,好像是有点过分了。 也罢,由着这小子去玩吧。 于是李世民便道“既如此,这都满足你了,不过你现在主职还是右庶子,好好辅佐太子吧。” 陈正泰便连忙乖巧地道“学生谨遵恩师教诲。” 接着陈正泰便出宫,却是赶着往二皮沟去 对陈正泰来说,现在什么事都得先放下,什么右庶子,什么骠骑将军,这算什么玩意陈正泰唯一要做的,就是赶紧招来一批匠人,开始打制煤炉。 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啊,哪怕是现在是新婚,即将要入洞房的时候,也需过门而不入,先赶着将煤炉造出来。 寻常的煤炉肯定是不成的。 不能有烟尘,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用一个更奢侈的方案了。 即在远处设立一个炉子,而后再用管道连接火炉,管道里装上水,利用远处的火炉将水烧开,而后呢,在通过管道,连接寝殿,寝殿里一根根的管道进行铺装之后,那边火炉一旦开始燃烧,则热水便在管道中散发出热气。 这种热气,绝不会有任何的烟尘,而且还格外的舒适,其实说穿了,就是后世暖气的原理。 只是在这个时代,要实现这个却很难,而且最重要的是价格十分的昂贵。 可是有鉴于这是服务于宫中,那么以上的问题也就不存在了,因为宫里人本来就只用贵的。 于是陈正泰开始忙碌起来了,马不停蹄地设计了几个管道的方案,其实问题还不少,譬如管道的建模,又如所需用的材质,如何尽力设置一个保温层,还有遇到了转角,如何做到丝丝合缝。 这些,可都是难题。 当然陈正泰有钱,有钱就可以让匠人们一次次地试制,甚至还可以专门为这种暖气炉的冶炼,制造一个高炉,而后再一次次尝试着试制所需的构建。 当然,陈正泰不可能自己一个人把这里面的头头尾尾都弄出来了,他只能大抵的绘画出一个方案,接下来的事,却是匠人们用尽一切办法来解决。 不过有了高炉,这些方面总是可以解决的,甚至若是构件的精度不足的话,也可以用承受废品率的办法来解决。 说穿了,古人何尝没有制造过巧夺天工的宝物呢这些东西,哪怕是放在后世,也绝对属于让人叹为观止的存在。 而之所以古人能锻造出这种宝物,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能享用这样奢侈品的人,根本就不在乎钱 它可以烧制一百件,只取一件烧制的最好的工艺品,至于其他的九十九件,报废了也完全能承受得起。 陈正泰现在走的就是这一条路。 当然借此机会,培育一下匠人也有好处,任何一个匠人能够最终成大器,其实都是失败中慢慢培养出来的,只要给他活干,舍得花钱,自然而然,这巧夺天工的大匠也就出炉了。 过了几日 几个突厥人却是来到了二皮沟。 那突利可汗回到了夏州,而后纠集他的人马进入了草原,却没有忘掉远在长安的陈兄弟,他命人挑选了数百匹健马来。 这突厥的使者表达了突利可汗对陈正泰的想念,陈正泰也不禁唏嘘“我与突利兄,真是手足一般,当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所谓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到现在,我脑海里总还有突利兄弟跳舞时的点点滴滴,哎,不说啦,不说啦,再说徒增伤感。” 这突厥使者幸好对汉话的理解不够透彻,只当陈正泰是客套几句,便取了一封书信,慎重地交给了陈正泰。 陈正泰低头一看,书信里除了寒暄,便交代了送来的一些马匹,其中两匹乃是自帕米尔宁远国那里得来的,这帕米尔宁远国乃是西域的一个小国,它有一个古称,叫做大宛。 这两匹,便是大宛宝马,乃是帕米尔国送给突厥人的礼物,尤其珍贵,突利可汗也舍不得骑,心说陈郡公乃是英雄豪杰,于是特别让人奉送来。 陈正泰看过了书信,不禁感慨“有心了,真的有心了,果然不愧是兄弟啊,他将此爱马相赠,可见他是有心人。走,看看马去。” 这些马匹,一时没有马圈,所以只好先放养在二皮沟的一处阔地上,显然这数百匹马都是精挑细选的,特别是其中的两头,通体黝黑,格外神骏,在马群之中,犹如鹤立鸡群一般。 陈正泰也不懂马,只觉得这马异常的高大 突厥的使者道“此马其实还有三匹,乃是我家可汗送给陛下的贡品。” 陈正泰点点头“不错,不错,此马除了长得帅之外,还有什么不同” 使者显然不明白帅是什么意思,不过大抵明白这是陈正泰夸奖这马长得好了 他想了想道“许多年前,汉武帝在的时候,曾带千金及一匹黄金铸成的金马换一匹汗血宝马,结果被大宛国王拒绝。因此此马这才成名。若说好处,便是其高大,承载量也极大,是寻常马的一倍有余,且极有耐力,此马高大,只有陈郡公这样的大英雄才配骑乘。” 陈正泰呵呵笑起来,突厥人也会拍马屁嘛,不过好像他马屁拍到了马脚上,我陈正泰可不想做啥大英雄,也不喜欢骑在马上打打杀杀,这显然是对方将自己的理解,强加在自己的身上了。 这就好像一个工厂里,埋头苦干的工人想拍一个商人的马屁,说一声你的手艺真好啊。 陈正泰道“我听说汉朝的时候,汉武帝就曾得了这些马,进行了配种,而后豢养起来,只是最后,此马毕竟稀少,所以最终引入马种后,都走了引种―杂交―改良―回交―消失的老路。他日我陈正泰,也要养许多这样的宝马。” 之所以最后大宛马在中原消失,其实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一方面这玩意豢养起来特别的昂贵,而且战马多被阉割,而作为战马的大宛马最终失去了繁殖能力,国家强盛时,倒可以小规模的进行圈养,而一旦衰落,即便再好的马,朝廷也养不起了,最终不免落的销声匿迹的结局。 陈正泰随即道“回去告诉突利兄弟,我预备了十几车好酒,这便给他送去,噢,还有,过些日子我要打造一柄好刀赠他,所谓英雄惜英雄嘛,我是英雄,他自然也是英雄,宝刀是要赠英雄的。” 使者乐开了花,其实突利可汗回去的时候,就曾带了一车闷倒驴回去,一些贵族一尝,都觉得此酒世间少有 突利可汗可能比较怂,但是脑子还是灵活的,他打算从陈正泰这儿得一批闷倒驴,而后在草原里贩卖给各部族,一方面可以借此笼络各部的心,同时也可换来许多的马匹和牛羊。 闷倒驴总代理嘛,挣钱的事,不寒碜。 此时,却没想到陈正泰居然如此轻松的答应,这便太好了。 送别了这使者,陈正泰的心情很好,继续钻研他的暖气炉。 哥们不信治不了你,花多少钱也得将你折腾出来。 虽然很心疼,因为以现在的技艺,想要倒模具出一个内空的铜管,真的不容易,这可是黄铜啊,而且绝大多数都是残次品,好在可以回炉再造。 好不容易,这暖气炉所需的铜管算是制好了,而这时,却有一个人抵达了二皮沟。 这是一个少年人,背着一柄直刀,腰间悬着一张弓,里头是麻衣,外头呢,则罩着一个半身牛皮甲片。 这样的装扮,其实已不是普通人了,因为这刀和弓,就代表了对方是薄有资产的,寻常的百姓,可置办不起这个,而且他眼睛很精厉,显然不像挨过饿的样子,走路带风,肯定有肌肉。 当然若是以世族的标准而论,这其实也就是一个穷光蛋,他到了二皮沟,四处询问“敢问二皮沟骠骑府在何处” “二皮沟我认识,骠骑府没听说过。” 这少年人觉得见鬼了。 他便怒道“怎么没有听说过,二皮沟骠骑府公文上是有的” “没见过就没见过,你这小郎,真是多事。” 少年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攥着此人的衣襟。 这人生气了,立即大呼。 于是附近的邻人都出来,数十个之多,将他围了“小郎不是本地人吧,知道二皮沟吗这里也是你撒野的地方。” 少年就冷声道“我奉劝你们客气一些,不要惹我生气,如若不然,便教你们都下不了地。” 这数十汉子都哄堂大笑“哈哈,小郎你口气太大了,大牛,你去教训教训他。” “噢。”一个还算魁梧的汉子很快就跑了出来,抱着手道“小郎,别来滋事,这里是陈家的地头,在这惹事,你吃不了兜着走。” 少年一挑眉,略显不耐地道“你们一起上,我还要赶路。” “公子,公子,不得了,不得了,听说有人来闹事啦,打伤了三十多人。”陈福满脸焦急之色,急匆匆的跑来道。 陈正泰先前一通忙乱,正想歇一歇,此时一听,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先骑他的大宛马溜回长安去,而后让太子派禁军来征讨。 能打伤三十多个的,这至少是一伙贼子了,说不定有几百上千人呢 二皮沟毕竟是在天子脚下,距离长安一步之遥,而自己这骠骑将军,不过是光杆司令,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跑了再说。 陈正泰立即惊慌失措地去穿靴子,边朝陈福道“快备马。” 陈福噢了一声。 可此时,外头看门的门子已进来道“不得了啦,来了一个少年郎,打趴了三十多个汉子,指名道姓要寻公子。” 陈正泰“” 这不科学啊,我陈正泰虽然也欺负人,可从来不惹狠人的啊。 第三章送到,停电了,更新有点晚。 第一百四十八章:士为知己者死 陈正泰再三思量,还是召了几百人,拿着各种武器寻到了那少年人。 却见泥地里,数十个汉子躺着一动不动。 看着好像死了。 陈正泰吓了一跳,这是惊天命案啊,惨啊,一下子二皮沟户籍死了几十个壮丁。 再见一少年人,正坐在一旁的树桩上,此时,他取了包袱里的蒸饼,正大快朵颐。 陈正泰怒了,真是岂有此理,大唐是有王法的地方。 你杀了这么多人,你不亏心吗 躺在地上犹如死人的汉子们,此时眼睛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线,看着陈正泰带人来了,便都突的一个轱辘翻身而起,然后纷纷原地半血复活,一个个发出杀猪一样的哀嚎“请公子做主。” 陈正泰见状,这才放心了一些,噢,敢情这些家伙是在装死啊。 二皮沟因你们而耻辱。 陈正泰脸有些挂不住了,这数十人,个个都是鼻青脸肿,一看受的伤都不轻。 陈正泰上前道“我乃东宫右庶子、鄠县郡公、二皮沟骠骑府将军陈正泰,谁敢在这里造次。” 这少年本是一副有胆你们就来的桀骜不驯模样,可听到陈正泰三字,愣住了 却见少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吃了一半的蒸饼包了起来,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收入行囊,这才起身走向陈正泰 陈正泰口里要叫,都来保护我。 这少年却已行礼“某乃薛礼,奉命来此投将军,将军在上,薛礼有礼。” 薛礼这不就是薛仁贵 陈正泰有点无语。 看着这少年眉目清秀的样子,可是一言一行都是有板有眼,身上还背着一口刀,有点吓人。 陈正泰这才知道,这叶公好龙是什么意思了,像这样的人中吕布,听他的大名,固然是如雷贯耳,可真正见了,却不禁有点胆寒。 既然不能凶巴巴的对他,那么就只好换一种方式了。 陈正泰微笑上前,抓着薛礼的手道“哈哈哈,原来是你,仁贵啊,本将军可是日夜盼着你来啊,想不到你这就到了你看看你,一路风尘仆仆的,一定很是辛苦吧,无妨,无妨,来了这里,就是回家了。” 果然还是少年人,一听这些话,薛礼便露出了惭愧之色,他看得出自己打的人和眼前这位陈将军有关系。 当然,他一开始是没有心理负担的,打了也就打了,在河东的时候,我哪天不打人 要怪只能怪他们自己,谁让他们不通报陈将军的名号 可现在陈将军如此礼贤下士,而自己不过是一个不知名的草民而已,陈将军如此殷勤,反而显得自己很无礼了。 他立即惭愧的认错“是某万死,原来打的竟是将军的庄户。” 陈正泰连忙和蔼可亲地笑着道“大水冲了龙王庙嘛,没有关系,都是一家人,不知者不罪嘛,来,来,来,快让人杀猪烹羊,今日设宴,为小薛洗尘。” 这样说来,薛仁贵就更惭愧了,他道“将军,某初到此地,是奉有都督府军令,能否先到骠骑将军府先应了卯再说” 陈正泰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尴尬,而后睁眼道“这个骠骑府啊还没建好呢,应卯你拿书来,我画个圈就是” 薛仁贵“” 他本是热血少年,一听都督府征召,就兴冲冲的来了,可哪里知道还有这样的操作 骠骑府都没建好,你叫我来做啥吃干饭 陈正泰当然不会让他吃干饭的,一大桌的菜,有鸡鸭,有猪羊,唯独就没有干饭。 薛仁贵一看这些酒菜,眼睛都直了,一声不吭,随即便开始大快朵颐,吃的酣畅淋漓 他胃口极大,菜量惊人,几斤肉下肚,再吃了一碗汤,才摸了摸肚皮,觉得自己的腰带勒的有些紧,却又不好意思松了 陈正泰只在旁笑呵呵的看着他。 薛仁贵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将军,卑下实在” 陈正泰亲切地道“无妨,自己人嘛,这里是二皮沟,你是我的别将嘛,以后我还有借重。” 薛仁贵惊讶道“别将” 他以为他是来投军的,就算不是从小卒做起,最多也只是做一个火长或者是队正。 哪里晓得,直接就给了一个别将。 这别将在骠骑府几乎等同于副将,是骠骑将军的副官,若是陈正泰战死,那么就是他统兵了。 薛仁贵略带受宠若惊地道“多谢将军” “哈哈。”陈正泰大笑道“我一看你,便觉得和你有眼缘,不要总是说谢,往后好好在二皮沟为我效力,将来少不得你的好处。” 薛仁贵对好处没多大兴趣,这个年龄的人,满腔热血,只想干点啥。 于是他道“只是不知卑下的职责是” “暂时还没有。”陈正泰手一摊“你也知道了,骠骑府还没搭起来,要不,你若是闲来无事,就先做我的护卫吧。” 薛仁贵“” 说好的是别将呢 原来跟着的是一个光杆将军,而自己也是光秃秃的啊。 可如今人也来了,他还能怎样,薛仁贵只好应下。 事实上,他觉得陈正泰这个人不靠谱啊。 好歹也是郡公,骠骑将军,可骠骑府都不见,按大唐的军制,这样的人肯定要被都督府惩罚的。 到了下午,却又有人来报,有个叫苏烈的人来了。 这一次二皮沟的人学乖了,毕竟挨过打,对于外来人,总算学会了客气,所以忙殷勤的将人领了来。 这苏烈二十多岁的样子,此前在其他骠骑府为别将,因而穿着武官的官服,他是骑着一匹马来的,只是他显得有些落魄,座下的马也好像软哒哒的 见着了陈正泰,便先行礼。 陈正泰见他这模样,不由道“苏别将这一路来也吃了不少苦头吧,哎,不易啊不易,来人,再设酒宴。” 苏烈比薛仁贵圆滑一些,他打量了陈正泰,再打量陈正泰后头的薛仁贵。 这不是两个小娃娃嘛 心里便不由自主地灰心起来了,自己在其他的骠骑府也还算得志,本来这一次他磨刀霍霍,打算要在征突厥的战争中立功劳,谁晓得朝廷刚刚征召,又让大家原地回各自的骠骑府去待命。 现在又来到这里,却是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使唤,顿时灰心丧气了,接着不由抱怨道“这该死的物价,真是害死人了,连草料竟也要三四个铜钱,卑下的马已一天没有喂过草料了,沿途什么都涨,也不知是谁这般丧尽天良,幸好卑下多带了几个钱来,如若不然,要饿死在路上了。” 陈正泰“” 酒过三巡,得知这里骠骑府还是空架子,苏烈又是郁闷。 他心里便想,这叫陈正泰的小娃娃,看来不过是长安城中的权贵子弟而已,他在此设骠骑府,不过是儿戏,征召自己来,难道陪他在此玩一辈子嘛如此,还真是大志难伸。 而至于另一个叫薛仁贵的人,定是陈正泰的玩伴,想不到我苏烈一心想要效仿卫青霍去病,最终却与小儿为伍。 这时,薛仁贵拍拍他的肩,道“苏大哥,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苏烈心里不忿,心里说,谁与你这小儿为伍。 下意识的肩一甩,想给薛仁贵一个下马威,他自诩自己气力极大,这一甩下去,这个小娃娃就算胳膊不脱臼,只怕三天也别想下地了。 可哪里晓得,薛仁贵依旧面带微笑,可手却依旧稳如泰山地搭在他的肩上,面若寻常之色。 苏烈心里一惊,怎么回事 可眼前的只是一个少年啊,他自是不服,于是动手,一把扭住了薛仁贵的手,想要将薛仁贵的手甩开。 薛仁贵心里也不禁感到惊讶。 因为苏烈的手劲奇大,竟好似有千斤之力一般 薛仁贵在河东的时候,还从未见过有这样的变态,于是呼吸粗重,好在他的气力也是极大,于是两个人的手便握在了一起,都拼命的增加力道,想要将对方的手捏到求饶。 两个人就这般握着手,过了很久,都只觉得无数的力道贯在手臂上,分明自己各自用了十成的力,却都奈何不了对方。 而这时苏烈已经震惊了,心里想“这少年好厉害,我在军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可谓是万中无一,二皮沟骠骑府一个别将,就这般的深藏不露嘛若是如此二皮沟骠骑府岂不是藏龙卧虎,可怕,太可怕了。这二皮沟的骠骑将军,岂不是更加厉害了” 此时,他脸色再无轻视,而是写满了惊叹。 薛礼也被惊到了,他此前也是觉得二皮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陈正泰对他不错,反正他从前是草民,现在能入军府成为别将,也算是承了陈正泰的情 可现在再看这苏烈,心里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我薛仁贵打遍河东无敌手,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今日来了二皮沟,这才知道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陈将军能招揽我来,算是他有见识。可又召了这么一个军汉来,可见他果然是有识人之明,那朱门之内,有见识的人又有几个,有这般见识的人,真是令人敬畏啊 二人各自收手,都用警惕的目光打量对方。 却随即,都用敬畏的目光看向陈正泰。 陈正泰只当他们二人在握手,心里还在想,想不到唐朝就有握手礼了嘛古人还真热情奔放,什么花样都有。 此时喝了一些酒,陈正泰也不由神情放松下来,笑道“你们既然来,我自有好礼相赠,只不过我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你们这一身的行头得换一换才好。过几日,我让人给你们量一量身型,给你们打造好铠甲,噢,你们的刀剑还有弓矢也要换一换的,在里头,咱们是一家人,出门在外,你们就是二皮沟骠骑府的脸面,来来来,再送你们代步的马匹。” 二人连声说是。 于是二人便随着陈正泰到了马圈,却见这马圈里竟放养着数百匹马 二人又震惊了,真有钱啊,别的骠骑府有百匹马就不错了,而这里的马不但更多,而且个个神骏,一看都是不凡。 随即薛仁贵的目光便被那大宛马所吸引,那大宛马实在过于出众,他心里骇然,打小他便力大如牛,此后一直学习骑射,也算见识过战马,可那大宛马,他却是见所未见,不禁感叹世间竟有这样神骏的马 苏烈显然也和他一样,苏烈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对着这大宛马,口水都要流出来。 他们这样的人,都是将这宝刀和宝马当作是自己的手臂一样,都是对马的研究很深 他们心里甚至很清楚,这样的马在市面上,便是几千贯也未必能买到,因为根本没有人卖。 陈正泰来到这里,便指着那两匹大宛马道“来人,将这两匹马牵出来,这是大宛马,你们想必知道的吧,现如今,中原只有五匹,其中三匹,在陛下那里,哈哈我得了两匹,留着也没用,两位若是喜欢,这两匹马送你们啦。” 说送就送。 这就如后世有人随手送出两辆限量版劳斯莱斯一般。 偏偏陈正泰压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轻描淡写,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苏烈和薛礼二人顿时被震住了。 薛礼甚至说话都控制不住的结巴起来了,道“将军将军这是送送我们的” 陈正泰眼睛一瞪,既然不能用武力去慑服他们,那么我陈正泰只好拿出最拿手的办法了,我用钱砸死你。 陈正泰很豪气地道“当然,怎么,我陈正泰要送你们东西,你们还要拒绝是不是不给我陈正泰的面子你们若是不要,来人就将这两匹马杀了,今夜吃马肉。” 薛礼已经吓尿了。 他毕竟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啊,放在后世,说是孩子都不为过,他此前没见过这样的世面啊,来了这二皮沟,顿时毁了他的三观。 苏烈呼吸粗重,整个人已是懵了,天下才五匹,三匹在皇帝老子那里,剩下的给他和身边这个少年了。 他已经忍不住在心里道我若是骑着这马,一辈子都不下来,睡觉都睡在上头都好啊。 苏烈眼睛红了,心想自己在其他的骠骑府时,那骠骑将军连自己的军饷,都还要克扣走两成呢,和眼前这陈将军相比,真是云泥之别啊。 他毫不犹豫,立即行了军礼,嗓子沙哑道“谢将军,卑下愿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是什么话,自家兄弟,这样还要谢”陈正泰哈哈大笑“给这两匹马备鞍,以后这马就是苏别将和薛别将的了,噢,是了,你们要不要骑着试一试” 薛礼流口水,老半天才道“卑下有点舍不得骑,这马既赐给了卑下,卑下恨不得每日背着它走,让它来骑卑下。” 但凡是武人,没有一个不爱马的,苏烈和薛礼甚至已经想到,自己若是骑着如此神骏的高头大马,回河东或者是从前的军府去走上几圈,然后收获自己这辈子最多的羡慕目光了。 当夜,二人都睡不着了,哪怕是寒风凛冽,他们却都在马圈里,看着两匹大宛马,嘿嘿的傻笑。 夜空下,这样的笑声,犹如枭叫一般,听着很瘆人。 这是他们来二皮沟的第一个夜晚。 “有了这马,某这一辈子给陈将军卖命都值了。”薛礼觉得自己没见过什么世面,咧嘴在乐,完全不介意自己卖身给了陈正泰。 苏烈点头“你力气不小,可会骑射” “这是小术罢了,我能飞马百步穿杨。” “是吗”苏烈皱眉“恰好我也会。” “三百步外,我拿铁弓,能正中靶心。” 苏烈觉得这小子有点吹牛,不过看薛礼认真的样子,他不由道“这陈将军,真不是凡人啊。” 薛礼很是认同“是啊,我在河东,没有见过这样的豪杰,那些所谓的豪杰,在陈将军面前,便如粪土一般。” 苏烈从军多年,叹了口气“我曾给许多将军效力,如你所言,虽也见过几个知人善任的,可即便如此,却无人可以和陈将军相比啊,听说他只招了我们二人来,我看你这小子也是英雄,足见他的眼光非凡。何况他对我们实在太好了,哎能为这样的人效力,便是死也甘愿了。” 薛礼嘿嘿一笑。 “怎么,你这是笑什么”苏烈道“莫非你不肯效死” “不是。”薛礼带着一股少年人的浪漫“只是对我而言,这天底下能杀我的人,一个都没有,我说过我打遍河东无敌手,所以我不会死,自然也就不会效死,陈将军要谁的人头,我割了奉上便是。” 苏烈哈哈大笑“薛别将这话很有趣,好啦,夜深啦,你早一些去睡吧。” “你不睡” “我睡不着,得在这马圈里和我的马睡一起才安心,顺道也想一想为陈将军搭建骠骑府的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大功告成 苏烈和薛礼两个人,对于军事的理解是有很大不同的。 比如薛礼他就比较直接,认为所谓的战争,就是看谁更勇,给他三百骑,他觉得自己就敢深入大漠,杀个七天七夜 对他来说,什么阵法,什么后勤,都是虚的,冲就是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这种玩法,在苏烈看来,属于没脑子。 当然,某种程度而言,苏烈不得不承认,这种战法对于异族而言还是有效的。 因为和异族作战,本身就是看谁比谁没脑子的过程,一旦你脑子过多,想东想西,可对方已舍命的冲杀了来,还是歇菜。 这种方法最大的弊端就在于,直接碾压的战法,对于主将的要求比较高。 这带头的人必须得是霍去病这样的狠人,碰到了敌人,也不瞎逼逼,直接提刀上马,我比你狠,管你多少人,杀到你害怕为止。 苏烈觉得薛礼是个可造之材,因为这个家伙确实比较狠,尤其是薛礼上了这大宛马,手提一把数十斤重的大刀,挥舞起来犹如旋风一般 提了弓箭,在策马狂奔时,他竟可连射,还可次次命中靶心时,苏烈就意识到,薛礼的军事观念并没有错,因为这家伙本身就是个怪物。 要知道,人在马上,尤其是这大宛马跑动起来风驰电掣,在高速的飞驰的过程之中,人在马上控制战马都很困难,而你却要做到双手取出弓箭,单凭两条腿来控制胯下的战马,而且还要在这高速移动的颠簸之中,连续开弓,人的体力是有极限的。 所以一般的弓箭手,几乎很难做到连射,毕竟连射的要求比较高,你要将弓拉满,一箭射出去的时候,整个手臂就脱力了,能连射的人,力气都很大,要力大如牛 连射之后,竟还命中靶心,那就几乎是超神一般的存在了。 这其中的难度,相当于在台风中,还能迎风尿八尺。 可怕,实在可怕。 而苏烈固然也是一员骁将,未必比这薛礼差多少,可是他的军事观念,却更重于军事的建设。 在他看来,胜负的关键,还在于军队的建设,要练出一支虎狼一般的精兵,方才是最紧要的。 他起初觉得这二皮沟的骠骑府居然连一个鬼都没有,感觉自己被坑了。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对于二皮沟骠骑府未必没有好处。 因为一个已有的建构,里头往往会有许多的老弱病残,甚至还有不少各级武官的私人部曲。 一个骠骑府里,不说其他,就说人事就极为复杂,勾心斗角的事多不胜数。 可这二皮沟骠骑府,显然可以从无到有,缔造出一支真正的精卒。 苏烈很遗憾突厥人被太子殿下所灭。 在来二皮沟的路上,他深感自己距离自己的志向又远了很多,正心里难过着。 而现在他觉得信心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就在薛仁贵每日策马在武场里练习的时候,他除了偶尔也去会一会那薛礼,更多时候,却将自己关在房里,根据自己在隋末从军作战,以及在军伍中的经历,开始纂修出骠骑府的募兵、练兵章程出来。 他用心地做着这件事,花费了十几天时间,终于拟定了一个草稿,随即便兴冲冲的去寻陈正泰。 “将军,请看,这是卑下关于骠骑府的一些想法,还请将军定夺。” 陈正泰正急着弄他的煤路呢,见苏烈找上了门,心里其实很是烦躁,想骂人。 可一看苏烈这铁塔一般的身子,他顿时咧嘴笑了“呀,想不到苏别将竟还如此勤于公务,好好好,咱们骠骑府就需要这样的人。” 于是和蔼可亲地接过了章程,便当场打开看起来。 苏烈小心翼翼地看着陈正泰,心里略带期许,这章程里头,有许多关于自己的特别想法。 而这些想法,他自认很有用,可是 陈将军会同意吗毕竟若是如此的话,会让二皮沟骠骑府和其他的骠骑府有些不同。 而且陈将军毕竟没有经历过战事,听说他最大的爱好是造炉子,这也是苏烈比较遗憾的地方 觉得以陈正泰现在的见识,只怕不会对他的章程有兴趣吧。 陈正泰倒是细细的看了,却是皱眉起来。 一看陈正泰皱眉,苏烈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果然 只见陈正泰一改刚才的笑脸迎人,很不客气地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你想了这么久,就弄出了这个” 苏烈一听,心霎时就凉了一大截。 这是他呕心沥血想出来的啊,而且根据自身对于军事的理解才写出来的。 他不是自傲,而是认为,这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有他这般的透彻了。 可陈将军这一番话,显然纯属外行,人家根本不屑自己这些东西。 苏烈开始惆怅起来,当然,人要往好的地方想一想,比如虽然自己不太得志,可毕竟还有大宛汗血宝马啊。 而陈正泰则是摇着头道“不好,不好,尤其是这个地方,要改,要大大的修改招募的士卒,操练辛苦,怎么能一日才吃三顿,供应每日米两斤,每月供应肉一斤呢我看这三日就要供应一斤肉,一日要吃四顿,每日除米两斤,还需添辅食半斤才是。还有这里这是什么玩意,三人马一匹,布甲两套” 说到这里,陈正泰的表情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打击,道“我们陈家有这么穷吗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苏烈顿时就有点懵了。 在苏烈的思维风中凌乱的时候,陈正泰则继续道“让咱二皮沟的府兵去穿布甲,丢人不丢人啊依我看,至少需要内衬的布衣三套,外批的皮甲一套,铁甲一套。至于马,一人一匹。还需得刀枪剑戟,还有弓弩,这些都要精良的。每月核算的军费才五千三百贯后头应该再加一个零吧真讨厌,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看不起我呀” 苏烈听完这些,感觉自己的脑子发懵得更厉害了。 等等三天供应一斤肉啊,这岂不是顿顿有肉吃还有辅食还有 士卒也穿铁甲,还有皮甲这难道不该是别将以上才能穿的吗 一人一匹马这这养马的开支也不少吧。 啥除了发粮,供应马料,每月还有五万三千贯的军费 苏烈不做声了。 而陈正泰很是不悦地咬牙切齿道“这一次原谅你,下一次再给我省钱,我是真的要生气的。” “至于其他的,都按你的章程来办,苏别将花钱,我不放心,可是你办事,我倒是放心的,再将这章程重修一遍,过几日送我这里来吧。” 苏烈“” 陈正泰瞪大着眼睛看着苏烈道“怎么了苏别将你不服” “我服。”苏烈在再三确定,陈正泰的话不是开玩笑之后,这时生怕陈正泰不答应,连忙应声。 这哪里是练兵啊,这简直就是练一群大爷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养兵的啊 苏烈突然发现,好像幸福来得太快。 从前的时候,自己总被人掣肘,处处都受委屈,可现在却好像自己被金元宝砸晕了 陈将军这个人能给他干活,真是带劲啊,什么都是给最好的,要什么资源都有,你压根就不用想其他的事,把他的钱花出去就是了。 苏烈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仿佛在自己面前,一条光明的前途已被陈将军给铺设了出来,而自己所有的才能,都可以在陈将军所提供都平台上尽力的施展 他毫不犹豫地行了一个军礼,声音沙哑哽咽道“将军放心,卑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自此之后卑下的命就是将军的,知遇之恩,自当肝脑涂地来报效。” 陈正泰不禁感慨,还是武人好啊,撒一点钱,人家就觉得你是他亲爹,感动得热泪盈眶,那些读书人就缺德了,喂了他狗粮,他只会嫌你给他的太少,还不够多。 陈正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苏别将,你我就不要这样生疏了,是我向陛下要求将你调至二皮沟的,我这个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将我当兄弟看便是。” 苏烈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真要哭了。 他是一个寂寂无名的人,没什么人赏识他的才能,他虽然自命不凡,却被俗世间的许多事搅的晕头转向,今日陈正泰对他说的这些话,虽也有一些批评,可每一句都戳了他的心窝子 他重重点头道“诺。” 说罢,苏烈便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经过了武场,却见那武场上,薛礼正骑在宝马上 薛仁贵浑身正穿着一件银光闪闪的锁甲,这锁甲犹如鱼鳞一般层层叠叠,在阳光之下,格外的耀眼,后头一袭雪白的披风,头顶一个铁盔,铁盔上红樱招展。 薛礼此时手里正拿着一柄数十斤的刚枪,这枪用的不是木杆,而是全钢打造,此刻一面策马,一面将这刚枪耍的虎虎生风 他觑见了苏烈,便风驰电掣一般的策马而来,长枪如虹一般,迎面冲杀,枪尖寒芒闪闪,这人马未到,锋芒却已先至。 苏烈一看,大惊,就在长枪刺来的这一刹那,他身子微微一偏,长枪便在他的侧耳划过,刺破长空的声音,带着让人心悸的恐惧。 苏烈大骂道“小东西,你疯啦。” 薛仁贵已策马在苏烈的身边疾驰而过,随即又调拨了马头回来,这次则收了钢枪,笑道“试试苏兄的身手,苏兄方才那一避,倒是不错,寻常人躲不过的。” 苏烈哼了一声,才道“若是戳死了我,看你如何交代。” “我心里有数的。”薛礼得意洋洋,带着少年人的桀骜“你瞧这甲,还有这盔,这枪,是陈将军送来的,哈哈威风不威风,这鳞甲我试过了,寻常的枪和箭矢戳不破的,便是当朝的将军们,也未必能穿戴得上。” 苏烈见他威风凛凛的模样,心里骇然。 难道陈将军所说的铁甲就是这个 太可怕了,这得废多少钱啊 这时,却又听薛仁贵道“对啦,你的铁甲也已预备了,待会儿去领,等会我们穿了铁甲,不如来战几合” 苏烈心动了,一声大吼“好,我收拾你这小东西。” 薛仁贵大乐,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了,骑着宝马,身批白袍,一身鳞甲,便是靴子,外头竟也是用铁鳞罩着的。 在这里无忧无虑,陈将军又宠溺着自己,除了偶尔保护一下陈将军,平日便只在此练习弓马,好吃好喝,何况还有苏烈这可以和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偶尔试试身手。 这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这辈子都跟着陈大哥,哪怕是一个无名小卒也好。 而在另一头,陈正泰现在没心思管家里的两位大爷,他比较喜欢放养的方式,由着他们自己在二皮沟里折腾。 他们爱骑射便骑射,想要练兵就练兵,反正这些事,他一概不管,负责掏钱就好了。 有钱总能解决一切的烦恼。 只是有一件事却是必须得去办了。 在这件事面前,其他的事算个屁。 在太极宫的东南角,连接着护城河的,乃是一块空地。 在这里陈家已建起了一座煤炉。 这是一个巨大的煤炉,上头的烟囱,冒着腾腾的烟雾。 当然这里距离后苑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这就可以保证煤烟的污染,不会给大内造成影响。 而后便是铺设管道。 宫外的设施,是匠人们铺设的,而内宫必须得宦官们来,这些宦官早已经过了一些简单的培训,他们正抬着一段段炼制出来的管道,徐徐的进行铺设。 偶有人看到了这宫外突兀的设施,于是四处打听,听说竟是给宫里铺设什么暖气管,据说这管道竟是黄铜所制,一下子直接瞠目结舌了。 这也太糟践了吧。 是嫌钱太多吗 钱这么多,为啥不去帮助一下那些可怜的庶民百姓。 为啥不将这些钱交给本官,让本官去发放钱粮 御史台顿时闹成了一锅粥。 大家很生气啊。 太奢侈了,比隋炀帝还奢侈。 御史大夫姚思廉决定上奏弹劾。 他大抵的计算了这煤炉所需的费用,一算自己都吓了一跳。 至少三万七千贯,这还是最小的数目。 而且还是二皮沟承制。二皮沟缺德啊,骗了大家多少钱,反过来贿赂宫中。 听说现在内帑很有钱,可外头呢,物价飞涨,民生艰难,这是亡国的征兆啊。 于是 一道弹劾上去,将李世民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世民坐在紫微殿里,看了弹劾奏疏,有点懵。 你骂朕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去骂陈正泰 他显得很气恼,对张千道“这个姚思廉,实在是多事,陈正泰这是尽孝心,与他何干此宫中私情也,这也要管” 张千只微笑着,不吭声。 他心里知道,陛下虽然经常私下里发牢骚,但是只要不是涉及到原则上的事,往往都是从善如流的,骂了也就骂了。 李世民随即感慨“听说陈正泰入宫了” “是,他正和太子一起,在铺设管道。” “他们也动手铺设” “陈正泰说说”张千显得有些委屈“说宦官们笨手笨脚的,他和太子不在旁示范,不放心。” “倒是难为了他。”李世民不禁唏嘘,随即道“这管道真这般管用” 张千还在为陈正泰污蔑宦官群体而愤愤不平,宦官群体是大家的,张千觉得自己应该有责任和义务维护它。 此时听李世民这般说,他随即道“陈正泰说有用。” 这话等于是废话,陈正泰当然会说有用。 李世民只点点头,便继续低头批阅奏疏。 而这个时候 李承乾正一脚将一个宦官踹翻,口里大骂“狗东西,照你这般瞎弄,又要废掉一根管道了,干活要细致,信不信孤取鞭子来抽死你。” 陈正泰在旁扯住李承乾,劝道“师弟息怒,不要这样,人家毕竟是第一次嘛,有错是应当的,打人做什么,让他赔就是了。” 这小宦官本是感激地看了陈正泰一眼,可一听说要赔,顿时脸色变了。 这可是铜管啊,正儿八经的黄铜管,足有七八丈长,一根至少数百斤啊,自己赔得起吗 于是他们更加战战兢兢了,一个个蹑手蹑脚的,生恐发生问题。 管道铺设到了临照殿。 陈正泰却拿着图纸继续比划,李承乾就凑上来道“这管道好像铺错了方向啊,母后的寝殿在西边。” “笨蛋不,我亲爱的师弟,咱们不能先铺师母所在的立政殿,而是应当先铺去弘义宫,你懂我的意思了吧”陈正泰给他一个你懂的眼神。 李承乾想了想,良久之后,他摇摇头“不懂。” 第二章送到,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百五十章:喜出望外 陈正泰白了李承乾一眼,一脸懒得理他的模样。 李承乾方才乐了“你的意思是,先装太上皇的,也即是我大父的寝殿” “这是当然。” 虽然有时候对李承乾很无语,但陈正泰对他还是很有耐心的,便道“这破土动工,也是有规矩的,譬如有的人,先要请和尚和道人先来看看风水。当然咱们不信这一套,可咱们却也需请人来先谋划一二,就比如说马周,马周这家伙,别看他平日呆呆的,却是极精明的,好啦,好啦,你去见太上皇,告诉他,这几日的弘义宫可能会有一些吵闹。总而言之,以后有什么事,先问问马周,这就对了。” 说到这里,陈正泰就靠近了他的耳边,压低声音道“他是二五仔。” 李承乾却是有点愣愣地看着他“什么叫二五仔” 陈正泰嘿嘿一笑,这下真不理他了。 不过李承乾却不愿自己去见太上皇,非要拉着陈正泰去不可。 陈正泰也实在不想去见李渊,他对李渊没印象啊,也不知该吹捧一点啥好 难道说太上皇您身体真好真棒,年纪都这样大了,还能和这么多嫔妃生下这么多孩子 可终究磨不过李承乾,只好泱泱的去了。 到了弘义宫外,听说太子求见,弘义宫的一个老宦官连忙迎了出来,朝太子行礼道“奴柳梧见过殿下。” 李承乾便道“上皇现在身子如何” “尚好。” “我去见见。” “请殿下和陈郡公随奴来。” 这弘义宫有些潮湿,尤其是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此处本就是隋朝的一处独立于太极宫的别宫,平时并不住人,等李渊做了皇帝之后,便将这宫殿赐予了李世民。 可等李世民做了皇帝,李渊倒是很实在的,二话不说就搬来这,跟自己儿子换了地方了。 只是这里是老宫殿,虽是进行了修葺,却还是有些破败。 也难怪李世民心心念念的想要给太上皇建新宫了。 陈正泰一路进去,到了一个殿前顿了一下,随即便由这宦官引了进去。 进了里头,便见李渊正跪坐在席上,一旁有小宦官正细细地给他剥着橘子。 李承乾这时候倒是显得乖巧一些,连忙恭谨地朝李渊行礼道“见过大父。” 陈正泰也行礼“臣陈正泰见过太上皇帝。” 李渊精神极好,看着他们,面上带着慈祥的笑容,不过天知道这笑容背后掩藏着什么心思 他颔首道“好好好,我的好孙儿啊,你长高啦。” 李承乾嘿嘿一笑“听说大父又接了一个嫔妃入宫,龙体更康健了。” 陈正泰听到这里,不禁吞了吞口水,看着这头发几乎花白的李渊,居然有些羡慕。 李渊拉着脸道“朕老啦,身边需有人照顾,好啦,你坐一边。” 眼里突然带着几分嫌弃。 李承乾并不在乎,只是继续嘿嘿笑着。 李渊则是将目光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微笑着道“尔便是陈正泰朕在宴会中见过你一次。” 陈正泰含笑道“是,是,太上皇帝龙体康健,老当益壮,那一日,太上皇帝喝了许多酒,也不曾醉呢。” 李渊便哈哈笑道“老啦。” 他随即摇摇头,似乎是在怀念往日的时光。 人老了就难免念旧,会想到许多人,许多的事。 此时,陈正泰道“这一次,臣是来给太上皇铺设暖管的。” “暖管,什么暖管”这词对李渊来说实在太新鲜了,他一脸狐疑。 陈正泰便道“就是能让太上皇您住得舒适一些,太上皇年纪大啦,陛下一直挂念着您呢,生恐您有什么闪失。” “噢。”李渊显得有点不冷不热。 他看上去和蔼可亲,不过陈正泰却发现自己继续闲聊下去,好像没有什么着力点,怎么感觉李渊对什么都是不咸不淡似的 聊了片刻,该说了也说了,李承乾便和陈正泰告辞,继续监工去了。 到了正午的时候,弘义宫的内常侍柳梧便匆匆到了寝殿,朝李渊行了一个礼。 他左右四顾,显得很谨慎,随即低声道“上皇帝,奴打听过了,确实是什么暖管,说是能取暖的,一根根铜管,已经快铺来弘义宫了。不过奴也看不懂,那到底是什么。” 李渊面上带着担心,他下意识地举起了茶盅,若有所思的道“会不会是用来窃听的” “窃听”柳梧一愣,想了想道“想来不会吧。现在皇帝的龙椅已是稳如磐石,理应不会如此。” “这可未必。”李渊拉着脸道“二郎越是坐稳了江山,那么朕岂不在他这里更加碍事了吗二郎的心思,朕也猜不透啊,他和我虽是父子,却也是冤家,朕现在很担心,又或者此物会不会是害人用的,可能不可能有毒” 柳梧听得心惊肉跳,他乃是李渊的心腹,若当真有什么,太上皇驾崩,自己只怕也要跟着一起去陪葬了。 柳梧显然还是想往好的去想,便道“上皇帝还是暂时先放宽心,到底是什么东西,到时便知了。” 李渊便叹了口气,面上带着复杂之色,幽幽地道“朕的儿子,实在过于出色,出色到朕都害怕啊。” 顿了顿,李渊继续道“这陈正泰,乃是二郎的心腹,这一定是二郎指使的,这几年来,朕是无一日不担心受怕啊,哎” 他摇摇头,逐而又道“只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郎和三郎,他且敢动手,朕又算得了什么呢也罢,随他去吧。” 说着,他面上露出了悲哀之色。 世上只怕没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痛苦了,而且这黑发人,还是自己的亲儿子杀的。 “对了”柳梧想起了什么,道“这陈正泰,乃是陈继业之子。” “陈继业”李渊皱眉,又不禁悲哀起来“这个人当初是大郎的心腹啊,想不到陈家难道是故意要让陈家人来害朕吗若是如此,这就更令朕觉得可悲了。” 陈家当初是李建成的人,而这恰恰是李渊的安排,若是今日,这陈家人却被二郎用来安排对付他李渊,李渊就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或者,这更多的是悲哀吧。 缓了缓,李渊摆摆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人生无常,当及时行乐。” 等到管道铺设到了弘义宫,一时之间,这弘义宫鸡飞狗跳。 李渊面上带着微笑,心里却气了个半死,自己都这样的年纪了,还要遭这样的罪。 这铜管铺好了,进入了寝殿之中,则更是繁琐了。 宦官们需先将地面撬开,而后再将一根根铜管铺上,此后再打龙骨,最后便将一个个木板铺在上头。 每一根铜管外头,还需包上保温的材料,足足花费了七八天,才算是结束。 李渊这几日被搅得心神不宁,又不禁带着几分担心,所以心情格外的郁闷。 铺好之后,这种担心就更加的剧烈了。 过了一会儿,便有人来,说是要试一试效果。 却见一个个宦官,开始撤下原先在殿中的炭盆。 看着一盆盆炭被搬走,李渊的脸很阴沉,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 倒是柳梧有些生气,替李渊开了腔“天气这样寒冷,太上皇的身体又不好,难道连炭火都不肯给太上皇烧了吗” 宦官一再解释,可柳梧不听,而李渊早回自己的寝殿里去生闷气了。 历来的太上皇没几个有好下场的,这一点,李渊很清楚,自己能有几年舒适的日子已经是很幸运了。 可这突如其来的羞辱,还是让他无法接受。 炭火撤走了,寝殿里觉得格外的寒冷,李渊是老人,最受不得寒气,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这些天,他心头都积着火气,此时再也忍不住的索性怒道“朕便冻死罢了,冻死了,反正也没人在乎,这弘义宫里死了几个人,怎么传得出去呢” 柳梧吓得赶紧进来,低声道“太上皇,太上皇,您就少说两句吧,外头还有人,隔墙有耳。” “隔墙有耳”李渊本来还算是好脾气,可现在心凉了半截,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他冷哼一声道“朕一再忍让,平日里已够谨慎了,可是即便是在这弘义宫,他们也容不下朕啊。” 柳梧吓得脸色苍白,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哭“若是太上皇有什么闪失,奴便陪太上皇一起去,这里没有太上皇和奴的容身之地,那么下了地宫里,就没有人打搅了,奴永远陪着太上皇。” 李渊气极,索性脱了靴子,故意要踩在冰凉的地上,道“冻死吧,冻死了也好”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越来越微弱。 一下子,整个人竟是安静了下来。 赤足踩在了地板上。 这木质的地板上,居然没有原先料想到的寒意。 而是带着一股微微的温热。 这温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没有炭火烧烤所带来的那种不适感,只是很单纯的温热,尤其是脚心接触到这个,他竟觉得格外的舒服,就好像现在不是处在冬日,而是在春暖花开的时候。 年纪大的人,最畏惧的就是冬天,而这寒气,也极容易引起许多的疾病。 可如今 李渊随即两脚一起踩在了地板上。 这股温暖沿着自己的腿脚,开始弥漫全身。 仿佛润物细无声一般,没有那种很强烈的感觉,却偏巧身体又觉得无比的舒泰。 竟慢慢的,开始觉得有点热了。 李渊本是里三层外三层穿的颇为臃肿的,可此时却忍不住脱了自己的外衣,依旧还觉得自己的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嗯”李渊突然道“这叫什么来着” “叫叫”柳梧想了老半天“说是什么地暖。” 李渊道“真的很暖和啊,很舒服,比炭火舒服多了,朕闻到炭火的味就觉得作呕,近了觉得燥热,远了便又觉得暖气不够。这东西倒是挺有意思,就像是天暖了,开了春似的。” 柳梧“” 其实柳梧也开始觉得热了。 “来,给朕宽衣,朕的衣服穿多了,热。” “哦,哦。”柳梧便连忙给李渊宽衣。 一通忙活,只穿着一件里衣,大冬天里,踩在这地板上,仿佛一下子卸下了请斤重担,整个人都觉得松快起来了。 李渊就道“你得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别瞎打听,快去。” 柳梧不敢怠慢。 其实他也想问清楚啊。 只不过这宫里的人,大多对这弘义宫的人有些戒备,彼此之间有隔阂,大家不愿和弘义宫的人说太多。 哪怕是李世民再三表示自己对太上皇孝顺,可深宫之中的人,难免习惯了勾心斗角,带着戒心,怕自己和弘义宫的人说多了什么,被人拿捏了把柄一般。 柳梧匆匆而去,这一次他打算问仔细一些。 所以等了很久才回来。 他一进入寝殿,便开始脱衣,而后寻到了悠哉悠哉的李渊,此时一个嫔妃正用玉手给李渊奉茶。 李渊笑嘻嘻的看着这美人脖子以下的东西,伸出手来,想摸一摸,美人带着羞涩,下意识的娇躯一缩,李渊便颤抖着他干瘪的嘴唇,道“不让朕摸,朕要生气的。” 可一见柳梧回来。 李渊随即就板起了脸,手一挥,让那美人退下。 柳梧拜下道“太上皇,奴打听来了,说是陈家弄出来的暖气炉,这暖气炉装在几百丈之外呢,在宫外,他们在那儿烧了水,沿管子将热气传导进来。” 李渊这才知道,原来只是虚惊一场,他吁了口气“早知道让你打探清楚。” 柳梧道“是奴该死。” 柳梧又继续道“听说这东西可费钱了,那陈正泰和太子二人亲自入宫来装的,出了很大的力,第一个就是将管道铺来弘义宫,听说单单是安装,就要几万贯钱,还需雇佣人手,需要烧煤,这七七八八的下来,每年少说也要上千贯。” 李渊一听,倒是打了个激灵“这么贵” 几万贯,对于皇家而言,也绝不是小钱了。 而且还是太子和陈正泰亲自装的。 更不必说,第一个就是先铺来弘义宫。 这说明什么 李渊顿时面色红润起来“嗯,很好,很好,太子还是有孝心的,陈正泰他是陈继业之后,陈继业是老实人啊,他的儿子,想来也不会太差,虎父无犬子嘛,很好,很好” 他更欣慰的是先铺设弘义宫,极有可能是李二郎的安排。 假若是如此那么说明二郎还没有丧心病狂,自己可以暂时放下心防,继续颐养天年。 柳梧便笑嘻嘻地道“是呢,他们的心里都装着太上皇您呢。” “哈哈”李渊眉飞色舞起来“你来帮朕拟一道诏令,这可是几万贯钱,不是小数,得好好褒奖一下这个陈正泰。” 柳梧倒是惊讶,要知道李渊虽是太上皇,但是为了表示自己已经不管外头的事了,这三四年来,可是从未拟过诏书啊,现在突然要拟定一个诏书来,这这 李渊眯着眼道“这是二郎和太子的安排,他们都出了力,又花费如此的巨大,这诏令呢,既是夸奖陈家的这个小子的,可与此同时,其实也是向人暗示,朕承了二郎和太子的孝心啊。所以这诏书一定要立即拟定,二郎会明白朕的意思的。” 柳梧不敢怠慢“奴这就去办。” 李渊见柳梧走了,随即便叫来了一个小宦官,吩咐道“去,今日朕高兴,准备一些好酒,再将周美人、吴美人、张美人、杨美人、郑美人她们统统都叫来。” “诺。” 陈正泰此时正挥汗如雨地忙着,实验还算成功,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接下来便需要分支管道,引进紫微宫和立政宫了。 甚至陈正泰想着,遂安公主的母亲在哪个宫殿,也一并引一根去 这是自己人,就算宫中有人说闲话,陈正泰也不怕,咋地,我出的钱,有本事,你自己出钱啊。 于是便将遂安公主叫来,便又细细地修改了工程图,折腾了老半天,增加了几千贯的预算。 其实这玩意就是如此,前期投入大,到了后期的成本反而越来越低了。 遂安公主却是很担心的样子“韦贵妃他们寝殿里都没有呢。” 陈正泰很理直气壮地道“韦家有钱就自己装啊,装不起就别装。哪里有既想摆谱,又舍不得钱的我这是孝敬你母亲的,她们若是嫉妒,就让她们嫉妒去。” 遂安公主口里说着不好,不停摇头,心里却是喜滋滋的,最后无奈的点点头“好吧,好吧,都听你的,我得去和母亲说一声。” 她带着盈盈笑意,如蝴蝶一般,兴冲冲的去了。 第三章送到,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百五十一章: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宫里的宦官显然已经掌握了铺设的技巧,陈正泰也可轻松的将任务交给他们了。 这大内之地,还是少去为妙啊 只是这暖气一铺,在这内宫之中自是引起了波澜。 宫中的后妃多,听说这后妃中只铺设了长孙皇后和周妃的寝殿,这长孙皇后自然是无话可说的,可周妃却不免就让人妒忌了。 不知多少人地位比周妃要高的呢,她既没有强势的娘家,又没有给皇帝生了儿子,凭啥 周妃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好在此时她正得宠,也没人敢招惹她。 更听说现在遂安公主在外头可厉害着呢,掌握着诺大的产业,可以和太子媲美,又与那新近声名鹊起的陈正泰相熟。 陛下经常提起陈正泰,这陈正泰在宫外乃是周妃的外援,陈家的权势已经隐隐可以和韦家媲美了。 要知道,这京兆韦家,也就是韦贵妃的娘家,虽不敢说可以和五姓七家相比,却也是人才辈出。 入仕的韦家子弟有三百多人,充斥着朝廷和地方各州府,更不必说,他们的门生故吏了。 这也是为何,韦贵妃虽是二婚,陛下也要将她娶来,还册封为贵妃了。 而陈氏强势崛起,可毕竟时日还短,家族之中出仕的并不多,可谓是屈指可数,再加上他们家族以往的劣迹,就更不被人看中了。 可陈正泰现在却是如日中天,还是让人不可小看的。 只是这管道铺设到了周妃那儿,却谁也不敢多嘴,想铺设,行,给钱呗 陈正泰那边收费三百贯一丈,根据距离来铺设,除此之外,每年的燃煤费交一下,一年五百贯。 一听这数目,所有人都老实了。 那御史大夫姚思廉上奏疏,狠狠弹劾了陈正泰一通。 可陛下那边没什么反应,十之八九是将这奏疏留中了 姚思廉有些不服气,陛下应该从善如流,好歹你也吱一声啊,这陈正泰毕竟是东宫右庶子,关系重大,他可是负责着指导太子之职的啊 这样的人,若是奢侈无度,还怂恿陛下这样的花费钱财,那还了得,以后皇帝和太子都有样学样,这不是父子二人都成了隋炀帝 姚御史很不开心,决定再上一封措辞严厉的奏疏。 这一次语气更重,大有一副,如果陛下不肯惩罚一下陈正泰,并且拆除掉煤炉,便是昏君的模样。 奏疏写好,就立即让人送去了门下省。 他又觉得心满意足了。 只是很快,就有宦官来道“姚御史,陛下召唤。” 姚思廉听罢,倒是坦然,对左右的其他御史道“吾此去,只恐凶多吉少。” 众御史们便一副敬仰的样子“姚公令人钦佩啊。” 其实这是御史们经常做的事,他们隔三差五的就要弹劾人,都摆出一副要跟人死磕的样子 死磕的对象地位越高,便越让人觉得佩服。 而当今皇帝,广开言路,那些喜欢骂人的,随你怎么骂,我李世民若是生气便算是我输。 于是一时之间,监督皇帝的风气便蔚然成风,不骂几句李二郎,都不解气,不但要骂,还要假装一副自己骂了皇帝,随时都可能遭致皇帝打击报复的模样如此便可成名。 当然,他们站在第一层,他们想的是,我骂李二郎,我的名声就大了,成了铁骨铮铮的直臣。 而李世民站在第二层,朕从善如流,你尽管骂,朕便成了知错能改的贤明之君。 有时也会有人站在第三层,我知道你李二郎希望成为从善如流的贤明之君,所以我骂你更厉害,逮着你在地上摩擦,不骂的留名青史算我输。 这下子,李世民则站在了第四层,他知道某些人已知道自己要的就是这个名声,所以跳起来骂自己,可你们骂吧,随便骂,朕红了脸,朕就佩服你,朕不但不红脸,还升你们的官。 这风气一开,于是就热闹了。 至少姚思廉就养成了隔三差五骂李二的好习惯,每天清晨起来,就开始琢磨李二又干啥缺德事了,他昨天和大臣的奏对,有哪些不对的地方。 如今,连上两道奏疏,都是骂李世民昏君的,原以为李世民会表现得很平静,继续装死,或者下一道旨意,说这一次朕真的错了,下次一定改正。 可哪里想到这一次,奏疏这头才递上去,那头陛下居然就立即召他去御前了。 这下好了。 只怕今日的奏对,又要载入史册了。 姚思廉是不怕的,一脸泰然地徐步到了宣政殿,却见李世民端坐在御案前。 而太子和陈正泰居然也在,站在下头的左边,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则在另一边。 角落里,还站着一个马周,马周在这里很不起眼,本来他就长相平庸,而且因为家境贫寒,不似那些世族子弟,自小培养,言行举止之中,都难免带着几分超脱的贵气。 姚思廉行礼道“臣见过陛下。” 李世民看了他一眼,就淡淡的道“你的奏疏,朕已看过了,朕的弟子给朕修一个取暖的煤炉,于卿何碍呢你竟骂朕为昏君,骂朕的弟子为佞臣,这是大臣应该做的事嘛” 姚思廉没想到陛下一来,就一改以往的态度,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有点不对劲啊。 他倒是淡定,立即就振振有词的道“敢问陛下,这煤炉花费几何” 李世民很直接的道“花费多少,也是陈正泰的钱。” “陈正泰的钱,难道不是取自民脂民膏嘛”姚思廉大义凛然的道“难道就不是取之于民” 李世民眯着眼,看着姚思廉,这姚思廉的口气很大,当然,这也是当朝御史们的风气使然。 陈正泰这时笑呵呵的道“姚公所言甚是啊,陈家的钱,是取之于民,这都是百姓的民脂民膏。那么吴兴姚家的钱,想来也是取之于民的,是不是要不这样,陈家愿献十万贯充国库,姚家也拿点民脂民膏来,如何” 听到陈家又要出钱,房玄龄突然眼眸猛张,闪出了光亮。 作为中书令,当朝宰辅,房玄龄最喜欢大臣们吵架比谁家钱多,搬进国库的多了。 姚思廉一时无语,良久才怒道“这是什么话,我姚家” “别说你们姚家没钱”陈正泰正色道“不说别的,你们吴兴姚家,就在数月之前,卖给了二皮沟七万亩地,总计得钱二十一万贯,我就不说你们姚家另外还有积蓄和土地了,单单这二十一万贯,是不是还在二十一万贯啊,这是多少民脂民膏啊敢问姚公,你一家老小,吃穿一千年,用的上这二十一万贯嘛现在百姓们多么的疾苦啊,难道你连十万贯都不肯出十万贯,又可以救济多少庶民百姓呢不如这样吧,姚家出十万贯,我陈家出三十万贯,如何我也不欺你,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房玄龄觉得幸福来得太快,竟有些头晕目眩,整个身躯都飘飘然了。 李世民也不禁有些乐了,他倒巴不得大家都如此。 姚思廉一时勃然大怒,厉声道“陈正泰,你不要胡搅蛮缠” 他心里无语,当初土地卖给了你们陈家,已经大亏特亏了,姚家几乎都要返贫了,现在你还点亮着我家的钱,你这是人做的事吗 “我如何胡搅蛮缠了”陈正泰很无辜地看着他道“我和恩师一样,心里只有百姓,看到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就忧心如焚,所以愿舍尽家财,姚公乃是大臣,家里又这么有钱,难道拿出一点点,不是应该的吗” 姚思廉气呼呼瞪着他,道“老夫不想和你争执这个,老夫要说的是,陛下不可以如此奢靡无度” 陈正泰便道“二十一万贯啊,够姚家奢靡挥霍许多辈子了,你家还有多少地,还藏了多少钱” 姚思廉气鼓鼓的样子,他要吐血了“我们现在讲的是公事,而不是私事,你若有什么私事,可以私下和老夫说,这里是宣政殿,不是你家里。” 陈正泰便张大了眼睛,奇怪地道“这就怪了,既然这是私事,那么我掏自己的钱给自己的恩师修个煤炉,没花费半分公帑,怎么就成了公事了呢难道只有你家的事,统统都是私事,我陈家的事,就都是公事吗我冤枉啊,姚公” 姚思廉“” 老夫只是随口骂骂而已,你较什么真啊 讨厌。 姚思廉恼羞成怒,于是振振有词的道“你们陈家的事,当然是私,可是涉及到了宫中,天家无私情” 这意思便很明白了,皇帝的事,管你公私,他都是公。 姚思廉还是颇有理论水平的,不会上陈正泰的当。 只是他话音落下,李世民却是冷哼一声,丢下一份圣旨道“姚卿就是这样做大臣的吗” 这突如其来的大喝,让姚思廉有点反应不过来,自己又哪里说错了 今天开始,每天五更吧,第一更送到。 第一百五十二章:至孝 姚思廉一看陛下大怒。 没有一点怯意,他反而心里窃喜 你看陛下,你终于要红脸了,对吧 说明老夫戳到了你的痛处,这是我御史大夫的本职工作做的好啊。 他心里狂喜,表面上却是神色严峻,凛然正气道“陛下臣仗义执言,如何做不得大臣陛下如此宠溺陈正泰,而疏远正直的大臣,这是一个明君应当做的事吗今日臣直言陛下奢靡无度,若是陛下认为有错,恳请陛下立即罢黜臣的官职。” 此言一出姚思廉已经做好了准备写入千秋史笔的打算了 要知道,这么多的御史,骂了三四年,都没什么成效,李世民每次都是从善如流的应对,今日我姚思廉,显然是要打破这个记录了。 他内心深处,竟隐隐有些激动 哪怕罢黜了他的官职,他也没有遗憾了啊,毕竟他做了一件名垂千古的事。 李世民只朝他冷笑,而后朝张千使了个眼色。 张千会意,竟将御案上的圣旨取了,而后送到了姚思廉的面前。 姚思廉一脸狐疑的低头。 好端端的,给他看圣旨做什么 只是他将圣旨打开一看,却是愣住了。 太上皇 这是太上皇的圣旨 太上皇自从退位之后,就没有发过诏书了,现在的这份诏书,就显得十分难得了。 基本上,所有御史都是儒生,儒生讲的乃是孝道,他们一直诟病李世民的,就是李世民的不孝顺。 当然,他们是不敢直说的。 但是总会拐弯抹角。 历史上有一次,李世民想去别宫避暑,正准备成行,就被言官们痛骂了一顿 陛下,你去避暑,你爹知道吗陛下,你避暑,为何不带上你爹 实际上那别宫乃是隋文帝当初所住的宫殿,李渊这个人比较避讳,因为传言隋文帝是被自己的儿子隋炀帝害死的,就死在那个宫中,李渊是十分不想去那个该死的地方的。 结果就是李世民被言官们一骂,只好再三请求李渊同行 李渊心里骂niang,恨不得将这些言官们宰了,却是无可奈何之下,被自己儿子请去了别宫。 在儒生们眼里,孝顺乃是天大的事,尤其是深宫之中,太上皇的出境到底如何,谁也不知,虽然偶尔会有一些消息传出来,可这些消息真真假假。 因而,许多人就自动脑补出了历史上那些可怜的太上皇们,想象李渊如何在大内之中被李世民所虐待,李渊如何在李世民那儿忍气吞声 他们是同情李渊的,尤其是李渊在位时,疏远了军工集团,反而对于世族很是亲近,提拔了不少世族的子弟 当然这固然是有李渊借世族来平衡李世民为首的一群军功集团的原因,可无论如何,儒生们对李渊还是充满了感激之情。 所以姚思廉一看到是太上皇的亲笔诏书,便激动得颤抖。 太上皇对自己有大恩啊,他老人家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映入眼帘的,乃是太上皇的字迹,这字迹,姚思廉便是化作灰也认得。 他更加激动起来,这竟是太上皇的亲笔。 于是,他继续看下去 “朕老矣,大内年久潮湿,久受湿痛,今鄠县郡公陈正泰,建煤炉,不吝工本联通朕之寝殿,于是殿中温暖如春,朕之风痛骤去。此子仁孝之心,竟至于此” 姚思廉一愣 这是居然是夸奖陈正泰的 煤炉竟是先去了太上皇的居所 如此说来这岂不是岂不是表现了陛下和陈正泰对于太上皇的仁孝 若是如此那岂不是花费越大,越显出了他们的孝心 那么 姚思廉骤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为何陛下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原来竟是 一时之间,他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气焰,竟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好继续低头看着诏书,假装自己还在看。 可这时,陈正泰不耐烦地道“姚公,你看完了没有,你都看了一炷香了。” 姚思廉“” 他依旧低头,眼睛木然地看着诏书,脑子里则是乱哄哄的,此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但他也知道,还是该先沉住气,别说话为妙啊 却听陈正泰道“姚公若是不会看,那么我念你听。” 姚思廉“” 终于,姚思廉很缓慢地抬起了头,他知道自己拖延不下去了 深吸一口气,他道“为何不早说” 这话是问向陈正泰的。 陈正泰却是冷冷地看着他“难道大内的事,也需向姚公禀报吗姚公将自己当作什么了” 姚思廉老脸微微一红,随即他目光一转,却是看着李世民道“陛下,臣以为陈正泰心怀忠孝,实在是实在是令人钦佩,陈郡公陈郡公堪为楷模” 他搜肠刮肚了很久,竟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更多的用词。 众人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 令他心里更是羞愧。 李世民今日总算是狠狠给了姚思廉一点教训,虽然李世民放任大家骂,可他毕竟不是受虐狂,有时见了这些言官,也是很讨厌的,只不过是平日能隐忍罢了。 现在看姚思廉的丑态,心里也明白,现在姚思廉已经开始后悔了,两封弹劾的奏疏送到他的手里来,一旦发出去给天下人看,人家陈正泰给太上皇不惜工本的铺设暖管,怎么还成了奢靡无度了 这对姚思廉的名声,只怕有很大的影响,甚至会让天下人所笑。 此时,李世民心满意足,太上皇的这一封诏令,明着是在夸陈正泰,可陈正泰是他的弟子啊,这天下人都知道的,夸陈正泰,不就是说他孝顺吗 李世民很享受这种被人称颂的感觉,尤其是这一次太上皇亲口称颂,正好堵住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姚思廉“姚卿家方才不是说陈正泰乃是佞臣吗” “臣老眼昏花,实在万死。” 姚思廉倒是没有逞强,错了就要认,若是不认,到时陛下和陈正泰将此事扩大化,他是第一个身败名裂的。 李世民便挥挥手“你能知错便好,退下。” 姚思廉再三行礼,方才乖乖的退了下去。 李世民见姚思廉走了,心情舒畅地哈哈一笑。 他让张千取回了诏书,便道“陈正泰很会办事,此事格外漂亮,只怕这一次花费不小吧,倒是有劳了。” 陈正泰看了马周一眼。 马周乃是儒生,说实话,有这么个儒家的二五仔在自己的身边,随时提醒自己做任何事,都可能引发舆情的发酵,用什么方法去破解,还真是事半功倍。 陈正泰立即道“恩师千万不要这样说,能为师公效力,是学生的福气。” 李世民连带微笑,颔首点头道“你有此心,就够了,以后还是少破费一些,免得花了钱还不讨好,你那地暖,朕试过了,很好,哪怕是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也依旧能温暖如春,朕还担心若是今岁太寒染了风寒,不能于年末围猎呢。” 说起了围猎,李世民显得兴致勃勃。 李世民乃是马上得天下的皇帝,现在做了天子,成日困在这太极宫里,若说不枯燥乏味,那是没人相信的。 而每年岁末的围猎,则是李世民最为期待的事情之一了。 其实围猎除了是郊游之外,对李世民而言,更重要的是校阅三军 他深知驻扎在京兆府的各路军马,还有府兵一旦长年累月的没有经过战事之后,势必会慢慢的懒惰,而国家一旦有事,则就无法保证战力了。 而每年的围猎,则是他借机观察各部军马的机会,而各部为了在围猎之中,被陛下所看中,自然而然,平日的操练,会格外的勤勉一些。 此时,李世民看向房玄龄道“房卿家,围猎乃是大事,中书省不要掉以轻心,各部兵马都要提早做好准备,还有都督府那儿,也要及早拨发出钱粮,可不要到时手忙脚乱。” 房玄龄对于围猎,其实并不是很赞同,他认为这样太花费钱粮了,每一次陛下因为围猎而赏赐出去的钱财,都是数以万计的。 他当然清楚,这是陛下借赏赐之名,笼络军心,可钱从民部中出来,就很让人心疼啊。 只是在这件事上,想反对也是不成的,房玄龄还是应下来“诺。” 李世民随即看了陈正泰一眼“正泰随朕去,陪驾在朕的左右,噢,你那二皮沟骠骑府,招募了多少府兵了” “五十个。”陈正泰一脸无语,很老实的道。 李世民一听,乐了“这半年前就敕你骠骑将军一职,到现在,你就给朕五十个府兵也罢,也罢,你跟着朕,朕是你的恩师,正好教一教你为将之道。” 陈正泰觉得自己好像被李世民鄙视了。 可话又说回来,说起这个话题,这天底下,哪怕是上下千年,能被李世民不鄙视的人,还真不多。 第二章,还有三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二皮沟骠骑府最厉害了 李世民发现自己渐渐养成了好为人师的习惯。 这习惯挺好,毕竟一肚子的学问憋在肚子里,挺难受的。 想到自己围猎时,时不时的将陈正泰拎到一边,然后传授一些骑射和兵法方面的知识,李世民居然觉得很期待。 在李世民看来,自己的弟子若是不丢去大漠里,诛杀几个胡人,砍了他们的脑袋回来,这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当然李世民对陈正泰的要求也不太高,因为他觉得陈正泰这个家伙的其他方面都不错,就是比较怂,三四个胡人的标准有些高了,至少也要宰一个吧。 陈正泰则有些尴尬,这是被鄙视了吗 他倒是很实在的笑呵呵地道“二皮沟骠骑府才刚刚建立,学生不能将这骠骑府的府兵拉出来给恩师看看,实在是惭愧。” 是啊,这是大实话,人才刚刚招募呢。 而大唐的府兵绝对不是吃素的,因为是大唐初年,府兵还没有腐化,所以战斗力很惊人。 陈正泰可没有头脑发热到一支刚刚成立的府兵,一群新兵蛋子,就敢和一群老兵叫板,除非对方的府兵是从敬老院或者是幼儿园里拉出来的。 李世民很满意陈正泰的谦虚,带着微笑道“多学,多看,多听。” “是。” 李世民饶有兴趣地继续道“这为将之道,首要在知人,要知人善任。单凭你一人,是无法管理整个骠骑府的,一个骠骑府多则一千二百人,少则八百呢,人力有穷尽,所以首先要做的,是选将也罢,朕现在说了,你也无法明白,围猎时,你在旁好好看着便是。” 陈正泰乖乖地道“我恩师实在太厉害了,古往今来,论军事之道,堪称天下第一,能向恩师学习,真是学生的福气啊。” 房玄龄“” 长孙无忌心里暗暗点头,厉害了,此子厉害之处,看来不是之乎者也,论述古今,而在于用语朴实,直截了当,这已是完全不用技巧,直接化繁为简,潜移默化了。 李世民挥挥手道“好了,朕不听你这些,诸卿都退下吧,朕要去看看观音婢,她大病初愈,还需好好照料。” 于是陈正泰等人便纷纷行礼告退 等出了殿,陈正泰本疾步往宫外走了,房玄龄却是叫住了陈正泰“陈郡公。” 陈正泰连忙驻足,等房玄龄气喘吁吁的上前,陈正泰笑盈盈地行礼道“不知房公有何吩咐” 房玄龄上下打量陈正泰一眼,笑道“方才陈郡公说,愿捐纳十万贯不,三十万贯钱入国库,此言当真吗” 看着房玄龄的笑脸,陈正泰有点哭笑不得了 陈正泰感觉房玄龄这是来碰瓷的,你这不是侮辱我智商吗你还真想让我陈家包养啊我陈家买了这么多地,还欠了一屁股债,已穷得揭不开锅了,你不知道 陈正泰就道“房公,我只是和人抬杠而已,怎么能当真呢房公若是能让那姚家出十万贯,陈家的三十万,一定送到。” 房玄龄有些遗憾,其实他也隐隐知道陈正泰肯定不会出的,这家伙也就是一张嘴罢了,谁听他的胡扯,那就是脑子进了水。 不过总要试一试,说不准真成了呢。毕竟,这不是三十贯也不是三百贯,是三十万贯啊。 房玄龄也不是真那么没脸没皮的人,也不胡搅蛮缠,便微笑道“噢,看来是老夫听岔了。” 大家都是社会人,彼此心照不宣,即便是碰瓷失败,也要保持着自己的修养和体面。 陈正泰则行礼道“房公年岁大了,平日要多注意自己身体啊。” 房玄龄笑了笑道“有劳你费心,老夫需去尚书省,今日就不赘言了。” “房公请” “陈郡公请吧。” “我哪里敢,房公您先请。” 房玄龄做足了架子,便徐步当先,朝着那中书省的方向而去。 陈正泰松了口气,他其实心里挺害怕的,自从发了财之后,好像每一个人都在惦记着自己的钱,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回到二皮沟,便见武场上,新招募来的一群五十个新卒,正在这寒风里,一个个有序地围着武场。 而在武场的中间,薛仁贵正一身白袍,手持钢枪,而他的对面,苏烈则是一身黑袍,手提偃月刀,二人彼此在马上搏杀,竟是难解难分。 他们的招式并不多,只是手中的刀枪前刺、劈砍,其实观赏性而言,并不高。 可陈正泰却知道,每一刀砍和枪刺,上头都灌注了千斤之力 二人搏杀的平平无奇,朴实无华,可若是换了其他人,早就被捅穿或者是砍成两截了。 至于这五十个新卒,其实才刚刚招募进来,都是一些十八岁的汉子,此时才刚刚适应这军中的生活,所以陈正泰对他们不抱有太大的期望。 到了岁末,陈家要忙碌的事实在太多了。 除了炼铜,还需炼制钢铁,有了高炉,这冶金的适用范围很广。 不只如此,还有瓷窑也需建起来,毕竟这是张家和程家合股的。 陈正泰很是害怕程咬金又带着一家老小上门,他算是有过见识了,这家伙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至于那张公谨,陈正泰虽看他一脸憨厚的样子,但是能和程咬金做兄弟的,十之八九也是狠人,惹不起的。 因而就算他不关心瓷窑的进度,也要隔三差五的去走一遭,表示一下自己的关心,否则天知道会不会有人找上门来。 不过这阵子,显然程咬金和张公谨没心思在瓷窑上头。 围猎要开始了,长安城里许多人都正磨刀霍霍。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人,杀人才是他们的本职 只可惜现在战争的成本越来越高,中原已经没有了他们的敌手,而大漠中的许多威胁,李世民暂时没有远征的打算,一群老将,简直就是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 原本灭突厥之战,是大家发泄的主要渠道。 可惜的是,突厥死得太快,这又让大家更是难受了。 此次围猎,虽说未必让他们满足,可有总比没有的好。 当然作为老将,也不可能亲自下场在陛下面前露脸,只是将门之后,他们的子弟,大多都在军中 此时,子弟们若是趁着围猎校阅的机会在陛下面前露一把脸,却未必不是将来平步青云的好时机。 因此,雍州之内的各骠骑府,早已将平日农忙时的府兵全部召回了营中,几乎每一个大营都是喊杀震天,将校们也都一改以往的慵懒,个个都龙精虎猛起来。 李承乾这个好动的家伙,也对围猎很有兴趣,不过他有些可惜,陛下要出长安围猎,他作为太子,理应在长安监国,于是少不得来和陈正泰抱怨了。 在二皮沟,李承乾看着这些新招募的新卒,不禁露出了鄙视之色“他们还嫩着呢,人数又少,若是二皮沟骠骑府兵去围猎,只怕要被人笑话。” 陈正泰一本正经地颔首点头道“人总是慢慢才能成长的嘛,就好像师弟一般,从前骑马还会摔断腿呢。” “你轻视我。”李承乾咬牙切齿地瞪着陈正泰。 陈正泰便很无辜地道“没有,这叫陈述客观事实。” 李承乾可不认什么陈述客观事实,他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气呼呼的追着陈正泰跑了一里地。 好不容易追到了,偏偏发现,自己好像又不能揍他,这追逐似乎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于是又开始反省自己愚笨。 “对了,你听说了嘛扬州来了几封奏疏。” 陈正泰不由疑惑地道“奏疏什么奏疏” “我哪里知道,孤听说,奏疏已至银台了,很快就要送到父皇的手里。” “师弟这样关心扬州”陈正泰觉得李承乾针对自己的这个兄弟有些过了头了,于是便道“太子师弟和越王师弟,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啊,现在他既去了扬州,师弟的心不妨放宽一些。” 李承乾摇了摇头,讪讪道“我心哪里不宽,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罢了,也罢,懒得和你再说这个,过两日便要围猎了,你跟在父皇身边,少丢一些人,那里的人,可是很看不起似你这样只晓得牙尖嘴利的人的,他们是武夫,喜欢用实力说话。所以别太丢人了。” 这话的意思好像是说丢一点人就好了。 这个鄙视实在有点大啊 陈正泰却是没理他,他心里竟好奇起来,扬州的奏疏却不知是什么奏疏 这李承乾不说还好,一说倒是让他也心痒痒的,也想知道里头的内容了。 至于李承乾的警告,陈正泰没怎么放在心上 他当然知道这是唐初时期的风气,武人们在一起,当然看不起文人,就好像文人也看不起武人一样。 唯独值得商榷的是自己到底是武人还是文人呢 管他呢,我们二皮沟骠骑府最厉害了。 第三章送到,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百五十四章:围猎 李承乾对扬州的任何消息,都是带有警惕的。 某种程度来说,他表面上好像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可陈正泰却知道,李承乾的骨子里,有一种深深的自卑。 毕竟他的父亲是李世民。 而他的那些弟弟们,大多都很优秀。 虽然李承乾口里不承认,但是心里却知道自己性子里有很多的缺陷,这也是为何他没有安全感的原因。 其实陈正泰觉得这个家伙的心态错了。 李承乾所计较的是,自己是否比他的兄弟们哪一个更优秀。 可陈正泰却知道他不需要如此去比较,因为他只要证明自己的弟弟们很烂就可以了。 只要他不是最烂的那个,太子的地位就可以永远巩固。 也就是说,你可以每日游手好闲,每日不好好学习,隔三差五地做出一点让人无法理解的事,但是只要太子的兄弟们更烂,那么太子就是好太子。 显然李承乾还太年轻,没有明白到这一点。 陈正泰现在也没有点破,因为很简单,如果点破了,依着李承乾的德行,他的烂会突破下限。 三日之后,浩浩荡荡的禁卫拥簇着皇帝的銮驾开始成行,猎场就在长安城郊的南山。 大唐皇帝很爱狩猎,从李渊开始,唐史中就有大量李渊狩猎的记录。 譬如上校猎于富平、上校猎于华池、上校猎于南山之类的记录。狩猎几乎贯穿了李渊整个皇帝的生涯,他不只是爱好狩猎,他的儿子们也是如此,每一次会猎,李建成和李元吉都会跟从,甚至李元吉还经常对人说“我宁三日不食,不能一日不猎。” 于是乎,等到玄武门之变后,李建成和李元吉爱好游猎,就成了他们荒唐的有力证据。 不过批判归批判,等到李世民登基之后,该会猎的时候还是不能少的。 而且李世民觉得这小规模的会猎还不能满足,于是规模开始变得越来越大。 这是他难得从宫中出来,好好放松的机会,与此同时,借此检阅三军,也是他的目的。 早在数月之前,为了这一场会猎,兵部早就在南山附近进行了封山,雍州各骠骑府的军马也早在此扎营。 因此,早在一个月之前,这里就已旌旗招展,连营数里了。 皇家的大帐也早已布置好了,就在一处山丘上,站在这里,李世民可以登高望远,眺望着山下平原里的一个个营地。 陈正泰这一路伴驾,昨天的时候,就让二皮沟骠骑府在苏烈的带领之下,前来此驻扎。 而薛仁贵呢,说好的先给他当侍卫,自是陪伴在陈正泰的左右。 薛仁贵第一次看到如此浩荡的会猎场景,显得很是激动,在来的路上,他近身伴在陈正泰身边,总是东问西问,什么皇帝也要出恭嘛皇帝真是陈将军的恩师皇帝教了你什么皇帝用什么兵器诸如此类。 这种问题,自是令陈正泰很无语,陈正泰懒得答他,只让他好好在自己身边,不要生事,有时则打马到李世民的面前。 李世民这里早已被禁卫保护的严严实实,只有些许的近臣才可以靠近。 李世民一身戎装,半躺在銮驾上,此时,他手里拿着的是几封奏疏。 这几封奏疏,他其实已经看过很多次了,经常收藏在身边,显然对李世民而言很重要。 陈正泰便开玩笑地道“陛下,却不知这是从哪里来的奏疏” “扬州。”李世民抬眸看了陈正泰一眼,倒是没有隐瞒陈正泰。 陈正泰听到扬州,留了心,面上像是随性地道“噢,难道是有越王师弟的消息嘛哎呀,我可想死他了,他此去扬州已有月余,也不知他过的好不好,我前日还梦见了他。” 李世民露出微笑,将奏疏搁到了一边“是啊,已有月余了,朕起初倒是气他,现在想着他小小年纪便要就藩,从此拜别了父母,这山长水远,相隔千里的,他心里一定很伤心。好在他到了扬州之后,倒是洗心革面,这奏疏乃是扬州和越州的刺史,还有越王府的长史送来的,都是异口同声说青雀到了扬州之后,安分守己,对百姓爱护有加但愿他能懂事一些吧。” 这想来就是父母之心吧,哪怕再多的怨恨,可一旦孩子离得远了,从前的失望便随着时间一扫而空,更多的则是对孩子的期许了。 再加上这么多奏疏,都在说李泰在扬州和江南的许多爱民举措,这就更令李世民开始渐渐欣慰了。 毕竟眼前的熊孩子是最令人讨厌的,远在天边的孩子,才更让人挂念。 陈正泰不禁感慨道“我早说越王师弟仁善的,既然大家都这样说,可见学生所言不虚。” 李世民微笑道“好啦,不说这些,好好看朕围猎,朕带你去射一只老虎看看。” 陈正泰脸色顿时惨然,犹豫起来“学生属虎,不忍去伤同类,要不,我们射兔子吧” 李世民的脸就别到一边去“朕休息片刻,大帐到了叫醒朕。” 这算是又被鄙视了 陈正泰讨了个没趣,只好怏怏而去。 离开了銮驾,便见程咬金和张公谨几个人迎面而来。 程咬金一见到陈正泰,立即大笑“哈哈,都来见见,这是天子门生,鄠县郡公,老夫的那啥那叫啥对,生意合伙人陈正泰,都来见见。” “也是我的合伙人,我们一起做瓷器。”张公谨很憨厚的笑。 身后的几个武将便个个用锐利的目光打量陈正泰。 程咬金介绍道“此人是刘武,正泰啊,你可别小看他,他一拳能打死一头牛,像你这样的少年,他能打死十个。” 陈正泰微笑,看着一黑面汉子,便行礼“见过世叔。” “还有这个就更了不得了,这是刘武的儿子,叫刘虎,虎父无犬子啊,他现在可是扶风郡骠骑府的将军,帐下千二百人,练出的都是精兵,便连陛下,也是欣赏的,此子了不得,将来一定比他爹要强。刘虎,你这兔崽子,快来见我这合伙人。“ 刘虎一脸不情愿,他穿着戎装,很看不起陈正泰,毕竟他是将门之后,而陈正泰呢算个什么骠骑将军 他疏远地看着陈正泰,语气不大好“便是陈郡公弄出了火药和飞球” “正是。”陈正泰面带微笑。 刘虎便冷冷道“扶风郡骠骑府上下为了征突厥,已准备了三年。” 陈正泰万万想不到,太子灭了突厥,带来的影响这么大。 哎呀,这军中上下,应该不少人将他恨之入骨了吧。 陈正泰便干笑道“哈哈哈哈” “听闻你也是骠骑将军,却不是二皮沟骠骑府的军卒如何,到时倒想见见。”刘虎的话语里带着几分挑衅。 程咬金见状,便有些生气了,大手一拍刘虎他爹刘武的脑壳“看看你儿子这混账,如此出言不逊,是不将老子的合伙人放在眼里嘛” 刘武觉得自己的脑壳火辣辣的疼,可在程咬金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好伸出他的大手,狠狠一拍刘虎的后脑壳“快,道歉。” “不道歉。”刘虎斩钉截铁地道“我素来瞧不起这文弱的书生,好好读他的书,做他的买卖便是,这练兵的事,掺合个什么。爹,你打死我得了。” 刘武一听,便尴尬了,为了防止程咬金又拍他的脑袋,赶紧躲到一边。 程咬金一听,立即开始反复横跳“刘贤侄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正泰,你好好做买卖不成嘛你也练什么兵,不是老夫不帮你,这军中的事,有些老夫也是看不过眼的。” 陈正泰就瞪着他,卧槽,世伯,你特么的到底站哪一边的啊 于是陈正泰看向张公谨,指望他说点什么。 张公谨沉默了很久,却道“老程说的好,俺也是这样想的。” “那么再会了。”好吧,没什么说的了,陈正泰懒得理他们。 当日傍晚,御驾抵达了南山大营,李世民入了大帐,而陈正泰的帐篷,距离皇帝的大帐则有五十步。 或许是因为陈正泰得圣宠的缘故,所以这帐子倒是宽敞舒适。 薛仁贵没见过世面,显得很惊奇“呀,原来住帐篷还可以这样舒适的我还以为和睡泥地里差不多呢,你看,这榻上还铺了狐皮呢。” 陈正泰要将他踹开“别睡我的床榻,你到外头去,给我守夜。” 薛仁贵倒是听话,只噢了一声,正色道“诺” 围猎对于陈正泰这样不是军门出身的人而言,很不友好,可对于李世民和那些开国大将们而言,却犹如鱼儿进了水一般。 夜幕降临,这数里大营一下子点起了许多的篝火,人们围坐着篝火,又是喝酒,又是高歌,喧哗到了半夜。 便连李世民也来了兴致,在众将的拥簇之下,坐在篝火旁几口酒下肚。 人到中旬的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峥嵘的岁月,整个人也变得精神奕奕起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揍死他们 次日一早,陈正泰便被这排山倒海一般的操练声惊醒。 于是忙穿了衣起来,到了大帐门口,便见薛礼如标枪一样抱着他的钢枪伫立不动。 陈正泰心里想,这是人才啊,他还真在外头站了一夜。 走近了,才发现这家伙的眼睛是闭着的,还打着鼾呢 薛礼似乎听到了动静,于是眼睛睁开一线,见是陈正泰,便大吼道“陈将军有何吩咐。” 陈正泰心里又感叹了,这也是人才啊,站着也能睡。 陈正泰道“走,随我去见圣驾,待会儿你远远站着,好好保护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不叫你,你别乱说话。” 薛礼便大吼道“诺。” “小点声。”陈正泰跺脚“别天天鬼叫鬼叫的,我耳膜疼。” “诺。”这一次,薛礼的声音终于小了。 这少年终究还是没有见过多少世面啊,陈正泰心里感慨,薛礼遇到他,算是遇对人了,哥们的格局太大,将他领进一个高端人士才有的局里来。 远处,中军大帐里,李世民已是徐徐出来,许多的将军早已拥簇上去,纷纷高呼“吾皇万岁。” 李世民看着这一个个熟悉的面孔,笑了“哈哈诸卿一个都没拉下啊,朕昨夜喝了一些酒,今晨倒是起迟了。” 随即四顾左右“陈正泰呢” 陈正泰已快步上前“学生在。” “来,随朕校阅。” 似乎有点担心这些桀骜不驯的将军们对此不满,李世民又笑着道“诸卿,这是朕的门生,朕教授他一些军中的规矩。” 陈正泰便上前,李世民则披着一身披风,自山坡上朝下看,便见山下,无数的营地犹如棋盘一般。 此刻他们已在营中升起了大纛、牙旗和号旗,密密麻麻的军卒,在武官的带领之下出营,人喊马嘶,号角频催,令声如雷。 李世民挺着肚腩,看得心潮澎湃。 而各校阅的军马,亦是整齐划一,对于许多人而言,这是他们为数不多能够改变自己人生的时刻,因此格外的卖力。 众将随李世民一同远眺,有的点头,有的私语。 这时便听一个声音道“陛下,你看那东南角。” 也不知是谁说的,李世民也懒得回头去看,便朝东南角看去。 那里靠着这山坡,所以看得近一些,那处扎了一营,这大营的布置十分规矩,哪一处是营地,哪里靠近水源,哪里挖了沟堑,哪里布置了拒马,几乎无可挑剔。 李世民见了,暗暗点头,只是那猎猎吹起的牙旗上的字迹看不真切,李世民便饶有兴致地问“那是谁家营地” 这时程咬金很鸡贼地钻了出来“那是扶风郡骠骑府的营地。” 陈正泰站在一旁,一下子就明白了。 刘武肯定是程咬金的老部下,而这扶风郡骠骑府将军刘虎又是刘武的儿子。 你大爷,这些家伙是故意让刘武露脸呢。 李世民背着手,不断点头,露出欣赏之色。 随即,便见有人领着士卒自那扶风郡骠骑将军府出来。 这些人,一看就是兵强马壮,个个口里喊着直冲云霄的号令,杀气腾腾。 李世民感慨道“此营兵强马壮,府兵之中,已是少有了,其将军是谁” “是县公刘武之子,叫刘虎,此子力大如牛,虽是小小年纪,却是一员虎将,陛下难道忘了,当年刘武可是做过您的护卫,在征刘武周时,他一人斩杀了九个贼子。而他的儿子,也不遑多让,这刘虎得了刘家的家传,寻常数人,不能近身,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程咬金说得绘声绘色,既将刘家的渊源说了出来,又从他爹说到他儿子,以至李世民越来越有兴趣。 其他人都瞪着程咬金,这秦琼、李靖等人,毕竟还是要脸的,一般情况之下,不会卖力推销自己的子弟,可程咬金不一样,他每到这个时候,总是冒出头来。 以至于大家虽用复杂的目光看他,有一种程咬金可以,老夫也可以的心思,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合适了。 刘武父子跟在程咬金的后头已是心花怒放,显然,这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就等这个机会了。 陈正泰在旁听着要吐血,昨天这些家伙们还在说军中有一些习惯,他们看不惯呢,不就是骂他居然也可以做将军嘛 结果这程世伯真是人才啊,他就是军中徇私的罪魁祸首。 李世民则是诧异道“刘虎” 李世民爱人才,尤其是这些将门子弟,大唐还需开疆拓土,他要为子孙们解决所有可能存在的威胁,正需这军中后继有人,此时听到刘虎这个名字,脑子里已有了印象。 李世民的目光依旧落在那扶风郡的大营,见那兵马,果然不可小觑,不禁道“你说的不错,虎父无犬子,这个刘虎可在” “臣在。” 将军都在陛下这里,一般在营中领兵的都是别将。 刘虎本来是没有资格站得这么近的,不过程咬金这个家伙鸡贼,早就料算好了。 一听陛下呼唤,刘武父子都乐开了花,那刘虎毫不犹豫站出来,行了军礼。 他身材魁梧,犹如一座小山一般,全身戎装,大喝道“陛下有何吩咐。” 李世民回头,撇了刘虎一眼,只一看刘虎这吨位,便晓得不容小觑 李世民微笑道“不错,不错,我大唐后继有人啊。” 刘虎就立即道“卑下当不得陛下夸奖,不过不是卑下吹嘘,卑下的扶风郡府兵,便是禁卫,也不遑多让。” 程咬金在旁乐道“陛下,你看,这小子真是不要乱说话,会遭人妒忌的,打得过禁卫算什么本事。” 李世民哑然失笑,却对这刘武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性子颇有好感。 他便笑着道“年轻人就要有这样的气势,若是连军中的人都平庸,行事瞻前顾后,那么我大唐军马,便再无锐气了,陈正泰,你学一学。” 陈正泰听到陛下喊自己,心里忍不住说,这不就是会吹牛嘛,我陈正泰平日谦虚惯了,你真让我吹,这地球装得下我陈正泰吗 陈正泰心里吐槽着,面上却带着微笑“陛下说的是。” 李世民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是了,二皮沟骠骑府在何处” “” 大家一听,也都想见识一下,于是众人穷极自己的目光站在山丘上逡巡。 那刘虎道“卑下昨日撞见了,在卑下的营地不远,陛下,你看在那里” 他手一指,果然让李世民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营。 这小营实在太小了,应当没驻扎多少人,里头也有新卒出列,只不过 和一旁扶风郡的府兵相比,就形同一群乞儿。 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刚刚招募的兵呢,何况他们的铠甲还没有打制出来,什么都没有到位,就算那牙将苏烈有天大的本事,现在能让他们列队,就已算是难得的了,至于气质什么的,也就别想了。 众人一看二皮沟骠骑府的怂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站在这里的人,都是专家,最擅长的就是带兵,每一营兵马的深浅,一看便知。 李靖等人还是含蓄的笑,程咬金这样大咧咧的,就已笑得要流眼泪了。 李世民“” 说实话他觉得自己面上无光,心里不禁想,早知如此,就不提这二皮沟骠骑府了,反而令朕自取其辱啊。 于是他故意将脸别到一边,眼角的余光扫了陈正泰一眼。 听着身边都是嘲笑的声音和目光,陈正泰却一点都不羞愧,脸上一如既往的坦然。 这时,那刘虎道“二皮沟骠骑府,不如解散得了,留在军中,难免被人笑话,陛下这兵卒可不是寻常人可以练的,军中有军中的规矩” 他是急于想在李世民面前表现。 这家伙太恶意了,陈正泰瞪了他一眼。 刘虎似乎觉得还不够,他还要说,便连程咬金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人家陈正泰玩玩,玩玩就玩玩,又没花他的钱,笑笑就得了,还踩人家做什么,便给刘虎使了个眼色。 这下子,倒是真有点令陈正泰觉得面色无光了,索性便耐着性子等了片刻,找了时机,就暂离了李世民,寻到了薛礼。 薛礼一脸羡慕的样子道“方才陛下和众将都在说什么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你少啰嗦。”陈正泰道“找机会给我揍一个人,那个人,你看见了嘛扶风郡骠骑府的将军,我看他不顺眼,到时给我狠狠的揍。” 薛礼毫不犹豫道“诺。” 他明白了,扶风郡骠骑府,有一个算一个,揍死他们。 陈正泰心里痛快了,拍拍他的肩“打不赢记得跑。” 薛礼朝陈正泰意味深长的嘿嘿一笑,没有反驳陈正泰“那卑下告辞,先去做准备了。” 陈正泰一愣,这么快就做准备 薛礼却已提着他的枪,狂奔跑远了。 第五章送到,同学们,作者这么辛苦码字,一个月码字下来,也就是你们的一包烟钱,要来as订阅呀。顺便,求月票。 第一百五十六章:冲营 陈正泰发现薛礼有点二。 当然自己像他这种年纪的时候,大抵也是如此的。 虽然来了唐朝,他依旧很年轻,只可惜两世为人,他的心境已经很老道了。 像这样的年轻人,一定会吃很多亏吧。 陈正泰带着感慨,摇摇头,便很快又回了李世民的身边。 李世民方才瞭望着各营军马,与众将品评。 他见陈正泰去而复发,以为他只是去小解了,只瞥了他一眼,随即道“大家吃过了午饭,随朕围猎,这各营良莠不齐,虽是军伍整齐了一些,不过却少了当初朕领兵时的锐气了。” 秦琼在一旁颔首点头“陛下说的是,这军马都是在沙场里打熬出来的,这几年太平无事,难免会有一些荒废了。” 李世民若有所思,随即对陈正泰道“正泰,你可知你这二皮沟骠骑营的问题出在哪里吗” “这个,学生不知。”陈正泰很谦虚地道。 李世民便微笑着道“那就让程卿家来教教你吧,程卿家,你来说。” 程咬金呵呵一笑,陛下让他来说,想来是因为他的话最多,口若悬河嘛,像秦琼、李靖他们,就谨慎得很。 此时,程咬金虎目突的瞪大,直直地看着陈正泰,道“小子” 他先是一声大喝,一副训斥的样子。 众将都笑了。 这可不是平日,这是在军中,在大家看来你陈正泰既来了军中,就是菜鸟中的菜鸟。 别说叫你是小子,便是骂你狗东西,你也得乖乖应着。 李世民也不禁莞尔,他倒是很期待程咬金将陈正泰好好的训斥一顿。 你既是朕的弟子,就该晓得,这军中的规矩是什么,如何知兵,如何知将,这里头都有章法 若是你不能融入进来,那么这军中便没人对你服气,更没人在乎你了。 这绝不是依靠一个将军的称号,或者是郡公的爵位,亦或者是天子门生的资历,就可以让人对你心悦诚服的。 虽是早习惯了程咬金的性子,但陈正泰还是一脸无语,口里道“卑下在。” 程咬金便虎着脸,继续道“知道为何叫你小子吗” 陈正泰摇头“不知。” 程咬金就语气激昂地道“这是因为,你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子,在这里,可和外头不一样,军中是什么地方你看这上上下下多少人,你可知道,这些人若是拉到了战场,那么无数人的性命,就捏在了将军的手里” “将军的任何一个念头,都要决定数千上万人的生死。这是什么这便是性命攸关,所以为将之道,在于先要让人相信你,也要让人敬你、畏你,若是大家不相信,你能带着大家活下来,谁愿为你卖命若是没有人敬畏于你,这乱糟糟、血流成河的沙场上,你真以为你驱使的了这些将性命别在自己裤腰带上的人吗” 程咬金说罢,手狠狠地拍在了陈正泰的肩上。陈正泰顿时便觉得泰山压顶,差点以为自己的肩要断了,于是龇牙咧嘴。 程咬金一看陈正泰龇牙咧嘴的吃痛样子,便又骂“你看看你,喜怒形于色,别人一眼就能将你看穿,若是贼军浩荡而来,凭你这个样子,将士们见了,未战就先怯了。” “还有,你的肩软绵绵的,平日一定是成日懒散惯了吧,得打熬身体才是。打熬好身体,并非是让你上阵搏杀,你是将军,倒是不必你亲自动手。只不过这上阵搏杀,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多则几个时辰,甚至少则几柱香,可能一场战斗就结束了。只是在战斗之前,你需带兵转战千里,绝大多数的时候,都在反复辗转,露宿于荒郊野外,或是与贼反复的追逐,若是身子不好,只饿个几顿,或是一个小伤,亦或者是露宿几日,身体便吃不消了。” “等还未见到你的敌人,你便已气绝,这有什么用你看陛下浑身都是肉,再看老夫,看看你的这些叔伯,哪一个没有一副铜皮铁骨再看看你,软绵绵,瘦不拉几的模样,就你这般样子,谁敢相信你能转战千里之外” 陈正泰脸色木然,敢情这是恩师和人合伙,来给他一个下马威的啊。 他倒没有逞一时之快,就跟程咬金争辩,只乖乖点头道“是,是。” 程咬金继续训道“你不要说是,说话的中气要足,他娘的,你看看你,像个妇人一样,老夫早就瞧你小子不舒服了,说话要大声。” “还有你看看你这骠骑府,得有骨干,知道什么叫骨干吗你是将军,将军要做的就是挑选出得力的部属,就说我另一个世侄那扶风郡骠骑将军刘虎吧,你看了他的大营吗为何能面面俱到,士卒们也都能各司其职,就是因为他身边有别将,有长史,有兵曹,有参军,这些便是他的骨干” “他还得有威信,一声令下,这些别将们便能听从他的号令,赴汤蹈火别将、兵曹、参军们选好了,便能号令团中旅帅,旅帅再约束队正和火长,如此号令如一,千二百人,如臂使指。你再看看你,你连五十人都管不好,你说你有什么用” “老夫和你素无私仇,之所以教训你,是你自己骨头痒,非要来这军中,既然来了,就非要教训你不可,免得你成为笑话,你是天子门生,岂可堕了陛下的威风下午围猎的时候,跟着我,我带你去打一只老虎。” 这已不只是训了,陈正泰感觉自己是直接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而且被骂得有点懵。 可听到程咬金也要去打虎,他又不禁无语,忙道“这个这个我已经答应了恩师,下午随他去打兔子。” 李世民本是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程咬金教训陈正泰的。 可一听陈正泰说要去打兔子,还将自己扯进来,他脸一拉,本想打断陈正泰,澄清一下事实,可随即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程咬金眼睛一瞪,怒道“陛下将你暂交老夫管着,我说打虎便打虎,便是陛下说情也没有用,男儿大丈夫,打什么兔子,下贱不下贱” 陈正泰心里说,这可不能这样说,在后世,某圣祖皇帝,就是以打兔子闻名天下的,怎么能说是下贱呢 他索性不吭声,反正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理的,就随这程咬金怎么训斥。 其他人在旁,都微笑看着,想看看这程咬金如何调教这陈正泰。 薛礼兴冲冲的跑下山去,到了二皮沟骠骑府的大营,还未靠近营地,便听到苏烈的怒吼“一个个没吃饭吗看看你们的样子,都给我站直了,陛下还在校阅” 苏烈见了薛礼来,便上前“怎么啦,不是让你护卫在陈将军左右吗你怎的来了” “陈将军被人侮辱啦。”薛礼气呼呼地道“我亲眼看到的,陈将军大怒,和我说,要我们去给陈将军报仇。” 苏烈一惊,有些不可置信“他不是在陛下身边吗谁敢侮辱他你不要胡说。” “我哪里敢胡说,陈将军特意嘱咐我,让我们为他报仇。”薛礼信誓旦旦道。 苏烈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随即就问“仇家是谁” “扶风郡骠骑府上上下下。” 苏烈瞠目结舌“这么多人侮辱他” 薛礼就义愤填膺地道“是啊,我也无法理解,不过细细想来,陈将军为人刚烈,容易得罪人,被他们侮辱,也未必没有可能。” 苏烈脸色阴沉。 军中可和外头不同,被人侮辱了,定要反击,如若不然,会被人看不起的。 他咬牙切齿地道“陈将军怎么说” 薛礼正色道“陈将军说来,让你我二人,将那该死的扶风郡骠骑府上上下下狠狠的揍一顿出气。” “你我二人”苏烈有点发懵,好像陈将军有点太看得起他了。 “怎么,你不敢”薛礼怒视着苏烈。 苏烈托着下巴“我上山去,问问陈将军好了。” “还问个屁,陈将军脸都丢尽了,再问,他要羞愤得咬舌自尽了。”薛礼怒气冲冲地道“我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老苏,你说实话,是不是不敢不敢就算了,我现在就披挂,牵我的马来,今日不将这些欺陈将军的狗贼揍得满地找牙,我算白受陈将军的知遇之恩了。” 说着,薛礼便唧唧哼哼的要去寻自己的马。 苏烈一惊,连忙拉住薛礼“哎,哎谁说不去,只是扶风郡府兵千二百人呢,就算报仇,也不可蛮干,得有章法。你随我来,我们先看看他们的营地在何处,观测地形。” 薛礼此刻激动得不得了,眉一挑,口里嘟嘟囔囔道“怕个什么,冲营而已,这个我最擅长了,在河东的时候我从来是一人追着几十上百人打的。这等事,比的就是谁够狠。我不是吹嘘,天下没人比我胆更壮了。” 第一章送到,熬夜写的,先去睡会,起来还有四更。 第一百五十七章:士为知己者死 苏烈有点怀疑人生。 怎么自己会跟薛礼这样的愣头青搞在一起呢 可想到陈将军被侮辱,他脸上也不由地露出阴沉之色,没什么话说了。 吃人家的,喝人家的,宝马和铠甲也都送了,还能怎么办,拼命吧。 相比于薛礼跃跃欲试的样子,苏烈就谨慎得多了。 也不是说干就立马去干,二人先是回帐准备。 先在里头穿了一件厚实的内衬,而后再套一件锁子甲。 这锁子甲足足有几十斤重,是用铁环套扣缀合成衣状,每环与另四个环相套扣,形如网锁。 当然,锁子甲早已有之,可是苏烈所穿戴的锁家,却是用最细小的铁环相套,形成一件连头套的长衣,罩在贴身的衣物外面。所有的重量都由肩膀承担,甚至还有帽子兜,连头也一并保护了。 这等盔甲可以有效的防护刀剑枪矛等利器的攻击,主要的作用还有对弓弩的防御。 而它最大的缺点就是柔软,锋利的剑猛地刺过来,就很难抵挡,如果是流星锤、狼牙棒这些重型武器大力砸下来,锁子甲就失效了。 它的制作相当复杂繁琐,造价高昂。一般来讲,铁环越细小,防护性能越好,每个铁环都要焊接相连,工作量可想而知。 当然,陈家有钱,这锁甲的铁环就是最细小的,单凭这样的锁家,放在外头,只怕就价值不菲。 套好了锁子甲之后,紧接着便开始套上一层半身甲。 此甲和锁甲又不同,锁甲是用来防弓箭的,对于刀枪剑戟的防御力就没那么高明了,因而这外头,还得穿戴一层金刚打制的护肩、护膝、护胸。 这第二层的甲,就和大唐的明光铠差不多了,相当于在柔软的锁甲外头,再加一层上好精钢打制的罐头,保护全身所有的要害。 如此外层铠甲抵挡刀枪剑戟,内层防弓箭,钢盔戴在锁甲的头罩上,一下子,浑身上下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当然里里外外如此的防卫,却又会遇到一个可怕的难题。 那便是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这两层铠甲所带来的数十斤重量。 好在这对薛礼和苏烈而言,却不算什么。 这薛仁贵在历史上,被人称之为拥有九牛二虎之力,意思便是这家伙不知吃啥长大的,力气大得迥异于常人,九头牛和两只老虎的力气,方才能和他媲美。 当然,这是有点夸张了,可这区区的数十斤甲片,对于薛仁贵而言,却不过是小公鸡身上多了一根毛而已,好不费气。 苏烈也作为陈正泰特意精选的人,自也是不遑多让,甲片一罩,没有丝毫的不适。 二人没有取自己的兵刃,而是直接抄了操练用的铁棒。 这铁棒足有四只手臂长,分外的沉重,本是平时训练用的,也有数十斤。 似他们这般,全副武装,加上身体的重量,足足有三百多斤了。 难免又要遇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寻常这样的人,根本没有马可以将他们载起 倒不是说战马无法负重这样的重量,而是上马之后,战马吃力,无法有效地进行冲刺。 而这个难题,在大宛马这儿便算彻底的解决了。 这两匹大宛马已习惯了被这两个分外沉重的家伙骑乘,居然毫不费力。 二人全身披挂之后,几乎武装到了牙齿,薛礼甚至还背上了自己的弓箭,紧接着,神气十足的和苏烈出营。 出营的时候,五十多个新兵列好队列,给他们打起了牙旗。 苏烈觉得这是教育他们的好机会,便道“待会儿给我摇旗,好好张大眼睛看看,今日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冲营。” 众人就齐声道“诺。” 地形很快就探测好了。 那扶风郡骠骑营的位置东南角依靠着一座山丘。 他们虽设置了拒马,不过拒马的高度薛仁贵和苏烈都觉得有把握。 这里也是最靠近对方牙帐的位置,苏烈观察了很久,甚至研究了这些人的作息,以及人马的配置,觉得可以从这里入手。 所以,需先到东南角的山丘上,二人一人一身黑甲黑袍,一人一身银甲白袍,威风凛凛,踩着马镫,却没有急着催促战马。 这时候要畜养马力,让坐下的大宛马好好的歇一歇,将精神养足了,才能好好的干一票。 “小薛,陈将军当真是说要我们将这扶风郡骠骑营上上下下都揍了”苏烈再次确认。 薛仁贵顿时神色肃然,毫不迟疑地道“那还能有假的他就是这样说的,陈将军可能被羞辱之后,怒火攻心了吧。” 苏烈还是觉得不大对呀,口里道“可他也太看得起我们了。” 薛仁贵就中气十足地道“陈将军知人善任,知道我们的能耐,你别看陈将军啥事都不理,可他心里透亮着呢,不然怎么会找我们来士为知己者死,我薛礼想明白了,陈将军一声号令,我便为他去死。” 苏烈听到此处,这时真的信了。 有道理啊,自己寂寂无名之人,有大志而难伸,是谁特意将自己调到了二皮沟 看来陈将军早就暗中考察过我,若只是调我一人倒也罢了,还有薛礼呢 薛礼还未从军,如此晓勇的少年,也被陈将军所发掘,这说明什么 一想到如此,苏烈竟还真生出了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的感慨。 再接下来,他浑身热血沸腾,也和薛礼一般,觉得真应了薛仁贵所说的那句,应该士为知己者死了。 已经临近中午,各营终于消停了,开始生火造饭。 下午就要围猎了,所以各营都卯足了精神。 这时,李世民已回大帐。 陈正泰等人自是尾随进去。 程咬金口里依旧喋喋不休,让陈正泰谨记着猎虎的要点“若是撞到这猛虎,首先要做的,是不能让自己马受惊,次要的,就是不能露怯,你若是露怯,这猛虎便会在你身上寻到破绽,到时一个奔跃,便要了你的小命,小子,可别吓尿裤子。” 他说罢,喝了一口酒,打了个嗝。 众人又笑,似乎也都很期待陈正泰吓尿裤子的样子。 陈正泰就好像一个新兵蛋子进入了老兵的营地,然后被大家像猴子一般的围观,各种羞辱和调侃。 可他一点脾气都没有,在座的各位都是狠人,我打不过他们啊 在实力面前,陈正泰还是很理智的 于是只闷着头,不做声。 “关于这一点,俺就不得不说说俺那贤侄刘虎了,几年前,他也是你这般的年纪,老夫带他去打猎,倒是没碰着老虎,却是遇到了一头狼。这厮凛然不惧,挽弓就射,虽没有射中,却是提刀便上前冲杀,这个小子很有俺的风采啊,不得了,不得了,将来要有大出息的。” 众人又跟着笑,心里却忍不住吐槽,这老程为了推举他老部下的子弟,真是不留余地啊,逢人便吹,耳朵要长茧子了。 李世民也笑,只是心里对这刘虎的印象更深刻了一些,他心念一动,甚至在想,是否调至飞骑宿卫来。 此时,陈正泰不由道“我若是遇到了老虎,我也如此。” 程咬金大乐“好好好,看比嘴硬,待会儿嘴就不硬了。” 帐里又是一阵哄笑声。 而这个时候 苏烈和薛仁贵,二人二马,带着摇旗的五十个新兵已驻马于山丘之上。 眼前是一个斜坡,坡下百丈之外,便是那扶风郡骠骑营。 此时没有人注意到这么一小队人马。 苏烈驻马观测了片刻,瞭望了这营地之后,便道“就在此了,此营的将军,只怕不是小角色,颇有一些章法,不过还是太嫩了,花架子太多,不懂变通。” 他开始品评。 虽然作为一个小小别将,不该说出如此大话的。 薛礼手持着铁棒,使了使,不耐道“你倒是快一些,磨磨蹭蹭做什么,再这般消磨,他们吃过饭就要去围猎了,到时去哪里揍他们” “好吧。”苏烈拉下脸来。 一下子他浑身上下竟涌现出了杀意“既如此,我护左翼,右翼便交你了。” “明白。” “开始” “等一等。”薛仁贵想起了什么事来,从自己的背囊里取出了牛角号。 他道“我们这是冲营,不是奇袭,既然是冲营,当然要先给予警示才好,如若不然,我们成什么人了他们不是胡人,规矩还是要讲的,陈将军说,要光明磊落,我先吹牛角号。” 苏烈脑子发懵了,此时心头又一个疑问,这家伙到底哪里来的,自己怎么跟这家伙混在一起 可下一刻,薛仁贵已很有仪式感地将牛角号放在了嘴边。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是进攻的号角。 牛角号的号声,在此刻一下子响彻了云霄。 低沉的号角,瞬间打破了宁静,一下子让这大地上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呜呜呜呜” 连吹九响,天地之间,终于恢复了平静。 后续的更新很快送上,还有三更,求月票和订阅。 第一百五十八章:带头冲锋 号角吹罢。 薛仁贵便飞快地将号角挂在了自己的腰上,手持着铁棒,徐徐开始顺坡下马。 苏烈和他似有默契,两马平行,徐徐地催着马前行。 他们不急着冲刺,而是顺着坡,身子随着大宛马的起伏而随之徐徐起伏起来,这黑白色的金属铠甲,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阳光和金属的反射照耀在薛仁贵稚嫩的脸上,薛仁贵板着脸,今日他显得认真起来,只是那一双眼眸,却如阳光一般的耀眼,尤其是那瞳孔深处,似乎带着某种渴望。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天生下来就深信千百年来谣传下来的各种传奇,他们视自己为英雄,也能如那些名垂千古的人一般照耀万世。 薛仁贵就是这种人。 苏烈则谨慎得多了,他是未料胜先料败的那种人,如果败了,进了人家的大营,那么应该下场很凄惨吧 想想看,被几百上千人围殴 那么酸爽的场面啊 苏烈绷着脸,对薛仁贵低声道“绝不可落马,知道吗” “比你懂。”薛仁贵回应。 苏烈又道“先取牙帐。” “嗯。” “你怕不怕” “不怕呀,还隐隐很亢奋。” “还有若是败了,别报二皮沟的大名。” “我有数的,我说我姓刘,名虎,字他爹。” “” 苏烈觉得自己已不需要交代什么了。 战马不断地下坡,马速开始加快,而这时,苏烈发出了一声巨吼。 哒哒哒哒哒哒 这进攻的号角,其实已惊动了所有人。 明明还未开始围猎,哪里来的号角 尤其是中军,禁卫们乱做一团 出了什么事,莫非发生了敌袭又或者是发生了兵变 陛下可是在此啊,任何的闪失,都将会导致可怕的结果。 是谁要兵变 禁卫们开始四处逡巡。 终于有人大呼“快看” 只见远处,在一个坡上,两匹飞马正朝着坡下的营地开始狂奔。 他们的身后,是模糊的人影,挥动着牙旗,只是呐喊的声音却难以听到。 李世民脸色铁青地快步自大帐中出来。 众将脸色惨然。 他们久在军中,知道这突兀的号角意味着什么。 若是有敌袭此地乃天子脚下,哪里来的敌人 唯一的可能,就是内乱了。 李世民不畏惧内乱,他自信自己在军中有着无以伦比的威信 哪怕是偶有一些不开眼的,只要自己还在此,便可将其诛杀哪怕叛军是五万,是十万人。这样的场面,他见的多了。 他所忧虑的,乃是内乱所带来的政治影响,能发动内乱的人,一定是朝中的重臣 竟有重臣为了反对自己,不惜谋反,这给天下人带来的疑虑,是自己所不能忍受的。 而众将个个噤若寒蝉,尤其是陈正泰,没见过这样的世面,心里不禁想,难道有人反了哎呀好可怕 他慌乱地随着李世民出了大帐,自这里远眺 还不等他看清楚什么状况,立即便有禁卫上前道“陛下远处有两个人马,吹了号角,朝扶风郡骠骑营冲杀去了。” 李世民心头一震,拧着眉心道“两队人马是多少人” 这禁卫眨了眨眼,才道“陛下,是两个两个人,两匹马” 李世民有着短暂的呆愣,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两人两马,只是如此 他回头看了一眼众将,众将也懵了。 李世民便又问“这二人,哪里来的” “看着像二皮沟” 一听二皮沟,陈正泰已觉得自己何止是心凉,连他娘的血都凉了。 他好像是交代过薛仁贵,要去揍刘虎 可是他所谓的揍,是趁刘虎那家伙落单的时候,让薛仁贵去把刘虎揪到某处城隍庙里,套了麻布袋的乱揍的那种。又或者是直接趁他不备,从他后头一个搬砖下去,砸完就跑。 可这两个龟孙,这是要整啥 李世民的目光已极严厉地看来“二皮沟” 众将已经松了口气,没事没事只是姓陈的瞎折腾而已。 真是吓死了,还以为真出什么大事呢。 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 陈正泰顿时觉得自己的身子挨了一截,连忙道“恩师是学生学生让两个别将去收拾一下刘虎,学生万死,学生没想到他们居然不是单挑,是去冲营啊。恩师你是了解学生的,学生” 李世民大抵心里有数了。 虚惊一场啊。 不过是一群孩子胡闹罢了。 在李世民眼里,无论是陈正泰还是刘虎,都不过是孩子而已。 在军中多年的李世民,自然清楚这些军中的少年最喜的就是好勇斗狠,这等私斗乃是常有的事。 所以他脸色缓和起来,眼睛眺望着远处的山坡。 “他们不怕死吗” 这是以二敌一千二啊。 众将一个个伸长脖子,哪怕是很佛系的李靖,此时也激动得额上冒出了青筋。 好久没有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事了。 程咬金一拍陈正泰的肩,声若洪钟地道“今日让你见识一下刘虎的厉害。” 陈正泰这时,只能无言以对了。 他其实很担心薛仁贵和苏烈,虽然这两个家伙很混账,可是这样的作死行为,若真死在这里,那就哭都哭不出来了,他在他们身上砸了很多钱的啊。 而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只落在那坡地上。 号角的声音,其实已让整个扶风郡骠骑营上下意识到了什么。 他们先是乱糟糟的察觉出了什么状况,而后才发现竟有两个人径直从山坡上冲下来。 他们没有立即开始整队备战。 事实上任何一个官兵此刻脑子里想的是 这是为啥啊 我们什么时候得罪他们了 为什么他们要来送死 大家都瞠目结舌。 除了负责卫戍都数十个兵丁,懒洋洋地开始提着刀枪,勉强作出一副要反骑兵冲击的姿态。 其余人依旧还是站在原地,继续朝着山坡瞭望。 大家张着嘴,嘴有鸡蛋大 眼睛甚至有些僵直。 “出了什么事,什么事” 刘虎已一身披挂,自牙帐里出来。 他今日心情不错,有程世伯的引荐,想来自己能在军中平步青云了。若是下午的时候,围猎时再表现的好一些,边上有程世伯吹捧,甚至自己可能要被调入飞骑宿卫里去。 那可是能随时在陛下身边扈从的好地方啊。 听到了异样,他下意识的出帐来。 立马有亲兵上前来道“报,将军,有二人二马,自坡下朝营中冲杀而来” “只是如此” 刘虎一脸不屑的样子。 “哪里来的家伙,瞎了眼吗让周别将带十数人去拦截一下,看看是什么人。” 他不屑一顾,骂骂咧咧的,要到正午了,得赶紧开伙造饭,饿着呢。 可在这半坡上 两个骑士已是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大宛马矫健的身躯不断地起伏,顺坡而下,此时马上的人便觉得身边的景物变成了掠影。 他们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目标。那一座巨大的营地,就在两百多丈时 此时,薛仁贵大呼一声“先取旗” 说罢,人还在高速的移动,马上的人踩着马镫,已是双手取出腰间的长弓,长弓随着战马的起伏,却毫无颤抖,而是犹如钉子一般钉在薛仁贵的手臂上。 他凝视着前方,一手自箭壶中取箭。 弓是铁胎弓,箭乃狼牙箭。 人依旧还在马上,马还在狂奔,风驰电掣一般,耳畔的狂风呼呼作响,手中的弓拉成了满月,而后那狼牙箭便如流星一般飞出。 箭很快,刺破了长空。 而后头的人和马,却像是在追逐流星似的狼牙箭一般。 下一刻 两百步之外,高高悬挂在扶风郡大营辕门的牙旗竟是应声而断。 这一下子终于让所有人反应了过来。 旗断了 一枚箭矢,竟是不偏不倚的射中了旗杆,那牙旗应声落下。 营中竟开始有些混乱了,许多人大呼着“旗落了,旗落了。” “不好,此人不可小看。” “快,拦截他们拦截他们。” “所有人都起来,都起来,拿起武器。” 营中乱哄哄的,牙旗落下,给了他们太多的震撼。 两百步外,在飞马上射箭,一箭竟能射中旗杆,此人是神射手啊。 这营中就算最好的步弓手,哪怕就算不骑马,站在原地去射,也要十箭九空。 方才还不以为然的刘虎,此时有点懵了。 他现在才知道,不能小视了。 他立马发出了怒吼“迎贼,迎贼” 身边数十个亲卫,已是下意识的朝他聚拢。 “马呢,骑从快上马”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两个骑士,已是顺坡旋风而至 他们的速度快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只见他们竟是轻易地提了缰绳,而后坐下的大宛马飞跃跳起,越过了大营的拒马屏障,犹如两头下山猛虎,一头扎进了营中。 还有两章,求月票和订阅。 第一百五十九章:挡我者死 方才那惊鸿一箭,所有人只看到马上的人在挽弓。 而下一刻,当牙旗倒下的时候,在另一处山坡的李世民眼前一亮。 他下意识的道“好箭” 此时所有人都已从方才的取笑,变得脸色凝重起来。 因为他们意识到,这两个骑士,并非是玩虚的,还真敢冲营。 军中之人,对于这等胆大包天的人,往往是不敢轻易嘲笑的。 可这一箭射出,立即让所有人心头一震。 几乎每一个人所想的是若是换做自己,能否射中牙旗。 或许可以吧。 当然只是或许 而冒出这或许想法的人,可不是寻常之辈,哪一个挑出来,都是可以名留青史之人。 李世民的眼睛一动不动。他远远眺望到,那两个骑兵已扑入了扶风郡的大营。 可惜了 李世民心里想。 此二人毕竟是勇士。 其中一人,箭法也是超群。 只可惜刚烈过了头,两个人去冲一千二百人的营地,疯了。 怕不是很快两个人的尸首就要送到朕这里来了。 其余之人,有的开始为二人惋惜,也有人还继续期盼着结果。 程咬金从一开始的看笑话,渐渐脸色变得无比的凝重。 他此时已经顾不上谁是自己的世侄了,只想知道,那两个人能不能活下来。 陈正泰觉得很揪心,怎么事情会到这一步呢这不是他的风格啊,堂堂二皮沟骠骑营,理应是那种拍了搬砖就走的思路才是。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如雷,溅起无数的尘土。 尘土飞扬中,两个骑影已风驰电掣一般到了辕门。 在这里一个骑兵已经上马,此人显然也是一个骁将。 他提着一把大刀,口里大呼“我乃扶风郡骠骑将军帐下果毅都尉王让,谁敢在此造次,拿头来” 此话出口。 他觉得自己眼前一花,手中大刀还未挥舞出去。 便见到长棍如泰山压来。 轰 长棍直接扫过王让的面颊,那一股劲风,就如刀割一般,令他无法张目。 王让心里大骇,快,太快了,快到他竟无法作出反应,手中大刀还未抬起,眼睛下意识的一闭,便听到轰的一声 “死也” 王让悲哀的想着 却发现,自己的身躯随同着坐下的战马垮塌下去,他忙在尘土飞杨之中张开眼睛,便看到方才那铁棍,掠过他的面颊,犹如狂风一般,狠狠的砸在了他的马头上。 这马头瞬间的稀烂,红白之物飞溅,喷溅出来的血雾,与尘土一齐飞扬,掉落下一滴滴的红雨。 马的身躯,轰然倒塌,直接将王让压倒在地,这马的躯体还在不断的抽搐,身下已汇聚成了血泊。 王让也算是见过沙场的人,可这一刻,他的脑子瞬间炸开,方才只咫尺的距离,铁棒砸的就不是马头,而是他的头了。 他在这一刻,竟是惶恐得瑟瑟发抖,而当他抬眸时,却已发现,那长棍的主人,已如天神降临一般奔入了营中。 王让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的脑海里,依旧还记着方才那刹那之间发生的事,心里的惶恐,竟也到了极致,于是,他毫不犹豫的躺倒在马下,迅速地闭上了眼睛。 先熬过这片刻再说吧,我王某,尽力了。 密密麻麻的步卒,已是涌了出来。 轰隆隆 两匹马毫不犹豫地一头栽进了人群。 无数的长矛刺出,马依旧还是狂奔,没有丝毫停歇,直接撞翻了数人,马上的人发出大笑“哈这样也可当我吗” 手中长棍扫出,那密密麻麻的长矛本是稳稳的在步卒们的手里,一个步卒觑见了机会,长矛还未刺出,突然觉得铁棍磕到了矛杆,他原本心里还是一喜,只要自己的长矛卸下了对方铁棍的力道,其他的同伴便可将此人捅下马来,咱们这么多人,便是一人一口吐沫,也将他淹了。 可就在咚的一声脆响后,这步卒顿时觉得虎口传来剧痛,他的胳膊,竟好像一下子不属于自己似的,他呃啊一声,双手竟已脱臼,整个人直接栽倒在地。 而那长矛,却已被铁棒扫飞,却犹如标枪一般,以迅雷之势,一下子飞出了十数丈远。 矛头直接扎入营中系马的木桩,长矛的力道居然没有尽,直接刺破了木桩,木桩顿时碎裂,木屑横飞。 而数十根长矛,只因马上的骑士轻松抡着铁棒,瞬间磕飞,犹如矛雨一般,散落一地。 数十个步卒一个个闷头倒地,竟是再也没办法爬起来。 两个骑士依旧没有停留,战马继续狂奔,身边是乱糟糟的步卒,手中的铁棒如火轮一般轻松的飞舞,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他们甚至毫不犹豫地一头闯入帐里,而后自帐里杀出。 这冲杀虽然事先给了警告,而且还吹了冲锋的号角。 貌似给了扶风郡府兵足够的准备时间。 可实际上,扶风郡骠骑营上下却发现好像他们压根什么都没有准备。 毕竟马上这两个事先没有说他们这么勇啊。 大家就如没头苍蝇一般,有人还妄图想要去阻拦,可两骑所过之处,棍棒挥出,那夹杂着破空呼啸的铁棒,无人可挡。 坐下的战马,依旧快如流星。 这边好不容易组织了一队人马,预备拦截,可人还未聚集起来,人已杀到了。 偶尔遇到几个带着一队人马迎面而来的骑将,对方还未报出姓名,跃跃欲试的薛仁贵竟是杀红了眼一般,竟也不使长棍,直接纵马与对方相撞一起。 轰 两马相交。 马上的骑将感觉自己好像撞在了一堵墙上。 对方纹丝不动,只是甲片哗啦啦的响。 而自己却如断线风筝一般直接被撞飞,紧接着,人落地,手中的狼牙棒已不知磕到哪里去了,整个人直接躺在了地上,已是动弹不得,身上几根肋骨断了,于是口吐血沫,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只能心里骂娘。 人和人的差距,竟可以大到这样的地步。 在这两个疯子面前,这骑将的感觉就是,对方宛如两个大汉,在单方面的殴打自己这般的稚童。 两骑用直线,只在片刻之间,从大营的后门,直接杀至前门。 哒哒哒哒哒哒 两匹马依旧狂奔,依然如流星一般贯穿了扶风郡骠骑营。 当两个人影杀出来的时候远处本是看不清营中发生了什么的李世民,瞳孔一缩 他们还活着 竟还活着 看着二人骑着马,撒着欢,李世民身后所有人又都聚精会神起来。 直接打穿。 太狠了。 这样不要命的疯子,在大唐军中可并不多见。 可是 显然他们对于疯子的想象力,还是有些低。 贯穿了整个骠骑营之后。 两个骑士,竟没有停下驻马。 陈正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卧槽接下来又要干啥这是要干啥 他们继续飞奔,而后将马头微微一偏,战马一面疾奔,一面开始绕着营地狂奔。 两个人并肩飞马,马上的苏烈喘着粗气道“东北处有破绽。” “明白。”薛仁贵眯着眼,唇边居然隐隐带着兴奋的笑意“我当先,你殿后。” 二人开始越来越默契起来,薛仁贵踩着马镫,坐下的马如箭一般的飞出,随即在营地的东北角,继续一头扎进去。 还来 骠骑营已乱做了一锅粥,眼看着这两个人杀出去了,惊魂未定,还在细细琢磨着自己到底惹了谁,这两个天杀的到底哪里来的,还有人准备收拾伤者。 却发现从营地的东北角,又传出了那可怕的马蹄。 然后有人呜哇一声,抱头鼠窜。 偶有人大起胆子,挺着刀枪迎击,那铁棒横扫,棒影未至,人已先怯了。 两骑依旧是沿着直线,犹如两个高速狂奔的坦克,一路挥舞着棍棒。 偶有营中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在旁掠过,薛仁贵便大喝“人不敢挡我,你这马竟敢来。” 铁棍随着他的战马疯狂的冲刺力,竟是生生对着对方的马一棍下去,直接捶得腰骨寸断,可怜的战马发出悲鸣,直接瘫下。 “快,截住他们,截住他们” 有人发出疯狂的叫喊。 此时不得不组织起密密麻麻的人,将他们截住了。 可惜步卒们已胆寒了。 便又有人道“快,去马圈,所有骑从去马圈。” 可一切都太迟了。 二人自东北角杀入,再从西南角杀出,营地的栅栏轰然倒下,他们的身后,整个营地瞬间只是滚滚的烟尘。 “这些人竟还敢有士气了,还未彻底溃败,不错,不错,此营上下,倒是有点样子。小薛,再来,这一次自辕门进去,那里人多。” 这一下,倒是轮到薛仁贵懵了。 还来你苏烈杀上瘾了 苏烈脸上杀气腾腾“打都打了,就要将其彻底地打到永远不敢抬头看我们一眼为止,这叫斩草除根不动则已,动了,固然不能杀人,却要诛他们的心” 第一百六十章:碾压 苏烈是个很实在的人。 动手之前一定要想好后路,会有很多的担心,他不喜欢没脑袋一般的横冲直闯。 可一旦动了手,他便再不给自己留退路了。 要打,那就一棍子打到对方再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打到对方从此想到自己,便要战战兢兢一辈子,要让对方做一辈子的噩梦,梦中令人胆寒的人是他。 薛仁贵本来不喜欢苏烈犹豫的性子,现在听了他的话,不禁大笑道“哈哈那就打个痛快。” 这一次骠骑营学聪明了。 他们已经料到对方还会再来,所以慌忙组织。 虽然这般组织起来根本就是徒劳,因为所有人都已胆寒了。 满地都是打滚惨叫的人,营地已是一片狼藉,无主的马四处奔逃。 刘虎要哭了,要踹着人的屁股,咆哮着叫他们起来。 却就在此时飞骑又至 这是将扶风郡骠骑营当什么了 想来就来吗 所过之处,已经没有人再敢阻挡了。 只是偶有一些不开眼的东西,很快便被打翻。 整个营地,不必二人去摧毁,事实上,这四散的乱兵已将其践踏得七零八落。 于是继续冲营。 薛仁贵和苏烈二人好像乐此不疲。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而在另一处的山头上,李世民已经看得呆了,这样的狠人,他记忆中,好像不多,当然也是有的,但是以二敌千,实在是凤毛麟角。 这是真正的骁将啊。 “此二人是谁”李世民呼吸粗重,声音中略带激动,此刻他颇有几分英雄识英雄的兴奋。 程咬金的脸已彻底的黑了。 他心里忍不住痛骂,刘虎这个没出息的狗东西啊。 他本来是口若悬河的人,现在呢,却是一言不发,只是阴沉着脸,紧紧抿着唇,然后看了一眼陈正泰,陈正泰也吓得不敢说话。 陈正泰其实不只是惊吓,还心很疼啊 你大爷,你到底要打伤多少人,要赔多少钱 “恩师咳咳难道恩师忘了,学生曾向恩师索要了两个别将,一个叫苏烈,一个叫薛礼。” 众人一听,都不约而同的大惊失色。 只是两个别将 谁都有眼睛看,而谁都看得出,就这么两个别将,无论是哪一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啊。 这样的狠人,莫说是两个,就算是发掘出一个,在场的诸位都督和将军们,只怕都可吹嘘一辈子。 陈正泰这狗眼 陈正泰咳嗽,显得有些尴尬。 太鲜明了,似乎也不是好事啊,尤其是在这上头。 他期期艾艾的道“这个这个恩师,他们年纪还小,只是小将,许多军中的规矩,他们也不甚懂。毕竟他们没有恩师,还有程世伯这样的人随时教授他。” 陈正泰这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程咬金感觉很扎心,他的脸霎时一红。 教授你陈正泰厉害,老夫教不了你,你这话,是羞辱老夫吗 李世民则是颔首点头,他目光闪烁着,随即当机立断道“摆驾,随朕去扶风郡骠骑营。” “陛下,不可啊。”张千一愣,吓了一跳。 李世民拉长了脸,怒脑地道“怎么,还怕朕有危险呵朕会怕这个朕当初再年轻一些的时候,与此二别将相比,也不遑多让。备马,朕要亲去看看。” 陈正泰顿时有一种,好像自己的同伙偷窃要被人赃俱获的感觉。 一时之间,也不知陛下此时到底是喜是怒,毕竟军中还是讲规矩的地方。 你偷偷揍人一顿也就罢了,哪里有这样,光明正大欺负人的,这两个家伙,跟他的时间还是太短了啊,完全没有学到他的善良,两个人锤人家一千多人算什么本事 可大家的心态却不一样,众将也都跃跃欲试,都想亲眼去看看。 这几年太平无事,对于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们而言,是一件痛苦的事。 此时难得有热闹看,于是谁不落下,纷纷骑了马,随李世民下山。 浩浩荡荡的禁卫,不敢怠慢,蜂拥拥簇而来。 只是似乎人们察觉到了危险,所以刀剑出鞘,弓弩也上了短箭。 第五次冲入了扶风郡大营的时候,二人再没有冲出去了。 而是驻马在这一片狼藉的营地中央,左右四顾。 地上还躺着许多嘴里在哎哟哎哟直叫的士卒。 几个穿着明光铠的军将,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危险可能更大一些,惨叫也不肯叫了,直接咬着牙,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死了一般,只恨不得直接将脑袋埋在沙里。 至于其他没有受伤的,早就跑了个干净。 这本是热热闹闹的大营,现在却多了几分萧索。 薛仁贵忍不住大骂“还有人吗” 没有回音。 “有人就吱一声。” 还是没有人回应。 于是薛仁贵翻身下马,他浑身的金属披挂便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此时,他脸上风尘仆仆,脚落了地之后,拉起一个在地上翻滚的伤卒,气恼不已地骂道“有一点出息好不好你身上筋骨完好,骨头也没受伤,我根本就没有砸中你,你躺在地上装什么死” 这士卒吓得浑身瑟瑟发抖,满眼惊恐地看着薛仁贵。 薛仁贵却是道“刘虎在哪里” “不不知” 薛仁贵那凶悍的眼眸瞪得更大,口里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不说” “说。”小卒猛地一震,毫不犹豫地道“方才看将军进了那个帐子。” 薛仁贵便放下了他,轻轻拍拍他的肩“地上凉,躺一会便好,别躺太久,时间久了会生疾的,等你年纪大一些,反复发作,痛不欲生的。” “噢,噢,知道了。谢谢将军。” 随即,薛仁贵起身。 另一边,苏烈也下了马,二人的靴子踩在这血染的沙土上,一步步走到了一个大帐面前。 而后薛仁贵拉起帐子的毡布,这帐子便应声而倒。 令薛仁贵惊讶的是,里头竟是乌压压的人头攒动,足有六七十人。 薛仁贵瞠目结舌,想不到这么小的帐篷里,还能藏匿这么多人。 众人一看他,顿时就面露惊恐,宛如见了鬼似的。 “好啦,你们统统趴下。”苏烈在一旁挥舞着铁棍,厉声喝道“谁敢跑一步试试看。” 一下子稀里哗啦的,竟趴下了一大片。 此时再没有人有斗志了。 毕竟被打怕了。 明明自己这边,人数多得多,甚至其他的帐篷里还不知藏匿了多少人,若是所有人一拥而上,大不了拼一个牺牲几十上百人,总还是有可能将对方拿下的。 可此时此刻,竟没有人有这样的念头。 大家结结实实的趴下,只有一人还站着。 薛仁贵一看此人,穿着明光铠,便晓得对方是个武官了,道“哪个是刘虎” 而后地上趴着的人,一个个看向这穿着明光铠,手里还提着一把刀,却是手有些颤抖的家伙。 “就是你” 刘虎咬咬牙,大喝道“是又如何” 薛仁贵便道“你是继续提着刀,让我一棒将你砸个稀巴烂,还是放下刀来,我揍你一顿就走” 刘虎觉得眼前这个家伙,简直就是在跟他讲笑话,他将门之后,骠骑将军,未来大唐军中的新星 哐当 他的刀落地了。 砸中了一个趴在地上的士卒,这士卒哇哇的嚎叫“我伤了,我伤了” “闭嘴。”苏烈怒喝。 这两个字很神奇,这士卒立即捂着流血的脑袋,一声不吭。 薛仁贵则直接上前,将刘虎拖到了一处阔地上,一脚踹翻在地“你敢侮辱我们陈将军你哪里来的胆子” 陈将军 哪一个陈将军 刘虎觉得自己很冤枉,他究竟招谁惹谁了啊。 噢就在这一刻,在他脑海里,有一个怂人闪过。 难道是他 那个可笑的家伙 可是他抬头,顿时觉得一丁点都不好笑了,因为薛仁贵已寻了马鞭来。 手持马鞭,狠狠抽出。 这鞭梢便如灵蛇吐心一般,狠狠抽在刘虎的面颊上。 刘虎呃啊一声,发出了响亮的惨呼。 可是此时在这个营里,除了他的喊叫,居然鸦雀无声,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你记住了,我叫薛礼,他叫苏烈,我们乃是二皮沟骠骑府别将,今日来此,不为别的,只一件事,就是奉将军之命,特地来揍你” 刘虎“”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样揍人的。 可这个时候,他只能捂着脸,火辣辣的疼痛加剧,不断发出嚎叫。 又一鞭下来。 啪 刘虎疼得在地上翻滚。 “以后还敢羞辱陈将军吗还敢吗再惹我二皮沟骠骑府,下一次就不是揍了,非要将你大卸八块不可。” 说罢,薛仁贵又抡起胳膊来,狠狠挥鞭。 连续七八鞭子下去,打得刘虎满地翻滚。 此时,刘虎已什么都顾不上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到底是撞了什么鬼。 五章送到,昨晚熬了通宵,今天睡了几个小时就起来了,然后就是马不停蹄的码字,可以说,同学们看一分钟,老虎是耗上几个小时,所以更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因为也只有这个才是继续努力的动力了,好了,咱们明天继续,码字辛苦,希望大家订阅和月票支持。 第一百六十一章:见过陛下 薛仁贵一通狠揍之后,丢了鞭子。 这营里鸦雀无声。 他觉得有些累了。 地上的刘虎还在痛得打滚。 薛仁贵瞥了一眼一旁的苏烈,见苏烈若有所思的样子,便道:“老苏,你又在想什么” 苏烈苦笑道“我在想,我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薛仁贵“” 他沉默了很久,才瞪大眼睛“你为何不早说” 这一次轮到苏烈无语了。 当初说了,你会听吗 现在却在此说这个。 于是,薛仁贵一屁股坐在了墩子上,叹了口气道“我倒是不怕,我这辈子没怕过谁,但是我想,我们会不会给陈将军惹上什么麻烦,陈将军会不会被砍头” 苏烈“” 薛仁贵突的瞪大眼睛道“要不我们杀出去,救了陈将军落草山林” 苏烈的脸瞬间阴沉了下去“我等是大唐的官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有落草的道理错了便错了,若是有罪,自当承担。” 他的话掷地有声。 薛仁贵乐了“苏兄,我不过是胡言而已,你别当真。” 二人倒没有再此待太久,收拾了一番,便寻了马,准备离营。 却在此时,浩浩荡荡的禁卫飞马涌进来了。 而后李世民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众将进入营中。 一看这已是一片狼藉的营地,李世民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两个家伙,折腾得倒是够呛的。 随即,他目光便落在了薛仁贵和苏烈的身上。 李世民对这两个家伙,倒是挺佩服的。 他们选择了冲营,可见其勇。偏偏还冲了出来,可见这二人的艺高人胆大。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若只是如此,也不过是两个莽夫罢了。 李世民对莽夫没有任何的兴趣,因为他是大唐皇帝,你一个莽夫,至多也不过是百人敌而已。 那么朕就让两百人来收拾你便是,两百人不够,那就一千,甚至三千,人力终究是有穷尽的 再厉害的人,在李世民眼里,也不过是土鸡瓦狗,能用则用,不能用,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只是这二人留给李世民最深刻印象的,却是他们冲营的方式。 第一次是顺坡而下,寻觅到了扶风郡大营的破绽,而且擅长借助地势。 冲营成功之后,第二次冲入大营,却选择了东北角,李世民站在高处,以他的眼光,岂会不知道那东北角已经露出了破绽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二人的目光很敏锐,能够在千钧一发之中,迅速的寻觅到敌人的弱点 有这样本事的人,已足以独立一军了。 更何况,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一旦发现了战机,也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抓住的。 因为但凡是人,就难免会有犹豫,哪怕是做出了判断,也未必能在电光火石之间,立即得以实施。 绝大多数人,会瞻前顾后,随时会动摇自己的判断,这其实就是人性,也恰恰这人性,乃是兵家大忌。 而这两个家伙的表现,就完全不同了,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迅速的寻找到战机,拥有了敏锐头脑的同时,也会毫不犹豫的付出行动,当机立断,这样的本能,简直就是天生的将种。 此后反复的冲营,都印证了李世民对二人的看法,若是第一次第二次可以说是运气,那么连续数次冲营,都能寻觅到对方的弱点呢 大唐固然需要莽夫,可这样的莽夫,对于李世民而言,用处并不大,可大唐却需要那种可以独当一面,决胜千里之人啊。 尤其是见二人年轻,那薛仁贵的年岁看着更只是和陈正泰一般大的少年郎,这就更令李世民心中大喜。 作为一个帝皇,李世民看待任何事都想得更远,老一代的大将们终究会慢慢凋零的,而大唐在他的构想之中,却需屹立千年,那么在将来,自然需要这样的人。 “还不快来见驾。” 宦官催促。 薛仁贵有点慌了,倒是苏烈镇定,立马上前行礼。 薛仁贵这才有样学样,也跟着行了礼。 李世民坐在高头大马上,厉声道“朕想看看,是谁这样的大胆,竟敢在此冲我大唐扶风营。” 薛仁贵“” 苏烈正色道“回禀陛下,这不过是营中殴斗而已,卑下愿意领罚。” 殴斗 原来你们二皮沟的人,管这叫殴斗 站在李世民身后的程咬金,瞪大着眼睛看着地上吃痛狼狈的刘虎,一时心疼,有这样的殴斗吗 李世民一时也没了脾气,却继续打量着二人,随即道“你们何故殴斗” 薛仁贵立即道“是因为这刘虎该死,居然和扶风郡上上下下一起侮辱了” 苏烈忙打断薛仁贵道“只是因为扶风郡将军刘虎想和卑下二人较量一下,卑下二人其实是不敢和他们较量的,毕竟他们人这么多,可刘将军执意如此,所以我们只好满足他。” 苏烈说的理直气壮,脸都不带一点红的 这个理由很荒唐啊,难道说刘虎自己犯贱 可偏偏,这理由却又让人无法反驳,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因为对方是一千多人啊,你总不能说,两个坏透了的家伙,刻意挑衅对方一千多人,则一千多人受辱,奋起反抗,最后被这两个汉子按在地上狠狠的摩擦吧。 从道理上,说不过去。 大家只听说过人多欺负人少,没听说过两个人欺负一千多人的。 何况那刘虎,已被揍得他爹都不认得他了,他爹刘武还在惊恐的用目光在一地的伤卒里逡巡,寻找哪一个是自己儿子呢。 即便是这刘虎不服气,要跳出来澄清,其实也不必担心,因为刘虎绝不会澄清的。 这是军中的规矩,你都被人揍成了这个样子了,还有脸出来说什么 是嫌自己还不够丢人吗 若是单打独斗输了也便输了,偏偏是这么个打法,居然还能输。 现在刘虎除了装死,还能如何 李世民则是板着脸道“军中不得私斗,私斗者,当如何” “当杖二十。”苏烈毫不犹豫的道。 李世民就冷冷道“来人杖二十。” 苏烈便大喝“卑下领罚了。” 薛仁贵面上则是掩不住喜色“卑下也甘愿领罚。” 不就是挨揍吗 这杖二十在军中固然是很严重的惩罚,可薛仁贵却一点都不在乎。 于是便有人将二人拉到一边,二人很从善如流地解甲,趴下。 执棍的禁卫对视了一眼,平日若是有人挨打,他们倒是很卖力的,可这二人,禁卫们却没多少底气。 一方面,他们有一个深刻的认知,对方是二皮沟的人,那陈正泰可不好惹的。 另一方面,这二人,简直就是杀神啊,刘虎得罪了他们,这两个家伙将整个扶风营都揍了,自己若是得罪了他们,谁能保证他们不会记住自己这种不顾后果,且还能以一当千的人最不好惹。 薛仁贵美滋滋的趴在地上,要行刑时,还乐呵呵的回过头,朝那行刑的军卒咧嘴一笑道“老兄,用点力打,不要徇私。” 这军卒一听,顿时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要吓尿了。 另一边,陈正泰倒是急了“恩师” 李世民坐在马上,板着脸,摇摇手,示意陈正泰不得作声。 却在此时,那军杖已是高高举起,随即落下。 啪嗒 “用力”军杖落在薛仁贵的背脊上,薛仁贵大喝。 显然这军卒是雷声大雨点小,表面上是将军杖高高扬起,等落到了薛仁贵的身上时,力气早就没了七七八八。 二十棍打下去,二人很快就起身来了,又生龙活虎起来。 随即,二人回到了李世民的面前,又行礼。 李世民眼眸眯着,看着他们“薛礼,苏烈朕自陈正泰那里,久闻你们的大名。” 二人都看了陈正泰一眼,陈正泰瞪着他们,示意他们好好回话。 李世民随即道“今日既惩戒了你们,你们当记住,不可再有下次,朕需要的不是勇于私斗之人,朕要的是能勇于国战,你二人乃是陈正泰的别将,朕问问你们,这二皮沟,是否埋没了你们” 此言一出,所有人就都知道陛下什么意思了。 只要他们说一声愿听从陛下安排,那么或许他们就会有更大的前程。 毕竟人才难得,说不准陛下一声令下,直接敕封他们一个将军也有可能。 苏烈皱眉,随即正色道“卑下从前在其他的府郡,也是别将,那时卑下确实是被埋没了。” 他倒是说了一句实话。 然后,苏烈随即就又道“我大唐军中,若说没有弊病,那么卑下就是欺君罔上,卑下见多了将军们作威作福,也见识过有人克扣军饷,对于操练和军中之事不放在心上。现在天下承平了,大家都觉得应该享清福了,而卑下性子比较刚烈,难以和他们沆瀣一气,因此素来和他们不甚合群,甚至遭人排挤,这几年来,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第一百六十二章:义薄云天 众将听到这里,个个默不作声。 这苏烈说话很稳妥,可是胆子却很大。 其实很多事,他们是心如明镜的,苏烈所说的问题,莫说是天下承平,就算是天下大乱的时候,照样有不少。 军队是由人组成的,有人就不免要藏污纳垢,克扣军饷,疏于操练。 这些事有,而且很多,现在的情况,已经愈演愈烈了。 李世民皱眉起来,这些事,他也是有过一些耳闻的,但是他觉得这应该是极少的情况。 这倒不是他不能体察下情,而在于,李世民毕竟是军中出来的,对于军中的印象,还停留在很多年前。 他对于军中,总是抱有着许多年前的美好想象,哪怕偶有人上奏,他也只认为,是那些御史故意挑刺而已。 可眼前这个苏烈,好大的胆子。 只是苏烈既然说的,乃是他自身的情况,偏偏使人无法反驳。 李世民凝视着苏烈,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一条汉子,这样的人说的话,不会有假。 于是他鼓励苏烈道“你继续说下去。” 苏烈便道“卑下说这些,并不是因为卑下陈述自己受了什么委屈,而是卑下隐隐觉得觉得这样承平天下,府兵迟早不堪为用” 苏烈可谓是一腔热血,今日总算逮着机会说了。 他一直处于底层,比任何人都清楚,府兵制已经开始逐渐的崩坏。 这种崩坏,对于朝中的贵人们而言,显然很难察觉,可对于苏烈而言,其实已经开始了。 只是他这话,就显得有点危言耸听了。 府兵已经经过了几个朝代,一直都是各个王朝的中坚力量,李世民甚至以大唐的府兵建制而自傲,常常对人说,真有三百七十府,天下可无忧了。 现在眼前的一个人却说,府兵已经开始出现崩坏的现象了,李世民或许可以勉强接受。 但是眼前这个人,竟敢说用不了多久,府兵将无可用之兵,这却是李世民所不能接受的。 李世民凝视着苏烈,脸色显得阴沉,道“尔区区一个牙将,也敢在此口出狂言” 众将也感受到了李世民的怒火。 若是其他皇帝,对于这样的话,听了也就听了,可大唐军马,几乎是李世民一首缔造,苏烈之言,不等于是打陛下的脸吗 大家心里不免摇头,可惜,可惜了 陈正泰发现的这个人才,倒是真的有胆有识,唯一可惜的就是,这脑子跟陈家人一般,似浆糊似的。 一旁的薛仁贵听罢,却道“卑下也觉得苏兄所言有理。” 李世民随即就杀气腾腾地看向薛仁贵。 在这样的目光下,显露出了一个帝王的威严,薛仁贵却是胆子大,一脸凛然无惧的样子,也昂首,好像是在说,你瞅啥 苏烈则是道“这是卑下所见所闻,卑下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长年累月都无法得到解决。此后,卑下蒙陈将军垂青,调入了二皮沟,似乎有了新的想法卑下希望一直留在二皮沟,就是想能随陈将军,缔造一个不同的府兵这些都是卑下的浅薄见识,陛下听了,一定是不屑于顾,陛下就当卑下妄言好了。” 李世民拧着了眉心,脸上露出了深深的忧虑之色。 他显然觉得苏烈在危言耸听的。 这苏烈分明是想继续留在二皮沟了,于是 他颔首点头道“既如此,你二人就在二皮沟吧,你们说要缔造不同的府兵,朕自当拭目以待。” 人才难得啊。 就是这人才的话多了一些。 怎么跟那些御史似的 李世民回头,见大家都很尴尬的样子。 李世民不甚在意,将目光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道“陈卿家,苏烈的话,可是你教他们说的” 众将便又噤若寒蝉,一个个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心里苦笑,很无辜啊,我特么的说了个啥 这两家伙,有点像扫把星啊。 我只是让他们去揍一个人,他们倒是实在,直接把人家大营都掀翻了。 好嘛,现在获得了皇帝的赏识,好话不多说几句,又开始说一些怪话,这不是找抽吗 苏烈一直都在底层,他说的话,其实陈正泰是相信的 因为陈正泰也很清楚,唐初时看上去强大的府兵制度,其实已经开始出现了腐坏的苗头,甚至这种苗头开始愈演愈烈,用不了多久,府兵制度开始慢慢的消亡。 站在历史的高度,陈正泰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事实。 只是苏烈将这些揭露出来了而已。 可问题是,该在这种场合做这个的事吗 陈正泰其实不想说这些不高兴的话,可苏烈既作了死,人家毕竟给自己揍了人,还愿意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冲这个自己也不能去打苏烈的脸,不是 陈正泰道“学生没有教他们说,这是苏烈的所见所闻。不过以学生的见识,府兵制崩坏,显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府兵的弊害,在于兵役繁重” 李世民听到这里,就显得更加不高兴了。 他没想到陈正泰对府兵竟也有看法。 这岂不是否认了朕这些年来对于府兵制度多次的改革 李世民道“好啦,朕知道你的心思啦。你是朕的好学生,竟能发掘这样的两个人才,此二人,将来必为国家柱石,朕是万万想不到,你竟有如此能耐,此二人,朕交给你好好管束吧。” 虽然说了一些令李世民不高兴的话,可李世民还是欣赏的看了二人一眼,随即打马而回。 见李世民带着众将走了,陈正泰顿时汗颜,而后瞪着眼前这两个家伙道“你们知道不知道,你们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真是岂有此理” 薛仁贵便嚷嚷道“是你自己教我揍这陈虎的呀,他身边这么多兵卒,不先将这营冲了,怎么揍” 说得很理直气壮 陈正泰“” 你还来劲了对吧,治不了你,对吧 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放任你胡闹。 一见陈正泰脸色不好看,薛仁贵倒是一下子乖巧起来,忙道“将军,是卑下不好,卑下没有领会将军的意图,下次再不敢了。将军,你累不累” 陈正泰脸色方才缓和了一些。 只是那一直默不作声的苏烈,却突然结结实实地给陈正泰行了一个军礼。 陈正泰一愣,而后用一种嫌弃的眼神看向薛仁贵,仿佛在说,你看看人家。 “哎呀,定方,你不要多礼,我们是一家子,我知道你知错了,但是不必如此,你看,我是很随和的人” 苏烈却很激动,单膝跪着,行的乃是很隆重的军中礼仪。 陈正泰要搀扶他起来,他却是纹丝不动。 苏烈道“方才卑下确实说了不该说的话,只是卑下心里藏不住事而已,只想着作为臣子的所见所闻,一定要让皇帝知道,免使朝廷疏忽,而酿成大祸。今日卑下进言,实在是胆大包天,可是卑下万万想不到,将军为了卑下,竟也和陛下顶撞,将军对卑下实在是太费心了,卑下便是万死,也没办法报将军的恩德啊。” 嗯 是这样吗 在苏烈看来,自己反正是找死,自己性子如此。 可陈正泰居然还在陛下龙颜大怒时,为自己说话,这是什么情谊 这已远远超出了上下级的关系了,他自诩忠义,觉得陈正泰如此,实在是义薄云天。 陈正泰面带微笑,心里说,今日确实是怼了一下皇帝,至少消耗掉了我一个月溜须拍马的功力,不过恩师理应不会记恨我的,老苏这话,就太严重了。 而苏烈此时则道“自此之后,我苏烈固然效忠朝廷,可若将军有事,苏烈定当赴汤蹈火,白死无悔” 陈正泰叹了口气“你看看,你看看,这话说的,自己人,不要如此。” “既是自己人,何不结成兄弟” 烧黄纸 陈正泰看着一脸激动的苏烈。 苏烈随即道“只是卑下年纪大一些,却不敢在将军面前托大,宁愿为弟,若是将军不弃,愿与将军同死。” 一旁的薛仁贵也是一脸激动地道“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陈正泰一时无言,古人的思维,总是有些奇怪啊。 苏烈的样子,绝不像是在开玩笑,他性子比薛仁贵稳重得多,一旦说出来的话,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很明显他被自己高尚的情操所感动了。 陈正泰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你做我弟弟这只怕不妥吧,别人看了,要笑话的。” “将军还在乎人言吗”苏烈瞪大眼睛,看着陈正泰道“谁敢胡说,刘虎便是他的下场。” 陈正泰一听,心安了,不由笑道“好好好,虽然我觉得这样很不妥当,可是既然你们愿意结拜,我自当遵从,我年纪不大,不过既然你们仰慕我,那么我便只好厚颜无耻的做你们的兄长了,回去二皮沟,我们杀几只鸡,烧个黄纸,以后便是好兄弟。” 第一百六十三章:百战精兵 李世民回到了大帐。 他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苏烈的话,让他心里沉甸甸的,他虽不相信这些话,可是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这个家伙有些大胆。 当然陈正泰也是。 李世民对于军中怀有某种不切实际的美好想象,这是毫无置疑的,毕竟他曾带着这一支军马,横扫天下。 因而,他回到了大帐,便再没有出来。 陈正泰安顿好了骠骑营,便又到了大帐这里,请求觐见。 “张力士,不是说要去围猎吗怎么还不动身” 张千看了陈正泰一眼,道“陛下身子有所不适,所以已取消了。” 陈正泰一脸关切的神色,道“呀,恩师病了,那么学生得去看看。” 于是张千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回来道“陛下现在不想见陈郡公,他嘱咐陈郡公,好好约束自己的部下。” 陈正泰讨了个没趣,心里说,不会吧,恩师这样小气,自己有说啥吗历史上的唐太宗,应该很大气才对啊。 难道这一次恰好触到了逆鳞 正说着,程咬金不知何时从一旁窜了出来。 他一看陈正泰,随即便怒气冲冲道“你这小子,倒是让人好找,你看看你将人打成了什么样子。” 陈正泰很无辜地道“这也怪得我来又不是我打的。” 程咬金突然觉得这个小子脸皮比自己想象中要厚实的多 于是他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也是那刘虎技不如人,倒也没什么话说,只是这下手太重啦你是要见陛下陛下回来之后,心情可很不好,他虽没有明说,老夫却略有一点耳闻,陛下对军中的事,是很上心的,别人说那样的话倒也还好,你是他的弟子,大庭广众之下说那样的话,陛下心里能痛快” “好啦,好啦,这也没什么关系,陛下不见你,以后我在陛下帮你美言就是,过一些日子,陛下的心情好了,自然也就不记仇了。我的瓷窑如何了啊,赶紧给我挣几百上千贯来才是,老夫要穷死了,再这样下去,没米下锅了。” 陈正泰不禁道“谁说做生意就一定挣钱的” “” 程咬金的脸顿时就拉了下来“啥,难道还能亏钱” 陈正泰一脸无语地看着他道“生意就是如此,有亏有赚。” 程咬金不禁要咆哮“当初你咋不早说” 陈正泰就道“当初你没问。” “我揍你。”程咬金勃然大怒。 陈正泰这一次有底气多了“世伯,冤冤相报何时了呢今日你揍我,明日我兄弟自去揍你儿子,这样下去,大家都吃亏,有什么事,大家不可以讲道理呢好啦,再会。” 说罢,他拱拱手,转身要告辞。 突然,陈正泰想到了什么,突的顿足,道“对啦,那刘虎伤得这般重,我怪不好意思的,其实大家只是玩笑而已,让他不要当真,现在受了伤,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告诉他们,明日我给他们送一万贯钱,给这些受伤的弟兄们养伤,还有抚恤。” 一出手就是一万贯 程咬金听得目瞪口呆,这可是一万贯啊,也就是一千万个铜钱,若是用车拉,没有几大车,是拉不完的。 出手就是一万 早说嘛,就凭着这番气度,你可以揍老夫啊,老夫一日挨一顿,三十天下来,一百辈子都不愁了。 “算你识相。” 虽说是那般的想,不过面子还是要的,程咬金好歹也是长辈的身份,便拉着脸,骂了几句“以后不可如此啦,再如此,刘武能饶你,老夫也不能饶你。也亏的有老夫在你们之中斡旋,如若不然,还不知如何收场呢。” 他顿了顿,虽然有时候觉得陈正泰这个家伙挺讨厌的,可说实话,内心里还是对陈正泰颇有一些欣赏。 毕竟是少年人嘛,人家天天喊自己世伯,多少还是需要照顾一二的 于是他压低声音道“这几日,你就别去寻陛下了,到时我抽个空,真给你美言几句,陛下只是拉不下面子而已,你是不知道陛下将面子看得有多重,这府兵几次的革新,都是陛下亲自拟定的章程,他还指着自己所拟的府兵军制,能够传承万世呢现在你和那个谁胡说,怎么好教他下得来台你乖乖的,老夫有办法哄他。” 陈正泰见他一副很有办法的样子,心里想说,这程世伯敢情是自己同行啊 看他老神在在,好像很有一手的样子,于是他道“那就有劳世伯啦。” 既然陛下见不着,陈正泰便不再跟程咬金多扯谈,没一会就回了营地。 这二皮沟骠骑营的人不多,所以格局很小,又和其他的营地紧挨着,原本这附近营地的其他官军,总会在外头晃荡,可现在 世界一下子清净了,此时的二皮沟骠骑营,就宛如天煞孤星一般的存在,孤零零的,几乎看不到任何闲逛的军卒。 营中五十个新卒,现在个个兴奋得不得了,他们刚刚从军,还未有荣誉感,今日跟着去摇旗,个个看得热血沸腾 此时,他们再看陈正泰和薛礼、苏烈,目中下意识的带着崇拜,顿时感觉自己走路有风,腰杆也挺得笔直。 “方才我去河里打水,其他营看我是二皮沟的,都让我先打。” “我去茅坑那里,人家茅坑上一半,见我来了,起来都先让我上。” “别将威武啊,我若有他一半能耐,这辈子横着走。” “都别啰嗦,别将让我们操练呢,来,操练了。” 大家都兴致勃勃,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意义。 过了一会儿,苏烈便一身戎装出来,虎目一瞪,大喝道“集结,操练了。” 五十个新卒,迅速地汇聚,个个挺胸。 营中操练很辛苦,尤其是在二皮沟,毕竟给的伙食好,自然也要卖死力。 苏烈更是一个不知疲倦的人,从早开始操练,一直到日头落下,无论刮风下雨,也绝不停歇。 这几日会猎也是如此,为了防止再出状况,陈正泰让他们不得随意出营,下达命令时,也绝不再含糊其辞,非要详尽到无懈可击才好 比如让薛礼带人去河里洗澡,必须要求好时间,洗澡的地点,怎么洗,洗完哪一个部位,什么时候赶回。 他是怕了啊。 十几日围猎,除了起先的新奇,慢慢也就变得无趣起来。 陈正泰跟着程咬金,幸亏没有遇到老虎,倒是猎到了几头鹿和獐子,以至程咬金骂骂咧咧,连说运气不好,老虎都死绝了嘛 至于陛下似乎心情一直不甚好,更多时候,都只是观摩众将围猎,他似乎在想着心事。 陈正泰几次觐见,都被挡了,这让陈正泰很郁闷。 恩师,你是了解我的啊,我向来擅长见风使舵,你咋不给一个机会呢 时间过得很快,围猎结束了,大军拥簇着皇帝返回长安。 回去的路途上,李世民倒是将陈正泰叫到了身前“这几日,猎了什么” 陈正泰回答道“恩师,猎了一头鹿,还有” “没有猛兽嘛”李世民皱眉。 陈正泰摇头“学生一直希望能打一只老虎,好在恩师面前扬眉吐气,只可惜这里的猛兽似乎都绝迹了,没有机会。” 李世民颔首“看来,下一次围猎,不能来南山了,要换一个地方。朕的御苑里,倒是养了不少猛兽,此处的猛兽若是绝迹,何不放养一些,让他们在此繁衍生息,过了几年就有老虎和狼群了。” 陈正泰连忙道“恩师万万不可如此啊,若是猛兽伤了寻常的百姓,那便罪过了。” “朕不过玩笑罢了。”李世民竟是难得笑了笑“这几日,你一定惶恐不安吧,朕只是有些心事,不想见人,并不是针对你好啦,你退下吧。” 陈正泰怏怏退下。 某种程度而言,臣民们最害怕的,就是皇帝有了心事,毕竟皇帝掌握了生杀大权,谁晓得这心事是啥呢。 陈正泰想得比较开,回到了长安,随即便带着人马回到二皮沟,让人布置了一下,准备结拜。 他本想寻一个桃林,不过在这二皮沟的附近,偏偏没有这种地方,这倒令人觉得有些遗憾。 于是陈正泰退而求次地寻了一个林子,这林子改了个令他觉得有神圣意义的名字,就叫桃林。而后让人搭了一个凉亭,稍微布置了一下,便拉着薛礼和苏烈二人,杀了几只鸡,烧了黄纸,发了毒誓,彼此约定同年同月同日死,这结拜便算成了。 结拜之后,三人在桃林的亭中饮酒。 此时,苏烈看着陈正泰道“兄长,我知道你素来对军中的事不甚热衷,这二皮沟骠骑营,便交给我与三弟吧,你若是信得过,不出数月,便能有一些样子,再多一些日子,定能练出一支百战精兵来。” 苏烈显得很兴奋,他知道,自己距离自己的梦想,已经很近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开张大吉 陈正泰喜欢苏烈这样的人,稳重,但是性子里,也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正直。 陈正泰也是正直的人,所谓英雄惜英雄。 此时,他喝了一口酒,心情不错的样子,道“钱粮的事,便教在我身上了,至于老三” 老三谁是老三 薛仁贵左右张望,最后闹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老三指的就是自己。 于是薛仁贵连忙道“兄长有什么吩咐” 陈正泰便道“你暂时就负责护卫的事,随时保护我,我觉得我最近可能比较容易得罪人,会有危险。” “噢。”薛仁贵倒是很乖巧,点点头道“兄长放心,你去哪里,我便到哪里。” 陈正泰可算是放了心。 快过年了。 素来财大气粗的陈正泰,预备了许多红包,陈家人和他身边的人都有一份。 事实上,这个时代还不时兴红包,所以当陈正泰将东西掏出来,送到了两个小弟面前,还有三叔公和四叔,以及在窑炉里的陈家骨干子弟,甚至连陈家的掌柜也都人手一份时,大家跟着陈正泰一起说了一声恭喜发财,而后打开了红包,这红包里竟是陈正泰手书的三十贯大额欠条时。 三叔公和四叔这些本身不大缺钱多的人还好,可其他人的眼睛都直了。 这是三十贯啊,这可是一笔大钱,正泰真大方,真想一辈子做他的亲人。 拿着这欠条,可以去陈家库房里兑换真金白银,而且陈家签了这么多的欠条出去,许多人家手里都攥着了,大家一丁点也不担心陈家不还钱,毕竟人家家里当真有矿啊。 甚至在市面上,有一些大额的交易,实在过于不便,你若要兑付两千贯,怎么办恰好你手里有一些陈家的欠条,若是要交易,那么你只能带着人赶着车来到陈家,两千贯是多少铜钱呢足足有二十万枚,这二十万枚,足足要装几大箱子,然后还要请劳力给自己装上车。 这么多的钱,你只带着几个车夫,就要上路 当然是不可能的,这个时候,可不比后世,到处都有监控,山中也没有土匪,实际上因为地形的原因,在古代,是永远无法肃清土匪的 哪怕是天子脚下也不可能,毕竟只要有一座山,一伙宵小之徒就敢盘踞在里头 若有官军围剿,立即躲入深山之中,官军们不可能做到为了抓捕几个宵小之徒,而动员数百兵丁深入大山深处,耗费数不清的时间,去捉几个毛贼。 因此,押着一车的钱,无论走在哪里,都是极具风险的事。 所以,你得请许多的护卫,而这些护卫,你未必还能放心,谁晓得他们会不会见财起意 好不容易将钱运到了目的地,可以跟对方交易了,还得把帐算清楚 对方得雇请几个账房,将钱数明白,还得确定这钱里,是不是混杂了铁钱或者是劣钱。 这样一趟交易下来,单单是结清钱款的环节,就需要好几天的时间,甚至更久。 可怕的是,其中还带有巨大的风险,甚至你这交易所产生的雇请劳力,护卫,账房的费用,也是不菲的,说是交易了两千贯,实际上至少五十贯是额外的花销。 从前的时候,大唐百废待兴,商业其实也并不繁华,买卖只在极少的人群之中进行,贸易额并不大,根本原因就在于,通货紧缩,人们不愿意从事商业的活动。 这钱攒着不好嘛越攒越值钱呢。 于是,有钱的人家都攒着钱,只恨不得当作传家宝,一代代传下去。 这也是为何,在后世许多人建房子的时候,一挖,却发现地下竟是数不清的铜钱,数不胜数,十之八九,是某家的财主留下的,一代代的传下来,结果没花上,紧接着遇到了某种原因,家道中落,子孙们竟不知自家地窖里还藏着这么多钱。 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铜钱日益贬值,几个月前,一百个铜钱还可以买一只鸡,而现在,你要买一只鸡,则需要一百三十文钱了。 于是乎,大家都给吓坏了,钱不能再藏着了,得买东西啊,买任何有用的物品,不买东西这钱,谁知道明年还能值多少 商贾们见此,于是乎瞅准了商机,也开始活跃起来。 交易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交易的量也越来越大,他们恨不得将手中的钱都换做一切的商品。 只是这交易实在繁琐,原来的铜钱交易,对于商贾和世家大族而言,是再痛苦不过的事。 这时候终于开始有人对欠条产生了兴趣。 你看,这是陈家的欠条,足足有两千贯呢,你要不要,若是要,我也懒得去陈家兑换了,你收了欠条,自己去陈家兑换。 你放心,陈家有钱,他们敢不兑嘛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呢 这么多人去兑换欠条,人家陈家不都兑出来了一文都没有少,人家现在在铸铜,而且还是和宫里合伙的,就算你信不过陈家,你难道不信陛下 于是开始有人愿意接受欠条。 起初,卖货的人得到了欠条,还是有些担心的,连夜就拿着欠条去兑钱了。 可慢慢的大家发现好像这个步骤有些多余,既然市面上有人愿意接受这欠条,而且陈家也总能按时兑付。 说不准下个月,我还要去进行大宗的贸易采买,那么我为何还要辛辛苦苦跑去兑出铜钱来呢直接藏着这欠条,然后用欠条继续去和人交易不就成了 当然有这样想法的人,还不多。 可是在东市和西市,已经悄然有人开始这样做了。 人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一种纸质的货币,开始诞生, 他们仍旧还将那陈家的欠条,只当作是普通的借据。 这欠条开始悄然的流转,今日在某世族手里,后日因为交易,变又落在了某个商贾,再过一些日子,又到了第三方。 倒手的次数不断的增加,越多人开始接受,那么这一张本该是废纸一般的东西,却突然变得有了价值。 在陈正泰的关注下,第一批的瓷器终于生产了出来。 用的是最新的工艺,唐朝人比较喜爱浮华的色彩,这从许多方面,都可以看出来。 所以第一批瓷,都是青花瓷 这青花瓷最初,在唐朝末年便开始出现,当然制造的比较粗劣一些,一直到了明清时期,随着工艺的不断进步,还有瓷窑的改进,于是发展到了顶峰。 陈家烧出来的这青花瓷,和明清时期的青花瓷也不遑多让 采用的是陶瓷坯体上描绘纹饰,再罩上一层透明釉,经高温还原焰一次烧成。因为所用的瓷土烧成后呈蓝色,具有着色力强、发色鲜艳、烧成率高、呈色稳定的特点。 说穿了,这玩意在清明时能流行,根本原因就在于烧成率高,生产效率极为惊人,很适合大规模的生产。 在长安城里,陈正泰亲自在东市盘下了一个铺面。 外头让人用帷幔将铺面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内里则对店铺开始进行修葺。 不过虽然包裹得严实,可上头悬挂的二皮沟这样的烫金大字,却是赚足了眼球 于是人们议论纷纷,谁也不知这陈家又要弄什么名堂。 人们猜测得越多,陈家那边就越语焉不详,于是这股神秘感让更多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尤其是那些寻常商贾,看着陈家已经屡屡创造了商业上的奇迹,许多商贾已将陈正泰视为偶像。 此时,他们都极想知道,这陈正泰又想拿什么来坑钱。 于是乎整个长安传得沸沸扬扬。 连一些大家族似乎都惊动了。 在铺子的跟前,甚至每一日,还会挂出一个旗帜,旗帜上字每日一变,昨日是一个七的数字,今日就变成了六。 大家一下子明白了,这应该是日期的倒计时,这姓陈的真是会做买卖啊,真将大家的心都吊起来了。 到了最后一日 一串鞭炮开始噼里啪啦的打起来。 声音响切云霄,吓得整个东市的买卖人,个个一脸惨然地钻进了桌底。 等他们惊魂未定的冒出脑袋,确定这不是老天爷发威之后,才战战兢兢的出来。 而此时二皮沟瓷业正式开张大吉。 陈正泰亲自站到了铺子门前,作出一副很亲民的样子,当然身边必须得有薛仁贵在的,毕竟亲民的前提得是自身的安全得到保障。 一群伙计,已开始四处吆喝了,很卖力,嗓子都喊哑了。 毕竟陈家的伙计采取的是提成制,提成虽然不多,可是对于伙计而言,积少成多,只要东西卖得好,销量不错,那么不但维持生计不成问题,甚至还可以赚一笔,足够自己在长安置办家产了。 “快来看看,快来看看,郡公亲自用的瓷器,太子殿下都说好,遂安公主每日用的,程将军和张公谨张都督极力推荐都来看看。” 还有一章,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百六十五章:你完蛋了 这么一嚷嚷,几乎没有什么成本,这瓷器店便已开始引人关注了。 尤其是连太子殿下以及许多重要人物的名头都打了出来,那么就更加吸引人眼球了。 此时,自街尾,来了一人,此人叫李燕,乃是东市的一个商贾。 当然,他没有铺子,也极少抛头露面,很多人传言,他和清河崔氏有关。 似这等与世族有关系的商贾,其实不少。 毕竟在这天下,若是没有几个世族这样的后台,想要从商,尤其是想要将买卖做大,绝不是轻易的事。 而若是得到了世族的资源就不同了。 其实别看世族表面上好似都很清贵,可实际上都暗地里从商,譬如清河崔氏,就垄断了半个关东的陶器和瓷器,又比如长孙家,除了朝廷之外,天下两三成的铁器,都是从他家里冶炼出来的。 而为他们奔走的这些商贾,看似和他们毫无关系,实则不过是他们抛头露面的角色罢了。 李燕听说陈家要做陶瓷,其实早就留心了,毕竟他做的也是陶瓷的买卖,有了崔氏的支持,他在长安城可谓是呼风唤雨,尤其是东市,但凡是做陶瓷买卖的,没有一个不认识他。 这边爆竹一响,李燕就带着几个人到了这店铺,刚到,他便吓了一跳。 因为这店铺门前,竟张挂了许多名人名言,还真如那些吆喝的伙计们说的一模一样,这里张挂着太子殿下的墨宝孤爱瓷,尤爱陈氏瓷。。 又有遂安公主亲书陈氏陶瓷甲天下。 那程咬金和张公谨的亲笔,就更过分了陈氏瓷好,真的好,陈氏瓷好的不得了 李燕“” 他有点发懵。 这么俗 真是太子和公主写的 不太像啊。 李燕是个附庸风雅的人,毕竟他需要和那些风雅的崔氏子弟们打交道,因而也格外讲究,看到这粗鄙不堪的玩意,他顿时觉得陈家人的格局实在太低,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 可是他身边已围了许多人,多是一些大小商贾,大家围着这个,议论纷纷,居然有人道“这词儿好记,陈氏瓷好,真的好,嘿嘿有点意思。” “我听说街面上不少稚童,都在反复念诵呢。” “是啊,不消小半时辰,就要传遍大街小巷。” 李燕一愣 真是这样嘛 要知道消费瓷器的人,可都是清贵人家啊,这样的人会因为这么粗鄙的话,而肯掏钱 此时,身边又有人道“老夫听说,方才就有几个公子,价钱都没问,就直接买走了不少瓷器走。” “吓,不会是陈郡公请来的人吧,这陈郡公的花样可多了,什么事都干得出。” “这个倒不是,那几个公子,平日素来是清贵的,他们各自的家族,在长安也是有名有姓,这样的人,会甘愿给陈家人摇旗呐喊” “如此,这倒古怪了,莫非这瓷,当真有什么不同。” “我倒是知道一些缘故。” “嗯” “你想想看,世族公子们固然不喜欢这什么陈氏瓷好。可是这东西朗朗上口啊。大家都说陈氏瓷好,但凡是好的东西,肯定珍贵,那些公子哥们,要的不就是与众不同,买最好的嘛寻常百姓,只知道陈氏瓷好,却买不起,而富贵人家用的自然是寻常百姓交口称赞的好东西,这样才显得尊贵。” 那商贾一番解说,居然不少人暗暗点头。 李燕听了心中一咯噔,他身躯一震。 还真可能是这么一回事。 什么才是尊贵尊贵的东西,可不是秘而不宣的,陈氏的陶瓷,他们看上去,好像没有针对清贵的人去宣传,却只针对那些根本消费不起瓷器的人群,表面上好像是糊涂,可实际上呢那些消费不起的人口耳相传,引起了巨大的声势,恰恰满足了许多世家大族追求尊贵的心思。 李燕并不知道,到了后世,他的子孙们,早将这一手玩出了花样,甭管什么奢侈品,一百块的当作十万来卖,广告营销就占了大几千,这些广告营销却偏偏不是针对那些贵人们的,因为贵人们很忙,而且很清醒,他们不看广告,就算看了,也是不屑于顾,认为这是愚弄,毕竟能消费的起这等东西的人,哪一个不是精明无比。 而奢侈品的营销,实则针对的是普通人,要将自己奢侈的概念,弄的天下皆知,只有人人都知道劳某士、某v好时,那些有的是钱,却根本没时间关注广告的人群,才会毫不犹豫的购买,原因只有一个大家都知道,大家都买不起,那我买,要的就是摆出来,显示和区分身份。 人性本就是共通,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虽然表面上,大家都宣传着重节俭的价值观,开口就是清谈,仿佛人人都不喜俗世之物一般,可若是这些清贵人都是如此,那么古代这么多金银翡翠的饰物,难道是凭空冒出来的 “这陈正泰,哪里是做买卖,这狗东西真是将人心琢磨透了,难怪他要发财。”李燕心里这般想着,他对陈正泰的印象很不好,在崔氏子弟里,大家一提到陈正泰,都不免要破口大骂,李燕自然也不能免俗。 随即,他随着人流,进入了这瓷器店。 瓷器店里,是一排排的货架,货架上是玲琅满目的瓷器。 各种瓷器都有,无论是花瓶还是碗碟,又或者是其他都饰物。 这里头很稀罕,因为前头没有摆放柜台,也不是将货物搁在掌柜身后,而是直接摆在货架,任来客随意去触摸和把玩。 李燕一看这瓷器,顿时眼睛就不能动了。 他走到一个青花瓷瓶面前,觉得自己的身子竟有些僵硬。 天这是瓷 要知道此时的初唐,瓷器还只是刚刚出现不久,这时代的陶瓷,倒更像是某种更高级的陶器,陶瓷的表面,因为没有上釉的概念,因而并不光亮,色彩也是后期上色,极容易脱落。 可眼前这瓷瓶,不但光亮,摸一摸,外头好似是镀了一层晶,那色彩好似是深入了陶瓷外层晶体里。 太完美了。 单这瓷瓶,只怕天下没有任何瓷器可以与之相比。 何况这造型,还有花纹,都是从前市面上所没有的,给人一种很新颖的感觉。 瓷瓶的瓶底,有陈氏瓷业的刻纹。 这样的东西,只怕价值连城吧。 李燕这般的想着,却发现摆在货架上的瓷瓶下头,挂了一个牌子,写上了瓷瓶的名称,也标注了价格,不多不少,正好一贯钱。 一贯钱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乃是一月劳作的所得,甚至许多人更惨,只怕连一贯都没有,即便是不吃不喝,也买不上这货架上的一个器物。可在李燕眼里,却是愣住了,这价格竟和市面上寻常的陶瓷价格相仿。 他此时心乱了。 糟了这样的瓷器一出,哪里还有崔氏陶瓷的容身之地,这样的质地,这样的色彩,这样的价钱崔氏只怕永远无法再涉足陶瓷业了。 而自己 他顿时觉得有些慌乱起来。 一旁的伙计见他在此驻足了很久,便笑着道“客官喜欢嘛若是喜欢,这瓷瓶可不能带走的,得需去柜台那里,付款,而后去仓库提货。当然咱们陈氏瓷业有规定,若是大宗采买,花费三十贯以上,客官只需付了钱,便可直接回家,咱们店里,会根据客官留下的住址,将货物打包送去。” “客官不妨四处看看,这里的好东西多着呢,你看那边大家都在抢着付钱。” 李燕回头见那柜台。 那柜台竟是一个长条的胡桌,足足有三四丈长,柜台之后,竟坐着十几个账房,各自趴在胡桌上,许多的客人,记下了货架上的商品,已开始排队购买了。 其中不乏,有一个熟人,这熟人李燕认得,乃是东都洛阳的一个商贾,从前和自己打过交道,从自己手里进过一批瓷器的。 可现在 对方却是豪气的道“所有的瓷器,我都要一百件,有没有优惠” 李燕一听便晓得对方这是直接从陈氏瓷业这儿进货了。 要糟了。 李燕一时之间,竟是心乱如麻。 于是忙看向那伙计,道“你们这儿的瓷器,有多少库存。” 这是他最后一点希望。 这么好的瓷器,生产起来一定很不容易吧。若是生产不易,或许还难以冲击崔氏的市场,毕竟他们的货只有这么多,至多抢走一部分客源罢了。 这伙计却是乐了“客官你想要多少吧,你说个数,咱们陈氏瓷业既敢打开门做生意,就不愁没有货,咱们库房里,可都是货呢,何况,每日从瓷窑里,也会有一批批的货送来,只要你敢买,陈家就敢卖” 李燕听到此处,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完蛋了。” 第五章送到。码字不容易,请支持一下。 第一百六十六章:好戏开场 李燕看着这满铺子美轮美奂的瓷器,已是花了眼睛。 只是他的目光,却不是带着欣赏的眼光。 而是察觉到,这陶瓷业天要变了。 而且这里的顾客,远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 一方面是货源充足。 另一方面,是这玩意的质地是真的好,已经远远超出了同类型的商品。 陈氏陶瓷真的好,这还真不是吹嘘。 当然真正让无数顾客们涌上门来的原因却是 当下铜钱贬值,原先指望着将铜钱传世的人,现在已经想开了。 想不开也没办法,难道去上吊吗 现在人们已经渐渐地接受了一个可怕的现实,单纯的攒钱是一件愚蠢的事,谁家的钱越多,谁吃亏便越厉害。 其实单靠陈家造铜的那些钱流入市面里,是无法引发如此剧烈的通货膨胀的。 陈家炼铜,不过是加剧了恐慌而已,恐慌传递出来之后,造成了大量的人将积攒了无数年的铜钱拿出来,开始流入市场。 原本一滩死水的市场,突然出现了数不清的各种铜钱,竟连汉朝的五铢钱都有,于是乎铜钱便开始日益贬值了。 可这一次恐慌,某种意义而言,让大家深刻认识到铜钱的价值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于是消费开始抬头。 大家乐于消费了。 只是消费固然是抬头了,当下整个市场的生产能力并没有提高,这便引发了更加剧烈的通货膨胀。 商贾们蜂拥而入,除了在他们看来,陈氏陶瓷物美价廉的因素,便也是这个原因,现在市面上很多人都想消费,却苦于没有东西可以消费。 这陈氏陶瓷未来的前景一定极好,因而大家拼了命的开始订货,商贾们是很敏锐的,他们看得出,这陶瓷将来有巨大的前景。 因此陶瓷铺里前来订购的寻常消费者虽不少,可真正多的,却还是商贾。 这玩意只要运到各地去,就绝不愁销路的,毕竟大家舍得花钱了。 “我来一千件。” “我这里” 陈正泰已到了铺子的二楼,手上正拿着一个精致的茶盏,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时不时还有账房拿着单据上来,销售额不断的在刷新。 过了一会儿,便有人来禀告道“有一个叫李燕的,想见一见公子。” “李燕”陈正泰呷了口茶,轻轻皱眉道“怎么没听说过啊,这是哪一路神仙” 掌管陶瓷铺的,乃是陈正泰的一个堂兄,叫陈正业。 这个陈正业从前可不是什么好货,结果被陈正泰送去了鄠县挖了半年的煤,因为挖煤挖得好,后来煤矿里缺一个记账的,于是转而成了账房,再之后陶瓷铺里缺人,便让他来打理这个铺子了。 陈正业回到了长安,觉得人生实在太美好了,挖煤的时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每日累的跟狗一般,吃饭时,几乎是就着煤渣吃下去的,脸就从来没有洗白过,成日忙的昏了头,不知白天黑。 经过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历练后,现在他已成了一个很精干的人,一方面是怕自己做事出了错,又送回煤矿去,另一方面相比于从前,现在这一点忙碌简直就是小儿科。 此时,听说陈正泰有事找他,连忙到了陈正泰的跟前。 他敬畏地看着陈正泰,在这个家主跟前,他一丁点不觉得自己是陈正泰的堂兄。 做人一定要摆正自己的位置,这是在煤矿里学到的经验 此时,他恭谨地禀报道“我已打听过了,此人做的也是陶瓷买卖,听说还和清河崔氏,颇有一些关系,在东市里,但凡是涉了陶瓷买卖的人,都认得他。” 陈正泰心里就有数了,便道“原来如此,看来堂兄在这上头还是下了气力的,不错,不错。” 陈正业一听,脸都变了,立即道“堂兄公子竟称呼我为堂兄公子乃是一家之主,怎么能叫我堂兄呢叫我正业即可,这兄弟之称,乃是私情,关起门来,叫两句,我已难以承受了。” 陈正泰感慨道“真是高处不胜寒啊,我现在理解恩师了,天家无私情,没想到我才做几日买卖,就也要成了孤家寡人,正业,你好好干。” “是,我一定好好干,不给陈家丢人。”陈正业心里松了口气。 对于陈正泰的性情,他依旧摸不透,反正小心就没错处了,陈家人多如狗,还有一大半人还在挖着煤和挖着矿,还有冶炼呢,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要珍惜啊。 陈正业想了想道“公子,此人,见不见” 陈正泰面上带着值得玩味的样子,笑了笑道“叫上来,我想听听他说什么。” 一会儿功夫,李燕便被人引着上了二楼。 他先客客气气地朝陈正泰行了礼。 陈正泰看着他,淡淡地道“有何贵干” 口气上,谈不上客气。 当然,李燕只是商贾,而陈正泰乃是郡公,哪怕李燕背后靠着什么大树,陈正泰也没有和他客气的必要。 李燕则是毕恭毕敬地道“陈郡公,陈家做的好买卖啊,这瓷器铺子只怕收益不菲吧。” 陈正泰不冷不热地道“噢,收益还成,迄今为止,开业才两个时辰,我看看拿账单来” 一旁的账房忙是取了最新的销售记录,送到了陈正泰面前。 陈正泰扫了一眼,慢条斯理地道“迄今为止,销售额也就五千来贯吧,当然新店开张嘛,这数目是夸张了一些,过一些日子,只怕要平缓了。首日销售破一万贯,应当不成问题。” 李燕的心里顿时就像针扎一样,首日一万贯这是什么概念疯了嘛 当然他很清楚,这个铺子,说是零售其本质却是批发的。 大量的商贾来此提货,然后转运去其他地方发卖,所以今日这销售额固然很恐怖,可商贾们要消化这些货物还需一些时间,以后这销量就未必有这样高了。 可即便是一个月十万贯的销售额,也是极可观的啊。 李燕笑呵呵地道“那么,倒是要恭喜陈郡公了,只是不知陈郡公,这瓷器要炼制起来,只怕不容易吧。” “很容易啊。”陈正泰笑呵呵地道“这玩意,能值几个钱我听说你也是做陶瓷买卖的,陶瓷嘛,不就是瓷土烧出来的,说来说去,它就是土,拿火一烧,就成了这个样子,能难到哪里去” 李燕“” 真是xx你,你确定这不是故意刺激人的 李燕心里骂娘,他觉得自己的心理防线被击穿了。 “这样说来,即便只卖一贯钱,这瓷器的盈利,也极为可观” 大家都是明白人,李燕这番说辞,是在试探陈家陶瓷的深浅,想要知道这陈氏陶瓷的成本。 陈正泰沉吟道“花费最大的,反而不是原料,而是人工。其实也不值多少钱的,我折算了一下,纯利大致也就销售额的五六成。当然我们陈家分得的利润也不多,这里头太子殿下有一份,遂安公主有一份,陈家算一份,还有一份,却是程将军和张将军合股的,哎呀,都是小钱,就当是玩玩了。” 李燕“” 他的脸色越加的白起来,心里已绝望了。 因为清河崔氏的陶瓷,彻底的完蛋了。 不说人家的成本和你差不多,甚至还要低廉,而且卖价还一致,可质量比你好,甚至产量现在看来也并不差。 最重要的是,这里头合伙的人,没一个是好惹的,哪怕是清河崔氏,也未必能惹得起即便你能惹得起其中一人,这几家合股人联合起来的力量呢 惹又惹不起,竞争又竞争不过,不玩完还能等什么 李燕心在淌血。 不过他很快就嗅到了里头一些讯息,于是,他眯着眼道“合股可以参股吗这陶瓷鄙人倒是有几分兴趣,却不知陈氏陶瓷,能否扩大经营鄙人在江南和蜀中,甚至是关东,颇有一些人脉,若是鄙人也参股进来呢” 既然无法对抗那么合作,只能是唯一的生路了。 李燕还是很有生意头脑了,就这么一会儿,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哈哈有趣有趣”陈正泰笑呵呵地看着他“参股,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全体股东点头才成,对不对做买卖,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这事儿得好好商量,该出多少钱,得多少股,也需花一些时日来厘清,这可不是小事,不过既然你有心,那么就什么都可以谈。” 李燕尴尬一笑,连连称是。能谈就好,事实上,这么大的事,他一个人也无法做主,还得回去和崔家人商量一下。 心里装着心事,陪着陈正泰喝了口茶,李燕便急匆匆的告辞。 见着李燕匆匆而去的背影,陈正泰微微一笑,好戏又要开场了。 第一更。 第一百六十七章:发大财了 一沓欠条,按时送到了程府。 程咬金看着这一沓厚实的信封,打开,里头竟是上百张欠条。 这是瓷器作坊这个月的分红。 所以除了欠条之外,还有一份账单。 里头大致地记下了这个月的营业额多少,除此之外,还有纯利多少,最后程家的分红又是多少。 程咬金一看到这数字,整个人懵了。 一万三千七百贯。 一个月 他双肩在微微耸动。 站在他一旁的是程咬金的儿子程处亮,程处亮乃是称程咬金的嫡次子,年纪不过十岁,不过他已和清河公主有了婚约,是未来的驸马。 正因为如此所以程咬金不太愿意搭理他。 你都要做驸马了,爱怎么混就怎么混吧,还是培养默默无闻的处默要紧。 “爹,多少,多少”程处亮此时忙是探头“爹,咱们挣了多少” “一边去,别碍事。” 可程处亮还是看到了那账本上赫然写的一万三千七百贯几个大字,他面露狂喜。 “发财了,发财了啊,爹,我们要发财了,咱们才投进去了一万贯,这才一个月功夫,就赚回来这么多,这岂不是以后只要瓷器还在卖,咱们程家每月都能赚这样多吗爹咱们程家要赚疯啦。” 程咬金觉得自己的手在颤抖。 钱啊,这是钱啊,每个月如此高的盈利,这程家凭着当初入股的一万贯,只怕十辈子的钱都赚回来了。 他不禁欣喜地道“陈正泰这个小子,果然很有一手啊,难怪老夫平日看他如此亲切,总觉得他有某些方面很像为父。” 程处亮眼睛已经开始冒星星了“爹,咱们得置办一个大宅子了,听说二皮沟那儿就在卖华宅,咱们买个大的,现在我们发财了,还有我在西市看中了几匹好马,一并买了吧,一匹上等马,也不过几百贯而已,我们一天就挣回来了对啦,还有” 程咬金嗖的一下,已将这欠条收了起来,而后立即将账单揉碎了,一口放入口里,吞进了肚子。 一气呵成地做完这些,他眉毛一竖,恶狠狠地瞪着程处亮,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扬起手来作势要打他。 程处亮的话戛然而止,下意识地做出随时要抱着脑袋的样子。 程咬金瞪着程处亮,怒气冲冲地道“小畜生,谁说咱们程家发财啦你再说,你再胡说看看,看老子打不死你。” 程处亮一脸委屈的样子。 “这些话,可不能对外说你爹这么多兄弟,他们来借钱咋办投资的事,一概不要提,还想买宅子和买马你就晓得花钱,信不信老子踹死你。” 程处亮“” 却在此时外头的门子来报“将军,将军,外头来了许多人来拜访,有崔郎君,有秦将军,还有尉迟将军,李将军” 崔郎君是程咬金的大舅哥,程咬金娶的乃是崔家女,而至于其他秦琼、尉迟敬德、李靖之类,本就和程咬金很相熟的,平日就经常走动。 程咬金一听,脸色骤然变了。 他不禁哀嚎道“不是说好事不出门的吗怎么这么快这好事就传千里了不成,不成告诉他们,我不在,处亮啊,你在家呆着,老夫从后门走,出去外头的庄子里,躲上几天。” “爹”这时候,轮到程处亮一脸鄙视地看自己爹了“能不能不要这样,好歹我们也是将军门第” 程咬金就道“你懂个屁,你以为人家是来做客的这就是一群饕餮啊,他们是饕餮,老夫就是貔貅,想从老夫手里夺食,啊呸,想得倒美,我走啦,若是你阿舅他们来,你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也不理程处亮,也不收拾行装,匆匆自后门出去。 程咬金的脚步极快,就像后面被狗追似的,可刚一出这后门,就立马有人从旁边拍了他的肩“老程。” 程咬金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却是侯君集和李绩二人。 侯君集咧嘴朝李绩笑“我就说了,他们往前门去拜访不一定见得上人,我们在后门,准能堵住老程老程是什么人,我会不知道当初一起行军打仗的时候,就属他最贼啦,老程啊,恭喜,恭喜,听说你发大财啦,来来来,我这里给你带了两斤腊肉来做礼,做兄弟的,怎么也要来道贺一下,哎呀要不要请我们进里头去坐坐” 程咬金的脸绷着,一直没做声,见二人乐呵呵的样子,程咬金老半天,才挤出一点笑容“来都来了,还带礼来,你们也真是真是这样就显得咱们兄弟生疏了啊。” 于是,接过了侯君集手上的腊肉,低头一看,这腊肉掂量着也没几两重,心里啊呸一声“我还有事” “你没有”侯君集脸上横肉堆笑,拍着程咬金的大手还没放下,似乎生怕程咬金跑了。 他笑着道“我查过了,今日你不当值,最近你家也没有婚丧嫁娶的亲戚朋友,你家的大夫我也盘问过,近来你的身体很好,从前战场上的旧伤,已经一年多没发作过了。还有程家的这些亲戚,你多年也没怎么走动,这个时候理应也没有走动的必要。所以你肯定没有事” “好啦,好啦,我和李兄弟来都来了,特意来给你道贺,你怎么还似妇人一般的扭扭捏捏,有什么话,咱们进里头说嘛,我晓得你家这月分了一万三千贯的红利,你以为别人不知道那陈家的瓷器作坊门口,都张贴出来啦,说是账务公开,你想瞒谁怎么,看你这样子,莫非还想要下逐客令你这就太没义气了,想当初,咱们可是在沙场上有过命交情的啊,没有我侯君集,能有你的今天吗走,我们又不抢你的钱,只是想问问这瓷器是怎么回事。” 程咬金发现自己想说的话,都已经被侯君集说完了,也不等他继续说下去,侯君集和李绩二人,已是推推搡搡,三人从后院入门。 到了前厅,便发现崔家的郎君崔如意,此刻正和李靖等人盘问着程处亮。 程处亮跟个智障一般,一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侯君集就大声嚷嚷道“正主来啦,让我和李兄弟好堵,差一点让他溜啦。” 众人一见,便都将目光落在了程咬金的身上。 程咬金“” 这时率先发出咆哮的乃是崔如意,崔如意大叫道“姐夫,你怎可做这样的事,我们崔家将我阿姐嫁给你,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至亲,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当初程家要在长安置业,这偌大的宅子,崔家也是出了一千贯给你的,现在好啦,你发财啦,你见了我便躲,你对得起我,对得起我阿姐吗阿姐给你生了这么多孩子,你居然翻脸无情平日里你总还将义气挂到嘴边上,现在赚了钱,你就跑” “你跑呀,你跑罢,你走后门,你翻墙出去,你躲,我看你躲到几时。” 一旁的秦琼就痛心疾首地道“想当初,在瓦岗寨里,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想不到如今,连想见你一面都难,我哪里想到你是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人。” 程咬金脸色苍白如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一下子瘫坐在胡椅上,叹息道“好吧,好吧,别说这些了,你们来吧,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你们谁家要新宅,谁家要嫁女儿谁家的儿子要入宫当值,统统都说,人人都有份,你们说罢,说罢” 整个长安,其实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了。 大家疯了似的,四处都在打听。 程咬金如此,那张公瑾自是也没有落下,听说也被他的老部下和亲戚堵在了家门口。 谁也不曾想到,这瓷器买卖,竟是一本万利。 这才投入了一万贯啊,可是利润根据有人估算,未来数十年之内,将极可能地源源不断收入百万贯以上。 一时之间,整个长安都惊动了。 无论是世族,还是那些官宦亦或者商贾,都在疯了似的打听。 而陈正泰,显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李承乾喜滋滋的跑来兑自己的分红,似乎又觉得这分红太多了,带来的车马装不下,于是索性悻悻然的将欠条先收着。 他寻到了陈正泰,却见陈正泰正在书房里很用心的提着笔,在勾画着什么。 李承乾笑容满脸地道“师兄,你这瓷器有意思,哈哈孤见了账本,起初还不信,看了几遍方才知道,竟可盈利这么多,这下子,咱们有钱啦,喂,你这是在做什么” 陈正泰头也不抬,只是道“准备将陶瓷作坊扩产的事,太子殿下看来精神很好嘛。” “有钱赚,哪里有精神不好的。”李承乾笑意盈盈地道。 倒是这时,陈正泰终于抬起了头来,很认真看着李承乾道“近来物价上涨的很厉害,听说陛下已严令三省六部平抑物价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谋国 陈正泰这话题转得有点快,不过李承乾倒没有感觉不妥。 听陈正泰问起这个,李承乾不禁乐道“是啊,父皇为此,连发了几道旨意,三省这里,可是费了老大的力,甚至还在东市和西市设了五均官。将这长安分东西市,设令,各市有长,令、长皆兼司市,还说要下设交易丞五人,钱府丞一人。就是为了平抑物价之用的。” 陈正泰听了,不禁瞠目结舌。 卧槽 东市和西市都派驻官员啦,自己竟还不知 这手段,难道不是东汉的时候,王莽改制的手腕嘛 借官方平抑物价,监督商人们的交易。 房玄龄和杜如晦居然这样玩 不过细细想来,他们如此做,也并不多奇怪的。 这二人,你说他们没有水平,那肯定是假的,他们毕竟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名相。 可他们的才能,来源于两方面,一方面是借鉴前人的经验,可是前人们,压根就没有通货膨胀的概念,哪怕是有一些物价飞涨的先例,先人们平抑物价的手段,也是粗糙无比,效果嘛天知道。 而另一方面,则来源于他们自身的经验。 从前的天下,是一潭死水的,根本不存在大规模的商业贸易,在这个粮本位的时代,也不存在任何金融的知识。 你让房玄龄和杜如晦去赈灾,他们在行,让他们去管理诉讼,他们也有一把刷子,让他们劝农,他们经验也还算丰富,可你让他们去解决眼下这个烂摊子,他们还能怎么样 陈正泰一脸悲哀,而后看了一眼李承乾“结果如何” 李承乾就乐呵呵地道“房相和杜相倒还算是颇有才干的,物价至少勉强平抑了下来嗯,这个月,布匹的价格,只涨了三个铜钱,比从前好了一些” 陈正泰“” 这算聊胜于无 “那么恩师呢” “父皇”李承乾不由道“父皇自然是还不够满意的,再三催促,要拿出更可行的办法。” 陈正泰笑了笑道“那么师弟认为,这样的做法行得通嘛” “我哪里知道。”李承乾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过看着还成这不是物价平抑下来了吗” 陈正泰继续微笑“我觉得师弟应该上一道奏疏,就说这个办法肯定不成。” “为啥”李承乾愕然地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却是很认真地道“不为什么,不成就是不成,师弟信不信我,我可是为了你好啊。” 这话就说的有点令人感觉可信度不高啊,可是看着陈正泰认真的表情,李承乾觉得陈正泰是从没有坑过他的 李承乾犹豫起来,忍不住道“若是上了奏疏上去,岂不是和房相和杜相为敌” 他再笨,也是知道跟房玄龄和杜如晦作对是没好处的啊 “不。”陈正泰摇摇头,一脸肯定地道“房相和杜相这一次肯定是要摔跟头的,师弟上书,只是减少这方面的损失而已,这是做好事。按照现在的情况下去,以我估计,市场会更加恐慌,到了那时真要血流成河了。” “这样严重”对于陈正泰说的这么夸张,李承乾很是惊讶,却也半信半疑。 他其实很相信房玄龄和杜如晦的能力,觉得应该不至如此吧 现在朝廷的三省六部都动员了起来,大家为了此事,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能作用吧 “要不,我们一起上书反正近来恩师好像对我有意见,咱们为了百姓们的生计上书,恩师若是见了,一定对我的印象改观。” 陈正泰说着,竟直接从袖里取了一份奏疏来,拍在桌上,很豪气地道“来,奏疏我写好了,你上头签个名。” 这是早就在等着他了 李承乾目瞪口呆“” 一道奏疏,先送至门下省。 然后就到了杜如晦的手上,杜如晦打开了奏疏,一看,脸色竟是凝重了起来。 随即,他提笔,在这奏疏里写下了自己的建议,而后让银台将其送入宫中。 很快,李世民便召了三省六部的大臣至太极殿觐见。 来之前,大家都收到了消息 房玄龄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被太子给弹劾了。 你说你太子成日游手好闲的,这国家大事,一直都是老夫和杜如晦主持,你吃饱了撑着来弹劾老夫做什么 当然这里头还有一个罪魁祸首,因为一道弹劾的人,还有陈正泰。 李世民拉着脸,看着房玄龄以及杜如晦,自然还有民部尚书戴胄等人。 他扬起了奏疏,道“诸卿,物价连涨,百姓们怨声载道,朕几次下旨意,命诸卿平抑物价,现如今,如何了” 房玄龄咳嗽了一声,没有做声,他很清楚,这是民部的职责,自己所为中书令,还是要端着一点架子的。 戴胄于是上前道“自陛下催促以来,民部在东西市设市长,又布置了五名交易丞,监督商贾们的交易,免使商贾们哄抬物价,现在已见了成效,如今东西市的物价,虽偶有波动,却对民生,已无影响。” 李世民皱眉“是吗可是为何太子和陈卿家二人,却认为这样的做法,定会引发物价更大的暴涨,根本无法根除物价上涨之事,莫非是他们错了” “这”戴胄心里很恼火。 到底谁是民部尚书这是太子和陈郡公管的事吗老夫做了这么多年的民部尚书,掌握着国家的经济命脉,难道还不如他们懂 戴胄正色道“陛下,太子与陈郡公年轻气盛,他们发一些议论,也无可厚非。只是臣这些日子所掌握的情况而言,确实是如此,民部下设的市长和交易丞,都送上来了详细的物价,绝不可能误报。” 李世民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淡淡的道“这样说来,是这两个家伙胡闹了” 戴胄心里说,就是胡闹啊,却是面带微笑道“臣可不敢这样说。” 李世民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于是看向房玄龄“房卿家以为呢” 房玄龄就道“陛下,民部送来的物价,臣是看过的,也令中书省的人去东市和西市查询过,确实没有虚报,所以臣以为,当下的举措,已是将物价止住了,至于太子和陈郡公之言,固然是危言耸听,不过他们想来,也是因为关心国计民生所致吧,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房玄龄的分析很在理,李世民心里终于有底气了。 心里不禁有气,他绷着脸道“若是关注便罢,朕也无话可说,可是岂可将这等大事,当做儿戏呢自己没有查清楚,便上这样的奏疏,岂不是要闹得人心惶惶朕已为许多事头疼了,谁晓得太子竟让朕这样的不省心。” 说到此处,李世民不禁忧心忡忡起来,太子之所以是太子,是因为他是国家的储君,国家的储君不查清楚事实,却在此大放厥词,这得造成多大的影响啊。 更何况,他上这样的奏疏,等于直接否认了房玄龄和民部尚书戴胄等人这些日子为了平抑物价的努力,这不是当着全天下,埋汰朕的肱骨之臣吗 这天下人会怎么看待太子 房玄龄等人见龙颜大怒,个个大气不敢出。 原本房玄龄是坐在一边喝茶的。 大唐的和规矩,不似后世,丞相觐见,不需跪拜,只需行一个礼,皇帝会专门在此设茶案,让人斟茶,一面坐着喝茶,一面与皇帝议论国家大事。 可现在,房玄龄却是站了起来“陛下息怒,太子殿下毕竟还年轻臣倡议,为了防止争论,不如让民部再核实一次物价的情况,如何” 李世民冷着脸道“不必了,来人,找李承乾和陈正泰这两个家伙来。朕今日收拾他们。” 房玄龄等人便立即道“陛下不可啊” 李世民却好像是铁了心一般。 一旁的张千听罢,忙吩咐人去请太子和陈正泰了。 其实这殿中所有人都明白,陛下这样做,并不是因为真要收拾太子和陈正泰。 而是他们上了这道奏疏,直接否认了房玄龄为首的朝中诸公,李世民所谓的收拾,是故意给房玄龄和戴胄这些人看的,免得这朝中百官,因为太子和陈正泰的言论而生寒。 李世民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趁着请太子和陈正泰的时候,却是继续询问房玄龄和戴胄平抑物价的具体举措。 说起这个,戴胄倒是眉飞色舞,侃侃而谈“陛下,平抑物价,率先要做的就是打击那些囤货居奇的奸商,因此臣设市长和交易丞的本意,就是监督商贾们的交易,先从整肃奸商开始,先寻几个奸商杀鸡吓猴之后,那么法令就可以畅行了。除此之外朝廷还以平价,发卖了一些布匹交易丞呢,则负责清查市场上的犯禁之事” 李世民听着连连点头,不禁欣慰的看着戴胄“卿家这些举措,实为谋国之举啊。” 再提醒一下,贞观年间,确实是民部尚书,李世民死了之后,李治继位,为了避讳李世民的名字,所以改为了户部尚书,大家别骂了,老虎也觉得户部尚书顺口,可是没办法啊,历史上就是民部,另外,求月票,求订阅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眼见为实 眼看着,贞观三年就要过去了。 而李世民当下的一桩心事,也能彻底地放下了。 有了三省和民部的努力,至少物价平抑了下来。 此时,他吁了口气道“朕本是担心物价上涨而贻误民生,生怕不能好好过这个年,现在亏了戴卿家。” 戴胄就道“陛下,臣有什么功劳,不过是亏了房相运筹帷幄,还有下头各市市长和交易丞的尽心竭力而已。” 李世民的心情放松下来,唇边带着微笑,悠悠然地端起了茶盏,呷了口茶。 片刻之后,便有宦官进来道“陛下,太子与陈郡公到了。” “叫他们进来。”李世民便将微笑收了,脸板了起来,显得很生气的样子。 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对视了一眼,而戴胄则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他们心如明镜,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是陛下做给他们看的呢 很快,李承乾和陈正泰二人进来,这一次倒是李承乾抢了先,忙是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嗯 怎么这一次,陈正泰反应这么慢 以往的时候都是他最先跑进来气喘吁吁的行礼啊 李承乾觉得奇怪,不禁侧目看了陈正泰一眼,却见陈正泰等他行过了礼,才慢吞吞的双手要抱起 可就在这个时候,李世民听了李承乾的话,却已大喝道“你这逆子,你还有脸来。” 然后陈正泰才用如蚊子一般大小的声音道“学生见过恩师。” 当然,这句话是只有李承乾才能听到的。 而李承乾无端被骂了一句逆子,又说你还有脸来,这李承乾就有点不太乐意了。 这不是父皇你叫我来的吗怎么现在又成了他有脸来了 李承乾就道“父皇召儿臣来,不知所为何事” 陈正泰已站在了一边,宛如一个傻瓜一样,浑浑噩噩的样子,仿佛眼前的事和自己无关。 李承乾这番话,颇有几分带刺的意味。 李世民说你有脸来,而李承乾的回答则是父皇你找我来有什么事,这等于是故意反击李世民此前对自己的诘问。 当然这个反击很隐晦,一般人是听不出来的。 可李世民是何等人,一听,眉一皱,却又不好发作,而是冷声道“这份奏疏,可是你所奏的吗” 李承乾其实心里挺紧张的,只是李世民问起来,他不禁在想,怎么父皇不问这是否是你和陈正泰所奏,只一个你字,怎么好像只针对我一人了 李承乾只好道“是,正是儿臣所奏。” 李世民就沉着脸道“朕已经查实过了,你的奏疏里,完全是子虚乌有,房相与户部尚书戴卿家,这些日子为了平抑物价殚精竭虑,你身为太子,不去体恤他们,反而在此阴阳怪气,莫非你以为你是御史天下可有你这般的太子” 这番话很重。 李世民所气恼的是,太子不应该做御史的事,而应当各司其职,安守自己的本分。 哪怕是有什么觉得不对的地方,也不应该上奏疏,完全可以私下里说。 李承乾一时无词了。 倒是这时,陈正泰道“恩师事情是这样的,太子害怕若只是私下禀报,无法引起陛下的警惕,毕竟这关系着无数黎民百姓的福祉,所以太子才决定上此奏疏,引起恩师的注意。” 李承乾心里想,是了,陈正泰说的没错。 可随即又狐疑起来,不对啊,怎么听师兄的口气,好像他完全置身之外一般明明这是师兄要他上奏的,明明这是联名上的奏疏啊 房玄龄、杜如晦二人则交换了一个眼神,若有所思。 戴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觉得太子殿下似乎有些针对自己。 他太子今日就对老夫横加指责,他日做了皇帝,岂不还要罢黜了老夫的官职,甚至将来还要收拾自己不成 要知道贞观朝的大臣,可不是那些只知道之乎者也的人。 就比如戴胄,当初隋朝的时候,他也是镇守过虎牢关,亲自砍过人的。 他脾气很不好,经常连李世民也是敢顶撞的。 李世民眼角的余光瞥了戴胄一眼,心里只觉得太子实在是不懂事,这样的大臣都得罪了,将来怎么怎么储君,甚至成为皇帝呢 难道非要像那隋炀帝一般,最后弄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吗 李世民猛地,脑海里又浮现出了李泰来,心里不禁在想,若是李泰在此,一定不会得罪大臣吧 前几日,扬州和越州又有奏报来了,说是李泰体恤扬州和越州的大臣,一些公务上的事,他尽力亲力亲为,为各州的刺史分担了不少公务,各州的刺史很感激越王,纷纷上奏,表示了对李泰的感激。 不说李泰其他的问题,单说他团结大臣方面,这小小年纪,就已对此熟谙于心了。 何况,这个年轻的儿子又远离了朕,李世民心里油然而生出了舐犊之情,竟不自觉的开始想起了李泰的许多好处。 这便是人情,人就是如此,身边的儿子,总是嫌得要死,却往往担忧远在天边的儿子,生怕他吃了亏,挨了饿,受了冻。 李世民绷着脸道“到现在,太子还认为你这不是无中生有吗难道非要朕今日狠狠收拾你,你才愿意认错” 李承乾一听,不对劲啊。 怎么就单单是我了 这时,陈正泰则立即道“恩师太子无过啊,还请恩师三思。” 李承乾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 李世民冷笑连连地道“好,好,知错而不改,很好,朕今日若是再这般纵容下去,谁知道你这孽子要做出什么事来。” “恩师啊”陈正泰痛心疾首地道“恩师责罚学生好了,太子何错之有” “还敢在此抵赖”李世民勃然大怒,大喝一声“来人” 李承乾打了个激灵,他好像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成了他抵赖了 好吧,不就是认错嘛,那就认了,他正想要说什么 此时,陈正泰道“太子的初心,是害怕民部这样的行为,扰乱了市场,恩师却要责罚他,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学生以为” 一队禁卫已听了李世民的吩咐,已经冲了进来。 李世民直接手一指李承乾,毫不含糊地道“将他拿下去,绑起来,朕要亲自痛打,今日不打这不肖子,将来误我天下者,必是此人。” 李承乾“” 陈正泰一下子不吭声了。 李世民突然目光一转,视线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又道“还有这个陈正泰,也不是好东西,一并拿下。” 陈正泰有点懵逼,咋又跟我有关系了他迷糊起来,不是说好了打自己儿子的吗 “恩师恩师啊”陈正泰毫不迟疑地哀嚎起来“学生知道自己错了。” 李承乾打了个激灵,这才醒悟到了什么,父皇很生气啊,我也得赶紧认错才是。 谁晓得李世民这时道“你还知错,倒是孺子可教,李承乾你真是太教朕心寒了。” 李承乾“” 我也是想认错的啊 “恩师”此时显然已经没有李承乾插话的机会了,陈正泰道“恩师就算要痛责太子,也应当有个理由,恩师口口声声说,太子这道奏疏乃是无中生有,敢问恩师,这是如何无中生有,若是恩师一意孤行,真相信民部,那么不如恩师与太子打一个赌如何” 打赌 还没等李世民反应过来。 毕竟这家伙实在胆大包天,大唐皇帝,和太子打赌,这不是天大的玩笑嘛 陈正泰却是继续道“若是太子无中生有,太子愿将所有二皮沟的股份,统统充入内库,不只如此,学生这里也有两成股份,也一并充入内库。可若是太子的奏疏是对的呢若是对的,太子自然也不敢贪图内库的钱财,那么就不妨,恳请陛下准许太子设立新市。” 新市是什么 李世民还是有些不明白。 不过太子在二皮沟有三成股份,再加上陈正泰的两成,这绝对是天文数字 这是一个超级号的诱惑啊以至于李世民也不禁怦然心动了 这可是数不尽的钱财啊,有了这些钱财,李世民就算现在建设一个新宫,也绝不会觉得这是奢侈的事。 李世民目光闪烁着,他看了一眼戴胄。 戴胄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这是做一个确定,似乎是在询问,民部是否绝对可靠。 到了这个份上,戴胄则毫不犹豫地朝李世民点了点头。 这意思便是,陛下只管去查,若是物价真疯狂上涨,臣就不配做民部尚书。 有了戴胄的肯定,李世民心中笃定了,便道“如何核实” 陈正泰就道“当然是眼见为实,恳请陛下立即出宫,前往市场。” 李世民瞪了一眼李承乾,随即目光坚定的看向陈正泰“你们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朕就看看,到时你们如何的抵赖” 第四章送到,还有一更,求支持一下。 第一百七十章:微服私访 李世民居然一下子显得整个人很轻松。 他当然不会相信自己年少的儿子,这孩子经常犯糊涂。 可朕的民部就不同了,这可是为朕掌管着天下钱粮的机构。 整个部堂,上上下下有上千人,这么多官吏,就算偶有几个昏庸的,可是绝大多数却称得上是干练。 他们给他的讯息,是绝对不会错的。 看来这四成股份,几乎唾手可得了。 既得了钱,还可借此机会敲打一下太子,让太子将今日的事引以为戒,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样一想,李世民顿时来了兴趣。 只是陈正泰却又道“只是陛下要出宫,切不可大张旗鼓,若是大张旗鼓,如何能探听到真实的情况呢” “理应微服私访,而且学生还建议,房相、杜相以及戴胄尚书,决不可跟随。学生恐怕他们作弊。” 房玄龄本来很平淡的样子,他地位超然,哪怕是太子的奏疏,也有批评自己的嫌疑,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毕竟没必要和少年人计较 可现在一听,顿时觉得自己人格上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于是特意瞥了陈正泰一眼。 陈正泰却好像无事人一般,你瞪我做什么 李世民现在满心里觉得自己已经赢定了,所以觉得陈正泰提的这些要求都不重要。 他满口道“好,一切依你们便是,朕命张千去准备。” 张千很快去换上了常服,让人预备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几十个禁卫,则也换上了寻常家仆的打扮。 就这张千还有些担心,问是否调一支军马,在市场那儿警戒。 李世民冷冷道“朕弓马娴熟,寻常人不得近身,这天子脚下,能刺杀朕的人还未出生,何必如此劳师动众朕不是说了,朕要微服私访。” 张千心里既有些担心,却又不敢再请求,只得连连称是。 陈正泰和李承乾则尾随着李世民的马车出宫,一路上,李承乾低着头,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陈正泰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师弟啊,我怎么见你心事重重的样子。” “孤在想方才殿中的事,有一点不太明白,到底这奏疏是谁上的孤怎么记得,好像是你上的,孤分明就只是署了个名,怎么到了最后,却是孤做了坏人” 陈正泰也不由道“对呀,真是奇怪呢,可能是因为师弟是太子,陛下格外的关心吧,关心则乱嘛,这不是坏事,说明陛下心里都是师弟啊。” 李承乾听了这解释,还是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道“那你为何拿我的股份去做赌注,输了呢” 陈正泰安慰他“师弟放心就是,我陈正泰会害你嘛大家都知道我陈正泰义薄云天。你不相信你就去二皮狗骠骑营里去打听。” 李承乾觉得陈正泰的话未必可信,毕竟这关顾着他的切身利益啊可是他居然找不到反驳的说辞,心里便沉甸甸的。 随着李世民的马车一路出了城。 目的地当然是东市 李世民是这样打算的,只要去了东市,那么一切就可了然了。 “房公,你说” 这时候,房玄龄三人已是回到了中书省。 本来民部尚书戴胄该回他的部堂的,可哪里晓得,戴胄竟也尾随而来。 此时,他愤愤不平地道“这算个什么事啊,陛下竟和太子打起赌来,若是传出去,非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不可。” “这是好事。”房玄龄镇定自若地道“你也不想想,那二皮沟里有多少的财富,若是陛下今日打赌,当真赢了这四成,陛下这个人,心系天下,到了那时,这虽是内库中的钱财,可将来朝廷若有什么需求,陛下也一定会慷慨解囊。” “否则,以陛下的性子,岂会如此儿戏戴公,你得说句实在话,物价是否当真平抑了” “怎么没有平抑”戴胄正色道“难道连房相也不相信下官了吗我戴某人这辈子从未做过欺君罔上的事” 戴胄信誓旦旦。 房玄龄为人谨慎,其实还是有点担心的,不过现在听了戴胄如是说,脸色便温和起来。 他是素知戴胄为人的,这个人性子刚烈,你说他可能脾气上来惹出什么事,那有可能,可若是说他欺君,甚至报喜不报忧,房玄龄是不相信的。 “可即便如此,老夫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让人再去东市和西市打听一下,还有提早让那里的市长以及交易丞早一些做准备,切切不可出什么乱子,陛下毕竟是微服啊。” 戴胄见房玄龄如此看重,也晓得此事关系重大,顿时绷起脸来,道“好,下官这便去办。” 于是戴胄便匆匆回到了民部,而后叫了吏来,吩咐了一番,那吏听命,快马去了。 李世民坐在马车里,终于来到了东市。 这微服出来,和平日出宫自是完全不同。 他仿佛回到了当年在晋阳时的日子,那时候他还只是唐国公的儿子,也曾上过街,街道上也是这般的热闹,如今做了天子,反而再看不到这样的景象了。 如今坐在马车里,看着车窗外沿途的街景,以及匆匆而过的人群,李世民竟觉得晋阳时的日子,仿如从前。 只是李世民随即脸色略略有些阴沉,他让人停下了马车,走下了车,对在一旁伺候的张千道“这里就是东市吗” 张千连忙道“陛下,这里就是东市。” “不要叫陛下,叫二郎吧。” “是,二郎。” 李世民抬眼四顾,突然感叹道“这就是我大唐的都城吗哎我真是没有料到啊。” 后头的李承乾和陈正泰已上前来,李承乾道“父亲什么没有料到” 李世民看了李承乾一眼,而后道“我记得我年幼的时候,你的大父,曾带我来过一趟长安,那时的长安,是何等的热闹和繁华。那时我还年幼,或许有些记忆并不清晰,只是觉得今日的东市也很热闹,可与那时相比,还是差了许多,那隋帝固然是昏君,可是他登基之初,那大业年间的气派、繁华,实在是现在不可以相比的。” 李承乾无法理解李世民的感慨。 当然李世民的感慨是有道理的。 当初的隋朝,在隋帝的治理之下,是何等的繁华景象,哪里想到,用不了多久,这繁华便葬入了黄土之中,天下大乱,血流成河,所有的一切,都已成了如烟的往事。 而到了贞观年间,在杀戮和数不清的火焰之中,哪怕天下又重新太平,可贞观年的长安,也远不及那曾经的大业年间了。 李世民感慨之后,心里倒是更加谨慎起来。 隋帝建立了这铁桶一般的江山,可到了隋炀帝手里,不过区区数年,便呈现出了亡国败相。 若是朕的子孙,也如这隋炀帝这般,朕的呕心沥血,岂不如那隋帝一般付诸东流 想到这里,他深深看了一眼李承乾,而后道“走吧,随便逛逛。” 说罢,李世民当先往前走,沿街有一个丝绸铺子,李世民便踱步进去。 看着这丝绸店里的丝绸,于是李世民随口问那站在柜台后的掌柜道“这丝绸多少钱一尺。” “客官”掌柜正低头打着算盘,对于顾客,似乎没什么兴趣,手里依旧拨打着算盘,头也不抬,只口里道“三十九个钱。” 三十九个钱 李世民对这掌柜的傲慢态度有几分怒气,不过倒没说什么,只回头瞥了身后的张千一眼。 张千领会了意思,连忙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簿子。 这时,那丝绸店的掌柜恰好抬头,正好看到张千取出一个簿子来,顿时警惕起来,便道“客官一看就不是诚心来做买卖的,许是隔壁丝绸铺里的吧,走走,不要在此妨碍老夫做生意。” 他竟直接下了逐客令。 这种对客人不客气的态度也是令李世民第一次见识到了。 而李世民万万没想到,他做天子以来,第一次采买东西,居然直接吃了闭门羹。 身后的几个护卫大怒,似乎想要动手。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却给他们一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于是只好出了丝绸铺。 张千这时翻阅到了簿子的某处,随即道“二郎,二郎上个月,这样的丝绸是三十八个钱,你看,这是上个月白骑打探来的消息,绝不会有错的,确实是三十八,也就是说,从上月迄今,丝绸只上涨到了一钱,相比于此前丝绸每月七尺的上涨,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李世民听到这里,打起了精神“是吗” 他接过了簿子,细心的看起来 果然这簿子乃是上月记下来的,绝没有伪造的可能。 于是,李世民眉飞色舞,目光落在李承乾和陈正泰身上,道“你看那民部没有错,戴卿家也没有说错,物价确实平抑了。” 第五章送到,求支持。 第一百七十一章:陛下,秘密就藏在这里 在李世民看来,民部办事何止是可靠,而且是绩效喜人。 一月才涨一钱,这等于是狠狠的刹住了物价上涨的风气。 李世民不禁感慨“戴胄此人,办事雷厉风行,行事果决,朕历来仰仗他掌管天下户册钱粮,他也并没有令朕失望。” 狠狠的夸奖了一通之后,随即便见街边,有一头戴一梁进贤冠,身穿襕衫的人带着几个差役而来。 这样的装束,理应是一个低级的文官。 这文官似乎见李世民等人从丝绸铺里出来,手里又拿着簿子,显得可疑,于是上前盘查“你们是什么人,可是来此交易的吗” 这人的口气很不客气,身后的差役也带着警惕。 李承乾微怒,想要痛斥。 李世民却是微笑道“我们乃是太原来的客商,鄙人姓李。” 这文官见了李世民涵养极好,虽是太原人,却是说一口雅言,脸色却也缓和起来,便道“想不到竟是国姓,倒是失礼了,你们来长安,可是要购置丝绸” 李世民凝视着这文官,心里揣测着什么,随即道“正是。” “鄙人刘彦,乃是东市交易丞。” “交易丞”李世民故作不知的样子。 其实刘彦也知道这是新官,乃是民部专门为平抑物价而创建的,外来客商,也确实有许多带着疑问的。 于是他解释道“近来物价涨得厉害,民部尚书戴相公便设了此散官,专旨打击囤货居奇的奸商之用。怎么,你们已进了丝绸铺子,这丝绸铺子开价几何” 李世民目中掠过了欣赏。 他心里想,戴胄真会办事。 他挑选的这些官吏倒是十分勤勉,如他这民部尚书一样,你看他们在此四处巡逻,但凡有一点可疑的,都会进行调查。 难怪那丝绸商贾,不敢随意卖出高价,如此一来只要坚持下去,市场能不稳定吗 李世民便如沐春风地道“三十九钱。” “一尺” “一尺” 这交易丞面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看来这商家还算老实,这个价格还算公道,尔初来乍到,一定要谨防宵小和奸商,有些人,为暴利所蒙蔽,胡乱开价的。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可立即到附近街坊寻似我这样的交易丞。上月,我们已处置了数十个这样的奸商了,现如今他们倒是老实了一些,不敢再随意虚报价格。” 李世民不由感慨道“若能平抑物价,实在是百姓之福啊。” 这叫刘彦的交易丞便也笑了“是啊,物价涨下去,对百姓而言绝非好事,这也是民部在此设市长和交易丞的初衷,本官的职责所在,自当早晚巡查,以免有奸商残害百姓。” 李世民颔首道“这样说来,东市的风气,岂不是也好了许多” “何止是好。”刘彦道“现如今奸商们都老实了,再不敢胡闹,这多亏了戴相公的雷霆手段啊,如若不然照着从前那样,还不知酿出什么事来。” 李世民不断点头,心里很是宽慰“这戴胄确实是个能臣。” 刘彦听李世民竟直呼戴相公的名讳,面上就有些不喜了,好在他没有表露,只拱拱手“某还有公务在身,告辞。” 说着,便往下一家店铺去了。 李世民也朝他揖揖手,就此作别。 却见那交易丞刘彦果然走到了下一个铺子,李世民此时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不禁感慨万千地道“张千啊,若是朕的大臣都如戴胄这般,朕何须忧虑呢” 张千在一旁听着,他是了解李世民的,于是忙道“奴一向知道戴尚书官声很好,他自做了民部尚书,百姓们都交口称赞,此公性情似火,为官清正,又很有办法,奴一直佩服他。” 李世民听罢,笑了“你一个阉奴,佩服他有什么用。” 张千于是赔笑。 李世民此时心情大好,随即便看向陈正泰,道“正泰,你是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吧,戴胄并没有糊弄朕,这物价,已经平抑了。” 说着,他语气严厉起来“而你们二人呢,却是无事生非,你一道奏疏,寒了戴卿家的心哪,现在知道朕为何要大怒,知道为何朕一定要严惩你们了吗” “不知道。”陈正泰很认真地回答。 这一下子差点没气得李世民当街揍陈正泰一顿。 这好话说尽了,你居然还装傻 这一次,陈正泰没有因为李世民气怒的样子就装怂,而是道“学生还是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学生得想想。” 李世民就道“不必想了,你自己也亲见了,若是你愿赌不服输,你放心,朕也不会夺你的股,你的股照旧还是你的” “只是这太子的股嘛,朕却得收回去,他还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成日游手好闲,堂堂太子,这才多大,就对朕的肱骨之臣这般不客气” “戴胄有古大臣的遗风,他胄性明敏,达于从政,处断明速,这是定国安邦的人才。这样的人,你是太子,竟与他不和怎么难道将来还想一朝天子一朝臣,莫非在你的心里,朕身边的重臣,全然无用吗” 李世民恼怒的语气很重,李承乾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脸幽怨地看着陈正泰,仿佛是在说,你看,你把孤的钱给赌输了,还换来了一顿臭骂,孤的钱啊。 陈正泰心里却在嘀咕,他越想,越觉得这不可能啊 平抑物价,哪里靠这样平抑的这简直有违最基础的经济学常识啊。 不过他也没料到,这个戴胄居然做得这么绝,挑选了一群刘彦这样的干吏,一家家商铺,死死的盯着。 他细细想着,突然道“学生明白了。” 李世民轻皱眉头道“明白了什么” “恩师还是错了。”陈正泰凛然无惧地迎向李世民的目光。 李世民发现陈正泰这个家伙,虽然平日都是恩师长,恩师短的,说话也很好听,可一旦犟起来,竟也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人。 到了现在,竟还不服输 李世民绷着脸道“好,今日朕就让你输个心服口服,你说罢,你还想如何” 陈正泰正色道“这长安城的东市和西市是无法查清底细的,就请恩师随学生至城郊去一趟。学生知道一个地方,叫崇义寺,就在城郊,请恩师随学生去了,一看便知。” 李世民面生疑窦,心里很恼火。 不禁在想,平日里朕就这么一个学生,倒是对他放纵了,哪里想到这个家伙这么倔,年轻时就如此,将来还了得朕今日一定要好好敲打才是。 李承乾这个时候也吵嚷起来“对对对,总要弄个明白,儿臣将身家都拿来做赌注了,怎么能不搞清楚” 李世民咬牙“好,朕就随你们胡闹一回。” 于是,李世民重新上了马车。 李承乾刚才还很大气地在那吵闹,现在心里却没底气了,尾随在车后,问陈正泰道“师兄,你难道知道什么内情” 陈正泰的回答很干脆“不知道。” 李承乾“” 陈正泰道“不过我觉得此事很可疑就是了。” 李承乾耿耿于怀地道“你觉得可疑,为何拿孤的钱来赌” 陈正泰叹了口气“因为师弟讲义气啊,我们都是讲义气的人,不应将钱财看得这样重。” 李承乾“” 出了城,一路往那崇义寺去。 这崇义寺在长安,并不是什么香火鼎盛的寺庙,恰恰相反,因为靠近了运河,所以更多的是一些贩夫走卒们去进香火的地方,虽是人声嘈杂,可实际上规格却不高。 所以越是靠近崇义寺,这里越是热闹。 这长安城内,尽都是街坊,可居长安也不太易,长安城的土地有限,下层的百姓,或是其他三教九流,往往都汇聚在崇义寺附近居住。 这里从前有一个小市集,又有寺庙可以进香,运河的码头,可以让人群快速的流动,几乎集齐了一切百姓们的日常所需。 李世民万万没想到,长安城外竟还有这么一个所在,只是这里再没有了长安的干净,反而是污水横流,人声嘈杂。 待到了一个市集,陈正泰请他下车,他放眼一看,见这里人头攒动。 李世民不由皱眉道“陈正泰,这是何处” 陈正泰上前,恭谨地道“陛下这里是黑市。” “黑市”李世民惊讶的道“朕听说过东市和西市,不曾听说过黑市。” 陈正泰此时已经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解释道“所谓黑市,是避过官府,秘密进行买卖的市场。” 李世民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他看了一眼张千,张千嘴张着嘴,有鸡蛋大,显然他也不懂,此时迎着李世民责备的目光,他忙是垂头。 李世民冷哼道“哼,这不过是一个市集而已,故弄玄虚做什么” “秘密就在这里”陈正泰朝李世民咧嘴一笑。 好想张口卖惨求一下订阅和月票,不过发现好像虽然很努力,但是求了也没啥作用不开心。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七十二章:天子受辱 李世民见陈正泰智珠在握的样子,此时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他其实也没有想到,大唐竟还有这么一个所在。 至少在无数的奏报之中,他都没有在各部的奏报中,看到过提及这里。 这对于自以为自己掌控了天下,就算无法具体掌握到每一个州府,可至少以为天子脚下发生的事,他都已了然于胸的李世民而言,是无法接受的。 他抿着唇,徐徐踱步进去,这里显然并没有官吏。 其实也可以理解的,这里鱼龙混杂,高高在上的大臣们,根本触及不到此。 只是寻常的小吏呢 李世民漫步在这满是泥泞的地上,甚至这里还弥漫着一股古怪难闻的气息。 李世民轻皱着眉头道“朕怎么不知此地” 陈正泰道“有一句话叫做灯下黑。” 李世民“” 视线所过之处,这里几乎没有像样的房子,只是一个个茅草堆砌而成。 若是放在后世,倒像是一个贫民窟。而这贫民窟占地很大,围绕着一座寺庙,竟是不断的延伸开来。街坊自然也没有任何的规划,只有无数的脚力和客商在此来回穿梭。 李世民边走边看着陈正泰道“你如何知道此处的” 陈正泰便道“恩师忘了,当初购置大量土地,学生为了购地方便,所以让人测绘了大量的舆图,这里的地,就买不下来,细细查问,方才知道,这里的土地早已切割成了无数的碎片,而且早有主了,当时学生只看舆图,便晓得此地一定是个热闹的所在。” 李世民颔首点头“那为何不奏报” 陈正泰委屈地道“学生以为陛下知道呢” 李世民“” 这就有点尴尬了。 你不是九五之尊吗,这么大的地方,而且人流如此密集,你居然不知道,你这不是在逗我吗 陈正泰继续道“方才学生就觉得东市和西市有蹊跷,所以细细的想,官差们在东市和西市巡查的这样严厉,这买卖还如何做的成所以学生便想十之八九,会形成一个黑市。这个黑市一定会在长安附近,而且为了货物集散方便,一定靠近码头。货物的集散,需要大量的人力,那么此地的人力是最充裕的。” “商贾们来往需要便利,尤其有住宿的需求,既然长安城无法交易,那么再住在长安,多有不便,只是客商们在城外住宿,往往会提心吊胆的。恩师,你有所不知吧,做买卖,安全最紧要。于是便想到了这崇义寺,此处有寺庙,历来若是在郊外,客商们多在寺庙中寄住,一方面,他们自认为如此,可有神佛保佑。另一方面,寺庙更有安全感。” 这也是陈正泰从其他商贾的口里听来的,长安城当然是安全的,可是长安城外,安全可就没有保证了。 商人有钱,就尤其注重安全,所以他们游商,一般都寻觅寺庙。而寺庙也愿意接纳他们,毕竟可以得一些香油钱,庙里的空房也多。 这也是为何,古代的商人和士子游历四方,流传下来的诗词里和文艺作品里,发生在古刹的情况比较多的缘故。 只见陈正泰又道“学生结合了这几点,便想到了这里,其实这地方,学生也是第一次来,万万没有想到,此地竟有如此的规模。” 李世民抬眼,看着接踵的人流,不禁道“这里竟无差役” 陈正泰道“若有差役,大家反而不敢来了,学生断定,此地肯定是某一些道门或者是三教九流之辈在暗中管理。上官们不知此地,两眼一抹黑,而下吏们一定得到了这些道门亦或者是泼皮们的好处,时常会送去钱财孝敬,所以他们便故作不知。因为一旦上报上去,官府来治理了,这钱财也就断了。” 李世民的脸色骤然间阴沉起来。 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敢情朕的大臣们都是傻瓜,而在下头的人,统统都在糊弄朕呢 走了没多久,就在这么个地方居然赫然出现了一个丝绸铺子 当然,这铺子门脸很糟糕,只是一个破茅草屋子,外头倒是有两个壮汉把守,挂着旗。 李世民信步进去,门口的壮汉也不阻拦,反而赔笑,等进了这茅屋,便见里头是一匹匹的丝绸堆砌着。 里头的掌柜一见有人来了,立即殷勤得不得了。 他忙迎了上来,笑着点头哈腰道“客官,客官,这都是上好的丝绸,您看呀,客官一看就不是凡人,不像是来散买的,是外地来进货的吧,哈哈,我们这里,什么花色的都有,货源也充裕,来,您看看。” 李世民驻足,眼睛盯着这些琳琅满目的丝绸,这里陈列的绸缎,可比东市多得多,于是问道“这里最廉价的丝绸,一尺作价几何” 这掌柜便立马道“七十一文,当然,若是货要的多,可以适当优惠一些,六十五文,客官啊,你也知道的,现在铜钱越发的廉价了,这样的价格已经是良心了,你大可出去这里打听打听,还有这么便宜的吗” 这掌柜油嘴滑舌,哀叹连连,仿佛和他做生意,就在他一般,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李世民一脸诧异,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客官客官” 李世民身后的张千,脸色也已变了,连忙道“可我们在东市,分明问到的价是三十九文,怎么到了这里,价钱竟高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掌柜一听张千尖声细语,便鄙视地看他一眼。 他眼尖,晓得李世民才是正主,便赔笑对李世民道“客官难道是第一次来长安哎那东市和西市的价钱,都是假的。鄙店在东市,又何尝没有分号呢你若是想去东市,带去我们的分号里,你去问价,那里的丝绸,统统都是三十九文,价钱更便宜的也不是没有,最贵的,开价也不过四十三文罢了。可是客官那里的丝绸是不卖的,若你是官家的人,倒是会卖你几尺,咱们咬着牙吃吃亏了。” “可若是寻常百姓想要货那真就没有了,倒不是因为故意为难客官,实在是那个价它不能卖啊,卖了是要折本的,我等是做买卖的人,现在私价和人工都涨得厉害,要真是三十九文卖出去真要亏得一塌糊涂的啊。” 他说着,委屈巴巴的样子继续道“现在全长安的货都在这儿集散,那东市西市,只是做做样子的,若是客官不信,大可以去东市看看便知道。” 李世民“” 七十一文 他回头看了一眼张千。 张千要哭了,他此时不方便拿出自己的簿子来,可他很清楚,上个月,他的记录是三十八文。 也就是说,才一个月的时间,这价格便涨了八成,甚至比从前物价高涨时的几个月,涨得还要高。 李世民此时的脸色可谓是沉如墨汁了,冷冷地训斥道“这样说来,尔等岂不是在此故意糊弄官府” “这哪里敢啊”客商觉得眼前这个客人很不寻常,可又觉得眼前这人很好笑,差一点噗嗤笑出声来。 掌柜便道“看来客官什么都不知道,是第一次出来做买卖吧,我这铺子,已是良心啦。不知多少商贾,有货他还不肯卖呢,鬼知道到了下个月,价钱会是什么样子。小店是没办法,因为还欠着丝商和纺工的钱,所以得赶紧出货,才能和人结清,如若不然,才不卖货呢。客官不信,自己去打听打听便知真假。” 李世民此刻,已是气得发抖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这所谓铁桶一般的江山,原来处处都是漏洞。 “混账”他脸色铁青地怒斥。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骂的是谁。 而这掌柜,自是以为李世民骂的是他,顿时脸色变了。 掌柜立即换了一副嘴脸,看了李世民一眼,随即厉声道“都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不买就不买,何以在此骂人大龙、二虎,将人赶出去。” 外头站着的两个壮汉,立即冲了进来,咆哮道“快滚。” 李世民身后的几个护卫,脸色也霎时变了。 堂堂天子,竟被人叫滚出去。 他们的手动了动,预备要拔藏在身上的刀。 李世民气得脸色发黑。 倒是陈正泰反应了过来,他知道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一旦在这里闹出事,只怕到时不知多少精壮的汉子会闻讯而来。 于是忙扯着李世民的长袖道“恩师,我们走吧。” 李世民显然也是擅长隐忍的人,在深吸一口气之后,轻描淡写地回头看了几个护卫一眼。 护卫们会意,又恢复了平常之色。 李世民方才平淡地道“走吧,去别处看看。” 他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留下这句话,率先踱步出去。 街道上依旧还是车马如龙,景物依旧,只是此时李世民的心境却已变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李二郎连番受辱 “恩师”陈正泰忙是追了出去。 李承乾这一次比较怂,他能感受到父皇此时的怒火,于是故意躲在了后头。 李世民回头看了一眼这破败的丝绸铺子,胸膛起伏。 好不容易压抑住了内心的怒气,他平淡地道“若是在数年前,敢这样与我说话,我绝不饶他。” 陈正泰点头,这一点他相信,也就是李世民做了皇帝,涵养好了,否则依着他这曾是万人屠的本性,说实话,那掌柜便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恩师高抬贵手,饶了他的狗命,这才是真正的仁义的。所谓的仁义,不在于一个人是否与人为善,而在于掌握了生杀夺予大权的人,能够不轻易杀戮,这才是真正的大仁大义。” 李世民瞥了陈正泰一眼,心情略好一些,他随即开始陷入了思索之中。 李世民道“陈正泰难道东市和西市,已经当真连这黑市都不如了吗商贾们宁愿在这样的地方交易,也不愿意去东市和西市” 陈正泰咳嗽,面对李世民的质问,他显得很犹豫的样子道“有些话,学生不敢说,说了,恩师又要说学生中伤那戴尚书。” “那就不必说了”李世民咬牙。 陈正泰“” 唐太宗就是唐太宗,了不起,居然不按常理出牌。 事实上,陈正泰连话都组织好了,结果李世民直接一下子塞住了他的嘴,不吐难快啊。 李世民背着手,连续走了几家店,几乎每一个店的情形都差不多。 几乎所有的物价,上涨都是不小。 甚至因为东市和西市的严厉巡查,以至于交易的成本大大的上升,反而令这物价推得更高了。 本来李世民以为这不过是商贾们漫天要价,可谁晓得,来往的人听到了价格,虽也还价,可还的并不多,却随即便掏了钱,兴冲冲的买货走了。 也就是说 那七十多文一尺的丝绸,确实没有故意报出高价,那掌柜竟还是良心的。 这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李世民越想越气。 可同时他越想越不明白,只是他并没有去问陈正泰,因为他自诩自己是极聪明的人 朕不聪明,怎么做皇帝的 因而他一面走,一面思索。 无意识的,一个古刹便在李世民的面前,这山门前,上书崇义寺三字。 说来也是让人觉得好笑,此寺乃是佛门净地,偏偏取名崇义,崇义二字,显然和佛门格格不入。 更有意思的是,既然这里取名崇义,可出入这里的人,却又和义气完全不沾边,因为这里多为头戴璞帽,穿着圆领衫的商贾。 所谓义不掌财,你若是讲义气,还做个什么生意,早他娘的扑街了。 这令陈正泰想到了后世一个码字刻苦的作者,此人写了明朝败家子、庶子风流诸如此类的书,所谓勤不码字,偏偏此人勤奋有加,催个月票尚要磨磨唧唧,反要遭人痛骂,可见世事光怪离奇,人心难测。 张千在身后道“陛下,天色已迟了,何不” 李世民看了看天色,这才发现,夕阳渐落,天色已略略暗淡。 他却冷冷地道“天色晚了,就在此投宿。” 张千下意识地道“不回宫” 李世民回头,用锋利的眼眸扫视了张千一眼。 张千吓得噤若寒蝉,连忙垂头。 随即李世民直接带着人入内,早有迎客僧上前“施主是来添香油的吗” “不添。”李世民不客气地道。 迎客僧便道“那么,施主请回。” 陈正泰在李世民的身后叹息,哎又得我破费了,我好惨啊 可是能怎么办呢 于是陈正泰掏出了一张欠条来,是十贯的面值,塞到了那迎客僧手里。 迎客僧一看这欠条,眼睛一亮。 显然在这里,人们对于陈家的欠条还是认得的,这崇义寺里能接到欠条的机会不多,因为绝大多数客商都很小气,而欠条的面额又不小。 这迎客僧显然在此,也是见过世面的,他小心翼翼的查看着欠条,欠条是陈家专用的纸张所书的,这种纸只有陈家才有,寻常人想要伪造,绝无可能。还有上头的字迹这字迹早已不是手书,而是用专门的印刷铜字印上去,印刷工坊,在这个时代还是破天荒的出现,也只有陈家才有,这最后的落款,还有署名,陈家为了防伪,甚至连这油墨也是专门调过的。 总而言之,能折腾出这样欠条的,独此陈家一份,只稍稍一摸和一看,便能分辨出真伪了。 迎客僧立即堆出了笑容,拿着这欠条,却是可以去陈家直接兑换两万个大钱,而且这大钱,用的都是货真价实的黄铜,童叟无欺。 他立即殷勤地道“几位施主,是想在此投宿吧,我们这里上好的禅院,专供似施主这样的尊客,请随我来,我们这里的斋菜也是一绝的,还有我们煮的茶,用的是清泉水,寻常地方是喝不着的” 他欢天喜地地做着介绍,边领着李世民等人进了一个专门的房子。 这是寺庙里的一个小院落,并不奢华,但是绝对清幽安静,在这古刹之中,远远听到诵经的声音,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李世民等那迎客僧走了,便看向陈正泰,用一种古怪的眼神道“你们陈家到底欠了多少钱” “恩师”陈正泰纠正道“不能说是陈家欠的钱,陈家只占了四成股呢,绝大多数,还是宫中欠的钱,至于欠了多少,学生就算不清了,学生得回去让人算几天才能明白。” 李世民“” 算几天。 宫中欠的钱,那不就是 朕欠的钱 他无法理解,不过显然陈正泰债多不愁,很恬然的样子,他也暂时放下心,李世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思考。 “恩师,今夜就在此住下” 李世民心不在焉地道“就在此住下,朕有些事想要想明白。” “恩师若是只凭想象,是无法理解世间的事的,我方才听那迎客僧说,这里有一个茶坊,在此投宿的客商,总喜欢在那里喝茶,不妨恩师也去看看,不过最好不要让闲杂人等去,去了会引人怀疑。” 陈正泰说到闲杂人等的时候,眼睛看向张千。 张千一口气提上来,却是吞不下去,我去,陈正泰你这烂屁g的东西 还没等张千反驳,李世民便点头。 人就是如此,都是潜移默化的,李世民本没有想到这一层,可现在听了陈正泰的话,心里便默认了,他颔首道“走,朕与太子还有你去。” 茶坊就在这古刹的某处角落,有专门的僧人在此端茶递水。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客商们操着各种口音,彼此喝茶闲坐彼此交流。 李世民和陈正泰几人进去,寻了一个位置坐,立即引起了人的关注。 客商们消息灵通,听说有人打赏了十贯香油钱,却不知此人是谁。 许多客商是在此常住的,一看李世民等人脸生,上下打量,见李世民的穿戴很不凡,虽也是普通的圆领衫,可质地很少见。 于是便有人凑了上来“敢问兄台是哪里人” 李世民淡淡地道“姓李,叫我二郎便是。” “噢,原来是李二郎,哈哈,当今圣上,不也是二郎吗鄙人姓陈” 陈正泰站在一旁,脸色古怪。 “敢问李二郎做什么买卖” 李世民目光很锋利,方才进来的时候,就将这里的人都尽收眼底。 对方在揣测着他,他也在揣测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口里道“做的是丝绸买卖。” “丝绸”这陈商贾立即乐了“这丝绸的买卖,现在想要找货源,可不容易啊,二郎,若是与货,得赶紧买,再不下手,可就迟了。” 李世民便道“是吗难道这物价,会一直涨下去” “怎么不会”陈商贾乐了,其他人听着他们的对谈,也都不禁莞尔一笑。 这种眼神,再加上这种目光,仿佛都是在笑李二郎是个傻瓜,带着调侃的意味。 李世民自是看出了这些人眼中的嘲笑意味,他感觉自己今日又受到了羞辱,这个时候,他已想拔出刀来,将这些混账统统砍翻了,不过,他没带刀。 李世民握了握拳头,好不容易地把怒气忍了下去,才道“我听说,民部尚书戴胄,已经严厉打击物价了,不只如此,皇帝还连几次颁布了旨意,三省六部通力协作,这才刚刚开始,这物价就算现在无法平抑,以后只怕也要平抑了吧。” “屁”陈商贾一听,居然直接爆了粗口“那戴相公,我们也是有耳闻的,他倒是一副要平抑物价的样子,在东市和西市折腾,可是平抑物价,嘿嘿就那低劣的手段,倒是将人吓住了,他派了人去了东市之后,这里的物价就又狠狠地上涨了一通。你可知这是为何” 第四章和第五章很快到。 第一百七十四章:封赏 李世民听到一个屁字,心头的火焰又腾腾地烧起来了,憋住了劲才强压着火气。 等这陈商贾问他为何,他绷着脸,只道“为何” “你也不想想,现在物价涨得这样厉害,大家还肯卖货吗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让那些交易丞来盯着又有什么用他们盯得越厉害,大家就越不敢买卖。”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仔细想想,大家买卖都不敢做了,有丝绸也不愿卖,这市面上丝绸总还得有人买吧,卖的人越少,买的人却越多,这价格要不要涨” 李世民听到此处,醐醍灌顶,原来如此那戴胄,亏得是民部尚书,居然没有想到这一茬。 陈商贾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从前大家在东市做买卖,自是你情我愿,也没有强买强卖,交易的成本并不多,可东市西市这么一折腾,就算是卖货的,也不得不来此了,大家提心吊胆的,这做买卖,反而成了可能要抓去衙门里的事了。担着这么大的风险,若只是一些蝇头小利,谁还肯卖货是以,这价格又上涨了,为何还不是因为成本又变高了吗你自己来算算,这一来二去,被民部这样一折腾,原本涨到六十钱的丝绸,没有七十个钱,还买得到” “老夫说句不中听的话,朝中有奸臣啊,也不知是圣上中了谁的邪,居然弄出了这么一个昏招,三省六部,一来二去,为了平抑物价,竟是搞出一个东市西市长,还有交易丞,这不是胡折腾吗现在大家是怨声载道,你别看东市和西市价格压得低,可实际上呢,实际上早没人在那做买卖了,原来的门店,只是留在那装装样子,应付一下官府。咱们不得已,只好来此做买卖” “亏得那戴胄,还被人称颂什么两袖清风,什么清廉自守,雷厉风行,我看圣上是瞎了眼,竟是信了他的邪。” 其他的商贾一听,都纷纷附和起来,这个道“你等着吧,这样折腾下去,物价还要涨呢” “若是让官府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市场,又派交易丞来,大家只好再选其他地方交易了,下一次,还不知价钱又涨成什么样。” “老夫反正是打算好了,囤一批货,只要那戴相公还在位,还要平抑物价,我就不愁,他越平抑,我手上的货越是水涨船高,哈哈也亏了这戴相公,如若不然,我还发不了大财呢。” 李世民“” 若不是来了这一趟,李世民只怕打死也想不到,自己着急上火,而三省拟定出来的方略,以及民部尚书戴胄的铁腕执行,反而让这些囤货居奇的商贾大发其财。 众人说得热闹,李世民却再也不吭声了,只枯坐于此,谁也不愿搭理,喝了几口茶,等夜深了,方才回了斋房里。 “怎么回事” 房玄龄现在很着急,他本是下值回去,结果很快有人来房家禀告,说是陛下彻夜未回。 此时已是子时了,陛下突然不知所踪,这可是天大的事啊。 房玄龄不敢怠慢,连忙找人商量。 他派人去过了二皮沟,听说陈正泰也不见踪影,东宫里,太子也不在。 这一下子,让房玄龄吓着了。 思来想去,陛下理应是去市场了,可问题在于,为何一直在市场,却还不回呢 他很是担心陛下的安危,于是他连忙寻了戴胄。 戴胄也吓了一跳,却一面对房玄龄道“房公,陛下非寻常的君主,房公勿忧,没有人敢伤害陛下的性命的,眼下当务之急,是陛下去了哪里,陛下既然彻夜不回,肯定有他的原因,我这便召东西市的市长和交易丞来,询问一下。” 于是很快召了人来,说来也巧,这东市的交易丞刘彦,还真见过可疑的人。 刘彦胆战心惊地被召到了民部,却见房玄龄坐在一侧,脸色铁青。 戴胄打量了他一眼,便道“你是说,有可疑之人,他长什么样子” 刘彦连忙比划着描述了一番,又说到他身边的几个随从。 房玄龄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果然是陛下了。他和你说了什么” 刘彦一听今日白日见到的人竟是陛下,脸色一下子惨然起来,顿时后怕不已,于是疯狂的回忆,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他想了想,才结结巴巴地道“那时,快正午了,下官带着人正在东市巡查,见有人自一个丝绸铺子里出来,下官就在想,会不会是有人在做交易,下官职责所在,怎么敢擅离职守,于是上前盘问,此人自称姓李,叫二郎,说什么丝绸三十九文,他又询问下官,这交易丞的职责,以及这东市的物价,下官都说了。” “都说了他怎么说的”戴胄直直地盯着这交易丞刘彦。 刘彦边回忆着,边小心翼翼地道“我见他面上很高兴,像是颇有得色,等我与他道别,走了许多步,隐隐听他呵斥着身边的两个少年,于是下官下意识的回头,果然看他很激动地痛斥着那两少年,只是听不清是什么。” 听到此处,戴胄心里一下子舒坦了。 果然陛下眼见为实了啊,看来这东市,果然没出什么纰漏,陛下见了东市和西市如此,一定心里很是欣慰的。 戴胄接着又问“此后呢,他去了哪里” “这就不知了。” 戴胄便看向房玄龄“陛下难得出宫一趟,且还是私访,或许只是想四处走走看看,此乃天子脚下,断不会出什么差错的。而陛下亲眼见到了民部的绩效,这市场的物价纹丝不动,只怕这心事,便算是落下了。” 房玄龄听了戴胄的话,也觉得有道理,陛下这个人的性子,他是略有耳闻的,胆子很大,当初可是数千人马,就敢身先士卒,冲杀十万大军。 此后做了天子,突厥来袭,他也单骑去会那突厥可汗,与对方盟誓,陛下乃是伟男子,而且身边也有不少的禁卫,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他苦叹道“无论如何,陛下乃千金之躯,不该如此的啊。不过既然无事,倒是可以放下心了。” 戴胄随即道“陛下今日亲自查看了东市,这样看来,陛下一定很是欣慰,这刘彦口中所言若是可靠,那么他此刻应当是龙颜大悦的了,所以下官就在想,既如此,这东市二长,以及这交易丞,此次平抑物价,可谓是劳苦功高,何不明日中书令好好的奖掖一番,到时陛下回宫时,听闻了此事,自当认为中书省和民部这边会办事。” 房玄龄心思一动,呷了口茶,而后慢吞吞地道“你说的不无道理,物价高涨,乃是陛下的心病,现在民部上下为此操碎了心,既然物价已经平抑,那么也理应给与旌表,明日清早,老夫会交代下去。” 那刘彦听了,心里很是感激,连声称谢。 他格外地给了戴胄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大家跟着戴尚书办事,真是带劲啊,戴尚书虽然治吏严厉,公务上比较严格,可是只要你肯用心,戴尚书却是十分肯为大家表功的。 刘彦动容地道“下官一定尽忠职守,绝不让东市和西市物价上涨死灰复燃。” “去吧,去吧。”戴胄已松了口气,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 可这一夜,李世民却是睡不着了。 在这清冷的斋房里,他和衣,坐在窗台上纹丝不动,目光看着一处,却看不出焦点,似乎思考了很久很久。 等到了次日清晨,张千进来禀报吃斋饭的时候,李世民起来了,却对早已在此候着他的陈正泰和李承乾道“我们就不在寺中吃了,既然来了此,那么就到街面上去吃吧。” 说罢,他便带着众人,出了寺庙。 虽是还在清早,可这街上已开始热闹起来,沿途可见不少的货郎和摊贩。 李世民驻足,走到了一个炊饼摊前,看着这热腾腾的高粱蒸饼,道“这蒸饼多少一个。” “八文钱一个。”货郎笑嘻嘻的道。 李世民心头一震“这寻常庶民,便是一日下来,也未必能挣八文钱,怎的昂贵至此” 货郎的脸便拉下来了,不高兴地道“这是什么话,现在就这价钱,我这炊饼所需的油盐米面,难道人家肯给我少吗八文在我眼里,还少了呢。” 陈正泰无语,他总有一个认知,李世民每一次跟人讲价,然后发生争吵的时候,就该是自己要破费了。 他努力寻出许多铜钱出来,抓了一大把,放到摊上“来二十个,好了,你少啰嗦,再啰嗦,我掀了你的摊子。” 货郎见了钱,倒也不吱声了,连忙用荷叶将蒸饼包了,送到了李世民的面前。 而此时一看到李世民拎着蒸饼,却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了一群赤足的孩子,蜂拥到了李世民面前,一个个张大着眼睛,昂首,看着李世民手中的蒸饼,吞咽着口水。 第一百七十五章:天下太平 这样的孩子很多,都在这潮湿泥泞的街道上穿梭,可清一色的都是面黄肌瘦。 这样的人,在长安城里是极少的,可在这里,却往往都是一窝蜂一般。 他们蹲守着来往的客商,亦或者在一些吃食摊子边上,只要见着有人买了炊饼,便蜂拥而上。 他们还是孩子,但是个头高矮不一,衣衫褴褛,满身污浊,无一不是骨瘦如柴的样子,在这寒冷的冬天,赤足在泥泞里,竟不觉得冷,还有一个孩子,只有陈正泰腰间这样高,身后还背着一个女婴,女婴哇哇的哭,却是用布条死死地绑在他的后背。 他们既是大胆,却又很胆怯,大胆的是一窝蜂的来,胆怯的是一旦靠近了李世民等人面前两步外的距离时,便很聪明地驻足了。 他们是不敢惹这些客商的,因为他们还是孩子,客商们若是凶恶一些,对他们动了拳脚,也不会有人为他们撑腰。 所以他们保持着距离,只远远地看着,眼睛则是直勾勾地落在蒸饼上,他们倒也不敢伸手讨要,却像是在等着蒸饼的主人若是吃饱了,丢下一些残羹冷炙,他们便可捡起来大快朵颐。 李世民低头看着他们。 他们不敢和李世民的目光对视。 李世民一时之间,竟觉得脑子有些昏。 年少的时候,他在太原时也见过这样的人,只是这样的人并不多,那是很遥远的记忆,何况那时候的李世民,年纪还很轻,正是没心没肺的年龄,不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甚至觉得他们很讨厌。 而今做了天子,自己身边的人不是宦官便是大臣,哪怕身份最低的,也是孔武有力的军卒,这些人保养的极好,偶有一些皮糙肉厚的,那也是挺着大肚腩,他们所穿的衣衫,最差最差也是裁剪得很好的布衣,更遑论那些绫罗绸缎了。 李世民下意识的,将一个蒸饼放在口里咀嚼。 这蒸饼理应是放了些许盐的,那卖炊饼的人还算良心,炊饼颇有嚼劲,何况李世民腹中也有一些饿了。 只是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他们眼睛看向他将炊饼放入口里时,下意识地咂着嘴。 那背着婴儿的孩子因为婴儿不断在哭闹,便不得不身子不断地抖动,口里发着含糊不清的安慰话。 李世民此时莫名的觉得这蒸饼一点滋味都没有了,味同嚼蜡,甚至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似的。 李承乾在后头,吃了一口蒸饼,他习惯了锦衣玉食,这煎饼于他来说自是粗糙无比,只吃了一口,便啐了出来,难吃,直接就将手中的蒸饼丢了。 这蒸饼一丢在泥泞的地上,顿时之间,孩子们沸腾起来。 几个大孩子已疯了似的,如恶狗扑食一般,捡了那满是泥的蒸饼和一队孩子呼啸而去,他们发出了欢呼,犹如得胜的将军一般,要躲入街角去分享战利品。 李世民“” 李世民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只是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 身后的张千勉强笑着道“陛下,你看这些孩子,怪可怜的。” 李世民抿着唇,只心情沉重地点了一下头。 那站在货摊后卖炊饼的人便道“客官,你可别可怜他们,要可怜也可怜不过来,这天下,多的是这样的孩子,现在物价涨得厉害,他们的父母能挣几个钱哪里养得活他们,都是丢在街上,让他们自己讨食的,若是客官发了善心,便会有更多这样的孩子来,数都数不过来呢,客官能帮一个,帮的了十个八个,能帮一百一千吗不必理会他们,他们见客官不理,便也就一哄而散了,若是有胆大的敢来夺食,你需得比他们凶一些,扬手要打的样子,他们也就逃之夭夭了。” 货郎显然对此已习以为常了,面上带着麻木,在这货郎看来,似乎觉得天下本该就是这样子的。 站在一旁的李承乾,终于有了一些同情心,他看着自己丢了的蒸饼被孩子们抢了去,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气呼呼地瞪着那货郎,呵斥道“你这铁石心肠的东西,知道个什么” 一看李承乾发怒,货郎却是咧嘴露出了黄牙,不紧不慢地道“铁石心肠,这可太冤枉我啦。我打小便生在此,这样的事成日都见,我自个儿还勉强糊口呢,这不是稀松平常的事吗怎么就成了铁石心肠这天底下,合该有人富贵,有人饿肚子,这是佛祖说的,谁让自己上辈子没积德不过要我说,这佛祖教大家行善,也不对。你看,像几位客官这般,锦衣华服的,你们要行善,那还不容易,给寺庙添一些香油,随手买几个炊饼赏了那些孩子,这善不就行了吗下辈子投胎,还是富贵人家呢。可似我这样的,我自己都吃不饱,我上有老下有小的,我若是不铁石心肠,那我的女儿岂不也要到街边去乞食为了养家糊口,我不铁石心肠,不做恶事,我活得下去吗所以我合该如佛祖所言,下辈子还是贫贱百姓,生生世世都翻不得身。至于诸位客官,你们放心,你们生生世世都是公侯万代的。” 他这话,有些像讽刺,不过更多却像自嘲。 他随即又道“好啦,不要妨碍做生意了。我这炊饼今日若是卖不出去,便连贫贱都不可得了,只好沦为窃贼,或是街边乞食,真要死后坠入地狱啦。” 李世民听到此处,本是对这货郎亦有怒火,可此时怒火一下子消了。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倒是李承乾很不满意,口里唧唧哼哼着,其实他确实发现自己好像无力反驳,只是不肯服输罢了。 李世民这时道“你这里多少炊饼,都装起来,我统统买了。” 货郎本是不打算再搭理他们,此时一听,顿时打起了精神,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真的吗客官您可真关照了生意啊” 说着,货郎像是怕李世民反悔似的,眼疾手快地将蒸笼里的蒸饼统统倒入一片片荷叶里,迅速包了。 李世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看向陈正泰“付钱。” 陈正泰方才还感慨万千,现在听到付钱二字,顿时心又凉了。 敢情这一程,我就是专业买单的 李世民似乎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了,于是又补上了一句“我没带钱。” 陈正泰自是不能说什么的,迅速取了钱,给李世民付了。 于是张千抱着一提的蒸饼,一时也是无言以对。 李世民目光觑见那背着女婴的孩子,那孩子正赤脚在蹲在街角吃着大孩子分给他的一些蒸饼屑,他舔舐了几口,而后放在口里含着,不舍得吞咽下去,直到将这蒸饼屑含化了,才咂咂嘴,一副极享受的样子。 身后的女婴又开始哭起来,他便将绑着的绳子解了,将女婴放在自己的怀里,一面低声哄着,一面捏着一些蒸饼屑放在女婴口里。 女婴犹如狮子搏兔一般,一张嘴竟是一下子吸吮着这孩子的手指,死死不放开,她不哭了,只是死咬着不肯松口,鼻里发出哼哼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女婴生了乳牙,这乳牙咬着男孩的手指,这男孩疼得龇牙,一面骂女婴,一面又安慰“还有呢,还有呢,二哥多给了我们一些,你别咬,别咬。” 等这男孩喂完了女婴,女婴哪怕是将那蒸饼屑统统吃了,似乎依旧还觉得饿,于是便又哭起来。 男孩只好将她重新绑回自己的后背,泱泱走向另一处街上。 这一切李世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力很好,毕竟他骑射功夫高超。 下意识的,李世民踱步,追着那男孩去。 他的脚步不徐不慢的,似乎不想让男孩受到惊吓。 大家不知道李世民究竟想干什么,但见李世民如此,也只好乖乖地跟着。 只有张千最可怜,提着一大提的蒸饼跟在后头,累得气喘吁吁的。 再往前头,便是运河了。 那运河河畔,是无数低矮的茅草屋子,放眼看去,竟是连成一片,数都数不清。 那孩子背着女婴,来到这里,就往一个茅棚而去,茅棚很矮小,他先是打了一声招呼,于是一个干瘦的妇人出来,替男孩解下了背后的女婴,男孩便到棚子前,自己玩耍去了。 那女婴还在哭,妇人便开始哄着,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只要你爹做工回来,或许可以得几个钱,到时便可以买黄米熬粥喝了。 外头的男孩一听要喝粥,顿时整个人有了精神气,叽叽喳喳起来,口里欢呼道“喝粥,喝粥” 李世民只远远地伫立着,放眼看着这无尽的茅棚。 过了半响,他回头看向陈正泰道“百姓们为何聚于此处” “这”陈正泰眨了眨眼睛道“学生得去问问。” 他是真的也不知道啊,我特么的也是体面人啊。 可显然,陛下很想知道,所以一定得问个明白。 每天一万五千字,谁说容易呢其实很多次老虎都想偷懒了,可是很怕大家等的心急,也怕老虎一旦少写了,就不容易坚持了,可坚持也需要动力呀,有读者告诉我,不求票,大家是不知道老虎需要的,就把票送别人了,老虎就是一个普通人,也是吃五谷长大的,票要订阅也需要的最后,谢谢大家继续喜欢看老虎的书 第一百七十六章:新法 打听消息是很费钱的。 不过但凡是有钱,这世上便没有任何的秘密了。 陈正泰很快就去而复返,见李世民还负手站在河堤上,便上前道“恩师,已经查到了,此处运河,前几年的时候下了暴雨,以至河堤垮了,因为此处地势低洼,一到了河水泛滥时,便容易成灾,所以这一片属无主之地,因而有大量的百姓在此住着。” “原来是无主之地。”李世民顿时明白了。 他对张千道“将这些蒸饼,送给这人家吧。” 张千会意,便提着蒸饼到了那茅棚里去,和那男孩说了什么。 男孩一脸的不可置信,不敢去接蒸饼。 张千索性将这蒸饼放在地上,便又回来。 等那男孩确信之后,便吃力地提着蒸饼进了茅棚,于是那抱着孩子的妇人便追了出来,可哪里还看得到送蒸饼的人。 男孩已咽着口水,眼珠子不停去看那蒸饼了。 李世民回到了长街,这里还是阴暗潮湿,人们热心地叫卖。 寻了一个街边摊一般的茶坊,李世民坐下,陈正泰则坐在他的对面。 李世民的心情显得有些低沉,瞥了陈正泰一眼“物价上涨之害,竟猛如虎,哎这都是朕的过失啊。” 李承乾不由道“父皇,难道这不是那戴胄的过失吗” 陈正泰却在旁笑。 李承乾瞪他“你笑什么” 李世民也意味深长地凝视着陈正泰。 陈正泰道“太子认为这是戴胄的过失,这话说对,也不对。戴胄乃是民部尚书,办事不利,这是肯定的。可换一个角度,戴胄错了吗” 李承乾不禁恼怒道“怎么没有错了,他胡乱办事” 陈正泰便道“他没有办错。陛下要平抑物价,戴胄能怎么办呢他又能拿出什么举措至少他是两袖清风,对吧,至少他办事雷厉风行吧这难道也是错设置市长和交易丞,抑制物价,这种种举措,其实是自古皆然的事,戴胄也不过是效仿了古人的老办法而已,难道这也是错了” 李承乾万万想不到,陈正泰这个家伙,转手就将自己卖了,分明大家是站在一起的,和那戴胄站在对立面的。 你现在居然帮对立面的人说话你是几个意思 李承乾还想说点什么,李世民则鼓励陈正泰道“你继续说下去。” “只是可怕之处就在于此啊。”陈正泰继续道“最可怕的就是,分明民部没有错,戴胄没有错,这戴胄已算是当今世上,为数不多的名臣了,他不贪图钱财,没有借此机会去贪赃枉法,他办事不可谓不得力,可偏偏他还是坏事了,不但坏了事,恰恰将这物价上涨,变得更加严重。” 陈正泰在此顿了顿,小心翼翼敌看了李世民一眼,鼓起勇气道“所以恩师才说这是恩师错了。因为今日酿成这样的结果,已经不是戴胄的问题,恩师就算换了一个李胄,换了张胄来,依旧还是要坏事的。而这恰恰才是问题的所在啊。” 李世民听到此处,不禁颓然,他曾意气风发,其实他心里也隐隐想到的是这个问题,而如今却被陈正泰一下子戳破了。 他倒没有遮遮掩掩,道“正泰所言,正是朕所想的。” 李承乾皱眉,他不禁道“这样说来,岂不是人人都没有错”他脸色一变“这不是我们错了吧,我们挖了这样多的铜,这才导致了物价上涨。” 陈正泰心里鄙视这个家伙。 他慨然道“挖出更多的铜矿,增加了货币的供给,又如何错了呢其实物价上涨,是好事啊。” 陈正泰的目光落在李世民的身上,表情认真“恩师想想看,自秦汉以来到了如今,这天下何曾有变过呢哪怕是那隋文帝,人们都说开皇盛世,便连恩师都缅怀那时候。可是隋文帝的治下,难道就没有饿殍,难道就没有似今日这男孩那样的人学生敢担保,开皇盛世之下,这样的人多如牛毛,数之不尽,恩师所缅怀的,其实不过是开皇盛世的表象之下的繁华长安和洛阳而已” “似那男孩这样的人,自秦汉而至现在,他们的生活方式和命运,从未改变过,最可怖的是,即便是恩师将来开创了盛世,也不过是开垦的粮田变多一些,府库中的钱粮再多一些,这天下依旧还是赤贫者多如牛毛,数之不尽。” 李世民听到此,心已凉了,眸光一下子的暗淡下来。 因为他知道,陈正泰说的是对的。 今日他所见的,还是太平时节啊,大唐迎来了久违的和平,天下几乎已经没有了战乱,可今日所见已是耸人听闻了。 倘若是其他时候呢 又或者当真开创了如开皇盛世一般的景象呢 这显然和自己所想象中的盛世,全然不同。 此时,陈正泰又道“从前的时候,铜钱一直都处于紧缩状态。天下豪富们纷纷将钱藏起来,这些钱藏着还有用处吗藏着是没有用的,这是死钱,除了富裕了一家一姓之外,不断地增加了他们的财富,毫无任何的用处。” 陈正泰一直看着李世民,他很担心为了平抑物价,李世民丧心病狂到直接将那鄠县的铜矿给封禁了。 他相信李世民做得出这样的事。 陈正泰继续道“钱只有流动起来,才能有利于国计民生,而只要它流动,流动得越多,就难免会造成物价的上涨。若不是因为钱多了,谁愿将手中的钱拿出来消费所以现在问题的根本就在于,这些市面上流动的钱,朝廷该怎么样去引导它们,而不是断绝钱财的流动。” 事实上,李世民从前对这一套,并不太热心。 说实话,要不是从前陈正泰天天在自己耳边瞎比比,这样的话,他连听都不想听。 可今日他竟听得极认真“流动起来,有利有害,是吗” 陈正泰道“是的,有利有害,你看,恩师这天下假若有一尺布,可市面上流动的钱财有一贯,人们极需这一尺布,那么这一尺布就值一贯。若是流动的钱财是五百文,人们依旧急需这一尺布,这一尺布便值五百文。” 李世民听了颔首点头“这样说来,流动的越多,这布的价值就越贵,若是流动得少,则此布的价值也就少了。” 陈正泰道“正是如此,以往的方法,是铜钱不愿意流动,所以市场上的铜钱供应极少,所以布价一直维持在一个极低的水平。可现在因为铜钱的贬值,市面上的钱泛滥,布价便疯狂上涨,这才是问题的根本啊。” 李世民皱眉,一脸纠结的样子道“如此说来这个问题无论朕和朝廷永远都无法解决” “谁说不能”陈正泰正色道“大家只想着钱变多变少的问题。难道恩师就没有想过增加布匹的产量吗钱变多了,若是增加布匹的供应呢原来市场上只有一尺布,那么加大生产,市面上的布变成了三尺,变成了五尺甚至十尺呢” 李世民一愣,顿时眼前一亮。 真是一言惊醒,他感觉自己方才差点钻进一个死胡同里了。 对啊所有人只想着钱的问题,却几乎没有人想到从布的问题去入手。 陈正泰看李世民听的入心,再接再厉道“恩师,学生一再说,通货膨胀是好事,钱变多了,也是好事。可问题就在于,如何去引导这些钱,朝着一个更有利的方向去。这些钱,现在都在市场上空转,什么是空转空转便是虽然钱泛滥了,可布依旧还是原来的产量,于是一尺布,价格攀高。可若是引导这些钱去生产布匹呢一旦大量生产,那么有了足够的布匹供应,钱再多价格也可以维持。除此之外,生产需要大量的劳力,这些劳力,可以给这些赤贫的百姓,多一个谋生的地方。除此之外朝廷在这个过程中收取税负,如此布匹的供应增大,可使更多的人有布可用。大量的劳力得了工钱,使他们可以养活自己,不必在街上乞食,官府的税负增加,这岂不是一举三得” “所以,学生才认为钱变多了,是好事,钱越多越好。若是没有市面上铜钱变多的刺激,这天下只怕就是再有一千年,也不过还是老样子而已。可是要解决今日的问题靠的不是戴胄,也不是从前的老办法,而必须使用一个新的办法,这个办法学生称之为革新,自秦汉以来,天下所沿用的都是旧法,而今非用新法,才能解决当下的问题啊。” 倘若没有在这崇义寺附近,李世民是永远无法去认真思考陈正泰提出的问题的。 可现在李世民不得不顺着陈正泰的方向去思索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七十七章:陛下回来了 李世民沉思了半响,突的凝视着陈正泰道“你说了这么多,岂不是说,你可以解决这物价上涨” 这就是李世民的聪明之处。 他不在乎你说的对不对,而在于,你能不能解决问题。 陈正泰正等着皇帝这句话呢 显然,他心中早有准备,便道“要解决,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树立一个利润较好的东西,但凡只要能让钱生出钱,那么天下的钱,便会自觉地流入这里,这市面上的钱都流入了一个地方,自然而然市面上的钱也就少了。” “只是从前的时候,在人们眼里,将钱藏在家里,便能让这钱越来越值钱,因而就有了储蓄藏钱的习惯。可到了如今,世道变了,因此,就要重新引导钱的流向。” 陈正泰生怕李世民还不够理解,于是指着这远处的河堤道“这钱的本质,就是水,鄠县采铜,便相当于连下了暴雨。这暴雨一直下,迟早要泛滥成灾,一旦成灾,大水就会冲垮河堤,祸害百姓。因而治理当下的问题,其本质,就是治水,此前民部所用的办法是堵,可是水就在这里,堵是堵不住的,因而堵不如疏。学生的办法和戴胄的不一样,在学生看来,堵不如疏,怎么疏导呢,我们可以先寻一个洼地,而后再将这大水引到洼地里来,形成湖泊,如此这大水成灾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陈正泰继续道“那么眼下最困难的问题是,怎么选择这个洼地,又如何将水引进去。若是这洼地,对钱没有足够的吸引力,钱是不会来的。可有了吸引力,又如何让这钱于天下有好处,却也是一个问题。” “请恩师放心,学生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只不过单凭学生一人,只怕要解决这个问题,还是有些单薄,此事,还是需请恩师来牵头,让太子来负责具体的实务,拟定细则,建立一个行之有效的律法,而学生呢,在旁打打下手,此事便能成功。” 听着陈正泰说的头头是道,又见陈正泰信誓旦旦的样子,李世民颔首“既然堵不成,朕就等你来疏通吧” 说到这里,他脸色凝重起来“只是,朕丑话说在前头,此事关系重大,维系了不知多少百姓,倘若你如戴胄这般,朕绝不饶你。” 随即,李世民又瞥了一眼李承乾,脸上的威严更多了几分“你也一样。” 李承乾“” 李承乾很心塞,为什么每一次好事都没有孤的份,若是惩罚,就你也一样了 此时,李世民已经站了起来“现在该去哪里” 他没理一脸幽怨的李承乾,直接看向陈正泰。 陈正泰脸上露出一笑,显然已有打算。 在中书省,房玄龄召集了三省六部的官员坐于此,这二十多个朝中的重臣,如往常一般,聚在此议事。 除了皇帝的朝会之外,宰相和各部的尚书,也都要齐聚一堂。 大致是在一起,沟通一下当下的政务,好让各部之间可以去除沟壑,免得各部自行其是。 此时,有文吏煮了茶来,房玄龄看着众人,呷了口茶,便道“这几日的奏报,还有陛下的旨意,诸公都看了吧今日清早,户部这边上了一个条子,说是此次平抑物价,东西市的市长以及交易丞有功,尤其是交易丞刘彦,功劳最大,他这些日子以来,每日在市场巡查,听说有月余功夫都没有归家了,吃住都在东市,如此干吏,真是难得啊。” 听到这里,戴胄觉得面上有光,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毕竟房玄龄亲自夸口了这交易丞,其实就是肯定了民部这些日子的成绩,交易丞有功,他这民部尚书,岂不也有功劳 各部尚书纷纷颔首。 随即,房玄龄便看向长孙无忌“吏部这边如何看待” 长孙无忌道“吏部自当根据功劳大小,予以奖励。” “很好。”房玄龄颔首点头,又对礼部尚书豆卢宽道“礼部这里,也要费费心。” 豆卢宽明白房玄龄的意思,便道“下官自当让人修撰一篇文章,好教天下人知道他们的功绩。” “如此甚好。”房玄龄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平抑物价的事,总算是有了眉目,我与诸公,也都可以松一口气。” 他说着,笑起来。 这公房里,顿时洋溢着轻松的气氛。 房玄龄随即又道“接下来,我们就议一议” 正说着,外头有文吏匆匆进来道“房公,陛下回长安了。” 一听陛下回宫,房玄龄打起了精神,他打量着这文吏“回长安” “不,准确的来说,陛下去了二皮沟。” 房玄龄与众人面面相觑,陛下好端端的,去二皮沟做什么 长孙无忌酸溜溜地道“我听说,陛下昨天一宿未归,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有人刚刚得知陛下夜宿宫外的消息,竟是瞠目结舌,豆卢宽不禁苦笑道“当初隋炀帝,就不爱留宿宫中。” 房玄龄瞪了豆卢宽一眼“豆卢公,慎言。” 豆卢宽便干笑。 长孙无忌觉得陛下这两日的行为过于反常,于是便对这文吏道“陛下去二皮沟,所为何事” “这便不知了,只晓得张千公公回宫,说了这个消息。还说若是三省六部的诸公想去,也可以去伴驾。” 这话就有点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你让我们去便去,不让我们去便不去,什么叫做想去也可以去啊 众臣个个低头,揣测着陛下的话。 倒是戴胄有些心急,他知道陛下是去过东市的,现在长安城里物价平抑的成果十分喜人,想来陛下已经清楚了民部这些日子的努力。 此时去见驾,陛下龙颜大悦,说不定会有恩赏也不一定。 于是他顿时就来了精神,便怂恿道“陛下此意,想来还是希望我们去见驾的吧,不如去见一见” 房玄龄犹豫着道“如此也好,让人备车。” 李世民又来到二皮沟。 而在这里,一个靠近大学堂不远的建筑,已是兴建了起来。 回在这里,陈正泰已经没有空搭理李世民了,他一声令下,随即许多人开始飞马而去,紧接着就往大街小巷尤其是东西市还有那崇义寺附近张贴公告。 李世民捡起一份印刷精美的公告来看,看过之后,他瞥了陈正泰一眼,狐疑地道“只一份公告,真的能成” 陈正泰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道“恩师拭目以待便是了。” 李世民心里想,既如此,那么朕倒想看看,你这个小子,到底玩弄什么花样。 这公告张贴出去没多久 居然在半个时辰之后便有快马匆匆而来。 当先一个竟是程咬金,后头还有张公瑾以及秦琼数人。 他们来得急,一路快马加鞭,气喘吁吁的下了马,就在外头大喝“陈正泰,陈正泰,人在哪里呢,快出来,咱们兄弟来啦,哈哈哈哈老夫正当值呢,你知道不知道,这监门卫的职责有多重这可是关系到了长安的安危的,老夫听人说了你的这公告,就偷偷溜来了” “还有老秦,这个狗东西,他是从都督府里偷出来的,他身体不好,一直都在家养着病呢,看了你的公告,你看活蹦乱跳的,他娘的我们带钱来啦你人呢” 他大喇喇地带着秦琼和张公瑾二人进来,程咬金显然是轻车熟路,而张公瑾也是老江湖了,喜滋滋的样子,倒是秦琼,一脸病容,而且带着几分拘谨。 三人进了大堂,程咬金张口还要说什么,一看到堂中的陈正泰,而后却又看到了李世民 程咬金脸色一变,顿时觉得自己的两条腿软了,瞪大眼睛,嘴都结巴起来“陛陛下” 张公瑾和秦琼二人,也一下子笑不出来了,心惊之下,连忙行礼“臣臣见过陛下。” 李世民则是端着茶盏,饶有兴趣地盯着程咬金“监门卫职责重大,现在是程卿家白日当值的时候吧” 程咬金已吓得魂飞魄散,懵了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是啊,不是,不是陛下,老臣真是糊涂啊,老臣愧对陛下,老臣不是人。” 李世民随即目光又落在了秦琼的身上“秦卿家不是一直抱病吗,前些日子,你还托人来对朕说你戎马一生,历经大小战斗二百余阵,屡受重伤,前前后后流的血能都有几斛多,怎么会不生病呢。因而一直告病,怎么今日竟是生龙活虎了” 秦琼这一下子好像又病了,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臣臣万死之罪。” 张公瑾躲在程咬金的后头。 李世民目光便看向张公瑾“张卿家。” 不等李世民追问,张公瑾立即道“陛下,这是程咬金叫我来的。” 第二章送到,推荐一本书小财主,很好看的书大家可以去看看。 第一百七十八章:千军万马来相见 张公瑾说罢,程咬金眼珠子一瞪 这是把锅都往他身上背的节奏了他刚想反驳。 李世民已铁青着脸,冷冷地看着程咬金。 这程咬金骤然又乐了,赔笑着对李世民道“陛下,都怪老臣,老臣实在是万死啊,老臣敢保证,再不会有下一次了。” 他没有反驳张公瑾,因为这个时候反驳,只会给陛下一个强词夺理的印象。 很多年轻人都年轻气盛,稍稍被人冤枉一些,便立即恨不得想要跟人较出个真假,好似辩赢了,自己便得胜了一般。 其实程咬金这人,别看他外表鲁莽,却是一个老油条。他很明白这样的较真没有任何的意义,你越较真,陛下也不会认为你这老家伙是好东西,与其如此,不如赶紧认错。 而且他一口一个老臣,其实也是再暗喻自己年纪大了,陛下你千万不要和我老程计较,我老程只是老糊涂了而已。 果然他一认错,李世民的脸色就缓和了许多,可还是瞪着这三个家伙,尤其是看着那显得有些局促的秦琼。 心里不禁嘀咕,这秦卿家隔三差五的病得要死,陈正泰倒是他的药方。 李世民终于开口道“你们三人,来此做什么” 秦琼和张公瑾都不答,只默默地看着程咬金。 程咬金心里恼火,偏偏又不好骂他们,只好犹豫道“这这” “恩师” 陈正泰倒是在一旁道“这三位,是来投资的。” 程咬金下意识地道“没没有的事” 正说着突的又听到外头有人大声地说着话“你看,我姐夫他又抢先来啦,我就知道我们崔家是瞎了眼,才将我阿姐嫁给他,有好事他总是想不到我的,快,快再晚就迟了。” 随即,便见一人带着几个伙伴冲了进来。 为首那人,李世民虽不认识。 可程咬金却是化作灰都认得的,这不是自己的妻弟崔如意吗 崔如意果然看到自己姐夫在此,也顾不得自己姐夫给自己的眼神,立即大呼小叫道“姐夫,你果真在此,我就知道的,你对得起我的姐姐,对得起我,对得起我们崔家吗” 程咬金眼睛抽了半天,这妻弟硬是没能感悟出他的眼神,只好拉着脸道“别胡闹,再胡闹,惹得急了,我回去揍那家中悍妇。” 崔如意怒道“你骂谁悍妇” “” 李世民觉得自己的脑袋疼。 倒是陈正泰大喝道“好啦,都不要吵,挣钱的事,非要弄得跟杀人似的,都闭嘴,现在开始认筹钱都带来了吗” 这一下子,什么仇什么怨都顾不上了,大家都打起了精神,都直直地看着陈正泰。 众人纷纷道“带来了,都带来了。” 程咬金几个还看着李世民,显得犹豫,可见陛下不做声,便放下心来。 此时,陈正泰道“那就赶紧办手续,陈家现在上市一个瓷业股,一个布股,还有木器、钢铁,现在还未开市,只算是内部认筹,你们投了钱,陈家呢,拿着你们的钱兴建作坊,生产钢铁、木器、丝绸、布匹,酒,而后开售,所得分红,按股份多少作为分红。” “规矩我懂。”程咬金咧嘴道“我懂得。” 上一次投了那瓷器,程家可是发了大财,现在满长安城都晓得程家风生水起了,不知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呢。 现在陈正泰要折腾什么上市,弄什么股份认筹,还要搞布匹、丝绸还有钢铁之类的生产。 若是其他的事,陈正泰想拉程咬金入伙,程咬金非一脚将这狗东西踹到爪哇国不可,可这做买卖的事,在程咬金心里,却再没有人比陈正泰更精通了。 陈正泰四处发认筹的公告,鼓励大家来投资,这认筹的规矩,程咬金懒得去管,甚至一丁点的兴趣都没有,他只知道一件事,投钱就是了,到时就是等着分红。 因此,在监门卫里当差的程咬金一听说了公告,便连当值的事都不管了,兴冲冲的就赶了来。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是看在眼里的,从前的程咬金是个什么东西,这浑人的家世尚可,可和真正的世族比起来,屁都不是。 可如今呢,一月一万多贯的分红呢,这是真正的钱滚钱,利滚利啊。 秦琼几个,早就看出来了,这钱留在家,就是糟践,存越多,这钱越发不值钱。买了东西堆放在那又无用,还需负责仓储的开支。思来想去,和陈家合伙做买卖最稳当。 陈正泰看他们一个个迫不及待的样子,便扯起嗓子道“认筹书,你们看一看” “不看,不看,就告诉我老程在哪里交钱吧,啰嗦这么多干嘛”程咬金气咻咻的样子,他故意提高嗓门,要让李世民听见“我还有公务在身,要赶着回去当值,这长安城若是有什么闪失,我担待得起吗陛下这样的信重我,我肝脑涂地” 陈正泰打断他,现在不是你程咬金拍马屁的时候啊,何况马屁只能我陈正泰来拍。 他便虎着脸道“该交代的还是要有所交代,既然你们不愿看,又是第一批来认筹的,那么索性我就来说说罢。当下铜钱贬值,市场上资金过多,物价暴涨,因此未来这几个行业,如钢铁、布匹、丝绸等等,统统都供不应求,可谓是市场前景极好,只要生产出来,就不愁销路,因而这钢铁,分十万股,宫中和陈家各占一成,即各一万股,其余统统认筹的方式这钢铁的生产,陈家改进了几处工艺,争取一年之内,兴建十三座高炉,招募匠人三千九百人,年产” “不要啰嗦啦,你再啰嗦,其他人就要抢先啦。陈正泰我钱都带来了,你还啰嗦。”程咬金等人听不下去了。 投就完事了,怎么就你话这么多 李世民坐在一旁,看着瞠目结舌。 平时这些大臣们,不是都说自己很穷的吗 可现在看来他们很豪气啊。 “好好好。”看着一个个巴不得赶紧把钱送上,陈正泰只好道“那么就请各位去隔壁的账房办手续吧,我丑话说在前头,投钱进来,可是有亏损的可能,诸位,投资需谨慎啊。” 其实亏损的可能性不大。 现在通货膨胀,市场供不应求,也只就是说,只要你敢生产,至少相当长的一段时期之内,是不愁销路的。 而陈家要做的,就是尽力的改良生产的技艺,尽力的做到大规模生产,同时在成本上做功夫便是了。 这一点,陈正泰很有信心。 眼下天下所有的世族里,再没有比陈家这般能耐,拥有一支生产的骨干队伍了。 可是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到时真的亏了呢 程咬金于是眼巴巴地看着李世民,似乎在等着李世民的态度。 李世民挥了挥手“去吧。” 于是程咬金等人如蒙大赦,欢快的去了。 那崔如意还跟在后头骂“姐夫,你亏心不亏心,每一次都你跑的最快” 在隔壁,早有一群账房在此等候了。 这一次,陈家共涉足九个行业,每一个行业都在筹募资金,打算大规模的生产,现在每一个行业放出来发售的认筹股有八万之巨,一股一贯,自己看着投。 就这便意味着要筹募七十万多贯的巨额资金。 这在整个大唐,绝对是天文数字,哪怕是陈家,也不曾见过如此巨额的钱财。 程咬金带了三万贯来,这算是他的棺材本了,此时没有半点犹豫,直接选定了酒业和钢铁,分别投了一万五千股,之所以选这两个,是因为他爱喝酒,至于钢铁,纯粹是他对钢铁有特殊的喜好。 至于哪一股更挣钱,他就实在没有办法研究了。 不过在他看来,陈正泰这家伙的存在,就等于是某种保障,挣钱这方面,他对陈正泰是绝对放心的。 也有人迟疑的,比如那崔如意,他口里发出奇怪的声音,而后自言自语道“这样贵,一贯一股,若是来年挣不到钱怎么办,姐夫,我觉得你该悠着点,我只带了三千贯来,有些怕。” “蠢货。”程咬金忍着没踹他,冷笑道“我就问你,你带来的三千贯,是现钱吗” “当然不是,是陈家的欠条。”崔如意道“现在谁还用现钱啊,这么赶着来,这一大车钱,谁背得动” “这便是了,陈家还欠着你们崔家钱呢,你若是连他都不信,这欠条不就是白纸吗所以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这话听着,还真是没毛病 崔如意点了点头,就道“那我这点钱是不是有些少,要不要回去和家父商议一下,再取一些钱来” 程咬金一听自己那老丈人就恼火“随你,到时别来烦我便是了。” 崔如意便冷哼道“姐夫,你又说这样没心肝的话我回去找我爹去。噢,先买三千股,别被人抢了。” 第三章送到。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七十九章:朕收拾你们 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陈家在其他方面,虽然一塌糊涂。 可这才短短一年,又是白盐又是纸张,再加上瓷器,发了大财。 没有人敢瞧不起陈正泰的眼光和魄力。 甚至在坊间,已经有人开始称呼陈正泰为财神了。 再加上程咬金那样的鸟人,竟都跟着陈家发了财,没理由大家不来啊。 韦家的韦节义,还有杜家,以及不少商贾,都兴冲冲的来。 他们生怕自己认筹的晚了,尤其是看到这来的人不少,心里就更急了。 人就是如此,你若是请他来认筹,说不定他还有疑虑,难免会想,这家伙不会坑我吧。 可若你是一脸很嫌弃的样子,爱投投,不投滚,再看到其他人心急火燎,疯狂的交钱,于是你便禁不住开始着急上火了,只恨不得跪在地上,求人家将你的钱收了才好。 短短一上午,便认筹完毕。 剩余的人只好望洋兴叹,一脸懊恼的样子。 陈正泰见外头的人不肯散去,于是不得不出面“诸位乡亲” 大家脸色木然,谁和你是乡亲 陈正泰道“诸位父老,今日这认筹已是结束啦,不过大家不要急,往后若还有什么项目,自当请大家来认筹。噢,还有往后这股东买卖自己的股票,亦或者领取分红,订立新约,都可以来二皮沟。若是诸位有什么好项目,也可来此,二皮沟可以给大家负责审计,可准项目挂牌,让人认筹。” “什么” 前头的话,他们倒是知道怎么回事。 可是后头的话却一下子让人有一种醐醍灌顶的感觉。 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有的是闲钱,没一个傻子,许多人因为认筹到了陈家的股票和欢天喜地,也有人为认筹不到而懊恼。 可现在 这话就有意思了。 因为大家意识到一个问题。 谁都知道现在丝绸和钢铁以及一切市面上的物资,都是值钱的,毕竟不愁卖,谁若是能生产出来,肯定能赚钱。 陈家不就靠着几个项目,一上午的时间,就吸收了数十万贯的钱吗 想想看,拿着别人的钱做买卖,而且还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这活该陈正泰发财啊。 可若是自己也有项目呢,是不是也可以 只是有什么项目可以一本万利 又或者自己这儿,有什么可以别人所没有的东西。 许多人正失望,此刻,却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 现在日子没法过了啊。 像他们这些家里有钱的人容易吗祖祖辈辈攒了几个仓库的钱,结果陈正泰这狗东西居然用火药去开山炸石炼铜,眼看着每日这铜钱日贱,听说陈家还打算挖金矿和银矿,那更不得了,金银的价格只怕也要日益廉价了。这样下去将钱放在家里,可还怎么得了,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列祖列宗。 拿钱赶紧去消费,可是人的消费是有限的吧,毕竟吃饭的时候,不能添十碗饭倒九碗,何况现在物价还涨的厉害,想想就心疼。 几乎所有的人家,祖传下来的就是各种节俭的家训,这已是深入骨髓一般的教训了,让大家这般糟践,还真心里过意不去。 现如今市面上所有的货物都紧缺,谁能生产就有利可图,只是有的人,空有本事,却没有足够的资金,也不敢添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承担这个风险。也有的人,空有钱财,却对经营一窍不通,只好看着家里的钱越发不值钱。 可现在陈家却好像给大家指出了一条明路。 于是,有人道“若是有如陈家这样的项目,也可在此挂牌认筹” “当然。”陈正泰道“而且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必须得在此挂牌,想要挂牌,需提供担保,提供自己的项目,还有资金这资金,也需在监督的情况之下挪用,要确保你不是骗子,卷了钱跑了,为了保障认筹人,每隔一段日子,需要公布项目的账目,还需有二皮沟的人进行审计,确保资金不会挪作他用总而言之,在二皮沟挂了牌,二皮沟这儿给与一切保障。若是敢触犯律令,报假账目,亦或者是挪用钱财的,都是重罪。” “律令”有人诧异道“竟还有律令” “当然,太子殿下就是律令,现在这律令,正在紧急的修订,总而言之,谁出了钱认筹,这律令就是保障他们投出去的钱,能够得到应有的回报。经营不善是一回事,可是弄虚作假,又是另一回事。”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许多人很快明白了陈正泰的意图。 陈家或者二皮沟,提供的是一个担保性质的平台。 而缺钱的人,可以来此立项,挂牌,缴纳担保金,同时筹募自己项目所需的资金,大家讲资金丢给这个人,而资金受到陈家的监管,这个人再利用资金,无论是建窑炉烧陶器也好,或者是建铁炉子制铁也罢,得了利润,股东们一起跟着分取利润。 如此一来便是多赢的局面。 从前的商业为何永远无法做大规模,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所谓的买卖,都是一家一姓的事,大家只相信自家人,所以无论你制作的东西多么物美价廉,你的精湛技艺或者是经营的买卖,因为一家一姓的资金有限,又或者是无法相信别人,将技艺传授更多人,最终的结果就是永远都只是一个老字号。 而这老字号,可能在后世,是品质的象征。只是在这个时代,却代表了陈旧,因为你永远无法扩张。 现在有了陈家开头,不少人动了心思。 那韦节义在人群中道“这样说来,我们韦家也可以立项” 陈正泰朝韦节义微笑“当然可以。” 韦节义顿时在人群中激动的道“努力,奋斗” 此时没人理他,还有许多人,都带着无数的疑问。 人们蜂拥而至,七嘴八舌,有的询问这个,有的询问那个。 陈正泰烦了,便教陈福发放他早已准备好的立项、认筹指南书。众人各自领了书,这才满意,抱着书,走了个七七八八。 人群终于散了,陈正泰松了口气。 李承乾上前来,道“为何你总是打着孤的名目。” 陈正泰凝视李承乾一眼“因为师弟与我虽无骨血之亲,却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啊。” “这样能挣钱”李承乾一脸狐疑。 陈正泰眯着眼,压低声音“不但能挣钱,而且还能将这市面上数不清的钱,统统引流到应该到的地方去。” 李承乾眼前一亮“能降物价” “不敢说能降。”陈正泰很谨慎的道“但是至少,能维持物价暂不上涨,就算上涨,也很轻微。最重要的是给百姓们谋一条生路。” 李承乾古怪的看他“那我去给父皇报喜。” “且慢着,效果还没出来呢。”陈正泰拉着脸“你知道恩师最讨厌什么样的人吗就是事才做一成,就跑去邀功的,你真以为恩师糊涂啊,恩师最聪明了,他才不听你如何吹嘘的天花乱坠,他只看结果,你现在去报喜,在恩师眼里,和那信誓旦旦的戴胄有什么分别” 李承乾听了,不禁咋舌,却又觉得有理,忍不住道“师兄果然是父皇肚里的蛔虫。” 陈正泰呵呵干笑。 而此时终于有许多的车马来。 房玄龄领着众臣,抵达了二皮沟,却发现这里竟有许多人,大家都很兴奋的样子,而且有不少,竟还是房玄龄的老熟人。 他们来此做什么 这陈正泰又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心里嘀咕着,等寻到了李世民的行在,房玄龄和戴胄等人恳请求见。 这时,却见陈正泰和一个宦官徐徐踱步而出。 陈正泰也是被这宦官叫来的,也不知陛下为何让自己去与房玄龄等人见面。 也是他只站在宦官一旁。 宦官当着房玄龄等人的面,扯着嗓子道“陛下有口谕朕闻,京师丝绸一尺三十九钱,今朕赐钱一万贯,烦请房卿与戴卿人等,给朕购置丝绸五千四百匹。诸卿速去,朕在此专候。” 若是以当下一尺丝绸等于三十九钱来算,这一万贯,还真可以买到五千四百匹丝绸了。 所以没毛病。 宦官说罢,朝陈正泰努努嘴“陈郡公,陛下也有口谕给你,陛下无钱,从你这借一万贯。” 陈正泰“” 陈正泰本是乐呵呵的看热闹,此时竟有点懵了。 宦官盯着陈正泰,不敢催促,陈正泰则瞪着他,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等着,我去写欠条,去去便来。” 只留下房玄龄几个,风中凌乱,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陛下为何让自己这些肱骨之臣,办这等芝麻绿豆的小事。 这陛下一日未见,好似更高深莫测了啊。 第四章,可怜,停电了,用烂笔记本码呀码,一根手指敲着破键盘写出来的,如果有错字,请担待另外求支持。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八十章:打的就是你 就在房玄龄还在迟疑着陛下为何如此的时候,陈正泰回来了。 陈正泰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他竟是取了一大沓的欠条来。 这欠条捏在手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就好像是陈正泰自己的孩子一般。 不过纵有万般的不舍,可孩子总要长大,是要脱离父亲的怀抱的。 陈正泰将这一沓欠条郑重其事的交给房玄龄,很是真挚的道“房公,戴公,这是陛下的意思,而陈某人,也有一些私念,你看,我带来了三万贯钱,这三万贯,可是我陈家的棺材本啊”很努力的,陈正泰假装挤出一滴眼泪。 虽然这个想法终究还是失败了,可见陈正泰是个不擅矫揉造作、惺惺作态的人。 陈正泰继续语重心长的道“既然房公和戴公要去购置丝绸,一万贯是买,三万贯,也是买,我这另外的两万贯,就请二公也一并带上,顺带,给我们陈家也采买一万一千匹丝绸吧,加上陛下要购置的五千多匹丝绸,总计是一万六千匹,我没有算错对吧若是还有零头,我陈某人岂会让二公空跑一趟呢,这钱就当时孝敬给二公喝茶了。” 房玄龄接过这一大沓的欠条,一时有些无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虽然一丁点也不明白。 可现在陛下有了口谕,他却不得不遵照执行。 于是朝陈正泰点了点头“备车吧。” 一行人自长安兴冲冲的来,现如今,却又灰溜溜的回到长安。 这一路,所有人都没有吭声,各自坐在车中,心里揣测着陛下的心思。 陛下越来越看不透了啊。 而且现在天色不早了,陛下让我等去采买,这只怕天黑才能回,难道陛下一直待在二皮沟里候着我们 我等是什么人,现在竟成了商贾。 于是,房玄龄和戴胄等人心里不禁摇头。 众人一齐到了东市,戴胄为了节约时间,早就让这东市的交易丞刘彦在此候着了。 刘彦见了房玄龄等人来,吓了半死,这可是宰相啊,于是忙是行礼“下官不知诸公莅临东市,未能远迎实在” “哪里是丝绸铺子”房玄龄阴沉着脸,劈头盖脸的便问。 刘彦于是忙道“诸公请” 他领着这房玄龄等人到了一排丝绸铺的长街“这数十家铺子,都是长安城里的老字号,一直都经营丝绸的,房公只是不知” 房玄龄没有犹豫,率先进了一个铺子,后头的人呼啦啦的一齐跟上。 里头的掌柜,依旧还有一搭没一搭的站在柜台后头,对于来客不甚热心,他低着头,故意看着账目,听到有客人进来,也不抬眼。 “喂。”戴胄摆着官威“你这丝绸多少一尺” 掌柜理也不理,依旧低头看簿子,却只淡淡道“三十九文一尺。” “来,你这里有多少货,我全要了。”戴胄有点急,他赶着去二皮沟复命呢。 掌柜的一愣,却是抬起了奇怪的目光,而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众人。 他见众人的样子,非富即贵,才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噢,你们要买丝绸” “正是,你啰嗦什么,有大买卖给你。”戴胄脸色铁青。 掌柜却用一种更古怪的目光盯着他们,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抱歉,本店的丝绸已经售罄了。” “什么”戴胄一愣,厉声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这里分明有货,你这货架上,还摆着呢。” 掌柜的发出了冷笑。 三十九文一尺,你不如去抢呢,你知道这得亏多少钱,你们竟还说有多少要多少,这岂不是说,老夫有多少货,就亏多少 其实掌柜还是很有眼色的,一看就看出对方身份不凡。 可是似这样来抢钱的,犹如杀人父母,这摆明着故意来寻衅滋事,想侵吞自己的货物,碰到这样的人,这掌柜也不是好惹的。 要知道,东市哪一家的丝绸铺子后头,没有一些京里的大人物,否则,怎么敢在东市做这样的大买卖,这掌柜背后,牵涉到的乃是赵王殿下李元景。 这李元景乃是太上皇的第六个儿子,李世民虽然在玄武门诛杀了李建成和李元吉,可是当时不过八九岁的李元景,却没有牵涉进皇族的继承人斗争,李世民为了表示自己对兄弟还是和睦的,因而对这赵王李元景格外的垂青,不但不让他就藩,而且还将他留在长安,并且任命他为雍州牧和右骁卫大将军。 雍州牧,就是那雍州长史唐俭的顶头上司,因为隋唐的规矩,京兆地区的主官,必须得是宗亲大臣才能担任,作为李世民兄弟的李元景,自然而然就成了人选,虽然其实这雍州的实际事务是唐俭负责,可名义上,雍州牧李元景地位超然,这京里还真没人拿他怎么样。 朝廷要平抑物价,这丝绸铺子就算有天大的关系,自然也知道,此事陛下格外的看重,所以配合民部派出的市长以及交易丞等官员,一直将东市的价格,维持在三十九文,而丝绸的只要交易,早已暗中在其他的地方进行了。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现在居然你们这些人,竟真想三十九文来买丝绸,这可是七十多文的货物啊,卖一尺九亏三十多文钱,你若是有多少就买多少,那岂不还要倒贴你。 掌柜明白这事的问题严重性了,因为这是抢钱。 掌柜冷冷道“有货也不卖你呢” “什么”戴胄有些急了,回头,终于在人群中寻到了刘彦。 刘彦忙是站出来,拿出自己的官威,大胆“这丝绸,岂有不卖的道理” 刘彦这掌柜是认得的。 这掌柜顿时开始猜测着对方的身份,这样看来,对方的来头很大,于是他决定息事宁人“那么敢问诸位客官,想要多少丝绸。” “一万六千匹”房玄龄终于忍不住了,他不愿意和一个商贾在此磨蹭下去。 “” 这铺子里,骤然之间变得格外的安静下来。 掌柜一声不吭,只冷冷的看着房玄龄。 他本意还是想息事宁人的,因为即便自己背后再大的关系,也没有冲突的必要,生意人嘛,和气生财。 可现在当对方报出了一万六千匹的时候,他就已知道,对方这已不是买卖,而是强取豪夺,这得亏多少钱一万多贯啊,你们还不如去抢。 于是他毫不犹豫“滚出去” “什么,你大胆。”刘彦吓着了,这可是房公和戴公啊,这掌柜疯了。 掌柜的眼睛已是红了,眼里竟是露出了杀机。 说实话,脾气再好的人,现在也想杀人,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照杀不误,因为他算了一笔账,自己这店就算全部送给对方,也弥补不了这个损失,更何况,一旦赔了这么多,赵王殿下那里,又该如何交代呢,这亏得可是赵王殿下的钱,赵王殿下非活剐了自己不可。 掌柜厉声大喝道“给我滚,想要侵吞我的丝绸,我实话和你们说,休想。你们以为你们是谁,你们是什么东西,一群猪狗不如的畜生,真以为我软弱好欺吗来啊,还想买布吗来人,来人都来人抄家伙,今日谁敢从这里拿出一匹布去,站在这里的人,谁也别想活” 他二话不说,已是撸起袖子,抄起了柜台下的秤杆,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他这一咧咧,自后院早有几个伙计冲了出来,他们错愕于平素与人为善的掌柜怎么今日竟如此凶神恶煞。 此时又听掌柜吩咐,便什么也顾不上了,立即抄了各种武器来。 初唐时,做买卖的人要行商,因为此前天下大乱的缘故,所以所带的伙计大多要身怀利刃,以防止被乱兵和土匪抢夺了财货,现在虽然天下太平,可是遗风还在,于是,这几个伙计竟个个拔出家伙来,恶狠狠的上前“掌柜,你说,我们这便将他们宰了,你吩咐一声。” 房玄龄虽也是经历过战场的人,可这些年养尊处优,何况年纪大了,哪里能经受这样的惊吓,见那几个伙计,明晃晃的取出匕首,对着自己。 他固然表现的好像镇定自若的样子,仿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可心里已慌了。 怎怎么回事 戴胄有点懵,这是做买卖吗我记得我是来买丝绸的,怎么转眼就反目成仇了。 后头几个大臣本是站在门口,此刻早已灰溜溜的出了店铺。 长孙无忌跑的最快,他还得留着有用之身。 那刘彦瞠目结舌“你你们不怕王法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你们知道这是谁” “呸”掌柜手越过了柜台,一把揪住了刘彦的耳朵,拎起来,此时谁管你是交易丞,他一口吐沫吐在刘彦面上,怒骂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不过市中小吏,老夫忍你很久了,你这狗一般的东西,以为有了官身,便可在老夫面前狐假虎威吗老夫今日结果了你便如何” 第五章送到,哭了,求订阅和月票。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八十一章:御用好茶 一群人狼狈地从丝绸铺里出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刘彦格外狼狈,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上官戴胄“戴公,要不要” 戴胄阴沉着脸,此时他已感觉到有一些问题了。 他心乱如麻,却是呵斥道“你要做什么要带差役来抄了这家店吗那好,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我这儿有三万贯,你将这里的丝绸都查抄了,给老夫弄一万六千匹丝绸来。” 刘彦听罢,打了个冷颤。 众人便又都看向房玄龄。 房玄龄岂会不明白什么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刘彦,像是仍不像接受现实似的,而后拧着眉心道“再试一试,去其他铺子看看。” 于是一行人又匆匆到其他的铺子走了一圈,只是这一次,谨慎了许多,询了价格,都是三十九文,什么都好,就是没货。 虽然每一个丝绸铺子都将一匹匹丝绸摆在了货架上。 房玄龄此时再不明白,那就真的是猪了。 戴胄的心已沉到了谷底,一脸苦涩地朝着房玄龄行礼道“房公,下官失察啊。” 房玄龄死死地看着戴胄,半响后,冷冷道“玄胤误我啊。” 玄胤乃是戴胄的字。 戴胄听到这话,心便凉到了骨子里,转眸再看那该死的刘彦,只恨不得立即宰了他。 “设法打听哪里可以买到丝绸。”房玄龄当机立断道。 他毕竟不是腐儒,此时已想到,丝绸不可能不进行交易的,既然东市买不到丝绸,那么一定会有一个地方可以将丝绸买来。 于是大家各显神通,终于打听到了。 房玄龄亲自跑去了崇义寺,在那潮湿的茅草屋里穿梭,他此时已意识到陛下昨夜只怕不是在东市,而是来过这里。 他越想越是恼怒,又觉得惭愧。 派人去丝绸铺里问了价,七十三文。 听到七十三文,房玄龄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余人也都默不作声了,神色很震惊。 手中这三万贯,莫说是一万六千匹丝绸,便是一万匹丝绸都买不到。 “物价竟上涨至此”房玄龄厉声质问戴胄。 戴胄要哭了,他自觉得自己雷厉风行,平抑物价的事,已经采取了许多的措施,哪里想到会到这个地步。 七十三文这个数目,是他无法想象的,他看着房玄龄,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于是嗫喏道“这这下官不知。” “民生竟贻害至此。”房玄龄气得身体哆嗦“你怎么对得起陛下的厚爱。” 戴胄百味杂陈,羞愧得只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七十三文啊。”房玄龄欲哭无泪,口里反复念叨“七十三文,七十三文,玄胤,你可知道七十三文意味着什么吗自恒古以来,丝绸从未上涨到这样骇人听闻的地步。老夫终于明白,陛下为何让我等来买丝绸了,老夫明白了” 跟着他们后头的长孙无忌已经不耐烦了,反正他是吏部尚书,这事儿跟自己无关,于是道“那这丝绸,买是不买” 房玄龄今日火气很盛,平日他对这位国舅是很忍让的,今日不知什么缘故,却是冲他道“买了,莫非长孙相公来赔这差额吗” 长孙无忌“” 这毕竟不是几十几百贯的差额,这是一万多万贯,谁承担得起,大家是来做官的,又不是来做善事。 房玄龄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陛下这是让我们亲自来这崇义寺看看啊,诸公,你们站在这里,难道不觉得羞愧吗老夫现在便羞愧难当,我等久居庙堂,何曾体会过民生多艰,罢罢罢,不说啦,天色不早,立即去二皮沟。” 说罢,房玄龄阴沉着脸,带着人匆匆而去。 回到二皮沟时,天色已晚了。 此时乃是子夜时分,天上没有星云,只偶有百家灯火隐约朦胧。 到了陛下所下榻的宅邸,众人站在外头。 一个宦官在这里,似乎一直在等候着房玄龄等人。 房玄龄朝他道“陛下何在” “陛下已经睡下。” 房玄龄颔首,他明白了,于是乖乖地束手垂立在外头。 其他人见房玄龄如此,也只好有样学样。 他们的年纪都大了,白日舟车劳顿,本是筋疲力尽,此时夜里,已是困乏得不行,可他们不敢惊扰陛下,又深知不能就此离开,只好乖乖地站在这里候着。 这一候,就是一夜。 到了次日的清晨,天色还是一片朦胧的灰白,寒霜打下来,令房玄龄等人显得滑稽可笑,本是黝黑的长须,被霜打白了。 站了一夜,众人觉得浑身筋骨酸麻,有人更是觉得身体摇摇欲坠,头昏眼花,却也只能继续老实的候着。 终于李世民的行在里点起了一盏盏的灯,像是一下子让幽静了一晚的世界复苏了一般。 众人巴巴地看着大门出,终于有宦官从里头出来道“陛下请诸公进去说话。” 众人一听,疲倦的脸上猛地打起了精神,房玄龄等人再无犹豫,连忙进了李世民的行在。 在这里李世民昨夜倒是睡了一个好觉,他发现陈正泰这儿虽是简朴,却是挺舒服的。 洗漱的时候,有人给他送来了一个牙刷,这牙刷是木制的,头部镶嵌了许多毛,是猪鬓毛,除此之外,还有人送了一个小盒子来,盒子打开,是药粉,这药粉是用金银花和苦参末还有茯苓磨制而成,沾上一些,和清水一混,李世民笨拙的刷着牙,一通鼓捣之后,居然觉得自己的口里很清爽。 虽然有些不习惯,不过挺有意思。 真正的牙刷,到了宋朝初年才开始出现,这个时候,哪怕是皇帝,也得用柳枝,不过柳枝用起来,毕竟多有不便。 李世民刷过了牙,便有人开始奉了茶来。 这茶说也奇怪,竟不是煮的,里头也没有葱、姜、枣、桔皮、茱萸、薄荷之类,就那么一点茶叶,不知是不是晒干还是用其他方法制成的,茶叶放里头,而后用开水一烫,便送到了李世民这儿来。 李世民看着这古怪的茶水,不禁有点谨慎,催问身边的人,陈正泰起了没有。 宦官就说陈郡公正在带太子做早操。 李世民面带微笑“正泰小小年纪,作息还是极好的,少年人晨起操练,并不是坏事。” 宦官却是显得欲言又止。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想说什么” 宦官道“奴听这里的庄户们说,陈郡公平日都是日头上了三竿才起,今日倒是稀罕,起得早,还晨操。” 李世民顿时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宦官多事,拉着脸道“去将陈正泰叫来。” 李世民这般不徐不慢。 倒是可怜房玄龄等人虽进了行在,却只好在寝房外头的屋檐下继续站着静候。 不多时,陈正泰和李承乾二人进来,想必是做了晨操的缘故,所以二人精神奕奕,头上还冒着热汗,二人行过礼。 李世民也不点破陈正泰做晨操的事,只是道“正泰,你来,此茶能喝” 陈正泰便笑道“这是学生在二皮沟所制的茶,此茶确实不一样,用的是特殊的制法,所以所以只需用热水冲服即可,这茶可以喝的呀,平日学生在此就喝这样的茶。” 说到这里,陈正泰压低了声音“学生还打算将此茶上市呢,不过得先让人去寻觅好的茶山,有了好的茶叶,预先购买下来,而后制出一批再行上市。” 李世民乐了。 二皮沟的买卖,宫里都有一份,原来这东西也能挣钱 能挣钱的东西,李世民是不介意品尝的,于是端起了茶盏,轻轻的呷了一口,这一口下去,顿觉得有些寡淡无味。 唐朝人的口味很重,尤其是茶叶,这喝茶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煮,一种是煎,而且里头并不只是放茶叶,而是什么作料都放,某种程度,这喝茶更像是喝汤,什么油盐酱醋,都看各人的口味。 李世民轻皱眉头道“怎么吃着像是喝白水一般。” 他话刚出口,顿时觉得自己口齿之间似留有茶香,方才喝进去的茶水,虽依旧觉得寡淡,却又似有不同的滋味。 虽然人的口味一时难以更改。 可是好的茶水,毕竟还是能征服人心的。 李世民看着跟前的茶盏,口里道“你等等,朕再试一试。” 于是又呷了口茶,这一次开始觉得味道出来了,他细细品味,突然眼眸一张,道“有意思了,有意思了,此茶需细品,越是细品,才越觉得有滋味,看来是朕方才喝茶的方法不对。” 陈正泰似乎早料到如此,乐呵呵道“过些日子,学生就打算,打着贡茶的名义卖的,当然这也是太子师弟的主意。” 李承乾“” 陈正泰又道“现在恩师喜欢,那么这贡茶便算是坐实了,过几日,学生送一些这样的茶叶入宫,孝敬恩师。” 李世民不禁笑道“好,好的很,难为你有孝心。噢,房卿家他们回来了吗” 第一百八十二章:见驾 宦官见陛下询问,忙道“已经回来了。” 李世民值得玩味地呷了口茶,他发现这茶初时寡淡,可多喝几口,整个人浑身通泰,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他虽问了房玄龄等人的问题,却又看向陈正泰“这样的茶,未来当真有利可图” 陈正泰道“恩师,可听说过茶瘾吗” 茶瘾 李世民错愕。 这倒是没听说过。 陈正泰道“只要喝了学生这茶,是很容易上瘾的,若是几日不喝,便浑身不舒服,学生在学生的三叔公身上做过实验,先使起致瘾,此后让他几日不喝,那时他便浑身不适,总觉得欠缺了什么。此茶只要推出,一定能风行。何况在学生看来,此茶除了口感比市面上的茶水要好,最重要的是,冲泡起来极其便利,和以往的煮茶和煎茶相比,不知便利了多少倍,这样的茶若是都不能风行天下,那就真没有天理了。” 李世民颔首,陈正泰的话令他很是信服“这样说来,这个茶,也可上市” 陈正泰很肯定地点头道“是。” 李世民随即道“若是茶上了市,是否这茶林也可上市” 陈正泰一愣,看着李世民,他突然发现,李世民居然很懂举一反三。 陈正泰咳嗽道“理应如此。” 李世民打起了精神“当初的时候,隋灭南陈,那南陈在江南西道有大量的皇庄,得无数山林之地,因为这些土地无法耕种,所以一直为南陈皇家的土地,此后隋灭南陈,此地也就变成了隋朝皇族所有,而我李唐取隋而代之,这地自然也就是朕的了。” 说到此处,他眼中的眸光亮了几分“恰好这些土地,广植的就是茶树,产出的也是茶叶而且那里丘陵极多,却不知是否可供你这茶叶之用。” 陈正泰呵呵笑道“这个,只怕要看成色,到时学生去看看。” 李世民颔首“如此甚好” 这时,他才对一旁候着的宦官道“来,将几位卿家请进来。” 房玄龄等人在外头站了一夜,又累又乏,此时终于听到李世民叫他们进去,也顾不上自己的腰酸腿痛了。 好不容易挪步进来了,便见李世民笑呵呵的看着他们“诸卿,朕所需的丝绸,买回来了吗” 众人本是疲倦不堪的脸,顿时又苍白了几分,大家一言不发,所有人都只惭愧的低着头。 陈正泰眯着眼“怎么,没有买回来” “陛下,臣万死。”房玄龄脸色铁青地道“这是臣的过失,臣在中书省,为平抑物价,竟出此下策,臣却万万想不到物价竟上涨到了这样的地步。” 有了房玄龄带头,戴胄也毫不犹豫地认错道“这过错,主要在臣,臣真是罪该万死,哪里想到平抑物价,竟是南辕北辙,以为遏制住了东市和西市的物价,竟还昏了头,为此而沾沾自喜,自以为自己高明,哪里知道因为臣的糊涂,这物价竟更加高涨了。臣侍奉陛下,蒙陛下垂爱,委以重任,无有寸功,今日又犯下这滔天大罪,唯死而已。” 他今日早没了当初的咄咄逼人,只是脸色苍白,万念俱焚,眼眶通红着,落下老泪,这倒是他故意落出泪来,实在是一天一夜的折腾,已让他羞愧万分,此时是真心的悔过了。 李世民方才还面带微笑。 可下一刻,脸色变得格外的凝重起来,啪的一声,将茶盏狠狠的拍在案牍上。 他狠狠的看着自己的臣子们“你们已去过崇义寺了吧,感想如何朕不知道那里发生的事,是否对你们有所触动,但朕要告诉你们,朕深有感触” 群臣打了个激灵,又继续垂头,一言不发。 李世民板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你们看到了什么但朕来告诉你们,朕看到了什么,朕看到物价高涨,民怨沸腾,朕也看到了无数的庶民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朕看到街上到处都是乞儿,看到半大的孩子赤着足,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为了一个碎蒸饼而欢呼雀跃。朕看到那茅草的房里,根本无法遮风挡雨,朕看到无数的庶民,就住在那茅草和泥巴糊的地方,不见天日” 房玄龄等人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此时再不是房玄龄和戴胄觉得知罪了,便连长孙无忌和豆卢宽等人,也都吓着了。 李世民哀叹道“朕在想,天下太平了这么多年,百姓固然艰苦,可朕这些年在朝,总不至让他们至这样的地步。朕看诸卿的奏疏,虽偶有提及民生艰难,却还是无法想象,竟是艰难至此啊。朕以为诸卿都是贤才,有你们在,固然不至令天下海晏河清,却也不至,让这天下庶民穷困潦倒到这般的地步。可朕还是错啦,大错特错” 李世民方才略显哀伤的脸,突然怒斥“朕现在只想问,眼下之事,当如何解决。” 众人战栗。 竟都无言。 解决 此前不是提出了解决的办法了吗 可行不通啊。 现在还能咋解决 古书里,没有关于这样事的记录啊。 “要不”这事是民部的事,所以李世民问怎么解决,戴胄非要硬着头皮答才好“要不就禁崇义寺” 他声音很轻微,而且语气很不确定。 说实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个馊主意。 他其实挺恨自己 李世民的目光便落在了戴胄的身上。 戴胄到这锐利的目光下,心头很是忐忑,连忙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李世民厉声道“这就是民部尚书能提出来的解决办法吗” 戴胄很想去死。 臣尽力了啊。 臣真的没有办法了。 说句凭良心的话,这事,还真不怪戴胄。 这涉及到的已经是后世金融的问题了。 小农经济的体制之下,一个只晓得解决这方面问题的民部尚书,你让他去理解和解决这样的问题,这不是去找抽吗 这就好像让远古狩猎部族的首领来解决当下土地兼并的问题一样,人家肯定也得两眼一抹黑,又或者出一个要不将这农地啥的,统统都荒废掉,养上一点鹿啊、兔子啊啥的,大家打猎之类的馊主意。 这还真不是夸张,当初胡人入关,侵入神州时,就有不少胡人的精英分子们,有过将整个关内之地变成大草场,来养牛马的念头。 你能说这些人愚蠢吗他们不蠢,毕竟他们已经是草原里最聪明和最有智慧的一群人了。 现在的戴胄,其实并不比那些胡人精英们高明多少,这是他的局限性,他没办法去理解这种新事物。 所以李世民狠狠地盯着戴胄的时候,戴胄很想哭,而事实上,他其实已经搜肠刮肚了,却怎么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此时房玄龄道“不知陛下意下如何臣等实在愚钝,不妨恳请陛下明示。” 戴胄也立即委屈地道“是,恳请陛下明示。” 这意思是,他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只能请陛下来拿这个主意。 李世民“” 最终李世民看向陈正泰“正泰,你此前和朕说了那么多道理,朕只问你,此事能不能解决” 虽说李世民对面前这些臣子发了一堆的气,但其实李世民自己也不太懂。 众人见陛下竟跑去问这始作俑者陈正泰,整个人都不好了,何止是心,便是血都凉了。 跟这样的人混一起,能治理好天下吗 我们没能力是一回事,可陈正泰这个家伙是真脏啊。 陈正泰眨眨眼,他显然可以看到许多人眼中明显的不屑于顾。 他而后道“恩师这问题,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解决了”李世民一愣,什么时候解决了 陈正泰正色道“恩师难道已经忘了,昨天我们” “就这”李世民不由道。 他觉得陈正泰在侮辱自己。 昨天程咬金这些人兴冲冲的跑了来,你陈正泰在那里收钱收到手软,可这问题,哪里解决了 这可是天大的事啊。 李世民不高兴了,拉下脸来“陈正泰,这不是儿戏,朕在郑重其事的询问你。” 陈正泰同样郑重其事地道“恩师,学生也是认真的,这物价现在已经平抑了,学生昨天为了平抑物价,可谓是焦头烂额,脚不沾地,这一点,恩师是亲眼看到了的。” 李世民觉得自己被绕晕了,若说方才,他还在气房玄龄这些人不顶用,痛恨戴胄这个尸位素餐的民部尚书。 可现在李世民开始痛恨自己了。 自己怎么跟一个孩子,谈论什么治理天下 这简直就是自己找抽。 房玄龄也糊涂了,他看向陈正泰“不知道陈郡公,是如何解决的” 陈正泰咳嗽道“很简单,我的作坊上市,大家都蜂拥来认筹,如此不就将问题解决了怎么,房公不相信吗” 对呀,不相信吗 信你才有鬼 第二更送到,大家七夕节快乐,可怜老虎七夕还要码字,嗯,还有三更。 第一百八十三章:人类的一大步 陈正泰说的话,何止是房玄龄不相信,便连李世民也不相信。 分明昨天忙了一通,大家就只是来挣钱的,这和平抑物价有什么关系 固然李世民也喜欢二皮沟挣钱。 尤其是看到陈正泰为了挣钱而挥汗如雨的样子,李世民就觉得很欣慰。 真是没有白收这个弟子啊,他挣得越多,朕就挣得更多。 可这和平抑物价,显然是另一回事。 “看来大家都不信我。”陈正泰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 使了浑身力气,居然没得到认同,怎么不心塞 众人就都板着脸,不吭声。 陈正泰只好道“要不,房公,我们打个赌算了房公位高权重,我可不敢和你打赌。不如戴公,我们打个赌吧。” 陈正泰笑嘻嘻地看着戴胄。 戴胄“” 大家都能理解戴胄的感受。 陈正泰本来是想和房玄龄打赌,然后一句你房玄龄,我陈正泰惹不起。 当然,这一句话是没有毛病的。 可是后头却跑来找戴胄,问题就出来了。 敢情你陈正泰以为我戴胄是软柿子,专门找的我老夫好歹也是民部尚书,你不敢惹房公,就觉得老夫是个菜鸡,所以好欺负对吧 可是今日戴胄一点底气都没有,哪里敢在李世民面前和陈正泰辩驳。 李世民一听打赌,就想到了某个惨痛的记忆,不过他倒是乐于想知道陈正泰接下来想做什么,便道“赌什么” 陈正泰就笑道“恩师,若是我能现在平抑物价,则戴公拜我为师,可若是我不能做到,则我这里有三万贯欠条,奉送戴公。” 众人一听,打起了精神。 这倒是个很有趣的提议。 一般情况之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都会在此刻心里呐喊“快答应,快答应。” 便连李世民也不禁转怒为笑,觉得这陈正泰有些儿戏了。 戴胄看着陈正泰,心里在想,你陈正泰是不是故意羞辱老夫的 你这家伙若能平抑物价,那朝廷还要民部做什么 他有些不信。 当然,他也不敢赌。 于是踟蹰不决。 倒是李世民道“戴卿家意下如何” 陛下突然这样问,戴胄立即听出了蹊跷 这是陛下在强迫自己赶紧答应呢,毕竟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这陈正泰说的话过于儿戏,陛下又是陈正泰的恩师,这个时候,陛下应该是呵斥陈正泰的。 可陛下没有呵斥,反而来询问自己,其实这就已经显示出了陛下的心思了。 戴胄现在是戴罪之身,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条件 他再不敢犹豫,咬咬牙道“好,老夫便挣陈郡公这三万贯钱。” 一下子本是在外头站了一夜房玄龄等人突然不觉得肚子饿,也不觉得外头冷了,身上的酸痛都似乎消除了许多。 有意思啊。 虽然挨了一顿臭骂,可至少有热闹看。 人的心理是相通的,别看在这里的人一个个冠冕堂皇,个个尊贵无比,可好事之心,乃是人的本性。 房玄龄看着陈正泰“如何确保物价可以平抑呢” 陈正泰则看着房玄龄“很简单,三日之内,不但物价不会涨,我还要让他降下来” 房玄龄脸色阴晴不定,心里想,三省六部尚且做不到,老夫倒要看看,你陈正泰如何夸得下这海口。 房玄龄心里有点鄙视陈正泰这个家伙,小小年纪,这么张狂,老夫很看不顺眼啊。 要不是有陛下护着,老夫把他送到交州去。 房玄龄面带微笑“是吗若如此,则陈郡公有利天下,大功一件。” 陈正泰笑呵呵的道“噢,还有一件事,诸公来了二皮沟,小子还未款待呢,就请诸公在此陪恩师喝茶吧,我让人预备茶水和糕点,若是诸公累了,不妨在此歇一歇,粗茶淡饭,不成敬意,很是惭愧。” 他连忙令人上茶来。 大家本是空腹,身子疲惫不堪。 听说有茶喝,也都打起了精神。 李世民虽是发了怒,可此时他明白了陈正泰的心意,竟也含笑“朝中的事,是你们的疏失,倘若这一次物价还无法平抑,朕照旧不轻饶你们,还是先看看这陈正泰有什么手段吧,诸卿随朕在此喝喝茶吧。” 茶水很快就端了上来。 众人一看这茶水,顿时觉得怪异起来。 这哪里是茶,老夫最爱吃的葱呢咋不放姜沫还有醋呢,我要吃醋呀。 可当着陛下的面,谁也不敢做声。 却见李世民将茶端起来“此乃二皮沟的贡茶,味道还不错。”说着,李世民呷了一口。 众人无语。 陛下都喝了,谁还敢磨蹭于是皱着眉头,却纷纷端起茶来,喝了下肚。 没什么滋味。 可陛下一口口的喝,大家也只好继续跟着。 只是这一口口的茶水下肚,慢慢的习惯了这滋味,许多人心里生出了古怪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这茶很有意思。 相比于戎马半生的李世民,在座的多是士大夫,这士大夫或多或少,口味都比较寡淡,尤其是这绿茶所带来的清香,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房玄龄回味了一番,终于忍不住了“陛下不知这是什么茶臣孤陋寡闻,却从未喝过此茶。” “这茶呀。”李世民慢吞吞地喝着,一面道“总之很珍贵,你们慢慢喝。” 他这就有点故弄玄虚了,却让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知所以然起来。 陈正泰早溜了。 直接领着李承乾到了已经兴建起来的股市交易所。 这建筑很大,里头有无数的桌椅,反而像一个茶楼。 一个个股票开始挂牌,现在都是陈家上市的作坊,有不少商贾闻风而来,听说这股票早已认筹了,有钱也没处投,一时之间,竟有几分遗憾。 现在市面上不缺钱,缺的是有人带大家发财啊。 来都来了,许多商贾都没有走。 他们对这玩意觉得新奇,于是不少人留在此,他们一落座,便有人给他们斟茶来,还有发放的认筹指南之类的手册,供大家观看。 这指南里,将所有的规矩说得明明白白。 陈家来做担保投钱便可分利。 有什么好项目,可以上市,汇聚资金。 这对于绝大多数商贾而言,都是很新奇的事。 不过商人见多识广,其实只看这指南,大抵就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无非就是合伙做生意而已。 只不过这种合伙方式有了一个公开透明的平台,再不担心有人做手脚,或者彼此之间分账不平了。 一个人的资金,至多也就做小本买卖,不敢轻易冒险,可是十个人,一百个人,甚至千千万万人的资金,那可就吓人了。 若是在几个月之前,提出做买卖,肯定没有人有兴趣。 原因很简单,我钱藏在家里就能升值,我为何要冒险去做买卖呢 而许多商贾此时不得不佩服陈家了,趁着这个时候,推出了这玩意,简直就是及时雨啊。 大家都正担心着自己手里的钱不牢靠,又没有一个可以增值的渠道,现在给了大家一个合伙做买卖,甚至对商业一窍不通的人,也可以投钱返利的机会,这不正是久旱逢甘霖吗 何况陈家此前在瓷器那儿已经做过榜样了,许多人跟在后头,发了大财。 想不心动实在太难,毕竟财帛动人心啊。 众人一面喝茶,一面琢磨。 也有的人还没琢磨出来,却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这茶很好喝啊。 这是什么茶 大家都是第一次尝试到,似乎也只有这二皮沟才有这样的茶。 只怕很贵吧。 果然很有牌面啊。 却在此时,一个人徐徐地走进了这里。 众人纷纷看去,只见那不过是一个小商贾。 倒是有人觉得眼熟,好似此人家里是经营油的,油这东西都只是蝇头小利,主要是这油大多都掌握在世族手里。 毕竟油是靠粮食或者是茶树榨出的,而许多世族家里有良田千顷,因而自己有榨油坊。 所以这油的定价权,一直都在世族手里,似眼前这个小商贾,不过是从世族那儿收了油,再到长安城里贩卖,挣一些零碎钱,养家糊口罢了。 这小商贾叫江有义,他其实昨天就来过二皮沟了,今日又来,还夹带着陈家发的指南书。 他走到了这里的伙计面前,取出书,而后指了指道“照着这指南书所言,只要符合条件,便可挂牌经营,我这里有一个买卖,也可以吗” 他声音显得有些怯弱。 毕竟似他这样的小商贾,在陈家面前,不过是蚍蜉一般的存在。 伙计一看,这是来买卖了,忙道“你稍等,我这便请做主的来。” 于是,这江有义便焦虑不安地坐下,有人给他端茶上来,他也没心思喝,而是焦躁不安的等候着,好几次,他都打算放弃,可似乎又有一些不甘心。 至于其他人,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第一百八十四章:万人空巷 过了一会儿,那伙计便引着一个人来了。 来的人乃是陈家的三叔公。 三叔公脚步匆匆,虽是一把岁数了,可仍是健步如飞,似乎好不容易逮着一条鱼,怕给跑了。 只是根据伙计的描述,这鱼柴了一些,没啥肉,不过更多人是不敢尝试的,自然而然,此人也就成了三叔公眼中的香饽饽了。 “哈哈哈来来来,不知尊驾高姓大名。”三叔公还是很喜欢和人打交道的,人老了嘛,人越老越觉得寂寞。 这江有义便立即起身,略显恭谨地通报了自己的名讳。 三叔公布满皱纹的脸上,笑意盈盈,殷勤地道“按着这指南书里,可填写了资料吗” “填写好了。”江有义很不自信地取了一张纸来,交给三叔公。 三叔公低头一看,抵押的资本虽不高,而且经营的方向乃是榨油,此人原有一个榨油的小作坊,不过利润却很丰厚。 其理由是他家榨出来的油,采用的乃是一个祖传的秘方,味道比寻常人家好,而且此人做了许多年的生意,对这个行当十分精通,他愿将自己的土地和宅邸拿来作保,除此之外,还有自己的一千七百贯钱。 三叔公细细地看过,不断地点着头,心里已经有数了,果然只是一个小虾米啊。 而此人来此的目的,就是将自己的作坊挂牌上市,扩大生产。 他认为随着粮食的高产,未来榨油的原料价格势必暴跌,而油料表面上没有太高的利润,可未来市场上对于油料的需求还是很稳定的,不愁销路。 因此想要筹募五千贯的资金,招募更多的人手,将作坊扩大,同时打通未来关东地区的销路。 这个家伙倒是雄心壮志,一个小小的作坊主,而且从前经营的更多的是油料的收购和出售,居然不太甘心,想要做更大的买卖。 三叔公点头,很有耐心地道“若是你这填写的资料无误,就在此签字画押,这抵押物还需办一些手续,除此之外,老夫还将派人前去查访你的作坊,你现在的买卖账目可清楚吧到时一旦上市,只怕陈家还需派人随时查你的账目,若是有不清楚的地方,那可是大罪。” “规矩我懂,我已读了这指南三遍了。”江有义说罢,毫不犹豫地签字画押了“我那作坊,乃是老字号,许多熟客都来,你去打听打听。” 三叔公一直是笑呵呵的样子。 心里想,这事儿得陈家自己查过再说。 陈家雇佣了不少人,因而现在开始行动起来。 他们开始清查账目,折算盈利,以及清算各种抵押品以及这作坊原有的价值。 凡事都有第一次,虽然大家都懂,可估价这方面,确实费了不少的周折。 过了两日,这江记油坊终于挂牌了。 牌子一挂,不少人都听闻了动静,要知道,这可是陈家挂牌之后第一个其他姓氏的人挂牌。 因而好事者很多,都是来瞧热闹的。 当然,这油坊的认筹资金不多,起初是预计三千五百贯,不过后来,却还是决定认筹五千贯,合计万股,江有义保有了三千股,其余的统统认筹。 一时之间,许多人看热闹,有人倒是知道这江家油坊的,知道是老字号,倒是有几分信心,这筹募公告里,所写的前景也颇为动人,倒是有人十股二十股的买。 也有不少人,纯粹是看热闹,颇有几分,我也买一点吧,说不定它还真能挣钱呢 但凡是抱着这样想法的人,其实权当是赌博,也不敢玩大,可抱着这样想法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人一多,便可看着认筹的资金哗啦啦的向上涨。 这一下子,许多人倒是看出利好来了,居然这样多的人买,那我也买买看,这一来二去,当日资金竟是认筹完毕了。 此前还心里略带忐忑的江有义,万万想不到就这么轻易的完成了,除了自己所占的三成股,这三千多贯钱就一下子来了。 激动得不得了。 于是忙带着钱,去预备招募劳力和匠人,扩建油坊去了。 有了这个开头,人们从议论纷纷,或者权当是看热闹的心态,最后却变得开始情绪高昂起来。 三叔公又开始忙碌起来了,因为想来挂牌的人越来越多,用别人的钱做买卖,风险大家一起承担,扩大经营的规模,这是多大的好事啊,不挂牌白不挂牌啊。 而对于许多人而言,自己投到某家作坊里,有陈家给自己看管着账目,确保不会出什么岔子的,这是何其轻松的事,不如索性投一点。 当然主要是这家里的钱若是不拿出来,看着越来越不值钱,太心疼,现在有了渠道,不如试一试。 而且,已经有许多精明人早就看出端倪了,现如今是供需不平衡,市面上任何东西,在通货膨胀的压力之下,人们都想采买。 那么谁若是能生产出东西来,至少未来数年,销量是很可观的,这是实打实的利润。 三叔公手忙脚乱,他还不太习惯自己的新工作,看着这些激动的商贾,心里却是窃喜,还有种运筹帷幄的得意。 一群蠢货,真以为那江有义的股这么多人买全是陈家人匿名购买的,就等你们这些鱼儿上钩呢,就如他家之虎正泰所说的那样,这叫立木为信。 不过有了一个好开头,大家慢慢接受这样的模式,街头巷尾,人们都议论着此事,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是一知半解,可越是如此,恰恰让更多人热心起来。 哪怕是一些世族,也开始坐不住了,他们才是真正的富可敌国,此时已有不少世族子弟,成日往二皮沟跑。 “不得了,那油坊的股票居然涨了,有人在收购油坊的股票。” 起初人们对于油坊的预期是买了它的股票,可以坐地分红,可这分红,却需等到人家生意扩张之后,真正有了盈利才有分红的机会。 可后来不知是什么小道消息,说是这油坊练出来的油,果然和市面上不同,而且据闻他这边传出了扩建的消息,就有关东和崇义寺以及东西市的商贾提前预定,等着供货。 以至于不少人意识到这个油坊竟真的很不简单,于是便有人在交易所四处寻人,问有没有油坊的股票,自己要购买。 那手握股票的人也不傻,你要买,我当真平价卖你吗 得加钱。 原本每股五百文,转瞬之间,竟是涨到了五百六十文。 这一下子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 这才一两天,一股就白挣了六十文 问题是人家只是躺在家里,便赚了钱啊。 这消息就如长了翅膀一般,以至于东市、西市,都已经开始疯狂的将自二皮沟的消息传递过来。 这里的商贾,有时闲着也是闲着,成日盯着那挂牌的价格看,看得眼睛都红了,一个个都一副早知道我也买一些股的后悔心情。 其实此时挂牌上市的工坊,相比于后世来说,结构算是十分原始的。 可正因为原始,却也意味着但凡是做买卖的人,只需一看,就大抵能分辨出这股到底是好是坏,前景如何。 倒不至如后世的企业一般,永远都是云里雾里,便是再专业的人,让你永远无法看清虚实。 其实那油坊毕竟只是小儿科,真正可怖的,还是陈家挂牌的一些作坊,尤其是瓷器,短短两三天,竟上涨了一成的股价,看得人热血沸腾,两眼冒光。 许多人都在疯狂地求购,可愿意脱手的人,却是凤毛麟角。 一方面,是陈家的号召力惊人;另一方面,是这瓷器乃是独此一份。 于是开始有专门的人出没在交易所,到处求购股票。 眼看着股票开始每日成长,却是一股难求,只觉得悔不当初。 人毕竟是趋利避害的,躺着挣钱这么舒爽的事,谁不喜欢毕竟挣钱太辛苦了。 那程咬金每次下了值,就兴冲冲和张公瑾几个人跑来,看一看最新挂牌的价格,然后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算盘珠子,开始折算当日因股价上涨,自己平白增加的收益。 股票当然是不卖的,可每天看着其价值水涨船高,程咬金就心里爽得不得了。 当然,每一次算得最得意时,就总听到一道十分不和谐的咆哮“姐夫,我就知道你要来,你每次都不叫上我。我们崔家当初真是瞎了眼” 自然程咬金什么也不多说不多做,来过之后,很快就灰溜溜的跑了,倒不是怕这小舅子。 而是不知陛下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还留在这二皮沟里。 李世民在二皮沟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很努力的才慢慢的吸收和消化了这交易所的知识。 大抵明白了到底是如何运作,可越看他越糊涂了。 这世上真有买了股票,就有一直上涨的好事 第四章送到,可怜,求月票和订阅,大家是好人,七夕节在此感谢。 第一百八十五章:天地翻转 只是,无论李世民如何去琢磨,虽觉得好像有悖常理之处,可至少现实中发生的事,总是让人匪夷所思。 几乎所有挂牌的股票都在涨,紧接着,一个个的新股开始挂牌,而每一次认筹,也几乎没有落空。 老祖宗们并不比他们后世的子孙们要愚蠢。 他们学习新的东西,比他们的后人还要快得多。 尤其是能挣钱的东西。 起初的时候,大家还在想着,这东西的原理是什么。 又或者,有人在拼命的琢磨,每一个上市作坊的基本面如何。 后来这群聪明人发现,好像瞎琢磨这个没有意义,因为股票都会涨的,与其成日研究这个,还不如赶紧抢股。 李世民也发现,自己越琢磨这个,越迷糊,便将陈正泰召来“这股票到底有何用处,只是让人出借钱给人办作坊,既然办作坊,为何二皮沟不自己办,二皮沟缺钱吗” “缺。”陈正泰很认真的回答。 李世民“” “恩师认为,二皮沟的钱,能办多少作坊呢哪怕是可以办十个,一百个,可若是一千个,一万个呢”陈正泰随即又道“何况,作坊哪里有这么好办的,毕竟这东西,现在肯定挣钱,可是将来,终究是有赢有亏,二皮沟只要把握住一些命脉,尤其是宫中,要握住布匹、钢铁这些重要的物资,其他的物资,自然是群策群力才能兴盛起来。” 李世民瞥了陈正泰一眼“你可是答应了,物价会给朕稳住的,若是稳不住,朕不饶你。” 陈正泰诧异道“学生不是说了,已经稳住了,怎么,难道恩师一点也不相信学生” 李世民觉得匪夷所思。 他实在没看到陈正泰有什么操作“你说现在” “自然是现在,恩师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查访,若是学生有一句虚言,天打雷劈” 李世民满是狐疑“既如此,将戴胄他们召来。” 很快,戴胄等人便被请了来。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也来了,这样的热闹,他们不想错过。 因为他们记得,三日之期,早已过了。 李世民看了一眼戴胄,又看一眼陈正泰“这赌约,可还算数” 不等陈正泰回答,戴胄急切道“陛下,当然作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岂有不作数的道理。” 戴胄其实算是难得清贫的清官,他的家世,早已败落了,虽然他有固执和傲慢的一面,可他的官声,却一向不错,可以称 得上是清廉自守了。 这民部尚书,乃是一等一的肥缺,若不是因为戴胄清廉,此次犯下了这么大的错,李世民早就将他收拾了。 陈正泰承诺,若是输了,便奉上三万贯钱。 此时戴胄深知压住物价不易,自然而然,也就不相信陈正泰三日能压住。 而且戴胄不傻,这几日都在盯着陈正泰,得知陈正泰从未离开过二皮沟,心里更是松了口气,他现在已不再相信身边的那个官吏了,这些报喜不报忧的家伙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因此,虽然外头有许多传闻,他却一点都不相信,只认死了,陈正泰要输自己三万贯钱。反正陈家的钱赢了也不烫手,算不得是贪赃枉法,还真不如给自己花呢。 李世民随即看向陈正泰。 陈正泰道“恩师,学生自然认为是算数的。” “好。”李世民这几日想了许多,他意识到单凭从前的老办法,已没办法治理天下了,此时他想看看陈正泰的新办法“既如此,你们随朕摆驾崇义寺,是非如何,一眼便知。” 戴胄立即道“遵旨。” 他随即瞥了陈正泰一眼心里想,这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三省六部都做不成的事,他三日能做成 不过 此刻戴胄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来了这二皮沟,也没讨一口茶水喝呢。 前几日在陈家喝了那茶,足足喝了半天,当时喝的时候,只觉得清香,也没在意,可回了府,初时不觉得什么,只是这几日过去,竟觉得怪想念的,若是不喝一口,总觉得浑身的精神有些不爽。 也罢,暂时不去想这些,当务之急,是要让陈正泰愿赌服输,等赢了这三万贯,什么好茶买不到 李世民随即起驾,众臣尾随。 再回到崇义寺,李世民心里便又沉甸甸起来。 当初在此见的人和事,到现在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哎 李世民不禁叹息。 他是一个有着雄心壮志的人,可前几日所见所闻,对他不啻是致命一击。 以至于李世民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昏聩,这天下,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 他一直将自己和隋炀帝区别开来,可见了崇义寺这里的情景,却忍不住想,这里又何尝不是遍布着干柴呢,只要一步走错,烈火一烧,朕与那隋炀帝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心里唏嘘着,生出无限的感慨。 马车停下。 李世民落地,这里依旧还是老样子,只是从二皮沟来此,令李世民熟悉又陌生。 他寻到了一家丝绸铺。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于是昂首阔步,到了丝绸铺门前。 “客官,客官,里面请,客官看中了什么,哈哈我们铺子的丝绸,乃是全长安最好的,您看看这做工,看看着质地,行家人一眼便知。” 掌柜的居然亲自迎了出来,殷勤的过份。 他满脸堆笑着,一面做着请的姿势。 李世民于是阔步进去,其他人纷纷尾随。 戴胄这个时候,居然取出了一个簿子。 他可是有备而来,绝不会给陈正泰钻空子的机会,你以为老夫傻吗 这簿子里,记录了前几日这里的一些物价。 陈正泰探头探脑的看。 戴胄一脸嫌弃的将簿子忙是合上,一副看什么看的样子。 站定之后。 李世民淡淡道“你这里的丝绸,是什么价钱” 掌柜的堆笑道“若是寻常的丝绸,也不贵,六十九文即可,客官看上了哪一种花色” 六十九文 李世民一愣。 而戴胄也觉得有点匪夷所思起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多少” “六十九文一尺。”掌柜的很认真的回答。 不可能啊 前几日还是七十多文 戴胄忙是重新翻开他携带的簿子,打开,上头赫然写着七十三文的字样。 短短三日,居然降价了四文。 这怎么可能。 按照以往这价钱别说是降,就算是在涨一两文,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戴胄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六十九文一尺” 他不甘心的询问。 这掌柜觉得戴胄很难缠,却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道“是,是六十九文一尺,客官这个价钱,已经不能再低了,再低,这铺子上上下下的人,都要去喝西北风了。哎若是客官您诚心要买,不如这样六十八文,这是最低价了,你出去打听打听,这儿还有比这更低的价钱吗哎呀小店做的是小本买卖,其实也是从其他地方拿货的,几乎无利可图,这样的丝绸,若是几日之前,七十二三文都未必肯卖呢。” 他一阵叫苦,还以为戴胄故意询价,是来讲价的。 可戴胄一听到六十八文,脸都黑了。 六十八你这个混账,你们前几日不还七十三文,而且还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吗 一看戴胄脸色很不好看,这掌柜苦哈哈的道“真的不能再降了,客官这做买卖,也要给人生路才是啊客官,你实话说,你要多少吧,若是要的多,我再想办法。” 看上去竟还有通融的余地。 戴胄“” 倒是李世民想起了什么,对啊,这价格好像是降了一些,谁晓得对方有多少货,若是和东市西市那样,没多少货卖,那么莫说是六十八文,就算是三十九文,又有什么意义“你们有多少货” 李世民凝视着这掌柜。 掌柜想了想“这个嘛,就看客官要多少了,本店现货是两千多匹,可若是客官还想要更多,这也不必担心,其他的丝绸商贾,本店是多少认识的,自然可以从他们手上调货。” “” 听到了这里,戴胄顿时如遭雷击。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要瘫倒下去。 如果这丝绸商贾没有提前跟人打好招呼的话,这样说来 人家的货不说无限供应,可这六十八文至少可以保证向采买多少,就能采买多少。 物价真的降下来了。 李世民面上,已是大喜过望。 这怎么可能。 这几个月,物价不是一直都高不可攀吗 怎么转眼才三天,天地翻转一般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也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他们已经觉得眼下所发生的事,让他们无法理喻了。 第五章送到,累死了,老娘生病,刚才送去医院打了吊针,这一次是真的。所以更新迟了一点,而且没有检查错别字,大家担待吧,另外,七夕节快乐,老虎爱你们。 第一百八十六章:赢了 戴胄无法相信。 哪怕如果换做是房玄龄,他也是愿赌服输的,在他心里,房公是个老成谋国之人。 输给这样的人,也不觉得丢脸 可陈正泰他就只一个少年,还是一个素来他不怎么看得上的少年。 降低物价,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怎么可能,又如何能做到 或许这是陈正泰买通了这丝绸的商贾 对。 一定是的。 于是他朝李世民道“不如我们到其他地方再看看。” 李世民看出了戴胄的不甘。 其实李世民也觉得难以置信。 三天时间物价就降了。 而且是一种完全无法理喻的方式。 李世民也是想再好好确认一下,随即道“那么到其他地方走走。” 可那掌柜却是急了“客官到底是不是诚心要买若是诚心要买” 可李世民等人却不理这掌柜了,直接转身出了铺子。 到了铺子外头,对面是一个货郎这货郎依旧卖的还是蒸饼。 显然,天色不早,他急于收摊了。 一想到蒸饼,便有一些人影在李世民的脑海中浮现,他上前去“拿几个蒸饼。” 货郎抬头,看到了李世民,突然眼前一亮,堆笑道“客官,我认得你。客官不是几日之前来我这儿买过许多蒸饼吗想不到今日又做了客官的生意,来来来,客官要几个” “价钱几何”李世民盯着他,很直接了当地问出来。 这货郎觉得李世民有些奇怪。 前几日见时,还看他很豪爽,一次将剩余的所有蒸饼都买走了。 可今日却显得很斤斤计较的样子。 货郎自是不敢把心里想的说出来的,咧嘴一笑道“行情多少,客官难道会不知道吗客官放心,我做买卖也是讲诚信的,绝不会高价卖给客官,这蒸饼,七文一个,不过小人要收摊了,要不,六文卖你。” 好像就这几日的时间,一切都不一样了,从前爱买不买的商贾们,都变得殷勤起来。 李世民随即道“这蒸饼,我前几日来买时,不是八文吗怎么才几天就成了七文,便是六文也卖。” 货郎道“难道客官不知道吗现在米面都降价啦,我这蒸饼成本低了一些,若是还卖八文,谁还来买我这蒸饼您是熟客,给别人是七文的,现在我又预备收摊了,因而卖您六文。” 房玄龄等人脸色木然。 显然这已不是蒸饼在降价。 便是米面也在降。 整个市场,虽然无法再恢复从前,可至少物价已经开始稍有回落,并且有渐渐稳定的迹象了。 至少再不会那般恶性的通货膨胀。 李世民此时精神大振,他眼角的余光瞥了陈正泰一眼,心里震撼,不禁想,这陈正泰,到底施了什么法术 李世民脸色开始慢慢红润起来,这几日的颓气像是突的一扫而空,他中气十足地道“噢,米面也在降” “这是自然。”货郎笑容可掬地道“这几日许多东西,物价都在回稳呢,做买卖嘛,总是比别人的消息快一些,其实我何尝不想继续卖八文,可终究不能坑蒙自己的熟客,如若不然以后还能做得了买卖吗” 李世民不断点头,指着这货摊道“这里的蒸饼,都买了,统统都买了,给他七文一个,不必要他的优惠。”李世民眉头舒展开来,这一次却是看向戴胄“戴胄,你来付账,该你付的。” 戴胄“” 此时戴胄的内心,可谓是五味杂陈。 可他觉得自己即便是死,也是死不瞑目啊。 分明三省六部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任何效果,反而让这物价愈演愈烈,怎么到了陈正泰这儿,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呢 他乖乖地掏了钱,货郎已是眉开眼笑,连忙将蒸饼用荷叶包了,送至戴胄的手里。 戴胄一脸委屈的样子,心里别提多难受了,等那货郎则是带着欢快的笑容挑着空担子走了,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陈正泰的头上。 戴胄正色道“说,你说这到底是何故你给他们吃了什么药,你说啊。” 被人当成妖魔鬼怪似的,陈正泰一脸委屈地看着戴胄“戴公不,小戴啊,你忘记了,你要拜我为师了怎么这样凶巴巴的对我,你这样对你的恩师,真的好吗” 戴胄“” 他如遭雷击,整个人竟是彻底的懵了。 李世民站在一旁,笑呵呵的看着他。 陛下不吭声,意味就很明显了。 房玄龄等人,已没心思去管顾戴胄的名节了,你自己打的赌,怪得谁来,现在值得庆幸的是,物价总算是降下来了,而且他们现在百爪挠心,极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房玄龄咳嗽一声道“老夫说一句公道话,陈郡公啊,你就算要小戴,不,要让玄胤拜你为师,也需让他心悦诚服才是,这物价到底如何降的,总要有个由头,若是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如何让他甘心情愿呢” 戴胄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地盯着陈正泰道“是啊,你总要说个明白。” 只是戴胄已能想象,自己好像要摔一个大跟头了,这个跟头太大,可能自己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李世民此刻也是满腹疑惑“你先说罢。” “是。”陈正泰随即道“其实很简单,之所以当下物价飞涨,只是因为市面上的铜钱多了而已,可是这铜钱变多,当真只是因为铜矿吗学生看,不尽然。归根到底是这天下根本就不缺钱,只是这些钱,统统都在世族的府库里,人人都在藏钱,流通的钱却是凤毛麟角,自然而然这铜钱在市场上也就变得昂贵起来。” “可是铜矿的开采,却是打破了这个数百年来的平衡,因为铜矿大量开采,让钱稍微变得不值钱了。可是恩师区区一个铜矿,哪怕产量再高,它即便再如何流通,也不至让这铜钱贬值如此巨大的,归根到底,是因为人们有了贬值的预期,于是那本该是藏在府库中的钱,统统流通起来,人们不敢藏钱了,市面上的钱增加了无数倍,更多人为了将钱换成柴米油盐甚至布匹以及一切民生物资,自然而然这些东西也就随之水涨船高。” “所以要抑制物价,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如何让这市面上泛滥的钱统统蓄起来,从前的钱都藏在世族们的家里,可是他们都将钱藏在家里,对于天下有什么利处呢除了增加一家人的纸面财富,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 “因而学生所用的方法,就是将这些钱引导进入了一个巨大的蓄水池中,这个水池,学生已经挖好了,不就是那股市交易所吗人们对于铜钱,已经有了贬值的恐慌,那么如何抵消这些恐慌呢三天前,大家的方法是将钱尽快花出去,购买一切市面上能买到的东西,然后储藏起来,这便是大家将物价推高的原因。” “可是这个方法不好。因为你要交易,就会产生成本,而你要保存,就需要付出仓储的花销,就如那丝绸,你一家一姓,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丝绸,你势必要建起仓库,进行储存,这么多价值不菲的丝绸,你还得派出人力去对其进行看管。你甚至还要担心,仓库里会不会出现老鼠。要担心这新的丝绸,陈放久了,会变成旧布。” “而学生则用另一种办法来取代这种保值铜钱的方式,既然市面上的物资不足,那么何不鼓励大家进行生产呢生产就需要雇请匠人,需要劳力,需要给付薪水,生产出来便可产生无数的丝绸和布匹,变成数不清的陶瓷,变成钢铁。可是绝大多数人都是不擅经营的,你让他们贸然去生产,他们会有所疑虑,于是就有了认筹和分红,借用陈家的信誉来作保,保障股东。再让那些有能力经营的人去扩建作坊,去招募人力,去进行生产。如此一来,当所有人看到有利可图,那么无数市面上空转的钱,便会蜂拥流入股市交易所。” “哪怕是那些还未进入股市交易所的铜钱,也会被许多人持币观望,他们想看看这种利用盈利的方法来对抗铜钱贬值的方法有没有用。至少许多人再不会想着将数不清的丝绸和布匹,还有柴米油盐买回家里去堆放了。钱都流入了股市,市面上的钱就少了,疯狂抢购物资的人也都不见了踪影,那么敢问恩师这物价,还有上涨的理由吗” 李世民听到这里,他猛地想到了当初陈正泰提出的建立蓄水池的理论。 原来那股市,本质就是泄洪啊,将这泛滥的铜钱引导到那股市交易所中去,而后转化为一个个作坊。再利用当下较高的物价,产生出来的较好前景,鼓励大家源源不断的进行投入。 原来如此 第一百八十七章:真龙天子 钱如流水。 要嘛藏在世族的家里,要嘛引导进入股市交易所。 而进了交易所的好处就在于,他既可以让钱流动起来,又不会进入市场。 当然这里头有许多复杂的原因,陈正泰觉得自己能够用李世民等人所能理解的方式讲清楚,已经很不容易了。 房玄龄听得很仔细,他一字不漏,到他这样身份的人,其实是极擅长学习的。 长孙无忌心里却想,你陈正泰在交易所里到处挣钱,却打着为国为民的名义,这家伙老夫倒是越来越喜欢了,不能和陈家结亲,真是遗憾的事啊。 戴胄脸色又青又白,其实很多事,他还不甚懂,还有些想不明白,不过有一件事,他却知道 于是他一脸懵逼地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戴胄看着这张讨人厌的笑脸,觉得自己还能挣扎一下,于是苦着笑道“陈郡公,我们换一个赌注成不成” 他在做最后的努力,我戴某人,也是要脸的。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大丈夫一诺千金,莫非小戴你要食言而肥吗” 戴胄一脸委屈地看着陈正泰“这里人多,多有不便,能不能宽限几日” 还不等陈正泰回应,李世民此时道“朕做主了,宽限三日,三日之后,就带着束脩去二皮沟,若是言而无信,莫说正泰不饶你,朕也不饶你。” 戴胄几乎要哭出来了,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感谢陛下宽限,还是痛骂你李二郎落井下石。 只是李世民此时大喜过望,心情极好,他目光一转,随即放眼这崇义寺集市,道“这样看来,朕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此次陈正泰是功不可没啊。” 说罢,李世民背着手,左右四顾“随朕走走。” 他一面走,一面对房玄龄道“朕前几日来,实在没有想到,朕的天子脚下,竟有这样的所在,哎民生艰难至此,房卿若是以往朕与你不知倒还罢了,现在亲眼所见,岂可视若无睹呢” 物价的困境解决了,其实房玄龄也觉得松了口气,此时面对李世民的感慨,他不断点头,惭愧地道“这是臣的疏失,臣一定” 李世民立马板着脸道“你不必和朕说一定的事,朕不听这些,朕希望能够诚心实意,你是朕的中书令,是大唐的宰相,这是千斤重担,朕将这天下托付给你,便要教你无论如何也要解决问题,如若不然,朕要你何用” 李世民一面说,一面鬼使神差一般,竟到了运河河堤这里。 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竟是那个背着女婴的孩子。 那孩子已经收到朕的蒸饼了吧,不知现在吃完了没有,朕这里还有不少蒸饼,不如送去。 于是他站在河堤眺望,看着那熟悉的茅屋。 在那里那男孩竟也正好就在屋外头,依旧还是衣不蔽体的样子,抱着他的妹子团团转,赤足踩着污水,怀里的女婴哇哇的哭。 李世民心念一动,道“张千。” 张千连忙上前“奴在。” 李世民道“将戴卿家买的蒸饼,送去给那孩子吧。” 张千会意,此时他已熟门熟路了,取了戴胄手里提着的蒸饼,便又上前去。 李世民凝视着张千的背影,还有那茅屋前的孩童,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突然抽抽鼻子,竟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他突然眼睛模糊起来。 其实李世民虽做了天子,可在历史记载之中,有各种哭哭啼啼的记录。来了蝗虫他哭,要立李治时,召集百官,他也要哭,不但哭,还要一副朕不想活了,要以头抢地。 这让曾经阅读史书的陈正泰一度怀疑,李二郎绝对属于表演型的人格。 而现在李世民眼里模糊,眼角湿漉漉的,陈正泰站在一旁,竟一时也分辨不出真假,他甚至怀疑这或许并非只是单纯的表演,只是因为李世民哪怕再残酷,也可能只是性情中人吧。 若不是性情中人,如何会有这么多人围绕他的身边,为他冲锋陷阵,甚至浴血奋战呢 房玄龄等人一见陛下如此,忙又惭愧万分地道“陛下,臣万死” 李世民举起长袖,擦拭了自己的眼角,没理会房玄龄等人,口里道“朕从前在想着,朕要开创前人所未有的功业,想着天下太平,可这几日方才知道。所谓功业,不过是百姓们的福祉罢了,你看看,你们锦衣玉食,而他们却住在这等陋室里。你们美味佳肴,而他们却是食不果腹。” “纵是有再多的丰功伟绩,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平日朕一再说,君轻民贵,可实际上不过是沦为了挂在嘴边的口头禅罢了,朕现在想来,朕与诸卿说这些时,再来面对这些贫贱至此的妇孺,只怕羞也要羞死了。” 房玄龄等人此时再说不出话来。 李世民叹息道“朕与万民,本为一体,他们若是能够富足,我大唐才能千秋万代,如若不然,便是修多少兵戈,蓄养多少官军,身边有多少忠贞的干才,其实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他正说着,只见张千提着蒸饼已到了那男孩的面前。 男孩抱着自己的妹子,见到了突然走到自己跟前的张千,脸上先是愕然了一下,而后一面惊喜的朝茅屋里大叫“娘娘,那个恩公,他们又来了,他们又来了” 他这一喊,茅屋里的妇人立即跑了出来,似乎在和张千说着什么,随即,她眼睛看向李世民这边,而后竟朝李世民这边碎步而来。 李世民说到一半见那妇人竟然迎面过来,一时有点懵。 朕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完呢 而且朕也无颜见这些百姓啊。 他本是一个很大气的人,现在竟也有些无措起来。 没一会,那妇人便到了面前。 妇人面色蜡黄,有几分菜色,身上的衣裙用的是麻布,上头不知多少补丁,不过她却将自己收拾得很好,至少看不出有什么污浊。 她到了李世民面前,行礼道“恩公屡屡送蒸饼来,这是大恩大德,既来了这里,何不进屋坐坐,喝一口茶水,如若不然我们阖家受恩公的恩惠,心里已经惭愧万分,若是连茶水都不喝,便真羞愧难当了。” 李世民一时无言。 见这妇人感激涕零的样子,良久,才道“好吧,我也乏了,就在此坐一坐,歇一歇。” 李世民脸微微有些红,像是更加惭愧的样子,对方因为一些蒸饼,便晓得知恩图报,而自己作为天子,从前却对这样的人全然漠视。 妇人听罢,大喜道“请恩公们随小妇来。” 于是领着李世民等人到了茅屋,妇人吩咐门前抱着蒸饼的孩童道“快,将你妹子送去刘三娘那里,让她帮着带两个时辰,你的恩公来啦,不要让她吵闹,惊扰了贵客。” 男孩噢的一声,抱着哭哭啼啼的女婴要去隔壁。 李世民便带着微笑道“无妨,无妨的。” 妇人领着李世民等人进了茅屋。 这茅屋几乎家徒四壁,不过收拾得还算干净,地上铺了干草,李世民低头看了看,于是索性跪坐下,其他人见陛下如此,哪里还敢嫌弃,也纷纷跪坐在这干草上。 妇人道“拙夫去上工了呢,只怕要晚一些才回,小妇先去给恩公们烧茶。” 说罢,她感激涕零地看着李世民,又道“我那孩儿三斤嘴馋,自恩公们送来了蒸饼,他成日吃,每日心心念念的说恩公们的好处。三斤,三斤” 她呼唤着那男孩。 男孩去将自己的妹子送去了邻人老妇那里,便蹦蹦跳跳地回来了,喜滋滋地道“来啦,来啦。” “你在此和恩公们说说话,我去忙活,不可乱说话,惊扰了恩公。” 吩咐过之后,那妇人转身便去。 三斤于是怯弱地打量着李世民等人,眼睛便落在李世民腰间的玉佩上,眨了眨眼睛,好奇地道“呀,这是啥” 李世民低头,看着这玉佩,道“这是龙纹的玉佩,你看,上头雕刻着龙。” “龙”三斤顿时口水流了出来“龙能吃吗” 李世民“” 陈正泰坐在一旁,心里想,小子,你路走窄了,我这恩师就是一条真龙,来,你吃吃看。 陈正泰笑嘻嘻的道“龙不能吃,会崩坏牙的。” “噢。”三斤便看着陈正泰“小恩公,这样说来,你吃过龙” 陈正泰脸色骤然变了,忙摆手道“可不敢,可不敢” 三斤便道“你若是没吃过,怎么会晓得崩坏牙齿” 陈正泰感觉这孩子的智商比小戴要高啊 陈正泰于是眼睛一翻,故意去看茅屋的屋顶,嘴里喃喃道“你看你家屋子,上头漏了顶了啊,不得了,不得了,到时下了雨,可怎么住人啊。” 第二章,求订阅和月票。 第一百八十八章:陛下和太子圣明 三斤毕竟是孩子,一见陈正泰看着房顶,便也昂着头去看。 总算将这孩子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另外一边。 陈正泰暗暗松了一口,觉得自己的压力很大啊。 倒是李世民,左右打量着这家徒四壁的所在,置身于此,虽然这里的主人已收拾了屋子,可依旧还有难掩的异味。地面上很潮湿,或许是靠着运河的缘故,这茅草建起的屋子,显然只能勉强遮风避雨而已。 李世民心里感慨着,颇有感触。 过一会儿,那妇人便取了茶水来。 当然说是茶水,其实就是白水,因为来的是贵客,所以里头加了星点盐,使这茶水有了丁点的味道。 只是他家的陶碗不多,只有六个,到了张千这里时便没了。 妇人显得很尴尬的样子,一再致歉。 李世民道“不必多礼,他不喝的。” 于是,端起了显得破旧的陶碗,轻轻地呷了口茶,这茶水很难入口,让李世民不禁皱眉。 妇人自也是看出来,连忙道“恩公们都是贵人呢,自然喝不惯小妇的茶水,这里也实在简陋,肯定有许多招待不周之处,往恩公一定不要介意。” 李世民摇头,尽量地显得自己和蔼一些,妇人这才乐了,随即道“小妇已让邻人给家中的男人捎了信,让他下工早些回来,家里有贵客来了。想来用不了多久,男人便要下工” 李世民连连点头,随即问“这河堤附近,到底有多少户人家” “这”妇人道“这小妇就不知了。小妇当初随着丈夫和家公,是在十数年前在此落脚的,那时候三斤还未出生呢,那时家乡遭了旱灾,想要到长安讨生活,可长安大门紧闭,不允许我们进去,于是许多人便在此落脚,我家便也跟着来了,来的时候,这里已有许多人家了。” 李世民心里既惊讶又感慨,原来很多年前,这里就有了,至于那旱灾,大唐自立国以来,有许多水旱的记录,到底是哪一场,便不知道了。 他甚至不由在想,他们至少还可来此落脚,可这大旱和大水一来,更不知多少百姓无法熬过来。 李世民的心情一下子低沉下来,于是继续喝茶水,仿佛这难喝的茶水,是在惩罚自己的。 房玄龄等人其实已经坐不住了,他们想赶紧辞别而去,他们现在甚是怀念二皮沟的茶叶啊 陈正泰这狗东西,有这么好的茶叶,为何不提出送自己几斤来 自从喝了陈正泰的茶之后,就让他们成日的记挂着,尤其是当下喝着这茶水,再想着那浓香醇厚的二皮沟茶水,令他们觉得无精打采。 过不了多久,天色渐有些黑了。 却在此时,一个男人从外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这男人左手拎着一壶酒,右手竟提着一只鸡,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男子,穿着一身布满补丁的短装,脚下也几乎是赤足,不过他看着半点不觉得冷的样子,想来已是习以为常了。 他头发乱蓬蓬的,进来之后,一见到李世民等人,便哈哈大笑,用夹杂着浓重的乡音道“我家娘子派人给俺捎信,说几位恩公来了,来婆娘,俺买了黄酒,还有这鸡,你将鸡杀了,还有这黄酒,拿去温一温,恩公们都是贵人,不可怠慢了。” 妇人便忙起身,去接过黄酒和鸡。 李世民等人看着,一时无言。 话说他们的孩子前几日还在市集里赤着足讨吃的呢,现在怎么买得起鸡和黄酒了 这鸡和黄酒,只怕价格不菲吧,不晓得能买多少个蒸饼了。 这男人正是妇人的丈夫,叫刘老三。 他到了李世民等人面前,看着几位贵气的客人,倒也没有怯场,直接跪坐下,带着爽朗的笑容道“寒舍里实在太简陋了,实在惭愧,哎,俺家家贫,前几日我回家,见了这么多的蒸饼,还吓了一跳,后来才知,原来是恩公们送的,我那孩子三斤可怜,见了人便讨要吃的,还带着他妹子去,哎男儿乞食倒也罢了,这女儿家,怎么能跟他兄长如此我当日便揍了他,今日又得知恩公等人送吃食来,哎哎真是愧不敢当啊。” 关中的汉子,哪怕是瘦小,却也天然带着某些豪气。 李世民看着这刘老三,便道“我听你们说,你们是十数年前迁居于此的,你们从前是做什么营生” 刘老三就道“我那过世的父亲,曾为王世充的营下效力,是个步弓手,后来王世充败了,就回乡给人租种土地,可遭了旱灾,便来了此。说起来,从前兵荒马乱,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也就这几天,咱们百姓才过了几日安生的日子。”他咧嘴“这都是因为当今皇帝圣明的缘故啊。” 陈正泰眉眼一张,立即道“对对对,当今皇帝是极圣明的,没有他,这天下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长孙无忌很郁闷“”又被这家伙抢先了。 李世民听到圣明二字,却是满脸愧色,他甚至怀疑,这是在讽刺。 李世民随即道“我等就在此坐坐,怎么还买鸡和酒来,这太破费了。” “来了客人嘛,怎么好不殷勤招待呢”刘老三很豪气地道“若是不这般待客,便是我刘老三的罪过了。恩公啊你若早几日来,说实话,我这里还真不可能有鸡和酒招待。” “哦”李世民凝视着刘老三,他发现刘老三这个人说话很豪气,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在茅棚里,一面喝着茶水,一面道“这是什么缘故” 刘老三喜气洋洋地道“从前的时候,俺是在码头做苦力的,你也晓得,这里多的是闲汉,苦力能值几个钱呢这码头的商贾,除了给你正午一个饭团,一碗粥水,这从早到晚,一天下来,也不过挣五六文散碎的钱,这点钱一家老小勉强度日都不够,若不是我家那妇人节俭,偶也给人缝补一些衣衫,这日子怎么过你看我那两个孩儿哎真是苦了他们。” 他摸了摸跪坐在一旁的小三斤的脑袋,继续道“去岁的时候,日子是实在过不下去了,那牙行甚至来了人,想要教我们将三斤的妹子卖了,我不肯,俺说三斤可以卖,就算是卖去给人当牛做马都好,可他妹子不能卖,发卖出去,那俺还是人吗” 说到此处,刘老三声音低沉起来,眼里隐隐有泪光,但很快又破涕为笑“俺怎么说这个呢,在恩公面前不该说这个的。那牙行的人不肯要三斤,便走了,这家里虽是好几日没什么米,却也熬了过来” “不过”刘老三突然兴致高昂起来“不过现在不一样啦,恩公不知道吧,这几日,到处都在招募匠人,那陈家的瓷器,钢铁,煤矿,铁矿都在招募人呢。不只如此,还有什么刘记的油坊,王记的木坊,都像发了疯似的,哪里都缺人力,住在这儿的闲汉,十之八九都被招募走了。就算留在此的,就说俺吧,前几日,在这码头做苦力,一日也不过五六文钱,可现在你猜猜,他们给多少” 李世民身躯微震,他不由看了陈正泰一眼,此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陈正泰所谓的活钱和死钱难道说的就是这个 李世民直勾勾的盯着刘老三“多少” “十一文”此事,刘老三一双眼睛也显得异常明显起来,喜滋滋地道“而且还包两顿,甚至东家还说了,等过一些日子,还给涨工钱,让咱们安安分分在此做工。” 这工钱,竟涨了两三倍 李世民心里惊起了惊涛骇浪,他已经能理解这刘家人了,更知道这工钱上涨,对于刘家而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从饱一顿饿一顿,变成真正能养家糊口了。 刘老三一时得意起来“其实俺也不傻,怎会不晓得呢,东家给俺涨薪水,其实就是害怕我们都跑了,到时码头上没有人做工,亏了他的生意,可现在到处都是工坊募工,而且这些工坊,还一个个财大气粗,听说他们动辄就能筹集几千上万贯的钱财呢。还不只这个前几日,有个纺织的作坊的人来,说我那娘子针线的功夫好,若是能去作坊里,每日不但包吃,也给十几文的薪俸,还允诺年底再赏一些钱。” “我家娘子再过几日,怕真要去了,这样一来,你说这日子总不至艰难。这鸡和酒,我说实话,是贵了一些,是从铺里赊欠来的,不过不打紧,到时发了工钱,便可结清了,恩公们肯屈尊来做客,我刘老三再混账,也不能失了礼数啊。” 他说着,兴高采烈地道“说起来这真多亏了陛下和太子殿下啊,若不是他们咱们哪有这样的好日子” 陛下和太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天下归心 李世民听到这两个名字,身躯一震。 其实当听到这夫妇二人,都可以每日挣十几个钱的时候,李世民的心里是很欣慰的。 这才短短三日啊。 三日之间,眼前这个汉子从食不果腹,竟然可以做到勉强度日了。 这个钱虽然在李世民而言,实在是微乎其微。 夫妇二人哪怕都去做工,一日能攒下的,也不过是三十文而已,一月下来,至多一贯,当然唯一好处就是包了两顿吃住。 可对这对夫妇而言,却再也不必去愁吃喝了,哪怕是这三斤也不必再去街上乞食,他的妹子理应也不必被自己的兄长背着到处乞讨了吧。 这刘家人的变化,在李世民看来,甚至比自己挣了钱还要令他高兴和欣慰。 而李世民万万想不到的是这刘家汉子,竟还感谢自己和太子。 他心里不免又是羞愧起来 朕有什么可感谢的 朕登基这么多年来,对于你们未有半分的好处。 至于太子这个家伙 李承乾正跪坐在李世民的身后,听到刘老三居然跟自己有牵连,竟也瞠目结舌。 “这是何故呢”李世民心里惭愧,便淡淡道“我看这大唐皇帝未必圣明,而太子嘛,小小年纪,他于天下能有什么恩惠呢刘兄你这话,未免太言过其实了。” 刘老三万万想不到,李世民居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顿时就不高兴了,怒视着李世民,良久才平息了自己的怒火,而后声音冷了一些,不过还是保持着对待客人一般应有的客气。 他道“我的父亲,当初是王世充的步弓手,他老人家在的时候,曾说过,若是王世充做了皇帝,说不准我们刘家还能跟着得一点功劳,赐一些土地呢。这李唐,于我们李家,确实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你说当今皇帝,未必圣明。这话若是在当初我也无话可说。” 他说的话倒是大胆。 不过细细想来,也有道理。 现在天下刚刚结束了纷乱,绝大多数的百姓其实对于李唐并没有太多的情感,这天下的臣民,有的曾自认自己的隋朝的子民,有人当初跟着李密,而有人则是王世充 当初,天下群雄并起,李唐得了天下,可对于百姓们而言,你们李唐给了我们什么恩惠你们之所以坐了天下,不过是因为你们兵强马壮而已,他日再有什么张王赵李的人兵马比你们还强壮,我们最后不还是他们的子民 此时是人心思定,可在人们的眼里,却并没有太多的愚忠。大家能够忍耐李唐的统治,不过是因为大家不想折腾了。 所以刘老三这话没毛病。 哪怕是李世民自己,也觉得这话是有道理的,他不是一个糊涂的人,也不是个刚愎自用的人,并不指望太上皇统治了几年,而自己杀兄弟登基之后,臣民们便甘之如饴的完全效忠自己。 刘老三继续道“可你现在说这样的话,俺可就有话说了,这些年,谁过过好日子啊,前些日子,更是物价飞涨,真的要活不下去了。官吏们欺上瞒下,肆意盘剥。可是俺却听说,物价飞涨,陛下和太子怜悯我们这些小民,所以才在二皮沟那里设立了什么交易所,吸引天下的世族和商贾去那里投资。” “若是没有这些,哪里有这么多的作坊,疯了似的招募人力呢听说这交易所太子出力甚大,这太子的爹,就是皇帝老子,难道这不是皇帝授意的吗我在码头上,便见我那东家,也成日在盘算着交易所里买什么票,还对我们说我们是运数好,若不是太子殿下还有什么陈郡公弄出了什么交易所,我们只怕还得挨饿受冻” “做人要讲良心啊。”刘老三怒斥李世民道“这些东西过于复杂,其实俺也不懂,俺只知道,将来能过好日子,这皇帝和太子,便是我们刘家的大恩人,恩公可能还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吧,你出门去打听打听,这运河上上下下的人,哪一个不是感恩戴德的” 李世民听到这里,不禁诧异地看了陈正泰一眼。 难道这交易所的影响竟是恐怖至此 不但解决了物价,便连这民心,竟也收来了 这正泰,当初拉太子入伙,原来是因为如此啊。 对于百姓们而言,他们看到太子和郡公陈正泰合办交易所,第一个念头就是,这肯定是太子主导的,毕竟人们最朴素的感情之中,谁官大,谁就是做主的人。 而百姓们是不会去深思其他东西的,只知道这既然太子主导,那么背后出谋划策的人,一定是皇帝,毕竟太子是皇帝的儿子啊,而且还是亲的。 刘老三看着李世民,催问道“俺来问你,这皇帝是不是圣明,这太子又是不是爱民如子” 李世民“” 此时,李世民心里感慨,陈正泰啊陈正泰这个家伙的鬼主意怎么这么多,此子不但才智过人,最重要的是,他还不居功,他这是想要成全太子,也是在成全朕啊。 看看这天底下其他的少年,但凡有一些小聪明的,哪一个是不是沾沾自喜,恨不得要全天下人都知道的 可陈正泰呢 陈正泰不愧是朕的弟子只是倒是委屈了他。 李承乾也很高兴,在旁乐不可支地道“是,是,圣明得不得了,尤其是那太子,也很圣明喂,师兄,你捏我做什么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陈正泰“” 太子,你这般不谦虚,真的好吗 房玄龄等人听了,都羡慕地看向陈正泰,这个小子,竟这样有办法。 特别是房玄龄本人,此时看陈正泰,觉得异常顺眼,不禁心动起来,要不想办法将此人调到中书省来 长孙无忌心里则是再一次遗憾,便在心里想,我的亲戚里头,倒还有一个亲外甥女,乃是长乐公主。这陈正泰看来是不甘心于娶寡妇了,将来陛下势必对他更加信任有加,这样的人才,真如宝马良驹,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可惜这外甥女李丽质,是要嫁给我儿的啊,这叫亲上加亲,我再想想,家里还有几口人 李世民已听得心潮澎湃,定定地看着刘老三,却是规避了刘老三的问题,而是道“这里的人,都是这样想的” “自然是这样想的。”刘老三肃然道“大家伙儿,都是有良心的人,岂会不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倘若这般没良心,这还是人吗往后还怎么能在街坊里抬头做人” 李世民听到此处,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刘老三则是继续感慨道“我只是一个草民,当然没有资格去见皇帝,可若是有朝一日有幸能见着,我定要买十只鸡谢他,恩公,我见你不凡,一定见多识广,你说,皇帝爱吃鸡的吗” “这”李世民一时无语,良久,唇边透出一丝笑意,道“我想他会喜欢吃的。” “哈哈”刘老三豪迈道“我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玩笑的” 正说着,那妇人已温了酒来,还烧好一盘鸡,又将李世民送来的蒸饼重新热了一遍,送了进来,一下子让这个简小的茅房充满了诱人了饭菜香味。 妇人朝汉子瞪了一眼“你成日只晓得说什么皇帝老儿,什么太子,你一个闲汉,那天上的人和天上的事,于你什么关系,三斤成日顽皮,也不见你教训他,现在恩公们来了,你也在此胡说八道,来,酒和菜肴来了,你接着一点。” 一说到吃鸡,刘老三便眼里发光。 一旁的三斤口水又要流出来,兴冲冲地将酒和鸡都端了来,乖巧地分了蒸饼。 而后,将这蒸饼发放到每一个人面前。 那妇人又转身,去热一些其他的吃食。 见那妇人走了,刘老三显得有些尴尬,道“我婆娘说的也有道理,这都是天上的人,毕竟离我们太远了,恩公这鸡是叫花鸡的做法,现在都是这样吃的,恩公是见过世面的人,一定吃过,先来尝尝,来先满一些酒。” 他倒了酒,便送到了李世民的面前。 张千蠢蠢欲动的,想要先去试一试有没有毒。 可李世民却也很豪爽,不给张千尝试的机会,直接一口将酒饮尽,口里哈了一口气“此酒太寡淡了。”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是客,便道“并非不是说招呼不周之意,只是我曾吃过一种酒,叫闷倒驴,那酒才有滋味。” 刘老三听罢,仿佛觉得自己和李世民一下子找到了共同语言,眉飞色舞地道“此酒我也听说过,据说要上市了,就是不晓得价值几何,将来我也要试试,我有气力,好好做工,将来还能涨工钱。” 他说到这里,满面红光,眼里放出来的是希望。 很快就一个月了,真是不容易,还有一章,又坚持多一天了,人活着总需有盼头,老虎的盼头就是每天能努力的多码字,能得到更多的人支持,敢问,月票订阅,有木有 第一百九十章:恭迎圣驾 这三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鸡,却不敢动。 直到李世民取了筷子,吃了一口,抬眼道“来吃,都来吃。” 说着,他夹了一块送至三斤的碗里。 其实说实话这鸡对于李世民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美味,尤其是这妇人做的鸡,作料放得过于稀少,口味虽还鲜嫩,可鸡吃得多了,也就觉得寡淡无味了。 可这鸡,却是刘家好几天的工钱,人家盛情款待,若是不吃,实在过意不去。 三斤不敢吃鸡腿,也不敢吃鸡翅,很小心翼翼地夹了鸡igu,放在口里咀嚼,吃得很香。 刘老三则是不停劝酒,其他人都显得很谨慎,唯有李承乾饿了,取了鸡腿便啃,吃了还低声嘀咕“没有我做的好吃。” 李世民连喝了几杯水酒,整个人面带红光,他似乎很享受这模样,继续和带有几分醉意的刘老三深谈。 天色昏黄。 这交易所里,反而更加热闹了。 白日的时候,许多人都要忙碌,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最清闲的。 程咬金每日都要来,他有一本专门的小簿子,记录了各种股票的时价,写的密密麻麻的。 说也奇怪,自从有了交易所,程咬金觉得自己的算术一下子好了,从前行军打仗的时候,一算钱粮的事就头疼,都是交给下头人去处理。 而现在却发现这些数字,好像都有了魔力一般,每一个字数都很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今儿,他又兴冲冲的来了交易所,刚进来,便看到了张公瑾几人也凑着脑袋在此,几个人正低声嘀咕着上涨、时价、大利好、未来可期之类的话。 程咬金立即便到了他们的桌上,不等伙计给他斟茶来,却先将张公瑾面前的茶水喝了个干净,随即哈了口气,道“老夫这监门卫的将军,终究没有你们来的方便,还是在都督府里好,清闲又自在,不必巡门,过几日我便和陛下说,我腿脚不好,调到都督府来,呀,不得了,我的钢铁股又涨啦。” 程咬金面带欣喜。 一旁人群中有人探出头来,大叫了一声“姐夫。” 程咬金转眼一看,不是崔如意又是谁 他嫌恶地道“你怎每日都来,不务正业的东西。你爹不是病了吗你这小畜生” 崔如意打断道“是爹让我来的,我若不来,他病得更重,姐夫为啥我买的瓷器股不涨了呀。” 崔如意的表情很纠结。 “你懂个屁。”程咬金掏出他密密麻麻的小本子,捏着一根炭笔,在上头比比划划。 他道“你看,这叫盛极而衰,前些日子涨得太凶了,自然要调整一番,难道你还想着它每日都暴涨这钢铁前些日子,看上去是涨得慢,可这天下,哪里不需要钢铁军中要不要,百姓们农耕要不要这是百姓和军中日常所需,所以后劲足得很。你这小子,高价从别人手里买来陶瓷,这不是傻了吗” “来,姐夫告诉你,这里有一个新股,姐夫琢磨了许多日子,觉得这股颇为意思,你看这家关东船运,这是关东王氏的产业,他家不但造船,还进行船运,表面上看,好似这一行当没什么成长,许多人也不稀罕,造船和船运,能有多少利润呢可你再想想,等到了来年,这么多瓷器和白盐,还有许多的钢铁,丝绸,布匹,是不是都要运出去那运出去需要啥当然是需要船啊。你等着看吧,现在这船运的股价才七十六文,依姐夫之见,过了几个月,只怕要涨到两百文以上。” 崔如意探着脑袋,惊道“当真” “我还会骗你不成”程咬金瞪着他。 崔如意就道“那我去收一点,就不晓得这股票谁捏着。” 程咬金嘿嘿一笑道“我这儿有啊,我前几日就买了七千股,你若要,姐夫卖你。” 崔如意听了,顿时张大眼“姐夫,你是不是想骗我其实是你手中这船运股脱不了手吧哼,我回去和阿姐说。” “畜生”程咬金想要拍死他,直接拎起了他的后襟,怒骂道“你这没长进的东西,我在教你发财,你还在此啰啰嗦嗦,滚蛋。” 一边的张公瑾等人在旁劝架“别在这吵,吵个什么,都是郎舅,又没什么深仇大恨。” 崔如意好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底气足了“张将军,你要给我作证,你张眼看看,这还是做人姐夫的吗” 张公瑾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低头算着自己的股呢,却又加上了一句“要打出去打,别在这吵吵。” 崔如意“” 程咬金也不理崔如意了,又坐下,如往常一样掏出了他的小本本,和一旁的张公瑾等人继续交流心得。 这时,却有一个宦官急匆匆地跑来道“程将军程将军” 程咬金依旧坐在茶座上,呷了口茶,充耳不闻。 这宦官捏了捏他粗大的膀子,焦急地道“将军” “是谁”程咬金回头,见是一个宦官,没好气道“做什么” “将军,陛下在何处”这宦官声音很低。 程咬金道“我哪里知道,陛下自己长着两条腿。” 宦官急得跺脚了“长孙娘娘有事寻陛下呢,现在陛下不见踪影,将军乃是监门卫,负责各处城门,这陛下都出城去了,你会不知” 程咬金听到这宦官说到长孙皇后,顿时打了个激灵。 程咬金肚子里是有账的,大唐几个不能得罪的人里,长孙皇后绝对排行前三 他立即道“是吗这可不成,我得去找找,我立即召集卫中各门的守备,立即查一查,还有羽林卫那边查到了什么” “人都已派出了,据闻是在什么崇义寺,那地方,听说很是混乱,得赶紧想着去迎驾啊。” 程咬金再不敢怠慢了,拍了拍张公瑾的肩“帮我盯着牌价。” 于是匆匆地随宦官走了。 此时,在河提的茅屋里,众人酒过三巡,气氛更自在了几分。 李世民整个人显得眉飞色舞,他竟发现,和这平民百姓聊起这天下的奇闻异事,倒也不失为有趣。 “这样说来,你也想送三斤去读书” 刘老三喝得有些半醉了,却是很认真地回答“这是当然,我们刘家,从没有出过读书的,不过想来他是读不起的,他人也愚笨,我听说那二皮沟里才是好去处啊,在那里,许多人都读书,若是能落户在那儿,薪水也比别人要丰厚,只是可惜我没这个命,早知当初,我就该迁去二皮沟了,听说那二皮沟里有个陈郡公,也是一个好人啊,他又不似那三省六部的狗官” 房玄龄本在啃噬着鸡骨头,一听,脸拉下来了“三省六部,也是有好官的。” 刘老三笑了“那些街面上耀武扬威的差人,不就隶属于三省六部吗他们一个个仗势欺人,谁敢招惹他们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难道不就是如此我还听人说,那个民部尚书戴胄最坏了,此公可把我们百姓坑苦了啊,他下头的官吏不敢去世族催粮,却成日催逼我等小民缴粮,他们都是一伙的。” 李世民瞥了戴胄一眼。 戴胄“” 戴胄已觉得今日足够伤心了,谁曾料想到,还被这刘老三插了一刀。 李世民抿了抿唇,道“可是这些人,都是皇帝用的人啊。” 刘老三道“皇帝是被他们蒙蔽了,他们个个都高高在上,哪里能体察下情呢你想想看,平日这些狗官,和什么人成日厮混一起的,还不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吗自然而然,他们不会顾忌我等小民,罢了,不说这些了,我又不是皇帝,我若是皇帝,将他们一个个拉到河堤上,一个个宰了,说不定天下还能清净一些。” 戴胄感觉自己这下子是透心凉了 李世民便笑道“你若是皇帝,这样滥杀无辜,岂不要亡天下吗” 刘老三一想,也对,便点头道“皇帝肯定有皇帝的考量,我等小民,还是不要妄议为好,能让咱们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已经感恩戴德了,不过说实话,我若是见了皇帝,倒还有几句话想说” 都说酒能壮胆,他酒劲上头,已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李世民正待要问,你想说什么。 这时外头突然有人道“臣程咬金恭迎圣驾。” 程咬金的嗓门很大,在这夜晚尤其的骇人。 刘老三吓了一跳“谁在喊,谁在喊,三斤,出去看看是谁在胡咧咧。” 三斤乖巧地噢的一声,便赤足匆匆出了茅屋。 这一看吓呆了 只见这茅屋外头数不清的人穿着甲胄,在夜色下若隐若现,无数的人头攒动,似看不到尽头。 三斤惊得脸都白了 “爹爹你骂了狗官,他们来捉你啦,快跑” 三斤发出凄厉的大喊。 第一百九十一章:富可敌国也不是这样糟蹋的 茅屋里的刘老三打了个激灵,酒一下子吓醒了。 他下意识的,就想自后门翻墙而出。 可想到自己的婆娘和孩子还在此,随即脸色惨然。 “这这” 李世民则是满面怒容,已是站了起来,看了张千一眼“将程咬金那混账叫进来。” 张千连忙出去,一会儿功夫,程咬金一身甲胄,身上的明光甲在这屋内微弱的烛光下发出耀眼的白光。 他直接走到了李世民的跟前,忙行礼道“陛下,臣迎驾来迟,万死之罪。” 陛下 一旁的刘老三顿觉得自己浑身冰凉。 这天下被称为陛下的人,似乎只有一个 这不像是开玩笑啊。 因为程咬金浑身的甲胄,一看就晓得是大将,这一身行头至少要几十贯吧,自己不吃不喝,几年也挣不来。 李世民一晚上的好心情像是一下子消光了,拉着脸道“你来此做什么是让你来的” 程咬金心里想,你以为俺想来吗这个时候若不来此,我现在还在交易所里开开心心的看牌价呢。 程咬金忙道“陛下好几日不知所踪,皇后娘娘心里急切,特命臣来迎驾。” 听到皇后娘娘四字,李世民的脸色才稍稍的好看一些。 他吁了口气,叹道“知道了,你在外候着吧,朕随后就来。” 程咬金应了一声,匆匆而去。 这程咬金一走,惊魂未定的刘老三已经脸色惨白得可怕“陛陛下” 李世民朝他微微一笑“你方才说,想对朕说什么” “不不敢。”刘老三战战兢兢,连眼睛都不敢直视李世民了,声音略带颤抖地道“草民草民方才没有说错什么吧,草民万死,哪里想到您是皇帝啊,若是草民方才说错了什么,陛下一定不要往心里去” 这刘老三的妇人也是给吓得不轻,也忙道“饶命。” 李世民又叹了口气,无奈地道“朕不是皇帝,尔等尚且可以和朕吐露真言,而朕是皇帝,便再无人可以无拘无束了,所谓孤家寡人,便是如此吧。你们不必害怕,你们并没有说错什么,倒是朕听了你们的话,颇受启发,你们虽为庶民,却是知恩图报之人啊。” 刘老三吓得满头大汗,听了李世民的话,方才惊魂未定地连连点头“是,是” 李世民随即道“朕来这里,倒也小气,只带了几个蒸饼来,不过朕见你们日子好了一些,心里也就放心了,好好过日子吧,你们做你们的工,朕呢也得回去做朕该做的事,今日这顿酒,这只鸡,朕吃了,你刘老三,不是一直想尝一尝闷倒驴吗寻常百姓家,尚且还晓得迎来往送之礼呢,有来才有往,过几日,朕让人送几坛闷倒驴来。” 刘老三一听,连忙小鸡啄米地点头。 李世民却见他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凝视着他道“怎么,你想说什么” 刘老三忙道“没没想什么也没想。” 李世民便道“是吗,若是想了,这便是欺君之罪了。” 刘老三又是吓了一跳,立即道“想了,草民在想,皇帝真好,每日都有酒喝。” “哈哈哈”李世民大笑,随即踏步而去。 陈正泰等人也站了起来,陈正泰却比其他人慢了几步,拍了拍刘老三的肩道“不错,我便是你说的陈郡公,来这里有一张欠条,拿着。” 塞了一张欠条后,才快步追了出去。 李世民出了茅屋,便见着茅屋外头,早有人预备了车驾。 他知道继续待在这里,便是扰民了,连忙上了车驾,带着群臣,摆驾回宫。 坐在车中,李世民的心情颇为不错,只是那劣质的黄酒,现在有了几分后劲,他心里不由的在想,这陈正泰倒是一个经营的人才,莫非朕要将这天下,引向一个前人未有的道路 自秦汉以来,这历朝历代不知经历了多少的盛世,只是李世民却知道这盛世之下,何尝不依旧是遍地刘老三这样的人 而陈正泰似乎开了一条新路,这条路走得通吗有多少的风险以往的时候,都有其矛盾,而一旦踏上这样的路,也同样应该会有新的矛盾吧。 带着酒劲,李世民陷入了深思。 等李世民等人都走了,刘老三才像回魂似的,从口里狠狠吐出了一口。 所以想起了手上拿着的东西,他将这欠条放在油灯之下,低头一看,这欠条上赫然是十贯的字样。 一时之间,他激动得手都在颤抖,十贯啊这可是大数目,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大钱啊,陈郡公公侯万代,真是个大善人。 不对,他还和皇帝喝酒了。 “三斤,三斤” 刘老三一下子眉飞色舞起来,整个人似比这屋里的灯光都要亮了几分。 一旁的三斤却嗖的一下,到了方才的酒桌上,捡起桌上剩下的残羹冷炙,大快朵颐。 “哎,你就晓得吃,你晓得不晓得” “不吃会饿的呀。”三斤口里啃着鸡脖子,一脸的满足,一面理直气壮地道。 刘老三摇摇头,他现在满脑子想的是,若是将今夜发生的事去和人说,会有人信吗 二皮沟渐渐热闹起来,毕竟来交易所得人越来越多,这商贾和贵人多了,总要歇脚,因而就免不了要吃住,竟有人愿意在此买了块地皮,建起了客栈。 这客栈和以往的客栈不一样,因为投入的钱很多,毕竟将来能在此住店的,都是大唐最优质的客户。 不只如此许多商户纷纷来此买地皮,有的要弄茶肆,有的弄车马行。 三叔公高兴得不得了,感觉浑身前所未有的劲儿,当日就将这地皮的价钱统统涨了几倍。 他在这交易所里,如鱼得水,却指示着下头给自己跑腿的陈家人,不能去触碰股市。 交易所是我们陈家开的是没有错,可是你们不能下场,这玩意来钱太快了,一旦沉溺其中,便要消磨掉人的意志。 而至于交易所不远处,则是骠骑府的军营,位置刚刚好,一方面不至操练会吵闹到交易所,另一方面,这里出入不少达官贵人和商户,有了军营在,又可让他们安心。 毕竟这里头牵涉到的乃是大宗的买卖,难免会引来一些宵小之徒。 五十多个新兵,现在人人穿戴的都是锁甲,个个挑选的都是好马,除此之外,其他的刀枪剑戟,甚至连弓弩,也一律都有。 苏烈要做的,就是每日操练这些将士,从早到晚,从不歇息。 陈正泰自然也会经常带着那薛仁贵过来,如今大家都成了兄弟,自然也就没有太多的客套,一进营,果然看到五十个兵卒,个个壮实了,如今个个骑在马上,正在跑马场上结队奔跑。 苏烈上前道“大兄,三弟,你们可算来啦,有一件事” “要钱”陈正泰打断他。 “操练比较费马”苏烈小心翼翼地解释。 “明日再选一百五十匹好马来,可劲着给我跑,千万不要给我省钱,省钱就是看不起我陈正泰,自家兄弟,你问起钱来竟还这般扭扭捏捏的,是不是瞧不起我这做兄长的” 再一次被陈正泰鄙视地看着的苏烈“” “话又说回来,这马好端端的,怎么就费马呢”陈正泰一脸疑窦。 “这是当然。”苏烈还未开口,倒是身后的薛仁贵兴冲冲地道“大兄是不晓得吧,这马成日骑乘,马蹄又不耐磨,时间久了,自然而然这马蹄便磨损了,这马若是失了蹄,便算是费了,再难跑起来。” 马蹄磨损。 陈正泰感觉这个家伙在逗自己“你们不给马蹄上马掌的啊” 苏烈和薛仁贵便都古怪地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咬牙切齿道“这就难怪了,如此说来,还真是费马,哎呀,我可怜的马啊。” 陈正泰痛心疾首,就算自己的马多,也不是这样糟践的啊。 好像这个时代,在中原还真没有给马打马掌的习惯,至少现在看来,苏烈和薛仁贵就对马掌一无所知。 而这马掌的用处是极大的,马的蹄子有两层构成,和地接触的一层是一层大约二到三厘米厚的坚硬的角质,上面一层是活体角质。 马蹄和地面接触,受地面的摩擦,积水的腐蚀,会很快的脱落,而一旦脱落,就意味着这马再难骑乘了。 钉马掌主要是为了延缓马蹄的磨损,马蹄铁的使用不仅保护了马蹄,还使马蹄更坚实地抓牢地面,对骑乘和驾车都很有利。 汉朝的时候,中原为了建立一支骑兵和匈奴人作战,汉武帝时期,几乎是砸锅卖铁,从文景之治所积累的财富,到了武帝时期,一下子挥霍一空,即便如此,战马依旧成为稀缺品, 究其原因就在于,战马的损耗速度十分快,为了维持一支足够规模的骑兵,就必须不断的补充更多的新马,骑兵要经常进行操练,要作战,战马的损耗达到了惊人的地步。 到了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有改观,因此在大唐,组建骑兵,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其中很大的原因,就在于此。 第一百九十二章:有钱就是任性 马在这个时代,是最重要的畜力。 不但要用于军事,而且还需用于运输,甚至有些地方,由于耕牛不足,还用驽马来耕地。 而马一旦失去了马蹄,整头马便算是费了。 可马之所以金贵,某种程度而言,就是消耗过大。 甚至在唐军这种,本就稀有的骑兵们是不敢轻易操练的。 因为操练就意味着人在马上需要疾奔,这跑得一多,马蹄磨损,一旦废了,损失便大了。 任何一匹战马都是宝贵的,因为战马往往是精挑细选,还需用精细的马料喂养,需要人力照顾,这些统统都是钱,在市面上,尤其是在这贞观年间的时候,战马的价格很高。 虽说陈正泰有钱,可也知道钱不是用来糟蹋的,陈正泰倒是不含糊,直接去了铁匠的作坊,先让人按着自己的意思打了一个马蹄铁来。 随即,让人寻了一匹马。 苏烈和薛仁贵看得眼睛都直了,苏烈先是忍不住了,就道“大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陈正泰很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将这马蹄铁,钉入马蹄里去。” 苏烈一愣,忙道“这这不妥当吧,这岂不是” 陈正泰懒得和他解释这么多,有这瞎逼逼的时间,还不把事情都干好了 这玩意的原理虽然简单,可是任何一个新东西,解释有用吗若是有用,火刑咋来的 当然,此时的东方还不至如西方这般的野蛮,可陈正泰还是懒得解释,只道“你跑步还晓得要穿鞋子,我给这马穿个鞋子,怎么了” “” 苏烈倒是再没有说什么了,反正大兄有的是钱。 于是照着陈正泰的吩咐,开始给马钉上马蹄铁。 这马发出嘶鸣,不过它这马蹄本就没有痛觉神经,固然钉了进去,倒也不至虚弱,只是受了一些惊吓罢了。 接着,陈正泰便让人骑着这马在练武场上跑了几圈,这战马起初还有些不习惯,不过慢慢的似乎开始有些适应了。 然后他对苏烈道“让人好好用此马操练,不必客气,过了日再看成效,若是效果好,所有的战马全部给我换上,还有这马鞍和马镫,我看也要改良一下。” “不必客气”苏烈踟蹰道“那我真试啦。” 平日大家爱惜战马,一日断断续续也只能骑乘半个时辰,这还是二皮沟有充裕的钱粮的情况之下。 若是其他的骑兵,哪里有这样好的待遇。 苏定自然清楚,训练骑手,无非只有日夜操练这一条途径,没有任何其他走捷径的办法。 既然大兄都如此大气的说了,那他也就不客气了。 陈正泰反而不耐烦地道“和钱相关的事,都不要扣扣索索,只要是钱解决不了的问题,都来和我说。” “喏“苏定眉飞色舞地道。 认了这么个兄弟,真的是痛快啊,这不是拿着钱来砸吗 苏定在这二皮沟,几乎不用费什么心,唯一要做的,就是做他喜欢的事,将他这些年在军中所想到的一切方法,去付出实践。 这世上再没有陈正泰这样痛快的兄弟和上司了,从不挑你的难处,也不想着从中揩油,绝不横加干涉你,只一味的问你钱够不够,然后来一句,不够还有。 到了正午,却有宦官来,说陛下有请。 陈正泰心里嘀咕着,便匆匆入宫。 谁晓得到了宫门口,却见一辆车驾出来,前头的宦官突然叫住陈正泰“可是陈郡公吗真是难得啊,竟在此撞见,此乃长乐公主的车驾,陈郡公何不去见礼” 陈正泰心里想,分明是你长乐公主要和我打招呼,怎么就成了我去见礼了 他心里吐糟,但还是立即换上一副笑容,下了马,至车前道“见过师妹,师妹要往哪里去” 车里掀开了帘子,露出了长乐公主的俏脸。 长乐公主深深的看了陈正泰一眼,见陈正泰风尘仆仆的样子,不禁道“我见师兄满头大汗,可又是父皇催逼你来见驾吧,你倒也辛苦,唔我要去我阿舅家,长孙冲,不知你可认得,他说长孙家调教了几个矮奴,很是有趣,教我去瞧瞧。” 道州矮奴 这道州矮奴在这个时代,却是天下皆知啊,据说隋炀帝的时候,有个道州来的侏儒,说话有趣,又擅歌舞,很受隋炀帝的喜爱,因而这道州矮奴便名扬天下了。 自此,隋炀帝便下旨意,让道州进贡矮奴。要知道这第一代的矮奴,或许只是天生,隋炀帝居然认为矮奴乃是道州特产,那么到了后来,道州再没有身体矮小,能言善道的人,那该怎么呢 于是乎为了讨好皇帝,不得不驯养矮奴,他们将在本地捉来的孩童放在一种陶罐里,平日里用重物压顶,只让孩童露出脑袋,每日再教授孩童优伶之术,时间久了,这些身体在陶罐里的孩童无法生长,最后便成了侏儒,而后送来长安,供皇族和贵族们取乐。 陈正泰一听这道州矮奴,不由皱眉“道州矮奴有什么可看的。” 长乐公主俏脸上生出狐疑,不由道“那什么好看” 陈正泰干笑道“道州矮奴生得丑,又不如我能言善道,我不客气的说,十个道州矮奴也不及我。” 长乐公主吃吃笑起来“师兄竟和道州矮奴相比吗” 陈正泰道“他们是人,我也是人,有什么不可比的待会儿我入宫去,就请恩师废黜进贡矮奴的苛政,你等着吧,不久之后就没有矮奴可看了。” 长乐公主心里想,接触过这位师兄,似乎很少说带刺话的啊,可今日却好像有一肚子的抱怨,他是抱怨道州矮奴吗这道州矮奴,和他又有什么相干难道他是不喜长孙冲 长乐公主想了想道“师兄,我听你的口气,似是不喜我的表兄长孙冲。” “我没见过他,和他无冤无仇,哪里有什么喜不喜的。”陈正泰一脸坦然地道。 他说的是实话,长孙冲他爹是缺德了一点,但是咱们不能株连,对吧。 长乐公主则是蹙眉,一脸不信地道“可你这样说,却像是有的,我与长孙表兄已已有婚约” 她一面说,一面抬起美眸,悄悄打量陈正泰的反应。 陈正泰也觉得好像自己方才正义感发得有些莫名其妙,这道州矮奴,虽是可怜,想办法废止就是,何必在长乐公主面前,表现的过于愤慨的样子。 只是听到这长孙冲和长乐公主的婚约,陈正泰倒是正儿八经起来“其实,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长乐公主就等着陈正泰当讲呢,俏脸飞红,带着娇羞道“你说罢,不必怕。” 陈正泰道“师妹啊,你与长孙冲乃是表兄妹,作为你的师兄,我负责任的告诉你,你们这属三代血亲,若是婚配,只怕将来对生儿育女有很大的影响,咳咳我本不该说这些的,搞得好像我陈正泰故意想要破坏师妹的婚约一样,只是不好,不好。” 他摇头。 陈正泰说出这些话后,就觉得有点后悔了,自己还是太孟浪了,人家有婚约是人家的事,自己凑什么热闹呢,倒是搞得好像自己故意要坑害长孙冲一样。 可是作为一个有科学意识的人,陈正泰很清楚近亲繁殖,从科学角度来说,确实没好处,长乐公主是自己的师妹,自己提醒一下,这也很合理。 长乐公主听了此话,不禁缳首,躲进了车厢里,陈正泰已看不清她的脸色了。 “噢,是这样呀,那么,既如此我知道啦,师兄我听你话,我不去长孙家啦,来人我们回宫。” 车夫听罢,便调转马头,又往宫里去。 陈正泰听着一头雾水,咦,见了鬼,我只说不可近亲繁殖,这么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科学问题,还没跟她解释啥叫隐性等位基因是啥呢 她就什么都知道了 而且前头说的,难道不是看道州矮奴吗 陈正泰还在发愣,那马车已去远了,陈正泰想了片刻,没想明白,忍不住道“喂,你明白了什么” 那马车却是走得很决绝,一点礼貌都没有。 陈正泰叹了口气,摇摇头,还是见驾要紧。 不过他依旧不明白今日这位长乐师妹这算是什么情况,心里嘀咕着,没多久,便到了太极殿,却见李承乾早在此等候了。 李承乾看着陈正泰,皱着眉头道“师兄怎么来的这样迟” 陈正泰却先朝御案后的李世民行礼“见过恩师。” 李世民颔首“都坐下,朕有话说。” “遵旨。”陈正泰跪坐下,与李承乾相对。 李世民则抚案“朕这几日,没一日睡了好觉,心里只想着那刘老三” 李承乾想都不想就道“难怪母后说父皇这几日总是神魂颠倒的,不晓得被谁给迷住了。” “你住口”李世民大声咆哮。 第一百九十三章:疏不间亲 李承乾听到李世民的怒吼,顿时耸拉着脑袋,再不敢说话。 李世民这才恢复了常色“归根到底,刘老三之事,给了朕一个极大的教训,那便是朕的言路还是闭塞了啊,以至于为人所蒙蔽,甚至已看不清真相。” 李世民脸色显得很凝重“这是何其可怕的事,当政之人若是连天下都不知是什么样子,却要做出决定千万人生死荣辱的决策,基于这样的情况,只怕朕再有天大的才智,这发出去的诏书和旨意,都是错误的。” 陈正泰心里不禁打了个冷颤,李世民不愧是享誉千年之久的名君,我陈正泰只想到的是通过这件事,收了那戴胄做了弟子,这几日还在琢磨着怎么发挥一下戴胄的余热。 而李世民所想的,就深远得多了。 李世民看到了一个十分可怕的问题,那就是他所接受到的讯息,显然是不完整,甚至完全是错误的,在这完全错误的讯息之上,他却需做重大的决策,而这引发的将会是一连串的灾难。 李世民深深地看着陈正泰,道“正泰,这件事,你如何看待” 陈正泰想了想“其实恩师这样的事,一直都有,哪怕是将来也是无法杜绝的,毕竟恩师只有两只眼睛,两个耳朵,怎么可能做到事无巨细都掌握在其中呢恩师圣明啊,想要让自己能体察下情,所以恩师一直都求贤若渴,希望贤才能够来到恩师的身边这何尝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呢” “只不过”陈正泰咳嗽,继续道“只不过恩师选官,固然做到了物尽其才、人尽其能,可是这些人他们身边的官吏能做到如此吗归根到底,天下太大了,恩师哪里能顾忌这么多呢恩师要管的,乃是天下的大事,这些小事,就选尽良才,让他们去做就是。就比如这皇家二皮沟大学堂,学生就以为恩师选拔良才为己任,定要使他们能满足恩师对人才的要求,做到承上启下,好为朝廷效力,这一点师弟是亲眼见过的,师弟,你说是不是” 李承乾“” 见李承乾不吭声,陈正泰给李承乾使了个眼色。 李承乾只好道“是,儿臣是见识过一些,感触良多。” 李世民皱眉,陈正泰的话,其实还是有些空谈了。 不过细细想来,朕确实无法做到能够完全体察下情 他不禁颔首“哎说起来越州那里,又来了书信。” 又是越州 李承乾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李世民道“里头乃是越州刺史的上奏,说是青雀在越州,这些日子,积劳成疾,当地的百姓们无不感激涕零,纷纷为青雀祈福。青雀毕竟还是孩子啊,小小年纪,身子就如此的虚弱,朕每每想来总是担心,正泰,你擅长医术,过一些日子,开一些药送去吧,他毕竟是你的师弟。” 李承乾的脸色更加的铁青。 陈正泰却是乐呵呵地道“这是理所当然的,想不到越王师弟如此年少,便已能为恩师分忧,这江南二十一州,听说也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恩师的子嗣,个个都了不起啊。越王师弟积劳成疾这性子倒是很随恩师,简直和恩师一般无二,恩师也是这般勤政爱民的,学生看在眼里,心疼。” 李世民听到此处,倒是心里有了几分宽慰“你说的好,朕还以为你和青雀之间有嫌隙呢。” 李承乾低着头,脑袋晃啊晃,当自己是空气。 陈正泰则道“恩师说这样的话,就太诛心了,越王与学生乃同门师弟,何来的嫌隙之有当然学生毕竟也还是孩子嘛,有时也会争强好胜,从前和越王师弟确实有过一些小冲突,可是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越王师弟显然是不会见怪学生的,而学生难道就没有这样的度量吗更何况越王师弟自离了长安,学生是无一日不想念他,人心是肉长的,些许的口角之争,如何及得上这同门之情” 李世民见陈正泰说得入情入理,显然是发自肺腑之言,随即道“当真” “何止呢。”陈正泰正色道“前些日子的时候,我还给越王师弟修书了,还让人捎带了一些长安的吃食去,我惦念着越王师弟他人在江南,离乡千里,无法吃到关中的食物,便让人百里加急送了去。若是恩师不信,但可以修书去问越王师弟。” 李世民一脸错愕。 此时由不得他不信了。 李世民万万想不到,陈正泰竟还和青雀有联络,甚至还有这个心思。 一旁的李承乾,脸色更糟了。 李世民则沉着眉,他固然杀了自己的兄弟,可对自己的儿子却都视如珍宝的。 就算是历史上,李承乾谋反了,最后也没有被诛杀,甚至到李世民的晚年,害怕李承乾和越王李泰因当初争夺储位而埋下仇恨,将来若是越王李泰做了皇帝,势必要害太子的性命,所以才立了李治为皇帝,这其中的布置可谓是包含了无数的苦心。 无非是不希望兄弟们相残,也不希望自己任何一个儿子出事,哪怕这儿子谋反,想要夺取自己的大位,却也不希望他受伤害。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很是宽慰“你有这样的苦心,实在让朕意外,如此甚好,你们师兄弟,还有太子与青雀这兄弟,都要和和睦睦的,切不可同室操戈,好啦,你们且先下去。” 陈正泰喜滋滋地作揖而去。 李承乾则故意拖拖拉拉的,全程一声不吭。 等陈正泰出了殿,走了许多步,却见李承乾故意走在后头,垂着脑袋,唇抿成了一条线。 陈正泰驻足等候,李承乾却是一扭身,想走。 陈正泰叫住他“师弟,你去哪里” 李承乾这才抬头瞪着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家伙” “嘘。”陈正泰左右张望,表情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你来,我有话和你说。” 李承乾从刚才就一直憋着气,恼怒地道“有什么好说的,孤都听到你和父皇说的了,万万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师弟啊。”陈正泰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道“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吗现在越王殿下远在天边,而那江南的大臣们呢,却对李泰极尽吹捧,更不必说,不知多少世族在陛下面前说他的好话了。这个时候,我若是说他的坏话,恩师会怎么想” 陈正泰顿了一下,就道“恩师一定会想,越王年纪这么小,近来的风评又还不错,而我却在此说这越王师弟的不是,会不会是我有什么居心。终究他们也是父子啊。以疏间亲,这是人之大忌,到时不但不会得到恩师的信任,反而会让恩师更觉得越王师弟可怜。” 李承乾仍旧气不过,嘲讽地道“所以你还给他修书了,还给他送吃食还百里加急” “嘿嘿”陈正泰乐呵呵地道“这才是最高明的地方,现在他在扬州和越州,显然心有不甘,成日都在笼络江南的大臣和世族,既然他不甘心,还想取太子师弟而代之。那么我们就要做好持久作战的准备,切切不可贪功冒进。最好的办法,是在恩师面前先多夸一夸他,令恩师和越王师弟解除了戒心” “你要诛杀一个人,若是没有绝对诛杀他的实力,那么就应该在他面前多保持微笑,然后冷不丁的出现在他身后,捅他一刀子。而绝不是满脸怒容,大叫大嚷,喊打喊杀。师弟,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背后捅他一刀子”李承乾这一下子愣了,诧异道“你想派刺客” 陈正泰脸都吓绿了,心里忍不住狠狠骂道,就你老兄这智商,我若是你兄弟,我也要夺了你的鸟位啊。 陈正泰觉得好心累呀,他也是拿李承乾没法了,只好继续耐心道“这是打个比方,意思是现在咱们得保持微笑,到时有了机会,再一击必杀,教他翻不了身。” 李承乾眨了眨眼睛,不禁道“这样做,岂不成了卑鄙小人” “你错了。”陈正泰正色道“卑鄙者未必就是小人,因为卑鄙只是手段,小人和君子方才是目的。要成大事,就要晓得隐忍,也要晓得用特殊的手段,决不可做莽汉,难道隐忍和微笑也叫卑鄙吗倘若如此,我三叔公见人就笑,你总不能说他是卑鄙小人吧” 李承乾愣了愣“呀,你三叔公不就是一个小人吗” 这话似乎又越扯越远了,陈正泰摇摇头“我们暂先不讨论这个问题,眼下当务之急,是师弟要在恩师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能力,这才是最紧要的,要不我给你一桩功劳如何” “嗯”李承乾顿时勾起了好奇心“你来说说看。” 陈正泰笑了笑道“走,师弟去看了便知道。”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一百九十四章:受命于天 李承乾满腹狐疑,这陈正泰到底要弄什么名堂 功劳哪里有什么功劳 不过心里越是好奇,李承乾方才的闷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一溜烟的跟着陈正泰出了宫,随即二人骑马,带着薛仁贵和一队卫士到了民部。 在民部外头,有人拦住他们“寻谁” 李承乾正待要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眼,孤乃太子。” 谁晓得陈正泰比他先骂,且还中气十足“瞎了你的狗眼,去将小戴叫出来,告诉他,他的恩师来了。” 小戴 这门前的差役一脸发懵。 陈正泰就道“就是你们的民部戴尚书。” 差役打量了陈正泰,再看看李承乾,李承乾穿的不是朝服,不过看二人腰间系着的金鱼袋,却也晓得二人不是寻常人。 可是什么时候尚书居然拜了一个毛孩子为师了 这样的事情怎么都令他觉得匪夷所思。 这差役首先想到的,就是眼前这二人肯定是骗子。 陈正泰便给身后的薛仁贵使了个眼色,薛仁贵早已跃跃欲试了。 他直接上前,很轻松地将差役拎了起来,差役两脚悬空,脖子被勒得脸色如猪肝一样红,想要挣脱,却发现薛仁贵的大手纹丝不动。 薛仁贵这时朝他大喝道“瞎了你的眼,我兄长的话,你也敢不听信不信我杀个七进七出。” 这里一闹,顿时引来了整个民部上下的议论纷纷。 有人踉跄着进了戴胄的公房,惊惧地道“不得了,不得了,戴公,戴公竟有人敢在民部外头闹事,胆大包天了,还要打人呢。来者与反贼无异,竟是口称是戴公的恩师。” 戴胄听到此,一屁股跌坐在胡凳上,老半晌,他才意识到什么,然后忙道“快,快告诉我,人在哪里。” 于是他匆匆到了中门,便见到了李承乾和陈正泰。 戴胄面如土色,羞愧得恨不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倒也不敢过多迟疑,想要将陈正泰拉到一边,低声道“走,借一步说话。” 陈正泰皱了皱眉,纹丝不动,口里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个清楚,为师来寻你,不过是例行探望。这倒是好,这些人竟还想打人,实在欺人太甚,小戴,你来说说看。” 此时民部外头,已经聚集了许多的官吏了。 戴胄急得满头大汗,又低声道“恩师恩师你行行好,能否给我留一点颜面。” 陈正泰倒是不乐意了“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给你留点颜面。你要面子,我就不要面子的吗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还想背叛师门还是恨不得我将你革出门墙,让你成为二皮沟弃徒” 一旁的人顿时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他们起初觉得这几个人分明是来闹事的,可现在看戴胄的态度,却像是有什么内情。 倒也有人开始认出了太子和陈正泰,顿时不敢再吱声了,也不和人议论,乖乖地退到了一边去。 戴胄急了,几乎要跺脚,低声嘶哑的嗓子道“陈正泰,你这是要逼死老夫啊。” “叫恩师。”陈正泰拉着脸“真是岂有此理,你拜了师,还直呼其名什么叫我要逼死你,这是什么话,你若自己要死,谁能拦你” 戴胄咬牙切齿“那老夫真去死了,你可别后悔。” “我有什么后悔的。”陈正泰抱着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李承乾却是在旁看得很有兴致的样子,道“要不,我们赌一赌,戴尚书是打算投井还是上吊呢我猜上吊比较吓人,戴尚书这样要面子,十之八九是投井了。” 戴胄差点给李承乾这话气的吐血。他脸上阴晴不定,脑海里还真的有点轻生的冲动,可过了片刻,他突然脸色又变得平静起来,用轻松的语气道“老夫思来想去,不能因为这样的小事去死,太子殿下,恩师进里头说话吧。” 人就是如此 任何不可接受的事,最终还是会选择默默接受。 戴胄觉得死都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自己应该有一个强大的内心,他要好好的活着,哪怕是含着泪,也比死了强。 于是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李承乾和陈正泰进了部堂。 到了戴胄的公房,戴胄忙合上门,而此时,陈正泰和李承乾却已落座了。 戴胄一脸不服气的样子道“殿下与恩师来此,不知所谓何事” “主要是来看看你。”陈正泰一脸关爱的样子。 李承乾依旧还是那个耿直的少年,道“孤是来看看热闹的。” 戴胄“” “当然。”陈正泰继续道“还有一件事,得交代你来办,你是我的弟子,这事办好了,也是一桩功劳,现在为师的恩师对你可是很有意见啊,难道小戴你不希望为师的恩师对你有所改观吗。” 戴胄“” 戴胄只感到心口堵得难受,心里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掐死你。 “你说个话,你若是不说,为师可要生气啦。” 戴胄只好无奈地道“还请恩师赐教。” 陈正泰便道“你是民部尚书,掌管着全天下的土地、赋税、户籍、军需、俸禄、粮饷、财政收支,关系重大。可是我来问你,当今天下,户籍人口是多少” “这”戴胄一愣“在册的大抵是三百零三万户。” 陈正泰颔首“这三百多万户,也不过两千万人不到,可是小戴认为,隋朝大业年间,有户口多少人” 戴胄想了想“九百万户上下。” 这戴胄还是做过一些功课的,他可能对于经济原理不懂,可对于属于当下民部的业务范畴内的事,却是信手捏来。 陈正泰感慨道“从大业三年至现在,也不过短短二十年的功夫,短短二十年,天下竟是一下子少了六百万户,数千万人丁,想想都令人痛心啊。” 初唐时期,曾是英雄辈出的时代,不知多少豪杰并起,流传了多少段佳话。 可实际上一场大乱,人口损失无数,白骨累累。 戴胄便沉默了,他乃是乱世的亲历者,自然清楚这血腥的二十年间,发生了多少惨绝人寰之事。 陈正泰随即道“我现在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当下户册是何时开始清查的” 戴胄毫不犹豫道“乃武德三年开始清查。” 陈正泰点头,满意地道“这些,你到时了如指掌,那么为何不沿用隋朝的人口簿册呢” “一方面,是战时大量的百姓逃亡,另一方面,也是太上皇进入关中时,这隋朝宫室的大量典籍都已遗失了,不知所踪。” 陈正泰就道“同时丢失的还有传国玉玺吧” 戴胄点头“正是。不过听闻这传国玉玺自隋炀帝在江都被杀之后,萧皇后与他的元德太子携带着传国玉玺,一起逃入了大漠,便再没有踪影了,此次突利可汗降了大唐,听闻这萧皇后和元德太子也不知所踪,想来又不知遁逃去了哪里,怎么,恩师如何想到这些事” 陈正泰看着戴胄,眼带深意道“如果隋朝时流传下来的户册可以找到呢不只如此我们还找到了传国玉玺呢” 戴胄一脸诧异。 连一旁的李承乾几乎也要跳起来,大呼道“绝无可能,不说户册,单说这真玉玺,早已被那萧皇后带去了漠北,而今还没找到人影呢。” 陈正泰却不理李承乾,只看着戴胄“我只问你,会怎么样” 戴胄便道“这传国玉玺最初乃是和氏璧,始见于战国策,此后成为玉玺,历秦、汉、魏晋、再至隋只是到了我大唐,便遗失了,陛下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毕竟得传国玺者得天下。只是无奈这传国玉玺既被人带去了漠北,突利可汗又是突然得位,大漠又陷入了混乱,这传国玉玺也不见踪影,只怕再也难寻回来了。” “陛下一直抱憾此事,当初陛下曾刻数方“受命宝”、“定命宝”等玉“玺”,聊以。可若是当真能寻回传国玉玺,陛下一定能龙颜大悦。” 顿了顿,戴胄又道“除此之外,若是能寻回隋朝的户册,那就再好不过了。武德年间,虽然朝廷清查了人口,可这天下依旧有大量的隐户,无从查起,而听说隋文帝在的时候,曾经对世族的人口进行过清查,这些人口统统都记录在户册之中,而我大唐想要清查世族的人丁,则是难上加难。” “一旦得了那户册,以这隋朝的户册作为指引,重新清查人口,那么老夫可以保证,就可以借此机会,将许多隐户清查出来。我大唐的在册人口,只怕要增加十万,甚至数十万人。” 人口是最宝贵的资源,现在大唐的人口,不过是隋朝的三分之一。 除了因为战争减少之外,其中最多的就是被遗漏的隐户,这些隐户不必缴纳税赋,也不必和其他庶民百姓一样服徭役,某种程度而言,对于在册的人口是很不公平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宝藏 人口对于古人们而言,就是盛世和乱世的象征。 任何一个盛世,其中拿来衡量的标准就是人丁。 譬如隋文帝时,人口一度超过了九百多万户,而到了初唐,虽然李唐在战争中节节胜利,但是人们只将贞观年间称之为贞观之治,而绝不会称之为贞观盛世。 其根源就在于,贞观年间,还够不上盛世。 直到了唐玄宗大治天下之后,大唐才迎来了真正的盛世,即开元盛世。 而究其原因,就在于贞观年间的人口实在是少得可怜。 隋炀帝可以伐高丽,可以修运河,可以大修宫殿,甚至营建东都洛阳,根本原因也在于此。 毕竟隋文帝留下的本钱实在太多,可以随意隋炀帝挥霍。 可到了李世民时期,就全然不同了,虽然有许多次军事上的胜利,可战争的规模,远不能和三征高丽相比。 至于运河也只是进行修修补补罢了。 说白了,就是钱粮不足,且人力不足。 其实大唐的人口,固然只有三百万户,可实际上后世的史学家估计,人口不至于如此稀少。 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隐户,因为战争,所以大量的人口为了逃脱税赋,而被世族们隐瞒起来。 他们在民部的户册中是看不到的,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可实际上偏偏他们又是活生生的人。 只是清查隐户不但阻力重重,而且根本无从查起,因为隋朝时的户册已经丢失了。 隋朝时,曾对世族的隐户有过一次大规模的清查,若是能得到这些户册,那么对于追查隐户有着极大的帮助。 戴胄家中贫寒,并不算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他为人很清廉,倒是没有什么私心。 现在听到陈正泰不,恩师居然说可以想办法追查出隐户,倒是让他一下子振奋起来。 只是真能找回那些户册吗若是找回来了,又如何开展工作呢 还有那传国玉玺,不是听闻被带去了漠北吗 他抬头看着陈正泰,一脸不解的样子。 “总而言之,你要及早做好准备。”陈正泰交代道“这件事,在结果出来之前,决不能走漏风声,一丁点风声都不能吐露。小戴,你在这民部可有心腹我说的是,绝对的心腹。” 戴胄正色道“有数十人可以托付。” 这倒是令陈正泰有点意外,竟有这么多。 陈正泰便道“二皮沟大学堂那里,也有不少人已经学过基本的算学了,这些人反正在读书,闲着也是闲着,拉出来可以实习嘛” “只不过他们才刚刚入学,就这般拉出来,会不会有一点黑心也罢,为了天下太平,顾不了这么多了。此事一旦事泄,只怕就要被人察觉,所以在此之前,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只是到时若是背地里清查人口,大学堂的生员只怕还不够熟练,小戴啊,你得抽空多去帮一帮你的那些师弟才是。” 戴胄“” 每次被陈正泰强调他是陈正泰的徒弟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心塞。 而且,戴胄有点觉得陈正泰是在唬人,这户册在哪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毕竟是二十年前的户册,真能清查的出来 此时,陈正泰打了个哈哈,便站起来道“这件事就说定了,好啦,我与太子还有事要去忙,再会。” 陈正泰优哉游哉地自民部出来,李承乾则是惊讶地道“师兄,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 “其实我也不确定。”陈正泰手一摊“不过可以试一试,不过此事,你可不能和人说。” 李承乾拍着胸脯道“你放心便是,这样的事,我岂会和人说” 陈正泰淡定了“到时师弟就等着来一场天大的功劳吧。” 说着,骑上马,和李承乾道别,领着这薛仁贵走了。 没过几天,陈正泰便召集了一群陈家人鬼鬼祟祟的出发。 这数十人蹑手蹑脚的,带着足足几辆马车,马车是用毡布蒙上的,谁也不晓得这车里装着什么。 用不了多久,便到了一处山脚,而后大家开始把工具统统的卸下,不只如此薛仁贵还带着几个人在周遭进行巡视。 大家在此搭建了几个帐篷,而卸下来的东西却是不少,有火药,还有镐头,以及各种生活的物资。 来的都是陈家人,是陈正泰最信得过的。 为首的乃是陈正贤。 陈正贤肤色黝黑,根据他多年挖矿的习惯,到了地方之后,也不急着吃干粮,而是背着手,开始围着这附近来回逡巡,研究这里的山石,有时弯下腰,捡几块石头,他手里还带着小锄,偶尔敲一敲,查一查土质。 琢磨了老半天,心里就有数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找了几个人来,开始布置火药。 陈正泰好好地交代了一番,这才骑着马,领着薛仁贵走了。 陈正贤留在了这里,事实上,他有一点不太明白。 怎么好端端的,让他来此挖山这土质,还有地形来看,应当没有矿啊。 不过堂弟有吩咐,他哪敢说什么,现在至少他还能成日玩一玩火药,招惹了这堂弟,说不定又将自己发配去拿镐头挖矿了。 “东主东主”黄成功脸色惨然地又寻到了韦玄贞。 在韦家的主厅里,韦玄贞正慢吞吞的喝着茶。 一见到了黄成功来,他下意识的眉一挑,道“又咋咋呼呼的做什么,没见我在喝茶吗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茶,我告诉你,这可是进贡宫里的贡茶,寻常人想喝都喝不着,是自二皮沟那儿偷偷的私卖出来的,一两三百多钱,比金银还贵,你不要搅老夫兴致。” 黄成功看着这茶,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随后脸色又认真起来“东主啊,要糟了。” “糟了”韦玄贞气定神闲“这世上还有老夫将城西的土地贱价卖给陈家糟吗再糟糕有老夫拿宝贵的粮食去换了陈家的钱糟糕吗就算退一万步,再糟一些,还能有咱们后来贱卖了土地糟糕更不必提,后来老夫还错过了认筹股票,等到那股价高不可攀的时候,老夫才跑去买,可这几日的行情,却有阴跌的趋势啊。” “吓,老夫现在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黄先生,不要一惊一乍啦,若遇到一些糟糕事,便寻死觅活的,老夫早就死了十次八次了。” 黄成功一时尴尬起来,确实和韦玄贞的淡定相比,他好像是有些失态了。 于是黄成功一脸惭愧地道“哎,都是学生沉不住气,倒是让东主见笑了。” 韦玄贞一脸麻木的样子“对呀,天塌不下来,这老天若真塌下来,将我韦玄贞压死,教我身死族灭了,那才是真正的糟糕呢,其他的事都如浮云,我看淡啦。” 黄成功咳嗽一声“东主教训的是,东主的心境,便是古之贤士也不能相比啊,学生佩服。” 韦玄贞随即风轻云淡地又呷了口茶,将这茶水在舌尖味蕾慢慢回荡,而后在下肚。 他闭着眼,悠闲自在地感受着茶水带来的余香,而后才从容地道“说吧,什么事” 黄成功这才道“听说陈家开始查隐户了,不只如此,陈正泰昨天还和那民部尚书戴胄密谋,对了,还有太子殿下,他们躲在公房里,密谋了许久。” 听到此处,韦玄贞皱眉“就这” 黄成功又道“昨日密探之后,这陈正泰就带着他的族人,鬼鬼祟祟的去了宋庄那里,据说还带了挖土的镐头,好像还带了火药呢” 韦玄贞这时才有些动容,不禁道“这就怪了,他们去那里做什么,那里也有矿吗” “理应是没有的,就算挖矿,也不是这样的挖法。学生还听说,这追查隐户似乎是从隋时留下的户册入手。” 韦玄贞眼眸一张,诧异道“那些户册,不是说不知所踪吗” 黄成功深深地凝视了一眼韦玄贞“可是东主啊,您难道忘了这陈正泰是什么人了吗他哪一次不是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的” “我看他此次是志在必得,您想想,若是没有把握,怎么会拉上太子殿下,还有那民部尚书,再结合他们陈家去了宋庄,学生有个大胆的猜测。” 韦玄贞忙道“你说。” 黄成功一字一句道“或许户册陈正泰知道在哪里,甚至可能已经开始破土寻找了。” 韦玄贞一听,顿时脸色苍白“就算有户册,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他们凭什么” 黄成功叹息道“这就是那陈正泰狡诈之处啊,他总是出其不意,东主仔细想想,他陈正泰做的事,有哪一件办不成的我还听说他已知道传国玉玺在哪里呢” 韦玄贞身子僵直,一下子的双目无神起来,顿时觉得茶水也不香了,声音也悲呛起来“这消息哪里来的,准确吗我的天,他这是要断我们韦家的根哪。” 第一百九十六章:他给的钱太多了 韦玄贞有点急了。 哪怕方才他还能坐得住。 可这些日子,被陈正泰坑怕了啊。 说实话,只要碰到陈正泰的事,就没有不糟心的。 韦玄贞不确定地道“莫非这陈正泰挖着了什么这许多年前的东西,朝廷都寻不到,他能寻到” “是的。”黄成功不安道“学生也是疑虑啊,这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而且还听说,去的都是陈家人,甚至还在那里开山炸了石,我看这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韦玄贞一听,心里开始惴惴不安起来,的确是太可疑了。 想了想,韦玄贞就道“你再去打探,看看他故弄什么玄虚。” “是。” 一下子,这陈正泰又是万众瞩目起来,每一个人都在想方设法地从陈正泰打探出一点什么。 而陈正泰呢,却好像是无事人一般,他这里瞎转转,那里瞎走走,这无数的情报,汇总到许多人家的府邸,却让人有点发懵。 因为实在难以揣测。 这天,苏烈兴冲冲地寻到了陈正泰,脸上带笑道“大兄,大兄,你那马掌,当真有用,哈哈我教人将那马成日骑乘,迄今已有六七日了,可至今这马蹄却还没有磨损。” 陈正泰见他高兴得如孩子一般。 其实这是可以理解的,一个小小的马掌,就可以降低大量战马的损耗,这其中的好处巨大,特别对苏烈这种想做出成绩的人来说,更是意义非凡。 陈正泰是早知道会这样的,笑道“这样最好不过了,那就赶紧多打造一些马掌,让人生产越多越好,既可以让咱们二皮沟骠骑府用,还可挣一笔钱。” 苏烈对挣钱没兴趣,却对将马掌推广开来颇有几分兴趣。 于是说干就干,让铁铺开工,开始打制。 只是要推广何其不容易,你不给人见到效果,谁愿意理睬你 不过办法却还是有的,陈正泰将薛仁贵叫了来“你能不能打” 薛仁贵一听这个,胸脯一挺“你猜。” 这么明晃晃的得意劲儿,陈正泰放心了,便道“那明日你就去飞骑七营叫阵,骂一骂他们,若是被他们打死了,为兄给你厚葬,若是还活着,明日请你吃鸡。” 薛仁贵一听,懵了“兄长,就我一人去” 陈正泰拉着脸“不敢去” “去是敢去。”薛仁贵有些不太自信“就是就是” 虽说他在打架这上头是行家,可也不是不惜命的。 “敢去就成了。”陈正泰道“你不要怕,他们知道你是二皮沟的别将,不至于拿你如何的,将你打死,只是最坏的情况,你放心,为兄心里有数的。” 看着陈正泰认真的样子,薛仁贵就莫名的觉得信任,只好道“诺。” 陈正泰气定神闲,随即让陈福给自己斟茶来。 陈福喜滋滋的将这茶水送到陈正泰的面前,一面道“公子,外头很多人都在打听你的事呢,许多人还跑来问我,说公子最近在做什么,他们竟还给我钱,我当时就生气了。他们将我陈福当什么人了,我陈福忠心为主,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 陈正泰便笑呵呵地道“他们打听我什么” “有打听公子为啥到现在还未娶妻,家里竟也不急,是不是好男风,男人要不要” “” “还有打听公子这几日是不是得了什么宝藏” 陈正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好啦,好啦,你这家伙走开,别来打扰我喝茶。” “噢,噢。”陈福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陈正泰。 他起初也没往这方面想,不过问的人多了,他也狐疑起来,公子已是一家之主了,现在陈家红红火火,也有不少人来寻阿郎说亲,不过阿郎都说要问问公子的意思,只是公子一概没有答应。 莫非 作为一个忠心为主的人,陈福决定还是苦口婆心地劝劝“虽然公子可能不太爱听,可是我还是得说公子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公子有什么特殊的癖好,那也要成亲,先生了子嗣” 陈正泰气得要跳将起来,抬脚就想一脚将陈福踹飞。 陈福见状,连忙逃之夭夭。 到了次日正午,便有宦官来,说是陛下要见他。 陈正泰自是不敢怠慢,匆匆入宫。 李世民一脸无奈的样子,见陈正泰进来,便道“陈正泰,朕听闻你又惹事了” 陈正泰一脸泰然地道“不知恩师说的是什么事” 李世民目光便落在殿中一人的身上,他手指着这人道“此朕的兄弟,他今日来告你的状,你不要抵赖。” 陈正泰这才注意到,一旁还坐着一人,此人身上穿着蟒袍,年纪不过二十岁,显得很年轻,可脸色有些不好看。 陈正泰不认得他,于是便道“不知” “这是赵王。”李世民拉着脸道“算起来,也是你的长辈。” “噢,噢。”陈正泰心里想,这长安城里,谁不晓得赵王是谁 此人乃是李渊的第六个儿子,名为李元景,李世民对他格外的厚爱,不但封为雍州牧,还敕封了右骁卫大将军,上马治军,下马管民。 李元景此时是气得脸都黑了,他道“你们二皮沟的别将,竟跑来右骁卫滋事,这是什么意思右骁卫乃是禁卫,这二皮沟不过是府军,这滋事的人听说还是你陈正泰的义兄弟,看来十之八九是受你指使了” 陈正泰立即一副谦虚谨慎的样子“呀,还有这样的事赵王殿下冤枉啊,那别将薛礼,确实是我义兄弟,只是我没想到他竟闹到右骁卫去,这右骁卫的飞骑,天下谁人不知此乃我大唐一等一的骑军万万想不到,他胆子这样大,竟然跑去那里闹事。” “殿下,我那义兄弟现在是不是已被打死了哎,真是活该他倒霉,谁让他这般胆大包天,就请殿下垂怜,让我给他收个尸葬了吧,毕竟是少年人不懂事,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现在他已做了鬼,那么就算是有天大的冤仇,也都已过去了。” 陈正泰拉长了脸,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情真意切,好像自己的义兄弟已经死了。 李元景“” 他是来兴师问罪的,现在这么一说,倒像是陈正泰成了受害者了 李世民对薛仁贵是颇有印象的,这个小子很大胆哪,不过李世民却是爱才之人,此时也不禁想,薛仁贵死了吗这实在是太可惜了。 陈正泰见李元景不吭声,便又道“殿下,殿下,你倒是说句话吧,薛礼这个小子,生前虽不是东西,可是” “他没死”李元景吐出这三个字,脸色开始不自然。 “什么这小子竟没死”陈正泰大惊失色“我还以为他死了,哎呀,这一定是赵王殿下高抬贵手,饶了他的性命,赵王殿下,您真是他的大恩人哪。” 李世民听到此,心里也松了口气。 李元景脸色就更古怪了 老半天,他才恼羞成怒地道“本王现在追究的这个小子,他胆大包天,居然挑衅右骁卫飞骑,打伤了数十人,而后逃之夭夭。今日你陈正泰,无论如何也要给一个交代。” “” 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其实大家都挺尴尬的。 方才陈正泰还一副义兄弟死了,为之哀悼的样子。 李世民也还露出惋惜之色,此时整个脸色不一样了。 毕竟人家单枪匹马,跑去你右骁卫大营,这右骁卫是什么地方,乃是精锐的禁军,这右骁卫的飞骑,也是大唐精锐中的精锐,可结果 一个别将,打伤了这么多人,你还让他跑了 李元景本来气咻咻的跑来告御状,现在突然觉得自己挺傻的。 这种事跑来告状也是自取其辱啊 李世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是说右骁卫可怜,狠狠痛斥那挑衅的薛仁贵呢,还是痛骂自己的兄弟是个废物朕将右骁卫交给你,人家一个小将来,伤了数十人倒也罢了,你还让人跑了,丢人不丢人啊。 “额”陈正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确实很尴尬啊,他倒是很识趣地道“原来是这样,竟是伤了这么多人,这这薛礼实在太坏了,我回去一定要好好的责罚他,至于赵王殿下,而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实在不是我的本意啊。一下子伤了这么多人,这太不像话了。我这里有一些钱,不是赔罪,只是右骁卫将士们的治伤要紧” 他毫不犹豫地从自己袖里掏出一大沓的欠条,也不知他是有备而来,还是这家伙向来喜欢带着这么多欠条招摇过市,这一大沓欠条,统统都是大面额的。 陈正泰毫不犹豫地往赵王李元景的手里塞“这只是一些汤药费,先救治救治此后的事,咱们以后再说。” 李元景心里大怒,本王没有钱吗你以为拿钱就可以息事宁人 可他低头见这一大沓的欠条,竟都是百贯的大钞。 李元景瞳孔收缩,这只怕有上万贯了吧,哎呀这个钱太多啦。 第一百九十七章:家有猛虎 李元景很想回绝一下。 好歹你二皮沟也打伤了本王的人。 而且本王是来告御状的。 可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这些欠条,不禁在想,若是本王推回去,这陈正泰不再客气,真的将欠条收回去了怎么办 这可是上万贯钱哪。 可是亲王的尊严,还是让他想痛骂陈正泰几句。 唯独这一双手却是不听使唤似的,鬼使神差地将欠条一接,深吸一口气,然后不露声色地将钱往袖里一揣。 这一切都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李世民看得眼睛都红了。 打伤几个人,赔这么多 朕有带甲控弦之士百万之众 “好啦,就不和你计较啦,这些钱,本王自当去拿去给将士们治伤,哎,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那别将小小年纪,火气居然那样盛,以后本王若是撞见他,非要收拾他不可。不过军中的儿郎历来都是如此嘛,好勇斗狠,也不全是坏事,若是没有血气,要之又何用呢天底下的事,有得就有失。皇兄,臣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算了,谁没有一点火气呢” “这薛礼,终究是陈正泰的人嘛,陈正泰又是皇兄的弟子,说起来,都是一家人,只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但是切切不能因此而伤了和气,现在我大唐正在用人之际,似薛礼这样的别将,将来正有用处,若是因此而责罚他,臣弟于心不忍啊。至于陈正泰他一直为皇兄分忧,又是皇兄的得意门生,臣弟若是和他为难,岂不伤了皇兄和臣弟的和气” 李世民的脸抽了抽,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李元景这番话说得可谓是漂亮了,给了息事宁人的一个非常堂而皇之的借口,说的如此真挚,字字入情入理。 李世民倒也是不想事情闹得不好看,便道“既如此,那么此事自是算了,这薛礼,往后不要让他胡闹。” 陈正泰连忙点头道“薛礼确实有些无法无天,学生回去一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绝不让他再闹事了。不过” 陈正泰顿了顿,接着道“恩师,我大唐有飞骑七营,骑兵数万,各军府也有一些零散的骑兵,学生以为应该好好操练一下才好,若是太拉胯了,若到了战时,只恐对战事不利。” 李元景一听,生气了,这是什么话,说本王的右骁卫拉胯吗这岂不是指着本王的鼻子骂本王无能吗 不过人家给了这么多钱好吧,给钱的面子,算了。 他坐在一旁,绷着不高兴的脸,一声不吭。 李世民果然瞥了李元景一眼,似乎也觉得陈正泰的话有道理。 且不说军府,右骁卫可是禁军,可是结果呢,只一个薛仁贵去挑衅右骁卫,这右骁卫飞骑被打伤了数十人,还让人全身而退了。 可见这数年来休养生息,反而让禁卫怠惰了,长此以往,一旦要用兵,如何是好 李世民心里也不免忧心起来,便道“陈正泰所言有理,只是如何操练才好” 陈正泰立即道“不如就让各卫比一比吧,来一个马赛,骑兵最擅长的乃是机动,这涉及到的乃是长途奔袭,而要奔袭既考验了骑兵的骑术,以及他们的耐力,这长安距离二皮沟,往返有十数里,不如就在此设一个路线,让各路骑兵,精选出人马,进行比赛。” “届时哪一队人马能最先到达终点,便算是胜,到时陛下再予以赏赐,而若是落后掉队者,自然也要惩处一下,免得他们继续怠惰下去。” 李世民听了,心思一动这倒有趣了。 他深知骑兵的优势在于奔袭,依靠他们快速的机动能力,不但可以驰援友军,也可以突然袭击敌人,而以这样的赛马来赛一场,检验一下各路骑兵,并不是坏事。 李世民颔首,却也有所顾虑,道“只是这样赛马,只恐扰民。” 陈正泰摇头道“恩师百姓们成日忙于生计,甚是辛苦,若是来一场赛马,反而可以军民同乐,到时沿途设置百姓观看赛马的场地,令他们看看我大唐骑兵的雄姿,这又有何不可呢我大唐民风,历来彪悍,恩师只要颁布了旨意,只怕百姓们高兴都来不及呢。” 听了陈正泰如此说,李世民放松下来。 李世民于是看向李元景“皇弟以为如何” 李元景则在心里嘀咕,这陈正泰到底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不过听说要赛马,他倒是跃跃欲试,那个该死薛礼,已让右骁卫大失颜面,而这赛马,考验的毕竟是骑兵,右骁卫下头设了飞骑营,有专门的骑兵,都是精锐,论起赛马,各个禁卫之中,右骁卫还真不怕别人,趁着这个时候,长一长右骁卫的威风,也没什么不好。 于是他兴冲冲地道“正泰真和臣弟想到一处去了,这各卫若是不校阅一下,谁晓得他们的深浅,这样的赛马,早就该来了。” 李世民道“此事,朕还要和三省议定,你们既没有失和,朕也就从中调解了,都退下去吧。” 李元景和陈正泰便都行礼道“臣告退。” 李世民目送走陈正泰和李元景离开,此时脸上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赛马 事实上,李世民就很好马,或者说,整个隋唐在战争的熏陶之下,人人都对马有特殊的情感。 这赛马非但是宫中喜欢,只怕这寻常百姓也喜爱至极,除此之外,还可以顺便检阅三军,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于是他抬头看了一眼张千“这赛马会,你以为如何” 张千万万想不到,陛下竟会询问自己。 他毫不犹豫就道“奴也喜欢看赛马呢,多热闹啊,若是办得好,不失为盛景。” 李世民笑着点头道“连你这阉奴都这样说了,看来陈正泰的提议是对的,去,将房卿家几个请来。” “房公他”张千犹豫地道“他今日告病” “告病”李世民诧异地看着张千“怎么,朕的爱卿病了吗” 张千便道“奴听说听说好像是前几日房公他见许多人买股票都发了财,于是也去买了一个新股,谁晓得晓得这股市交易所里,人们都叫这踩雷,对,就是踩了雷,那新股后来爆出了一些糟糕的消息,据闻房家亏了不少。” 李世民叹口气道“亏了也就亏了,就因为这个而抱病在家,哪有这样的道理他毕竟是朕的宰相啊” 张千小心翼翼地看了李世民一眼,才道“问题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房家大亏之后,房夫人大怒,据闻房夫人将房公一顿好打,听说房公的哀嚎声,三里之外都听的见,房公被打得卧床不起,他是真病了。” 李世民听到这里,惊愕了一下,随即脸阴沉下来,忍不住骂“这个恶妇,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哼。” 张千略带试探地道“要不陛下下个旨,狠狠的申饬房夫人一番毕竟房公也是宰相啊,被这样打,天下人要笑的。” 李世民一听申饬,脑子里顿时想起了某个恶妇的形象,立即摇头“此家事,朕不干涉。” 事实上,房玄龄的这个妻子,其实李世民是领教过的。 想当初,李世民听说房玄龄没有纳妾,于是给他赏赐了两个美人,结果这房夫人就对房玄龄大打出手,还将皇帝钦赐的美人也一并赶了出去。 李世民心说你还反天了,朕赐的美人,你也敢拒绝于是他召这房夫人来进宫来斥责,谁料这房夫人居然当面顶撞,弄得李世民没鼻子没脸。 更何况,房玄龄的妻子出身自范阳卢氏,这卢氏乃是五姓七族的高门之一,门第十分显赫。 这卢氏娘家里有叔伯兄弟数百人,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再加上他们的门生故吏,只怕遍布朝野的有千人之多,房玄龄不敢招惹也就不奇怪了。 “要不”李世民想了想,道“你带着一些药,代朕去探望一下房卿家若是见了那房夫人,你代朕斥责一下她,顺道也给朕问问赛马之事。” 张千一听,直接吓尿了,立即哭丧着脸拜倒道“陛下,不能啊,奴奴岂敢去见那妇人奴身有残缺,是打也打不赢,骂也骂不赢她。” 李世民忍不住吹胡子瞪眼,恼怒道“朕要你何用” 张千一脸惊恐,随即道“要不要不就让陈郡公去陈郡公口舌厉害,奴想,以陈郡公之能,一定能将那恶妇镇住。” 李世民皱起了眉头,心里不禁嘀咕起来,让陈正泰去,只怕也要被那恶妇拿着鸡毛掸子按在地上被打的面目全非吧。 于是他叹了口气,很是烦心地道“罢罢罢,先不理房卿了,将那杜卿家还有长孙无忌招来便是,此事,交代他们去办吧。” 张千终于松了口气,至少自己不必去房家了,他忙道“诺。” 第一百九十八章:孤注一掷 过了几日,旨意便出了来。 这赛马会的诏书颁布的时候,其实很多人还没有太多的反应。 只晓得禁卫飞骑的七个营都会参加,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军府也将派出骑队参与。 甚至这诏书之中,颇有鼓励赛马的意思,可自民间组织马队,参与比赛,若是名列前茅,亦有重赏。 显然皇家对于骑兵十分看重的。 毕竟大唐一向是重视骑兵的,此前就鼓励民间养马,而现在又允许民参与赛马,这显然也有鼓励民间多一些青壮学习马术的意思。 毕竟大唐的军制乃是府兵制,说白了,就是让民间的百姓轮替服役,多一些擅骑射的人,将来这地方上的府兵也就更强。 一下子,禁卫和各军府都磨刀霍霍起来,甚至是一些大的世族,他们都有自己的部曲,也都挑选了一些壮丁,教授他们的骑射,这些人本是看家护院之用,现在也派上了用场。 起初的时候,这个诏令的影响还只在军中。 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坊间也开始热闹起来,都在猜测半个月之后,哪个马队能够名列前茅。 毕竟皇帝的赏赐或许还是次要的,但这可是扬名立万的机会啊。 若是拔了头筹,再在陛下面前露露脸,那便真的是光宗耀祖了。 因而有人开始去关中和关东各乡去宣传,都是用快马送去的消息,关注的人开始越来越多。 唐朝人爱马,哪怕是民间百姓家里的陶俑装饰,也多是以马为主,若是谁家死了人,放去的随葬品,也大多会和马有关。 这就好像后世过清明,大家都烧汽车一般,在这个时代若是没有一个马的陶俑,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赵王李元景也开始忙碌起来,他对于这件事很感兴趣,因此也有着非常大的积极性。 他一面勒令右骁卫抽调精干的骑卒开始操练,另一方面,他是雍州牧,平日里,他这雍州牧也不管事,可因为对赛事的期待,自然而然也开始和长史唐俭一道开始布置赛场了。 既然是比赛,自是有规范的,先是对赛场的距离进行了测量,来回总计二十九里,是太极门,而后一路沿着中轴线出城,最后再往二皮沟跑,绕着二皮沟,还有一个大圈,最后再返程。 每一里地,需有专门的岗哨,沿途还得用绳线拉起来,杜绝有人在道中被马队冲撞,而道旁,则是允许百姓们围看的。 这个路程不算少了,二十九里地,既涉及到了城中的道路,又有夯土路,还有一段碎石路,甚至还需经过一道靠着河渠的泥泞道路,如此便可将马力彻底的发挥出来。 用不了多久几乎整个长安城,包括了关中其他城镇的赌坊,都开始热闹起来,甚至连关东,竟也都不约而同的开了赌局。 报名的马队也是越来越多,这些马队,有的是纯粹来凑热闹的,也有的是志在必得。 赌坊将这些马队都编了号,譬如一至七号,几乎都是禁卫飞骑七营的马队,这七营的实力最强,而其他则各有千秋了。 至于那二皮沟骠骑府,则落在了二十六队,位置不偏不倚。 只是对于所有赌客而言,显然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一队至七队的禁卫。 要知道,这可都是当初叱咤风云的精锐骑兵,买它们,准不会错的。 而这七队之中,最令人瞩目的还是右骁卫七队。 右骁卫乃是三号,之所以获得无数赌客的青睐,其实也是有理由的,一方面是右骁卫下设的飞骑本身就实力强健,另一方面傻瓜都知道这右骁卫的将军乃是赵王李元景,而赵王殿下又是雍州牧,此次马赛,本就是雍州牧负责布置。 几乎可以说,赵王殿下既是最热门的种子选手,还他娘的是裁判,你来猜猜看,右骁卫能不能赢 于是押注三号队的赌客极多,几句毫无悬念了。 以至于这三号队,竟成了一贯钱只赔一百多文。 直到这个时候,赌客们才意识到,只押注赵王队,有些划不来了。 毕竟赔率太低了,即使赢了都不带劲啊。 因而开始有人希望押注一号、二号,或者其他飞骑,这几队也是有着极大的获胜希望,而且赔率较高。 至于其他的队,在众人看来,更多的是重在参与。 二皮沟所在的二十六队,赔率就高到了天际,根本原因就在于,几乎没人看好。 毕竟这是骑队的比赛,虽然听说二皮沟出了两员骁将,可这是团队活动,作为刚成立没多久的二皮沟骠骑府,没有什么显著的成绩,希望显然不大。 又过了些时日,街头巷尾,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议论着赛马的事。 陈正泰对这件事是很看重的,所以不敢掉以轻心。 其实他前几日,就已经写了一个章程,送到李世民那儿了,这章程里,都是赛马的规则。 嘿嘿所有人都认为,赵王殿下既是裁判又是选手。可是大家好像忽视了一件事,那便是陈正泰也是选手,可同时还是赛马会规则制定者。 当然此事需极低调才行,越少人知道越好。 这是宫中举办的第一次赛马盛事,李世民也不知该怎么弄才好,恰好陈正泰上了章程,自然一切恩准。 现在这二皮沟的二十六号,赔率已经高达一赔九十七,十分骇人。 投一贯钱进去,若是赢了,直接拿走九十七贯,看上去虽然吓人,不过其实倒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参加的骑队,就足足有六十多支,除了七个大热门之外,其他的队在寻常人眼里都是重在参与,这赢的几率太低了。 这还是陈正泰让三叔公给二皮沟下了大注的结果,若不是他们自己下了大注,只怕二皮沟骑队的赔率会更吓人,正因为下注,赔率才渐渐拉起来。 这也意味着,只要二皮沟骑队赢了,这关东和关中的所有赌坊,陈家几乎是一人通杀。 想到这个,陈正泰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意义,心情很是彭拜。 趁着这赛马会日益来临的功夫。 陈家的印刷作坊里,将一张张纸印刷了出来。 这一张张的纸片,有一尺见方,里头密密麻麻印刷的,都是此次参与马赛的各种资料。 譬如谁家的马好,哪一个队曾有过什么事迹,带队的人是谁,这些密密麻麻的讯息,印刷出来,随即便让人去兜售,五文钱一张,抛除纸张和油墨还有人力的成本,陈家能一张挣两文钱。 偏偏你若是印刷其他的书籍,或许无人问津,一方面是一部书上上下下数十上百页,价格不菲。 另一方面,也是真正愿读那书的人毕竟是少数。 可这样五文一张的一尺纸片,销量居然极好,只需分发给沿街的货郎,这货郎兼带着一吆喝,顿时有不少人围拢上来,慷慨解囊。 五文钱不算是小钱,尤其是这个时代的消费力而言,许多人辛辛苦苦,劳作一日也不过是挣十几文钱而已,谁舍得买这个 可架不住这关中和关东区域赌客极多,这么多钱都花了进去了,还在乎这区区五文钱 因而这发售的马经销量居然极好,不得不疯狂的加印。 以至于许多连大字不识的人,都要买一张去,毕竟这玩意里没有什么之乎者也,用的都是常用字来书写,哪怕只认得几十个字的人,连蒙带猜,也大抵能看出个大概。 陈正泰是陆陆续续的押注的,毕竟不能一次性将注都压了,让这二十六队的赔率引起太大的反应,这二十六队越是不出众,赔率自是越高,而一旦万人瞩目,难免会有人想压一压这二十六队试一试运气了。 这前前后后押了一万三千多贯,二十六队的赔率也从一赔九十七,最后慢慢稳定在了六十九,紧接着又开始回落,而后陈家又加注两千。 再过几日,眼看着马赛就要开始,这一天,陈正泰又被李世民诏入宫觐见。 到了太极门的时候,竟是撞见了房玄龄。 这位令人敬仰的房公,在此刻居然鼻青脸肿,跟他斯文稳重的气质形成了很大的比较。 他见了陈正泰,也只是淡淡一笑,依旧还是从容不迫的样子,道“陈郡公,老夫好久不见你了,哎老夫不幸前几日摔伤本还想向你们陈家求医呢,好在这伤势已大好了,房家的门槛太高,这门槛高,也未必是好事啊。” 陈正泰看着房玄龄的尊容,很想说点什么,老半天才憋住,勉强挤出一些笑容“是啊,我家门槛也好高,我但凡出入,都带着小心,生怕绊倒了,这门槛与门第有关系,是高门的象征,可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有些时候,门第太高,也可能带来灾祸。” 房玄龄颔首点头,突然道“这赛马,乃是你的主意” 二人一面入宫,一面并肩而行。 第一百九十九章:必胜 沿途上,房玄龄突然道“老夫听闻,现在坊间赌博蔚然成风,这些可是有的吗” 陈正泰想不到房玄龄对此也有兴趣。 他看着房玄龄鼻青脸肿的样子,本是想流露出同情。 只不过陈正泰却知道,这位房公是极厌恶别人同情他的,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需要别人同情吗 陈正泰便道“怎么,房公也有兴趣” 房玄龄微笑道“老夫对此能有什么兴致只不过吾儿对此颇有一些兴致,他投了不少钱给了三号队,也即是右骁卫,这赛会,乃是正泰你提出来的,想来你一定颇有几分心得吧” 陈正泰这下子就真的忍不住一脸同情地看着房玄龄了,道“房公,真的是令子投的钱” 房玄龄的脸顿时拉下来,呵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投了三号队”陈正泰继续追问。 房玄龄颔首“是。” 陈正泰不禁道“那么我想问一问,倘若是输了,令子不会遭受毒打吧” 房玄龄“” 陈正泰咳嗽道“我的意思是” 房玄龄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正泰一眼,打断陈正泰道“他输了钱,老夫当然要教训他。” 陈正泰秒懂了,露出一副哀悼之色。 看着陈正泰的表情,房玄龄很不高兴“怎么,你有话想说” “没,没了。”陈正泰连忙摇头。 吃力不讨好的话,还是少说为妙。 反倒是房玄龄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安“你有话但说无妨。” 陈正泰继续摇头“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请房公保重。” 这么一说,房玄龄便更加没底气了,忍不住道“正泰啊,这三号队,兵强马壮,以他们的实力,必定是不容小觑。何况那马经里不是说了吗,右骁卫的马是最好的,更不必说赵王殿下现在主持着场地的事,想来右骁卫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应当是最熟悉场地的,怎么就这样还会出岔子老夫看,他们至少有七成的胜率。” 陈正泰再次觉得房玄龄挺可怜的,堂堂宰相,居然混到这个地步。 陈正泰本打算不多说了,可谁叫他有一颗善良的心呢于是压低声音道“房公不如投一些二皮沟骠骑府吧。” “嗯”房玄龄瞥了陈正泰一眼,而后意味深长地道“莫非骠骑府作弊” 陈正泰顿时猛地瞪大眼睛,正色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二皮沟骠骑府如何能作弊,房公言重了。” 一听陈正泰否认,房玄龄想了想,也觉得这绝无可能,随即他捋须哈哈笑道”既如此,那么二皮沟骠骑府绝无可能作弊的,这二皮沟骠骑府又如何能赢老夫可不上你的当。相较于禁卫飞骑,你们二皮沟,还嫩得很呢。” 陈正泰诧异道“房公你方才不是说这是你儿子下的注吗” 房玄龄一愣,随即收了了脸上的笑容,板着脸,冷哼一声,不客气地道“走开。” “噢。”陈正泰倒是不敢在房玄龄面前放肆,这位房公虽然惧内,可是在家外头,可是很不好惹的。 毕竟是宰相,人家若真要整你,有一千种办法。 陈正泰在紫薇殿见了李世民,李世民孑身一人,笑容可掬地道“你这章程,朕细细看过了,都按你这章程去办” “正泰啊,你总是有办法,现在这关中和关东,无不都在关注着这一场盛会,马赛好,好得很,既可让军民同乐,又可校阅骑军,朕听说,现在这各路骁骑都在摩拳擦掌,日夜操练呢。” 陈正泰便道“练兵不能死练,否则难免过于枯燥乏味,若是增加一些对抗性,久而久之,不但可以增加趣味,也可培养天下人对骑马的爱好。恩师这高句丽、突厥、吐蕃诸国国力微弱,人口稀少,可是为何只要中原稍有衰弱,他们便可大举进犯呢”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他们多是以游牧为业,擅长骑射而已,他们的子民,是天生的战士,生活在困苦之地,打熬的了身体,吃得了苦。而我大唐,一旦休养生息,则放下了兵戈,从马上下来,只专心农耕,可这兵戈放下了,想要捡起来,是何其难的事,人从马上下来,再翻身上去,又何其难也。因而学生以为,通过这些娱乐,让大家对骑射滋生浓厚的兴趣,哪怕这天下的子民,有一两成人爱马,将这对抗性的游戏,当做乐趣,那么假以时日,这骑射就未必非吐蕃、突厥人的所长,而成为我大唐的长处了。” “说的好。”李世民兴致勃勃地道“朕从前就不曾想到此处,经你这么一提醒,方才意识到这一点,当今天下,太平不久,所以我大唐的铁骑,总还算有些战力,可朕所忧虑的,恰是将来啊。这马赛,将来年年都要办才好。” 陈正泰便立马道“恩师圣明。” 李世民又看了陈正泰一眼,随即道“朕还听说,现在外头都在下注,许多人对右骁卫是极为关注” 陈正泰也很实在的如实回答“是的,赵王殿下的右骁卫,大家都认为胜率颇高。” “嗯。”李世民面上露出复杂之色。 说实话,他对赵王这个兄弟不错。 当然,这有李世民得国不正的因素,毕竟自己弑杀了兄弟才得来的天下,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李世民对这赵王,可是极为优待了。 因而,他不但让赵王成为了雍州牧,还成为了右骁卫大将军,既掌兵马,又管民政,雍州,乃是天子所在啊,而右骁卫,更是禁卫。 李世民不得不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赵王乃是皇族,若是此次天下人对他如此看好,这岂不是连威望都要在朕之上了 李世民吁了口气,道“你知道朕在想什么吗” “学生不知道。”陈正泰连忙回答。 “不。”李世民摇头“你这般聪明,岂有不知呢你不敢承认,是因为害怕朕认为你心思过于缜密吧。朕这个人好猜测,又不好猜测。之所以好猜测,是因为朕乃是天子,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朕实话和你说了吧,你不必害怕,赵王乃朕兄弟,朕本不该疑他,他的性情,也绝非是不忠不孝之人。只是他乃宗室,一旦有了声望,掌握了军中大权,赵王府之中,就难免会有宵小之徒怂恿。” 说到这里,李世民叹了口气,才继续道“这世上,最难防的就是小人,赵王可能一开始不会听从,可是久而久之,可就未必了。” 李世民这一次将自己的心迹明明白白地表露了出来。 陈正泰立即道“恩师的意思是,不能让右骁卫赢” 李世民纠正他“是不能让赵王误入歧途。” 陈正泰很想吐糟,人总是为自己的目的找个漂亮的借口 “学生明白了,那么是否下一道秘密的旨意” “不可。”李世民摇头,皱眉道“朕若是下了密旨,岂不是寒了他的心倘若传出去,别人要说朕没有容人之量,连朕的兄弟都要提防的。” 陈正泰发现,李世民这句话,居然无力吐槽。 你总不能既要面子和形象,又他娘的要实惠,对吧。 “请恩师放心。” 李世民凝视陈正泰一眼“噢,你有主意” “右骁卫是绝不可能胜的。”陈正泰信誓旦旦道“赵王不但不能胜,而且许多买了右骁卫的赌客,只怕要骂赵王祖宗八代。” 李世民冷着脸道“这岂不是骂朕的列祖列宗” 陈正泰“” 李世民脸色缓和起来“看来,你又有主意了” “没有主意,只是此次马赛,学生志在必得,二皮沟骠骑府,必胜”陈正泰此时有个少年人特有的神采,言之凿凿。 李世民一听,心里不禁在想,你这也算是出主意朕在你面前说了这么多,你就来这么一句话 这个傻货。 “恩师不信” 李世民呵呵一笑“胜负自有天数,如何可以定论吗罢罢罢,此番若是赵王胜了也就胜了吧,区区一个兄弟,朕还拿捏不住吗你这二皮沟骠骑府,好好操练,若是获得了佳绩,朕也有赏。” 好吧,又一个不信。 陈正泰只好道“多谢恩师。” 自宫里出来,陈正泰就直扑骠骑营。 这骠骑营上下的将士,几乎每日都在跑马场上。 跑马场也是特制的,为了适应各种不同的地形,甚至让人运来了沙子,就是要模拟出一个沙漠出来。 苏烈是个很苛刻的人,他制定的操练标准十分严格,而且绝不容许有人质疑,对待每一个骑兵,甚至要求他们用食都必须骑在马背上。 起初的时候,这些新卒们承受不住,两股之间,早已不知多少次被马背磨出血来,只是伤口结了痂,而后又添新伤,最后生出了茧子,这才让他们慢慢开始适应。 其实这种高强度的操练,在其他各营是不存在的,哪怕是带兵的将军再如何严苛,可是连续的操练,成本极高,让人无法接受。 第两百章:马赛 至少在现在,骑兵的操练可不是随便可以操练的。 一方面是人的元素。 高强度的操练,尤其是早晚操练,哪怕放在后世,也需有足够的热量维持身体所需。 而这个时代,寻常的士卒有个白米饭吃就算不错了,哪里可能随时补充充足的食物。 因而,你想要保证士卒身体能吃得消,就必须得顿顿有肉,一日三餐至四餐,而这哪怕是最精锐的禁卫,也是无法做到的。 因为朝廷的粮饷就这么多,哪怕是低级武官,都无法顿顿有肉呢。 可若是没有足够的营养,贸然去全天候操练,人就极容易虚脱,甚至身体直接垮掉,这操练非但不能提高士卒的能力,反而身体一垮,成了废人。 于是恶性循环就出现了,士卒的营养不足,你不能全天候的操练,士卒们就开始会生出怠惰之心,人嘛,一旦闲下来,就容易出事。 而且还是群聚在一起的人,大家会想着法进行娱乐,哪怕是到了操练时间,也全然心不在焉,这绝不是靠几个武官用鞭子来盯着可以解决的问题。 日夜操练的好处就在于彻底的让士卒们彻底的适应军中的生活,心里再无杂念,而且磨炼意志和体力以及各种技巧,这种人恰恰是最可怕的。 想想看,一群成日关在军营中,张开眼大快朵颐之后,便开始不断地训练杀人技巧的人,从早到晚,营中的氛围里,不会受外界丝毫的影响,每个人只想着如何提高自己的马术,这样的人你敢不敢惹。 除此之外,要继续操练,对马的损耗也很大,马需要饲养,就需要精饲料,所谓的精饲料,其实和人的粮食差不多,花费巨大,这些战马,也随时带着自己的主人每日不断的训练,某种程度而言,他们早已适应了被人骑乘,这样的马它们对饲料的消耗更大,也更矫健。 再好的马,也需要训练的,毕竟你三天两头才骑一次,它如何适应高强度的骑乘呢 苏烈不怕花钱,反正自己的陈大哥有的是钱,他只关注这营中的家伙们,是否达到了他们的极限。 若是达到,那就一次次的突破这个极限。 他本身就是个军事经历丰富之人,而且铁面无私,这军中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 因而任何人靠近这骠骑营,便能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 陈正泰观看着跑马场里,将士们一次又一次地围着不同地形狂奔。 此时人马都疲惫到了极点,可苏烈握着腰间的刀柄,按刀而立,一脸严苛之状,直到所有人马在这寒冬之中,浑身已冒出了腾腾热汗,他方才让人鸣金。 金声一响,骑众没有散去,而是迅速的朝着苏烈的集结。 而后苏烈开口“王九郎,你方才的骑姿不对,和你说了多少遍,马镫不是用力踩便有用的,要掌握技巧,而不是用劲即可。还有你,吴六二,你没吃饭吗” 他一个个的骂,每一个人都不敢反驳,大气不敢出,似乎连他们坐下的马都感受到了苏烈的怒气,竟连响鼻都不敢打。 骂完了,苏烈才道“休息两炷香,赶紧给马喂一些饲料。” 众人这才纷纷往马厩而去。 此前那叫王九郎的人却不肯走,他翻身下马,惭愧道“别将,卑下总练不好,不如趁此功夫再练练。” 王九郎垂头丧气,很是沮丧的样子。 这便是每日操练的结果,一个人被关在营里,成日专注一件事,那么势必就会形成一种心理,即自己每日做的事,乃是天大的事,几乎每一个人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为了不让人瞧不起,就必须得做的比别人更好。 在这里,骑射好的人,往往会受到别人的尊重。可若是在其他的军营,可能人们崇拜的就是谁叶子牌打得好,亦或者谁更刁滑,敢在武官面前那儿偷奸耍滑的人了。 一个人的人格,和他所处的环境有着巨大的关系。若是身边的人都在发奋读书,你若是贪玩,则被周遭人鄙视。那么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哪怕再贪玩的人也会收敛。 可若是你身边统统都是顽劣之人,将爱读书的人视为书呆子,极尽鄙夷和挖苦,那么纵使你再爱读书,也十之八九会同流合污。 王九郎挨了骂,一脸难受的样子。 苏烈则是冷声道“就算你不想休息,这马也需休息片刻,吃一点马料。你平日多用用心,自然也就赶上了。” “诺。”王九郎倒不敢墨迹,忙一声大喝,牵着马往马厩方向去了。 陈正泰看着眼睛都直了,忍不住感慨道“二弟治军之严,真的令人钦佩啊。” 苏烈则板着脸看陈正泰,道“将军能不能别在营中游手好闲,你是将军,不该来跑马场影响将士们操练的,进了营,将军就该有将军的样子,理应穿戴着甲胄进来。” “啊”陈正泰脸一拉,我特么的给了你这么多钱,你就这样对我,到底谁才是将军。 苏烈却很不客气,正色道“还有,进了军营,能否以卑下的官职相称,在外头,将军乃是卑下的大兄,可在军中,岂能以兄弟相称军中的规矩理应森严,上下尊卑,马虎不得,还请将军明鉴。” 陈正泰“” 苏烈瞪着眼,一副不肯退让的样子。 倒是薛仁贵急了,怎么这大兄和二兄要反目成仇的样子于是他忙道“将军,苏别将,大家有什么话好好说,将军,咱们走,下次再来。” 他连忙拉扯着陈正泰,几乎要陈正泰拖拽着出营。 一出军营,薛仁贵才低声道“二兄就是这样的人,平日里什么话都好说,穿上了甲胄,到了军中,便翻脸不认人了。大兄别生气,其实”他憋了老半天才道“其实我最支持大兄的。” 陈正泰却是乐呵呵的道“有意思。” “什么”薛仁贵不解道“什么有意思” 陈正泰此时反而心情很好的样子,道“我那二弟有意思。” “” 陈正泰随即背着手,拉下脸来教训薛仁贵道“你看看你,二弟是别将,你也是别将,看看二弟,再看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你还跑去和禁卫打架” 薛仁贵顿时瞪大了眼睛,立即道“大兄,说话要讲良心啊,那是你叫我去的啊。” 陈正泰便骂道“我叫你去,你就去我还叫你吃粪呢。你这混账东西,还敢顶嘴。” 薛仁贵“” 过了几日,马会终于到了,陈正泰吩咐了苏烈到时带队出发,自己却是先赶着入宫去。 为了表示他对马赛的重视,因此今日特意穿上了甲胄。 这甲胄上海刻了烫金的铭文,上书“常胜二皮沟骠骑”的字样。 这几个字,刻在外层明光铠的左护胸的位置,陈家财大气粗,因而这几个字,是用真金镀上去的。 在阳光下,这镀金大字格外的耀眼。 骑马至太极宫门外头,这里早有许多人等着了。 那赵王李元景显得兴致勃勃,正与人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 一见到陈正泰来,他立即朝陈正泰招手,哈哈笑道“快看,本王的师侄来啦,本王与我师侄是不打不成交啊,哎呀,这师侄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学,都是无可挑剔的啊。” 他狠狠地夸奖了一番,显得心情极好。 陈正泰却只乐呵呵地朝李元景行了礼,并没多说话。 李元景目光随即落在陈正泰身后的薛仁贵身上“可是薛别将薛别将真是少年英雄啊,本王闻名久矣,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薛仁贵有点懵,但也知道跟前这位是皇亲国戚,便道“殿下您也认得我吗” 他显得很兴奋,想不到自己跟着大兄在这长安还没多久,就已经出名了。 李元景微笑道“你的甲胄上,不是写着常胜二皮沟骠骑别将薛礼这十一字吗呀,这是真金吗” 薛仁贵低头,咦,还真是,自己竟是忘了。 他顿时有些失望。 过了片刻,终于有宦官匆匆而来,请外头的文武大臣们入宫,登太极楼。 这太极楼,便是太极门的宫楼,登上去,可以登高远眺。 众人纷纷上了楼,自这里看下去,只见沿着宫门至御道,再到前头的中轴一直至城门的街道早已清空了。 沿途到处都是雍州牧府的差役,将乌压压的人群隔开,差役们拉了线,杜绝有人越过禁区。 李世民早已在此,他站在这里,正凝神眺望,极目看到远处的一个个牌楼,甚至可以自这里看到平安坊,那平安坊的酒肆竟还张挂出了旗蟠。 李世民今儿的精神气也很好,此时询问张千“那旗像是新挂的,去问问上头书的是什么” 张千没想到陛下突然对此生出了兴致,连忙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到了李世民跟前,低声道“张挂的旗上写着右骁卫必胜。” 第五章送到,明天继续,求月票和订阅。 第两百零一章:猛虎出笼 李世民听到右骁卫必胜五字,眼中掠过了一丝异样。 他的眼眸突然变得深沉起来。 以至于身后的文武百官纷纷登楼,朝他行礼,李世民纹丝不动,他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深思里,依旧站在城楼的女墙前,遥望着御道尽头的平安坊,除了酒坊,似乎有许多旗蟠。 而后李世民一字一句轻声道“其他也是如此吗” “陛下”站在李世民身后的张千弓着身,连忙道“大多都是如此。” “噢。”李世民这才淡淡一笑,手拍了拍女墙。 而后他转过了身来,看着身后已成乌压压一片的众臣。 最后目光落在了站在前头的李承乾和赵王李元景身上,李元景似乎正低声和李承乾嘀咕着什么,李承乾咧嘴笑着,本来这李元景的性子是比较内敛的,毕竟他的两个兄长被另一个兄长宰了,换做是谁,心里都有阴影。 只是这赛马就像是让他换发了第二春一般,此时整个人都神采飞翼,说起话来眉飞色舞,颇有几分洋洋自得。 李承乾呢听着自己的六叔说起这赛马,也是如痴如醉。 李世民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承乾,而后微笑道“诸卿等今日只怕已是多时了吧,赛马的规矩,大家都知道了吗” 赵王李元景连忙抬头,神采奕奕地道“皇兄,臣弟来说吧,这赛马的规矩,其实说来也容易,即每个骑队出五十人马。这其二嘛,这五十人马都只有一齐跑回了太极门才算胜,如若不然,哪怕是落队一人,也需其伙伴将他带回,否则便不予计入成绩。” 众人颔首,觉得有理。 每队五十人是合理的,毕竟若是单人赛马,就算是厉害,那也不过是单人而已,无法做到校阅三军的作用。 至于不允许落下一人,也是怕有人直接丢弃自己的伙伴,率先跑回来,这样固然可以获胜,可依旧突出的还是个人的武勇。 若论武勇,听说那二皮沟里出了两个吃了枪药的家伙,此二人单骑破阵,很是厉害。若只突出个人,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陈正泰 大家可都是给赵王殿下压了重注的啊。 此次赛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上至公卿,下至贩夫走卒,统统都投身其中,财大气粗的下了重注。 即便是寻常百姓,也会买个几文钱玩玩,毕竟古代的娱乐不多,突然恰逢如此的盛会,怎么肯轻易放过 房玄龄眉一挑,他今日见赵王的脸色,就晓得自己下的注十拿九稳了。 这裁判可是雍州牧长史,乃是赵王殿下的人,场地听说右骁卫也是熟练了,这右骁卫又以飞骑闻名,可不正是给自己送钱吗 房玄龄感觉整个人都像是一下子轻快了,立即上前道“陛下圣明,臣以为陛下所定的约定,实在恰如其分,公平公正。” 众人纷纷道“陛下圣明。” 李世民于是旋身,下令“下旨,命众骑从们入场吧。” 号令一下,一声牛角号响。 紧接着,乌压压的骑队便纷纷在太极门下聚拢。 李世民扶着女墙而立,俯瞰着城楼之下,这时,突然一队骑队出现,顿时人群中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 “是右骁卫,是右骁卫。” “右骁卫万胜。” 伴着兴奋的叫声,场面竟一下激动起来,便连城楼上的百官们也放肆起来。 一个个探头探脑,有人低头看那右骁卫,突然有人惊喜地大呼道“你看他们的马,这右骁卫的马,个个矫健,非同一般啊。” 又有人道“这右骁卫的折冲都尉张邵,据闻也是一员骁将,你看他来了。” “此人最擅骑兵,操练骑兵最是在行,还是赵王亲自请命,将其调拨至右骁卫的,有了此人领队,还有如此矫健的良驹,想来此次右骁卫的胜率,又高了不少。” 李世民对此充耳不闻。 只是听到城下的欢呼,却面露微笑对张千吩咐道“选好吉时,让将士们出发吧。” “诺。” 城楼下,无数的欢呼声中,张邵领着右骁卫的马队出现在最显赫的位置上。 这张邵曾操练骑兵,连太上皇也曾夸赞过他,赵王李元景被调拨去了右骁卫做大将军,似乎得了太上皇的授意一般,非要将这张邵也调到右骁卫来。 果然此人不是所望,到了右骁卫之后,右骁卫的飞骑就明显比寻常的骑队要高明一些。 此时这张邵四顾左右的骑队,倒是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 他最擅长观马,绝大多数的骑队所骑乘的马,多是华而不实。 这其实也难怪了,毕竟大唐已经太平了许多年,人们对于马的挑选,开始渐渐向高大神骏方面的审美来靠拢,已经不再讲究实用。 毕竟长得帅,在哪里都吃得开,马是如此,人也如此,就如后世一个叫上山打老虎额的作者,他便是凭长相纵横网文圈的,和某些蹭饭吃的不一样。 只是这张邵却非如此,他更在意战马其他方面的品质,这右骁卫的马,若只第一眼看去,或许平平无奇,只是若细看,内行人就能发现门道。 因而他见其他各队的马,便已生出了轻视之心。 只是当他稍稍松下心的时候,只见一人带着一队人马徐徐而来时。 张邵一愣,再看对面的牙旗,上书“二皮沟骠骑府”。 张邵的神情一下子又肃然起来,皱了皱眉,忍不住对身后的骑从道“这二皮沟骠骑府颇有几分不同,不可小看了。” “都尉。”骑从低声道“二皮沟骠骑府的骑兵刚刚建立数月,不足挂齿,听闻他们招募的骑卒,不过五十人,这一次统统带来了。” 张邵又是愣了一下,是这样的吗 若是如此,倒是真不足为患了,他又松出了一口气。 要知道,他今日带来的这五十个骑从,都是自精锐的右骁卫飞骑里精挑细选的。可若是二皮沟骠骑府只有五十个骑从,这就意味着,他们根本没有选择,这骑从定是良莠不齐。 苏烈也与这张邵对视了一眼,然后他的眼睛错开,对身后的王九郎道“这么多人里,就你骑术最不精,今日你可万万不能拖了后腿。” 王九郎脸上闪过一丝羞愧,只恨不得从地缝里钻进去。 “诺。” 此时一声金鸣。 吉时到了。 听到这声音,骤然之间,骑队纷纷依序而出。 顿时马蹄声如雷,欢呼声更是直冲云霄。 靠着人群之中,黄成功气喘吁吁地给自己的东主寻了一个好位置。 黄成功知道东主没有入宫,是因为他希望自己低调一些,这一次下了大注,东主害怕到时过于激动,御前失仪。 此时黄成功挥汗如雨,一看无数的骑队在自己眼前晃过,不禁激动地道“东主,东主,你看着右骁卫,他们跑在前头,东主啊,学生说的没有错吧,此次必定是右骁卫胜的,这赵王乃是雍州牧,布置赛马的也是雍州牧的人,你看果然右骁卫被排在最前头,东主就等着准备十几两大车去收钱吧。” 韦玄贞紧张得不得了,他带着十几个部曲,左右张望,只是人太多了,四处都是沸腾的声音,震耳欲聋,他大口喘着粗气,等到了前排时,才发现那右骁卫的骑队已经过去了。 韦玄贞就道“这可是你说的,若是胜了,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可若是不胜” 黄成功一听,血都凉了,老夫自然有老夫的智慧,若是不胜,老夫自己还羞愧难当呢,可是东主这样的话,却不该说啊,难道还要威胁学生学生跟着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东主这样说,你我的情分,可就断了。 看着黄成功委屈巴巴的表情,韦玄贞这才意识到自己言语实属有些过了,虽然最近黄先生的状态不好,可毕竟也是读书人,这些年在自己身边料理家务,劳苦功高,自己这般威胁,岂不是撕破了脸面,让黄先生斯文扫地。 再者说了,黄先生次次都错了,所谓否极泰来,总能对一次吧。 深吸一口气,他面露谦和之色,道“黄先生勿怪,方才老夫口不择言而已。” 黄成功这才又露出了笑容,智珠在握的样子“东主不必客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学生应有之义,就算东主偶有牢骚,学生也当三省吾身,检讨自己的过失。” 韦玄贞心里叹了口气,黄先生就算韬略和智谋不过人,凭他这份德行,也足以老夫托付大事。 “快看,是二皮沟二皮沟的骠骑,东主,这二皮沟的赔率极高,你道是为何哈哈这陈正泰自不量力,竟敢和飞骑相比,哈,他们也配来比东主可知道这二皮沟招募的骑从,才不过三四个月,学生是万万想不到陈正泰竟是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居然这样也敢让他的骠骑参加这马赛。” 第二百零二章:吊打同行 浩浩荡荡的马队,徐徐而过。 几乎所有的马都没有开始疾奔,二十多里路是一场耐力赛,前期应当慢慢蓄养马力,现在还不是冲刺的时候。 张邵的右骁卫依旧还在最前,数十人跑起来很轻松。 一路出了长安城。 再往前便是官道了,张邵为首,开始让马儿慢跑起来。 坐下的战马扬起了四蹄,张邵对于地形了如指掌,此时他先跑动,后队的飞骑纷纷奔跑起来。 张邵不忘叮嘱“所有人听令,慢跑,紧紧尾随本将。” 可就在此时突然一队人马开始越过 却见苏烈带着人,竟是飞马开始狂奔起来,呼啦啦的五十人纷纷从右骁卫身边越过。 苏烈越过张邵时,口里还大呼“你们慢慢跑,二皮沟先去也。” 哒哒哒哒哒哒 二皮沟骠骑营已是一晃而过。 张邵见了,面上露出了微笑,看着这一队人马绝尘而去,他和其他各队飞骑,却依旧保持着慢跑。 在他看来二皮沟骠骑果然是一群不熟悉战马的蠢货。 二十多里地,是极考研马力和人的体力的,尤其是在长途和地形复杂的情况之下,因此毕竟得有精明的计算,让每一个人都保持着最佳的状态,似那等一直保持着狂奔的骑法,只有后世的影视剧里才有。 这大唐的官道本就是用夯土堆砌而成,道路上碎石较多,对战马狂奔不利。 至于这骠骑营,简直就是疯了。 他们竟在一开始就冲刺狂奔,到时候且看他们怎么收场。 因而,张邵唇边掠过一丝嘲讽,依旧气定神闲地令马缓缓跑着,吩咐身后的骑从道“不必理会他们,都紧紧尾随本将。” “诺。” 张邵所不知道的是,苏烈所带着的飞骑营,依旧还在狂奔,这战马的四蹄狠狠地踩踏过夯土的官道,溅起无数的碎石。 这些碎石大小不一,有的犹如钉子一般,战马狂奔起来,战马和骑从的力量相加起来,随即狠狠地落地,只压在前蹄和后蹄上,形同于数百斤的力量对地上的碎石进行碾压,此时碎石飞溅起来。 可苏烈依旧是如履平地,他不在乎,身后的骑从们亦是一个个表现得很轻松。 数月时间的操练,其实对于他们而言,已经足够应付这种局面了。 要知道,他们在跑马场里,可是一跑就是一整天的,人几乎都在马上,哪怕离了马,也还有其他的体力操练。 这些战马其实也差不多。 马都是好马,自突厥马中精挑细选出来,可谓是优中选优。 这马每日饲养的,也都是最好的精料,随时保持它们保持着充沛的体力。 马与人是一样的,若是绝大多数时候,你都将它关在马圈里,或者喂养的饲料无法令它保持足够的营养,那么它固然越来越金贵,却已没有多少体力和耐力了。 而这些战马,却每日陪伴主人操练,早已习惯了自己的马背上有人骑乘,并不会觉得自己承受了多大的重量。 此时一路奔跑,似乎还算轻松,长久的体力操练,早已让它们习以为常。 陈家改良了马镫和马鞍,当然,这种设计不只是让上头的骑兵更舒适,陈正泰的设计理念在于,在确保骑从的舒适性之外,这马鞍还需考虑战马的舒适度。 实际上古人们并没有意识到马鞍对于战马的舒适性,反正搭上去,骑它就完事。 可陈正泰却认为,人和马在骑乘过程中是共生的关系,马舒适了,才能更好地发挥马力。 于是召集了匠人,专门研究马体工程学,如何使这战马在佩戴了这高桥马鞍之后,确保不会有不适。 当然此时功劳最大的还是马蹄铁。 这马蹄铁就等于是给战马穿上了两对鞋子。 就如让寻常人赤脚在满是碎石路上狂奔一样,哪怕是你的脚再好,也难以跑快,跑动的过程之中,还很容易割伤自己的脚。 而马也是一样,草原上战马开始奔驰,本身就在于草原的地面比较松软,而且碎石较小,可以很好地保护战马的四蹄,可即便如此,依旧还有许多大漠胡人不敢随意奔驰,以保护战马的事发生。可现在就不同了,穿上了鞋子,战马几乎毫无顾忌。 五十多人,一路畅快地狂奔,如履平地一般过了官道,再往前,道路则更难行了,是一段泥泞的滩涂地。 在这里依旧是骑兵们不敢随意狂奔的,因为这样的地面最考验的是马上的骑从,坐下的马狂奔起来,会十分颠簸,马上的骑从需全身紧绷,稍一不小心,就可能要自马上摔下来了。 王九郎方才在官道上时,倒不觉得什么,而一到了这里,便觉得颠簸开始剧烈起来,他觉得自己犹如在半空中,忽高忽低,身体开始完全不听自己使唤。 他努力的稳住心神,咬着牙,按着苏烈的教导,身子紧绷,微微地弓起,头尽量不去高过战马昂起了的头颅,身子有节奏的跟随着战马的起落而起伏。 这样的情况,其实他遭遇了很多次了,在跑马场里操练的时候,起初的那一个月,他几乎次次都要自战马上摔下来,哪怕是到了现在,他在骑营中还是最差的存在,可应付这样的场面,却早已习以为常。 “继续,冲过去”苏烈又吆喝了一声。 哒哒哒” 这一路,战马依旧没有失速。 这早已习惯了每日狂奔不歇的战马,仿佛无论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迸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 王九郎夹紧马鞍,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太难的地方,唯一让他心灼的是怕自己掉了队,至于马上的颠簸,他其实已是习惯了。 五十余人马,呼啸而过,继续朝着二皮沟狂奔,居然中间没有丝毫的停留。 张邵的右骁卫已不算慢了,毕竟相比于其他的各卫,还是领先了一个身位。 出了城,到了官道时,他格外的小心,只允许身后的骑从慢跑,毕竟地上碎石太多,很容易导致战马失蹄。 而只要有一匹战马失蹄,那么马上的骑从就不得不和其他人同乘,如此一来,反而加大了负担。 这样的道路前头狂奔的二皮沟骠骑肯定有战马失蹄吧。 张邵想着二皮沟骠骑那一群成立没多久,只会傻乎乎狂奔的队伍,就不禁想笑。 到时只怕就有好戏看了,似他们这样毫不顾忌的狂奔,一方面是在回程的路途上,根本没有足够的马力和体力进行快跑,另一方面,也容易导致战马受伤,按照规矩,战马一旦失蹄,对于整个骑队的伤害是极大的,毕竟比赛的规矩,只有整队人马回程,才算成绩。 他看着地上的蹄印,这显然是前头的骠骑留下来的,张邵看过这些马蹄印,经验丰富的他就知道,这二皮沟的人,又在让战马撒丫子狂奔了。 他怀着看戏的心情继续往前,可匪夷所思的是,这一路过去令他越来越感到懊恼怎么沿途上没有看到失蹄的战马 这太不寻常了,照他们那样的跑法,不废掉三四匹马,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啊。 张邵当初可也是带着骑军纵横沙场过的人,他很清楚,进行一次奔袭的话,往往一千骑兵,能有七成即七百人没有掉队或者失蹄,已算是了不起了,而像二皮沟这样的人,简直闻所未闻。 “这群吃错了药的家伙,所有人听令,慢跑,仔细脚下,切切不可让战马失蹄了,不必操之过急,我等已在各队中保持了领先,至于那二皮沟的人,不必理会他们,他们这样的跑法,坚持不了多久。” 冷静地发布着一道道的命令,众骑从听命,纷纷称是。 只是即便是张邵经验丰富,处处小心,而且一直不停地叮嘱骑从门,他还是失算了。 一个骑从的马突然发出了悲鸣,前蹄随即跪下了,马上的骑从竟是直接翻滚了下来,紧接着,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张邵脸一沉。 这骑从显然是方才有些落后,为了追上前队,所有跑快了一些。 他拧着眉头,一面吩咐人道“其他人继续前行。” 说罢,他直接翻身下马,先不理会骑从,却看那倒下去的战马。 战马一但倒下,便再也站不起来,而它的左前蹄,显然被一块犹如刀锋一般的碎石割伤,鲜血泊泊而出,这是很常见的情况。 他同情地看了几眼这马,叹了口气,现在也只能将此马遗弃在路边了。 至于落地的骑从,这骑从摔了个头破血流,却是胆怯地看了张邵一眼,战战兢兢地道“都尉,卑下卑下万死。” 张邵心情有点糟,朝他咆哮“本将是如何说的,不要跑急了,你骑了这么多年的马,竟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吗回营之后再来处置你,现在立即上本将的马,与本将同乘。” “诺。” 第二百零三章:凯旋而归 张邵只能和那士卒同乘一马。 这是没法子的事,他必须得将整个队伍一起带回去。 只是这原本承载一人的马现在变成了两人,速度明显的放慢下来。 且因为之前有了马前失蹄的教训,所有人都多了几分小心。 可令张邵感觉到神奇的却是,除了二皮沟骠骑,哪怕是有了这一次意外,后队也没有人跟上。 张邵心里松了口气,二皮沟的骠骑倒是好对付。 他们先走一步,等会也是有的苦头吃,倒是后队那些飞骑没有跟上,让他心里有了几分安慰。 毕竟是一队人马行军,又不能落下一人,道路又崎岖难行,路上的意外只怕不少。 于是他振奋精神,这一次他更是打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等下了官道,便是滩涂地了,这里依然可以看到骠骑们的马蹄印。 这些马蹄很是凌乱,显然那骠骑也是疾冲过去的,张邵下令骑从们加快了一些速度,只是这速度加快的也是有限。 毕竟一路过于颠簸,大家一路精神紧绷,有些人已经开始气喘吁吁了。 张邵知道这是正常情况,马又不是机器,在载重的情况之下,这样的慢跑久了,必定也是会疲惫不堪的。 这些将士,已经算是优秀了,毕竟三日能有一次操练,每次能有两个时辰。 只是为何还没有追上二皮沟的那些骠骑 眼看着队伍已走了接近一半的路程,这令张邵一时之间有些糊涂起来。 难道那些家伙,一路都是这样的狂奔 疯了吧 他觉得不可思议。 不可能的。 他这样安慰自己,若是一路这样狂奔,战马如何受得了就算是战马能承受,这路上难行,难道就不会出现大批人落马的情况 他们的马难道就不会有损耗 已经开始回城了。 按照规则,骠骑们在二皮沟绕了一个大圈子,而后从另一条小路回城。 几乎所有人都沉默着,只有哒哒哒的马蹄声。 二皮沟骠骑府上下,此时没人敢有半点分心,都只是专心致志地骑马往前走。 即便有人因为两股长时间的与高桥马鞍摩擦,而令两腿内侧鲜血淋漓,却也没有一个人生出半点抱怨和松懈之心,对于这些人而言,这不过最常见的事罢了。 他们已经习惯了各种忍耐,三个月不算长,却是没日没夜的操练,已经足够将他们的神经都变得麻木起来。 浩浩荡荡的骑队一路打马,坐下的马也开始变得湿漉漉的起来,响鼻开始变得粗重,路面上再多的荆棘,对于战马而言也如履平地,人习惯了操练,战马也是如此。 他们一路没有停歇,甚至苏烈还是觉得队伍有些慢了,至少和平日在跑马场相比,今日的速度还是差了一些。 终于长安城的轮廓慢慢的显露在所有人的眼前。 苏烈的眼眸里闪动着亮光,回来了。 苏烈带着一丝激动,一声吆喝“再加把劲,随我来。” 苏烈催动着坐下的大宛宝马,后队的骠骑越来越密集地尾随其后,而后本该体力耗尽的人马,在此刻,居然迸发出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风驰电掣。 虽只是五十人马,却是一下子出来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此时已接近城门。 街道两侧,早有无数人在屏息等待。 他们听到了马蹄声。 一下子人群沸腾。 这样快就回来了 若是稍稍懂一些马的人,多是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可绝大多数人,显然并不懂,他们翘首以盼,甚至有人喃喃念着“右骁卫右骁卫” 身边的人只当念的人已看到了右骁卫,于是欢呼雀跃地大呼“是右骁卫,右骁卫回来了。” 一下子后头密密麻麻根本看不到前头的人,顿时炸了,人群开始沸腾,有人喜极而泣,也偶有人露出遗憾,有人发出狂笑“哈哈哈胜了,胜了” “胜了” 这消息传递得比马还快,毕竟马还未至,这消息便疯了似的沿街的人群不断地向四周扩展。 只是靠近城门这里,当苏烈等人疾奔而至此前欢呼的人第一个反应是愣了一下,而后一下子的脸色惨然起来。 这是骠骑 根本不是飞骑 这绝无可能是右骁卫的,只是府兵 这府兵怎么回来得这样快。 右骁卫呢 右骁卫飞骑不是号称甲天下的吗 只是看清的人,都懵了,而身后乌压压的人群,以及街道的深处,依旧是沸腾一片。 无数人激动得热泪盈眶,甚至远处还可听到人们疯狂地呼喊“右骁卫万胜” “万胜” “万胜” 这疯狂的巨吼,已是直冲云霄。 苏烈觉得自己被人影响了。 他皱了皱眉,抿着唇,依旧策马狂奔。 后队的将士们在右骁卫万胜的欢呼声中一个个大惊失色。 只有靠近他们的百姓,个个脸色惨然。 “难道右骁卫已先行一步,不对啊没见他们追上我们啊,这是什么情况”苏烈心里满腹狐疑。 只是现在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他定了定神,随即目光如炬,直直地看着前方,大喝一声“快马加鞭” 哒哒哒哒哒哒身后骑从呼啸而过。 只是苏烈的命令和马蹄声,却已被数不清的万胜的声音所淹没。 苏烈第一次见到这样多的人,沿街密密麻麻,楼宇上,树枝上,屋顶上 那万胜的声音,一浪高过了一浪,一直延伸到了御道,甚至到了太极门城楼上。 李世民不急。 他知道马队要回来,还需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他让人准备了茶水,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可是远处越来越响亮的嘈杂声还是让李世民不禁精神一震。 就回来了吗 “这才两炷香的时间啊。”李世民嘀咕着,感到有点意外。 一旁的赵王等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李元景不由道“陛下,臣原本估算右骁卫至少需五炷香才能回来这一定是弄错了吧,或许是百姓们无知” 李世民只颔首。 他心里还算是淡定,可其他人却不淡定了。 陛下在乎的只是赛马,大家在乎的可是钱哪。 这是真金白银,老祖宗们攒下来的。 于是有人翘首以盼,都屏住呼吸,想听这欢呼的声音是什么。 “万胜” 隐隐约约,听到了万胜“ 偶尔还夹杂着右骁卫 是右骁卫万胜 一听到这个字眼,房玄龄顿时觉得自己心跳加速,脸上一下子的有了不一样的神采,果然老夫猜对了。 而其余人的脸上也都露出了喜色。 只有陈正泰有点懵。 咋回事苏烈这个家伙他出岔子了 不是吧,我花了这么多钱就这样 “陛下陛下好像是右骁卫回来了”此时,张千轻声道“您听,大家都在喊右骁卫万胜呢,奴还隐隐听到听到好像是好像是” 张千努力地支着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最后他道“还有赵王殿下万胜” “是吗”李世民心里咯噔了一下,平静的心情终于开始有些不一样了。 其实也难怪军民百姓们欣喜若狂,这本是预算好了至少五炷香,谁晓得一半时间都没有到,竟就回来了, 右骁卫竟是恐怖如斯。 只是李世民听到右骁卫万胜和赵王的话,心里还是略有一些不舒服。 可是那些军民百姓们喊的如此歇斯底里,便是城楼里不少文武大臣也面露欣喜之色。 李世民固然知晓,这些人不过是将赌注压在了右骁卫的身上,可是这般大喊那么将来军民百姓们往后将会如何看待赵王而赵王会怎样想 就算赵王,也就是自己这兄弟固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那么他身边的这些属官呢 李世民方才淡定的心态一扫而空,随即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元景。 李元景听到此言,面上下意识地掠过了一丝欣喜。 真的胜了,这张邵当初还说五炷香一定能跑完,谁晓得原来他只是谦虚而已,哈哈 这掩饰不住的喜色,很快又令李元景觉得不应该表露的如此刺骨,于是这喜色又很快被一脸的谦虚所取代。 他忙道“皇兄,臣弟万万想不到此次右骁卫竟是如此侥幸胜了一场,说来惭愧,臣弟平日也没有如何操练飞骑,幸赖将士们还算是用命,否则铁定要输了。” 他用极平静的口吻说出这句话。 可其他人听在耳里,却又是另一番的滋味了。 你赵王殿下都没怎么操练,其他的飞骑就远远不如,那你赵王岂不是只要稍稍的操练一下,这右骁卫岂不是要天下无敌 都说陛下当初最擅骑兵,当初还在将军时,带着骑兵便锐不可当,这样看来,有其兄必有其弟,赵王殿下原来也是一员了不起的骑将,统御之术,已是出神入化了 第三章,求月票和订阅。哭。 第二百零四章:此虎贲也 李世民看着自己的兄弟。 某种程度而言,他是喜欢这个六弟的。 毕竟年长的兄弟,要嘛已是死了,要嘛就是早早的夭折了,只有这个六弟,虽比自己年纪小了十岁,却终究比其他还是孩子大小的弟弟们不同,能说上几句话。 李世民无疑是寂寞的,对儿子虽都还算疼爱,可这是父子之情。 有一个门生很欣赏,对他有极大的信任,可毕竟是弟子。 而兄弟之情,李世民极少能体会。 在当初和李建成、李元吉勾心斗角的日子里,早已让李世民磨砺得越发的无情,可人终究还是有情感的需求。 此时此刻,他看着这欣喜若狂,却又极力克制自己情绪的兄弟,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他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兄弟民望越来越好,这本是安分的心,开始变得膨胀,甚至到了最后,可能产生不安分的想法。 而他绝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 可是李世民心里摇头。 看着许多大臣喜滋滋的样子,听到那排山倒海一般的万胜的声音,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做呢大怒,将李元景贬出长安去这显然会让人所诟病,会让玄武门的疮疤重新揭开,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形象也将毁于一旦。 那么听之任之吗 谁能保证,接下来李元景不会日益的膨胀,甚至到了最后又出现玄武门这样的事。 李世民绝不担心这个兄弟真敢对自己下手,因为他有一百种办法弄死他的自信,只是这等事,只要一发作,就足以让天下侧目,使皇族再一次沦为笑柄。 大唐不能再出现这样的事了,立国不正,则子孙们都会纷纷效仿,整个大唐将永无宁日。 李世民此时竟发现至少现在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是在此场合,他自是不能表现出半点心里的烦躁和无奈,倒是微笑着道“六弟的右骁卫,实在让朕大开眼界,这几年,雍州治理得很好,右骁卫竟也如此锐健,朕心里甚至宽慰,朕有六弟,可以无忧。” 李元景想到在这场赛马中自己赢的可能已经是十拿九稳了,满心的高兴,此时忙道“臣弟惭愧。” 一旁的房玄龄更是一时高兴得不知所以,不过他深知李元景的身份特殊,倒是没有夸奖李元景,而是带着淡笑道“陛下,右骁卫的这个张邵,倒是一个人才,陛下既有爱才之心,理当予以一些赏赐。” “这是应当的。”李世民眉目一张,满意地朝房玄龄点头。 他明白,这房卿家显然也看出来了,既然这张邵是个人才,理应加官进爵,以后就不必在右骁卫当值了,他日将此人升至朝中,慢慢让他和李元景隔绝开来,若是此人可用,当然大用,可若是他与李元景已没有了从属关系,却还与李元景过从甚密的话,将来找一个由头,将其拿下就是了。 李世民便笑道“朕说过,朕会从厚赏赐,如此方才可激励将士。” 众臣纷纷行礼“陛下圣明。” 显然在此刻,骑队已至平安坊了。 平安坊距离太极门最近,所以这时平安坊已是喧嚣起来,万胜的声音传至太极门,震耳欲聋。 李世民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起身道“朕与诸卿,一起迎接凯旋的将士。 于是众人纷纷拥簇着李世民。 此时,房玄龄心里喜滋滋的,突然看到角落里的陈正泰,还有那脸色阴沉的李承乾。 房玄龄一看太子的脸色,心里就想,不会吧,不会吧,这太子殿下莫不是上了陈正泰的当,被陈正泰怂恿着押了二皮沟 可怜啊,还好老夫没上当。 这一次,却也恰好给这陈正泰一点教训,给太子一个教训,让你太子成日的和陈正泰瞎混陈正泰这家伙每日游手好闲,跟他混,能有好下场吗 于是房玄龄微笑着对李承乾道“太子殿下,你莫不是压了二皮沟” 李承乾在这个时候又发挥了他的耿直属性,很直接道“压了两千贯,如何” 这话,许多人都听着了。 房玄龄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轻轻摇头“哎殿下啊,当引以为戒才好。这赌博终究乃是下流,若只是偶尔玩玩,权当是儿戏,只是切切不可误入歧途。” 李承乾心里有气,不过对方是房玄龄,想到自己的父皇也在这里,他倒没有当场闹脾气,只淡淡的噢了一声。 李世民却也听到了房玄龄的话,便下意识地回头瞪了李承乾一眼,有了钱就乱花,不省心啊。 李元景方才还怀着谨慎,可是他听皇兄连连夸奖自己,这警惕的心,自然也就放下了。 于是他眉飞色舞地道“二皮沟骠骑府,也是不错的,赔率颇高,太子殿下押注了二皮沟,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赔率越高,获利就越丰厚嘛,以一博百,就算失算,也不可惜。”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赵王殿下这话倒是对的,马经里不也这样说嘛 李元景又道“只是可惜这二皮沟多是新卒,此次赛马,只要不落后各队太多,就已是让人刮目相看了,陈郡公,就算输了,也不要气馁,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过了几年,便有胜算了。” 陈正泰心里道,你这家伙,不是诚心在扎我的心 只是眼前这个人,乃是赵王,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陈正泰自是知道分寸的,只好含笑道“是,是,是,多谢赵王殿下教诲,我以后一定会努力的。” 众人都笑,谁管你以后啊,今日大家发了财要紧。 现在所有投注的人,已经开始在心里默默的计算自己的收益了。 而此时,张千惊呼道“人来了” 果然看到了一队人马,正浩浩荡荡自平安坊出来,奔驰着到了御道。 御道这里,早有雍州牧治所的官吏在此等候,一见来人,便开始敲锣打鼓。 一时之间,热闹至极。 只不过有些不对劲。 起初平安坊传出来万胜的声音,可不知道为何,竟开始渐渐的微弱,取而代之的,是有人开始淘淘大哭,也有人似乎不愿接受现实,脸色惨然,一言不发。 偶尔还有万胜的声音,这声音却很快的不见了。 因为当骑队开始经过的时候,大家只当是右骁卫来了,可当苏烈等人飞马而过,开始越来越多人觉得不对劲了。 黄成功起初激动得不得了,听到到处都是右骁卫万胜的声音,还得意洋洋地看向自己的东主,一副老夫算无遗策的样子。 韦玄贞激动得眼泪直流了“天可怜见,老夫总算对了一次,黄先生大才啊,这一次记你一功。”于是,也振臂一呼,高呼万胜。 可骑队出现,韦玄贞擦一擦眼睛。 这甲胄,哪里和右骁卫有什么关系 禁卫是禁卫,府兵是府兵,旗甲分明,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他越来越觉得匪夷所思,随即耳畔有人道“是二皮沟,是该死的二皮沟。” “二皮沟”韦玄贞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那些继续骑在马上奔跑的人,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他觉得自己不能呼吸。 不,不可能吧 雍州长史唐俭,此刻一眼不眨地盯着将要燃尽的一炷香,他心里不禁感慨,这才两炷香,对方就回来了。 便见这气势如虹的骑队飞马而来,最终抵达了城楼之下。 苏烈激动万分总算赶来了。 于是苏烈一声大吼“臣二皮沟骠骑府别将苏烈已至,二皮沟骠骑府马赛骑从上下五十一人,今至五十一人,恳请陛下校阅” 他这一声大吼,很有效果。 敲锣打鼓的声音戛然而止。 城楼上的人疯了似乎朝城下看去。 便见五十一个人坐在马上,纹丝不动。 这一个个风尘仆仆的人,却依旧精神奕奕,此刻齐刷刷的看向城楼。 臣苏烈 二皮沟 城楼上的人觉得好笑。 怎么又冒出来二皮沟呢还有苏烈是不是那个那个 可是右骁卫呢 回来的不该是右骁卫吗 李世民已是自城楼上向下看去,这苏烈就在城楼之下,看得极是清晰,不正是上一次围猎的那个家伙是谁 至于其他人,身上所穿戴的甲胄,绝非禁卫。 一下子城楼上炸开了。 “先回的乃是二皮沟的骑从,这这如何可能”房玄龄已是懵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脸很疼,随即想到的就是自己押注的钱,这可是一笔大钱啊 而后,他的脑海里想起了家中的那一只母老虎,竟在骤然之间,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 房玄龄本是极稳重的人,一时之间,竟是百感交集,突然喃喃道“这如何是二皮沟不可能的呀,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一定是” 城楼上乱了。 李世民见着这城下的苏烈,震惊之后,突然眉一扬,突然道“此虎贲也” 第四章送到,老是骂水,其实老虎回头看了一下,不水呀,好吧,老虎错了,要改。 第二百零五章:为王先驱 两炷香就回来了。 这速度哪怕是李世民都无法理解。 这苏烈本已让李世民刮目相看。 可现在看这五十府兵,经过了长途奔袭,可依旧一个个精神饱满。 若说他们不是虎贲,那就真的没有天理了。 一旁的赵王李元景,此刻有点懵了。 他虽然在嘀咕怎么右骁卫回来的这样早,可对这次马赛却是志在必得,谁曾想到回来的居然是刚刚成立不久的二皮沟骠骑。 若是其他飞骑赢胜了,李元景也是可以接受的,毕竟都是禁军,实力彪悍。 可堂堂右骁卫,居然败在这二皮沟骠骑的手里,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与此同时李元景最大的感受就是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朝着自己身上投射而来。 尤其是房玄龄,他死死地盯着李元景,就仿佛李元景欠了他的钱似的。 其实这可以理解,这一次输得毫无征兆。 而右骁卫之前声势如此浩大,以至于许多人认为右骁卫必胜,虽然右骁卫赔率低,可只要下了重注,多少还是能挣不少钱的。 可结果呢原来这右骁卫只是一个花架子。 你李元景这么个废物若不是因为你,大家能亏这么多钱 这也亏得是在太极宫的城楼,若是在其他地方,碰到几个脾气火爆的,管你什么天潢贵胄,不打你李元景这龟儿子几拳,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怎么对得起输掉的那么多的钱。 李元景脸色惨然。 他本是得意洋洋,可现在却发现自己好像成了众矢之的,这已经不是输的问题了,而是无缘无故,结下了数不清的仇家。 而在平安坊依旧还在沸腾。 那里乱成了一锅粥。 甚至隐隐的还出现了火光。 不过为了维持比赛的安全,雍州牧和监门卫早已调拨了军马,守住了各处街坊的要害之地,所以这火光很快熄灭。 不只如此,那之前打出来的右骁卫必胜之类的旗帜,也一个个被不知什么人给扯了下来。 人们破口大骂,好像无处发泄一般,将这旗蟠踩踏在地,愤愤不平的人朝上头吐吐沫。 李世民只看到那一个个旗蟠落下,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凭着他的想象想来也知事情的结果。 他并不急,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 一旁的陈正泰和李承乾二人要高兴疯了。 不过相比于李承乾,陈正泰却摆出了一副谦虚的样子,感慨道“哎呀这二皮沟骠骑府,我平日也没怎么操练” “够了”房玄龄怒斥陈正泰,气咻咻地道“你害这么多人输了钱,民愤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做什么胜了便胜了就是了。” 陈正泰心里喊冤枉,方才赵王殿下也是这样说的呀,他能说,为何我不能说,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感受到那些朝着李元景不友善的目光,纷纷朝他看来,陈正泰还是很乖巧地选择了住嘴。 他努力的绷着脸,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老半天才道“是,是,房公,都是我的错,呃,我我错在哪里来着” 房玄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直接一拂袖,不再理睬他。 倒是那长孙无忌正色道“不对呀,这来回二十多里的路,道路也崎岖不平,平日跑马,没有四五炷香也回不来的,怎么你这丧尽天良的二皮沟骠骑,如何能在两炷香便能来回,莫非抄了近路” 他这一说,许多人都感觉找到了希望,都想借机鼓噪。 “对对对。”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我早看出来啦。” 陈正泰一脸无语地看着长孙无忌,看来这位长孙相公,他应该也压了不少吧 陈正泰便道“这赛马是赵王殿下主持的,沿途走哪一条路,每隔一段路程,又布置了不少岗哨,这显然都已布置得稳稳妥妥吧,那么敢问赵王殿下,这其中有作弊的可能吗若是作弊,如何做到无法察觉” 李元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憋了老半天方才道“绝无可能,沿途都有人站哨,若是抄近路,必被察觉,察觉之后就会示警,除非二皮沟骠骑乃是神兵天降。” 一下子所有质疑都消停了,同时希望也给扑灭了。 城楼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却在这时,却有飞马而来,在城楼下道“陛下,不妙了,右骁卫遇袭。” “遇袭”李世民眉一皱“发生了什么事” 此人便大声道“右骁卫回了城,沿途的百姓突然袭击了右骁卫,个个怒气冲天,甚至有骑卒不幸被百姓们拉下马来,肆意痛打,监门卫的官军也无法制止。” 李世民“” 张邵想死。 他无法想象,自己本是入了城,心里还嘀咕着,这二皮沟骠骑哪里去了,难道跑到了一半,他们不跑了 如若不然,怎么一路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这太匪夷所思了,张邵觉得自己已经够快了,那些骠骑不可能比自己还快的。 他自信满满,结果刚刚入城,便听到两道旁没有欢呼,而是无数的咒骂。 “你们还敢回来,这群没用的东西,知道害我输了多少钱” “平日成日吹嘘,今日才知道你们原是酒囊饭袋,瞎了眼信了什么赵王必胜、右骁卫必胜。” 起初还只是咒骂。 后来石子便如雨点一般自两道投来,打的这右骁卫上下一个个惶惶如丧家之犬。 他们连忙朝前疾奔,谁料到愤怒的百姓已是彻底的冲破了官军和差役的阻碍,竟冲到街上,将人拉了下来,随即便是一阵痛打。 张邵最惨,因为他是两人乘一匹马,跑得慢,直接被人扯住了马镫,有人去拖马尾,还有人直接捉住了他的腰带,纵他有千万般的本事,也被拉下马来。 他急忙大喝“我乃右骁卫都尉,你们安敢” 大唐民风彪悍,平日还可以用刑法遏制他们的冲动,可今日不少人输红了眼,哪里还顾得了这个,有人举起拳头,大呼一声“打的就是你这右骁卫都尉,便连赵王那狗才来了也打。” 于是无数的拳脚落在张邵的身上。 等众官军将张邵抢出来时,张邵已是面目全非,他几乎被人拖拽着,一路逃亡出了街坊,到了御道,这才安全了一些。 李世民已下旨,再调拨了军马维护秩序,不过他毕竟是仁君,末尾还特意交代了一句“驱散人众即可,勿伤百姓。” 那接了旨意的军将们脑子发懵,不伤百姓这还玩个屁,横竖来看,多半是要等百姓们揍完了人,出了恶气,才有可能驱散人群了。 李世民随即下了城楼,命人打开了宫门。 而此时右骁卫的伤卒们才被人抢救了来。 无论如何,这右骁卫的成绩其实还算不错,毕竟排行第二。 就是狼狈了一些,许多人长相有些奇怪,脸比较胖。 李世民出了宫,而后便见外头一溜排开的军马。 一边是精神奕奕的骠骑,另一边乃是狼狈不堪、衣衫褴褛的禁卫。 李世民笑吟吟地朝那苏烈方向走去。 苏烈翻身下马,一步步走至李世民的面前,正色道“卑下见过陛下。卑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万望恕罪。” “卿乃壮士啊。”李世民一脸激动地看着苏烈。 他喜欢这样的军汉,简单,朴质,能力还强,浑身是胆,练兵也是一把好手。 天知道陈正泰如何将他发掘出来的。 “卿这短短时日,就能练出如此的精兵真是令人罕见。” 苏烈于是朗声道“卑下惭愧,侥幸凯旋,只是这骠骑能有这般勇武,并非是卑下的功劳。” 他话音落下,所有人就下意识地看向了陈正泰。 陈正泰绷着脸,想谦虚几句。 却听苏烈这时道“这都是骠骑府将军陈郡公训练卑下人等的结果,若无陈郡公,我等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是吗”李世民心里震撼。 他不禁在想,朕每日看这陈正泰很清闲啊,哪里有半分看上去像将军的样子,看看这些将士,一个个晒得皮肤黝黑,再看看陈正泰,肤色白皙,没想到这家伙竟还举重若轻 李世民爽朗大笑道“诸卿都不必谦虚,你们都有功劳,若是我大唐诸军,都如二皮沟骠骑府,四方何愁不定,天下何愁不宁呢” 陈正泰心里想,得,若是人人都如骠骑府一样,就算将整个大唐打包卖了,也不够筹两年军费的。 陈正泰说罢,却是义正言辞的道“恩师,这都是您领导有方的缘故啊,若非恩师时刻提点,学生哪里有什么功劳学生一再和这苏别将、薛别将,还有众将士们说,若不是陛下对骠骑府格外优待,不是陛下对学生的教诲,这骠骑府,和其他军府能有什么不同” “归根到底,此乃恩师的功劳,骠骑府上下心里只感激着陛下的恩德,所以才发奋勠力,只为将来能为王先驱,立不世功,报效皇恩。” 第五章送到,求月票求订阅,拜托了。 第二百零六章:陈正泰拜相 李世民笑了“是吗” 他凝视了陈正泰一眼。 陈正泰又道“还有一个缘故,二皮沟骠骑府,太子也是极看重的,前些日子,他来了二皮沟几趟,都是为了此事。” 李承乾在旁,心里说,孤是去了几趟,只不过是去和你陈正泰商议着下注的事,如若这也算关心二皮沟骠骑府的话 李世民仿佛心里知道陈正泰打什么主意似的。 骠骑府胜了,陈正泰与有荣焉,太子与有荣焉,朕也与有荣焉。 总比那右骁卫必胜要强。 李世民随即道“骠骑府上下,都要重赏,依朕看,便将这骠骑府提为禁卫罢,苏烈,朕命你为二皮沟卫卫率。” 苏烈心里一震,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别将,隶属于一个军府而已,属于民兵的副将。 可这卫率二字,却是属于东宫的属官,是禁卫军中的副将了。 在大唐,虽有许多的禁卫,可是这些禁卫都隶属于皇帝。而为了保证太子宫中的安全,这东宫则设立了六卫,从属于太子,也是禁军的一种,因而有太子六率的说法。 这六卫保护的乃是太子的安全,他们的武官,一概被称之为卫率。 如此一来,骠骑府等同于成为了禁军的一种,地位提振了一大截,几乎这骠骑府上下,统统都加官进爵了。 只是苏烈心里依然有些狐疑,好端端的二皮沟骠骑,保护的乃是二皮沟,怎么又成了东宫的卫士呢 陈正泰站在一旁,却是微笑道“陛下如此厚恩,这苏烈都吓傻了。” 他这一开玩笑,苏烈才惊醒过来,他看了自己的大兄一眼,心里便知道,自己的大兄很希望得到这个结果。 于是再无迟疑了,连忙谢恩道“遵旨。” 李世民此时自是心情极好的,含笑道“自此之后,东宫就七率吧,骠骑府也成为太子的禁卫,保护太子的安全。只是依旧还驻扎于二皮沟吧,陈正泰此次也劳苦功高,为詹事府少詹事,其余人等,统统由礼部封赏。” 李世民随即目光落在陈正泰的身上,表情多了几分肃然“朕将太子交给你了。” 陈正泰心里叹了口气,陛下这个布置,显然用意很明显。 在皇帝眼里,自己是皇帝的人,所以这个少詹事,既是太子的属官,同时也代表了皇帝督促太子。 在唐朝,施行的是两套班子,一套自然是朝廷,朝廷之中有三省六部。而另一套,则是在东宫。 为何历朝历代之中,唐朝的太子总能谋反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在东宫之中,对于朝廷的三省六部,也有一套行政和军事的班子,而且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 其中既有将来可以接班的詹事和少詹事,这詹事就相当于中书令,也即是小宰相,而少詹事嘛则作为詹事的副手,即小小宰相,除了形同于中书令一般的詹事之外,还有与门下省和尚书省相对应的左右春坊,就比如此前的孔颖达,就是右庶子,其实他管理的就是右春坊。 除了三省之外,东宫里居然还有专门的御史,负责弹劾东宫里众属官的不法现象,在这小三省之下,又有效仿朝廷六部的各个机构。 可以说,整个詹事府,俨然就是一个小朝廷了。 于是乎,只要皇帝和太子不和,太子二话不说,抄家伙就干,这是有原因的,毕竟要大臣有大臣,要士兵有士兵,我不打你打谁。 譬如现在太子的卫队,有六支,现在唐太宗增加到了七支,事实上到了后期,唐朝的太子卫队会增加十支。 这样的做法,某种程度而言,是因为隋唐借鉴了前朝的教训,前朝的时候,朝代的更迭很快,许多异姓的将军动辄就谋反,为了防止异姓夺权,就必须增强宗室的力量,尤其是太子。 陈正泰没想到陛下有这样的安排,这少詹室,可是小小宰相啊,虽然小小宰相说出去有些不好听,可实际上少詹事负责的就是太子卫队以及东宫其他事宜。反正东宫的事,陈正泰啥都可以管,像这样的位置,皇帝一般是十分警惕的。 因为一方面,他作为东宫属官,而东宫之中又有一套行政班子,若是这个人只忠心太子,那么可能会出大问题,到时闹到皇帝和太子失和,这少詹事怂恿太子谋反,就是天大的事。 另一方面,一朝天子一朝臣,某种程度而言,少詹事是可以从小小宰相,变成真正的宰相的,这样的人,还需拥有足够的能力,等到将来太子登基,可以协助太子掌控朝廷。 既要有能力,又要得到足够的信任,甚至你还得年轻一些,如若不然,太子还没登基,你就扑了街,这可咋弄 思来想去,李世民决定还是让陈正泰这个家伙来,他和太子关系好,亲密无间,朕也信任他,这家伙还特别善于发掘人才,而这些人才,都可以作为东宫的储备人才,将来在自己百年之后,辅佐太子。 可陛下的这个布置,却几乎让陈正泰和李承乾彻底地捆绑在了一起。 将来陈正泰若是做了什么事,倒了霉,李承乾肯定要受牵连的,毕竟陈正泰他做了缺德事,你李承乾能没有关系吗十之八九,你就是幕后主使。 可若是太子做了点什么,陈正泰怕也要完蛋,因为你敢说你这个少詹事没在背后怂恿 这个少詹事有利有弊,可是看在其他人眼里,意义却不同了。 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心里颇震惊,他们显然清楚,这一项任命,关系十分重大,陛下此时在想的是自己百年之后的事。 做出这个布置之后。 陈正泰不禁道“学生谢恩师恩典,不过学生做这少詹事,只怕能力不足” 李世民瞪他一眼“你就不必谦虚了,朕的弟子,岂有能力不足的说法” “学生没有推辞的意思。”陈正泰道“不过是希望恩师能让人辅佐学生,比如这马周” 李世民不禁觉得好笑,还以为这个家伙想要推辞呢,原来他一点都不客气,这是想跟他要能人呢。 李世民倒也不吝啬,于是道“既如此,就让他暂代右春坊庶子吧,让他好好辅佐你。” 陈正泰没想到李世民就一下子答应了,顿时舒了口气,逐而想到自己又升官了,心里也很激动。 我特么的这算不算是拜相了,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今有我陈正泰十五岁拜小小宰相,虽然年纪是大了一些,但是不寒碜。 陈正泰欢喜地谢了恩。 李世民随即一挥手,豪气万千地道“其余名列前茅的马队,也要恩赏。” 而后他才道“朕乏了,今日就此作罢。” 提升东宫,尤其是将二皮沟列入东宫卫率,虽然是李世民的突发奇想,可实际上,却是经历了此次马赛之后深思熟虑的结果。 在李世民看来,自己的兄弟赵王,能力还是有的,他既是雍州牧,又是右骁卫,若不是二皮沟骠骑压了右骁卫一头,这赵王还不知可以得到多少的声望呢 朕在的时候,当然可以压住赵王以及其他的宗亲的。 可若有朝一日,朕不在了呢 太子太年幼了啊,还不足以服众。 作为一个帝皇,不能不考虑得长远一些。 大唐不能再出现宗室相残的悲剧了,既然不能收拾赵王,那就放手让太子去争取民望,增强一些太子的实力吧。 李世民说一不二,不理会其他因赌输了钱而痛不欲生的众臣,直接摆驾回宫去,随即又命人将陈正泰和李承乾叫至紫薇殿。 在这里,没有其他杂七杂八的人,终于没有好好说话了。 李世民看了陈正泰一眼,直接就道“此次你们押了二皮沟多少赌注” 陈正泰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惭愧地道“也不多,学生只押了一万五千贯。太子殿下胆小,当初学生劝他多押一些的,他觉得不稳妥,只押了两千贯。” 李世民身躯一颤,目光炯炯地看着陈正泰道“朕听说,这赔率高达一赔七八十至一百,如此说来” 李承乾则是在旁欢快地傻乐,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 陈正泰正色道“恩师啊,赌博是有害的,并不值得提倡,此次不过是学生侥幸赢了而已,其实学生向陛下建言马赛,并非是为了这博彩之戏,根本原因在于学生希望借这马赛,来推广马蹄铁啊,只有推广了这马蹄铁,方才是利国利民学生没有私心“ “马蹄铁“李世民一脸错愕,这东西对他来说,算是新事物。 陈正泰看着李世民的表情,便道“如若不然,为何二皮沟骠骑能够跑的这么快而且沿途,几乎没有马匹的损耗呢。” 李世民一时震惊,他这时候才醒悟过来。 对啊,朕也是熟知马性之人,按理来说,两炷香功夫来回,而且没有折算大量的战马,这根本就说不通,这已不只是苏烈能力大小。 第二百零七章:抄家 陈正泰见李世民疑惑不解的样子。 随即道“恩师,敢问这穿了鞋的人和赤足的人奔跑起来,哪一个快呢” 这几乎不用怀疑,李世民毫不犹豫道“当然是穿了鞋的。” 陈正泰随即乐了“这就是了,那么学生若是能给马穿上鞋子呢” 给马穿上鞋子 李世民一愣。 其实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谁都知道,穿了鞋,能够保护自己的脚掌,因而在砂石路上,穿鞋的人可以狂奔。 可赤足的人不一样,在碎石路上,哪怕是腿脚再好的人,奔跑起来心里也会有阴影,不敢全力而为,这简单的道理,若是套在马上,其实也一样有用。 李世民没想到的是这明明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结果却被陈正泰给提了出来。 “你的意思是”李世民瞬间明白了什么“你所提出来的事,也不是没有人尝试过,只不过马蹄和人不同” “所以学生专门制了一种东西,叫马蹄铁,只要钉在马掌上,便可保护马掌,而这也是二皮沟骠骑能够两炷香时间跑回来的原因,除此之外,学生还让人改良了马鞍和马镫,现在学生的别将薛礼就在宫外,他牵了他的马来,恩师若是有兴趣,不妨可以看看。” 李世民岂会没有兴趣,他本来就是爱马之人,兴冲冲的道“快,叫人牵马来。” 一会儿功夫,薛礼就牵着他的大宛马进入了紫薇殿。 他第一次入宫,而且这紫薇殿已属于内苑的范围了,于是东看看,西看看,似乎什么都好奇,尤其是前头领着他的张千,让薛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眼睛不断朝张千缺失的部位去看,一副出神的样子。 张千想抽他,偏又不敢。 等入了殿,这大宛马一进来,蹄子磕在殿中的地砖上,发出金属与石块碰撞的声音。 李世民则背着手上前,随即眼眸一亮,当先道“好马,这是大宛马吗” 薛礼道“正是,不过卑下给它取了一个名,叫赛仁贵。” 李世民“” 陈正泰在旁解释“薛礼的字就是仁贵,他极爱此马,将此马当做自己兄弟一般,因而对此马有一些期许,希望这马能赛过他自己。” 李世民颔首,随即看了看着高桥马鞍,又看看马镫,随即道“朕骑上去试一试。” 薛礼忙道“陛下要小心,这马烈得很。” 李世民却是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好在这大宛马虽然刚烈,可在李世民面前却无比的温顺。 李世民坐在马上,脚踩着马镫,不禁道“不错,不错,朕为何当初没有想到原来改进了这个对骑马也有帮助。” 李世民爱好马,却也是知道适可而止,只是稍微感受了一下,而后便利落地下马。 他抚摸着大宛马的鬓毛,这大宛马似乎越加的温顺,随即,李世民却要去掰起大宛马的脚掌,想摸马的马蹄,顿时把所有人都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若是这马发了狠,一蹄子撩出来,陛下非要重伤不可。 可说来奇怪,这李世民却不知给这大宛马吃了什么迷魂药一般,大宛马依旧很温顺,乖乖让李世民撩了蹄子。 李世民认真地看了看马蹄上的马蹄铁,顿时眉头舒展开来“有趣,有趣陈正泰,有了这个,我大唐的铁骑可以增加七成。” 陈正泰先是给李世民的行为吓得心跳加速,此时却是心里震撼,陛下的算术果然厉害啊。 根据他结合了实际上的情况,所得出来的结论,有了马蹄铁,骑兵确实可以增加七成左右。 而李世民也只是一看这马蹄铁,就得出来了 陈正泰不无感慨,陛下这样的人才,不去学一下高等数学,实在太可惜了。 事实上,李世民毕竟掌军多年,他很清楚骑兵战马的损耗极高,其中绝大多数的损耗,都是战马失蹄引起的。 在操练和作战以及行军的过程之中,大唐战马的折损率超过了七成,以至于骑兵不得不大量的为骑兵准备备用的马匹。 可若这些备用的马匹,也能投入进骑兵之中,这骑兵的数量,将可以大大的增加。 李世民比任何人都清楚骑兵的作用,战争之中,骑兵几乎是突击以及反败为胜的关键,骑兵的多寡,和国力有着极大的关系。 想想看突然大唐三万铁骑,可以扩充到五万,这意味着什么 想到这些,李世民兴奋极了,忍不住道“朕越来越对二皮沟心生敬畏之心了,朕对马匹也算熟悉,可这么多年来,从未想过这个,唯独二皮沟居然想到了,正泰,二皮沟可以大规模地供应马蹄铁吗” 陈正泰立即道“恩师,只要都督府愿意出钱,二皮沟随时可以供应最精良的马蹄铁,当然学生不会让都督府白出这个钱,挣来的这些钱,在二皮沟将建立一个机械研究所,专门用来研究改良马蹄铁、马鞍以及马镫之用,相信每隔几年,都可能出现最新式的武器,甚至学生还打算让二皮沟研究最新的弓弩,以及甲胄和刀枪剑戟,我大唐之所以被四夷称之为中国,正是因为我中国之地,物产丰饶,技艺先进。汉朝的时候,中国有了马镫,于是骑兵可以对匈奴人产生压制。此后,这胡人们也将马镫学了去,反而大大的加强了他们的骑兵。” “恩师,技艺的先进,对于军事有很大的影响,今日我们的领先,他日迟早要被胡人们弥平,因此,大唐要保持领先的优势,就必须不断的进行改良,哪怕百年之后,这马蹄铁就算被人学了去,我们也需有把握,可以做的比他们更精更好,我们的产量也比他们高,唯有如此,才可使中国之地,永世四夷心悦诚服。” 其实李世民原本是想说,朕要你一些马蹄铁而已,你也好意思要钱 可现在细细听来,似乎觉得有道理,人家以后还需花钱研究改进呢,需要的是源源不断的投入,这马蹄铁若是大规模的应用在军中,表面上是花了一大笔采买的钱,可实际上却为大唐的军马省却了无数战马的损耗。 这可是花多少钱都换不来的啊。 李世民也回想起陈正泰的这些功绩,都和他的各种小玩意有关系,这样的事,理应鼓励。 更不必说,在二皮沟里,宫里还有六成股份呢,国库花了钱买了马蹄铁,朕赚六成,陈家挣四成 呃怎么听着,好像大家在合伙从国库里套现钱财呢 李世民倒是一个目光远大之人,很快就释然了,微笑道“既如此,朕过几日先让都督府拟出一个所需的马具章程来,需要多少马鞍、马镫、马蹄铁,甚至还有其他马具,到时你们二皮沟再报个价,最后和民部接洽,制定采买事宜。” 陈正泰忙道“恩师圣明,花了小钱,得了大便宜。” 陈正泰此话倒是令李世民有点哭笑不得,他也没计较,摸了摸这大宛马道“此马很是神骏,朕听说这是归义王赠你的” 归义王即是突利可汗,陈正泰道“哪里是赠,其实是拿来和学生换酒喝的。” 李世民笑了“在大漠,你卖给人酒,在这中国之地,你又卖人茶,你这陈正泰,真是什么钱都想挣啊。只是此马,你赠给了薛礼” 陈正泰道“学生不擅马术,这样的好马,就算给了学生也没什么用,何不如给比学生更好地发挥它作用的人。” 陈正泰的心胸,李世民很是欣赏,颔首道“宝马赠英雄,你倒是有心了。” 说罢,他让薛礼牵着马出去,随即背着手,突然脸色凝重“朕敕你为少詹事,你可知道原因吗” 陈正泰知道要谈正事了“略知一二。” “既然知道,那就好。太子乃是储君,只是太子若是年少,尤其是少不更事,只怕要被人看轻了。这东宫,朕就交给你了,可不要胡闹,出了事,朕先唯你是问,再问太子罪责。” 陈正泰自是明白轻重的,乖乖应了。 倒是一旁的李承乾听到这里,倒是乐了,似乎总算有一次,他在陈正泰这儿没吃亏,对着陈正泰偷偷的挤眉弄眼。 李世民则对陈正泰继续道“待会儿出了宫,就去东宫吧,将这东宫好好整肃一番,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朕只要结果” 陈正泰却是道“恩师,出宫之后,学生还有大事要办。” “恩”李世民诧异的看着陈正泰“还有什么事,比你这少詹事的本职要紧” 陈正泰郑重其事地道“学生还要去兑奖呢,学生买了一万五千贯的赌注啊,若是再不去,学生恐怕那些赌坊的东家们要携款私逃了,不过学生在今日清早的时候,就已派人盯着了各家的赌坊,虽然不怕他们立即逃之夭夭,不过这种事,还是很怕夜长梦多的。” 今天陈正泰恐怕要将整个关中的所有赌坊全部抄家了。 当然是合理合法的抄家。 第二百零八章:陈傲天 陈正泰出了宫,便与李承乾心急火燎地带着卫队开始出现在长安各处的大街小巷。 每一个赌坊,都用小簿子记下来了。 毕竟投注的地方太多。 而这些赌坊最惨的就是他虽然提供了平台,不少的东家,自己也下场。 毕竟人家就是干这个的,而且当初所有人都认为右骁卫胜算实在太大,自己不下场去买右骁卫一点,实在过不去。 于是乎 许多人已经欲哭无泪了。 有不少人,并非不想卷款跑了。 毕竟这一次输得实在太惨。 只是可惜陈正泰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拿了我陈正泰的赌注还想跑,你跑给我看看,跑到天边都能把你抓回来。 三叔公清早就已布置了,发动了所有陈家人会同二皮沟的庄客们出现在各家赌坊。 而后,陈正泰和李承乾开始一家家赌坊的拜访。 不少赌坊几乎结清了陈正泰的钱,便直接宣告倒闭。 这令陈正泰颇为感慨,想不到我陈正泰在唐朝,居然成了打击黄赌的先锋。 其实不但赌坊几乎完蛋了,这唐朝最负盛名的青楼当日也歇业了不少。 毕竟,黄赌是不分家的,人有了钱方才会上青楼,可那些恩客们输得裤子都没了,还拿什么来一掷千金 这各家青楼原本是等着趁着今日赌局揭晓,不少赢了钱的恩客会蜂拥而来,早就做好了迎客的准备,哪里晓得竟一个鬼都没看到。 陈家装钱和装欠条的箱子,足足准备了三十多辆大车,由二皮沟卫五十人骑着马拱卫,又有薛礼和苏烈二人在,甚至李承乾还觉得不放心,又让右司御率调了右司卫来。 这一行人招摇过市所过之处,得了无数人的白眼,不过幸好没有人敢来招惹。 这账足足收了一天一夜的时间,陈正泰整个人几乎要累瘫了,好在自己年轻,在上一世,自己这个年龄是可以通宵达旦打红警的,到了唐朝反而觉得有些吃不消。 紧接着,一车车的钱开始送到二皮沟的库房,让人清点入库。 这可是一百万贯钱啊,除此之外,还有太子殿下的接近二十万贯暂存于此,如此巨量的财富,不可想象。 若是一贯可以雇佣一个劳力一个月,那么单单这一笔财富,足够雇佣十万个壮丁给陈家干一年的活了。 陈正泰不敢让自己继续处于亢奋状态了,人若是亢奋久了,又无法补充睡眠,是要扑街的。 陈正泰不否认自己爱钱,可也知道,比起钱,健康更要紧,毕竟健康都没了,再多的钱也是枉然。 于是强逼着自己什么都别想,硬是小憩了两个时辰,起来后,发现自己的精力总算充沛了不少,于是他开始穿上了自己的礼服,简单的吃了点东西,便赶往东宫。 东宫距离二皮沟有一段距离,陈正泰抵达的时候,据闻李承乾还在就寝。 不过这等事,自然也不需李承乾起来的,陈正泰是少詹事,在这东宫之中,除了太子,便是詹事府詹事比他的地位高了。 而詹事詹事乃是李纲,他的地位很崇高,便连李承乾都畏惧他。 作为这东宫的大总管,李纲有着非同一般的权威。 而李纲最牛叉之处,则在于这东宫的事没有比他更懂了。 因为早在隋文帝的时候,他就给太子杨勇担任过太子洗马,一直辅佐太子杨勇,直至杨勇完蛋。 而此后,他很快又有了新的少主,那即是大唐的太子李建成,说起来,李纲和陈正泰的父亲陈继业还是同僚,都是李建成的旧臣。 李纲矜矜业业的辅佐李建成,可结果辅佐到了一半,李建成被诛杀。 而李世民登基之后,选择帝师,一时也挑不到什么好人选,于是一看这李纲,李纲就很有经验嘛,人家在隋文帝时期就曾在东宫辅佐太子了,虽然失败的事例比较多,不过李世民也不嫌弃。 毕竟虽然他辅佐谁谁就完蛋,可到了自己这里,总应该能成功一次才是。 于是乎,直接下旨,命李纲担任詹事府詹事,辅佐李承乾。 不得不说,李纲的水平还是够的,就是运气有些差,这一点和陈家差不多。 陈正泰第一次见这位传闻中的世伯时,心里还不禁在感慨,不管怎么样,这也是一位老前辈啊,是咱们老陈家的同行。 何况历史之中,李纲到了贞观四年便要死了,眼看着李纲一脚踏在了棺材上,陈正泰觉得自己对他可要多多尊重才是。 李纲此时已须发皆白,脸上皱纹尽显,却是目光如炬,显得很有精神气。 他听闻了陈正泰成为少詹事,居然并不高兴,反而捶胸顿足一番,对身边的人气咻咻地说“那陈氏与谁亲近,谁便要倒霉,何况这陈正泰,乃是眼睛钻进钱眼里的人,他会误导太子殿下的啊。” 属吏们一个个唯唯诺诺的,纷纷称是,只是心里不禁在嘀咕,詹事您老人家,确定说这话不心虚你不也是辅佐了谁,谁完蛋吗 自然,东宫里是没人敢这样在李纲的跟前作死的。 于是,陈正泰到了詹事房的时候,便见一须发皆白的人坐定,左右则是左右春坊庶子,除此之外,还有三寺七率府的文武大臣分列左右,很有威势的感觉。 陈正泰一见到李纲,则是笑呵呵的上前道“下官陈正泰,见过李詹事,李詹事的大名,如雷贯耳,下官闻名已久。” 李纲上下打量了陈正泰一眼,脸上神色淡淡,只颔首“噢,见过了就成,老夫年纪大啦,体弱多病,东宫事务,还需少詹事多多分忧。” “哪里,哪里。”陈正泰乐呵呵地道“这是下官应尽的职责。” 李纲眉一挑“太子乃是东宫之首,我等辅佐太子,干系重大,所以这东宫属官,首要做的,就是万万不可让太子顽皮,需好好敦促他的功课。左右春坊,尤其要注意这一点。至于东宫事务,也需崇文馆、司经局、典膳局、药藏局、内直局、典设局、宫门局诸官吏好好料理。至于家令寺、率更寺与仆寺的寺丞以及主簿人等,更要小心。七率府这里新近增添了一个二皮沟率府是吗这东宫之地,可不是闲杂的军府,定要严格军令,切切不可滋生事端。” 这上下的属官,有八九十人,听了李纲的吩咐,纷纷作揖“诺。” 李纲随即感慨道“少詹事。” 陈正泰看了李纲一眼“李詹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李纲道“你是初来乍到,这詹事府的规矩多,官吏也复杂,先别紧着办公,而是要先将规矩学了,这首先要学的,便是要与同僚们和睦。” “东宫不比其他地方,此乃储君所在,乃是潜龙之所,因而盯着的人可多着呢,所以里头若是有什么纷争,定为天下人瞩目,因而万万不可府内官吏有什么不和的传闻,因而你先认认人,先学会与人和睦相处。” 他说了一大通,意思是对陈正泰不放心,生怕陈正泰这个家伙来了詹事府,惹得里头鸡飞狗跳。 当然也有一些下马威的意思,李纲毕竟在这东宫已有数十年了,可谓是老资格,辅佐了三任太子,跨越了两个朝代,还生生弄死过两个前任太子,凭借着这样的经验,也绝不是寻常人可以比的。 这言外之意是,你陈正泰还嫩着呢,虽然是少詹事,先好好学习吧,管事有老夫呢。 陈正泰居然没有生气,而是立即作揖“李詹事说的对,下官一定遵从李詹事的吩咐,好好与人为善。” 李纲没想到这陈正泰居然当即就认怂,于是换上了一些微笑感慨道“老夫与你们陈家,也是有几分缘分的,当初你的曾祖、祖父,还有你的父亲,老夫都曾打过交道,他们都是谨守本分的人,老夫希望你也如此。” 说着,他一挥手“好了,都退下吧。” 众官唯唯诺诺,纷纷告退。 大家在李纲面前,大气不敢出,这可是真正的老资历啊,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样的资历,在座的诸位就算是再活一百年,也未必能有的。 李纲随即低头,开始拿起案牍上一个个奏报,提笔进行批阅,东宫是一个很大的机构,大到寻常人单单认这东宫的百官,都要绕晕了脑袋。 可李纲气定神闲,这里头所有的官署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他都需要过问。 众人自詹事房里出来,都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向陈正泰。 这位少詹事可是闻名已久啊,而且看看人家,小小年纪,就平步青云了,实在让人羡慕。 而这时,陈正泰却笑呵呵地道“诸位,诸位先别急着走,本官初来乍到,今日正好和大家一起打打交道,李詹事不是说了吗要与人为善。来来来都来” 陈正泰一面说,一面下意识地朝自己的袖里摸。 求月票。 第二百零九章:吃香喝辣 这东宫的属官们其实是不太想和陈正泰打太多交道的。 除了右春坊庶子马周和二皮沟率府的苏烈之外。 其余人大多是清流出身,毕竟这詹事府辅佐太子,将来一旦太子做了天子,他们便可平步青云。 别看在这里的每一个官署都好像没啥意义,可毕竟这是潜龙府。 正因为如此,陈正泰这样颇有几分恶名的人,他们其实是不太看得起的。 尤其是孔颖达因为陈正泰的缘故而被罢黜,这里也有不少人和孔颖达私交不错的人,自是对陈正泰多了几分不顺眼。 现在陈正泰让他们留步,他们却是不得不纷纷驻足,没办法,人家官大。 陈正泰看着大家,许多人表情僵硬,很勉强的露出笑容,看着自己。 陈正泰却也不恼,随即,他从自己的袖里掏出了一把欠条来,笑意盈盈地道“本官初来乍到,见了诸位,是该给一点见面礼的。各位前些日子可没少去赌坊押注吧” “” 这属官们一个个面带怒色,这是来扎心的吗 说实话,他们虽是自诩清流,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可当初右骁卫的声势实在太骇人,当初不少人认为投注右骁卫,就好像是捡钱一样,正因如此,哪怕是这些人也没有免俗。 “哎。”陈正泰叹息道“果然,这赌博不好啊。人怎么可以妄想不劳而获呢这赌的风险实在太大,以后诸位可切切不要再去赌了,来来来,其他的也就不说了,我这儿有点欠条,是送大家的见面礼,钱财也不多,不过是五十贯而已,小意思,大家一人一张,不必客气的。” 陈正泰当下,先给前头的一个属官手里塞。 这属官方才听着陈正泰的话,还有点懵,此时看着突然塞进自己手里的东西,不禁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口里喃喃道“少詹事,不要,不要这样” 这属官司经局的主簿,属于清流中的清流,相当于是东宫图书馆的馆长,虽然有着很大的前途,可实际上呢,除了一点点俸禄之外,几乎没有任何的油水。 这此马赛的赌局,他还真参与了,输得很惨,心里正难受呢。 而现在看着五十贯的大钞,他懵了,他心里默念着四书五经里的话,希望这些圣人说的话能给自己带来一些道德上的勇气。 可这是五十贯啊。 寻常小民,便是五年不吃不喝也挣不来。 哪怕他是主簿,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是如此。 即便这主簿家庭条件还算优越,出身在大族,可任何一个大族,除了家主可以随意调动家族中的资源之外,其他各房的子弟,也不过是每年给一些生活上的费用而已。 如若不然,一个家族数百直系,上千的旁系子弟,便是家里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他手微微颤颤,很想松开手,却是不由自主地捏住了这五十贯钱,他随即心里开始痛恨自己,可是他的手却将这欠条捏得越来越紧,怎么也松口了。 最后他只能期期艾艾的道“少詹事,你你这是太客气了,下下次可不能这样,不能这样了啊。” 陈正泰没理他,其实他才懒得关注这人心里想的是啥呢,关我陈正泰鸟事接了钱便好。 紧接着,他开始分发给第二个、第三个 大家一开始是震惊的。 还有这样送见面礼的 可是看着那一张张大钞何况前头的人还接了钱,竟是都不由自主的接过,慢慢地也就不客气了,甚至站在后头的人,生怕自己被遗忘,故意将自己空着的手摆在显眼的位置,示意自己还没领钱呢。 这欠条一张张地发了出去,陈正泰还意犹未尽“话说还有不少的文吏以及东宫七率的卫兵,我还未见过吧,哎呀大家都在东宫给太子效力,不能厚此薄彼了,这些文吏,还有七率的禁卫,人人一贯钱,虽然不多,可我陈正泰将这些朋友都交定了,明日让人送来,人手有份,都不落空,我陈正泰就喜欢交朋友,何况李詹事还特意的交代了,来了这东宫,先要与人为善,莫说是这东宫的人,便是东宫的狗对啦,东宫有多少条狗” “有有”此前那司经局主簿战战兢兢地道“三十七条。” 陈正泰和和气气地道“每一条狗,给两斤肉,这事也要抓紧着办,我说过,不可厚此薄彼的。以后我来这东宫,哪一条狗若是对我陈正泰狂吠,我便每日赏它两斤肉,直到它对我陈某人摇尾巴为止。” 说句实在话,陈正泰的话有点挺侮辱人的,刚刚给我们发完了钱,就说连狗也要给,这不是说我们和狗差不多吗哼,若不是这钱真的有点多,我才不要。 只是现在接了钱,大家一下子没了底气,就好像人被阉割了一般,觉得腰杆子怎么也挺不起来了。 于是大家只好赔笑道“少詹事真是阔气啊。” 又有人道“是啊,少詹事是个直爽人。” 陈正泰便笑了“我呢,是新来乍到,以后还要多向诸公们学习才是。” “不敢,不敢,使不得,使不得啊,下官们当不起。” 陈正泰又道“往后在这东宫,大家应当同心协力,就如兄弟一般,少了诸公的协助,我陈正泰也办不成什么事,因而,也请诸公若是对我有什么成见,看在公事的面上,还需鼎力协助。” “少詹事您太客气了,您乃上官,我等自当为之效力。” 这样就好。 陈正泰松了口气,他很喜欢这样的工作氛围,同事们在一起,能彼此的交心,不会有人从中作梗,做事就能事半功倍。 陈正泰随即道“若是诸公愿意鼎力协助,那么从此以后,我陈正泰今日就将话放在这里,大家到时随我陈正泰吃香喝辣便是。” 众人都不吭声。 因为陈正泰说话很刺骨。 谁不想吃香喝辣呢。 可是你难道不能委婉一些吗 有人手里捏着这五十贯,心里却想,这见面礼就是五十贯,这家伙口里所说的吃香喝辣又是什么 陈正泰说罢,倒也不再啰嗦,便道“好了,各位可以散了,我就不耽误大家时间了,都去忙吧。” 紧接着,陈正泰寻了一个小宦官“太子殿下喝茶的地方在哪里我口渴了,先喝点茶润润喉咙。” 詹事房里,李纲在里头是听得到外头的话。 这陈正泰一番话说完,李纲差点没有气得吐血。 于是忙叫了一个文吏来,这文吏上前道“李公有何吩咐” 李纲正色道“詹事府有詹事府的规矩,怎的将这东宫,好端端的折腾成了下九流的地方这样赤裸裸的发钱,这像话吗” 文吏本来面上带笑。 他不是官,虽然陈正泰只许诺小吏每人只发一贯钱,可对于他这样的小吏而言,一贯钱可不是小钱啊,多少可以补贴一些家用。 在他看来,那少詹事,人又亲切,说话又好听,还许诺带着大家一起过好日子,看看人家一出手就是这么多钱,所以这小吏自是心花怒放,因为依着陈家的财大气粗,这些话,他信。 谁料此时李纲一阵痛斥,显然十分恼火。 文吏一直都在李纲身边行走的,按理来说,理应是李纲的人,可此时他不禁道“李公,少詹事还年轻,有些事确实过了头,不过这是少詹事的心意嘿嘿”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李纲顿时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心头的火气顿时就更多了几分了。 你可是老夫的人哪,这陈正泰才来多久,别人和他沆瀣一气也就罢了,在这詹事房里的文吏,老夫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竟还敢为他说话 李纲教育了三个太子,之所以被隋文帝、李渊、李世民三人同时请他来东宫,自然是因为大家认可他李纲守规矩,而且还刚正不阿。 李纲此时恼怒不已,于是厉声道“哼,此例一开,这詹事府岂不是要乌烟瘴气吗传令下去,所有的钱财,统统都要退回,便是一文钱都不可收,同僚之间,固有人情往来,却哪里有这般赤裸裸的。” 文吏一听,懵了,脸色惨然,自己的一贯钱就这样没有了 只是他见李纲震怒,却只能唯唯诺诺,可想到了钱,却还不免道“李公李公这不过是见面之礼,何况陈公乃是少詹事,他乃上官,上官予下吏曰赐,并非属于人情贿赂的啊。” 居然还敢顶嘴 李纲突然也不怒了,而是轻描淡写,继续提笔,在案牍上书写着什么,而后,淡淡地道“今日之内,若不退还,老夫即行弹劾,非要将这等害群之马开革出去才好。” 文吏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心里哀嚎,到手的钱,真要没了 他只好憋着心里的苦闷,惨然道“诺。” 求月票。 第二百一十章:掌控东宫 这文吏前脚刚走。 李纲才抬起眼来,目中带着再也掩不住的怒色。 显然,他非常不喜欢陈正泰的方式,还很不喜欢陈正泰这个人。 这是东宫啊,东宫是何等庄严的所在,储君的身边,应该都是谦谦君子。 只有如此,才可以让储君变得更加有涵养,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关于道德问题,这可不是儿戏。 这一次,一定要给陈正泰一个下马威,顺带杀一杀这东宫的风气。 陈正泰此时正清闲自在地到了茶室里喝着茶。 东宫里的茶水,还是不错的,毕竟茶叶是从陈家那儿得来的,而斟茶的宦官很是悉心,这茶水喝着,同样的茶叶,竟比在二皮沟喝的还要有滋味儿。 薛礼永远都是陈正泰的跟班。 反正陈正泰去哪,他便去哪,最近得罪的人有些多,所以安全最是重要。 薛礼也坐在桌边上,喝着茶,一面道“我不知这茶水有什么喝的,我喜欢喝酒,可惜大兄又不许我喝。” 看着薛礼苦巴巴的样子,陈正泰瞪着他“喝酒误事,你不知道吗想一想你的职责,若是误了事,你担待得起” 薛礼便连忙收起苦瓜脸,讨好似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过大兄”他压低了声音“大兄才来,就使了这么多钱,要知道,一百多个属官,就是六七千贯钱呢,还有其他的宦官、文吏、卫士,更是多不胜数,这只怕又需一两万贯。我真替大兄觉得可惜,有这么多钱,凭啥给他们这些钱,足够吃喝一辈子了。” 陈正泰却是乐了,他很少向别人吐露自己的心事的,可薛礼是例外。 毕竟这家伙是自己的保镖加司机,另外还兼任了结义兄弟,陈正泰就随性地笑道“谁说我花了钱” 薛礼就一脸肉痛地道“还没有花,连狗都有份呢” 陈正泰摇头“你信不信,今天这钱又重新回到我的手上” “呀”薛礼懵了,这又是什么操作 “你不懂了吧。”陈正泰乐呵呵地道“这叫无中生有。你也不想想,我到处发钱,这么大的动静。而那位李詹事,你也是见到的。” “你瞧他一丝不苟的样子,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人,我才刚刚来,他显然对我有所不满,毕竟他是詹事,却令我这后辈的后辈的后辈做他的少詹事,他肯定要给我一个下马威,不只如此,只怕以后还要多加刁难我。越是这样高傲且资历高的人,自也就越看不惯为兄这样的人。” 薛礼连连点头“他看他也不像善茬,然后呢” 陈正泰好整以暇地继续道“还能怎么然后,我发了钱,他若是知道,一定要跳起来破口大骂,觉得我坏了詹事府的规矩。他怎么能容忍少詹事坏了他定下的规矩呢所以依我看,他一定要求所有的属官和属吏将钱退回来,只有这样,才能表明他的权威。” 薛礼颔首“噢,原来如此,可是大兄,那你的钱岂不是白送了” “谁说白送了”陈正泰瞪他一眼“你呀,以后多向我学学,遇事多动动脑筋。你想想看,钱我是送了的对吧他们既然接过我的钱,就算是退回来,这份人情,可还在呢,对不对让退钱的又不是我,而是那李詹事,大家欠了我的人情,同时还会怨恨李詹事逼着他们退钱,这一加一减,我陈正泰一文钱没有出,却成了詹事府上下大家最喜欢的人,人人都觉得我这个人豪爽阔气,觉得我能体贴他们这些下官和下吏的难处,觉得我是一个好人。” “而李詹事呢他逼着人退了钱,到手的钱没了,这得多恨哪,大家一定会心里责怪李詹事不通人情,会责怪他故意挡人财路,你想想看,往后若是我这少詹事和李詹事闹了别扭了,大家会帮谁” 薛礼听到这里,一脸震惊“呀,大兄你你竟如此狡诈。” 陈正泰就板着脸道“这不叫狡诈,这叫手腕,人活在世上,总有自己想办的事,这叫做理想,可单凭一股子理想去做事,是不能成的。务实的人若是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得懂得使用手腕,用最低的效益,去办成自己想办的事。你真不会认为为兄能有今日,全靠给恩师溜须拍马才得来的吧” 薛礼沉默了,他在努力的思考 过了一会儿,果真见几个官员来了。 为首的一个,乃是那司经局的主簿,这主簿哭丧着脸,抱着一沓欠条到了陈正泰面前,很是不舍地将欠条都搁在了桌上,而后郑重其事地朝陈正泰作揖“见过少詹事。” “嗯”陈正泰点了点桌面上的欠条“这是怎么回事” 这主簿欲哭无泪的样子“奉李詹事之命,特来将钱送还,少詹事这这您的好意,下官们心领了,只是只是东宫有东宫的规矩。” 陈正泰顿时生气的样子,看得一旁的薛礼一愣一愣的。 陈正泰显出几分恼怒地道“这是什么话我陈正泰体恤大家伙儿,毕竟谁家没有个妻儿老小,谁家没有一点难处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赐这些钱的目的,便是希望大家能回去给自己的妻子添一件衣衫,给孩子们买一些吃食。怎么就成了不合规矩呢东宫固然有规矩,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难道同僚之间相亲相爱,也成了罪过吗” 这主簿和身后的几个官员要哭了。 这少詹事真是说到了大家心坎里去了啊,这少詹事真是体贴人啊 “这钱,我拿出去了,就绝不收回来。”陈正泰掷地有声地道“这是我说的,我少詹事的话,难道不算数” 主簿却是苦着脸道“少詹事对我等,真是没得说的,下官为官多年,从未见过少詹事这样体贴的上官。只是这好意,下官人等真的是心领了,李詹事已说了,谁若是不退,便要将人开革出去。所以所以” 陈正泰一脸诧异“这样啊若是这样我倒不好说什么了,总不能因为你们,而砸了你的饭碗对吧,哎这事我真不好说什么,原本好好的事,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主簿等人再三行礼,留下了钱,才恭恭敬敬地告退了出去。 人一走,陈正泰乐呵呵地数钱,重新将自己的欠条踹回了袖里,一面还道“说实话,让我一次送这么多钱出去,心里还真有些舍不得,前前后后加起来,几万贯呢,我们陈家挣钱不容易,得省着点花才是,你别愣着,来帮我数一数,别有哪个混账故意少退了。” “噢,噢。”薛礼愣愣地点着头,现在都还有点回不过神来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李承乾总算起来了,宦官连忙细致给他更衣,他想起来了什么,便道“陈正泰来了没有这个家伙,领着我们东宫的俸禄,不会又成日游手好闲吧。” 宦官立即道“来了,来了,陈詹事可是好人哪,他办公可卖力着呢,上上下下的,谁不晓得陈詹事从今早来到现在,为了东宫的事,可谓是兢兢业业,陈詹事人英俊,性子又好,做事又一丝不苟” 李承乾感觉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听着这话,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的节奏。 是吗 真是这样 “走,看看他去。” 这更衣的宦官带笑道“是,是,不过殿下还未洗漱呢” 他一面说,和另一个当值的同伴使了个眼色。 这同伴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宦官一路到了茶坊,气喘吁吁的,见到了陈正泰就立马道“陈詹事,陈詹事,殿下起来了,起来了。” 陈正泰看着这宦官,一面喝着茶“起来便起来了,有什么好一惊一乍的” 宦官看着陈正泰,眼里流露着亲切,他喜欢陈詹事这样和他说话“太子殿下说要来寻你,奴不是害怕少詹事您在此喝茶,被殿下撞着了,怕殿下要责怪于您” 陈正泰一想,觉得有道理,虽然他不怕李承乾责骂,自己责骂他还差不多,可是第一天上班,得给太子留一个好印象才是啊。 好,我陈正泰要努力办公,便谦和地对这宦官道“多谢力士提醒。” 宦官听了,身躯一震,立即道“少詹事这是说什么话,都是一家人,道什么谢,陈詹事若是以后再谢,奴奴可就生气啦。” 说着,似乎害怕被太子抓着,又一溜烟地跑了。 薛礼继续沉默,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 陈正泰一拍他的脑壳,道“还愣着做什么,办公去。” 到了少詹事房,早有文吏迎接上来,亲和地笑着道“哎呀,陈詹事您来了” 这文吏毕恭毕敬的行礼。 陈正泰背着手,一脸认真地道“少啰嗦,我要办公,立即把笔墨纸砚都取来,噢,对啦,我要办什么公来着” 又一天要过去了,老虎又多坚持一天了,总感觉坚持是人活着最不容易的事情,第五章送到,顺带求月票。 第二百一十一章:东宫炸了。 李承乾此时脑袋里冒着疑惑的泡泡。 因为今日东宫里的气氛怪怪的。 遇到的每一个人,脸色都不太好,只有见了他,方才脸上露出些许的笑容。 等他走到了陈正泰办公的詹事房时,却见陈正泰正在奋笔疾书着什么。 这令李承乾觉得更加诡异了。 “师兄,你这是在做什么”李承乾觉得像是见了鬼似的。 陈正泰缓缓地抬头起来,只瞥了李承乾一眼,一本正经地道“我乃东宫少詹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在此伏案办公。” 李承乾一愣,随即兴冲冲地伸着头盯着桌案上的东西,口里道“来来来,我看看,你办什么公。” 陈正泰看了她一眼,随即直接将自己跟前写了一半的纸撕了,揉碎了,作势要一口吞下去“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将它吃了。” 李承乾哈哈一笑“好,不过去,你来了东宫好,从前都是我往二皮沟去,今日我们玩什么” “玩”陈正泰摇头道“不玩,我得先熟悉一下东宫的事务,这是李詹事的吩咐。” 李承乾立即露出了不满之色“你搭理他做什么孤固然崇敬他,可孤历来对他的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你不必理他。” “这可不成。”陈正泰很认真地道“李詹事说的好,我初来乍到,理应本分,不能让师弟将我带坏,不,到底是谁带坏谁来着。不管啦,反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师弟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 李承乾听着,顿时气得自己的心肝疼,回首问站在一旁的文吏道“李师傅这样说的” 文吏面无表情地道“是有这样说过。” 李承乾顿时脸上憋红了,随即深吸一口气,又无所谓的样子,他这样的人骨子里就是粗枝大叶的。 陈正泰此时却是道“殿下,你来,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李承乾便坐下,宦官给他斟茶来,先给李承乾斟一杯,再给陈正泰斟一杯。 陈正泰正要去喝,宦官忙道“陈詹事,小心烫嘴,再等一会。” “噢。”陈正泰点点头。 宦官才退到一边去。 李承乾性子急,忙道“到底什么事,你说便是了。” 陈正泰道“我今日来,看到东宫上下人等都生活得很是拮据,哎你看他们穷的,有的属官,一个月才七八贯的俸禄,小吏呢,就更惨了,还有那些卫士他们都是师弟的心腹啊,是一家人,我本来想拿一些钱给他们补贴一些家用的。可这又不太合规矩,师弟乃是太子,是他们的君主,怎么不可以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呢” 李承乾一愣,不明所以地道“那你想怎样做” 陈正泰就道“你也晓得,现在的二皮沟那儿有了大学堂,又有了交易所,对吧。不少商户都在那搭建酒楼和茶肆呢,长安城里有的东西,将来都会有。还有那儿的民宅,价格也是日益刚涨,你想想看,这么多达官贵人和商贾都要到那进出,有的地方,可比长安城里寻常的街坊要热闹。” 李承乾咧嘴“这是,这是。” 陈正泰随即道“既然如此这么多东宫之人,许多人手头并不宽裕,他们有妻儿老小,可能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居长安,不大易啊。若是没有一个容身之地,这让人家怎么过日子。他们能侥幸在东宫里职事,可他们的儿孙们呢你是太子,理应要为他们多想想” “我思来想去,咱们可以在二皮沟划出一块地来,专门给这东宫的人营造房屋,当然价钱要多给一些折扣,如此,也可使他们将来有个容身之处。” 一旁的文吏听得怦然心动,他觉得自己身体在颤抖,竟觉得自己两腿像踩在棉花一般。 李承乾托着下巴,犹豫地道“可是未必就有人愿意花钱去买宅子啊,你自己也晓得他们拮据。” 陈正泰笑了“这个容易,有钱的,自然得了咱们的优惠,拿个六七成的钱,就将宅子买了。没钱的可以转卖给别人嘛,多少人急着在二皮沟买房产呢许多商贾,他们时常要去交易所,还有掮客,从长安去交易所多麻烦啊,这牌价瞬息万变,耽误了一个时辰,不知耽误多少钱。给他们六七成的折扣,他们九成转卖给别人,这不就是实打实的钱了” 陈正泰顿了顿,又道“师弟,做人要善良,尤其是对自家人,你是东宫之主,不晓得下头人的难处,若是做太子的,尚且都无法体谅下头人,那么将来做了皇帝,又怎么给天下人恩惠呢这账,我算好啦,这东宫各自有自己优惠的面积,便是东宫里的狗,啊不,狗就不必啦。便是这斟茶递水之人,也都有份。如此一来,大家都有实惠” 说到这里,陈正泰露出了遗憾之色,幽幽地道“哎其实我想发钱来着,可惜发钱不合规矩,就只好如此了。” 站在一旁的文吏觉得晕乎乎的,另一边的宦官,竟也觉得有些把持不住了。 他们死死地盯着李承乾,想李承乾的答复,他们感觉心脏已经猛跳得厉害,等待总是最磨人的。 李承乾则是哈哈一笑,很是豪迈地道“反正都由着你就是。” 陈正泰却道“我先拿出一个章程来,务必要使咱们东宫上下都有恩惠。只不过这事我还做不得主,想来便是你也未必能做主,凡事要讲规矩,到时送至李詹事那里,给李詹事过目,想来李詹事会体谅大家的。” 方才听着太子算是应承下来,身旁的宦官兴奋得都想欢呼了,可一听到李詹事,这宦官的脸便黑了,另一边的文吏更是如死了niang一般,垂头不语。 李承乾道“好好好,你看着办,走,和本宫去玩” 陈正泰摇头“不玩,我先将这头等大事办了,下午再说。” 看着陈正泰无比认真的样子,李承乾没法子,便道“好吧,你忙吧,那孤回去睡个回笼觉得了。” 李承乾失望的出了詹事房,几个宦官小心翼翼的跟着他,李承乾回头,见几个宦官都走的慢,竟好像有心事一般,没有追上来,于是驻足原地,骂道“几个狗奴,都在想什么,这样心不在焉。” “太子殿下。”那随侍的宦官快步跟了上来,道“奴奴有事要禀告。” “禀告什么” 宦官小心翼翼的看着李承乾“太子殿下,奴听说李詹事近来对殿下多有怨言。” 李承乾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有便有。” “李詹事上一次上一次好似向陛下的奏疏里” “奏疏”李承乾一脸诧异“他若是对孤有什么意见,大可以直接和孤说,便是教训孤,孤也是认的,为何还要向父皇密奏他奏了什么” “奴也只是听说,具体密奏了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是啊,是啊。”另一个宦官道“奴虽未见密奏,不过也听说了一些事。” 李承乾眉一挑“嗯” 李承乾顿时开始怏怏不乐起来,李师傅平日对自己挺和颜悦色的,哪怕是有时候严厉一些,李承乾也不介意,只是暗地里向父皇告状,这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詹事房里。 李纲深吸一口气,此时一封向李世民的弹劾奏疏已经完成。 他看不惯陈正泰,觉得这个家伙怎么看都符合奸臣的气质。 此前因为陈正泰,就排挤走了孔颖达,孔颖达乃是他的密友,此后呢,太子成日往二皮沟跑,越发的不像话了。 而现在,陈正泰竟成了少詹事,这是他无法容忍的。 他修了一封弹劾奏疏,决定将这个家伙赶出去,这个家伙无论在哪做官都好,可只要别在詹事府就成。 这封热情洋溢的弹劾奏疏,李纲很有把握,他知道陛下十分的关注太子殿下的教育,所以只要从此入手,陈正泰势必要被赶出这詹事府。 奏疏拟定了,他心里松了口气,抬头厉声道“来人,来人” 却是老半天的没回音。 那文吏不晓得到哪里去了。 这令李纲大为恼火。 越发的觉得,詹事府里,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在詹事府的茶房里,这里是供官吏们喝茶和闲坐的场所,平日公务之余,大家会在此喝喝茶,说一些闲话。 可此时,一个消息却让这茶房里像是炸开了一般。 “真是这样说的” “是啊,说是立即拟章程,只要李詹事那里没有问题,便立即实施。我听说二皮沟那儿,现在不少人想要置业呢,就算不买,拿了这么大的折扣,转售给人,随随便便都有不少好处的。” 有人听到还要送去给李詹事过目,顿时心都凉了,有一种好像到手的鸭子要飞了的感觉。 也有人脑子里拼命的计算着,毕竟他们这是一个小朝廷,一个后备的班子,后备的班子,跟现在的三省六部这等班子完全不一样的地方,那便是人家是真正的治天下,而他们呢,则是在假装自己在治理天下。 穷哪。 本月最后一天,求月票,不投就浪费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立德 对于陈正泰而言,要笼络整个三省六部,得把陈家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才够。 可要笼络一个假装自己在治理天下的东宫,却是轻而易举的。 这购房的事出来,所有人都欢欣鼓舞。 只是想到要报上去给那李詹事,又不少人忐忑起来。 这事有李詹事挡着只怕不能成吧 人生怎么总有那么多痛心疾首的事情 “哎”此前那司经局的主事不免叹息,这短短一天时间,他的内心已经过了好几次山车,便是再谨慎的人,现在也没了脾气。 他捋着须,幽幽地道“少詹事是好人哪,说实话咱们为官这么多年,可见过有谁如少詹事这般的体恤我等呢老夫说句不该说的话。李詹事只晓得自己沽名钓誉,哪里晓得我们的苦楚我等在东宫效力都有一些年头了,个个都说我们清贵,清贵我是不见,清贫倒是真的” 原本在这东宫,是没有人敢质疑李詹事的,毕竟李詹事主掌东宫多年,威望极高,可这主簿打开了话匣子,却一下子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一般。 大家纷纷颔首。 这就像潘多拉盒子给打开了,顿时觉得这里的茶也不香了,心里百爪挠心。 有一个文吏站在一旁,低声道“听说现在二皮沟的宅子,只几十见方,便要二十多贯,价钱虽不及长安,可现在也紧俏得很,倘若倘若是打个折,我等小吏有个优惠,能省个几贯钱,诸位相公们呢,只怕能购置的宅邸不小,这省下来的就是几十上百贯啊。” “再者说了,那陈詹事不是说了吗这个优惠,还可以转让的,咱们就算不买,转手出去,不就是白送了几贯至几十贯甚至上百贯钱况且有的人想要去二皮沟置业,还没这么容易呢。若是买了宅,在那落了户,听说那儿的薪俸比外头要高,家里若是有几个不成器的子弟,也好安置” 大家越说越是激动。 主簿便怒道“这不是钱的事。” 一般有人说出这不是钱的事的时候,大抵就真的是钱的事了。 主簿继续道“这主要是陈詹事的心意啊,这般的深情厚谊,哎” 许多人心里不禁升起了一个念头,若是这东宫里没有李詹事该有多好。 只是这些心里话,大家都心照不宣。 李世民看着手里的一份弹劾奏疏,他脸色越发的凝重。 主要是上奏疏的人不是寻常人,而是德高望重的东宫詹事李纲。 李纲这个人,李世民是知道的,此人是跨越了三朝的老臣,一直以刚正不阿而著称。 否则李世民怎么敢放心将这东宫交给李纲。 甚至可以说,李世民可以任命一个人做宰相,即便这个人德行差一些,都无所谓,可若是让这个人去东宫做詹事府詹事,李世民却需深思熟虑。 因为这涉及到的乃是太子,是国家的未来,宰相有错,自己可以随时改正他的错误。若是太子教歪了,谁能改正呢 这涉及到的,乃是王朝延续的国本问题。 因而对于任何李纲的奏疏,李世民都需深思熟虑。 此时,他看着这奏疏之中的话,令李世民的浓眉深深皱起来,口里道“朕真的想不到,朕命了陈正泰做少詹事,居然闹出了这么多的事。” 张千小心翼翼地看着李世民,不敢随意发表意见。 李世民随即道“陈正泰在东宫游手好闲,行为不检不知是不是李纲言重了。李卿家素来很少因为东宫的事上奏的,可是陈正泰上任第一日,竟就闹出这样的事吗你看看,这李卿家说陈正泰对于詹事府事务一无所知,还有这儿说他破坏风气” 李世民的心情一下子的变得糟起来,他将奏疏合上,陷入深思,良久才道“难道朕这一次真的错了,陈正泰根本不适合在东宫节制东宫百官” 当初让陈正泰为舍人,和现在让他做少詹事是不一样的,舍人只是个陪读,不需要具体管其他的事务。 这一次让陈正泰做少詹事,就相当于让陈正泰成为朝廷的尚书令,这可是节制所有官吏的活。 本来李世民有磨砺陈正泰的意思,可现在看来这才多久啊,就闹得詹事府内失和。 张千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才道“奴听说,李詹事素来刚正,他说的话” 张千这话是真真的说到了李世民的心底,李世民踟蹰道“朕对陈正泰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他不只是有小聪明,而是能成为像房卿家和杜卿家这样的人,他与太子交好,等朕百年之后,可以代之以顾命,托付后事。看来朕还是心急了,应当让他从小处做起,譬如先为值班侍奉,然后再徐徐升上来,而不该是直接任命他为少詹事。” 张千咳嗽“既然如此,那么陛下” “不可以。”李世民却是脸色一正,摇头道“这圣旨已经发了,岂有收回成命的道理东宫真的太紧要了啊明日,你收拾一下,朕要亲去东宫一趟。” 张千只好道”遵旨。” 东宫里是有陈正泰的宿舍的。 不过这地方太简朴了,让陈正泰一度怀疑,自己是来东宫坐监的。 好在东宫上下的人都体贴他,宦官给陈正泰加了被褥,文吏害怕陈正泰起夜,特意多取了蜡烛来。 他从公房出来,几个主簿便凑上来,陪他喝茶,到了半夜的时候,外头的宦官见陈正泰的房里还亮着灯,特意在外头问“陈詹事这么晚还未睡下吗是否肚子饿了,若是饿了,奴让膳房里做一些吃食。” 陈正泰在里头道“大半夜的,膳房的人只怕也要睡,别扰人清梦了。” 这宦官听到陈正泰回话,激动得不得了,立即道“陈詹事只要一声吩咐,便是再困,大家也肯尽心效力的。” 陈正泰想了想道“我还是睡了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那陈詹事可要捂紧被褥,可千万别冻着了。” 宦官的关切让陈正泰觉得自己好像是他爹一般,可谓无微不至。 其实陈正泰没给他们什么钱。 哪怕是说这宅邸的优惠,其实说少不少,说多不算多。 陈正泰给他们的是希望。 想想看,这才来第一天,就又是送钱又是给宅邸优惠,陈家又这样的有钱,再加上太子对陈正泰信任,以及天子门生的身份,换句话来说,大家都觉得这个少詹事好说话,体贴大家,想着办法给大家实惠和利益,第一天就如此,将来日若还有什么好处,会不想着大家吗 跟着这样的人,就算不说吃香喝辣,干活也是很带劲的。 次日一早,陈正泰便又被拉了去李纲的詹事房。 在这里,属官们早已到了,陈正泰打着哈欠,起道太早,他觉得对自己的身体发育不利。 可这李纲,虽是须发皆白,却是精神抖擞地跪坐在案首的位置。 陈正泰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见过李詹事。” “怎的来得这样迟,大家都在等你了。”李纲皱眉,看着陈正泰,露出不悦之色。 你看看这样的散漫,怎么节制这东宫百官呢 李纲老了,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致士,他希望将来有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者来取代自己,成为詹事,而不是陈正泰这样的人。 陈正泰一脸尴尬,只好道“下官下次一定注意。” 李纲就冷着脸道“这非迟来的问题,而在于是否有责任心,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个时候,正该是检讨一日过失,也是布置今日职事的时候,你是少詹事,更该以身作则。” 陈正泰灰溜溜地点点头。 大家看向陈正泰的目光都带着同情。 而李纲却不以为意,随即道“各司各寺,还有各房、各卫率,就是一个朝廷,这个朝廷现在虽未治民,可是将来,尔等都可能要进入各部,甚至是三省的,因而都马虎不得。老夫平日让你们在此职事可以放一放,可是首要的,是先修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正心诚意,乃是重中之重,如若不然,如何立德若不立德,这纲纪也就败坏了。尔等这几日,都读了什么书治了什么经” 众人一时尴尬,纷纷看向李纲。 李纲便向陈正泰道“你是少詹事,你来说,近来看了什么书” 陈正泰有点懵逼,老半天才道“最近的时候吗” 李纲颔首“是。” 陈正泰心里想,我这辈子好像没看什么书呀,不过穿越来之前的时候,倒是看过书的,这么说来,最近的时候上辈子的书算不算 李纲看陈正泰迟迟不答,便道“怎么,少詹事何故不言” 陈正泰只好道“看,看了。” “那你说,是何书” 陈正泰怯怯道“明朝败家子。” 月底求月票。 第二百一十三章:陛下来东宫 明朝败家子 李纲彻底地懵了。 这啥玩意 什么破书 李纲顿时大怒,你陈正泰还敢消遣老夫来着 于是他痛心疾首道“不读书不能明志,不读书不能明理,尔为少詹事,就这样敷衍了事吗若是太子也如你这般,你如何对得起陛下的厚恩。” 陈正泰就不坑声了,心里嘀咕,我都是靠看明朝败家子明理明志的。 李纲随即又痛斥了几句,将这上上下下的官吏都狠狠地呵斥了一个遍。 众人战战兢兢,他们心里同情少詹事,偏偏无人敢反驳李纲,于是只好个个低着头。 李纲还不觉得不够,拂袖道“时至今日,你们若还不知幡然悔悟,这东宫职业不分,良莠不齐,若是误了天下苍生,尔等便是千秋罪人。” 丢下这一句话,竟是气咻咻地走了,只留下了陈正泰和诸人坐在原地。 陈正泰则站起来道“哎,方才真是我的过错,我应当多读书,如若不然,免得大家陪我一同挨骂。” 坐在陈正泰一边的马周,面上带着怒气,无论如何,陈正泰也是自己的恩主,居然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本来是想和李纲顶撞一下的,不过见恩主没有站出来,因而一直生着闷气。 其他人个个面面相觑,终于有人道“少詹事,这李公的脾气实在哎我等是敢怒不敢言啊。” 他们一脸惭愧的样子。 所谓得人钱财为人消灾,虽然陈正泰的钱财最后还是还了回去,可无论怎么说,这人情是在的,现在欠了人家人情,却不敢为陈正泰说一句话,心里实在惭愧得很。 陈正泰道“为官不就是如此吗若是连气都受不了,将来怎么给别人气受呢,再者说了,李公乃是三朝老臣,我们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生气怒骂,也是理所应当的。大家以后顺着他的话去做便是。” 一听陈正泰对李纲服服帖帖,一副不敢招惹李公的样子。 大家却是急了。 不能够啊。 少詹事不是要给大家买房的优惠吗都起了这个心了,若是少詹事对李公敬若神明,到时候这章程送上去,李公肯定要回绝,届时岂不是煮熟的鸭子又要飞了 大家想到这个,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成,大家得让少詹事振作起来,您得站出来,和李公硬碰硬,大家伙儿才可以跟着您少詹事和那独断专行的李公拼命才是。 于是一时之间,大家七嘴八舌起来“少詹事,李公年纪大了,有些时候也会糊涂,若是少詹事不指点他的过失,这反而对太子不利。” “是啊,是啊,我等仰慕少詹事,这东宫里,少詹事但有所命,下官人等,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等唯少詹事马首是瞻。” 陈正泰微笑,逡巡着众人,这是一群多ji渴的家伙啊,他打了个哈哈,得把大家的情绪调动起来,所以 陈正泰道“哎,话虽如此,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此事到时再说吧,我需好好读书,先了解一下詹事府中的情况,大家各将自己的情况都汇报来,我好做到心里有数,都别急,先从左右春坊来,而后是三寺,都要到我的詹事房来,我陈正泰丑话说在前头,我要掌握的是各春坊和各寺还有下头各司、各局的真实情况,不是你们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若是有人知情不报,或是藏着掖着什么,我要生气的。” 众人一听,心里了然了,任何一个小衙门,都有一种现象,就是明里有一套东西,是给上官看的,暗地里呢,也有一套东西,这是留给自己的,决不能示之于人。 当然,自己人例外。 在大家心里,陈正泰就是自己人,毕竟某些真实的情况,若是奏报给李公,那肯定得是一顿臭骂,甚至罢你的官职也有可能。 可陈詹事不一样,陈詹事是体恤大家的,他想了解真实情况许多内情,就算和他说了也没关系,他心里有数了,总不至让大家为难。 于是众人纷纷道“诺。” 于是陈正泰道“你们先与马庶子交接吧,而后再让马庶子给我报来。大家不必怕,我陈某人的为人,你们是晓得的。” 众人都笑“陈詹事急公好义,下官人等闻名已久。” 于是马周开始忙碌起来。 他也是刚刚成为右春坊庶子,其实对于下头的情况还是两眼一抹黑。 谁晓得自己的恩公一声令下,那原本云里雾里的公文,一下子变得精炼起来。 下头各个机构,都将这精炼的情况大致做了一些说明,自己人沟通和官方之间的公文沟通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若是官方进行沟通,哪怕彼此都是同一个部门,只是不同的科室之间,都会有无数虚头巴脑的东西,足够让你看的头晕眼花,最后绕到你都不知道最后看的到底是啥。 马周本就是个博闻强记之人,他将所有的资料都进行了汇总,而后再呈送到陈正泰的面前。 陈正泰坐在詹事房里,这一次倒是真的认真起来了,他毕竟是少詹事,必须得真正了解实际的情况,而且这些东西既没有太多的阅读障碍,也很好记。 花了两个多时辰,陈正泰便记了个七七八八。 到了正午的时候,终于可以松口气,于是他到茶坊里去喝茶,这里早有不少人了,陈正泰瞅见了那司经局的主簿,却是想起了一件事。 于是陈正泰将他叫到边上来,道“司经局竟少了这么多书” 这主簿就苦着脸道“实在怪不得下官人等,书房里很久没修葺,也是一时疏忽了,谁晓得前几年下了大雨,不少的书便毁了” “想办法补齐吧。”陈正泰道“可要赶紧,将来若是有一日要查起来,到时就算不是你们的错也会成了你们的错了,这事好办,你拟一个书单来,缺哪些书,我让二皮沟印刷作坊的人帮忙去寻访,寻到了再让人抄录,实在寻不到的,礼部或者是宫里的凌烟阁,肯定也都有抄录,到时再托人想办法抄出来。” 这主簿一听,脸上浮出一丝感激,随即纳头便拜“多谢少詹事。” “哪里的话。”陈正泰一脸亲和之色,乐呵呵地道“都是一家人,只要当差,就可能会有疏漏,也会有难处,大家相互提点罢了,只有高高在上的泥菩萨,反正也不需管具体的细务,所以才站着说话不腰疼。” 喝了一会儿茶,李承乾便又来约陈正泰了。 陈正泰也算是忙完了,便对李承乾道“师弟,不如我们玩一个有意思的东西吧。” 李承乾狐疑地道“有意思的东西” 陈正泰回头,朝薛礼道“去将我的包袱取来。” 薛礼便兴冲冲地去取了包袱来,等到陈正泰将这包袱一打开,哗啦啦的一个个方块的木头便抖了出来。 李承乾诧异道“这是什么” “麻将。”陈正泰道“我专门弄出来的,来,我教你玩。” 李承乾看着这些木块,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起初对这玩意没什么兴趣。 只是陈正泰却拉了两个宦官来,四人各自落座,打了几把,感受就显然不一样了。 这玩意之所以能风靡,就是因为很好上手,李承乾没一会,大抵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陈正泰也大方“一贯一番。” 两个宦官便吓着了。 陈正泰便道“两位力士只怕没什么钱,这样吧,输了算我的,赢了便是你们的。” 一下子,这两个宦官都打起了精神,开始全神贯注,大家洗牌,打牌,胡牌,不亦乐乎。 打了两圈,李承乾输得狠,顿时有些不高兴了,忍不住道“正泰,孤怎么觉得你是在骗孤的钱,怎么总是你胡” 陈正泰笑哈哈地道“你是新手嘛,得交一点学费。” 此时一辆宫里的马车正靠近了东宫,李世民来了。 东宫距离太极宫不过是一墙之隔,李世民来之前,是让人知会了李纲的。 李纲正午的时候,就知道陈正泰在做什么了,他这一次倒是机灵了,没有当场去将陈正泰的麻将桌掀翻,而是在东宫外头老远迎着了李世民。 “陛下,这陈正泰正在和太子殿下嬉戏呢,他自来了詹事府,就一直是如此,通宵达旦,夜夜笙歌,对于詹事府中的事,一概不知,也一概不问,既不读书,也不理事。” 李世民听到嬉戏脸色顿时就有些难看起来。 毕竟自己的儿子被他的老师这般的平价,换做是谁,脸色都不好看。 他自然清楚陈正泰和太子相交莫逆的,两个少年人在一起,免不得会有些不知轻重。 可朕对这陈正泰寄以厚望啊,只希望他能有治世之才,对太子殿下也承载了无数的期望。 李世民绷着脸道“走,随朕去看,不要惊扰这东宫上下人等,朕想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第二百一十四章:御前之争 李纲见李世民的脸色,就知道陛下有些怒了。 他其实早知道自己上了奏疏之后,会有这样的结果。 因而心里舒畅了一些,他不喜欢陈正泰,陈家太坑了,会害死太子殿下的。 也不想想陈家这些年,干的都是什么事。 这陈正泰无论祸害哪里都可以,但是不能祸害东宫。 于是他领着李世民和张千人等,匆匆进入东宫。 为了防止有人通风报信,李纲低声道“陛下,只怕需走快一些,免得有人” 李世民自然清楚李纲是什么意思,只淡淡地道“太子现在在何处” 李纲道“在诚意殿。” 李世民自然熟悉路径,因而脚步加急。 李纲则气喘吁吁地火速跟上。 偶有路上撞见了人,等对方认出了乃是皇帝时,想要反身去报信却已迟了。 每一个人都惊恐不安地连忙退到了道旁,给李世民行礼。 李世民没有停留,而是疾步继续向前,对一切都置之不理,不给任何人报信的机会。 他心里划过了无数的念头,等到了诚意殿时,外头的宦官见了李世民,猛地吓了一跳,慌忙要行礼,口里想发出示警。 可李纲却是怒气冲冲,朝着那宦官低声道“你若敢叫,今日陛下便要将你打死。” 这宦官还是道“奴见过陛下。” 李纲万万想不到,这宦官居然如此的胆大包天,只是现在一切都顾不上了。 李世民只一个劲往前走,猛地推开了殿门。 这殿里,一张胡桌,四个人还在摸牌,不亦乐乎的样子。 此时,李承乾正在说“看孤怎么收拾你” 这个你字之后,声音戛然而止了。 此刻殿门大开,动静很大,大家自然是注意到了。 李世民背着烈阳,而一缕阳光映射进殿,同时也投射下了李世民这巨大而魁梧的身影。 李承乾的嘴张得极大。 下一刻,他连忙手忙脚乱地一把推牌,下意识地想要毁灭什么罪证一般。 两个同坐的宦官,早已吓得从座位上下来,退到了一边,大气不敢出,只有浑身微微地颤抖着。 陈正泰愣住了,错愕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慢慢地踱步进来。 站在一旁的李纲,面上带着颇有几分得意的笑容,仿佛是在说“你看,果然是如此。” 李世民走到了胡桌边,伸手取了一个木牌,而后淡淡道“这是怎么回事” “父皇父皇”李承乾感觉很心虚,结结巴巴地道“儿臣儿臣” 李世民摇头道“朕让这东宫的少詹事来说。陈正泰朕对你如何” 陈正泰很快恢复了冷静。 其实李世民突然来东宫,是他始料不及的。 他看了一眼李纲,心里便明白了怎么回事。 哎真是同行是冤家啊。 陈正泰道“恩师待学生恩重如山。” “唔”李世民沉吟着,却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只是恩重如山吗” 李承乾是最了解李世民的,这个时候,父皇没有勃然大怒,那么就说明这一次父皇气得更加不轻,越是暴风雨之前,越是风平浪静啊 陈正泰道“当然不只恩师” 李世民打断陈正泰道“朕本来以为,你会明白朕让你在此做少詹事的用心,你这样的年纪,自秦汉以来,可有人获此殊荣吗朕也本来以为你成了少詹事之后,既知朕的良苦用心之后,来了这东宫,一定会竭尽全力,将这詹事房管理的井井有条,也会好好地辅佐太子。” “可是你就是这样辅佐太子的吗成日在此儿戏,每日不务正业朕心疼啊,若是朕不亲眼来看看,如何会知道你们二人每日只知道嬉戏” “陛下”一旁的李纲振振有词道“臣恳请陛下,将陈正泰改任他处,詹事府事关国家根本,关系重大,陈正泰来此,只会坏了这詹事府的风气。” 李世民抬头,闭上眼,显得有些疲倦,他发现自己的一腔怒火,到了现在竟都熄灭,只剩下无尽的失望。 而后李世民叹息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点了点胡桌上的麻将。 “这是麻将。”陈正泰乖乖地回答。 李世民则凝望着陈正泰“你来此就是为了陪太子玩这些东西的吗” 陈正泰迟疑片刻,才道“恩师,其实这个东西可以练大脑。学生发现,师弟的脑子需要开发一下,所以这才” 练大脑 李世民觉得好像自己才需要好好练一练大脑。 陈正泰则是继续道“何况,现在并不是当值的时间,恩师您看,天色已经不早了,按理来说,已经下值了。” 此时天色确实有些晚了,李世民也是忙碌完了政务方才来的。 陈正泰随即捡起了一个麻将,送到李世民面前,一脸诚恳地道“恩师您看,学生专门琢磨这个,就是要激发师弟的潜能哪,您看这是三条马” “这是四条马” “还有这里这是九筒米” 而后,陈正泰才道“学生发现,师弟这个人,和平常人不同,对于师弟最紧要的是要寓教于乐,如此他才肯上心因而这才琢磨出了这益智游戏不信恩师可以来试试,保准打了几圈之后,整个人精神抖擞,觉得自己的算术水平一下子好了。” 陈正泰不得不说,后世发明益智游戏的人,简直他娘的就是人才,游戏就游戏,加上一个益智二字,既可以让孩子们开开心心的玩,还可以让家长们乖乖掏钱。这样的人才都不发财,那是没有天理。 以至于在后世,但凡是什么少年游戏,前头都要冠以个益智二字。 可实际上呢,都特娘的游戏了,你还益个啥智 可这东西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你是无法证伪的,毕竟智商这个玩意,也没有一个恒定的标准。 他说这益智,你不信,可若是铺天盖地的给你打广告,请来各种专家告诉你这玩意能提高你孩子的智商呢你信不信 李世民果然如后世的家长没什么分别,一时也有些难辨了,皱着眉头看着这一个个木块,有了犹豫。 李承乾见状,立即道“父皇,还真是,儿臣自打了这个,整个人脑子都清明了,咦,还真是啊父皇若是不信,不妨可以来试试。” 李纲在旁气得要吐血了,他感觉这两个小坏蛋在侮辱他的智商啊,于是他立即道“陛下,切切不可信他们,陈正泰成日都在陪着太子胡闹” “谁说我在陪着太子胡闹的”陈正泰朝李纲冷笑。 李纲瞪大眼道“你敢说不是” 现在似乎这两个李世民都极信任的人,已经开始直接下场撕逼了。 李世民看看陈正泰,再看看李纲,他决定要将事情搞清楚,此事兹事体大,不是闹着玩的。 此时,李纲冷冷道“很好,既然陈詹事说你没有陪着太子成日嬉戏,你来这詹事府也有两日了吧。” 陈正泰正色道“正是,怎么,李公想问什么” 李纲淡淡道“詹事府的事务,你可有过问” “都过问了”陈正泰毫不犹豫道。 李纲原本以为,自己问出这个问题,陈正泰肯定是一脸为难的,谁晓得陈正泰居然回答得如此理直气壮。 他一时之间,竟是瞠目结舌,而后不由冷笑道“好啊,好啊,既然如此,那么老夫来问你,左春坊的职责是什么” 陈正泰毕竟只来了两天,若是问一些高深的事,陛下肯定会认为这是李纲故意刁难他,所以李纲倒也不急,故意问一些粗浅的事。 他看陈正泰吊儿郎当的样子,清早还迟到了,十之八九,连这样简单的问题只怕都回答不出的。 陈正泰倒是哈哈笑道“这有何难,左春坊下设文学馆、司经局、典设局、宫门局,这一馆三局,专司辅佐太子读书,这样的小问题,有什么难的。”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坐着。 这时候,李纲才意识到,好像这个问题确实太粗浅了,莫说是陈正泰,便是寻常不在詹事府的人,或许也能略知一二。 他看了看陈正泰,便又道“司经局主簿是何人” “姓张,叫张友山,是个干吏。”陈正泰想也不想就道。 李纲“” 这家伙竟这样能搞关系 李世民只看李纲的脸色,便晓得陈正泰已答对了。 他对李纲露出了狐疑之色。 看了李世民一眼,李纲心里一哆嗦,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必须得出一些难题了,若是老是寻这些简单的问题让陈正泰继续对答如流下去,只怕陛下这边会有其他的想法。 李纲于是拉下脸来,正色道“那么你可知道,司经局藏有多少书册” 李世民坐在一旁,脸也拉了下来,很明显,他觉得李纲在故意刁难陈正泰。 人家才来几日,而且是少詹事,怎么可能答得上来 推荐一本书,圈内大佬黑夜弥天的不会真有人觉得修仙难吧,另外,最后一天了,求月票,求订阅。 第二百一十五章:简在帝心 在任何人看来,这李纲的发问,都有些刁难人的意思。 因而李世民对于陈正泰回答这个问题,并不抱有太大的期望。 李纲发问完之后,其实也有些后悔,他脾气比较坏,过于争强好胜,而且他是极注重自己名声的人。 此时却听陈正泰道“司经局这司经局有藏书三千二百四十五册,除此之外,还有字画三百二十七幅,其中先秦时的经史籍六百五十二册” 陈正泰这番话下来,可谓有着倒背如流的气势了。 听了这话李世民的神情已经有些不一样了,心头默默一震。 要知道这司经局不过是詹事府之下数十个的机构之一,而藏书更是再小不过的事,何况陈正泰上任不过区区两天,两天时间,竟将这藏书的事了如指掌了 李纲听到陈正泰报出的数目,却是一愣。 说实话,他也不记得这么细,只是 他似乎一下子抓住了陈正泰的弱点。 于是笑了,道“是吗可是老夫明明记得,这藏书有四千余,这三千二百四十五册根本就是你胡扯。” 四千余这是李纲大致记得的数目。 因为他记得当初报上来大致是这个数目的,可具体多少,他却一时记不清了。 李纲嘲弄地笑道“陈詹事,你以为你随意的报一个数目,即可蒙混过关吗” “是吗”李世民眉一挑。 显然他更相信李纲,毕竟李纲在詹事府多年,显然对这件事更清楚。 倘若陈正泰说出来的乃是三千余,李世民还可以接受,可陈正泰竟将数目说的如此细,这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看着分明是陈正泰耍了一个滑头,故意将数目报的细一些,借此来对李纲形成威慑。 李世民的脸色又微微有些难看起来,因为你可以不懂,但是你不能糊弄,朕在这呢,你敢糊弄朕 陈正泰却像看白痴一般的看着得意洋洋的李纲。 李纲此时则报以冷笑“当着陛下的面,你在此胡言乱语,难道就不怕陛下治你一个欺君罔上之罪吗陛下固然是你的恩师,可你既为天子门生,就更该谨言慎行,如若不然,满口胡言,岂不是要坏了陛下的名声” 李世民一听到名声二字,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他敬重李纲,而这天下敬重李纲的人如过江之鲫,谁不知道李纲是何等人,今日的话,若是让李纲传出去,确实有些让宫中的脸色不好看。 陈正泰却很是泰然地道“谁说我是虚报,若是李公不信,何不召司经局的人来问,若是李公还不相信,那么不妨我们可清点藏书” 李纲大怒“好,问便问。” 李纲万万想不到陈正泰到了现在竟还死鸭子嘴硬,此时他心里已笃定了,毕竟这詹事府,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自己从隋文帝开始,就在这詹事府,会没有这陈正泰清楚 于是他冷声道“来人,去将司经局的主簿张友山来。” 过了片刻,那张友山战战兢兢的来了,他见着了李世民,已是吓得魂不附体。 李纲则冷冷地看着张友山,厉声道“何人” 这一声厉喝,更是吓得张友山魂不附体,他已吓得大气不敢出了,略带结巴地道“下下官张友山。” 李纲对此很满意。 在他看来,这便是御下之术,所谓的上官,便是需有足够的威严,让下头的官吏们对你敬若神明。 今日陛下在此,让他看看自己如何将这詹事府管理的如何井井有条,晓得自己的厉害。 李纲随即漫不经心地道“我来问你,司经局书库藏书几何” 张友山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李世民宛如磐石一般坐着,李纲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而陈正泰则面上带着笑容,眼里似乎带着鼓励。 张友山心里想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怕什么,于是硬着头皮道“司经局现有藏书三千二百四十五册,其中先秦” “什么” 李世民一时震惊了。 这个数目,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几乎和陈正泰所说的一模一样,连一本都没有错漏。 至于李纲,他所说的四千余,本就笼统,可偏偏连着笼统的数目,他竟也说错了。 李纲脸色骤变,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下意识地道“怎么可能,分明是四千余” 张友山便道“四千余,那还是大业三年的事只是这些年来因为天灾,以及其他缘故,而今确实只有三千二百四十五册,若是李詹事不信,大可以命人清点。” 他说的言之凿凿。 大业三年 李世民听到这个,不禁哭笑不得,大业三年,可还是在隋炀帝的时候呢。 他一脸无语地看着李纲。 李纲则是如遭雷击一般,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陈正泰此时道“李詹事莫非还当现在是大业年间的东宫吗” 这一句话差点没把李纲吓死。 他忙道“不,不” “若不是如此,为何李詹事竟不知司经局里藏书几何呢”陈正泰很不客气低道“李詹事这些年在詹事府,是否熟悉詹事府的事务好,我来问你,东宫清道卫率现在有禁卫多少” 清道卫率乃是东宫七卫之一,主要的职责是太子出行,在前引导和清道的。 李纲此时心已有些乱了。 他越发的糊涂,为何自己不懂的地方,这陈正泰却是了如指掌 方才自己询问陈正泰,现在终于轮到陈正泰反问自己了。 他期期艾艾地道“有三千人。” 陈正泰又像看白痴一样看他“这就是李詹事对卫率的了解吗卫率名义上,确实是三千人,可是一直以来,太子卫率从未满员过,实际上的卫率官兵,只有一千二百五十七人,其中还有九人因病在身,今岁不能做到按时点卯” 李纲一时瞠目结舌。 他可不管这些事的 李世民坐在一旁,脸上已写满了震惊了。 这家伙才来两日啊 陈正泰继续看着李纲,冷笑道“李詹事是不相信吗要不要请清道卫率的将军,亲自来证实” 李纲“” 陈正泰却不打算就此作罢,有些时候,你若过于心善,人家则是觉得你可欺,往后再时时刻刻找你的错。 于是他步步紧逼,随即道“我再来问你,这家令寺里头,藏有多少衣粮、器皿,其中所存的库钱,还剩多少” 事实上,李纲其实是大致心里有数的,可是在陈正泰这般催问之下,反而让他觉得自己脑子有些晕了,一时之间,竟是瞠目结舌。 陈正泰直直地盯着他,冷笑道“难道李公不知道,其实现在东宫的库钱已经入不敷出了吗每年朝廷所拨付的钱粮都是定额,可东宫的员额没有变,可花销却是越来越多,这是什么缘故” 陈正泰没等李纲回话,便道“好,我来告诉你,这是因为东宫将绝大多数的钱粮,都花销在了毫无意义的礼仪和典礼上,其中无用的花销竟占了多数,而这些,大多都是李公平日里交代下来的,可这些钱花了出去,对于东宫有什么意义对于太子又有什么益处如此无用的开销只是满足李詹事的喜好罢了。” 李纲脸色惨然,他想反驳陈正泰。 可此时却发现,陈正泰这个家伙似乎懂得比自己多得多。 而自己却反而像一个无知的孩子似的,自己能如何反驳他呢 李世民坐在一旁,脸上变幻莫测,可心里已一下子全明白了。 他瞥了李纲一眼,此时道“李卿家,陈正泰说的这些,可对吗” “陛下啊”李纲此时心里满是委屈,这陈正泰实在太侮辱人了,竟说自己浪费了民脂民膏。 他又气又急,颤声道“老臣这些年主持詹事府,可谓是井井有条,詹事府上下,无不是各司其职,不曾有任何的过失,这一点,陛下是心知肚明的” 陈正泰便道“当真是井井有条,各司其职吗李詹事难道不知这詹事府上下早已怨声载道了,大家觉得李詹事在这詹事府独断专行,不理会别人的建言” 李纲眼睛红了,不由厉声道“你胡说” 李世民听到这番话心里却突然变得警惕起来。 他此时已知道,陈正泰这个家伙比自己想象中要厉害得多,这才两日啊,事无巨细的事就已摸透了,这家伙难道有孔明之才 可现在陈正泰竟说这詹事府上下已是怨声载道,而且还是因为李詹事独断专行的缘故,那么这就有些可怕了。 这里可是东宫,若是这东宫之内一团糟,人人怀有怨言,这可是天大的事啊。 在李世民看来,若是这东宫里真有人心怀不满,滋生出什么事来,不但天下人要笑,且自己的儿子,怕也有危险吧。 李世民的脸骤然沉了下来。 第二百一十六章:无耻老贼 此时,李世民的心情不免忧心起来。 他一脸慎重,随即朝身边的张千吩咐道“来,召东宫属官。” 李世民是爱护名声的人。 他认为一个有名声的人,做人就不会太坏。 可若是大家都觉得一个人有问题,那么这个人,就算没有也是个问题。 因此李世民很喜欢召一些道德高士来朝,理由很简单。 因为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的道德高士不重要,至少天下人认他们,这对自己的形象有很大的改善。 其实马周就看中了李世民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是什么人,也知道皇帝需要什么。 这也是为何,他一篇文章就也可以惹来李世民的大喜过望,而后立即获得李世民的器重。 而这一切显然都在陈正泰和马周的鼓掌之中。 当皇帝来到东宫的时候,听到了这个消息,其他的东宫属官们乱做了一团,都说陈詹事不会出事吧,这陛下一定是李詹事请来的,显然是冲着陈詹事去的。 马周却是微笑,依旧在自己的右春坊里办公,直到有宦官来请,他才起身,掸了掸自己身上的袍裙,泰然自若地朝宦官微笑“请。” 没多久,马周与属官们就纷纷地进入了诚意殿。 他站定。 随即看着脸色铁青的李世民,也看到了太子和自己的恩主。 当然,李纲的脸色很糟糕,显得有些狼狈,不过他还是骄傲地昂首。 他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心的,毕竟历经三朝,弄死不,辅佐了几任太子,他自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资历,在东宫之中,也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 李世民看着所有人,而后,他轻描淡写地道“朕听说” 他没有直接询问李纲,毕竟李纲是个名声很大的人,所以李世民只徐徐道“朕听闻少詹事入府,有许多人对此有所抱怨,有这样的事吗” 属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马周和卫率将军苏定方毫不犹豫地上前。 李世民朝他们二人挥挥手“朕不问你们,朕问他们。” “你们不必怕,在这里可以畅所欲言,朕不会加罪。”李世民微笑着鼓励大家。 “陛下臣有话要说。”终于,一个人义正言辞地站了出来。 此人乃是一个典客。 陈正泰对他有印象,其实是有人来东宫拜访太子,负责接待的小官。 他还记得此前这人接他钱的时候,节操比较低,眼睛都红了,看来此人五行比较缺钱啊。 李世民目光落在这典客身上“嗯” 典客振振有词地道“陈詹事自来了东宫,虽然只有两日,可这两日来,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陈詹事每日过问詹事府的事务,可谓是事无巨细,从不疏忽,下官人等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而后痛心疾首地道“这是詹事府里人所共知的事,若是陛下不信,但可以寻人来问问。” 李世民听到此处,心里已信了七七八八,因为其他属官,纷纷颔首,一副点头称是的样子。 李世民心里似乎了然了,他随即瞥了李纲一眼,脸色就没有先前那般的客气了。 联想到李纲的弹劾奏疏,再到这属官们的言之凿凿,再加上对于这詹事府的深厚了解,这还用说嘛 从一开始就是李纲污蔑陈正泰,如若不然,这些事怎么解释 李世民很平静地看着李纲“李卿家还有什么话要说嘛” 李纲显然已经明白,自己再说什么,都不过是一个笑话了。 陛下已经给他留了很多面子,若是陛下继续追问他是否在詹事府独断专行,依着这些属官们对于陈正泰的维护,他只怕很快就会被人攻讦。 可是,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自己数十年的威望,为何就及不上陈正泰在这詹事府两天的笼络人心。 他脸色惨白,幽幽地道“老臣糊涂了,还请陛下恕罪。只是老臣以为太子殿下” 李世民朝他微笑道“太子就不必李卿家操心了吧,太子年纪渐长,也通晓一些是非了。” 李纲顿时颓然,这话要是真的再听不明白,那他这辈子算是活在了狗身上了,他复杂地看了陈正泰一眼,最后道“陛下有没有想过陛下最亲信之人,乃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呢” 李世民朝他微笑,却是不语。 陈正泰听到这里,已经火冒三丈起来,振振有词地道“敢问李公,什么叫做大奸大恶像李公这样,辅佐了一辈子太子,成日让他们诵读经书,就不大奸大恶吗” 李纲此时也已豁出去了,因为他很清楚,今日乃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日待在詹事府,人一旦绝望,便不免不顾一切起来,他朝陈正泰冷笑“诵读经书,承袭经典,此乃正心诚意,齐家治国的根本。” 陈正泰道“读了经书便可齐家治国吗我未曾看过有人靠读经便能治天下的。你读的这经书,与那僧人读的经书又有什么分别无非都是劝人向善,劝人去做君子,靠读这些书的人去调教太子,那么太子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你”李纲正色道“太子若是没有德行,如何可以治万民呢” 陈正泰其实对于李纲这等人,并没有什么恶意,毕竟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人生观。 可是李纲最大的恶意就在于,他总是将自己的人生观去强加在别人的身上这样就显得让人厌恶了。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德行治天下,是对老百姓们说的,让他们修德行孝的本质,在于让他们能够安分守己,而免使国家过多的使用刑律。就如这周礼,是规范天子和诸侯之间的行为,用周天子用周礼去约束诸侯,其本质是减少诸侯们的反叛,任何经书,都是人来使用的,当这样的学说可以用,那便取来用,而不是将这学说奉若神明,让自己被这学说来束缚。” “太子是什么人,是未来的万民之主,千万人的福祉都维系于他一身,他的责任是掌握征伐,保境安民。是讨伐不臣,维持纲纪。难道凭借着修德,就可以做到吗” 李纲万万想不到,陈正泰居然说出这样的歪理,这令他勃然大怒。 好在这个世上腐儒并不算多,陈正泰这样破格的言论,倒未必会引发太多的诧异。 陈正泰继续道“所以太子要做的,就是运用一切的知识,他可以用经书来使人修德行孝,这是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他还懂得如何操控军马,令天下可以安定。他需要懂得经营之术,去寻求富民之道。对于君主而言,一切都是手段,他的目的是维持社稷,是诛杀不臣,是消灭一切可能出现的隐患” “李詹事却只是一味让太子去修德,让他去读那经书,以为只有靠书中的道理,便可使天下长治久安,这是世上最可笑的事,若是觉得治理天下就这样简单,那么李詹事读的书最多,怎么不见天下大乱时,李詹事能出来,力挽狂澜,匡扶天下呢” “李詹事说我陈正泰是大奸大恶之人,那么再敢问,我做了什么奸恶之事,难道与你理念相悖,便是大奸大恶吗可是你岂会不知,在那二皮沟里,我收容了多少流民,多少百姓因为二皮沟而活下来。” “可是在他们的眼里,似李詹事这样,灾情危急时,还在提倡读经治典,成日锦衣华服,反正肚子饿不到李詹事的头上,因而便可关起门来,继续读书的人,他们觉得最是无用的。李詹事可闻见外头饿殍们的哀鸣吗可看见他们衣衫褴褛,已饿到皮包骨的模样吗李詹事却只成天躲在东宫里吃得饱穿得好,说几句提倡读经治典。可哪怕是太子殿下,都尚且晓得在二皮沟教授流民们烧制叫花鸡。那么李詹事又做了什么修德的事呢” “佛家的精义,不是靠和尚们单凭念经劝人慈悲便可称之为善。正如儒学的根本,也不在于李詹事这般成日诵读四书五经,每日将君子与修德挂在嘴边,便可以称之为德。孔夫子周游列国,难道是凭读书而成圣贤的” “倘若如此,那么这世上的佛和君子,岂不是做的太容易了一些关起门来念经和读书是你们的事,你是读书人,你吃穿不愁,有华宅,有美婢,有精美的食物,你要读书没人理睬你。可太子乃储君,他若是关起门来,靠诵读经书去做那君子,这样的行为,便不配称之为德,而是坏了良心” 说到这里,陈正泰定定地看着李纲,眼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浮现了不屑之色,道“李詹事如此误人子弟,却还在此沾沾自喜,竟还骂我陈正泰是大奸大恶,也就亏得你是三朝老臣,辅佐了几个太子,换做别人,你信不信我打” 陈正泰突的意识到李世民在一旁,便继续道“信不信我要骂你。” 新的一月,新的开始,老虎要求月票。 第二百一十七章:打包走人 李纲听到这里,只是冷笑连连。 其实到了他这个年纪,但靠道理,是说不通他的想法的。 毕竟他信奉了一辈子自己的观念。 他对陈正泰所说的话,不屑于顾,只是轻蔑道“歪门邪道,不值一提。” 陈正泰倒也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哈哈大笑起来“其实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道理,要分出高下来,便是在此清谈一辈子也分不出胜负。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李纲憎恶地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也同样一脸嫌弃地看着李纲。 李世民则陷入了深思。 而下头的马周,似乎也开始思考起来。 他第一次听陈正泰讲道理,只是他有些犹豫,这到底乍听之下,没有错,可李纲错了吗 难道读四书五经也错了” 马周也是儒生,所以他基本还是认同李纲的一些道理的,只是他又发现,就如陈正泰所说的那样,李纲这一套,似乎还真是走不通,这令马周有些矛盾。 此时,陈正泰朝李纲笑道“只不过你我不同罢了。李詹事是靠四书五经,而获得可名望;而我陈正泰,却是凭借着经营,才渐渐重振家业。” 说到这里,陈正泰顿了一下,略带嘲弄地看着李纲,才又道“这就犹如外头有人要饿死了,而李詹事家中有粮万担,看到饿死的人争抢一个蒸饼,非但不觉得朱门酒肉臭是一件无耻的事,反而站在自己的围墙里看着那些争抢的百姓,呵斥他们为何没有道德,竟是做出争抢的事。却又反复向人传授,君子应当如何如何,读书人应当如何如何。” “说一千道一万,李詹事之所以可以在此振振有词的说什么四书五经,无非还是因为李詹事吃饱喝足了,有了足够的闲暇,去读你的四书五经,闲暇越多,读的经书便越多,便越发觉得迥异于常人,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家里有万贯家财的,当然便瞧不起那为五斗米而奔波的人。终究,只有李詹事才可以做不切实际的事,在此奢谈什么读书,于李詹事当然有莫大的好处,对我等,可就没有意义了。” 众人一听,竟是不由自主地颔首点头。 站在这里的人,谁敢说自己只要读书就好了 李世民敢这样说吗还有詹事府的其他属官,也敢这样说吗 马周当初家境贫寒,曾颠沛流离,他更不敢这样说了。 李纲似乎听出陈正泰话中的意思了,敢情,这是将自己推到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啊。 他忍不住拂袖,冷笑道“小小年纪,牙尖嘴利,老夫倒要看看,你将来如何误了太子” 听了这话,李世民已是沉眉,此时李纲在李世民心中的印象,已算彻底的崩塌了,从起初的恶人先告状,排挤陈正泰,再到现在成了务虚清谈。 这令李世民心里生厌了,他脸上透出怒色,厉声喝道“够了。” 李纲脸色涨红,依旧像还斗志昂扬的公鸡,却不得不憋着一口气,朝李世民行了个礼“陛下” 李世民语调清淡地道“李卿家年纪大啦,是该颐养天年了。” 李世民素来就是一个当机立断之人,此时,心里已然有了决定,道“朕将太子托付你这么多年,李卿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是你已年事高啦,回去怡儿弄孙,也不失美事。” 这话已再露骨不过了。 李纲一时之间,竟是百感交集,而后潸然泪下,这可是自己呆了数十年的东宫啊。 在这里他侍奉了许多个储君,他对这些储君,都是有感情的。 而如今,他哪里料到,竟在最后,落到被扫地出门的下场。 他一时瞠目结舌,竟有些不知所措,而后只好无奈地深深朝李世民长长作揖“老臣遵旨。” 众人见状,非但没有丝毫的遗憾,居然不少人喜形于色。 李詹事走了。 从此以后岂不是陈詹事可以做主 倘若如此大家的好日子 李世民还有话想跟陈正泰说,于是挥了挥手,让诸官退下。 而后看了陈正泰一眼,一脸惊诧的样子“你才来两日,竟对詹事府了如指掌,真是令人惊叹。” 陈正泰认真地道“恩师其实这没什么了不起,学生能做到面面俱到,无非是靠着一个勤勉二字而已。” 李世民连连点头“朕来时,唯恐担心你懒惰,现在可以放心了。” 陈正泰看了李世民一眼,想起了什么“只是恩师这詹事府学生觉得弊病丛生,单以辅佐太子而论,有太多不足之处,学生以为朝廷设立三省六部,又在东宫设立詹事府的本意,理应不该如此。” 李世民诧异地看着陈正泰,他觉得这个家伙很不简单,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李世民满脸欣慰地道“你这话是何意” 陈正泰其实早已摸透了李世民的心思,其实他心里早有一个构想,只是从前不便提出来罢了。 而现在他倒是可以放心大胆的提出了“有了三省六部,何须还要一个备用的三省六部呢今天下渐安,可是大唐所沿袭的,就是自秦汉、魏晋以及隋朝时法度,这一套办法不是没有用,可是至少从隋时的经验来看,未必能令天下可以做到长治久安。学生相信恩师其实也有过这样的担忧吧。” 长治久安 这似乎说到了李世民内心里的着重点了,李世民脸色凝重起来,他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而后道“你继续说下去。” 陈正泰便道“沿袭下来的三省六部制,当然不能轻易更改,因为这牵涉太大了,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是我大唐若只是沿袭旧制,恩师纵然再贤明,也不过是第二个隋文帝而已,在沿用旧制的同时。何不尝试新制呢” 李世民突然觉得陈正泰也有一些幼稚了,新制是你想用就能用的吗那隋炀帝大刀阔斧,倒是改了不少旧制,可结果如何呢,却触动了不知多少人的根本利益,最后是什么下场 陈正泰自是明白李世民会有什么反应,便又道“当然,学生并不是说这新制立即去用。何况新制有没有用,好不好用,尚且还是未知之数,想来恩师绝不会拿江山社稷来开玩笑。” “可是这不东宫这里也有一套备用的三省六部吗这詹事府,闲着也是闲着,何不如大刀阔斧,使用新制,但凡有什么尝试,都在詹事府试一试,若是詹事府能成功,将来三省六部也可效仿。可若是詹事府做不成,就算是出了什么差错,其影响范围也能在可控的范围里。” 李世民并不是昏聩的人,他很清楚当今天下有许多的弊病,只是这些弊病,绝不是可以轻易改动的,因为一改,后果谁也无法预料。 而此时陈正泰提出这个,却是令他耳目一新。 朝廷不方便做的事,让詹事府来做,朝廷不能改正的东西,让詹事府来改正。最后通过詹事府的成效,再决定是否推广。 詹事府毕竟只是一个备用的小班子,做的好了,三省六部可以借鉴,而一旦滋生了什么事端,三省六部也可引以为戒。 这李世民对此,顿时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他盯着陈正泰“詹事府可以大刀阔斧,想怎么新怎么来,只要不触及国家的根本,都可为” “是。”陈正泰道“而且这样做,也可磨砺太子殿下,太子年轻,可如陛下所言,他已长大了,不如就让他试一试。” “学生想好了,詹事府的法令,只在二皮沟和鄠县之内,二皮沟和鄠县之外,自是三省六部的管辖之地。恩师就只当这是学生和太子自己瞎折腾,是瞎胡闹,若是这胡闹能够有益于天下,则自是恩师圣明,若是闹出了什么糟糕的结果,恩师也可果断制止,以免更坏的后果。” 李世民一下子觉得有趣起来“你不必解释得如此详细,朕知道你的意图,詹事府詹事府嗯,有一点意思” 李世民是个极有作为的皇帝,可同时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束缚住手脚,因为他是皇帝,任何一点的举动都关系着天下苍生,所以他行事十分谨慎。 若是有心人去观察李世民的用兵之道,会发现李世民其实是个非常善于兵行险着的人,你给他两千骑兵,他就敢嗷嗷叫的带着这两千骑兵去破十万大军的军阵。 可做了皇帝之后,李世民的许多行径,就与他的军事理念背道而驰了。 因为李世民同样也是善于总结经验的人,他很清楚隋朝灭亡的原因,对任何改变,都带着深深的戒备。 可现在却好像不一样了。 李世民突然大笑“这样说来,这詹事府,就是朕的先锋这詹事府,就由着你们去折腾了” 第二章,求月票。 第二百一十八章:敢为天下先 陈正泰干笑着看着李世民,心里有些小小的激动。 李世民只沉吟片刻,便很大气地道“那么朕准啦。” “谢恩师。”陈正泰立即行礼,很是一气呵成。 李世民吁了口气,倒也没忘了提醒道“只是出了事,朕还是唯你们是问的。” 说罢,他也不再犹豫,直接带着随从摆驾回宫。 天色已晚了,可东宫里却很热闹。 李承乾还是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而陈正泰则是截然相反,高兴得几乎要跳脚了。 他兴奋地搓着手,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喜悦“来,都将属官们叫来,都叫来。” 李承乾则是木着脸,不由道“师兄,你高兴什么” “高兴什么”陈正泰难道能告诉他,他这后备小小宰相,终究将前头的后备二字给去除,成为真正的小小宰相吗 在陈正泰眼里,大唐是一个庞然大物,如何去改变它呢,他自己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可是现在有了这个,就完全不同了。 就如同一条蛟龙,跳进了池塘里,你猜猜会发生什么 陈正泰兴致勃勃地道“师弟啊,该是我们干一番大事业的时候了。你不是成日觉得无所事事吗现如今你便是小天子,可以做到言出法随了,厉不厉害” 李承乾却没有陈正泰这么乐观,摇头道“这可不一定,你别以为孤是傻子,言出法随若是办了错事,父皇非要废黜孤不可。我安安分分的做我的太子,就算偶尔偷偷懒,躲在东宫里也还安全,若是真将事情办砸了,到时你就不叫我好师弟,而是骂孤是废太子了。” 陈正泰不禁感慨,李承乾真的长大了啊,如此想也不奇怪。 陈正泰想了想,便恳切地道“大丈夫在世,怎么可以没有作为呢倘若只有唯唯诺诺,躲在东宫里战战兢兢,才可以保自己的太子之位,那么这样的太子,做了又有什么用处师弟啊,你难道忘了这东宫从前的主人李建成的事了吗” 源远流长的中华民族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无论你想劝别人干点啥,总是能从历史中寻到例证,你要劝人家干票大的,你可以说陈胜吴广。你让人苟着,便可以举例韩信不也遭受过胯下之辱吗 无论如何,总有一款适合李承乾。 看,陈正泰这话便令李承乾有了反应,他听着其实也颇为心动,迟疑地道“那么该怎么做” “翻天覆地。”陈正泰见李承乾终于有兴趣了,便兴奋地道“将这东宫重新变一变,我看这詹事府的许多责权不明,所有的官职都要变一变我已想好了,我这少詹事依旧还是少詹事,下头作右春坊则要改一改,左春坊主内,右春坊主外,增加官吏的员额编制,改变官吏的选拔之法,各卫率也要重新整编,便是这东宫若还在这太极宫隔壁,不但束手束脚,而且也不稳妥,不若去二皮沟建一个东宫去,太子为中枢,我呢,辅佐太子先从自身革新做起。” 李承乾此刻也打起了精神,毕竟鸡血也是容易传染的,李承乾的骨子里,还是有他父亲骨血里的那种昂然斗志。 李承乾也不是那等没有果决气魄的人,他倒也干脆,直接道“听你的,但是有一点,出了事,孤固然是要完了,可是你不许跳船。” 陈正泰惊讶地道“师弟将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李承乾这才满意地笑了。 听闻太子的召唤,于是这东宫的上下人等都在诚意殿外等候。 不过太子没有召他们进殿,他们只好在此干等。 而在诚意殿里,李承乾与陈正泰则开始寻了笔墨,写写画画。 一切都要推倒重来。 推倒重来的本质是将隋唐以来,各种繁琐无比的官职进行精简化。 经过了乱世之后,由于乱世之中的各国为了拉拢人心,所以创造各种乱七八糟的官名,以至于各种官名既拗口又生涩难懂,单单这东宫之内,就有典客、主簿、赞善、录事、主事、舍人、庶子、司议郎、令史、书令史、掌固、亭长、赞者、掌仪、学士、校书郎、典书、典膳郎、药藏郎、丞、谕德、令丞、少府等等各种乱七八糟的官名六十多种。 说实话,陈正泰看到这名录的时候,都想将这创建这种复杂无比官职的人拍死。 当然根本原因还在于,这来源于历史的演化,每一个新的王朝建立,都会出现一些新的官职。 而旧的官职又留用,于是乎,各色各样的官职到多如牛毛的地步。 这还只是东宫,还有朝廷、东宫、州府整个唐朝的各色官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可现在,必须进行精简 陈正泰当着李承乾的面,先是提笔,边一个个地解释“这詹事府还可以留用,詹事也留用,庶子就不必了,不如改为左右学士,左学士主内,下设几个司,专门用来管理太子殿下藏书、膳食之类,譬如这藏书,就叫司经司,膳食就要膳食司,所有的主管,一律为主事,主事之下,设官员若干。” “而右春坊学士,则负责主外,按朝廷的规矩,也设六司,分别为兵、刑、吏、礼、工、民这六部。不过我看可以设八个司,再添加两司,一个为商,一个为农。他们的主官,也都一律为主事,主事之下,再设各局总而言之,首先要做的,就是精简” 李承乾听得很认真,他觉得陈正泰这样做,却将官职弄得太简单了,不过细细一想,自己在东宫这么多年,到底有多少官职,譬如赞者之类的官到底是干什么的,他还真两眼一抹黑。 此时,陈正泰又道“官职制定好了,那么最重要的就是钱粮的用度,说白了,就是诸官该给什么待遇,这个也需明确,从前是发粮,后来也发绢,不过我看直接发钱吧,什么官职发什么钱,简单明了,要设立各级的俸禄制。” 二人琢磨了足足几个时辰,随即诸官被召进了诚意殿。 陈正泰也不啰嗦,直接将自己手书删改下来的章程交给马周,道“你传阅下去,大家都看看。” 马周没有犹豫,他低头,看着这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一看之下,吃惊不小。 他心里颇为震惊,又有很多的疑问。 当然,马周是个很聪明的人,自知绝不能当场提出任何的质疑,不能让恩主失了威严。 只是他一眼就能觑见这里头无数改变中的核心。 他将成为右春坊学士,官吏对外的八司,也就是说,在这一次的变动着,若是不出意外,他虽为右学士,地位看上去比左春坊学士要低一些,可实际上,权力却只在陈正泰之下。 于是他看完后,继续将东西递给身侧的人传阅下去,每一个人看过之后,都吓了一跳。 终于,轮到那司经局的张友山时,张友山不禁诧异道“陈詹事,下官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这是不是太折腾了你看,东宫的所有职责,统统改动的面目全非这显然不合规矩啊。” 陈正泰就等着有人发出疑问呢 于是他道“恩师恩准咱们东宫,要敢为天下先。所以现在我担心的就是东宫折腾不起来,咱们得努力的折腾,要比任何时候都要能折腾,别人不敢做的事,我们做,别人不敢想的事,我们去想。出了事,自有太子殿下担着。有了功劳,大家都有好处。”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许多人内心还是很震撼。 陈正泰便微笑道“大家不要老是着眼于其他地方的改动嘛,可以着重先看看俸禄的标准。” 对了,这是重中之重呀俸禄也变了。 直接发钱了。 发钱倒是省事,毕竟现在物价是稳下来了。 这张友山循着自己的官职,找到了对应的俸禄,以往自己的俸禄是一年一百石,也就是上万斤的粮食,当然这是名义上,在发俸的时候,会有折扣的,毕竟人家发给你的谷子,可没说大米,总之,到手六七千斤上下。 可现在呢直接按月薪来说,一月十五贯,一年便是近两百贯。 这可不是小数目啊,至少比发米要实惠得多。 不只如此后头还有什么全勤奖,什么绩效奖,什么住房补贴、什么车马的贴补这七七八八的顿时令张友山精神百倍起来。 各种奖励,年奖、季奖竟有六七种之多,连住宅都帮你想好了。 他继续往下翻,发现相比于自己这个官,真正得到了好处的恰恰是这里的文吏,因为吏的俸禄虽然只是一个月一贯,可是加上七七八八的好处,一年下来,少说也有二三十贯了。这换做是其他时候,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张友山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少詹事说的对,咱们得折腾啊,要敢为天下先。 新的一月求月票。 第二百一十九章:太子威武 据闻当初倭人侵华的时候,伪满的汉奸们对倭人可谓是奉若神明,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倭人安排,为了讨好倭人,可谓是尽一切谄媚之能事。 因而倭人对于这些伪满汉奸们可谓是予取予求,汉奸们或是噤若寒蝉,或是敢怒不敢言,又或者是极尽满足,破罐子破摔。 可唯独因为一件事,汉奸们居然团结一致,直接和倭人们掀了桌子,竟表现出了一些风骨。 事情是这样的,倭人制定出了一个薪俸的标准,而后将倭官次长的薪俸,竟高出了汉奸们的一倍。 这一下子可就不得了了,你让他们卖矿山,卖主权,卖一切可卖的东西,这都好说,可你给我这点薪俸是个什么意思凭啥我的钱就比副官、次长的还要少我辛辛苦苦做汉奸,我被人戳着脊梁骨,每日还要赔笑脸,你居然克扣我的薪水 这伪满的汉奸们居然出奇的一致,表现出了绝不合作的态度,大有一副同归于尽,抛头颅洒热血的傲然姿态,竟是在会议上直接对倭人痛斥。 以至于连倭人都始料不及,竟发现无论软硬手段用尽,都无法遏制事态。 最后倭人不得不做出妥协,将汉奸们的薪俸提高到了和他们的次长、副官们同样的标准,再另行给倭人次长和副官们发放一些津贴,汉奸们这才心满意足。 可见与人相处,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唯独有一条,你不能克扣人家的工资,如若不然,便是毫无底线的汉奸,也要和你拼命了。 陈正泰就深谙此道,得让人办事,就得给钱,而且不能吝啬,世上哪里有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的好事。 属官们一个个传阅着章程,着重看了薪俸的等级,以及各种可能出现的福利,便都不吭声了。 少詹事仁义啊。 至少他保住了大家后顾无忧,毕竟大家都有妻儿老母要养着的,自己的至亲都要跟着自己的吃糠咽菜,自己这官做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等着章程传阅到了底,陈正泰便问“大家都看过了吧,不过大家也不必太过计较,毕竟这不过是个草案,将来时刻都可能变动,总而言之,各司其职,发现问题,再去寻找解决的方法,最后再去纠正。大家伙儿,将来肯定会很辛苦,将来呢只怕所有的官吏,还要分批次的入大学堂进行短期的培训,多余的话,我也就不说了,总而言之,就是大家伙儿,都以太子马首是瞻,将事情办妥当,所有的人事,只怕需要重整”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而后再道“这事倒也不急,要慢慢来。接下来我要讲的,就是二皮沟购置宅邸的问题,东宫将来需迁徙至二皮沟,到时划出地皮,进行营建,为了大家办公便利,自然而然也需拨发出钱粮给大家置宅一些补贴。总之一句话大家好好的干,亏待不了你们。” 众人一下子心热了,特别是最后这话,多温暖呀。 其实东宫增添了不少的机构,这就意味着,可能官帽会增加,另一方面,东宫居然可以管理实际的事务了,再不似从前,大家假装是在治天下,这也意味着,东宫可能未来不会再是大家关起门来玩治国模拟的游戏。 尤其是右春坊下设的八司,未来定有前途。 而少詹事,几乎将大伙儿的难处该想的都想到了,他是体贴照顾大家的。 这其实也是人性,人性的本身,便喜欢给人贴标签,所谓智子疑邻,其实就是这个道理,自己的儿子,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可若是邻人,无论做再多好事,总难免要怀疑大家的居心。大家已先入为主,觉得陈正泰是个体贴大家的人,哪怕陈正泰做的有些违背自己利益的事,也会想少詹事一定另有安排。 此时,又听陈正泰道“过一些日子,分派了官职,大家也就先不必急着去制定章程和进行管理,而是先各自到二皮沟走一走,等熟悉了情况,再各自赴任吧。” “诺。” 似乎一切都顺风顺水,大家对陈正泰都很支持,只是分派官职,却有一些麻烦。 毕竟好的官职和差的官职,大家其实心里都有数,有人能得肥缺,有人就难免去清水衙门。 倒是陈正泰想出了办法,但凡清水衙门的品级,都适当提高一些,让年长的人进入混日子,他们的薪俸更高,品级更好,自然满意。 而一些比较肥的职事,则品级适当低一些,多提拔一些年轻的官吏进来。 马周则负责对每一个官吏进行考察,忙得脚不沾地,只是他心里还是有着很多的疑惑。 在和陈正泰接洽的时候,免不得想要询问“恩主用利益笼络这些东宫的属官,岂不会将这些人养刁了假以时日,只怕这二皮沟要人心败坏啊。” 马周的顾虑其实也是正常的,毕竟人性也有恶劣的一面,你以利诱之,最后人家后面就只盯着利益,没好处不干实事了。 陈正泰自也是有自己的衡量,他倒是不隐瞒马周的,他随即道“这其实是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 马周“” 陈正泰笑了笑道“有的人认为,人先有了道德,方才可以使百姓们富足。可也有的人认为,先使百姓们富足,才可以使人有了道德规范。” 马周一脸错愕“仓廪实而直礼节,衣食足而直荣辱。” 陈正泰道“大抵就是如此,我不相信道德是与生俱来的,道德除了要提倡之外,最重要的是当大家有了饭吃,有了衣穿,因而有了更高的需求,到时自然而然会在这基础上,孕育出新的道德。人的道德标准,也是不同的。譬如现在提倡孝顺,为何要孝顺呢因为人人都会老的,老了便无所依,人人都畏惧自己垂垂老矣之后,遭受凌辱和虐待,那么怎么办呢那就只好崇尚孝道了。可倘若老有所依了呢那么孝顺便已无需去提倡了,孝只发自于子女的内心,并不需要去强求。” 马周若有所思,他越发觉得,自己的恩主歪理特别的多,他其实很想反驳的,可偏偏他不敢反驳,一时之间也无法反驳。 于是他索性颔首“学生受教了。噢,对啦,这是名册,恩主可以看看” 陈正泰却没有看,直接将官吏的名册丢到了一边,很是坦然地道“你办的事,我放心的,不必看啦,就按右春坊拟定的章程去执行便是了,现在起,所有不同的职事的官吏,统统先送二皮沟,先让他们呆一个月,对了,每日要写日记,要将所见所闻写出来,亦或者有什么感悟,都要写,写出之后,右春坊要看,借机对他们考察一下。” 马周连忙称是,而后又问“考察完毕之后呢” “考察之后,便让大家各自订立新法。” “新法”马周吓了一跳,脸上显露出惊愕之色,连忙道“这只怕不稳妥吧,” “这是太子的意思。”陈正泰感慨道“我也拦不住啊。” 马周一脸狐疑,真的吗 此时,陈正泰道“噢,对啦,太子也需去二皮沟待上一个月,要熟悉二皮沟和鄠县的情况不过这事不必特意做出安排,我已和他打了赌,我给他一贯钱,让他在二皮沟里待上一个月,赌他在二皮沟里能自己养活自己。” 马周一时懵了,有些担忧地道“这未免也太大胆了吧,若是陛下知道。” “没有人会知道。”陈正泰笑道“他绝不会透露自己的身份,当然我会和他一起去,何况还有薛仁贵这个家伙在呢,绝对能保证安全的。” 马周一时无语。 他发现陈正泰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谓是胆大包天。 而此时李承乾却在磨刀霍霍了。 他自觉得自己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一贯钱在二皮沟过一个月,对他还不是手到擒来 以孤的聪明才智,还能不混得风生水起 所以次日一早,太阳刚升起没多久,他便兴冲冲地寻了一个布衣装扮,和陈正泰一道出发了。 前后只有三人,陈正泰和薛礼都是一身布衣。 赌局很简单,就是李承乾不得寻求任何人,只凭自己,至于陈正泰和薛礼嘛,啥也不做,只在旁看着。 李承乾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毕竟自小到大,每一个人都夸他绝顶聪明,就差说他骨骼清奇了。 此时,虽穿着布衣,可李承乾却是走路虎虎生风,宛如大将军一般。 待到了二皮沟,他摸了摸自己袖里的一吊钱,先是豪气干云地道“这一贯钱真如蚊子肉一般,你们饿了吧,哈哈孤先带你们吃顿好的。” 陈正泰一副担心的样子“太子殿下只有这一贯钱,可要过一个月呢,难道不该省着一点” “孤要挣钱,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李承乾扬眉,踌躇满志的道“少啰嗦,你们吃不吃”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二百二十章:天潢贵胄 二皮沟现在已开始初具了一座小城的规模。 围绕着学堂,向西是一个个拔地而起的作坊。 陈家的作坊规模越来越大,通过股市筹来了数不清的钱财,最后令这作坊拔地而起。 而向动,则是交易所,交易所乃是最繁华的地方,围绕着交易所,有一处集市,这集市甚至比东西市还要堂皇一些,因为沿街的商铺,大多卖的都是较为奢侈的商品,如丝绸,瓷器以及各种胭脂水粉,还有各种饰物 高档的酒楼,也早已有了,这里永远都不缺客人,那些出入交易所的人,本就颇有身家,尤其是再股市大涨的时候,他们也乐于在此挑选一些奢侈品带回家。 甚至在不远处,还有一些戏班子,各种酒楼林立,以至于有一些达官贵人,他们即便不来交易所,也愿意来这里走一走逛一逛。 毕竟长安的铺面分散,专门针对这等富人的消费场地往往散落在长安城各个角落,反而不如这里自在。 有了大量的消费人群,就不免有不少衣着光鲜的伙计在门前迎客,他们一个个殷勤无比,见了李承乾三人闲逛过来,便殷勤的邀他们上楼。 李承乾自小大手大脚惯了,听了奉承,便觉得自己的脚不听使唤似的。 进去阔气地要了一大桌酒菜,只吃了一半,便已酒足饭饱,一结账,发现自己手里的一贯钱花了个七七八八。 他也不急。 陈正泰呢,乐得跟他闲逛。 当日,李承乾则在一个上好的客栈住下。 到了次日手中的钱只剩下了三百多文,饱食一顿,发现那上等的客栈已住不起了,于是住了一个寻常的客栈。 当然这里的商品琳琅满目,于是他还买了不少新奇的东西,大包小包的。 等到了第三天,李承乾发现自己手里只剩下十几个铜板了。 而陈正泰一看这个家伙吃穷了,等李承乾清早起来的时候,就发现陈正泰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了一封书信,告诉他,自己有事,三弟会看着李承乾,不要妄图作弊。 “这个家伙”李承乾一脸无语,他抬头看着前头的薛仁贵。 薛仁贵的表情很淡定“我只料到大兄肯定会走,还估摸着会坚持到明日,谁晓得今日清早起来,他便留下了这封书信。太子殿下我饿了。” 李承乾“” 顾不上恼怒陈正泰,李承乾只好乖乖到街上买了两个蒸饼,吃一个,藏一个,而一旁的薛仁贵饥肠辘辘,眼睛冒着绿光,死死地盯着李承乾。 李承乾被盯得烦了,不禁拍拍他的肩“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一起共患难的人了,我来问你,你大兄留给你多少钱” 薛仁贵依旧看着李承乾胸脯里贴身藏着蒸饼的位置,咽了咽口水道“大兄说啦,不能作弊,所以一文钱也没留,太子殿下只怕要自己想办法了。” 李承乾“” “不怕。”他倒是想得开,拍拍薛仁贵“你跟着我,便算跟对人了,别老是惦记着这个蒸饼,待会儿我便挣点钱,咱们继续去吃香喝辣的。” 依旧的那般豪气干云。 薛仁贵“” 李承乾的确很有信心,他泰然自若地信步进了一家丝绸铺子。 这里头的伙计见了客人来,便立马笑呵呵地迎上来“客官,看上了什么呢” “我是来做买卖的。”李承乾坐下,翘起腿来,优哉游哉地道“叫你们的东家来,你不配和我说话。” 半个时辰之后。 几个精壮的汉子一脸凶悍地将李承乾给丢出了铺子,那些汉子们口里还骂骂咧咧着“狗一样的东西,没钱还敢大言不惭,做买卖啊呸,坑蒙拐骗竟骗到了这里来。” 李承乾给摔了个狗啃泥,还好只是摔得有点痛,并没有摔伤哪里,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一摸自己的胸口,还好,蒸饼还在。 他站了起来,本想发火,可是想到跟陈正泰的赌约,倒没有在此发起太子脾气。 沿街的路人纷纷看着他,倒他有几分羞愤,尤其是薛仁贵只站在一边,抱着手一言不发。 李承乾甩甩头,感觉自己很洒脱的。 这群没有眼色的东西 而后,又继续在街上晃荡。 只是这越晃荡,越是饿得难受。 他便又取出蒸饼,咽着口水。 在李承乾的字典里,没有失败两个字。 所以根本不存在向陈正泰认输的。 因而他决定吃下了这个蒸饼,索性就不做买卖了,去寻一个好差事。 他觉得以他的本事,只是弄个包吃包住薪俸还高的差事应该没有问题的。 他啃着蒸饼,薛仁贵便蹲在一旁看。 那布满了血丝,且冒着绿光的眼睛,很是瘆人。 李承乾吃了大半块,还是觉得肚子里饥肠辘辘,却是实在受不了了,他叹口气,将剩下的小半个蒸饼递给薛仁贵。 薛仁贵也是饿疯了,伸手抢过去,直接将这蒸饼全部塞进了口里,仿佛生怕被李承乾抢回去似的。 然后,就这般鼓着腮帮子,将蒸饼含着,不肯吞咽下去。 李承乾鄙视地看他一眼,背过身去。 薛仁贵同样鄙视地看了一眼李承乾的背影。 接下来,李承乾出现在了一个茶坊,进了茶坊,一坐下去便道“你们这里需要掌柜吗我会” 薛仁贵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而后亲眼见证着十几个伙计嗷嗷叫地冲向李承乾。 薛仁贵拿手一扬,大呼道“打他脸可以,但是不可伤了筋骨,害了性命” 李承乾狼狈地自茶坊出来,这时候他开始咒骂了,先从陈正泰开始骂起,而后将这茶坊里的每一个伙计都骂了一遍。 他似乎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面目可憎,似乎每一个人都对他充满了恶意。 只是他肚子太饿了,又受了气。 他有无数次的冲动,想要将自己的卫队拉过来,将这茶坊夷为平地。 可他还是忍住了,不能被陈正泰那个小子看轻了。 孤是太子,怎么能轻易认输。 孤至少还有气力,不怕。 于是到了一家酒楼,进去,依旧还是中气十足“我见外头挂着牌子,招募刷盘子的,包吃吗” “走走走,你这细皮嫩肉的,刷什么盘子,我们寻的是老妇,你个小子,凑个什么热闹。” 李承乾便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不比老妇强岂有此理” 对方便露出怒色“赶紧滚” 这一次李承乾居然学乖了。 此前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他都是带着轻蔑的笑容,浑身散发着王霸之气,而后轻描淡写一句,你来试试。 结果在挨了两顿揍之后,这一次他似乎有了经验心得,但凡是遇到了这三个字,他立即露出了纯善的笑容,干脆利落都点头“噢。” 然后一溜烟地跑出来。 薛仁贵只好跟着他小跑出来。 李承乾一甩自己的头,自信满满的样子“你看着了吗这一次比上一次要强,至少没挨揍。” 薛仁贵眼珠子看着天穹,听大兄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说是说谎话直视对方的眼睛,会暴露自己的。 他一面眼睛落在天上,一面道“是啊,是啊,太子殿下进步神速。” 天已黑了,可晚饭没吃,早上的蒸饼早已消化了个七七八八。 肚子里又是饥肠辘辘。 天还有些冷,夜风嗖嗖的。 在走了几家客栈,确定人家不愿赊账,而且还不介意将李承乾免费揍一顿之后,李承乾发现自己只有两个选择,要嘛向陈正泰认输,要嘛只好露宿街头了。 于是在一个两面高墙的小巷里,李承乾愉快地寻到了最好的位置。 身子一蜷,不无得意地对薛仁贵道“孤还是很有办法的,正午的时候,我就晓得这里的地势好,适合露宿,一直都留了心,你看仁贵啊,这就叫做狡兔三窟,未雨绸缪,可怜那些街上的乞丐,就没有这样的认知了,他们居然躲去屋檐下睡,嘿嘿仁贵,快来告诉孤,孤与那些乞丐,谁更厉害。” 薛仁贵已是饿得整个人直接躺倒在地了,一动不动,很快打起了鼾声。 “这个蠢货,竟不怕冷。”李承乾鄙视薛仁贵,而后他毫不犹豫地挨近了薛仁贵,这里比较热乎一点,而后倒头 此刻李承乾突然开始感觉到比起从前的好日子来,似乎从前的每一个时辰,每一炷香,都是值得怀念和留恋的。 次日是被冻醒的。 李承乾颤抖着张开眼,起来,顿时眼里发出亮光“哈哈哈哈哈仁贵,仁贵看看这是什么” 薛仁贵起身,揉揉眼,却见李承乾手里捏着几枚铜钱。 此时,薛仁贵仿佛一下子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欢快地道“也不晓得是谁丢在我们身边的,哈哈可以去买一个蒸饼,顺便咱们再将衣服当了” 薛仁贵一听要当衣服,下意识的将自己的身躯抱紧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策问 此时是清晨,可街面上已是车水马龙了。 因为要不了多久,交易所便要开市,不少的铺面已是开了。 李承乾又去买了蒸饼来,这一次分了薛仁贵一半,而后又开始骂骂咧咧“陈正泰害人不浅啊,孤一定要赢他,让他晓得孤的厉害。” 薛仁贵只低头啃着蒸饼。 他这时候反倒是想念起大兄来,这少年郎在此刻,突然眼眶一红,差一点辛酸的泪水要落下来。 于是他一面狼吞虎咽一般咀嚼着口里的蒸饼,一面将脸仰起来,让眼中的热泪不至于落下来。 想当初,跟着大兄吃香喝辣,那日子是多幸福呀,他现在很想吃猪肘子,想吃鸡,想吃糖醋的排骨。 昨夜做梦还梦见大兄了呢,大兄杀了三头乳猪,用慢火烤了,还放了花椒和盐,热腾腾、香喷喷的噢,还有老鸭汤,那汤至少熬了一晚上,真香 大兄买东西都是不用铜钱的,直接一张张欠条丢出来,连找零都不必,那样的潇洒,那样的俊朗。 “喂喂喂你发什么呆,你瞧那人,你瞧那人,他朝我们走来了,快低下头,别做声说不准此人会丢几个铜钱” 李承乾的声音一下子把薛仁贵拉回了现实。 薛仁贵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看了李承乾一眼。 可李承乾却是毫不犹豫地低下了脑袋,口里咕哝着什么。 果然一个妇人挎着篮子,似是上街采买的,迎面而来,随即自袖里取出两个铜钱来,叮当一下悦耳的铜钱声音传出来。 妇人随即旋身便走了。 薛仁贵忙伸手要去捡钱。 李承乾则是拍了他的手“你这蠢货,你懂什么,别将钱捡起来,就放在咱们面前,这样其他人看了地上的铜钱,才会有样学样,如若不然谁晓得我们是干什么的。” 薛仁贵“” 李承乾昂首,看着那离去的妇人,又低声咕哝道“这妇人的手上挂着一串佛珠,你瞧见了吗,可见她是礼佛的人,这样的人心善。还有你瞧她衣裙,一看就不是出自大富之家,不过想来也是薄有一些家财的,还有” 薛仁贵懒得再听他一一分析,只道“殿下,我们该去找一个工做了。” 李承乾盘腿坐在地上,此刻却是气定神闲了,施施然地道“先坐一坐嘛,咦,快低头,快低头,见着了那大腹便便之人没有他手里也有一串佛珠呢,他方才瞧见我们了,瞧见我们了低下头去,你脸太白净了,让人一看就露馅啦。” 那大腹便便商贾模样的人果真走到了李承乾和薛仁贵的面前,稍稍停留,忍不住骂道“啊呸,有手有脚的东西,不学好。”可他还是掏了一个铜板丢在了地上,便匆匆去了。 薛仁贵“” 李承乾此时则是如老僧坐定,眼眸微微阖着,看着这街面上匆匆而过的形形色色人等,努力地观察,突然他压低声音道“哎呀,孤真是想漏了,走,咱们不能呆在这里。” 薛仁贵懒洋洋地道“殿下终于想开了,还去找工” 李承乾一拍他的脑壳,鄙视地看他一眼“做人要动脑子,你怎么和你的大兄一样我们不应该在此,这个地方虽是人流密集,可我却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去处,昨日我转悠的时候,发现前头拐过一条街角,有一处小佛寺,咱们去那佛寺门前坐着去,出入佛寺的都是寺庙的香客,哪怕人流不如这里,也不如这里热闹,可给钱的人十有八九比这里多,我实在太聪慧过人啦,难怪自小他们都说我有绝世之姿。走走走,快收拾一下。” 看着李承乾得意洋洋地走在前面,薛仁贵突然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此时他竟更加想念大兄了。 而被李承乾咒骂了许多次和被薛仁贵想念了许多次的陈正泰,正在詹事府里,他现在每日是忙得脚不沾地。 现在整个詹事府,对于未来的事两眼一抹黑,几乎都需要陈正泰来拿主意。 譬如这七卫率,陈正泰觉得过于拗口,直接改成为七卫,也懒得在前头加前缀了。 虽然表面上是说每一个卫的人数是在三千人,可实际上呢东宫的卫队一向是不满员的。 这其中有一个因素,就是太子的卫队若是满员,人数实在太多了。 当初太子李建成在的时候,太上皇李渊出于制衡的需求,扩大了东宫的卫队,此后李建成被诛杀,这些扩大的卫率虽然保留了下来,东宫的新主人变成了李承乾,可詹事府谁敢提出招募满编的太子的卫队呢 正因为如此,实际上每一个卫只是在五百至七百人不等,哪怕是加上了二皮沟骠骑卫,其实也不过区区的三千人不到罢了。 陈正泰当然不会作死地跑去找李世民,说希望将这七卫进行扩编。 虽然眼下的李世民还是很信任太子的,也绝没有易储的心思,可这并不代表皇帝还在的时候,你太子还想在这长安掌握两三万的精兵。 可既然要改变,就得有改变的样子。 陈正泰决心将老弱统统赶去左右清道卫和左右司御,而将所有有潜力的官兵,统统编入骠骑卫和太子左卫以及太子右卫。 人数不能多,那就干脆照着后世军官团或者士官团的方向去挖掘他们的潜力,这一千三百多人,完全可以培养成为骨干,用新的办法进行操练,给予他们丰厚的给养,试炼全新的战法。 若是太平无事,这些骨干可拱卫詹事府,若是将来当真有事,凭借着这一千多的骨干,也可迅速地进行扩充。 除此之外还需改革整个东宫的财务问题,以及民司的人口登记问题。 财务自然不必说,在大唐虽也有户籍的制度,可是这个制度极不完善,未来如何做到细致,确保可以掌握所有的士农工商,也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百忙之余,陈正泰偶尔还会惦记着太子的。 他知道太子是个很倔强的人,一旦和他赌了,绝不会轻易地服输的,不过陈正泰还是觉得这个家伙一定坚持不了多久,毕竟这么个从小锦衣肉食,一直被众人捧着,不知道辛劳为何物的家伙,能熬得住 可哪里想到,过了七八日,太子居然还是没有回来,这就令陈正泰感到意外了 出事是肯定不会出的,有薛仁贵呢,陈正泰对薛仁贵的武力值很放心 却在此时,宫里来了人,请太子和陈正泰觐见。 一听到要请太子陈正泰一时无语。 这一时之间,他去哪里找太子去 他倒也淡定,收拾了一番,直接入宫。 便见李世民此时正和房玄龄、长孙无忌、李靖等人闲坐。 李世民见陈正泰来了,便微笑道“怎么太子这几日都不见踪影” 陈正泰忙道“恩师,太子为了詹事府的事,可谓是日理万机,这个时候恰好不在东宫。” “日理万机”李世民有些不信。 他是知道太子的性子的,是闲不住的人,若是大家说李泰日理万机,李世民相信,可是李承乾嘛 只是当着其他的人的面,李世民依旧微笑“嗯方才朕和几位卿家说起这詹事府呢,房卿家” 陈正泰这才细致地注意到房玄龄,他脸上好像又添了新伤。 不过虽然面上挂了彩,房玄龄总能摆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淡定模样。 他只微微一笑,朝李世民欠了欠身“是啊,陈詹事,老夫听闻你那詹事府可是闹出了天大的动静,以至于这朝中百官和天下士子都是议论纷纷,沸沸扬扬,好不热闹。” 詹事府的事,外头早就传开了。 现在谁不晓得太子在瞎胡闹,可是鉴于宫中的态度,许多人猜测这是陛下纵容的结果。 再联想到陈正泰成为了少詹事,而原先的詹事李纲居然乞老还乡了,至少在许多人看来,李纲是被陈正泰所排挤了,而李公可是令许多士子所敬仰的人物,尤其是在关东和江南,许多人对他甚为推崇。 因而不少人借着詹事府折腾的事而大造舆论,骂什么的都有。 陈正泰微笑道“这都是太子孝顺的缘故,太子希望能够为恩师分忧,所以在詹事府做一些事。” 房玄龄对此,不过认为这是太子和陈正泰胡闹罢了,令他恼火的是,詹事府的不少官吏,居然也死心塌地的跟着陈正泰去瞎折腾,这天下固有成法,似他们这般随意改动的,却是闻所未闻。 当然房玄龄和其他人不同,他是宰相,凡事都谨言慎行,倒不似朝中其他的大臣那般闹的不可开交。 房玄龄心里想,这陈正泰倒是不甘寂寞的人,今日倒是可以试探一下。 于是他慢吞吞底道“方才老夫与陛下在议大漠中的事,陈詹事来得正好,陛下与老夫,还有李靖将军,想听一听你的建言。” 各位老铁,求月票。 第二百二十二章:宁毁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其实自从成为了少詹事,陈正泰就有了真正议论国政的资格。 毕竟是小小宰相,可不是说着玩的,朝廷的所有奏报,在送到中书省和门下省之后,都会另外抄写一份送到詹事府来。 毕竟詹事府可是一套小班子,天下发生任何的事,詹事府所知道的,不会比房玄龄要少。 自从陈正泰成为詹事府少卿,其实许多人就清楚,陛下是希望陈正泰得到磨砺。 所以房玄龄在此刻考校陈正泰,也是情有可原了。 陈正泰倒淡定,道“房公但问无妨。” 房玄龄和李世民对视一眼,李世民露出微笑。 房玄龄呷了口茶道“陈正泰啊,你这茶叶不错。” 陈正泰感觉他在逗我,这个时候,竟还啰嗦这个“额过几日,送房公几百斤。” 他很想说,他已经做好准备了,赶紧的吧 房玄龄这才心满意足,随即道“最新送来的奏报,这大漠之中,铁勒部与吐谷浑发生了冲突,彼此攻伐,自从突厥部开始衰弱之后,这铁勒部和吐谷浑逐渐壮大,都是我大唐的心腹大患,此次两者相互攻伐,只是此时吐谷浑势弱,陛下的意思是,希望给与吐谷浑一些支持,送去一些刀剑和弓箭,免得这吐谷浑被铁勒部所灭,壮大了铁勒部。” “只是如何给与支持,支持多少却需派人与吐谷浑接洽,陈詹事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铁勒部和吐谷浑 陈正泰一脸惊讶,这个时候,难道不该是吐谷浑实力强大吗 怎么反而是铁勒部强大了 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 至少在陈正泰所知道的历史中,是吐谷浑击溃了铁勒部,逐渐开始蚕食了当初突厥部衰弱下来的真空地带,随即开始壮大,最后一跃成为新的草原霸主。 而大唐对于大漠,一向奉行的乃是平衡战略,谁弱小,便支持谁。 显然在大唐朝廷看来,现在吐谷浑账面上的实力是比较孱弱的,因而选择帮助吐谷浑,让其对铁勒部保持一种平衡状态。 可是这种平衡的手段,玩砸的先例也不少,就比如这一次吐谷浑和铁勒部之间的战争。 陈正泰道“这个奏疏下官也已在詹事府看过了,铁勒部只是账面上实力强大而已,这铁勒部内部分为九姓,九姓铁勒之间十分松散。而吐谷浑部呢,他们乃是鲜卑慕容氏的后裔,虽在大漠游牧,却早在晋朝的时候,趁着天下大乱,曾吸收了中原不少的工匠、儒生,在这些人的协助之下,吐谷浑早在许多年前,就曾设立了王、公等号及仆射、尚书、将军、郎中等官职。” “这吐谷浑的可汗大权在握,虽然可能账面上的实力未必及得上铁勒九姓,可吐谷浑握起来,就是一只拳头。而铁勒九姓之间却是各怀鬼胎,以下官之见,此战铁勒部必败无疑。朝廷不去支持铁勒部,反而支持吐谷浑,这让下官很是费解。下官敢问,是不是吐谷浑的使者已到长安了。” 李世民没想到陈正泰直接提出了反对的建议。 房玄龄也不禁诧异“不错,吐谷浑的使者已到了。” 陈正泰吁了口气,道“这就不奇怪了,吐谷浑最熟悉的就是我中国的情况,毕竟他们吸纳了太多的汉人的先进文化,开战之前,立即派出使节,可见他们对这一次战争,有着长足的准备,不但早已练就了大军,同时还擅长外交,这样的部族,方才值得警惕啊。” 吐谷浑确实和寻常的胡人不一样。 他们在此后之所以能够崛起,并且成为突厥部衰弱之后草原上的霸主,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比其他胡人更懂得吸纳各族为他们效力。 除此之外因为他们是当初入主中原的鲜卑人后裔,因而早就效仿中原,建立了一套官僚体制,确保了可汗拥有足够的权。 他们还有大量的工匠,在技术方面比之那铁勒九姓要强得多,因而突厥人衰弱之后,这看上去不起眼的吐谷浑开始疯狂地膨胀起来。 反观这铁勒九姓,依旧还是采用的各姓联合的体制,彼此之间各有自己的小算盘,没有一个统一而强大的集权体制,技术又尤其的落后,这也是历史上铁勒部败亡的原因。 李世民听到此,来了兴趣,道“可是朕听说,自突厥部衰弱之后,铁勒部壮大的最厉害的,有大量不肯服从归义王的突厥人,纷纷投奔铁勒部,其人马从区区两三万,竟是一下子壮大到了十万。” 陈正泰摇头“恩师,学生以为,铁勒部越是壮大,反而对他们不利。这铁勒部没有建立一个完善的行政体系,招募去的人,龙蛇混杂,彼此之间,无法进行有力的组织,人数越多,恰恰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 说到这里,陈正泰顿了一下,想了想道“所以学生以为朝廷若是想要平衡,也需资助铁勒部,可是现在大战在即,只怕就算是资助铁勒部也已来不及了,何况铁勒部的问题积重难返,绝不是简单的资助就可以解决的。学生的建议是,大唐要做好铁勒部溃败的准备。” 李世民一时无言。 陈正泰的分析也是有道理的。 只不过这个时代的资讯并不发达,哪怕是大唐有足够的细作好探马在大漠之中,可能得到的消息,也只是只言片语,无法做到了如指掌。 现在的情况是,吐谷浑派出了使者前来求援,而吐谷浑部账面上的力量,确实只有两三万。 陈正泰却提出支持铁勒,而做好对吐谷浑形成压制的准备,要下这个决心,显然并不容易。 李世民看向房玄龄“房卿家怎么看” 房玄龄倒也没有因为陈正泰年少就小看他,陈正泰的一番分析,他也是听得极其认真,此时一时也拿捏不定主意了,沉吟道“不如,再看看” 倒是坐在另一边的长孙无忌却道“这也不过是陈正泰的猜测罢了,大漠中的情况,瞬息万变,怎么可以因为一个猜测而影响到朝廷的国策呢” “陛下,臣和吐谷浑使者有过交谈,铁勒部近来确实壮大的太厉害了,若是不能予以削弱,臣恐怕将来尾大难掉。” 陈正泰眼带深意地看了长孙无忌一眼。 听说这吐谷浑人进了长安之后,首先找的不是礼部,而是先去找了长孙无忌。 因为吐谷浑人乃是鲜卑人的后裔,而实际上,长孙无忌也是鲜卑人。 当然倒不是说长孙无忌完全不顾大唐的利益,而是毕竟这长孙无忌与吐谷浑人两百年前是一家,多少会有一些亲切感,难免会有一些偏向。 长孙无忌不能容忍的是,陈正泰你这个小子,建议不支持吐谷浑倒也就罢了,竟还要朝廷支持铁勒部,这就有点让长孙无忌无法接受了。 李世民皱着眉头,沉吟着“此事,明日再议吧。” 皇帝都这样说了,众人只能乖乖的说“喏。” 李世民随即道“正泰开始渐渐地接触国政,这是好事,只是你是少詹事,辅佐太子太子乃是国家的根本,这个也不容疏忽,太子这些天都没有见人,甚至连他的母后也不去问安了,此事,你乃少詹事,也需提醒一下。” 陈正泰自是不敢说出实情来的,甚至还有点心虚呢,乖乖道“学生遵旨。” 李世民随即留下了李靖,显然李世民希望和李靖继续深谈关于铁勒部和吐谷浑之间的战斗事。 陈正泰则是告退而出,刚走两步,长孙无忌叫住了他。 长孙无忌的脸色有些糟糕,绷着脸道“陈正泰,你是不是对老夫有什么成见” 陈正泰忙道“长孙相公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长孙无忌眯着眼,看着陈正泰道“我听说你在公主面前说什么三代之内不宜成婚” “啊”陈正泰万万想不到这事竟是传了出去。 要知道,长孙无忌的嫡子长孙冲可是和长乐公主有婚约的,长孙无忌对这门婚事十分看重,毕竟长乐公主乃是李世民最疼爱的女儿,一旦结亲,自己的妹妹是皇后,儿子乃是驸马,长孙家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陈正泰下意识地道“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长孙无忌冷冷道“自然是长乐公主要悔婚,跑去寻了她的母后。” 陈正泰“” 悔婚。 陈正泰顿时觉得天雷滚滚。 你大爷,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特么的就拿着这个理由去悔婚 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我陈正泰故意想要破坏人家的婚事,有什么不轨的企图呢。 至少现在看来,长孙无忌很不客气地盯着陈正泰,长孙无忌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对于这样的人而言,任何简单的事,他也能想得复杂无比,何况,这还关系到了长孙家族的未来大事。 作为一个码字工,老实码字是必须的,求票求订阅也是必须的,支持的可还有 第二百二十三章:世态炎凉 这误会有点大啊。 陈正泰连忙道“话不可这样说,我想长乐公主不过是无心之言而已,怎么会要退婚” 长孙无忌气得想吐血。 现在闹得这么大,长孙家的脸都丢尽了,自己的儿子长孙冲哪一点不好了 结果公主居然不乐意,闹得鸡飞狗跳的,可是眼前这个始作俑者,居然还一脸无辜的样子。 这个家伙不会是垂涎长乐公主吧 想到这个,长孙无忌心里发寒。 不过这等事,陈正泰不肯承认,长孙无忌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而后他道“先不说那些,这吐谷浑之事又与你何干你为何要从中作梗,我们长孙家和你们陈家无冤无仇” 陈正泰也没想到,长孙无忌居然如此回护这吐谷浑。 可见这吐谷浑的外交能力很强啊。 陈正泰于是道“怎么,吐谷浑送了许多钱财给长孙家吗” 长孙无忌心里咯噔一下,这一次愣住了,表情有点不自然。 这家伙居然猜着了 而且居然如此当面说出来,真的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其实两三百年前的亲戚,以长孙无忌的为人,其实是看都不愿看的。 可是这吐谷浑显然看出了长孙无忌的性子,使者一到,立即打着寻亲的名义,送上了厚礼,又是承诺,只要大唐帮助吐谷浑抵抗了铁勒部的威胁,还要送上大礼若干,长孙无忌这才殷勤起来。 可哪里想到陈正泰居然突然跳了出来。 长孙无忌很生气,绷着脸道“陈正泰,你不要口无遮拦。” “噢。”陈正泰忙道“抱歉,抱歉得很,长孙相公,是我不好。只是我对陛下所言,都出自于自己的肺腑,绝没有故意从中作梗的意思,如果长孙相公要见怪的话” 陈正泰叹了口气,一耸肩“那就见怪好了,我陈正泰这个人就是如此。”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是不能认怂服输的。 随你想去吧。 陈正泰随即踱步便走。 只留下长孙无忌懵在原地,这个家伙这是什么态度翅膀很硬啊。 想了想,长孙无忌却没有随着陈正泰一起出宫,而是等着陛下和李靖议了事之后,那李靖出来,长孙无忌却对宦官道“请去禀告陛下,臣长孙无忌求见。” 李世民想不到长孙无忌还没走,这长孙无忌乃是李世民的发小,又是大舅哥,自然而然态度不同。 他忙召长孙无忌到了面前,道“怎么,你还有事” “二郎。”长孙无忌很是亲昵地道“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需禀告一二。” 李世民气定神闲,淡淡道“有话便说,怎么今日吞吞吐吐的。” 长孙无忌面带微笑“是这样的,方才出宫时,我听陈正泰嘀咕着什么。” 李世民捡起一份关于大漠的奏报看着,一面没好气地道“人家嘀咕什么,于你何干” 长孙无忌“” 深吸一口气,要坚强啊。 长孙无忌不为所动,却依旧微笑“确实和我没什么干系,可是和二郎却有几分干系。他口里说,恩师真是糊涂,居然支持吐谷浑,还说自己有什么经世之才” 长孙无忌说得慢条斯理,煞有介事的模样,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李世民。 李世民痴痴地看着发奏疏,似乎陷入了深思,只随口道“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何必和一个少年人生气无忌啊,你年纪不小了,孙子都要生了吧,怎么没有宰相的雅量” 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觉得心口突然很痛,但是不能这么容易被打倒啊 长孙无忌随即干笑道“臣只是在想,陈正泰为何这样希望能够支持铁勒部呢我听说铁勒部竟还不懂炼铁,会不会是陈正泰希望借此机会,和那铁勒部合作做买卖” “二郎啊,国家大事不是小事啊,若是因为私欲,而擅自影响国策,那就是大事了。我看在眼里,怎么能不闻不问呢” 李世民终于脸色一变“你方才说什么陈正泰骂朕糊涂他好大的胆子” 长孙无忌已经感觉,陛下和自己的思维不在一条线上了,但还是道“对对对,臣没有听说过,学生骂自己老师的事。这陈正泰想不到竟是骄纵到这样的地步了,要不好好敲打一下,将他贬到地方的州府去” 李世民随即一脸冷然“他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卖他的钢铁这事儿得细细查一查,好了,你也退下吧,你也一大把年纪了,不要将人想得这样坏。” 长孙无忌唯唯诺诺地应着,虽然挨了一顿骂,不过他知道李二郎这个人,虽然有容人之量,可一旦自己在他心里埋下了一个怀疑的种子,那么这种子便会生根发芽。 哼,这不识好歹的东西,当初老夫给你寡妇你不要,现在竟是垂涎长乐公主,甚至还坏老夫的大事,今日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真以为我长孙无忌,乃是浪得虚名的 二皮沟里本没有大的寺庙,可因为商旅的需求,因而有人在此承建了一座小寺。 这寺庙虽小,却是五脏俱全,香火也很鼎盛。 此刻,两个蓬头垢面的人正盘膝坐在寺庙不远处,自然,这两个人就是李承乾和薛仁贵了 李承乾去买了一个陶碗来,拿碗朝地上一磕,这碗便坑坑洼洼了,而后放在泥里搅一搅,再勉强去冲洗一下,随后拿着陶碗搁在了自己的脚边上,在此闲坐了一个多时辰,叮叮当当的便有许多铜钱落到碗里。 薛仁贵埋着脑袋,此时他很伤感,他满脑子里都是自己的兄长,世上再没有什么日子是比和兄长在一起时快乐了。 李承乾等一个香客投了两文钱之后,口里低声喃喃道“真小气,这香客一看就是做买卖的人,穿着绫罗绸缎,居然才给两文,这黑了心的东西。” 接着开始心里默数这一个多时辰的进项,接着道“晚上我带你去吃一顿好的,今日下来,至少有两百多文呢,喂喂说话。” 薛仁贵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有气无力地道“噢。” “你好像不开心。”李承乾终于发现了。 “我觉得羞耻”薛仁贵继续埋着头。 “你懂个什么”李承乾理直气壮地道“这天下都是我们李家的,我讨一点钱怎么了” “我又不偷不抢,凭本事挣得钱,有什么可耻的” “再者说了,我又没逢人便说行行好,饿了几天,可怜可怜我。我只坐在此,他们自己送钱上门来的,怪得了我吗” 薛仁贵懒得听他啰嗦了,他相信这家伙要是愿意,能给自己找到一万个理由。 而李承乾则又在努力地观察着每一个过往的人,记住他们的相貌特征,猜测他们的身份。 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孩子哇哇的哭,妇人脸色很不好,李承乾猜测定是孩子病了,不过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想来这孩子见过了大夫,这病很重,这妇人走路都晃晃悠悠呢,何况她来的是寺庙,可见求医不成,肯定是来求佛祖了。 这样的人肯定能施舍我不少钱,她希望自己的善举能求得佛祖的保佑。 果然,那抱着孩子的妇人过来,竟一下子丢下了十几文钱。 李承乾在这一刻,突然脸有些红,出奇的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拿这个钱的,尤其是听到那怀里孩子的啼哭声,李承乾突然有点想哭了,他想回东宫去,这做寻常百姓实在太惨了。 这时又见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摇着扇子招摇过市,身后几个仆从,这公子哥嘻嘻哈哈的样子,李承乾认识很多这样的公子哥,走路也是这般摇摇晃晃,举着扇子,自命风流的样子。 一看这个模样,李承乾就觉得亲切,因为长孙冲这些人,也是这样的打扮,他们对自己很亲昵,有什么好东西都会送给自己。 可这公子哥走到了李承乾的面前,却是哈哈大笑,而后收了扇子,将扇骨指着李承乾道“看看这两个乞丐,啊呸,难怪我赛马输了钱,竟是出门撞见了这等晦气的狗东西,来来来,将这两个狗东西打一顿。” 身后的仆从却是犹豫地道“时候不早了,阿郎还在等着郎君回家呢” 这公子哥方才厌恶地看了李承乾一眼“算你们命好,换做其他时候,非打死你们不可。” 说着,又是一步一摇,带着仆从们匆匆走了。 李承乾“” 他本来以为这公子哥很亲切的,像极了自己那些狐朋狗友,平日里他们围绕着自己,众星捧月一般,陪自己骑马,和自己作伴,可哪里想到在这里自己竟被这样的人如此侮辱。 李承乾的脸色渐渐冷下来,而后拍了拍薛仁贵“走,跟我揍人去。” “不去。”薛仁贵继续一副鸵鸟状,恨不得将脑袋埋起来“不要理我,我现在只想死。” 第二百二十四章:人才难得 若不是讨论了铁勒部的事。 陈正泰还真想不起来。 只是这一次讨论,却让陈正泰想起了一件事来。 铁勒部的首领乃是契苾何力,契苾何力这个人,在历史上被吐谷浑击溃之后,随即带着小部残兵不得不投降了大唐。 而这个人虽然不擅组织,却是勇不可当的将才,此后为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契苾何力六岁的时候就成为了首领,而铁勒部中许多人都不服他,偏偏这个家伙只有蛮力 让他来做一个大军的统帅,固然没有什么用处,可若是让他作为前锋,绝对很划算啊。 陈正泰觉得,这个人的勇武,理应不在苏定方之下,至于有没有薛仁贵厉害,那就不知道了。 嗯 想到了薛仁贵,陈正泰才一时恍然。 对啦,也不知薛仁贵和太子此时在哪里厮混着,现在说不定过得很快乐呢。 也罢,暂时让他们在外头继续浪吧。 他眼下还有许多事要处理。 沉吟地半响,陈正泰将三叔公叫了来,道“得找一个可靠的陈家人,前往夏州一趟。” “可靠”三叔公立马就兴冲冲地道“论起可靠,再没有比老夫更可靠了。” 陈正泰诧异地道“三叔公莫非是想去夏州,而后再深入大漠” 方才还略带激动的三叔公,脸色渐渐变了,而后道“当然,陈家可靠的人很多,怎么需要做什么” 陈正泰便道“要让这人深入到草原中去,打扮成商贾的模样,这事我会让突利兄也帮帮忙,现在大漠之中战乱不休,我料想那铁勒部即将大败了,一旦大败,得寻一个人,将他带回长安来。” 人都有爱才之心,陈正泰很喜欢那种肌肉男,虎背熊腰,有万夫不当之勇,嗷嗷叫的就敢往敌阵乱冲。 在古代是没有坦克的,因而像这样的莽汉,就成了战场上最重要的是压制、突进的力量,可以当坦克来用。 这契苾何力也算是一代名将了,不过这家伙因为名字拗口,后世倒是没有留下什么名气。 陈正泰道“总而言之,你将人寻来,到时我自然会交代一番。” 三叔公吓了一跳,好险啊,差一点老夫要主动请缨了,于是忙道“好,我这便去安排。噢,对啦,你爹马上要四十了,是不是该过四十大寿,咱们陈家好好热闹一番” 四十就过大寿了 陈正泰有点懵。 现在自己的爹在做转运使,似乎很愉快,几乎成日不着家,每天都在为李世民搜刮关中的钱粮。 陈正泰想了想“这事我记下了,只是过大寿就不必啦,到时一家人吃顿好的便是。” 三叔公一时之间便有些踟蹰起来。 见三叔公好像有心事,陈正泰不由道“三叔公还有什么事吗” “其实老夫也要过六十大寿了”说着,他眼巴巴地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一下子醐醍灌顶。 果然跟聪明人打交道真的很累啊,尤其是三叔公这样的聪明人。 因为三叔公要过大寿,他自然希望风风光光的,毕竟,三叔公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这一年来,为了表示自己在陈家的地位比较重要,对外只怕没少吹牛呢。 现在要过大寿了,陈正泰是一家之主,当然得表现一下对吧。 可是三叔公不能直说,直说就粗俗了,难道三叔公不要面子的 于是三叔公先试探性地问问陈继业过四十大寿的标准,这叫投石问路。 结果陈正泰居然对过大寿一丁点兴趣都没有,三叔公觉得自己的血都凉了。 这下完了,他自己亲爹都如此,老夫算得了什么,到时吃碗长寿面,里头加个双黄蛋吧。 陈正泰瞠目结舌了老半天,才道“六十大寿可和四十不同,这是真正的大寿,得热闹一些” 陈正泰随即道“准备好一万贯钱,要办得热热闹闹,该请的人都要请,办流水席,吃个三天三夜,管他是近亲远亲,有关系没关系的,让他们带嘴来吃,就图个高兴,过几日,我让人铸个两斤重的金佛给三叔公做寿礼,嗯大抵就这样了,三叔公,还有什么事吗” 三叔公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这就很体面了。 三叔公对于陈正泰的表现,很心满意足,随即小鸡啄米地点头:“成,都听正泰的安排,哎呀,正泰,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陈正泰嫌弃的样子道“去去去,赶紧办正事。” 三叔公一丁点也不介意陈正泰不耐烦的态度,他晓得自己的侄孙还是心疼自己的,只是陈家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哎呀老夫得编几个打油诗去,让稚童去唱童谣,将正泰的孝顺好好地唱出来,让大家都一起好好学学。 陈正泰现在确实很忙,要思虑的事情可多了,很快就将三叔公的大寿丢到了九霄云外。 这三叔公前脚刚走,后脚陈福便兴冲冲地来道“公子,公子兵器作坊里叫你去呢,说是按着你的方法,这连弩制出来了。” 兵器作坊已开张了,现在主要的业务是卖马蹄铁,除此之外,顺道糊弄着都督府的人采购一些刀枪剑戟。 这连弩是陈正泰让人仿制诸葛弩所制的。 从小玩游戏的时候,陈正泰就对这诸葛弩有着很浓厚的兴趣,现在听闻传说中的诸葛弩造了出来,陈正泰立即兴致勃勃地赶去了兵器作坊。 负责兵器作坊的叫陈东林,是陈家的一个远亲,当初被送去挖矿之后,因为表现很好,随即负责了冶炼的事宜。 后来兵器作坊缺人,这陈东林自然也就顶上了。 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挖矿的经历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沉默寡言,兵器作坊虽然辛苦,可对挖过矿的人而言,绝对是轻松了。 “叔父”陈东林见着陈正泰,立马恭谨地行了礼。 他比陈正泰小一辈,叫一声叔是没错的。 不过看着眼前这位彪形大汉,叫着自己叔,陈正泰颇有几分魔幻感。 “弩取来看看。” “这弩用处不大。”陈东林很老实地回答道“作坊里的匠人试制了几个,可送去让苏将军试过之后,苏将军说这东西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是许多支箭矢一起射出去,所以箭支没有箭羽,若是铁箭在远距离飞出时会失去平衡而翻滚,可若是用上木制箭杆的话,制作的难度便又大一些,不易大量制造。” “不只如此,连弩太浪费箭矢了,有这个钱,还不如弓箭好使呢。” 陈东林继续数落着“且是要装箭矢时十分繁琐,虽是一次能射出十箭,可装填的时间,却是寻常箭矢的数倍,这样细细的算下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陈正泰大致明白陈东林的意思了,于是让人将这连弩取了来。 他试着发了箭,果然如陈东林所说的那样,这东西唯一的优点就是一次性能射出许多的箭矢。 可是副作用却很大,比如精度大,射程也要短得多,装填弩箭的时间比较长,成本比较高。 而最后得出来的结论就是连弩华而不实,根本没有装配在军中的价值。 陈正泰听着心都凉了。 尤其是陈东林这家伙不断地抱怨,陈正泰却突然道“东林侄儿啊,不是叔说你,知道为何叔要建这兵器作坊吗” 陈东林想了想,点头,然后又摇头。 陈正泰叹息道“兵器作坊不是只是要打制兵器,重要的还是改良兵器,你看现在这个东西是不能用吧,可是应该也有办法改良的吧” 接着,他就耐心地道“来,我们来说道说道,首先,你说这东西精度差,射程近,那为什么要用铁制箭杆呢可以用木制来解决对不对可是木制对技艺的要求更高,那么为何不提高技艺,让每一支箭做到分毫不差好,你又说装填麻烦,可为何不用其他办法解决呢譬如我们可以预先准备好箭匣,一个箭匣中的箭矢射出,再换装箭匣如何” “至于浪费箭矢,这就更是胡说八道了,我们陈家还怕浪费归根到底,你说的这些问题,是标准化的问题,什么叫标准,就是要做到每一个连弩和箭矢都要做到丝丝合缝,不会大小不一。你既看到了问题,为何不想着怎么解决召集匠人集思广益便是了,若还是不会,就再想办法,如若不然,我要你们何用你去跟他们说,给你们三个月,三个月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若是解决不了,你还有他们,就统统送去鄠县,再挖几年矿。” 陈东林吓得脸都绿了,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正泰却没有多大的心情同情他,他现在只一门心思要将这东西制造出来,他知道,有些时候想做成一件事,必要得有一点压力 随即他便道“来,我先给你绘制几个图,这都是我不成熟的想法,你们试试朝着这个方向,看能否成功,拿笔墨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凤凰非梧桐不栖 陈正泰取了笔墨,在纸上写写画画,其实很多东西他也不甚懂,不过大致的原理还是相通的,至于这些匠人们能不能领悟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其实要解决连射弩的问题,本质是需要解决制式化生产的问题。 要求每一根弩箭和弓弩做到一致,而不是手工业一般,每一张弩和弩箭都各有不同,结果相互之间无法做到匹配。 因而,就必须得有标尺,得有专门的生产改进。 不能凭借着几个匠人的手艺来决定东西的好坏。 古代的高超匠人们,确实能创造出无异伦比的精美艺术品,足以让后人们为之惊叹,可若是大规模生产,就无法指望到匠人们手艺的高低了。 搁下笔,陈正泰对陈东林道“拿回去,好好研究,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多去问人,三个月之内,办不成事,留你也没什么用。我们陈家人太多啦,还有不少,还在开山挖矿呢,想想都可怜。” 陈东林吓得脸色铁青,连忙道“叔,你放心,侄儿若是办不成,不需送去矿场,我自己上吊去死。” 听了这话,陈正泰放心了,人都是逼出来的。 之所以他在乎连弩,是因为太子的卫队人数稀少,满打满算,战兵不过一千五百人而已,如此少量的军马,要让他们发挥出足够的战斗力,那么就必须得不惜工本,加大火力的输出。 夏州 一个叫陈正到的人抵达了夏州刺史府。 刺史对于这不速之客觉得奇怪,可对方拿出了门贴之后,这刺史看了陈家的门贴,倒是慎重起来。 终究还是将这陈正到引进了府里。 陈正到朝刺史行了个礼“我奉家主之命,特来夏州,再过一些日子,即将深入大漠,路经此地,特代家主前来拜会。” 刺史叫黄岩,黄岩颔首,陈家最近如日中天,这是令许多人没有想到的,面对这样新近崛起的家族,这天下的望族都采取了一个态度,即该客气的客气,可是却又需保持一定的距离。 毕竟新近窜起,谁知道他们能不能长久,陈家的郡望,在许多人眼里和他们现在的身价是不匹配的,因而既不能去得罪他们,但是也尽量不要和他们结为姻亲,因为陈氏根基浅薄,谁也无法预料将来会不会倒下。 哪怕真要嫁女,那也寻一个寡妇或者是庶出之女。 黄岩于是亲切的道“噢,老夫也久闻陈詹事之名,怎么,你要去大漠,所为何事” “家主说了,铁勒部与吐谷浑相互攻伐,在他看来铁勒部此战必败,因而命我深入大漠,想办法招揽铁勒部的能人异士,除此之外,再看看能否有其他的收获。” 黄岩看着陈正到一眼,他有些狐疑。 作为夏州刺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漠中的情况了,突厥衰弱之后,铁勒与吐谷浑为了争夺草原上的霸权,双方杀戮不断,按理来说,铁勒部的人马更多,就算不胜,但也绝不至被吐谷浑部击溃,因而以他的估计,要嘛双方陷入胶着,平分秋色,要嘛便是铁勒吞并吐谷浑部。 更让人疑惑的是这个叫陈正到的人,此人也算是陈氏的近亲,按理来说,深入大漠是十分危险的事,一般这样的情况,是不会让家族的嫡系子弟去的,可眼前这个陈正到,却是肤色黝黑,哪里有世家子的模样,倒像是寻常的贩夫走卒。 “铁勒部要败了为何老夫却没听说过” 这个人,十之八九就是个疯子。 黄岩心里一下子对眼前这个自称陈氏子弟的人失去了兴趣。 “这是家主交代的。” 黄岩噢了一声,态度骤冷,随即便道“你要深入大漠,自是需要向导,这一点,老夫会安排几个健卒,入了大漠,马匹和粮食,你自己可要多准备一些,你一路向西,需穿越突厥部,等走了数百里,便可抵达铁勒部的地界,老夫倒是建议你乔装成商贾的模样,大漠之中,人们对商贾往往都很友好,若是没有商人,他们早就吃西北风了。” 黄岩交代了一番,随即吩咐了书吏去挑选健卒,随即便将陈正到打发了出去。 他手里拿着拜帖,心里不禁在嘀咕“要嘛这陈正到是个骗子,要嘛那陈正泰就是个疯子” 随即,将拜帖丢到了一边。 就算是骗子,他也无所谓,毕竟这都无关痛痒,可若当真是陈家人,他也不愿得罪。 于是他坐下,准备修书,既然帮了陈家人的忙,得让人家记着自己的恩情才是,所以这一封书信,是送给陈正泰的,将事情的经过大抵交代了一下,而后询问陈正泰,这个陈正到的人身份是否可疑,同时表示了一下自己对陈正泰的仰慕之心,当然这其中少不得要交代一下夏州黄氏与孟津陈氏历史悠久的家族渊源,哪怕是几百年前嫁过女儿,几十年前,两家有子弟曾为同窗,也是可以大书特书的,一封书信写毕,黄岩自个儿忍不住笑了。 一旁的书吏道“明公,不知为何发笑。” “这陈氏,当初也是有郡望的人家,可现在生生将自己折腾成了暴发户了,偏偏老夫还得和他讲一讲渊源,老夫这是苦中作乐。哼铁勒部败了亏得他异想天开” 黄岩搁笔,一脸鄙视的样子,正要交代这书吏将书信送出去。 谁料这时候,外头有人匆匆而来“刺史,刺史,从突厥人那里得了紧急的消息铁勒十三姓内讧,吐谷浑趁势击之,铁勒部损失惨重,九姓铁勒统统降了,其余四姓,十之八九,被屠灭了个干净,这还是铁勒残部逃亡突厥人的领地,方才得知的消息” “什么”黄岩豁然而起,他整个人有点懵,这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啊。 “如此岂不是未来这大漠,将是吐谷浑的天下”他是刺史,再清楚不过草原上必须维持均势的必要,可现在这均势竟在瞬间被打破了,让黄岩始料不及。 他猛地想到方才送走的陈正到 那陈正泰真是个乌鸦嘴啊。 “来,立即拿笔墨,修书上奏。” 二皮沟来了两个客人,一个是公主,另一个也是。 陈正泰有点懵逼,却见那长乐公主和遂安公主联袂而来,拥簇他们的护卫和宦官浩浩荡荡,到了门前,二人下车,陈正泰连忙迎了上去“两位师妹是被什么风吹来了” 一听被风吹来长乐公主心里就有一些不喜了。 因为这个时代,显然没有北风吹来的说法。 长乐公主心里想他是故意讽刺我弱不禁风吗是呢,我身材过纤细了,不够丰腴,他定是嫌弃我如此。 于是便俏脸绷着,也不吭声。 遂安公主却没想这样多,她兴致勃勃道“父皇说到了明岁,我便要出宫了,到时,免不得要营造公主府,他询问我公主府设在哪里为好,我便说再想想,今日皇妹随我一道” 长乐公主纠正遂安公主道“不是随,是你邀我的。” 遂安公主开始短暂的断片。 是自己邀的吗 好像不是吧 分明是她说他也来看看。 好吧 遂安公主便颔首“是呢,我邀了皇妹,出来看看,哪里适合营造。我晓得师兄什么都懂,特来讨教。” “这个呀。”陈正泰便道“这个容易,你们进来说话。” “进去”长乐公主好奇道“可是不是该四处走走,看看风水和地势的吗” 陈正泰笑呵呵的道“谁说一定要亲眼看,我有舆图,里头山山水水,都在舆图里,可细致了,两位师妹看了便知道。”他一面说,一面继续道“既然是公主府,当然要寻一个好地方,我看二皮沟就不错,我们二皮沟马上要营造一个新的东宫,还有无数的住宅,大学堂也要扩建,再加上师妹的公主府,这不就什么都齐全了吗你若是来了,最好不过,到时你这公主府所在的地方,我便取个名字,叫做梧桐坊。” “梧桐坊”遂安公主一脸诧异,有些不解。 长乐公主则浅笑道“他这是说你是凤凰,凤凰非梧桐不栖,你住的地方,岂不就是梧桐坊吗” 遂安公主恍然大悟“师兄真有学问啊,果然什么都懂。” 长乐公主轻轻咳嗽,心里想可是我也解释给你听了,为何不说我也懂 陈正泰连连点头“长乐师妹说的没有错,就是这个意思,哈哈说起这公主府,我便很有心得了,二位师妹请坐,先喝茶,我慢慢和你们说,这工程呢,不必让工部来,我看交给二皮沟的施工队吧,我这施工队技艺尤其的精湛保准教师妹满意。” 第五章送到,好累,每天写到这么晚,睡觉了,月初求月票。 第二百二十六章:大变活人 施工队乃是二皮沟的压箱底,是陈家在长安立足的重要保证。 这一点绝不是开玩笑的。 现在整个二皮沟,到处都在搞工程,从建工坊,还要承担建立商铺、房屋,甚至未来建立东宫的任务。 起初的时候,从数百人,现在已经发展到了数千人的规模。 而现在施工队乃是陈正泰的四叔来负责。 陈正泰一直深信,施工是改变一个时代的重要保障。 历史上,不知有多少的王朝因为大型工程而灭亡,其中突出的就是元朝。 这根本原因就在于,你要发动数百数千甚至数万人一起去干一件事,而且这么多人,每一个的工序不同,有的挖地基,有的进行木作,有的负责糊墙,各种工序,多达数十种之多,如何让他们彼此协调,又怎么样将每一道工序同时进行推进,这都是靠无数次失败的经验,同时慢慢培养出一大批骨干积攒出来的。 二皮沟的施工队和从前的都不一样。 朝廷要修什么,是工部牵头,然后寻一些匠人,再征募一些劳役然后开工。人员主要来源于徭役,变动很大,今年是张三,明年就是李四,这样的做法好处就是省钱,可坏处就是很难培养出一批骨干。 可这个坏处就足够坑了 而陈家这里是给钱的,能保证所有的施工人员能够完全脱离农业,进行专职。 陈正泰现在需要各种的大工程,工程越大越好,得慢慢的让这施工队从不断的失败中,积攒更多的经验。 此时,他兴致勃勃地取了舆图,给两位公主看,哪一个位置地势好,公主府的规格是什么样子,工部的工艺如何糟糕,他们有什么贪墨的手段,而我二皮沟的施工队如何如何厉害,一番天花乱坠之后。 遂安公主道“师兄,你别说这样快,我觉得我该记下来如若不然回去和父皇说时,怕我忘记了。” 长乐公主则道“我记下了,到时我来说,阿姐不必担心,我也想好了。我的公主府将来也营建在此,不如我们相邻,可好” 遂安公主短暂的失神,最后道“噢。” 陈正泰心里一块大石落定,随即看向长乐公主“听闻长乐师妹要和长孙家退婚” 长乐公主便很坦然地道“师兄不是说,近亲不可成亲吗而且我见长孙冲傻头傻脑的样子,我便和母后说了。” 陈正泰忍不住在心底幽幽叹了一声,而后一脸悲情地道“可是那长孙世伯现在每日都在寻我的麻烦啊,我和他无冤无仇,如今却是彻底得罪了他,何况师母又与他乃是姐弟,你可将我坑苦了。” 遂安公主看了看只长乐公主,道“师兄别担心,长乐妹子嫁去了长孙家,这仇怨也就解了。” 长乐公主便不吭声。 良久,长乐公主道“怎么近来不见太子,我从前见他总是来此的,听说东宫里也不见他人。” 陈正泰抬头望了望天,尴尬地道“师弟啊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像他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呃” 而长乐公主口中的太子殿下,此时正躲在小巷里,愉快地将一把把的铜钱装进一个大布袋里。 布袋里沉甸甸的,格外的沉重,听到铜钱入袋的声音,李承乾感觉宛如听到了之音一般,美妙极了。 而后他从破碗里取出一枚长相可疑的铜钱,眯了眯眼,随即放在口里,牙一咬,咔吧一下,铜钱便断了。 李承乾顿时露出一脸怒容,气呼呼地道“真是丧尽天良,施舍铜钱做善事,居然还在里头掺了假钱,现在的人真是坏透了。” “仁贵啊,去买两个蒸饼去。”取了十二枚铜钱,李承乾塞给了薛仁贵。 薛仁贵手里捏着钱,用一种呆滞的眼神看着李承乾,良久才道“太子殿下,你说了带我吃烧鸡的” 李承乾急了,将这大布袋的袋口绑起来,恼羞成怒道“你就知道吃,挣点钱多不容易啊,你居然还想吃烧鸡。你瞧瞧你坐在那,跟木桩子一样,人家给了钱,你也不晓得说一声多谢,或是说一句善人公侯万代,就成日傻头傻脑的,只晓得在身上捉虱子玩。就这般,还吃烧鸡有付出才有收获,知道不” 薛仁贵“” “不许顶嘴,去买了蒸饼,下午还要干活,难道你没发现近来这附近又多了两伙乞丐吗这些狗东西,还想抢孤的买卖,不过倒也不必怕他们,我们的地段更好,且我们年少一些,比他们还是有优势的。那群蠢乞丐,不晓得过往这里的人,并非只是施舍,而想要满足自己做善事求得好报的心理,只晓得要钱装惨。等会儿我去寻一个炭笔,上头写一些你父母双亡,妻子退亲,家道中落的话” 薛仁贵急了,大声道“你才父母双亡。” “你大胆”李承乾怒道“你想弑君吗” 薛仁贵一下子泄气了“” 李承乾随即又苦口婆心起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很操心,不但要分析每一个街上过往的人群,要琢磨每一个人的心理,还需要研究地段,竞争对手,更重要的是,身边还有一个不开窍的猪队友。 李承乾叹口气道“问题的根本不在于此啊。你要人掏钱,就得让人产生共情。什么是共情呢,你看看哈” 李承乾拿手指头蜷起来,然后手指弹出,打在薛仁贵的脑门上,似乎觉得这样可以让薛仁贵变聪明一些。 他这才继续道“来往这里的人,都不是大富大贵,大富大贵的人,都是坐着车马的。来这寺庙的人,要嘛是善男信女,要嘛就是近来家里遇到了难事的,他们薄有家资,钱是有一些的,可是却也不至是什么大富大贵。你想想看,遇到了难处的人,这时路过你这里,低头一看,啊呀,这个人好惨,家里人都死绝了,原先家里也殷实,突然一下子堕入深渊。此时他们会怎样想呢他们会想我现在也遇到了麻烦,或是孩子生病,或是有其他的难处,我家里也还算殷实,可若是这个坎儿过不去,可能也要像这两个可怜的少年郎一般了。” “这时候,他们就会和你产生同情,看到你,就想到了自己未来的子弟,他们会惶恐和焦虑,会在想,或许将来,我的子弟也会如此,因而就会生出恻隐之心,又想着自己做一些善事,佛祖会看到他们的善心,便会保佑他们,一定可使自己渡过难关。” 薛仁贵木讷地点点头,噢了一声。 李承乾怕拍他的脑袋“你已经算是很聪明了,只是因为我太聪明,你跟不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不要紧,现在我们二人相依为命,我会照看好你的。” 说罢,他开始咬牙切齿“哼,不像你那大兄,吃喝完了就溜了,还好我有一技傍身,如若不然,咱们真要倒霉了。” 薛仁贵不满地道“大兄自然有他的想法,他不是那样的人。” 李承乾沉默片刻,其实离开了七八日,他心里倒也怪想陈正泰的,也不知这是什么犯贱的心理,至少李承乾心里想,比跟着这个榆木脑袋在一起强。 倘若薛仁贵换做是陈正泰,只怕也不必每天苦口婆心地劝说他该怎么做,以陈正泰的聪明劲,不需自己的点拨,早就把这讨饭的事玩的起飞了。 若是如此,那便是强强联手,共襄盛举啊 这样想来还真是很令人激动啊。 “好啦,你别啰嗦,去买蒸饼,我去寻炭笔,那些该死的乞丐,竟还想和孤争。”跟笨一点的人在一起,李承乾觉得心好累 陈正泰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这已过去了十天了,太子还是一丁点音讯都没有 起初他还觉得依着李承乾的性子,坚持个十天八天肯定没有问题的,至多十天,这家伙也该有点音讯来了。 可到现在 陈正泰终究还是不放心了,于是让人开始在二皮沟附近寻访。 寻访的结果就是压根就没有这么两个少年。 这就怪了。 按理来说,有薛仁贵在,理应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可这么两个活人,而且很好辨认,只是这附近的商户都问了一圈,除了听说七八天前有人想上某个铺面那里做掌柜之外,便一点音讯都没有了。 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两个家伙不会沦落到去鄠县做苦力了吧。 可是以陈正泰对李承乾的理解,这家伙应该不是那种愿意做苦力的人啊。 之所以和李承乾对赌,陈正泰不过是希望让李承乾不要成日养在深宫之中混日子,趁着他此时年纪还小,好好地在民间磨砺一下,深入基层嘛。 可是人呢 现在陛下和长乐公主都念叨过这事,若是再不将这家伙找出来,只怕要穿帮了,到时如何交代 第二百二十七章:欺男霸女 陈正泰不相信两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 而且就算不见了,也得势必得把人找不出 于是立即命人继续寻访。 只是就算心急,可这等寻访,却不能大张旗鼓。 若是传出什么风声,让人知道他可就真的要遭殃了。 最可怕的是,明日就是朝会,而这个时候,太子再不出现,怕是要糟糕。 到了次日,依旧还是没有李承乾的消息 陈正泰一大清早起来,怀着心思,却也只能穿带好朝服,闷闷不乐地入宫。 上午的时候是大朝会,只有到了下午的时候,其余人统统退散,此时就是小朝。 小朝的规模也是不小,足足有上百人。 几乎都是李世民在位时期的重臣。 李世民坐下,其余百官纷纷就坐,众人济济一堂。 随即,礼部尚书起身,给李世民呈上了一份关于吐谷浑的国书。 李世民今日的心情似乎还算不错,取了国书看了一眼,便道“这吐谷浑对我大唐倒还算毕恭毕敬,他们现在遇到了难处,希望大唐能予以一些支持,若是能援助一些刀剑,亦或者箭矢,那就再好不过” 李世民一面说着,一面目光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 其实今日朝会的时候,李世民就看见太子的位置空着了,陈正泰乃是詹事府少詹事,太子不见了踪影,当然得找陈正泰。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世民却没有去问,虽然百官们也是疑窦丛生,他却像是无事人一般。 李世民随即道“朝中对吐谷浑颇有几分争议,此事朕也是踟蹰难决。豆卢卿,你是礼部尚书,想来已和吐谷浑的使节有过接触了,你有什么看法” 豆卢宽上前道“陛下,吐谷浑人事我大唐犹如父母,来了长安的使节,倒是对我大唐毕恭毕敬,他们一再哭诉铁勒部对他们的侵夺,希望大唐能够主持公道。” 这态度已是不言自明了。 长孙无忌见此机会,便连忙道“陛下啊,一旦吐谷浑兵败,铁勒部必定要一统整个大漠,到了那时,少不得要成为我大唐心腹大患,依臣之见,还是给与吐谷浑人一些支持,如若不然吐谷浑是决计无法抵挡铁勒部的。” 李世民点点头“过几日,将那使节叫到朕的面前,朕再问问。” 见李世民踟蹰,长孙无忌趁热打铁“不能再耽搁了,现在朝中有些人故意从中作梗,陛下啊一旦铁勒部吞并了吐谷浑,我大唐势必要陷入被动啊,现在我大唐百废待举,正是与民休息之时,而一旦让铁勒部在大漠崛起,到时,唐军就不得不出击,又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长孙无忌一再苦劝。 李世民却不为所动,他还是想再看看。 对于这件事,他表现得很谨慎 却在此时,群臣之中一人站出来道“臣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人朝着此人看去,却是御史刘峰。 刘峰这个人据闻此前出身贫寒,是靠着长孙家的举荐,这才有了今日。 因而百官心知肚明,此时刘峰站出来,肯定和长孙家有关联。 长孙无忌则是一副和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相干的样子,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陈正泰,而后又收回目光。 李世民看了刘峰一眼“卿要言何事” 刘峰就道“陛下臣察觉到有一伙不明的商贾向二皮沟定制了不少铁器,联想到现在铁勒部和吐谷浑之间的战争,臣斗胆预计,这只怕和铁勒部有极大的关系” 李世民听了,皱起眉来,随即看向陈正泰道“是吗陈正泰,可有此事” 陈正泰心里一直在想着太子的事,他现在有点后悔当初对太子实在太放心了,不过朝堂上的话,他还是听进了耳朵的,这刘峰的话虽令他感到有些突然,不过他依旧气定神闲地道“陛下,既然是打开门做买卖,有人来买,钢铁的作坊就卖,至于来者何人,若要细细调查对方的身份,这买卖就没有办法做了。” “这样说来,陈詹事和资敌又有什么分别难道为了生意,可以没有是非呢”刘峰勃然大怒,义正言辞的样子道“陈家在长安做了什么恶事,老夫风闻了不少,我乃御史今日自当具实禀奏,陛下,臣已列下了孟津陈氏十三条大罪,恳请陛下过目。” 刘峰显然是早做好了准备,他说罢,便立马取了一份奏疏来,呈交李世民。 李世民皱起眉来,这陈家一下子的,就犯了十三条罪吗 他打开了奏疏,飞快地将上头所写的看过,里头果然有不少骇人听闻的事。 这名列头条的,就是欺君罔上,为了获取暴利,一味偏袒和纵容铁勒人,可谓遗祸无穷了。 李世民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而这刘峰话音才落下,百官之中,便又有人起身道“陛下,臣也以为,陈詹事因私废公,实为不妥,国家大事,怎么可以因为陈氏的买卖而随意兴废呢若是人人如此,苦的最后还是我大唐的百姓啊。” “陛下铁勒部兴兵十数万众,现在在大漠之中,能制衡铁勒部的,也只有吐谷浑了,突厥现在依旧内部还在相互倾轧,臣闻有大量的突厥人投奔铁勒,长此以往,我大唐好不容易解除了突厥这心腹大患,而如今,却又需面对更为强大的铁勒,此时若是不救援吐谷浑,大唐则永无宁日了啊。” 长孙无忌依旧闲坐着,像是这一切的事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可是一个个的大臣站出来,既有御史,还有礼部的郎官,这样的人越来越多,竟顷刻之间,占据了这百官之中的三成。 此时,继续有人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恳请陛下一定要三思,陈正泰为了钱,已经昧了良心,陛下对他如此厚爱,他竟无视我大唐社稷,这样的人一日不除,只怕朝中不安。” 李世民看着一个个的人,他没有想到,陈正泰引起了这么大的公愤。 不过 房玄龄等人依旧稳坐着,包括了杜如晦几个,都没有吭声,从房玄龄的表情来看,这件事应该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李世民不禁站起身来“这只是无端的攻讦,并无实据,朕问策于陈正泰,陈正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何错之有诸卿今日是怎么了” 那御史刘峰便又立马义正言辞地道“陛下,臣等苦陈正泰已久了啊” 说到这里,刘峰哽咽了“臣岂会不知陛下对他的厚爱呢,可是陛下啊这陈正泰是如何报答陛下的他为了私利,居然暗中资贼,无视国法,实在可恶,这陈家上下在长安城中欺男霸女,仗着的乃是谁的势” 听到这里陈正泰已经气得发抖。 这一次事情闹得很大,陈正泰没想到自己的人缘坏到这个地步,居然没有一个人为自己说话。 而站出来弹劾自己的人竟是数都数不清 哎呀,气得心肝痛 陈正泰终于忍不住站起来道“这是什么话刘峰,你这贼,我如何纵容家中的人欺男霸女了我们陈家,但凡和我有亲的,十之都送去了鄠县挖煤挖铜,怎么到了你的口里,陈家子弟都是游手好闲之辈了呢” 刘峰面无表情,立即道“那么就更加可怕了,这些统统都是你陈正泰的亲族,你陈正泰对待自己的至亲都如此冷酷无情,何况是其他人呢” 陈正泰“” 陈正泰突然发现,这个刘峰就是个专业的喷子,无论你怎么说,他都能找到喷的地方,而且永远都这样冠冕堂皇,大义凛然。 倒是长孙无忌,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他端坐着,一言不发,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陈正泰。 长孙家乃是皇亲国戚,又是立唐的大功臣,更何况长孙无忌现如今还是吏部尚书。 在他的手上,不知道多少的官员从他手里选拔出来,表面上,他虽然不是宰相,地位在房玄龄和杜如晦之下,只怕很多时候便连房玄龄和杜如晦都要敬他三分。 此时不少人蜂拥而出,显然就是针对着陈正泰来的。 这是掐准了李世民的一个软肋,李世民想要做明君,而明君的标准就是会比较注意言官们的影响,现在一下子,朝中突然数十人一起弹劾陈正泰,若是李世民全力保护,这件事传到了外朝,只怕人们要议论纷纷了。 李世民不得不注意这个影响。 这陈正泰,其他的事,长孙无忌是可以容忍的,哪怕是他支持铁勒,坏了长孙无忌与吐谷浑的约定,这也不算什么。 长孙无忌不至于在这方面和陈正泰计较,可是陈正泰这家伙,居然想破坏长孙冲和长乐公主的婚姻,这便是触犯了长孙无忌的逆鳞了。 今日不一闷棍将陈正泰打晕,以后长孙家还怎么在长安立足 第二章送到,求月票。 第二百二十八章:急报 所有人都看向李世民。 此刻,这许多大臣所给与李世民的压力是不小的。 当然 悠闲自在的长孙无忌此刻却是微微一笑。 作为吏部尚书,这不过是小手段罢了,他要放出风去整一整陈正泰,不知道多少人等着为他效劳呢。 什么叫皇亲国戚,这就是皇亲国戚,什么叫立唐功臣,这便是立唐功臣,什么是吏部尚书,这便是吏部尚书。 只是狠狠地收拾了陈正泰一番之后。 长孙无忌当然也很清楚,单单靠这些弹劾,是不能让陛下彻底放弃陈正泰的。 长孙无忌现在还不想彻底地将陈正泰弄死。 他要的是陈正泰听话,服软,让陈正泰知道,在这长安城里,他们长孙家是不容置疑的存在。 毕竟这陈正泰还是有用处的,这家伙是经营小能手,狠狠地踹几脚之后,到时候再给一个甜枣,这个家伙便能对他言听计从了。 论起这等手腕,长孙无忌是专业的。 此时他觉得终于到他出马的时候了,咳嗽一声道“陛下,这件事非同小可啊,只是若只凭大臣们捕风捉影,怎么就能贸然定陈正泰的罪呢” “臣以为这件事还是彻查为好,不如将此事发给刑部,让刑部查一查二皮沟,除此之外,再令御史台好好针对陈正泰偷偷售卖铁器,私通铁勒部,好好地彻查一番,如此才可令服众。” 刑部和御史台里,多的是长孙无忌提拔起来的人。 多少人希望得到吏部尚书的赏识,从此平步青云呢。 所以只要长孙无忌出手,大家将陈家和二皮沟翻个底朝天,你想定什么罪,总能找到。 只要事情闹大,整个陈家和二皮沟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还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拿捏 陈正泰可能不会受影响,可是他那些产业就未必能全身而退了。 何况他的那些亲族,难道每一个人都很干净他身边的那些的人难道所有人都是白纸一张 长孙无忌没有急于定罪,其实也是摸透了李世民的心思,因为他很清楚,陛下对这个门生还是很看重的。 提出所谓的彻查,表面上是给陛下一个台阶下,毕竟现在这么多人站出来,陛下若是一点回应都没有,这文武百官们可都会看在眼里的,陛下是在乎名声的人,不希望被人认为自己包庇陈正泰。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坡下驴,恩准这件事了。 李世民依旧还是犹豫,他目光落在了房玄龄身上“房卿家如何看待” 房玄龄心里苦笑,他一下子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这个时候,陛下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不答应也不成,此时故意问他的建议,其实是希望他能为陈正泰说几句好话。 房玄龄心里想,陈正泰这个狗东西害老夫回家挨了两顿打,现在伤还没好呢,老夫还为他说话 可看着陛下朝自己看来,房玄龄却道“这些事,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确实是危言耸听了,何况就算所谓的私通铁勒,也很不妥,毕竟这铁勒部现下并非是我大唐的敌国。此事嘛老夫看,还是从长再议吧。” 这就是最想听到的话,李世民随即高兴起来“房卿家果然是老成谋国啊,不错,朕看再议吧。” 长孙无忌听到这里有点懵了这不对他的剧本啊,就这么想算了 此前那御史刘峰却知道,自己已将陈正泰彻底的得罪了,这个时候再不加一把劲,最后在长孙相公面前没有立功,还平白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敌人,这时候怎么肯干休 于是他把心一横,这个时候,他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边道“陛下陛下啊此事事关重大啊,怎么可以从长计议呢我大唐的百姓,好不容易可以休养生息,可陈正泰却以铁器而资贼,铁勒一旦壮大,则为我大唐腹心之患,陛下啊陈正泰所为,实属罪恶滔天,若不严惩,如何以儆效尤” “陛下若是不肯彻查此事,臣今日便跪死在太极门前” 李世民听到这里,脸已拉了下来。 又有不少人附议道“陛下何以为了袒护一个陈正泰,而使忠臣寒心陛下啊忠言逆耳啊” 李世民显得有些恼怒了。 只是忠言逆耳四字,还是让他渐渐地冷静下来。 真的要查吗 不说陈正泰是他的门生,这二皮沟里,更不知有多少是宫里的财产,一旦彻查,查出个好歹出来 李世民看着一脸大义凛然的刘峰,此人若真跑去太极门跪拜,而且还真跪死在那里,只怕这天下人会将他当做是隋炀帝那样的暴君吧。 他略知道刘峰这个人,此人的名望很不错,许多人都交口称赞,在士林中也有一些影响。 一方面是此人确实有一些才华,作的文章很好,另一方面他是御史,御史毕竟是不干事的,不干事就不会出错。 而他的职责,就是不断地抨击一些朝中不好的现象,自然容易引起许多人的满堂喝彩,毕竟要挑人错是最容易的。 朕今日若是让此人跪死在此,倒是成全了他这个大忠臣的美名了。 李世民就在踟蹰不决的时候,却是坐下,举起茶盏来喝,刚刚举起茶盏,却发现茶盏中的茶水已是冰凉了。 他本就心中有怒气,忍不住又想这陈正泰为何非要危言耸听,总是说铁勒要大败如若不然,想来也不会引起如此轩然大波。 作为皇帝,是不能痛骂自己臣子的,于是李世民便勃然大怒道“张千,你便是这样办事的吗” 说着将手中的茶盏砰的一下摔在地上,怒斥道“朕要你有何用” 张千本是站在一旁,理论上来说,这样的小朝会本和他其实没有关系的,他就像一个安静而专心一志的观众般,一直喜滋滋地站在一旁看戏呢。 哪里想到双方谁也没有定罪,最先倒霉的居然是自己。 一听皇帝这口气,是非常的不高兴,张千吓得脸色惨然,立即道“陛下,奴万死,奴奴这便奉新茶来。” 再不敢耽误,他打着哆嗦,连忙小跑着出了宣政殿,往隔壁小殿中的茶房去。 一出来,便见银台的人在此等候着了。 这银台的小宦官见了张千,忙上前,笑呵呵地道“奴见过张力” 张千依旧惊魂未定,又挨了骂,此时正心中火起,咱惹不起陛下,惹不起陈正泰,那殿中的人,一个都惹不起,咱还不能找小弱弱出出气吗 于是毫不客气地扬手就给了这小宦官一个耳光。 这耳光快很准,这小宦官顿时被打得七荤八素,随即捂着自己的脸,委屈地道“张力士奴奴做错了什么” 想要挑错还不容易人家御史说啥都能有理,咱好歹也是内常侍呢,张千就冷笑道“好端端的,你不在银台,在此做什么” 小宦官不停地抚着自己的脸,终于发现了张千一脸火气的样子,于是战战兢兢地道“有夏州来的紧急军情,方才送来的,奴觉得事关重大,所以来奏,只是只是见陛下在此与相公们议论国家大事,奴便在此等。” “夏州来的”张千撇撇嘴,这个时候,夏州能有什么事 他带着狐疑道“取来给咱。” 小宦官于是将奏报奉至张千的手里,张千却不敢将这奏报启开,只是不客气地道“滚吧。” 那银台的小宦官怕又一个不小心又要挨打,忙一溜烟的跑了。 夏州 张千不停地嘀咕着,让人换了一盏新茶,便端着茶盏回到了宣政殿。 在宣政殿里,李世民故意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众臣见他大怒,于是都不敢做声,这殿中于是鸦雀无声。 可也有人知道,陛下这是在借喝茶来拖延时间,权衡着所有的利弊呢。 这滚烫的茶水送了来,李世民摸了一下茶盏边缘就又怒道“这茶水如此滚烫吗” 张千“” 李世民恼怒地道“你这狗奴,越发不中用了。” 张千要哭出来了“奴万死奴奴噢,陛下方才银台送来了紧急的奏报,奴带来了。” 张千一面说,一面从怀里将奏报取了出来,他心里想,幸好将奏报带了来,如若不然,只怕今日没法儿金蝉脱壳了。 奏报送到李世民的面前,李世民看着奏报,皱着眉头喃喃道“夏州何事” 他嘀咕着,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奏报启开,于是夏州刺史黄岩的亲笔奏报便展露在了李世民的面前。 李世民一面看,一面皱眉,而后他突然在这安静的殿中道“铁勒部兴师十数万众” 长孙无忌很想伸着脑袋去看看奏报里写着什么,他一听到铁勒部三个字,顿时就打起了精神“是啊,陛下,铁勒部声势浩大,不得不防啊。” 第三章,还有两更。 第二百二十九章:朕敢杀你 李世民听了长孙无忌的话,不禁用狐疑的眼神看了长孙无忌一眼。 长孙无忌见陛下的脸色有些奇怪,他毕竟是李世民的发小,根据他多年陪伴李世民的经验,总觉得陛下此时好像有些反常。 他哪里知道,此时的李世民,心里已经惊涛骇浪。 铁勒九姓大败,多数的铁勒人纷纷向吐谷浑人投降,只有少数残部坚持抵抗,却大多被合围诛杀殆尽。 这一战吐谷浑区区三万铁骑,只花了十几天的时间,便将这看似强大的铁勒部杀了个血流成河。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气,连续看了两遍奏报,他方才确信了消息。 而后,李世民抬头,用一种极奇怪的眼神看着长孙无忌。 紧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 “陛下”长孙无忌低声道“夏州发生了什么事” “先议一议陈正泰私通铁勒部吧。”李世民居然主动提出了这个要求。 随即他又道“诸卿今日义愤填膺,到底想要让朕怎么做” 殿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大家看着李世民,一时猜不透陛下的意思。 长孙无忌此时已感觉有一些不对了。 他是个擅长掌控局势的人,所谓料敌先机,今日殿中每一个人的反应,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包括了陛下对于处置陈正泰所表现出来的犹豫。 可是现在 陛下的表现,让长孙无忌有一种失去了控制的感觉。 于是他变得谨慎了许多“陛下,这是大事,自是陛下圣裁。” 可是那刘峰等人却是不依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该说的都说了,陈家这么好得罪吗现在既然得罪了,当然是往死里整了。 在大唐,御史是十分强悍的,他们名声好,又负有监督的职责,上骂皇帝,下骂百官,惹得人越厉害,就越显出他们的风骨。 刘峰凛然正气地道“臣说过,请求彻查陈正泰私通铁勒人。从陈正泰开始,还有他的亲族,以及陈氏的所有产业所谓清者自清,陈詹事乃是朝廷命官,又受陛下厚恩,现在外头风言风语,自要一查到底” 李世民突然叹了口气。 此时李世民居然开始反省自己起来。 只是这个反省,不是针对陈正泰,而是对着刘峰 此时,他心里在想,朕相信有人能够随时谏言,认为这样做,方才可以让朕和百官能够随时保持着清醒。 可是这样真的是对的吗 若是这些御史也怀有私心呢 李世民凝视着刘峰,突然一字一句道“假若朕不愿彻查呢” “陛下乃是圣君。”刘峰理直气壮地道“若是陛下不肯彻查,臣已说过了,臣愿在太极门外跪死直接陛下接受臣的谏言为止。” 这是死谏。 根据刘峰多年做御史的经验,李世民这个时候一定要站起来,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采纳他的建议。 李世民随即淡淡一笑“这样吗只你一人愿意死谏吗” 刘峰身后的人鸦雀无声,虽然不少人跟着刘峰起哄,可是他们却也察觉到,陛下好像有些不同了。 而且死谏是不能随便玩的,哪怕陛下最后做出了妥协,这很容易在陛下眼里留下一个坏印象。 陛下现在可能会忍气吞声,谁晓得几十年后,突然记起了这一茬事,收拾你的儿孙,或者把你的坟墓给挖了,来个鞭尸。 当然,好处不是没有,此举可能获得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的垂青,至少在生前,或许有平步青云的机会。 见众臣都是沉默。 李世民随即看向刘峰,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么刘卿家,就请去太极门吧。” 刘峰“”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对呀,陛下不该是这样的啊。 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陛下这是何意” 李世民冷淡地道“你是大臣,说话就要算数,现在立即去太极门,给朕跪好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允许站起来” 刘峰一愣本来这个时候,人下意识之下,应该求饶的,可是刘峰不一样,他是御史,听了陛下这薄情的话,他心里立马就大怒了,他义正言辞地道“陛下这是要做昏君吗” 这话似乎给了李世民很大的刺激,李世民突然怒吼“来人,送刘卿家上路。” 刘峰本来大义凛然的痛斥李世民为昏君,其实他这是最后的手段,目的是提醒李世民,要以史为鉴。 可哪里晓得李世民一句来人,他心都凉了,却也还有点回味不过来。 几个禁卫已如狼似虎的进来,刘峰不肯走,忙道“臣想说个明白” 李世民不为所动,甚至眼中神色越加冷淡。 几个禁卫自是听命行事的,好不迟疑的,已拉扯着他,拽着他的胳膊往外拖。 刘峰有些慌了。 作为御史,他唯一的筹码就是当今皇帝他要脸。 因为皇帝要脸,所以我引经据典,大骂一通之后,你不但不能生气,还要做出一副感谢你骂我的样子。 可他架不住李世民现在撕破了脸皮,连做不做昏君都不在乎了啊。 刘峰有些慌了手脚,于是他下意识地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相公,你别闲坐着啊,晚上我家还烧了一只鸡没有吃呢。 长孙无忌见他将目光朝自己看来,而后朝他点点头,给了他一个眼神。 这眼神仿佛是在说,放心,有老夫在,定能保你。 这一下子刘峰总算是心定下来了,长孙相公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宠臣,有他点这个头,看来自己晚上还是能回家吃饭的。 于是,他大喝道“你们休要拖拽老夫,老夫自己会走。 殿中又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陛下会突然来这么一下。 只是言官因言获罪,这实在有些过了头。 长孙无忌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他不吭声,因为这事很严重,不需要自己开口,自然有人为刘峰求情。 果然有人说话了。 只是说话的人乃是房玄龄。 房玄龄其实不愿牵涉进这场无休止的争议中去,可是陛下此举,他觉得坏了君臣之间的规矩。 于是房玄龄语重心长地道“陛下,刘峰乃是御史,岂可因言治罪呢陛下要大治天下,这御史之言,若是可听则听,不可听不听便是,何须” 李世民却是理直气壮地道“朕有治刘峰的罪吗是他自己要跪死在太极门,朕不过是满足他的要求而已,朕如何治了他的罪” 一句话就顶了回去,而且这话没毛病,可是不是这么回事啊 房玄龄“” 房玄龄感觉自己找不到话说了,再说就是跟陛下斗到底的意思了 此时倒是有人嚎哭道“陛下陛下啊,陈正泰罪孽深重,勾结铁勒,陛下尚且不治他的罪。而刘御史仗义执言,陛下怎么忍心让他在太极门外日晒雨淋至死呢,刘御史身体孱弱,只不过是尽了人臣的本份而已” 李世民看着此人,突然冷冰冰地道“陈正泰即便是勾结了铁勒,朕也绝不加罪。” 这番话出来,就直接给人一种隋炀帝的既视感了。 满殿都惊了。 陈正泰倒是不觉得意外,他只乐呵呵地看着殿中的发生的事,作壁上观。 此时又有不少人想要跃跃欲试,批评陛下如此恩宠陈正泰非圣君所为。 可李世民再没有给他们机会,他一字一句地道“因为铁勒部已经烟消云散,夏州来了奏报,铁勒部覆灭,吐谷浑吞并铁勒,声势浩大,吞并了铁勒之后,吐谷浑现已有铁骑十万,牧人二十万余,更有奴隶和牛马无以计数” “好,你们来告诉朕,朕的门生,是如何勾结了铁勒。朕告诉你们,恰恰相反” 李世民厉声道“恰恰相反的是,当初陈正泰就对朕上言,说是需要支持铁勒部,铁勒部内部不稳,十三姓的铁勒部松散,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吐谷浑虽是兵少,可是大量的吸收了汉人的官吏以及匠人,懂得冶炼钢铁,将来迟早要成为我大唐的心腹大患。可是诸卿呢,诸卿却以这番话为由,指摘朕的门生勾结铁勒。” “朕悔不听陈正泰之言啊,哪里想到这铁勒部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现在铁勒已被吞灭,已是后悔不及,自此之后,这吐谷浑的实力壮大了数倍,他们若是继续蚕食其他的草场,用不了多久,我大唐将面对的是比突厥人更加强大的敌人,而你们你们便是千秋罪人” 铁勒部覆灭了 刹那时间,所有人色变,都给惊到了 谁也没有料到大家争执了这么久,结果却是这么一个结局。 这看上去强大无比的铁勒部,转瞬间就被吐谷浑摧枯拉朽,是所有人都不曾预料到的。 长孙无忌听到这番话,顿时就如遭雷击,身体竟是僵住。 他无法想象,那些对自己哭诉着自己如何孱弱的吐谷浑使节,居然暗藏了这么强大的实力。 第二百三十章:翻脸不认人 这个消息太可怕了。 因为勾结铁勒已经过时,现在就算要勾结,也该是追究勾结吐谷浑的问题了。 谁若是再在这事上做文章,若给治一个私通吐谷浑,那真是死得一丁点都不冤枉。 当然这还不足以让人震撼。 真正震撼的是,陈正泰的判断力可谓到了惊人的地步。 李世民甚至想撬开陈正泰的脑壳,好看看这家伙的脑袋里装着什么东西。 当然现在让李世民关心的不是这个。 李世民随即看向方才起哄的大臣,声音不冷不热地道“诸卿你们方才所言” “陛下”有人已开始慌了。 此时再没有人去顾得上那刘峰了,刘峰这个小子非要死谏,这是找死啊。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保住自己再说。 “陛下我等只是偏信了刘峰的言辞” “是啊,是啊,刘峰说的大义凛然,臣等竟是被他所误。” “这刘峰,不会别有所图吧” “我听说他自从卖了地给陈家之后就开始疯疯癫癫了。” 李世民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 倘若他们还继续坚持下去,李世民倒还敬他们是一条汉子。 可是看他们一股脑的将所有的罪责都丢给刘峰,反而让李世民生出了鄙夷之心。 这令李世民顿时开始惆怅起来。 他确实利用了言官,因为他想要成为圣君,所以一直放任言官们指手画脚。 只是今日朕若是恩准了这些人彻查陈氏,那么真要悔之不及了。 他猛地想到了什么,突然瞥了长孙无忌一眼。 长孙无忌感受着陛下这饱含深意的一眼,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立即站起来道“二郎不,陛下臣真是万死之罪啊,臣万万想不到这铁勒部竟是如此不堪一击,竟是误会了陈贤侄,陈正泰料敌先机,神鬼莫测,臣对此钦佩不已。自然陈正泰有此格局和眼光,这也是因为陛下言传身教的结果。所以臣倡议重赏陈正泰。至于那些饶舌之人,陛下一定要严惩不贷,要好好的杀一杀朝中的风气,若是往后再出现此类的事,岂不是岂不是要误了国家大事” “此外,现在最紧要的是朝廷必须商讨出一个针对吐谷浑的章程出来,若是再不遏制吐谷浑,假以时日,这些人势必要成为我大唐心腹之患。” 长孙无忌说得恳切。 只是却发现李世民的目光依旧很严峻。 长孙无忌心里清楚,陛下显然对自己生出了一些成见和芥蒂。 于是只好低着头,一副诚恳认罪的样子。 他哪里想到对陈正泰和铁勒部的关系穷追猛打,居然会惹祸上身。 李世民朝他冷笑道“无忌跟着朕也有许多年了,按理来说,也该是老成持重,朕让你做这吏部尚书,便是希望你能尽心的辅佐朕,可是哪里想到,你竟做出了如此的误判,现如今大漠中的局势至此,你也有莫大的干系。” 长孙无忌已经冷汗淋漓,此时有些慌了。 平时李二郎还是会给他一些面子的,就算要批评他,也只是私下里。 可今日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一丝情面都没有,要嘛就是李二郎对他失去了耐心,要嘛就是故意想要敲打。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这对长孙无忌而言,都是可惧的事。 他按捺住心里的忐忑不安,连忙道“臣万死之罪,万死啊”说着,老泪纵横的样子 陈正泰这时道“长孙相公为刘峰流泪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 一下子令殿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尴尬。 其实长孙无忌算是台桌下的弄权高手。 历史上的长孙无忌,在私下里最擅长的,就是鼓捣他的权谋之术。 不得不说,他的水平挺好的。 只是他这等手段最大的忌讳就是不能摊在阳光之下,一旦见了光,就要露出手脚了。 于是听到这陈正泰童言无忌的话,长孙无忌顿时觉得自己的眼泪算是白流了。 问题的关键是他不知道接下来是该哭还是该笑才好。 面对着李二郎,他又感到很慌。 主要是被陈正泰这一戳破,让自己下不来台。 自己是吏部尚书啊,现在众目睽睽,这不是让老夫成为笑柄吗 可这个时候他不敢和陈正泰硬碰硬,努力露出一副便秘的表情“陛下臣往后一定谨言慎行,恳请陛下恕罪。” “哼”李世民冷哼一声,随即道“今日看在观音婢的面上,饶你一回。” 长孙无忌羞愤得想死。 堂堂吏部尚书,居然是看在自己的妹子面上,才饶自己一回。 这不是坐实了他是靠妹子起家,才能获得今日的高官厚禄的吗 他长孙无忌也是要面子的人,可今日却发现自己是颜面扫地了。 可他也知道现在不能逞强的时候,只低着头,不敢回嘴。 李世民随即道“立即将诸将招来,房卿家和杜卿家,还有陈正泰,你们留下,其余之人都退下吧,朕要议议吐谷浑之事。” 众臣此时正恨不得立即逃出生天,一听到李世民让大家退下,忙行礼,一个个溜之大吉。 长孙无忌的脸又红了。 以往这样的军国大事,李二郎一定会留下他的,可这一次留下了陈正泰,而他却不得不扫地出门。 可此时他不敢多言,连忙跟随大家乖乖行礼,告退出去。 他心里其实还是不放心,留下了陈正泰,会不会说自己的坏话这陈正泰这个家伙是真的贼,可要小心了。 他七上八下地出了宫,却见在这里,有人正直挺挺的跪在太极门前。 不是那刘峰是谁 刘峰已跪了几炷香,他本就身体孱弱,尤其是跪在这冰冷的地砖上,只片刻之后,便觉得自己的膝盖骨已不属于自己了,整个人疼得要昏死过去。 好不容易看到长孙无忌出来了,于是连忙大喊“长孙相公,长孙相公” 长孙无忌很是气恼,他现在避嫌都来不及呢,哪里还愿意沾上刘峰 可又怕刘峰乱说话,于是朝几个看守着刘峰的禁卫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禁卫相互对视一眼,随即便退开了一些。 长孙无忌这才上前,面无表情的样子。 刘峰急道“长孙相公哪下官也不知为何就触怒了陛下,现在下官在此真真是生不如死,恳请长孙相公垂怜,到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长孙无忌心说,我现在哪里敢美言,我还等人来为我美言呢。 长孙无忌道“陛下正在盛怒,你好自为之吧。” 一听到好自为之四个字,刘峰打了个冷颤。 顿了一下,才回过味来,他不禁气极反笑起来“长孙相公这样说,便有些不对了。分明禁卫们拿我时,长孙相公暗示过下官,让下官不必害怕,长孙相公定会为下官料理的,怎么转眼之间,长孙相公就翻脸不认人了” 面对刘峰的质疑,长孙无忌很是淡定地道“是吗我给了你这个眼神吗噢,我想起来了,我是朝你点了点头,不过老夫的意思是你自管去吧,我会照顾好你的一家老小的。” 刘峰“” 长孙无忌已不敢多逗留了,懒得再理这刘峰,便头也不回的匆匆而去。 此时,李靖、李绩、侯君集、程咬金、尉迟敬德、秦琼、张公瑾等人已被招至了殿中。 他们得知了铁勒部大败,也不禁为之震惊。 毕竟就算他们认为双方的军事差距并没有想象中这样大,也不至于如陈正泰一般,敢一口咬定铁勒部必败。 此时听到铁勒部溃败得如此迅速,都不禁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很谦虚“其实都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罢了,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他越谦虚,越让人觉得这小家伙竟有几分高深莫测。 其实程咬金还想问问这陈正泰,明日哪一只股票会涨得厉害。 当然自是国家大事最要紧。 李世民感慨道“当初陈正泰向朕示警,这还觉得事情不会有如此的糟糕,朕终究还是有些糊涂了啊,现如今吐谷浑部即将成为我大唐心腹大患,我大唐不可轻忽,朕来问问诸卿,可有什么良策” 在李世民看来,陈正泰的判断力很惊人,自然先询问陈正泰“正泰,你先来说说看” 陈正泰道“现在吐谷浑部招降了大量的铁勒人,这些铁勒人未必甘心,所以吐谷浑部固然空前的膨胀,可我大唐除了需要厉兵秣马之外,还需要借助一样东西,未雨绸缪。” 李世民诧异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陈正泰便道“铁勒部的首领又或者是这首领的子嗣我听说这首领有万夫不当之勇,此次虽是战败,却未必有人能拦得住他。” “若是他逃脱出来,我大唐定要将此人留住,等到将来,一旦大唐要对吐谷浑部用兵,若是以此人为先锋,那么吐谷浑部中的铁勒降卒见了他们从前的首领,这士气就势必动摇。”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二百三十一章:全面战争 以夷制夷,是李唐最擅长的绝活。 所以陈正泰提出招揽铁勒人,李世民没有犹豫就颔首,道“正泰所言颇有几分道理,只是乱军之中,这铁勒部只怕已被斩杀殆尽了,要寻访铁勒部的首领,只怕也不容易。” “恩师,学生已经提前让人深入大漠,四处打探了。”陈正泰笑呵呵地道。 李世民“” 这陈正泰总能让他感到意想不到 李世民只好道“所谓智者千虑,陈正泰就是榜样啊。” 李靖等人一时也是无语,不过他们和李世民不同,他们可不想将陈正泰的脑袋撬开来看看里头是什么,毕竟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一百种劝酒的方式,等着陈正泰酒后吐真言,带着大家发一点财呢。 “陛下”程咬金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厉兵秣马,随时做好出击大漠的准备,以免到时吐谷浑当真成为心腹大患,朝廷没有足够的反制手段,当今天下虽是承平,为了长治久安,却需先发制人。” 李世民点了点头,他扫了众将一眼“朕看你们倒是个个激动得很,仿如你们的春天来了一般。” 李靖等人一脸无语,程咬金努力想要抹出泪来“陛下臣冤枉啊,臣听闻大漠中出现了我大唐的敌人,悲痛欲死。” 李世民瞪他一眼。 陈正泰在旁,心里正傻乐,这程咬金真是哭的比笑的还好看。 议论定了之后。 李世民便看着陈正泰道“正泰,太子在何处,朕已许多日子没有见他了,难道他已忘了朕这个父亲了吗” 侯君集听到这里,也有一些着急,他和太子李承乾是很相熟的,这些日子也确实没有见着人。 不得不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陈正泰现在最怕的就是被问到这个,慌忙道“恩师太子殿下现在现在正在体察民情我想我想” 李世民一挥手,露出不悦之色“他是什么人,朕会不知道吗你们就都为他遮掩吧,迟早要酿出大祸来。他性子太不稳重了,体察民情倘若是李泰体察民情,朕不会觉得奇怪,朕倒是相信这太子十之八九,不知去哪里玩了。” 陈正泰很无语,怪就怪李承乾的形象太差了。 陈正泰只好干笑道“陛下这个这个学生学生还敢欺君罔上不成学生所言,句句属实啊。太子常常忧患自己长于深宫之中,没有办法知道百姓的疾苦,所以这些日子都在都在” “够了。”李世民显然还是了解自己儿子的,在他眼中,陈正泰的话都是为了李承乾的顽劣找借口罢了。 他叹了口气道“他的兄弟在越州和扬州,倒是真正体察民情,扬州刺史又上书,说李泰每日接见大量的百姓,前些日子,竟是累得呕血。李泰也上书来,他的奏疏里,越州与扬州的事,他也讲得条理清晰,可见是下了苦功夫的。” 说到这里,李世民又叹了口气道“三日之内,让太子来见朕。如若不然这太子宫中的侍者,朕都要加罪。” 陈正泰听到三日之内,心里就急了,不过听到加罪的是一群东宫的死太监,又轻松起来。 陈正泰等人告退出宫。 这刚刚从太极宫里出来,李靖等人预备骑马要走,陈正泰突然大喝一声,看着远处跪着的刘峰,而后道“诸位叔伯,大家做一个见证。” 于是大家纷纷驻足,奇怪地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道“长孙相公欺我太甚,我陈正泰绝不和他干休,大家不要拦我。” 众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纷纷骑上了马,倒是程咬金坐在高头大马上道“没人拦你,去干吧,小心被长孙家揍得头破血流。” 陈正泰有点懵逼,看来自己宣战的效果有点不够强啊。 只是这一次闹得不小,若非是陈正泰神机妙算,说不准还真让长孙无忌给坑了。 在陈正泰看来,对付长孙无忌这样擅长耍阴谋的人,就必须得给他来一次狠的,让他对自己生出忌惮之心。 堂而皇之的表示自己和长孙家有仇怨,总比隔三差五被长孙无忌摆一道要好。 可侯君集、李靖等人,只当这是笑话,他们骑上马,那侯君集哈哈笑道“干点正事吧,最近老夫的股票没怎么涨,你消停一些。” 李靖也咳嗽一声道“正泰啊,做人不可狂妄自大,妄自尊大,将来要吃亏。” 程咬金则是大呼“我他娘的悔不该买瓷器股” 陈正泰感觉自己被人鄙视了,一点心情也没有了,啥也没说了,灰溜溜地骑上了马,匆匆打道回府。 可是陈正泰是认真的。 于是到家后就立马让人将三叔公寻了来。 三叔公一听陈正泰的召唤,立即兴冲冲的来了,看着陈正泰道“呀,正泰今日进宫去了好侄孙啊好侄孙” “三叔公,我被人欺负了。”陈正泰见着至亲,总算动了几分真性情。 三叔公一听,果然表现得没有让陈正泰失望,他立即义愤填膺地道“是谁,是谁这样大胆,太岁头上也敢动土吗正泰,你报上他的名来,老夫拼了命不要,也给你出气。” 陈正泰顿时感受到了三叔公的温情,哪怕两世为人,心智如铁,此刻也不禁动容,口里吐出四个字“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 三叔公一愣,随即犹如遭了雷,身躯一颤,老半天他才道“呀,原来是长孙无忌这个狗贼,此人在外头听来倒有一些贤名,他的妹子还是长孙皇后,听闻他和陛下自小便相识” “哼正泰,你别怕,怕个什么,我们陈家是吃素的吗你在此等着,我备一点礼,这就去长孙家,代你去给长孙无忌认个错,正泰啊,别怕,叔公面子还是有的,给这长孙无忌求个情,他便再不欺负你了。” 陈正泰“” 陈正泰感觉自己的心受到了二次伤害 随即,陈正泰咬牙切齿地道“我可不是要认什么错,我是要报复长孙家,三叔公,你清醒一点。” 三叔公心惊肉跳“我我很清醒呀。” 陈正泰不禁无语“从现在开始,所有长孙家涉及的买卖,我们陈家也要做,不但要做,还要价钱比他们长孙家低三成,所有靠近长孙家的土地,他们长孙家地租多少,我们陈家也降三成。长孙家经营了不少的铁矿吧,将消息传出去,陈家的冶炼作坊,绝不收长孙家的铁矿” “长孙家还炼铁,那么他们长孙家的铁若是卖五十文一斤,陈家的铁质地要比他们长孙家的好,可我们只卖三十文,从现在起有我们陈家,就没他们长孙家。” 三叔公吓了一跳。 这等于是亏钱跟长孙家近身肉搏啊。 当然对于陈家而言,即便是贱价倾销,也不会伤了筋骨的。 毕竟陈家现在盈利的地方多的是,足够对钢铁进行补贴。 而长孙家的支柱,则是炼铁,从北周时起,长孙家的炼铁买卖经营的就很大,到了现在,凭借着长孙家的地位,这天下的铁,长孙家已占据了一两成的份额了。 可是现在一旦陈家如陈正泰这般开始动作,那么长孙家 三叔公再次提醒道“长孙家可是有皇后在” 陈正泰露出自信的微笑“二皮沟里,就没有太子和宫中的份额吗长孙家再怎么样,也只是外戚,长孙皇后嫁到了李家,就是李家人,她的儿子才是他的至亲,所以不必怕,我们越是怕事,便有人越是会想拿捏我们。” “陈家现在已家大业大了,倘若还怕事,这天下不知多少豺狼,想从我们的身上咬下一块肉呢。他长孙无忌想要阴我,我陈正泰就让他知道阴我的后果。若被欺负了只想缩着头,后面不会让人赞赏你,只会让人觉得你越好欺负” 三叔公想了想,觉得陈正泰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那么此事一定要小心谋划,这事包在叔公身上,叔公召几个亲族来,专门谋划这件事,正泰你放心道理,老夫都懂的,要嘛不得罪,去赔个礼。可既然打算得罪人,那么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说着,他表情凝重地匆匆去了。 陈正泰吁了口气。 报复是肯定的,而且现在正是报复的最佳时间窗口。 长孙无忌刚刚受了陛下的指责,这个时候他还处在不安之中,正是杯弓蛇影的时候。 陈家突然采取这些措施,他此时不敢轻举妄动,那么陈正泰就直接动手,慢慢将绳子套上长孙无忌的脖子,慢慢将他绞死。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要防备长孙家族一切可能的后手,决不能让他有任何反击的可能。 一旦开衅,就回不了头了。 两个家族总要有一个认输的。 不过若是太子殿下在此就好了。 以这个翻脸不认人的家伙性子,有他在,挑拨一番,说不定这家伙能大义灭亲。 问题是人呢 第一章,求月票。 第二百三十二章:陈家的报复 陈正泰现在也没心思去找太子。 只能让人四处寻访,现在搜索的范围,已经不再是二皮沟范围了,而是长安城中也要开始暗中搜索。 这太子许多天没有音讯,是挺让人着急的。 陈正泰只能派人出去寻,他暂时无暇顾及太子,对于陈正泰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长孙家绝对是一个十分不容易招惹的家族。 至少在贞观年间,长孙家族已至如日中天的地步。 所以想要对付他们,就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因此陈正泰提醒自己一定不能分心。 次日 钢铁的价格开始骤降,随即疯狂的暴跌。 这疯狂的暴跌瞬间引起了交易所里的恐慌。 陈家的钢铁股一泻千里。 当然其他相关的股票也好不到哪里去。 长孙家族早在一个多月前。 就拿出了一半的股份在二皮沟上市。 毕竟有钱拿而且一旦挂出,还可以让自己的身价水涨船高,谁不稀罕这样的好事 这个世上无论谁,对钱财的诱惑力还是很心动的,钱财的诱惑可以说很多人都是无法抗拒的。 长孙铁业一度在交易所中揽金不少。 可就在一日之间,长孙铁业的股票便掉出了发行价。 这一下子许多人疯了一般开始抛售钢铁股票,而随即整个长孙家族的人都懵了。 要知道,长孙家族的铁业价值可超过了六十多万贯,乃是非陈氏上市股票中的翘楚。 这长孙家发行了近三成的股票出去,手中还握有七成,而且前些日子钢铁的行情好,股票一直都水涨船高,不少长孙家族的人都挣了不少钱。 原本这都是令人高兴的事。 可一日之间这股票开始大量人开始抛售。 卖出的人相互践踏,以至于开市到收市,价格竟跌了两成。 这对于许多人而言,是极可怕的事。 而对于整个长孙家族而言,也被这当头棒喝,打懵了。 上市的时候所有的股票并非是掌握在长孙无忌一房手里,毕竟长孙家族虽为一个整体,却是分了许多房,单单长孙无忌这一支,就有五房,何况还有其他的族亲,涌现出来的人才更是如过江之鲫。 现如今,长孙无忌虽为家主,可长孙家的股票,却分散在各房的手里。 现在市面上都在抛售长孙家的股票,市场上的传闻往后只怕还要继续暴跌,在这种情况之下不少族亲手里握着大量的股票,他们现在俱是慌了,已经想要抛售了。 自然,长孙无忌预感到了这种风险,一旦自己的族亲也跟着抛售跳船,到时只怕长孙家的铁业将更加一钱不值,而且大量的股票出现在市面上,是极有可能被人暗中收购的。 真到了那个时候,人家握有的股票比长孙家的人要多,这岂不是自己的祖产要落到别人的手里。 他开始有些急了。 若是换做从前,长孙无忌一定会采取其他的措施,长孙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又有长孙皇后作为靠山,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是现在他是有苦难言,陛下刚刚狠狠敲打了他长孙无忌,这个时候任何的举动,都可能遭致皇帝的反感。 现在只能先顶一顶。 “想办法,回购市面上的股票,拉台一下。”长孙无忌将各房的人都叫了来,随即看着这些叔伯兄弟,神色冷峻地说道“我们阖族俱为一体,铁业乃是我长孙家的祖产,乃是家族的基业,谁若是这个时候敢出清家中的股票,家法伺候。” 各房的兄弟叔伯们一个个噤若寒蝉。 他们此时心里也急,就怕继续跌,若是这样跌下去,手中的股票就越来越不值钱了。 可是从情理上来说,他们是不能卖的,只能咬牙坚持。 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长孙家族的人此刻要团结一致,度过难关。 果然到了第二日,铁业继续暴跌,原先七十万贯的市值,居然只短短两天,只剩下了四十余万。 市面上人们抛售的更加厉害,哪怕是长孙家开始拿出钱来回购也无济于事。大量的钱财送进了交易所,可结果却依旧无法止住颓势。 更可怕的是长孙家的铁业生产和销售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了。 先是销售。 陈家那边在贱卖钢铁,大量的商贾蜂拥跑去那里收购。 而长孙家的钢铁价格高,自然无人问津。 可是一旦降价和陈家的钢铁进行血拼,直接和陈家那样,价格暴跌三成兜售,这就是亏本啊,卖一斤铁还得倒贴你钱。 这种事情谁愿意干 陈家显然是支撑的住。 可长孙家哪里有这么多钱。 钢铁卖不出去,便只能堆积在库房里,那么生产该怎么办呢 这铁矿还是源源不断的采掘出来,匠人们可是每日都在炼铁的啊。 难道全部停工 一旦停工,匠人们和劳力失去了生计,势必要被人雇佣走,等将来开工的时候,哪里还去寻人 何况现在市场疯狂的被侵蚀,又哪里还有翻身之日。 几乎所有的商贾,都已看出来了,长孙铁业要完了。 因为生产一天就亏一天的本,不生产依旧还是亏本。 每一天都得拿出大量的钱去填入这无底洞里。 而股票这边又是一个无底洞,想要将股价拉台起来,填入多少都无济于事。 可一旦放任价格又是暴跌。 长孙无忌这个时候有些慌了手脚。 因为他发现长孙家储存的现金也开始出现了问题。 长孙家附近的土地,开始大量的见面佃租。 长孙家在各地的铺子,但凡是做买卖,对面立即开一家同样的铺面,同时激烈的竞争。 甚至是长孙家想要卖一些田产补回一些资金,似乎也无人问津,因为很多人开始回过味来,这似乎是京中两大家族的竞争,这个时候,千万别掺和,到时殃及了鱼池,在双方没有分出个胜负来,还是事不关己为好。 长孙家虽然是豪族。 可问题在于,二皮沟也很不好惹啊,谁不清楚,陈正泰这二皮沟的背后,有大量皇家的股份,鬼晓得是不是陛下在背后的操盘,或者可能是太子 宫闱之中的事,你去掺和,这不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长孙家人已经慌了。 到处都需要开支,可是进项一丁点都没有。 原先日进金斗的所有买卖,现如今都在亏钱,偏偏你又不能关门,一旦关门,则是灭顶之灾。 可怕的是越是在这个时候,各房之间已经开始有私心了,不少人开始私下里储蓄钱财,因为谁也不清楚,到时长孙家会不会遭受重创,留着一点钱,以防万一更好。 结果便是更加的雪上加霜。 府库中的钱财已经一空。 而股价继续暴跌,市值竟只剩下了二十多万贯。 想当初,这长孙家何至于到这个的地步,就算不上市,这偌大的产业,也不是这个价啊。 “撑不住了。”此时找上门来的,长孙无忌的四兄长孙安世,长孙安世脸色铁青,他已经察觉到陈家对长孙家动手了,因此他焦虑地对长孙无忌说道“现在每日咱们都需拿无数的钱填进窟窿里,可怕的是这个窟窿,根本看不到头啊,再这样下去真要散尽家财不可。无忌,都到了这个份上,这陈氏欺人太甚,理应立即给予一些教训。” 长孙安世义愤填膺,他所谓的教训,当然不是指矿业这一方面,而是指在其他的层面,长孙家族的人不是吃素的。 长孙无忌此刻却显得很谨慎“四兄,你看这陈正泰如此气势汹汹,气焰如此的嚣张,才是愚弟现在最担忧的事啊,老夫算是看透了,陈正泰敢这样做,一定是有所凭借,那么站在他背后的人是谁愚弟现在不想去想,更不敢去想。前些日子,陛下当众狠狠敲打了愚弟一番,相较于从前,显得很不客气。” 长孙无忌是个心思很深很缜密的人。 他当然不会觉得这个事是这样的简单,他陈家算个什么东西,面对权势滔天的长孙家,难道只是大力出奇迹,莽就对了 不对,不对或许陈家只是站在了台面上,那么台面下的人又是谁 他不敢想,这个时候,在其他方面对陈家任何的动作,都可能曝露出长孙家的底牌来。 譬如发动无数门生故吏对陈氏进行打击。 一旦发动了这么多人,那么陈正泰背后的人一定会想好啊,原来你们长孙家笼络了这么多人,你们难道还想造反吗 长孙安世急了,一双眼眸里满是担忧之色,他捶胸顿足,很不甘心地说道“难道就这样听之任之无忌啊我实话和你说,现在各房都已慌了,已有不少的子弟,开始暗中售卖手中的股票了,再这样下去,这祖宗的家业,岂不是要葬送在你我的手里” ,第二章送到,求月票。 第二百三十三章:痛打落水狗 长孙无忌面上阴晴不定。 他现在遇到了两难的问题。 无论做出任何的选择,都会损失惨重。 长孙安世叹息道“已经熬不下去了啊,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跺跺脚就走了。 是啊,长孙家熬不下去了。 市场上已经出现了各种的流言蜚语。 据闻,已经有不少的长孙家的人开始暗中卖股票了。 毕竟长孙家的铁业眼看着就要破产了,这个时候还不如赶紧趁机卖一点钱。 长孙无忌是家主,可以动用所有的资源为自己所用。 可是各房就不一样了,真要大难临头,自己的日子怎么过 长孙无忌想了半响,最后决定入宫一趟。 见了李世民,便道“二郎最近钢铁暴跌,不知二郎可曾听说了吗” 李世民刚刚在后苑骑了马,此时刚刚坐下,喝了口茶,才道“钢铁跌了是好事,朕现在怕就怕价格再高涨,误了民生。” 长孙无忌一时无语,良久才道“只是此次暴跌,有些出乎寻常,二郎啊陈家故意压低” 李世民听了这话,心里就有些不乐意了。 长孙无忌没有少在他的面前说陈正泰的坏话,可是事后看来,大多都是子虚乌有。 现在又来此碎碎念,这是何意 李世民便不冷不热地道“经营之道,陈正泰最是清楚,你就不必操心了。” 长孙无忌很小心翼翼地想要试探李世民的态度,他极想知道李世民是否才是幕后黑手。 不过偏偏长孙无忌的性子是极谨慎的,他自觉得自己这个妹夫心机很深,所以他绝不可能直接大喇喇地跑去跟李世民说,这一次是不是陛下想要搞我。 不能直截了当的问,只能旁敲侧击。 他咀嚼着李世民的每一句话,可越是咀嚼越觉得事情不简单。 他开始越往心里去想,陛下这句话莫不是表明他也牵涉其中了 人就爱钻牛角尖,又或者是以己度人,世界是什么样子,或者世人是什么样,其实都是每一个人内心中的一面镜子。 就如长孙无忌一般,他心机深沉,是以他将每一个人都预设至一个心怀叵测的立场,因而无论李世民说什么,反而令他心里生出恐惧之心。 于是他开始费劲心思的去琢磨,最近是不是做了哪些事,惹李二郎不高兴了又或者是哪一句话,令李二郎生出了反感 这越想,越是细思恐极,可怕啊可怕,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长孙家已经失控了。 在暴跌至市值只剩下十万贯的时候,交易所里开始出现大量的长孙铁业的股票。 人们将这股票当做是废纸一般,随意地抛售。 长孙无忌已经意识到一场大溃败已经形成。 无论自己任何的动作,都已无法改变这个颓势。 因为现在疯狂出清股票的,已经不再是外头那些商贾,绝大多数的长孙家族人们也开始加入了他们的一员。 这个时候还不准备跑,你还能拿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吗这可是利益攸关,毕竟现在你长孙无忌又不养他们。 资金早已枯竭了,仿佛长孙家喝着凉水都要塞牙缝。 长孙无忌冷哼,都到了这个份上是该反击了。 无论陛下怎么想,都要让陈家知道,我长孙无忌,不是好惹的。 整个二皮沟,哪怕是卖菜的老妇,现在都在津津乐道地议论着长孙家的事。 说实话,堂堂豪族,居然能闹到这个地步,也算是蔚为壮观。 和老妇一面坐在摊前,一面摇着扇子驱赶蚊蝇的隔壁王记蒸饼摊的老王头,正兴奋地听着老妇说着长孙家族落难的事“听说了吗长孙家其实是谋反被抓着了你说他们家大富大贵,怎么就想着谋反呢谋反能有好果子吃也不看看当今皇上他是什么人,当今皇上乃是谋反的老祖宗啊。” 一旁的老王头眼睛布满血丝,看着老妇的丰腴的不可描述某位置,下意识地小鸡啄米点头“是,是,俺也这样认为,肯定是看在长孙皇后的面上,才没有收拾他,我还听说长孙无忌荒淫得很,啊呸,这牲口他一晚上要十几个女子伺候才睡得着觉,你说这还是人吗” “那不知羞的东西。”妇人顿时义愤填膺,茁壮的臂膀更是卖力地挥动着蒲扇,仿佛那想要在她菜帮上的蚊蝇就是长孙无忌似的,口里道着“也不知吃了什么药” 老王头突的兴致勃勃地道“哎呀,说起这药,陈氏药业,好像就卖这个什么虎骨大补酒我听人说这长孙无忌,每日都要吃两瓶” “啊呸”妇人笑骂这卖蒸饼的老王。 冷不丁,却见一旁,两个乞丐正蓬头垢面地站在自己的摊子边。 这一下子,妇人便不禁骂了“不要在此妨碍我们做生意,你们站在这,谁敢来买东西走走走。” 两个乞儿却是一动不动,那个个头矮一些的,眼睛只盯着摊上的萝卜。 妇人就又骂骂骂咧咧起来,但随手还是寻了一个小一些的萝卜塞给了他。 这乞丐拿了萝卜,就走开了,而后领着另一个乞丐,站到了那卖蒸饼的老王面前。 老王脾气急,凶巴巴地道“怎么,还想讹我的蒸饼你们这两个不知死的乞儿” 他卷起袖来,想要动手。 就在此时,一个乞儿从袖里取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刀来。 老王“” 老王很利索,只得取了两个蒸饼交给乞丐,嫌弃地道“走走走,我算怕了你们了,以后别让我再见你们。” 这两乞丐接过蒸饼,立马就一溜烟的跑了。 随即二人便钻进了巷子里,为首的正是李承乾。 李承乾咬了一口萝卜,不禁发出啧啧的声音“我就说了吧,都做了乞丐,买东西凭啥还要花钱你听我说的做,以后这二皮沟地界,就都是我们的,想吃啥吃啥,都不要钱。” 薛仁贵只低头吃着蒸饼,他已经习惯了沉默寡言。 李承乾吐下了一口萝卜,随即又道“你有没有听他们方才说长孙铁业暴跌的事听说现在几乎一钱不值了。” 薛仁贵依旧不吭声。 李承乾眯着眼,眸光突然亮了几分,道“发财的时候来了,我算算,我们现在藏了十三贯钱了,咱们将这些钱,统统去买长孙铁业的股票,保准要发财的。” 薛仁贵终于忍不住了“你还懂股票” “不懂。”李承乾很老实地道“可是我懂你大兄。” “嗯” “笨蛋。”李承乾时常为自己的智商超群不能合群而烦恼,道“我那舅舅是什么人,我会不知现在传出这么多长孙家不利的流言蜚语,十之八九是有人故意针对长孙家这世上有几个人敢做这样的事,就除了你那胆大包天的大兄所以这个时候赶紧去买一些长孙铁业,到时就跟着我吃香喝辣的吧。” 薛仁贵很现实地道“可我现在还在吃蒸饼。” 李承乾鄙视地看他一眼,头脑简单的家伙啊 他倒是比薛仁贵想得开,慢慢地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其实这样挺无忧无虑的。 历史上的李承乾,本也就是这样的人,他不喜欢循规蹈矩的生活,到了后期破罐子破摔时,居然学着突厥人的生活习惯,将自己打扮成突厥人,这等逆反,甚至最后惹来了李世民的震怒。 “待会儿,我们偷偷的去总而言之,要小心一些才好”他口里嘀咕着什么。 长孙无忌准备要反击了。 他将族中的人,以及长孙铁业的大大小小的掌柜统统招了来。 此时,大家济济一堂,一见到长孙无忌,这些掌柜们便开始诉苦。 现在铁业已经十分艰难,几个矿都已经暂时停产,而大量的劳力还等着米下锅,催促工钱,库中存放着的生铁也无人问津,可是一旦将价格压下去,则又要贴钱。 大量的骨干的匠人都已直接辞工了,再不肯回来。 不少掌柜看着长孙无忌,等待着长孙无忌寻办法出来。 可就在此时外头有人道“詹事府少詹事陈正泰求见。” “他还敢来” 现在说到长孙无忌最恨的人是谁,必是陈正泰无疑了。 他咬牙切齿地道“老夫还没去找他呢,好,好得很,将他叫来。” 不多时,便见陈正泰领着苏烈进来了。 现在薛仁贵不在,只有苏烈在自己身边,陈正泰才有安全感。 虽然陈正泰相信,长孙无忌绝对不至于真拿刀出来砍自己,可这等事,自然还是要小心为妙,毕竟现在他的命还是挺贵的。 一见着长孙无忌,陈正泰立即满脸堆笑道“世伯好,小侄” 他抱拳,要行礼下去。 长孙无忌却是下意识地身子一侧,一副不愿接受你这礼节的姿态。 “陈正泰,你是否觉得自己玩过火了”长孙无忌死死地盯着陈正泰,一字一句道。 第二百三十四章:强取豪夺 陈正泰一到此,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脸怒容地看着他。 陈正泰仿佛早有心理准备,被这么多不善的目光盯着,依旧一脸的淡定自若。 他显得很客气“世伯真是误会了我,我做什么了” 长孙无忌气得要跺脚,冷笑道“你做了什么,难道心里不知道吗小心别玩得过了火,就怕到时玩火自焚。” “这倒不会。”陈正泰竟是乐了“小侄只是打算给百姓们一些实惠,贱卖一些钢铁而已,而且陈家的钢铁成本本就低,价格低一些,也是理所应当,怎么到了世伯这里,就成了小侄故意要害世伯一般,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嘛,怎么可以无端指责呢难道小侄可以指责刘峰乃是受世伯的指使,要将我陈正泰置之死地吗” “可不能这样啊。”陈正泰叹息道“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就这样指责,但凡是个人都会受到良心上的谴责,世伯,你说对不对” 长孙无忌可不愿意和陈正泰耍嘴皮子,现在众目睽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岂有心思跟陈正泰讲什么道理,只冷淡地道“你少啰嗦,你来此做什么” “是这样的。”陈正泰谦和地道“现在长孙家占的股只有一成五了,这巨大多数股都已在外这两日,我们在外头举办了一个长孙铁业的股东大会,最后这股东大会推举了小侄来作为长孙铁业的大掌柜,也就是说从此之后,这长孙铁业是小侄来经营了,你看长孙世伯,我这不是刚刚听说你招了许多掌柜来议事吗作为大掌柜按理来说既然要议事,自然是少不得小侄的,所以小侄就来了。” 长孙无忌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长孙铁业已经不姓长孙了 这股份长孙家之前可以占着近七成的啊,那么 长孙无忌下意识地看向其他各房的人。 各房的人一个个目光躲闪。 大家也没法子啊眼看着船要沉了,没有人比长孙家族的人更加清楚这长孙铁业现在的情况已经糟糕到了什么地步,说不定就算明天关了门,大家都不会吃惊。 这个时候股票还留着做啥 只是这事儿他们不敢声张,都是偷偷卖的。 也就是说到了现在,真正还握在长孙家族手里的股票,只有百分之十五了,而这个数目根本就无法让长孙家族再执掌铁业。 而这铁业乃是长孙家族的支柱,这是从北周到隋唐上百年来经营的结果,而如今 长孙无忌暴怒,他厉声道“想从我长孙无忌手里夺走长孙铁业你陈正泰也配吗我实话告诉你,你休想,这里轮不到你陈正泰做主,长孙铁业它冠名长孙你” “这个好办。”陈正泰打断长孙无忌道“它冠名了长孙,可以改名嘛,名字我都都已经想了七八个了,要不长孙世伯,你选一个好听的,无论如何,你也是大股东之一,建议权还是有的。” 看着陈正泰泰然自若的样子,长孙无忌则是气得浑身发抖,大喝道“你住嘴。” 陈正泰的身子立马挨着苏定方近了一些,苏定方则一脸怒容,做出随时要带着自己自己长兄杀出去的样子。 长孙无忌发狂道“我今日就告诉你,谁也别想插手这长孙铁业,谁也别想,你陈家不配,有本事,这铁业你们就来取。此乃我家祖业,你陈正泰敢来,老夫便教你死无葬身之地。来人送客。” 陈正泰似乎这时有一些畏惧了,只好道“好好好,我不来,我不来,世伯,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我看你身体虚弱,要不,过几日,我给你送我陈氏酿的虎骨酒” “滚” 陈正泰只好溜了。 见陈正泰一走,长孙无忌则死死地盯着坐在这堂中的人,大家都躲闪着长孙无忌的眼神。 倒是那四房的长孙安世不禁苦笑道“我们能有什么办法这手中的股票,要嘛成为废纸一张,还不如卖了呢无忌啊,各房现在的日子都不好过啊,那陈家摆明着不死不休的长孙家又拿不出一个应对之法来你说你说说看,能怎么办” 他倒是倒打了长孙无忌一耙。 长孙无忌只铁青着脸,其实他已猜到了这个结局,人是逐利的,陈正泰操控的正是人心,当所有人对长孙铁业都失去了信心的时候,就是这陈正泰出来收割之时了。 “此子,当真狠毒。”长孙无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而后他又打起了精神“不过现在他侵夺我们长孙家的产业,这已是坐实了,此前,老夫一直没有反击,正是因为无法坐实他们陈家的罪责。而如今祖产都要没了,该是老夫有所动作的时候了,四兄,你这便随我入宫,我们去见娘娘。” 长孙无忌打算拿出长孙家的王牌了。 他一直憋着,是因为没有陈家对长孙家侵害的证据,而现在证据确凿,你看这陈家已经骑在了长孙家的头上拉x啦,这还能忍吗 长孙安世颔首点头,打起精神道“好。” 不带一点耽误,二人立马入了宫,随即就在长孙皇后面前哭诉起来。 长孙皇后自然不懂这些事,只听说陈家居然将主意打到了长孙家来,也是有点愕然。 不过长孙皇后是个聪明的女人。 自己的这两个兄弟,哪一个是好欺负的那陈家的陈正泰,看上去是一个老实孩子,小小年纪你长孙无忌和长孙安世说你们被他欺负了 这怎么听着,都匪夷所思。 长孙皇后也没有动气,只是道“平日让你们在外头与人多谦让,你们是皇亲国戚,更该谨言慎行,天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事,才弄得如此。现在又在此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这件事,我会过问,只是你们若只是靠着一面之词想要本宫来给你们做主,却也别带这样的痴心妄想,是非曲直,本宫自有明辨。” 二人唯唯诺诺的,却也晓得这长孙皇后的性子,便乖乖的告退了。 长孙皇后便立即让人将李世民请了来。 李世民到了,长孙皇后将长孙无忌的事一说,李世民则皱眉道“什么陈正泰欺负他长孙无忌哈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你们长孙家是何等鼎盛的家族,他长孙无忌更是吏部尚书,观音婢又是他的兄妹,陈正泰平日做事都是小心翼翼,从没有违法乱纪,倒是近来,这无忌行事反而有些让朕看不懂了,前些日子,他出了馊主意,让朕现在还为之头疼呢。” 长孙皇后一听,不禁苦笑“可是长孙家的家产,是被陈家给夺了,这总该确有其事,做不的假的。陛下,这铁业乃是祖产啊,臣妾本不该过问外朝的事,应当谨守妇德,可这事关臣妾娘家祖产,臣妾还是希望陛下能够过问一下。” 李世民听罢,皱眉起来。 长孙家的冶炼,可是天下出名的,这确实是长孙家的支柱李世民岂有不知 现在听了长孙皇后的话,他不禁在想,这长孙家的支柱,真就给陈正泰抢了 “是得问问。”李世民道“只是不知观音婢要什么样的结果” 长孙皇后便道“长孙家本是外戚,历来朝廷都该防范着外戚的,怎么还可以助长他们的气焰呢因而臣妾所要的,是陛下能够明察秋毫,倘若是长孙家的过错,自然不能偏袒长孙家,可若真是长孙家受了委屈,也希望陛下能够为他伸张。其他的便再也没有了。” 这倒是没什么太为难的,李世民精神一震“既如此朕就过问一二,观音婢放心,总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李世民心里还在嘀咕这到底是陈家吃错了药,还是长孙家昏了头。 怎么好端端的,闹到后宫里来了。 李世民心里也不免带着疑问,决定好好问问。 于是忙叫人将陈正泰叫了来。 陈正泰很快来了,见了李世民,忙不迭的行礼。 李世民故意怒容满面地瞪着陈正泰“长孙铁业是怎么回事” 陈正泰其实早想着事必会闹到宫里,倒是淡定得很,此时立即道“恩师,学生冤枉” 本来陈正泰不说冤枉倒也罢了,一说冤枉,李世民顿时知道这里头有事了“好啊,你还真夺了长孙家的铁业” 陈正泰忙不迭地摇头“不不不,恩师学生只有一成的长孙铁业的股票,就算是说侵夺,那也轮不到学生啊。这样说来,我还说遂安公主也夺了呢,她也持了一成的股。除此之外,太子那边也买了一成要算账,也不能光算到陈家头上吧” “再者说了,还有程世伯,有李世伯,有候世伯,还有崔家,有韦家人他们哪一个没有回收长孙家的股票啊,还请恩师明鉴” 第二百三十五章:最后的对决 李世民彻底的懵了。 他狠狠地看着陈正泰“到底有多少人” “也不多”陈正泰苦笑道“大抵有三四十家人吧,这股票,是他们长孙家的人自己卖出来的,大家看他们卖价低廉,所以想抄抄底,可是若说强取豪夺,就真的冤枉了学生,学生哪里敢去抢长孙相公的家产,这不是找死吗” “若是恩师觉得学生这样不妥,要不学生索性就将这一成的股票还给长孙家吧,除此之外,还有遂安公主和东宫的一成股份,这三成加起来,也很是可观,现在三成股票都是学生代持,学生都可以还给长孙家。” 说到这里,陈正泰露出了几分为难,接着道“只是这程家、崔家、韦家、李家、侯家、郑家、杜家等的这四十余家人所持的股,学生就真没有办法了,要不恩师将他们叫到御前来,让他们都将股票还回去” 李世民一听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样说来原来占了大头的,竟是宫里,满打满算就是两成股呢。 而且仔细一想,还真不是强取豪夺,这天底下,谁敢逼着长孙家的人卖股票 他们自愿卖的,拿走了真金白银,难道现在让大家都还回去 更可虑的是,若是让陈正泰还了,太子的要不要还遂安公主的要不要还 凭什么还他们长孙家了不起,还可以做了买卖不算数吗 而这里头还有一个巨大的难题。 那就是握有长孙家铁业的牵涉甚广,朕当初赈灾,也没办法让世家掏出真金白银来支持,现在朕却要让四十多个世家将手里的股票都交出来,一边是长孙无忌,一边是朕的无数心腹爱将,还有那些便是李世民也不能招惹的世家大族。 这一笔账,似乎已经很清楚了。 李世民心里一定,呵斥陈正泰道“这是什么话你们自己买的股,哪里有退回去的道理做买卖的事,有反悔的吗那以后谁还敢放心的做交易朕不许送回去,你要是敢送,朕就打断你的腿” 陈正泰一脸委屈地道“好好好,学生听恩师的,学生不送。只是看上去似乎长孙世伯很不高兴啊,这长孙铁业,毕竟是他家的祖产,学生听说他在气头上,清早就入宫去见娘娘了。” “恩师,你也知道学生对师母是向来崇敬的,若是师母对学生有什么看法,那么学生便真要惶恐了。” 李世民就拉着脸道“这不是钱不钱的事,重要的是凡事得有规矩,不能长孙家无论做什么买卖都不能吃亏。你师母也是明白事理的人,绝不会和你为难,到时朕自然会和你师母解释。可你也不必诚惶诚恐,若是连买卖都要诚惶诚恐,朕还敢将二皮沟交给你经营吗白纸黑字的事,谁也别想反悔,今日就算是长孙无忌跪在这里,朕也绝不纵容他。就这样吧” 陈正泰心里松了口气,恩师果然是深明大义啊。 不过以李世民这样聪明的人,这利害的关系,其实也不过是片刻之间就能梳理清楚。 长孙家这样有钱,也未必是好事。 他家再怎么样,也不缺吃喝,家里这么多人做官,俸禄可不少。 他家一直握着这么大的产业,现在这买卖,宫里占了不少,对李世民来说,反而是好事。 当然,李世民心里也有着考量,毕竟是亲戚,而且当初是一起长大的人,也不能亏待了,以后逢年过节,给他赏赐多点东西就好了。 你不乐意怎么,你还想翻天不成 此时,陈正泰道“恩师说的话,学生记下了,那么学生只好斗胆拒绝这长孙家不合理的要求了,只是若长孙家的人跑来陛下面前挑拨,说学生的坏话,这时间久了,学生只恐恩师和学生的师生情分” 这话就不言而喻了,李世民怒视道“朕会受人挑拨吗” “不会,不会”陈正泰道“学生只是有些惶恐而已,反正无论如何学生还是听恩师的,恩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世民这才温和了一些,话锋一转,却道“太子呢朕不是让太子来吗” “这”陈正泰方才还很淡定,这下子就心里叫苦了,迟疑道“想来就快了。” “这个逆子”李世民皱着眉头,口里喃喃道。 陈正泰连忙告辞开溜了,他现在一想到太子就头痛,若是陛下再问下去,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 匆匆出了宫,就直接回了二皮沟交易所。 在这交易所里,有许多的厢房,是给大股东们谈天说地用的。 而在这里,许多人早就等候多时了,一见到陈正泰来,为首的程咬金便嚷嚷道“怎么,长孙狗贼他不同意他敢这长孙铁业已不是他家的啦,大家花了这么多钱,你陈正泰可是承诺了能涨起来的。” 崔如意也嚷嚷道“姐夫说的对,做买卖就要有诚信,他们长孙家自己卖的股票,咱们真金白银的买了,这铁业,现在就归我们所有,他们长孙家近来确实是如日中天,可真惹急了,就别怪我们崔家不客气了,我们崔家这几百年来,有吃过闲饭吗” 另一边韦玄贞则是激动得半死,他兴奋的搓着手,这些年,韦家亏了不少的地和钱,现在总算有机会能赚一笔大的了,这么便宜就买来的股票,只要陈家一接手,肯定要飞涨的。 韦玄贞道“我今日放一句话,情分归情分,生意归生意,说起来,韦家和长孙家也算是结过亲的,可今日他们若是不乖乖将这买卖交出来,可就别怪老夫翻脸无情了。” 其他人倒是都没有做声,不过会咬人的狗不叫。 坐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哪一个人拎出来,都是狠角色。 陈正泰叹了口气,一脸为难地道“我好好的跟那长孙相公说了,这长孙相公暴怒,将我赶了出来,哎我也没有办法啊,各位抬举我陈正泰,让我来执掌这长孙铁业,可长孙相公却不是好惹的,我们陈家在长安算什么在座的哪一位叔伯不比我陈正泰强,算啦,算啦,我还是不趟这一趟浑水了。” “不成。” 一下子,这厢房里沸腾了。骗我们抄了底,你陈正泰就要做甩手掌柜 这可不成 程咬金本想要痛骂陈正泰一顿,却又怕这家伙一骂就真来个破罐子破摔去做了咸鱼。 于是他只好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道“哎呀,正泰啊,我们这么多人支持你,你还怕一个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是不好招惹,这没有错,可到今日是由着他说的算吗实话告诉你,我们已想好了,他今日不交也得交,自己看着办你呢,也别害怕,这不是你和长孙无忌之间的事,是我们和长孙无忌的事,我们不过是公推了你而已。” 众人七嘴八舌,又开始怂恿。 见陈正泰依旧不为所动,程咬金便冷笑道“不然如此,陈正泰,你修书一封,将这长孙无忌叫来这里,有什么话,我们和他说。” 众人都纷纷道“对,我们和他说。” 陈正泰就等着他们说这句话呢毕竟上辈子他就算玩游戏,也绝对不玩坦克的,最喜欢的是输出,躲在坦克背后,biubiubiu 于是忙让人修书一封,请那长孙无忌来谈话。 长孙无忌又去了宫里一趟,现在他已有些慌神了,等见着了李世民,李世民对他直接一阵痛骂,骂得长孙无忌很是莫名其妙 分明自己才是受害者,怎么反而成了恶霸了 只是他历来不敢顶李世民的嘴,一脸无语的出了宫,正在惊慌失措的时候,陈正泰的书信来了。 “此子可恨,竟又请老夫去。”长孙无忌气得心肝痛。 一旁的长孙安世却是劝道“都到了这个份上,宫里只怕是指望不上了,还是去会会吧,我们长孙家毕竟是不好惹的,他陈家再如何,能将贤弟怎么样呢我陪你去。” 其实长孙无忌也知道这件事终究要解决的。 他眯着眼道“当然要去,可不能只我们二人,得将这长孙家有名有姓做了官的,都要叫上,还有一些朝中的门生故吏也叫来,他陈家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去年开始有了一些起色,今日就让他陈家开开眼,知道什么叫做树大根深。” 长孙安世觉得有道理,现在去跟陈家谈,牵涉到的利益太大了,必须得让陈家服软,那么,就一定要先给陈家人一个下马威。 长孙安世便道“贤弟放心,我立即去安排,区区陈氏,我们长孙家还真不将他放在眼里。” 两兄弟商议定了,此时他们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手段了。 在他们看来,陈正泰那个小子昏头昏脑的,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家族的底蕴,什么叫做名门的阀阅,得给他一个直观的认识才好。 第二百三十六章:陈家的最后一击 五千字大章。 长孙无忌没有迟疑,召集了浩浩荡荡的人前往二皮沟。 他已想好了,先给陈正泰一个下马威,而后想办法威胁利诱。 就算陈正泰不肯服软,难道他们陈家其他人就不慌 长孙家族真不是吃素的。 跟来的人不少,一辆辆的车马,除了长孙家在长安任职的二十多人,还有四五十个平日长孙家族的门生故吏。 这些人都是朝中的大臣,一听长孙无忌的召唤,就立即来了。 个个义愤填膺,表示一定绕不了陈正泰那个小子。 他们这些人,充斥在各部,可能平时不显山露水,却没一个是好惹的。 就这么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进了交易所。 交易所里,许多商贾正各自在茶座里是施施然地喝着茶。 一进了这交易所,长孙无忌气咻咻的样子,一脸不善,当先便有人问“这位相公是谁” “陈正泰在何处”长孙安世冷着脸厉声道“将他叫出来。” 长孙无忌则眯着眼,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有气势 没错,我长孙无忌不是来跟你陈正泰讨价还价,是来找你算账的。 后头一大队人乱糟糟地起哄“将此贼叫出来,我要看看,谁敢在长安这样的张狂。” “陈氏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哼,老夫忝为刑部主簿,略通一些刑律,今日正好想和这陈正泰说道说道。” 伙计一脸诧异,随即神情显出了凝重。 茶座里的人,也纷纷感受到长孙无忌等人的身份不一般,方才还沸腾的交易所,莫名的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伙计自是不敢造次,硬着头皮道“我家公子,在二楼与朋友们吃茶” 长孙安世振臂一呼“走,上二楼。” 于是大家在长孙无忌的带领之下,呼啦啦的涌上二楼。 为了表现出长孙家族的不屈,而且绝不愿妥协的态度。 长孙冲,冲在了最前。 他不过十二岁,可这个时候已经感受到了家族的艰辛,他要给自己的爹出口气,于是他走在最前。 这伙计带着他们到了厢房门口。 长孙冲跃跃欲试,他决定给里头的陈正泰一点厉害瞧瞧。 于是,气势汹汹的长孙冲直接抬腿,一脚将们踹开,口里狂叫“陈正泰狗贼,今日你死期” 砰 门被撞开。 声振屋瓦。 而后 长孙冲觉得自己眼前一黑。 却有一个蒲扇大的巴掌朝着他的脸上拍来。 啪 这一巴掌瞬间打在长孙冲的脸上,清脆而响亮 长孙冲顿时眼冒金星,头晕眼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孱弱的身子支撑不住,直接朝着门框处飞去了。 啪嗒 身体撞到了门框,他觉得自己的腰断了,发出一声杀猪似的惨叫。 而后整个人如烂泥一般的瘫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后头的长孙无忌等人勃然大怒。 这可是长孙无忌的嫡子,是长孙家未来的继承人。 长孙无忌气得发抖,自己这儿子,自己都舍不得打呢,便是在皇帝和娘娘面前,他们对长孙冲也是疼爱有加,这陈家人真的疯了。 可这时却听一声震天怒吼“哪里来的小畜生,敢在这里放肆” 这声音很耳熟。 随即映入在长孙无忌等人面前的竟是程咬金。 程咬金杀气腾腾,此时摇着自己的手脖子,好像这一巴掌没有打尽兴一般。 长孙无忌懵了,怎么会是程咬金这个浑人 一旁的长孙安世已是疾步上前,搀扶起长孙冲,长孙冲的一边面颊已是肿得老高,眼睛都睁不开了,扑簌扑簌的落泪“爹,你要为我做主啊。” “呀”程咬金像是刚刚才发现来人似的,上前咧嘴笑着道“原来是贤侄啊,哎呀,你好端端的来踹门做什么,我还以为是哪一个不知好歹的小畜生呢。打你这一巴掌,是给你一个教训,怎么,我老程还打不得你这小辈了,你爹若是不服,好好好,明日我将我儿送你们长孙家,你们随便打,我程咬金皱一下眉头,便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长孙无忌“” 理论上来说长辈教训小辈是应该的。 而程咬金这个人本来性子就莽,何况还是长孙冲踹门在先,打了还真是打了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可自己的儿子被打,长孙无忌岂能不气 长孙无忌是气得哆嗦,他瞪着程咬金,狠狠地道“程咬金,你这厮在此做什么” 程咬金又咧嘴笑了,看着长孙无忌和他身后乌压压的人,程咬金乐道“在等你啊,呀,来了这么多人,好,好得很,都进来,正好有话要和你说呢。” 长孙无忌身后的人方才还雄赳赳的样子,现在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于是纷纷被程咬金叫了进去,一进去这才发现卧槽这满屋子里也是人。 只不过但凡是有眼色的人都晓得 这厢房里的人一个个来头比长孙无忌叫来的这些阿猫阿狗还要狠得多。 没错。 虽然这些人在外头,大多地位不低,哪怕是最差的,也是五六品的官员,是寻常人巴结都巴结不上的。 可是站在这里他们真的是阿猫阿狗啊。 李靖、侯君集、李绩、张公瑾,还有那崔家的人,郑家的人,韦家的人,杜家的人 这一个个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可以直接和长孙无忌拍着胸脯称兄道弟的。 哪怕是称兄道弟,长孙无忌还得陪着一个笑脸。 于是本来早就想好了破口大骂的人,此刻都温顺得像是鹌鹑一样,一个个贴着墙站着,不发一言,眼神还很虚。 大佬们说话,是没有他们这些阿猫阿狗们说话的份的。 长孙无忌看着这屋里的一个个人,顿时觉得心有些凉了。 他倒还算冷静,终究勉强挤出了一点笑容,只是这笑容有些难看“尔等在此做什么” “谈一谈正事。”程咬金是个粗人,也不兜圈子,直接打开了话匣子,瞪着长孙无忌道“就说老夫吧,老夫买了三万四千股长孙铁业的股票,也算是能说得上话是不是咱们现在推举陈正泰为大掌柜,帮着咱们管理长孙铁业,我来问你,无忌老弟,这合理不合理” 长孙无忌的心就一下子的沉了下去。 其实程咬金的口气还算给长孙留了几分薄面了,那崔如意年轻,可就没程咬金这般客气了。 崔如意冷声道“姐夫,你怎么今日说话还文绉绉的什么合理不合理,还问个什么。我们崔家五十年前,不曾听说过世上有长孙家,今日就一句话,交出长孙铁业所有的账簿,重新查账,所有的大小掌柜,该滚蛋的滚蛋,这长孙铁业,不姓长孙了。” 长孙无忌瞥了一眼崔如意。 他晓得这是清河崔氏。 想当初,陛下有意下降公主给崔家,结果崔家居然断然拒绝了,可见这崔家是何等的高傲。 可即便如此,李世民也一点脾气都没有。 刚刚还在旁喝着茶的韦玄贞,此时阴恻恻地笑着道“哎呀崔贤侄,不要将话说的这样难听嘛,不就是生意吗无忌贤弟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咱们一起坐下来,喝喝茶,打一声招呼,以无忌贤弟的为人,交出铁业,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其他几人,则是面无表情地瞪着长孙无忌。 而长孙无忌身后的长孙安世人等,虽然人多势众,现在却依旧是一个屁都不敢放。 长孙无忌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敢情陈正泰这狗东西借花献佛,将我们长孙家的支柱,拿去给这些人分了 长孙无忌突然感到很绝望,这涉及到的,毕竟是巨大的利益,此时就不是交情说事的了。 何况长孙无忌平时人缘其实并不好,他做吏部尚书的时候,私心比较重,光顾着提拔自己人了,大家虽然没什么,心里却都膈应,谁跟你讲情面 “无论怎么说,说破了天,我等也占了大股,按着规矩,自然是大股东说了算,今日我等在此,占据了七成以上的股份,你们长孙家占了多少我们拿了真金白银来,难道还做不得这长孙铁业的主长孙无忌,你不要闹到大家面上都不好看,我张公瑾平时是不愿和人上伤了和气的,平日我让你三分,可今天不一样我花了钱的”张公瑾杀气腾腾地道。 这家伙也是个狠人,别看平时老实巴交的样子,一副老农的憨厚模样,可若是清楚他的人都会晓得,李世民杀兄弟的时候下不了决心,就是张公瑾最先操的刀子,太子的党羽想要营救李建成,也是他提着刀往叛军里杀了个七进七出。 长孙无忌发现此时此刻,自己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时长孙无忌身后一人笑呵呵地道“各位将军息怒,息怒既要讲理,那么不妨” 说话的这人,显然有些坐不住了,他想有所表现,为长孙相公说句话,毕竟自己是长孙相公提拔起来的,现在是监察御史 可他话到这里张公瑾却死死地瞪他一眼,他的眼神很骇人,仿佛散发着无穷的杀意。 张公瑾面上皮肉不动,声音仿佛自喉间发出,一字一句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说话” 这御史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毕竟横的怕愣的,尤其是张公瑾这犀利的眼神,竟让他忙后退一步,连呼吸都不敢了。 长孙无忌觉得自己头晕目眩,他心里已清楚,大势已去了。 真的彻底的完蛋了。 此时就算是陛下亲自为他出头,这长孙铁业也定是保不住了。 可恨,陈正泰这个卑鄙小人啊。 何况他此时意识到了一个更可怕的问题,这么多人入股了长孙铁业,那么陛下是否也掺和了一脚呢 是了,陈正泰此人贼得很,这样的好事,既然拉上了这么多人,怎么会少得了陛下 如此陛下对这件事不闻不问,甚至还有怂恿陈正泰的样子,答案便不言自明了。 那么就是说现在大罗金仙下凡,长孙家也得乖乖将这祖产奉上。 如若不然,长孙家在这长安,就将无立足之地。 却在此时,一个熟悉的人影却是冒了出来。 这个人,长孙无忌化成灰他也认得。 不是陈正泰是谁 陈正泰朝他很是和善地笑道“哎呀这里人多嘴杂,大家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还让长孙世伯怎么说话要不长孙世伯,我们借一步说话” 长孙无忌看着他,再看看程咬金等人,居然发现能借一步说话,比站在这里要好得多。 于是他沉着脸点点头。 陈正泰将他引至一旁的小厢房里,坐下,早有人斟茶上来。 陈正泰先呷了口茶,而后看着脸色惨然的长孙无忌,随即叹口气道“长孙世伯,请喝茶。” “不必喝了。”长孙无忌叹口气“事已至此,老夫也没什么说的,你要接掌” “我不接”陈正泰斩钉截铁地道。 长孙无忌一愣,随即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道“我忙得很,既是东宫少詹事,而且陈家还有这么多的家业要打理,长孙世伯以为我很清闲吗当然接手还是会短暂的接手几个月的,在这几个月之内,我会整肃整个长孙铁业,而且还要引进新的开采方法,引入新的冶炼设备,力求使这长孙铁业的水平更上一层楼。” “几个月之后,长孙铁业的产量至少可以大涨五成,而成本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至少可以降下两三成,只要铁价恢复到原先的水平,我想这铁业的盈利,至少可以增长一倍以上。至于股价非但会回到原先的水平,甚至还可能继续增长,将来一旦对钢铁的需求大增,甚至这股票翻上一两倍也未尝没有可能。” 长孙无忌不禁苦笑,陈正泰这家伙能挣钱这一点,他是无法否认的。 陈正泰随即道“世伯手里还有一成五的股票,只要这长孙铁业蒸蒸日上,将来世伯自然也会财源滚滚。” “不只如此等我退下来之后,这长孙铁业,依旧还会交给世伯来打理,我陈家这里占了一成股,太子和遂安公主这里也各自占了一成,因此,只要我和太子、遂安公主鼎力支持世伯,那么就有近半的股东支持长孙家继续执掌长孙铁业,其他人就算想要反对,除非其他所有的股东全部联合起来才成,可是这几乎没有可能。” 长孙无忌不禁一愣。 不过他是何等聪明的人,陈正泰的话里已经很明白了。 只有陈家鼎力支持,长孙铁业才能让长孙家继续执掌。 而一旦陈家不想支持了,以陈正泰现在对长孙铁业的把控,也可以随时让其他人来执掌,陈家支持谁,谁就是长孙铁业的主人。 这长孙铁业乃是长孙家族的祖产,让外人执掌,不但面子上过不去,长孙无忌心里也无法迈过这道坎。 陈正泰眉一挑“世伯认为我所提的条件如何” 长孙无忌点头,他心里略略好受了一些,毕竟他刚才从地狱里走了一圈,本来已经做好了彻底被整死的打算,而现在陈正泰却又给了他一个甜枣。 长孙无忌当然清楚,陈正泰这个家伙,玩了一个把戏,长孙家依旧损失惨重,可陈正泰如今给了他两个选项,要嘛全输,要嘛投降输一半。 既然只输一半,干嘛还硬顶着呢 顶下去就是和宫里以及整个世族为敌,长孙无忌知道这里的后果。 虽说还是心疼得厉害,他还是艰难点了头“若能如此,那么可以接受。” 陈正泰满意地笑了“那么请世伯喝茶。” 长孙无忌没有犹豫,一口茶喝尽。 他心里明白,喝下了这口茶,无论长孙家损失再惨重,也必须化干戈为玉帛了 因为陈家掐住了长孙家的咽喉,想要继续控制长孙铁业,就不得不让陈家一直支持下去,一旦失去了这样的支持,只有一成半股份的长孙家,根本没有足够的话语权。 “此茶,味道不错吧,哈哈若是世伯喜欢,明日送几百斤到贵府上,这可是天下最好的茶叶,寻常人可是吃不着的。” 长孙无忌挤出笑容,只是这笑还是有些苦。 敢情到了现在,自己不但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被人死死的掐住了喉咙,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地进行妥协,怎么算怎么都吃亏啊。 “这一次算你厉害。”长孙无忌由衷地道“老夫心服口服。” 陈正泰则是微笑道“上天是公平的,他赐给了我陈正泰智慧和英俊的相貌,也给世伯赐下了一个好妹妹。” 听到这里,长孙无忌又想翻脸了。 这是侮辱老夫没有智商,全靠自己的妹妹才有今日吗 通宵码出来的一章,然后还有修改,所以才这个点更,老虎去睡了,真的老了,熬夜后就晕乎乎的顺便再求点月票,谢谢了哈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二百三十七章:陛下大喜 当然 长孙无忌现在只能忍,没有陈正泰的支持,他长孙无忌就会是家族中的不肖子。 长孙家若是不能操控长孙铁业,未来一定是个大笑话。 当然陈正泰给以的条件,对于长孙无忌而言,也未必全部是无法接受的。 比如陈家打算帮助长孙家提高矿产的采掘以及冶炼,一旦能够大量增加产量,长孙家手里的股票虽然只剩下了一成五,可未来的价值却可能翻倍。 这一次固然是吃了血亏,但当长孙无忌意识到自己几乎要无法翻身的时候,陈正泰这伸手一拉,便让他觉得无论什么条件,都变得可以接受了。 理论上他还要对陈正泰说一声谢谢。 而对陈正泰而言。 长孙家族这数十上百年来,垄断了天下许多的铁矿,只要将这个规模庞大的铁业进行改造,将来这天下的钢铁业势必进入蓬勃的发展期。 表面上控制钢铁业的是长孙家族,可实际上,操盘的却是陈正泰。 陈正泰可以影响三成的股份,几乎等同于,他支持任何一个大股东,那么这个大股东就可以掌握这庞大的资产。 甚至可以说,他有着随时将长孙无忌一脚踹开的实力。 长孙家从原先最大的股东,现在却成了最大的打工仔。 与此同时,长孙家再也不敢轻易和陈家为敌了,真是惹得急了,在经济上掐死长孙家族,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而对陈正泰最有利的是他带着一群秃鹰将长孙铁业分食,不但陈家从中牟取了巨大的利益,宫中也得了好处,而无论是程咬金还是张公瑾,亦或者是其他家族,显然也享受到了和陈家合作的好处,他们也总该给陈正泰说一声谢谢吧。 陈正泰是天大的善人啊,带着大家一起发财,难道不香吗 这既让陈氏和其他的家族关系开始密切起来,同时也慢慢形成一种利益共生的关系。 这是任何一个家族都需走的路。 既然谈妥了,那么陈正泰自然也就不客气了“既然如此,就请长孙家明日将所有的账簿以及铁业的所有的经营情况统统整理造册之后,送到二皮沟来,我的四叔会处理这件事,还有长孙家的大小掌柜和主事,统统也要来二皮沟,到时肯定会裁撤一批,留下一些精干的人,陈家会经营三个月,三个月之内,将整个铁业进行改造,到时焕然一新” “到时世伯再推一个长孙家的大掌柜出来,届时我陈正泰去竭力支持他,今日之事,便算是谈妥了。世伯还有什么想说的” 长孙无忌的心在淌血,可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想到自己吃了这么大的亏,又有些不甘心,于是便瞪了陈正泰一眼“你自己说过的,要送几百斤茶给叶老夫的还有这瓷杯不错,老夫也要了。” 血亏是吃了的,不得不妥协,现在必须将此事告一段落,再斗下去没有意义,他现在觉得陈正泰就是欠自己的,能捞回一点东西是一点,莫说茶叶,茶杯都不给你放过。 陈正泰倒是笑盈盈地道“若是喜欢,送几套到府上就是了。” 长孙无忌还是不甘心,他冷冷地看着陈正泰“你说实话,你是否看上了长乐公主,为何要坏我家冲儿的婚事” 陈正泰倒没想到长孙无忌土突的又说起这个,不过他还是很认真地道“近亲是真的不能成婚的啊,这是科学。” 长孙无忌觉得他的回答很敷衍,叹了口气道“不过老夫料来,长乐冰雪聪明,也不会瞎了眼,相中你这个长相猥琐的家伙。” 陈正泰一愣,这就有点侮辱人了啊。 相比于你家那傻儿子,我陈某人不香吗 陈正泰知道长孙无忌现在是极度的心理不平衡,便没再搭理他,回到了程咬金等人那里,将洽商的结果宣布了。 随即他道“明日开始,陈氏暂时接掌长孙铁业,二皮沟的铁价也将有序回到此前的价位,诸位长孙铁业的股东,大家等着手中的股票增值吧,到了明年,这长孙铁业若是能焕然一新,到了那时分红想来也是不菲的。” 程咬金等人顿时大乐,他们等的就是这话啊 他拍了拍陈正泰的肩道“我平日说什么的陈家出了一个成器的小子啊。既如此,咱们也就放心将长孙铁业交给世侄了,以后若还有这样的好事,一定要记得算老夫一个。哎呀重要的不是跟着你挣钱,主要是想跟和你们陈家交个朋友。” 陈正泰见大家都高兴得很,便倡议道“今日留在此吃个便饭,正好尝一尝我们陈家的虎骨酒,此酒能强身健体,坊间都说好。” 程咬金等人都眉飞色舞。 陈正泰却见角落里的秦琼在摇头。 陈正泰便上前道“怎么,秦世伯不舒服” 秦琼的脸色很不好。 其实陈正泰第一次见秦琼,便觉得很诧异,眼前这个人哪里像一丁点后世贴在门上的门神 反而像个孱弱的书生,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血色,病恹恹的样子。 秦琼淡淡道“某喝不得酒,一喝酒便浑身又要疼上许多天。” 陈正泰知道秦琼的寿命并不长,再过几年,就差不多要不成了。 又听他喝不得酒,便不由道“世伯是否身体有什么疾病” 秦琼倒是对此显得很淡然“我戎马一生,历经大小战斗二百余阵,屡受重伤,前前后后流的血能都有几斛多,怎么会不生病呢老夫自知自己寿数不多啦,不过今日能得此功名,也是上天没有薄待我秦某人。” 话是这样说,秦琼的面上还是带着几分遗憾。 打了一辈子的仗,到了如今功成名就,身体上的伤痛却是从未停止过,每日疼痛发作起来,都如死了一般。 这一次是强撑着身体来的,他自知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心中放不下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想趁着自己在世时,能给家人们多留下一些财富。 程咬金等人则在旁长吁短叹。 这里头不少人当初都是和秦琼出生入死的,大家都受过伤,唯独秦琼的伤势最重,至今都是不能痊愈,想当年那雄赳赳的硬汉,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不免伤感。 陈正泰心里不禁想,反复发作,这不像是外伤啊 流的血多算啥那妇人们流的血会比你秦琼少,这理应是好事,有助于新陈代谢呢 陈正泰忍不住一脸狐疑地道“不妨就请秦世伯给我看看伤,如何” “这”这个要求很突然,秦琼有点迟疑。 程咬金拍了拍秦琼的肩,道“人家姓陈的小子给你挣了这么多钱,给人看看又如何男儿大丈夫,怎么扭扭捏捏的。来,来,来,这里没有外人,脱衣,脱衣,你不脱,俺帮你脱啦。” 秦琼一脸无奈,不过他看上去是文弱,毕竟骨子里还是颇有几分飒爽之气的,因而也不迟疑,径直将自己上衣掀了,随即裸出了背脊。 陈正泰等人看秦琼的背脊,一道道的疤痕触目惊心,而靠着肩骨的位置,却有一处大面积的烂疮,显然是上过了草药,不过这草药的效果并不好。 陈正泰不禁道“这里是” 秦琼坦然地道“此处乃是在柏壁与宋金刚作战时,留下的一处伤,是被箭射中的,自被射中之后,这伤口便一直不见好,反复发作,一旦发作,便要生出疮口,到了夜里,便疼痛难忍。” 众人听了心里发凉这都多少年了啊,每天夜里便疼痛,隔三差五还要发作,这换做任何人,莫说这样的伤势,只怕精神早已崩溃了。 也亏得这秦琼意志非凡,再加上此前他的身体基础好,这才一直能坚持到现在,换做是其他人,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陈正泰细心地观察着伤口,脸色也凝重起来。 按理来说,人都有自愈的能力,受了伤之后,养一养,慢慢的身体组织就能恢复,而后慢慢的结疤痊愈,这种皮肉伤,只要不伤到五脏六腑或者是筋骨,恢复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显然这伤口一直都在继发性的感染。 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当时箭头可取出来了吗” 秦琼病恹恹地道“自是取出来了。” “确定取干净了”陈正泰再次问道。 “”秦琼不答。 其实他也无法确定。 因为在战场上,条件有限,能大抵将箭头取出便是了,其他的条件也是有限,也没人管这个。 而且陈正泰问这样的话很奇怪。 什么叫做取干净了 倒是感觉陈正泰带着几分真心的关切,秦琼便道“倒是有劳正泰关心了,这伤,我请了许多大夫下过许多的药,都不曾见好,早就习以为常了,并不指望治愈。当初好几次病重,旧疾复发,陛下也曾派遣御医给老夫看过,可依旧束手无策。我现如今是知天命的人,已不指望其他了。” 被病痛折磨了这么多年曾经为了治病,不知请过多少的大夫,说实话,秦琼不知当初升起过多少希望,而现在已经看淡了。 治不好就治不好吧。 “我觉得可以根治试试看,只是会有一些风险,而且这等事单凭我是治不好的,需请陛下来主治。”陈正泰很认真也很慎重地道。 这样的情况陈正泰觉得有很大可能是因为还有残留的箭头或者倒刺之类的留在了秦琼的骨肉里,这异物在体内会有过敏和排斥反应,除此之外,还会引发细菌的反复感染。 若是一直不取出,伤口一直无法愈合,大量的组织坏死,不但会给秦琼带来长年累月的病痛,而且迟早会随着金属中毒,使身体受到更可怕的影响。 陈正泰顿了一下,便又道“只怕得进行手术,而且越来越好,世伯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秦琼已穿上了衣袍,他倒是一副沉吟的样子,似乎早已生死看淡了一般。 可陈正泰信誓旦旦的样子,却还是让人怦然心动。 他虽已不惧死亡了,可是这些年来,几乎生不如死,每日强撑着身体,实在是苦不堪言。 其他人听这陈正泰说有治愈的希望,有的露出不相信的样子,也有人喜出望外。 程咬金便对秦琼道“老秦啊,不如让陈正泰来试一试,我瞧你现在病恹恹的样子,难受当初咱们出生入死的弟兄我真正当兄弟的就是你” 李靖“” 张公瑾“” 李绩“” 程咬金似乎也觉得这句不对,便又加上道“还有其他某几人。大丈夫不能死在沙场,又无法寿终正寝,实在是最遗憾的事,你好歹也是一条汉子,就算治错了,无非就是一死而已,总比现在这般要强。正泰,你真有把握” “六七分把握是有的。”陈正泰不敢将话说得太满“不过需先启奏陛下,事不宜迟,今日小侄就不陪大家喝酒啦,我需去见驾才好。” 时间拖得越久,情况会越糟糕,陈正泰不敢怠慢,匆匆入宫去见李世民。 李世民听闻陈正泰来,还思量着是这小子要说长孙无忌的事,便让人将陈正泰叫到面前,张口就道“无忌此时一定是气急败坏了吧,哎无论怎么说,朕与他还是有郎舅之情” 陈正泰斩钉截铁道“学生和长孙世伯已经和解了,长孙世伯现在乃是学生的合伙人,他不但没有责怪学生,还对学生感激涕零呢” 李世民“” 这小子,不会真把陈家的股退回去了吧 李世民刚想教训陈正泰一番,凭本事买来的股票,怎么能说退就退呢你退了,宫里要不要退不能开这个先例啊。 可陈正泰随即道“今日学生,见着了秦世伯,见他一直被疼痛折磨也见了他的伤势” 秦叔宝 一提起秦琼,李世民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惋惜之色。 毕竟是当年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事实上,他的伤势,李世民是亲眼见过的,秦琼大小无数战,浑身伤痕累累,而后肩的伤更是让他后半生都无法得到安宁。 李世民每每想到这个,心里就觉得不安,这不但令自己失去了一员骁将,以及一个独当一面的统帅,最重要的是,君臣之间是有深厚情谊的。 当初玄武门之变前,李建成为了对付自己这野心勃勃的弟弟李世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请李渊将秦琼调离当时李世民的秦王府。 也可见,在当时李建成的心里,这秦琼乃是李世民身边最重要的心腹战将,只有将秦琼调开,方才有战胜李世民的把握。 只是玄武门之变后,秦琼的身体越来越差,甚至很多时候,连上朝都无法来了。 这些年来,几乎再没有任何显赫的功绩,这既令李世民遗憾,又令李世民对秦琼颇有几分心疼。 李世民叹了口气,露出了几分忧心道“他的旧疾又复发了” 在这个时候还想着钱的事,好像是有点没心没肺,李世民此时脸色动容,一副惆怅的样子。 陈正泰如实道“一直都在复发,而且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学生见他的时候,他满脸病容,身体很消瘦,弱不禁风。” “你可知道,当初这叔宝是何等魁梧之人”李世民感慨道“当初,每每临阵,他都冲锋在前,军中都说朕爱冒险,敢率轻骑深入敌境,可是真正浑身是胆的,是秦叔宝啊。他每遇战机,便当机立断,无论贼势再大,也义不容辞” 陈正泰突的道“恩师学生认为秦世伯的病有救。” 李世民正缅怀着当初的叱咤风云的日子,听到了这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时之间,竟是语塞。 而后李世民的瞳孔收缩,突然大喝道“你为何不早说” “我这不是说了吗”陈正泰一脸委屈地道。 “那就赶紧救。”李世民激动起来,整个人豁然而起,喜不自胜地道“赶紧啊” 陈正泰便说“只是要救,就必须手术,恩师没有忘了当初的手艺吧所以主治的非是恩师不可,在救治过程中,也会有一定的危险” “朕”李世民陡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道“他也要接骨” 陈正泰摇头道“不是接骨恩师若是肯亲自出手,学生可以慢慢给恩师解释。” “解释这么多做什么,事不宜迟,你直接告诉朕方法即可。” 李世民拉下脸来“耽误了事,朕唯你是问。此朕爱将,若当真能让他身体恢复如初,朕便是减寿一年也是愿意。” 某种程度而言,其实李世民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他的人性中有很复杂的一面,不过他说宁愿减寿一年是真是假,也只有天才知道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李世民误入二皮沟 说干就干。 陈正泰大致地说明了一下病因,现在不存在ct,因而现在无法确认那异物的位置。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这箭是射在后肩的,既没有在五脏六腑,又不处在人体的大动脉上。 所以理论上而言,手术既不会伤着人体重要的器官,也不会引发大出血,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李世民毕竟有过接骨的经验,所以一点就透。 陈正泰道“自恩师接骨之后,学生就在大学堂设了一个医馆,这医馆可谓是花费了重金,专门配了几个手术室,因此这手术还是在二皮沟大学堂附属医馆里做为好,学生这几日就开始准备手术所需的器皿,到时只怕要烦请恩师大驾二皮沟了。” 李世民此时正兴致勃勃,不过他还是理智地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若是手术失败如何” 陈正泰正色道“恩师是不会失败的,倘若真有一个万一,想来秦世伯含笑九泉之后,也一定不会责怪恩师吧。” 李世民的脸颤了颤。 于情于理,他李世民也必须亲自操刀,这不只是因为和秦琼的情谊问题,他也希望让当初那些出生入死的弟兄们知道朕不是那种凉薄之人。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绝不容失败,朕信得过你,也告诉秦琼,让他信得过朕。” 陈正泰应下,随即便回二皮沟准备了。 关于手术的事宜,他觉得有必要和秦琼交代一下。 秦琼的表情很凝重,他知道这一定会带来风险。 对他来说,手术是需要勇气的,固然病痛的折磨让他一直苦不堪言。可秦琼还是想尽量多活几年的,毕竟他实在不忍心让自己的妻儿们在此时痛不欲生。 可陛下已决心亲自动手,对于陛下的这份情谊,秦琼也由衷的感激。 秦琼只好咬牙道“好,那么就辛苦陈詹事了,陈詹事若是当真能救我一命,这救命之恩,定当粉身碎骨相报。” 陈正泰朝他作揖道“是恩师救命之恩,我不过是跑个腿而已。” 秦琼看着陈正泰,此时他大抵能感受到为何陈正泰能声名鹊起,陈氏为何会水涨船高了。 一个人有本事,还如此谨慎,这样的人想不出头都难。 秦琼道“我回府中,和家中妻儿商议一二,过了几日,等陈詹事预备好了,到时便将身家性命托付给陛下与你。” 他说这话时,显得有些悲壮。 但陈正泰对这样一个汉子还是挺佩服的 这几日,发生了许多事,首先是钢铁股开始暴涨,其中长孙铁业涨得最凶,随着钢铁将恢复价格的消息传开,再加上陈家执掌长孙铁业,即将对长孙铁业进行改造,居然短短几日的时间里,长孙铁业的市值不但超过了暴跌前,甚至还在这个基础上,继续有上涨的趋势。 若是几日之前买了股票的人,那原本几乎一钱不值的股票,甚至可能一下子价值翻上数倍,甚至十数倍。 人们总是习惯于追高,因而交易所里是不存在理性的,一旦觉得某个股出现问题时,于是人人都要踩上一脚,可一旦价格开始上涨,于是人人都在求购长孙铁业。 可是捏着这股票的人,却不愿再随意抛出了,于是收购的价格便到了疯狂的地步。 自然,现在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秦琼的伤势,许多人都说秦琼已是病入膏亡。 这消息也不知是如何传出去的,反正传得有鼻子有眼,还说大唐皇帝将亲自莅临二皮沟附属医馆里救治,治法更是神乎其技,这一下子所有人都将注意力吸引到了二皮沟附属医馆上头。 这是什么医馆,从前没有听说过啊。 新成立的 陛下竟还要亲自去。 秦琼乃是天下家喻户晓的人物,在坊间,关于他的各种传说数都数不清,许多人开始关切起这位左卫大将军了。 过了几日李世民竟真的摆驾到了二皮沟。 在大学堂附近果然早已拔地而起一个新的建筑。 这个建筑新建时,大家还没有留意,毕竟二皮沟里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太多。 而现在众将们却早已来了。 不少人觉得手术可能有风险,所以都想提前见一见秦琼,毕竟秦琼有不少老兄弟,也有人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李世民的车驾抵达这里的时候,他发现这里竟是人山人海一时之间坐在车辇之中,李世民有些无言。 等车驾听到了医馆正门。 李世民下车,陈正泰便领着人上前,道“恩师” “如何来得这么多人”李世民轻轻皱眉,劈头盖脸地问。 “这个啊”陈正泰的视线就落向了一旁站着的程咬金等人身上。 程咬金等人万万想不到自己躺着都中枪,可陈正泰只是给了一个暗示的眼神,毕竟没有开口咬定了是程咬金人等,你若是这个时候勃然大怒,说一句陈正泰你这小子可不要冤枉人。 说了这句话反而就显得你这个人不够光明磊落,不够大气,有些小鸡肚肠了。 程咬金憋红着脸,最后他索性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李世民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他一直都是绷着脸,只想着今天来此有着重要的任务,其他的其实就不那么重要了。 所以他随即就道“都准备好了吗” “已准备好了。”陈正泰道“秦世伯也已进入了手术台,就等恩师来。” 李世民颔首,而后率先进入医馆。 这医馆乃是一个巨大的建筑,占地很大,一个个房子紧挨在一起,一路过去,都点着灯。 除了前台像是有几个柜台一般的东西,站着几个人,每一个房前,也都挂着各种牌匾,让病人按着自己的病情进入不同的科室。 这里还有二楼,等登上了二楼,往左拐,上头便有专门的手术室字样了。 再往里走,是一个长廊,长廊里,秦夫人已带着秦琼的三个儿子在此焦灼的等待着了。 关于秦琼的妻子,后世有各种的演绎,不过陈正泰见了,倒觉得这就是一个很寻常的妇人,甚至并不美貌,不过显得端庄。 她给李世民行了礼,而后朝陈正泰点了点头,才道“陛下,陈詹事,拙夫的性命就交给你们了。” 似乎是害怕影响到李世民和陈正泰的发挥,所以秦夫人显得很克制,不敢外露自己的情绪,只是她声音疲惫而沙哑,眉心不自觉地轻轻拧着。 李世民点头,先去换了一件短装的衣服,否则穿着长袖,难免施展不开。 而后和陈正泰一道,包裹得严实地进入了手术室。 只是这手术室一进去,李世民豁然抬头,却发现,隔壁的墙壁竟是一格格玻璃,这玻璃通透,竟可以直接穿过玻璃,看到隔壁房间。 而隔壁的房间里,十几个年轻人,此刻正在陈家一个远亲叫陈怀义的人带领之下,一双双眼睛,仿佛像饿狼一般,看着手术室里的一举一动。 “这是什么”李世民狐疑地问道。 陈正泰便道“恩师,这是玻璃,这东西烧制可是不易,现在不太容易烧制费钱,不过学生在这里头装了一些。” 水晶,李世民是知道的,这玩意宫里还真有,葡萄美酒夜光杯嘛,何况在后世,考古学家在战国年间的古墓里,就发掘出了玻璃制品了。 这东西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是十分稀罕的宝贝,可在李世民眼里,其实也不算什么。 格局是啥格局就是如果你有万千美女在怀,那么美女就是粪土,你见了美女就会想呕吐。若你见多了奇珍异宝,就算是再珍贵的东西在你眼里也不过是奇淫巧技的小玩意,这就是格局。 李世民一丁点也不激动,而后,他皱眉起来“朕问的不是这个,朕的是站在后头的这些人。” 陈正泰一脸无语,他咳嗽道“恩师这每次手术,都要劳烦恩师,学生心疼,学生就在想,似恩师这样的巧技,若是不让人学一学,实在太可惜了,以后再有人有什么病痛,便可让他们来,不必再劳恩师处处费心。” 李世民的脸色变幻不定。 陈正泰又道“何况学生斗胆,有一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若是有朝一日,恩师病了,总不能恩师自己动手吧,所以学生现在想尽办法,让这些人也和恩师一样将来” “知道了。”李世民点点头,总算脸色缓和下来。 你说朕好好做个手术,几十双眼睛盯着,多膈应啊,可陈正泰说的也很有道理。 于是李世民再不迟疑,开始动手。 其实程序的大致,李世民都清楚,所以师生二人合作还是很愉快的,先消毒,确定手术部位,麻药已经喝了,紧接着便是准备开刀。 李世民的刀下去。 被玻璃隔开的隔壁房间里,那陈怀义顿时露出了激动之色,口里尽量地压低声音道“要切了,要切了,大家看仔细,都要看仔细,你们看看,果然不愧是圣手啊,如此熟稔都记住了” 秦琼疼醒了。 好在他是意志力强大的人,死死地咬着一个毛巾,一声不吭。 他此时正趴在手术台上,为了预防万一,陈正泰事前就让人将他绑在了手术台上。 李世民沿着他背脊上的伤口一刀划下去,顿时,血肉翻飞。 那头的陈怀义便又道“都记住要点了吗你们也是看过仵作切尸首的,背脊这个位置,不涉及血管动脉,也没有涉及到重要的器官,所以不会大出血,可若是切其他地方,却是要小心了大家看仔细。” 李世民正聚精会神着,进入了忘我的境地,当皮肉切开,陈正泰则负责辅佐,二人在皮肉中翻找异物。 这时候是极需要耐心的。 秦琼整个身子开始有些抽搐,显然疼痛到了极点。 很快 李世民似乎寻到了什么。 他拿着镊子,而后从皮肉中扯出了一个异物,这异物上满是血肉,其实外观上已经和皮肉黏合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金属了,虽只有米粒大一些,却是让秦琼病入膏盲的元凶。 哐当,异物丢到一边的铜托盘里,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陈正泰则是认真地道“恩师,再找找,或许还落下了什么。” 李世民点点头。 手术室里仿佛时间在凝滞。 在确认异物全部捡出之后,李世民便开始细细地缝合,陈正泰则在另一边进行上药。 用的乃是消炎的药膏,一番动作之后,终于李世民长出了一口气。 而此时或许是麻药的作用又有了,又或者是疼痛过甚,总之秦琼已经昏死了过去。 “先在此静养,好好观察一番就可以了。到底成不成”陈正泰道“只怕还要过一些日子。” 李世民颔首“这里太闷,走吧。” 他低头看了一眼秦琼,叹了口气,心里竟难得有几分忐忑,他自己也不知自己是否能将秦琼从地狱里拉回来了。 出了手术室,李世民站在了二楼,自阳台上眺望下头,二皮沟已经越来越热闹了,和李世民当初来的时候有些不一样。 许多人都驻留在医院外头,猛地李世民的在这乌压压的人群里,突然看到了一个略显熟悉的身影。 这个人 是谁 李世民久久凝视着,身子一动不动。 陈正泰在旁道“恩师想来累了吧,先去歇一歇,今日为了庆祝恩师手术成功,学生炖了一个好大的猪腰子” 李世民却突然道“太子到底在何处朕为何这些日子都不曾见着他” 一听到太子,陈正泰就又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真的想骂娘啊,是啊这狗东西到底跑哪里去了,人总不能凭空失踪吧 当初打赌的时候,陈正泰还是很有信心的,一方面是有薛仁贵在,另一方面,他自觉得二皮沟就这么一点大,自己要找,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这两个少年的特征太明显了,想不知道都难吧。 可是显然这一次,他太想当然了 陈正泰一脸尴尬。 李世民道“朕方才好像看到了太子,不对不会是他,那分明是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总不该会是太子只是背影有些像罢了,说也奇怪,朕怎么会看花眼呢难道是思子太过,看谁都像太子吗” 他喃喃的念着。 陈正泰心里只叫着苦,完蛋了,恩师现在看到乞丐都觉得像自己的儿子了。 那以后还不是见谁都像太子 太子若是再不回来,我陈正泰十之八九要死无葬身之地啊 陈正泰细思极恐,咳嗽着道“太子他他” 李世民却在此时回过头来,凝重地看着陈正泰“朕可是将他交给了你的。” “是,是。”陈正泰心里就更沉重了,只道“恩师托付重任,学生” 李世民叹了口气“朕希望他不至顽劣,好好的做太子。朕对他没有太高的期望,当初他立为太子,朕让他去东宫的时候,就对詹事府的属官们说过你们辅导太子,平常应该为他讲述百姓生活在民间的种种艰苦。太子无需精通四书五经,可若是有爱民之心,朕也就能满足了。” “现在朕将他交给你,便有此意,毕竟他的性子与常人的孩子不同,或许你能另辟蹊跷。可是这些日子,他凭空不见一般,他是大孩子了,朕当然也不愿过于拘束他,可似这般像话吗你说实话吧,他到底去做什么了” 陈正泰心里很是忐忑,却不得不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你大爷,我能怎么办,只好先装装逼啊 陈正泰便道“恩师太子到底做了什么,恩师到时就会知道,此时先容学生卖个关子。” 李世民见陈正泰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一时恍然,心里在想,他们竟还敢在朕面前卖关子 只是此时也不好发脾气,只是沉吟着,不说话。 陈正泰心里汗颜,而后努力地挤出了笑容,他得转移开李世民的注意力“恩师,二皮沟有个好地方,恩师来都来了,不妨我们去走走。” 见陈正泰挤眉弄眼的样子,很是神秘。 李世民突然露出了怒容“你还想带朕去青楼你好大的胆” 陈正泰诧异道“恩师怎么会想到这种地方学生是想让恩师看看二皮沟的寺庙,这寺庙,听说香火很是鼎盛,大家都说很灵验,不只如此,佛寺隔壁还有一个小学堂,这小学堂聚集了不少的学子。” 顿了一下,陈正泰便笑道“恩师不是一直念兹在兹地说希望寻访人才吗这里就有许多的人才。恩师不信,去看了便知道。” 李世民脸色微微一变。 原来是看学堂啊 你直说就是了,为何一副挤眉弄眼的样子,想是要逛窑子似的。 第三章,五千字大章送到,求订阅和月票。 第二百三十九章:父子相见 两眼泪汪汪 陈正泰一脸委屈。 李世民却不由道“只是一个学堂,有什么可看的” 陈正泰则道“恩师,这个学堂很是不一般,极有意思,若是恩师去了,定会觉得有趣。” 陈正泰卖了一个关子。 李世民心里却是狐疑起来。 “朕现在去” 李世民本就是穿着便服来的,毕竟他是来做手术的,现在手术完毕,还需慢慢等着结果,也不知道这秦琼情况如何。 至少今日,他是要留在二皮沟的,毕竟若是术后出现什么情况,也好能及时处理。 李世民想着一时也不能回宫,看陈正泰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也不免有点好奇,便道“既如此,就不妨去看看吧。” 下了楼,程咬金等人已在此等候多时了,一个个焦灼地上前“陛下如何了” “等着。”李世民故作气定神闲,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些说不准,抿了抿唇道“让秦卿家先养一养,朕出去走一走。” “那臣也去。”程咬金道“陛下和陈正泰一起去,这陈正泰手无缚鸡之力的,臣不放心。” 张公瑾等人也道“臣也愿往。” 李世民不吭声,率先走了出去。 既然陛下没有拒绝,其余人便都亦步亦趋地尾随其后。 出了医馆,便见这里车马如龙,李世民不禁对陈正泰道“朕还记得第一次来的时候,这里不过是一片荒芜之地,想不到现在竟有这样热闹了。” 陈正泰压低声音道“是啊,这都是多亏了恩师。” “不,这都多亏了你。”李世民摇摇头,往前走,便是街道了。 沿街商铺林立,打着各种蟠旗,李世民一路随着陈正泰来到了一座小寺庙。 小寺庙前,竟盘膝坐着几个乞丐,这些乞丐蓬头垢面,在地上竟还用炭笔写了字。 李世民不禁诧异,这乞丐竟还能写字 我大唐文风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吗 却见这上头写着学生本为钟鼎之家、书香之族,奈何自幼父母双亡,族中叔伯亦是冷落,于是流落街头,乞食为生 李世民看到此处,脑海里立即想到某个官宦之后家道中落,最后沦落街头的场景。 说也奇怪,倘若有的人天生就是乞丐,就很难打动人,毕竟天下的乞丐没有十万也有八万。 可看了这些文字,竟是让人生出了恻隐之心。 李世民心里道一个富贵的小郎君,从前一定和朕,或者是朕的儿子一样,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因为父母的缘故,沦落到这个境地,真真让人心里生怜。 这样的文字能够让人生出怜爱之心,本质就是容易让人想起自己的子侄们罢了,毕竟在这庙宇之前,难免会开始感慨人生,想到人有旦夕祸福,今日之富贵或者是殷实,谁敢保证能够长长久久,享受千年万年呢。 李世民下意识的看了陈正泰一眼“钱呢” 陈正泰立即明白了恩师的心意,立马从袖里掏出几贯钱的欠条来,丢在那几个乞丐的面前。 这几个乞丐见了欠条,顿时激动,一个个仰脸,而后道“小公子公侯万代。” “哈”陈正泰笑了,看着这几个乞丐,总觉得对方有点演戏的成分,真是怪了,没想到二皮沟的乞丐居然也都进化了,怎么好像基因突变的样子。 陈正泰随口道“承你美言。” 说着,便和李世民继续前行。 这几个乞丐见了欠条,高兴得手舞足蹈。 这时却有两个少年乞丐来了,为首的不是李承乾是谁 李承乾一见到欠条,眼里放光,嗖的一下上前,将欠条抢在手里,低声骂道“王六,这是租金,租金知道吗这么好的地段,还给你写好了字,不是我租给你,你平日连饭都吃不上呢说好了我六你四的,这钱先收啦,迟一些再分发给你。” 这叫王六的乞丐居然大气都不敢出,因为对方的拳脚厉害,当然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两个少年乞丐改变了他的乞讨人生。 若没有他们,他此时只怕依旧只能在客栈后头翻人家的厨余呢 自从跟了这两位小乞丐,不但有吃有喝,能填饱肚子了,居然每日还有一些钱进账。 他战战兢兢的样子,惶恐地道“是,是你可要记着分账啊。” 李承乾便一溜烟地躲到小巷里继续躺着去了。 现在整个二皮沟,有十几个摊位,这都是最好的地段,都被他租了出去,其他的乞丐固然也有不满他的,不过李承乾并不在乎,因为大家发现,炭笔写的字,没过几天就会消失,而没了这字迹,讨钱难免艰难一些,乞丐们哪里会写字,非要李承乾动笔不可。 何况李承乾将数十个乞丐召集了起来,根据不同的资历和能力设立了一个不同的职位,要知道组织是很重要的,一旦起了一个团伙,有了组织,若是成为了三当家、四当家,他们往往活儿最清闲,分到的账却是最多,自然而然,也就更愿意维护这个组织 所以很多时候不需要李承乾出面,这大大小小的当家们,便拼了命的在各个摊点巡视,防止底层的乞丐们贪墨了乞讨所得。 各个当家之间,为了在李承乾面前邀宠,也会各自对其他的当家进行监督。 如此一来,李承乾就成了大当家和裁决者,利用这个团队里不同人的身份,去操控他们。 三当家和四当家一向不和睦,他们为了邀功,往往争着上缴更多的钱。其他当家表面上顺从三当家或者四当家,内心里却隐隐有取而代之的愿望,时不时将三当家和四当家一些隐秘的事奏报上来。 至于新进来的乞丐,这时是最胆小的,绝不敢轻易藏钱 而且乞丐们分为不同的小组,两三人相互盯着,那些经验丰富的老乞丐,固然心思活,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毕竟资历老,若不想被人取代,就得乖乖听话,如若不然,不需李承乾动手,其他人一哄而起,便群起而攻之。 李承乾其实已不在乎这些乞讨的钱了,一日下来,进账不过六七贯而已,自己方才将股票兑换成了钱,长孙家的股票暴涨,一次就得了两百多贯。 此时在他手里的,是一大沓的欠条,他愉快地数着,抽出其中一张,而后朝着太阳的方向举起来,观察着这欠条的油墨和纸质。 从他口里喃喃道“这张十贯的欠条不会是假的吧,油墨和纸质都对,就是摸起来觉得有些不妥,噢,可能是泡过水了,这群混账,十贯钱的欠条都不晓得珍惜。” 他将欠条重新踹回去,却是看向一旁一脸呆滞的薛仁贵,不由道“你怎么总不说话” 薛仁贵继续不说话,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 李承乾便叹了口气,道“好啦,好啦,别生气啦,不就是不让你吃肉吗吃肉有什么意思,我们的钱,是要留着办大事的,蒸饼难道不香吗” “哎你可知道这些钱都是一文文攒起来的,多不易啊。就算现在挣了一些钱,也不能胡吃海喝,想想王六,他日晒雨淋的在街上乞讨,受人白眼,被人嘲笑,你拿着他这么辛苦得来的钱,你好意思胡吃海喝吗这钱得攒起来,有大用的。我已想好啦,寺庙边的那学堂,你可看到了吗那是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我们不能一辈子乞讨,对不对” 薛仁贵这个时候终于憋不住了“你还真想一辈子不回去” 他怒了,在肚子里屡屡想杀死李承乾的冲动,此刻感觉有点有点压不住了。 “呀。”李承乾诧异道“你不说,我却忘了,距离这赌约,还有十日,到时我们便该回了,仁贵提醒得很好,可是我们此后十日,也不能一直为丐对吧,所以呢我想了一个法子,要做一件旷古未有的事。” 佛寺边上,确实是一个学堂。 只是这里说是学堂,其实还是茶馆,偌大的茶馆里,数十方胡桌,居然都是读书人进出。 这些读书人来时都夹带着书,因而一进去,一股书香便在学堂里四溢。 靠着学堂的一面墙壁,居然挂了一个个的牌子,有读书人进去,和前台打了一声招呼,而后取出自己带来的书,前台验了书,此后拿出一个牌子,上头写上书名,让人将这牌子挂上去。 李世民看得奇怪,随即在角落里坐下 其实这里到处都是隐秘的角落,从设计上,就是给人一种静谧的氛围。 这里的读书人已有不少了,三三两两,有的付钱喝茶,也有的舍不得钱,只去取了书看。 李世民便奇怪地低声道“这里怎会有如此多的读书人” 陈正泰便低声道“恩师,这里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每一个读书人来,都需带一本书来,来了之后,便将书名挂上牌子,恩师你看” 他指了指墙壁。 这墙壁上挂了琳琅满目的牌子,牌子上或写“汉论语”,或写“淮南子”、“汉书考”、“北史”、“三年级课文解析”诸如此类。 经史子集,甚至还有二皮沟的课文读书笔记,以及理解心得,什么都有。 “但凡带了书来的人,他的书牌子一挂,便可来此借书看了,书籍毕竟是昂贵之物,哪怕是钟鼎之家,也未必能搜罗得到天下的书籍,为了让更多人看书,因而这里的读书人都拿着自己的书来此换书看,但凡是有兴趣的,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 李世民听到此,眸光一亮,不禁颔首,他顿时明白了。 这个时代,书籍并不是一次就印刷几万几十万册的,一方面没有这个市场需求,另一方面,哪怕是印刷术出来,这价格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还是偏于昂贵了。 可若你只要有一本书,无论你是什么人,你将书放在这学堂里,便可随意借阅任何一本其他的书 如此一来岂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凭借自己的书,换来任何一本书看 李世民心情好了起来,点头道“朕看这些读书人如此好学,心里倒是欣慰。” 陈正泰随即道“当初学生在此设立一个学堂,只是单纯想让他们在此可以读书,可后来发现,这来读书的读书人越来越多,有的人甚至风雨无阻,每日都来现在是正午,所以人少一些,若是遇到下工的时候,可有数百上千人呢。” “这些读书人聚在一起,既读书,偶尔也会言事,久而久之,他们便各自将自己的见闻分享出来,其实学子们贫富贵贱都有,各自的见闻也不同,和那些大世族里关起门来的子弟们读书不一样,有时学生偶尔也在此听一听他们说什么,偶尔也会有一些耳目一新的见解。” 李世民倒是打起了精神,这个时代能读书的人太少了,朝廷能用的人,对李世民而言,永远都是那几个姓氏,只要一听对方的姓名,他便大抵能猜出对方的籍贯。 隋朝开了科举,可入仕为官者,是那些人。 大唐也开了科举,除了李世民不拘一格的选拔了一些寒门为官,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李世民饶有兴趣。 此时却见一人进来,这人穿着短装,一看读书人的身份就是业余,他也夹带着一本书,细细一看,此人竟很面善。 李世民狐疑地看着陈正泰“此人你有印象吗” 陈正泰也一时花了眼睛,总觉得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 却见那人到了柜台前,和柜台后的人打招呼,柜台后的接待伙计显然是认得他的“邓健,你今日就下了工” 此时,李世民和陈正泰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眼色。 邓健 很耳熟啊。 这邓健个头很矮小,还是残留着面黄肌瘦的样子,他微笑着对伙计道“今日调了沐休我看看今日有什么书。” 接着,他站在了墙壁下,寻了一本三年级课文解析。 领了书,便躲到角落里看,很快,他隔壁的座位便坐满了,显然也有人是认识邓健的,邓健偶尔抬头,和他们低声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解释着课文中的东西。 坐在另一边,也有几个读书人,这几个读书人显然家里殷实一些,一进来便花钱点了茶水,呷了口茶,却不急着看书,只是说一些各自的见闻。 “听闻今日陛下到了附属医学馆,要给秦琼将军治伤。” “这下子医学馆可要扬名立万啦,连天子都能请来,敢问这普天之下有这样的医馆吗” 李世民听到此,瞥了陈正泰一眼,陈正泰眨了眨眼,装没听见。 “兄台是从哪里来的,我听你是南人口音。” “我自越州来,上月方才至京,听闻这里热闹,也来此走走看看。” “越州这越州据闻是个好地方。” “可不是”那越州的读书人笑道“人人都说长安好,今日来此,反而觉得长安市侩气更重一些,反不如越州文风昌盛,尤其是那越王殿下到了扬州,都督扬、越二十一州之后,可谓是礼贤下士,这文风就更鼎盛啦” 他们说着只言片语的话,李世民听到此,却是用心起来。 见那越州来的读书人对李泰的夸奖,不禁会心一笑,眼中有着明显的欣慰之色。 却在此时从门口处走进来了两个人,这二人蓬头垢面的,不过倒没有衣衫褴褛,只是这衣衫显然是新买的,并不得体。 为首一个道“这里便是闻名遐迩的学堂了,来来来,来人,给我上茶。” 来的不是李承乾,是谁 李承乾和薛仁贵一前一后,寻了一个最显眼的地方落座,却见李承乾拍出几个铜板来,豪迈地道“上茶。” 伙计上前道“两位客官,为何不带书来我们这里的规矩” 李承乾便笑道“我来此,不是读书的” 李世民见着了李承乾,不禁愕然,他万万料不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了心心念念了多日的儿子。 父子二人许多日子不见,此刻心里竟有些百感交集。 连陈正泰都激动起来,终于盼到这厮出现了,看这两家伙都完好无损的样子,陈正泰也默默的松开口气,正要起身给李承乾打招呼。 可就在这时一旁一个读书人突然手指着李承乾,惊呼道“呀你你你不就是佛寺前的那个乞儿吗怎么,你不行乞啦” 这一句话说出来,顿时让李承乾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李承乾咧嘴一笑“行乞就不能读书” 李世民听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像闷锤狠狠击中一样。 他下意识地往自己的腰间一摸,发现空荡荡的,于是毫不犹豫,往一旁的程咬金腰间摸去,握住了程咬金的刀柄。 陈正泰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拉住李世民的手,可他力气毕竟远不如李世民,李世民的手臂纹丝不动。 程咬金也反应过来,双臂沉下,死死抓住李世民的手,打死不肯让李世民将自己腰间的剑拉出来。 第二百四十章:纵使相逢应不识 李世民在盛怒之中,所以气力格外的大。 程咬金也急了,双手挚着李世民的手脖子,丝毫不肯放手。 后头的张公瑾、李靖等人也慌了手脚,七手八脚,有的压着李世民的胳膊,有的死死的按着他的上臂。 太子居然去做了乞儿 还他娘的人尽皆知 这陡然让人想起了刚才在佛寺外头所见到的几个乞丐,当时大家还奇怪呢,怎么好端端的乞丐竟会写字了。 现在回想,那字迹还真有几分李承乾字迹的神韵。 当然当时看的时候,没有人往心里去想。 毕竟人再聪明,也没办法把脑洞开到那般的程度。 可现在醐醍灌顶。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只是 做了乞丐,还父母双亡 李世民的脸憋得很红。 他没有发出声音,因为他丢不起这个人,他只想立即取剑,去砍了不远处那个家伙。 而程咬金等人更是大气不敢出,他们晓得这是皇家密事,切切不能声张。 所以此时每一个人都憋着一口气,他要抽剑,其他人要拦,且个个都是孔武有力,战场上厮杀过的汉子,偏又在这个过程之中,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就宛如登台的一场默剧,分明每一个人面上的情感都丰富至极,大怒者有之,有恐者有之,一旁吓得魂不附体瞠目结舌者有之。 偏偏就是没有声音的效果。 李世民的胸膛已经起伏,高手过招,尤其是以一对三四人,他已有些力有不逮了。 陈正泰此时也是有点慌,在旁轻声劝道“恩师,想开一些” 李世民随即回顾陈正泰一眼,陈正泰立即不说话了。 陈正泰没料到这种情况啊。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是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这孙子会去做乞丐。 这就难怪为何她派出的人,花了那么多天的时间,无论如何都寻找不到太子了。 想来每一个暗中查找的人,也都没有想到街边蓬头垢面的乞丐会和李承乾有什么关联。 李世民抽不出剑,大怒,回头想要拿起案牍上的茶盏。 却发现张千的反应很机警,早将这茶盏给收走了。 摆在他面前,空无一物。 而另一边,许多读书人听说一个乞丐混了进来,便都笑了,大家都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承乾。 李承乾居然一丁点也不羞怯。 以至于那邓健也从忘我的读书之中抬起头来,他隐约觉得李承乾有些面熟。 不过李承乾早就晒黑了许多,再加上今日所穿的衣服不伦不类,怎么看都和邓健想象中的那个人不同。 此时,一个读书人道“你一乞丐,来此做什么” “来做一个买卖你们不是都在此换书看吗我想好了一个主意你们也不必如此的麻烦,还成日往这儿赶,我手头上有的是人,你们想要看书了,若是不愿出门,或者是出门有什么不便之处,只需出门,寻到我这边任何一个摊点,只说要读什么书,我便让人跑腿将你的书送到家里来。” 众人一听一时有些懵了。 让人跑腿 其实让人跑腿乃是那些世族的专利,毕竟人家仆从如云,打一个招呼,便有无数的仆从给他们效力。 可是出入这里的读书人某种意义而言,其实只算是家境还算殷实,又或者是如邓健这般的贫寒草民。 他们属于二皮沟出现的新兴阶层,既能读书写字,又有一份工作,二皮沟里的薪水还不错,勉强可以让他们有一定的积蓄。 积蓄虽不多,可是随着二皮沟对于读书的鼓励,却可以让那些有志于此的人,安心追求自己读书不倦的理想了。 他们是没有仆从的。 某种程度而言,他们的时间也浪费不起。 这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需要半工半读,要工作,要读书,来回奔走,这路上的时间,不知浪费多少光阴。 而且二皮沟读书的人多,现在是上工的时候,已差不多要满座了,一旦到了下工的时候,便有数不清的人来此。 大家挤在这里,挥汗如雨,不过还是挡不住求知的热情。 陈正泰将这个世上本没有资格读书人的欲望给调拨了起来,而一旦这欲望的匣子打开,便无法再收回去。 可李承乾说到此,却让此前那读书人笑了“我若在家中,要读书还要先去寻你那我还不如直接来这学堂里呢。” 李承乾却朝他笑“那我来问你,你家住哪里” 这读书人一愣,显得有些警惕,他当然不会傻乎乎的自报家门,而是故意道“住在兴唐坊。” “兴唐坊哪一条街” “遂安街。” “第几号” “这” “你大致说一个。” “三十五至四十之间。” “这个容易”李承乾笑呵呵地道“兴唐坊遂安街对不对,三十五至四十号,那里是不是有一个算卦的瞎子瞎子的不远处这些日子,都有一老一少两个乞丐坐在那里,对不对” 这读书人一愣 李承乾接着道“你需要什么,出了门,左转走三十五布,就可见这两个乞丐,他们无论日晒雨淋,都会在那里,你和他们吩咐一声,小乞丐就会招呼附近的人,将事情办了。你不但可以让人去取书、换书,甚至若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譬如让人去车马行知会一声,想要雇车,又或者给人稍一个口信。” “总而言之只要你能想到的地方,老乞丐就会将你的事记下来,小乞丐则负责为你奔走,你放心我这里初时,虽只有数十个摊位,未来我打算扩展至百个,这大街小巷,你只需花几个铜钱,什么事都能给你办妥。” 这读书人身躯一震,眼中浮出的眸光完全不同了,明显多了几分认真 因为李承乾还真说对了。 他家附近近来好像是出现了两个乞丐。 这一下子,有人炸开了,不禁有人道“我家在太平坊那边也有吗” 李承乾不多思索的便道“太平坊有两个摊位,一个是在振兴街,一个是在宏业街,都在显眼的位置,你出个门,走几步便可看见,你放心我们的小乞丐不但腿脚快,而且还干净,你别看他们衣衫褴褛,其实这衣是每日都要求他们洗的,还要求他们每日去河里洗浴。” “这里可有上工的人吗。你们在上工的时候,一干就是五个时辰,中途饿了,想要到作坊附近采买饭菜,只怕价格不菲吧,可若是回家吃,这来回也花费不少时间,这上工的还可以和我们长期合作,你家里的婆娘生火做了饭,将食盒密封了,只需出门走几步,交给我下头的乞丐,他们便保证在半个时辰之内送到你所在的作坊里去。” 李承乾生怕其他人不懂似的,解释得非常详细“放心,我们有的是人力,你们呢,既不必花费太多的钱在外头吃。家里的饭菜,既便宜,又可口。而且还是家里人现做的,不必清早将饭菜带去作坊,等到了晌午时,早就生冷了。” “我们的乞丐我都会经过调教的,绝不会出岔子,若是出了岔子,到时自然照价赔偿。这是互惠互利的事” 众人听着心里骇然。 只是李承乾说的话,确实击中了他们要害。 二皮沟不比其他地方,其他地方的人很散漫,还处在田园牧歌似的社会形态之中,大家都穷,可因为花再多的气力,也没有什么产出,所以大家也都懒散,根本没有多少时间的观念。 可是二皮沟有许多的作坊,到处都在雇工,而对于东家和掌柜而言,固然他们会付出比其他地方更丰厚的薪水,可他们也不是做善事的,自然不会允许你四处走动,或者是干其他的闲杂事,无论是你在作坊里吃饭,乃至于是上茅厕,这时间都给你掐的死死的,绝不会让你有丝毫的时间。 而对于许多求上进的人而言,他们除了上工,身心疲惫,却还需要读书,一天下来,这时间是片刻都耽误不得。 现在李承乾所提供的这等代跑,某种程度而言,其实就是掐准了他们这个软肋。 不只如此确实还有吃饭的问题。家里做饭,价格总是低廉一些,外头吃的,就算再廉价,不但吃的未必一定满意,而且总会有不少的溢价。他们又不是富贵人家,有的是闲工夫,所谓的上酒楼,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 唐朝人本是吃两顿的,早上一顿,晚上一顿,中午呢,随便吃点东西打发。 可很快,这个形态就被打破了。 因为人们发现上工之后特别容易饥饿,毕竟经过大量的劳作,若是中午不吃丰盛一些,身体根本吃不消。 这时就遇到了难题,清早若是让婆娘准备好饭菜,带去晌午吃,天冷时,吃着这生冷的食物容易坏肚子,天热时,饭菜又容易馊掉,到作坊附近去采买价格难免昂贵,还未必吃的好。 倘若真有人跑腿,这就完全不同了,婆娘们上午做好饭菜,放在食盒里,半个时辰之后送到大家手里,除非碰到极端的情况,这饭菜还能保持余温和生鲜的。 这一下子连邓健都打起了精神,许多贫寒的读书人更是一个个心里开始活动起来。 倘若如此,可以省多少事 “只是你这跑腿需多少钱”有人问出了一件许多人最想问的事 李承乾乐了“放心,价格自是能让大家接受的,送书贵一些,起步是一文,再根据距离长短添加,譬如那住兴唐坊的,只怕需五文钱了。” 能读书的人当然不要客气,价格要高,他们多少是出得起一些钱的。 李承乾又接着道“可若是送餐食,价格就会低一些了,只要距离不是过于偏远,一次三文钱,各位,三文钱现在可是半个蒸饼都买不到的啊,而外头,想要吃上可口的饭菜,没有二十文可下不来,这样算来,让婆娘在家里做,再花三文送到你的手上,这价格可就低廉多了。” 众人心里开始盘算起来,三文钱对于二皮沟的雇工们还真不算什么,现在一个月下来,谁不能挣个一贯钱一个月 若是一些手艺好的,或者是资历长的,便是两三贯也有可能。这点钱还真是出得起的。 只是价格是不是太低了 于是便又有人问道“你做这买卖,能挣钱” “当然能。”李承乾露出了笑容,信誓旦旦地道“就说送食吧,这送食,一个乞丐又不只送你一个,譬如六里外,有个陈氏钢铁作坊,那里可是招募了上千的雇工,就算有一百人要送食,我只需寻几个小乞丐在各个街坊将食盒收拢起来,然后找两个人找一个推车去送,这一趟,就是三百人的钱。不同的路线,我都已推敲过了,至于人力也经过了缜密的计算,起初的时候可能未必能盈利,可只要规模大起来,所有的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李承乾说得头头是道,其他读书人本是对他一脸鄙夷之色,可现在却突然忽略掉他蓬头垢面的样子,居然开始认真地对待起来。 此时,又听李承乾道“我来此,就是因为希望能让这里读书的人更加上进,时间方面,却更需妥善的布置,对你们而言,时间就是工钱,时间就是学问,耽误不得,所以今日跟你们打一个招呼,你们若是想好了,也不必现在来找我,这二皮沟里的乞丐,你们随便寻到一个,交代他们就是,从此之后,我便为你们效劳了。” 李承乾很有自信,完全将这些读书人都震慑住了。 他们都是读书人,当然知道李承乾说的这些是可行的。 只是可行是一回事,重要的是,能办成这件事的人,必须得对二皮沟了如指掌。 而且还需能找到大量低廉的劳力,并且将这些劳力统统组织起来。 那些世家大族,倒是有这样的实力进行组织,可偏偏,他们对于底层一窍不通。 而那些底层的人倒是对自己的身边的人十分了解,可偏偏,他们又没有这样的见识。 可问题就在于眼前这个乞儿,他能做到吗 此时,李承乾站了起来,随即有礼地对面前的几个读书人作揖道“如此,就劳烦大家广而告之了,我们这是薄利多销的买卖,只能靠着大家口耳相传,将这买卖做起来。好啦,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他扯着一旁发懵的薛仁贵,一溜烟的跑了。 可李承乾一走,这里却已炸开了锅。 不少读书人议论纷纷,便连邓健也加入了讨论“若真能如此倒是让我等省心了,我现在工钱一月有一贯三百钱,正午能吃上可口的饭菜,不必担心馊了,也不必担心生冷。若是有时实在没有空暇,找人跑腿也是好的。” “就怕做不成这事儿我一想想便觉得头痛。” “是啊,可那乞儿,倒和寻常乞丐不同。”说话的是学堂里的伙计“起初本是想将他赶走的,可后来见此人说话底气十足,怎么都感觉不像寻常人。” “哈哈哈不妨我们试一试” “试试就试试。” 大家谈得兴起,却不知道此时大家的皇帝陛下正坐在这里的隐秘角落。 李世民此时胸膛起伏,呼吸急促。 自己的太子,去做了乞丐。 朕能拿这狗东西怎么办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这事若是传出去,李家十八代都要抬不起头来。 可他细细往后听,越听越觉得迷糊了。 这家伙 他下意识看向了陈正泰,陈正泰已经吓得汗流浃背,此时若是再不老实交代,接下来恩师要砍的只怕就是自己了。 于是陈正泰苦着脸道“恩师学生万死” 他忙将自己和李承乾的赌约乖乖说了出来“学生让薛仁贵保护着他,就是希望太子能够体会民间的疾苦,让他晓得这天下的百姓是如何维持生计,唯有如此,才可让太子将来不至让人蒙骗。” “他毕竟长于深宫,生下来便是天潢贵胄其实太子自入了民间,学生后来就找不到他了,因为学生是实在想不到他去做了乞丐啊。不过恩师太子今日让学生觉得他仿佛焕然一新了一般” 看着陈正泰居然还舔着脸一副想要邀功的样子。 李世民一时之间,竟是哭笑不得。 随即,他瞪了陈正泰一眼“朕让你做少詹事,不是让你教他行乞。这个小畜生” 他现在计较不了这么多,只觉得浑身冰凉,可说来奇怪,太子方才说的那些东西看上去滑稽可笑,却让李世民有些狐疑,心里也不禁好奇起来。 他一个乞丐,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于是他道“还愣着做什么,走,追上去看看他在做什么。” 第二百四十一章:谁也别拦朕 李世民急了。 天知道那个家伙跑了出去,接下来又跑去做什么。 他有一种自己的儿子完全脱离了他掌控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上好坏。 不过 李世民想知道这家伙到底打着的是什么算盘。 陈正泰心里却是惊骇。 因为李承乾提出的这个模式实在有些超前。 当然这种模式也并非没有可能。 概念再超前,本质上是可以用其他方式来弥补的。 比如更强的组织能力。 将所有人组织起来,定制一个合理的奖惩机制,再经过一个个层级的组织,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可问题在于组织得起来吗 这涉及到的可是千千万万个人,需要每一个人成为这个庞大组织中的一份子。 虽然陈正泰对此有很大的疑心。 可某种程度而言,他还是很佩服李承乾的,这狗东西居然抓住了一个风口。 社会形态的改变,自然而然会孕育出许多的风口来。 就比如李承乾,抓住了二皮沟里许多新晋的工人和殷实家庭的需求,而经济学里,又有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那就是,到底是需求推动了社会的进步,亦或者是技术的进步诞生了需求,从而产生了新鲜的社会形态。 陈正泰固然有很多商业上的奇思妙想,可至少他脑洞虽大,但是觉得很多奇思妙想并不实际。 因而,他的好奇心也给勾了起来。 急匆匆地随着李世民追了出去,只是此时却哪里还看得到李承乾的踪迹 “恩师”陈正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脸色铁青地道“现在知道他们的身份,就好找了,立即派人打探一下,这贼穴在哪里。” 这话说的就像李承乾是贼一般。 张千躬身行礼,慌忙传达密令。 而李承乾,此时正带着薛仁贵到了一处破旧的宅子。 这宅子本是当初建设二皮沟时临时的一处工棚,占地不小,不过现在已经搬空了。 李承乾得意洋洋地看着薛仁贵道“你看,这宅子的主人盘下了施工队这宅邸之后,还想租个好价钱吗哼,也不想想孤是什么人,想要在孤这儿占便宜,休想。” “前几日,孤让那四指老王带着几个弟兄,成日在这附近晃悠之后,他这宅子就租不出去了,现在每月三贯就租给了孤。你看看,现在在这二皮沟,占地这么大的地方,便是十贯也未必能租到这样的地方。” 薛仁贵却没心情听李承乾炫耀自己,他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讲一个好故事。”李承乾很认真地看着薛仁贵“你的大兄说过,通货膨胀,会让所有家里有财富的人生出焦虑感,他们只有通过源源不断地拿出钱来生利,才能减轻这样的焦虑。” “于是资本市场就诞生了,钱在这里头不断的流动,有数不清的钱财,都在寻觅着各种机会。所以一个优秀的商贾,便是制造这种机会,给市场上的钱讲一个天衣无缝的好故事,谁讲的故事最好,那么钱就会流到哪里。” 薛仁贵有点懵,他显然还是没明白,于是疑惑不解地道“你到底是乞丐还是商人” “这有什么关系呢”李承乾瞪他一眼“你跟我来了二皮沟,我们自从将钱都花完之后,难道你没有察觉到吗这个世上,上至公卿,下至贩夫走卒,他们每日庸庸碌碌,为钱来,为钱去,为钱而生,为钱去死。我在东宫的时候,用东宫的命令去驱使人办事,他们总是办得不好。因为他们是带着恐惧办事的。可见用皮鞭子驱使人效果总是差一些。” “可这些日子,我在此指使那些乞丐做任何事情,发现他们总是勤快得很,你知道这是为何吗因为我是用利益去诱使他们,他们不但干得勤快,且还甘之如饴。” 说到这里,李承乾顿了一下,看着薛仁贵认真听着的脸,然后又道“所以什么身份不紧要,是乞丐,是商贾,是太子,有什么分别呢现在孤要讲好一个故事,将这些钱抓住,再用这些钱驱使这数不清的人,这对孤来说不是坏事,对他们而言,也不是坏事。你能明白吗” 薛仁贵想了很久,一声不吭,只皱着眉头。 李承乾乐了,便道“那我现在教你去杀一个人,我是太子,你敢不敢不听” 薛仁贵想了想,最终还是点点头,只是面上明显有些不情愿。 李承乾随即道“可我若是请你杀个人,答应事成之后,请你吃一个月的肉呢” 薛仁贵咽了咽吐沫,他饿了。 看着薛仁贵的表情,李承乾笑了,就道“现在,你自己知道这里面的不同了吧好啦,少啰嗦来,跟着我布置一下,马上这十几个当家的就要来了,这些人中,三当家为人狡诈,不过干事利索。四当家人是木讷了一些,不过为人忠厚噢对啦,你去买几十个蒸饼来,我给你钱,你可不能贪墨来。待会儿大家来了,我请大家吃蒸饼。” 而后,李承乾便用心地开始布置起来。 其实很多东西,都在他脑海里谋划很久了。 干事,你得先有人。 而对李承乾而言他是不缺人的,二皮沟这里富裕,因而涌入了许多人,陈正泰为了让二皮沟保持一定的吸引力,采取了户籍的政策。 某种程度,是为了对原先的一批人先来者进行一定的保护,可是闻风而来的不少流民越来越多,这些流民们没有宅子住,有的是单纯在此卖气力,也有的,寻不到地方落脚,甚至露宿街头。 李承乾太了解他们了,因为当初自己就曾过过这样的日子,他很懂得如何去差使他们,也晓得怎么笼络。 有了足够的人力,接下来就是利润的问题了。 而这些对李承乾而言,都不算是事。 譬如从金德坊到兴唐坊的遂安街,需要走多少步,寻常的人一定会以为至少要一千二百步,可只有李承乾这种人才知道,并不是的 因为有好几处小巷子可以走,甚至还有一些门洞可以钻,理论上只需要六百七十步就足够了。 送货的路线,时间,成本根据李承乾这些日子在这二皮沟的大街小巷里穿梭,他大致都有一个概念。 而这些,才是自己讲好这个故事的基础。 否则,若是随便一个什么人,就算那陈正泰亲自来,想要砸钱做这个买卖,十有八九也是要失败的。 原因很简单他算不清这笔账,虽说陈氏乃是二皮沟的主宰者,但是他并不了解那些窝在小巷里,住在桥洞下的那群流民以及乞儿们的心态,更不知道这些人最擅长的是什么。 每一条街里,如何保证人们走出门不超过百步,就可以随时联络到乞儿,这些除非亲自用脚丈量过的人,要不,是不会有概念的。 除此之外还有如何确保,怎么将这些人管理好,怎么唬住他们,又要确保他们如何卖力干活。 那些高高在上的世族们,根本就知道,平日里他们用鞭子抽打的人,在他们面前如何老老实实,服服帖帖。可只要在他们看不到他们的地方。这些被人视为老鼠一般的人,是如何运用自己的小智慧来偷懒和生存。 是的是人都有生存的办法,而这种生存的技能,李承乾早已领教过了。 所以便需有一个合理的章程,既要保证自己能如数收到钱,还要让这些小乞丐和流民们如何马不停蹄的将事办好。 此刻,李承乾的脑海里瞬间的开始浮现出了一个个骨干的图影,这些人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性子,有自己的长处,也有短处 有了他们,就可以似一张大网一般,在二皮沟建立一个行之有效的系统。 当然 依靠这些利润还是很微薄的,自己能赚一些钱,但绝不是天文数字,想要将故事讲好,单凭给个人跑腿,还是不够。 等他将这张网慢慢的完善之后,接下来,就该是向商户收钱了。 因为很简单大家都很忙,慢慢的大家养成了让人跑腿办事之后,此时会形成新的依赖,一些更优质的客人,这时就不只是满足于带书和送餐这样要求。 于是人们甚至会希望便是采买东西,也一并让这些人代劳。 而一旦如此人们越来越对此有依赖时,这二皮沟里的商家们会发现,谁家和这群乞丐们合作,谁的生意就会更多。 人家需要买一个梳子,卖梳子的店有十家,同样的价格,小乞丐偏去李家购买,那么其他的商户怎么办 这时候这些商户,也不得不对李承乾形成依赖。 形成了依赖,不但可以对零售的商贾们进行某种程度的影响,甚至还可以从他们手上牟利,这才是李承乾要讲的故事。 一个可以对全城甚至将来整个关中,关东都能有影响的一个大网,你们说它值多少钱 “嘿嘿”心里想着一切的布局,李承乾不禁乐了,显然他现在要做的,必须在讲故事之前,将现在要办的事办好。 “陛下” 张千匆匆的寻到了李世民。 此时,李世民正坐在一个茶馆里,位于二楼的位置,这里靠窗,自这里朝下看,可以看到街对面有两个乞丐。 如出一辙的是这两个乞丐下头也写了字。 大抵还是父母双亡之类。 李世民呷了口茶,脸上倒没有什么怒气了,反而气定神闲起来,人嘛,终究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便喝着茶,边看着那两乞丐,他倒要看看自己这儿子,到底造成了多少父母双亡的人间惨剧。 此时却突然见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人往乞丐那儿走去 这读书人,李世民还记得方才在那学堂见过的,他显然是从学堂里离开后,回想着李承乾的话,颇觉得有几分意思,于是想来试一试。 他低声和乞丐说了一些什么,随即丢了几个铜钱给那两乞丐。 两个乞丐一个依据盘膝坐着不动,不过却伸手取了一个小炭笔,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 另一个乞丐,却是飞也似的赤足狂奔,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那读书人则是进了数十步外的茶楼,在几个看似同伴的身边坐下,说也奇怪,这茶楼竟和李世民是同一间。 读书人随即和身边的人说笑“我倒要看看,这些乞儿是否真如那人说的一般,我教他卖个李记的脆梨来,自这里到那李记,有一千多步,依着我看,这来回就要半个时辰” 其他人则笑骂“这一丁点的跑腿费,你倒是忍心。” 李世民则稳稳坐着,一动不动,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头。 一旁的陈正泰等人则是默不作声。 原本以为需要一个时辰。 谁料到那小乞丐竟只一炷香多的功夫,便回来了。 小乞丐匆匆的进了茶楼,伙计要拦他,他报了那读书人的姓名,或许是因为伙计发现,这小乞丐虽是衣衫褴褛,不过还算干净,便引他上去。 这小乞丐随即出现在那读书人面前,取了一个荷叶包裹得结结实实的脆梨出来,而后,飞也似的走了。 “这么快”那读书人一脸惊讶。 其他人也来了兴趣,纷纷让这读书人将包裹脆梨的荷叶揭开,有趣的是这荷叶一揭开一个新鲜欲滴的梨子便在所有人的面前,众人不仅啧啧称奇。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让小乞丐去买食物,他们多少是有些怀疑的,毕竟没人喜欢乞丐,乞丐是又脏又臭的代名词,而现在似乎体验还不错。 读书人欣喜地笑道“有些意思,下次我再买什么,定寻这些小乞丐。” 这一幕,全程落在了李世民的眼里,听到他们的对话,神色不禁动容。 他还是没有理会张千,而是目光落在陈正泰的身上“正泰,方才那逆子在学堂里说的事,真的能做到吗” “有可能。”陈正泰苦笑道“只是也很难。” 李世民一下子明白了。 陈正泰是少詹事,又和太子相交莫逆,这样的关系,显然是偏向太子的。 可是陈正泰都说很难,这言外之意就是想要做到非常不容易,甚至绝不可能。 这就意味着,那个逆子,十之八九是在突发奇想,净是鼓捣一些狗屁倒灶的事。 李世民顿时又来了火气,恨得咬牙切齿。 这一次他是真有些怒了。 而后,他瞪了张千一眼“说。” 张千压低声音道“陛下,人寻到了,在一处荒废的宅院,进出的有不少人,奴已命人盯着了,太子殿下自进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那儿进出的都是衣衫褴褛的人。”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他何时才不让朕操心啊,难道他就不怕遇到什么奸邪之辈,不怕被人欺负了吗” 李世民是又气又是担心,太子是什么,这是何其金贵的人啊,真要遇到了歹人,那真是后悔不及了。 李世民随即又道“带着人马,将那里给朕围住了,不还是不要声张,朕亲自去吧。” 他现在最担心的,恰恰是参与的人太多,知道的人越多,到时候各种版本的太子沦为乞丐这样的事传出去,那李世民真觉得要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你带路。” 这宅院的地段很好,偏偏因为比较破败,在这热闹的长街上,倒是有些煞风景。 时不时有衣衫褴褛的人进去又出来,大家表情不一。 门前也没有门子,毕竟都这么破落了,这看不看门,显然都是一样的。 李世民等人匆匆进去。 便见这诺大的宅院里头,院子的中间升起着一个大陶瓮,此时下头烧了柴,里面汤米滚滚,像是在熬粥,除此之外旁侧还摆着一张张的蒸饼,显然是从外头采买来的,用荷叶包了。 前头则是一个大堂。 远远就能听到李承乾的声音“谁要是敢在二皮沟的地面小偷小摸,一经发现,要立即砍了他的手,这是有规矩的地方,学不会规矩,那就永远不要让我在二皮沟看到他。见一次打一次,这个消息要传出去,所有进了我陈家门下的人,都要守这规矩。” 陈陈家 陈正泰心里一哆嗦。 沃日 太子这又是闹哪样怎么听着像是在黑我陈家啊 我陈家吃了你家大米了 不过细细想来,李承乾不愿泄露自己的身份所以给自己换了一个姓,这也没毛病。 “是,是,以后一定注意,大当家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吩咐了,办事要仔细,好了,大家吃喝粥和吃蒸饼吧。” 随即,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撑着竹杖出来,很显然他对自己的现状很满足,没有乞丐应有的苦大仇深。 李世民一想到自己儿子和这个人一样的装扮,以及一样动辄骂娘的声音,终于憋不住了,猛地疾步冲了进去“今日谁也别拦朕。” 三十多岁的老男人,每天更新一万五千字,要一张月票,这很合理吧。 第二百四十二章:原来你是这样的太子 实际上 大家已经放弃治疗了。 反正陈正泰是没气力拦的。 程咬金来了个战术性的假拦,等李世民率先冲了进去,又变成了老黄牛一般,背着手慢吞吞地跟进去。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的事,别动刀就好了,板砖难道不香吗 李承乾正在里头人五人六地指挥着呢。 他听到了动静。 下意识地抬头。 然后一脸诧异的看着冲进来的李世民。 或许是沉浸在现在的角色过了头,以至于在这个时候,他竟有点迟钝。 薛仁贵一看到了李世民冲进来,身子就立马撇到了一边。 李承乾啊呀一声,便见李世民冲到了面前。 近一个月啊。 这家伙销声匿迹了一个月。 若不是陈正泰今日老实交代,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看着李承乾披头散发的样子,李世民额上青筋暴出,怒火攻心地道“被发左衽,你是蛮夷吗” 所谓左衽,其实是冤枉了李承乾了,可是被发这一条却是坐实了的。 乞丐嘛,你得跟下头的人打成一片才是,若是还端庄得体,文绉绉的,说得过去吗 可是被发在古人眼里,便是披头散发,只有蛮夷和下贱的奴婢才会不将头发束起来 虽然后世的各种古装剧总喜欢让主角们长发飘飘,教那些主角们显得潇洒飘逸,实际上这样的人丢去古代,都是被鄙视的对象。 李承乾一下子没了方才的自信。 李世民轻轻松松的就将他拎了起来。 李承乾期期艾艾地道“父父” “叫父亲”李世民怒瞪着他道。 你还想叫父皇你巴不得别人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还嫌丢人丢不够 你丢得起这个人,朕丢得起吗 “父亲”李承乾眼睛乱飞,终于看到了慢吞吞进来的陈正泰和程咬金等人。 李承乾可怜巴巴地看向陈正泰,眼睛眨啊眨,目中带着求救的信号。 陈正泰默默的叹息一声,他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坑货呢 他精神一震,立即道“不要啊,不要” 这陈正泰不叫还好,一叫却是令李世民更加勃然大怒,他一把拖拽着李承乾“走走回去收拾你。” 李承乾极不情愿地被拖拽着,他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巢穴,可他毕竟年少,李世民又是天下有数的勇士,真如小鸡一般的将他拎起来。 李世民的声音中包含着不甘,也含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若是天下人晓得,太子竟是这样的形象,天知道会如何 李承乾跌跌撞撞地被李世民拉扯出了大堂。 这一副样子,活脱脱的一副陈正泰上一世在网吧里看到那些气红着眼睛的父母寻到了儿子时的景象。 果然,无论身份贵贱,无论任何的时代,人性都是相通的。 那些乞丐们都懵了。 大家先是看到有人闯进来,预备要捡起棍子来打,可一听李承乾叫眼前这人父亲,竟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了。 敢情大当家,他父母没有双亡哪。 这不还有一个活蹦乱跳的爹吗 一时之间,乞丐们惊慌失措起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李世民将李承乾拖拽到了庭院,李承乾本就衣衫褴褛,被这一拖拽,更显得狼狈不堪。 这个时代寻常人穿的都是麻布,并没有那么结实,李世民力道又大,撕拉一下,李承乾的手臂便露出来。 再这样下去要裸奔了,有碍观瞻啊。 陈正泰毕竟对李承乾是有感情的,还是很顾忌李承乾面子的,随即便朝张千道“去取一套衣服来。” 张千噢了一声,恍然大悟“奴明白,多谢陈詹事提醒。” 张千的心里此刻突然有一点暖意,这陈詹事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 “我看来不及了,等你寻衣来,太子用什么遮羞张力士,你还是快脱衣吧。” 张千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他和陈正泰穿着的衣服差不多,都是寻常的丝绸圆领衣,问题是 “凭啥咱脱”张千不带思考就问。 陈正泰就板着脸道“我乃詹事,国家重臣,我也是要脸的。” 张千悲愤,只是 好吧,你赢了 虽然不大不情愿,但还是忙不迭的脱衣,谁叫他很清楚自己不是国家重臣,他是可以不要脸的。 衣服脱的过程中,陈正泰好心地帮他将脱下的衣服抱着,这衣物很繁琐,若不是陈正泰帮忙,张千还真有些手忙脚乱。 等全身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一个大红的肚兜,只遮住了张千身上某不可描述的部位,张千打了个冷颤,冷 他刚想对帮忙抱着衣的陈正泰说一声谢谢啊。 谁晓得陈正泰已嗖的一下抱着衣服冲到了李世民和李承乾面前“师弟这样不像样子,换一件衣衫吧。” 张千“” 这时候,张千大抵才明白过来了什么,于是原本的谢谢啊,顿时又转化成了陈正泰你没i眼子。 其实李世民本是想一切都等回去了再说,在这里丢人现眼,谁料这李承乾一步三回头,逼逼叨叨的说什么等处置了这里的事再说,这就令李世民怒上了心头。 他见陈正泰抱了衣来,心里在想,陈正泰倒是乖巧懂事,晓得给这个傻儿子遮羞,再看看他儿子 这样一想,便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冷着脸道“从此之后,再让你出门一步,我便不是你父亲” 李承乾顿时发出了壮志未酬的哀嚎。 他心里知道,这要是回去,依着李世民的脾气,怕还要一顿好揍。 一听不许李承乾出门,这一下子的,本是吓懵了的乞丐们,顿时都慌了。 随即一下子蜂拥上来,那三当家和四当家率先拜倒在地,哀叫着“郎君不要啊。” 众人纷纷拜下,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磕头道“大当家若是走了再不回来,我等岂不又要挨饿受冻” 说到此处或许此时饥饿的记忆涌入了心头,这一下子这些人们都癫狂起来,为首的那个,不断地叩首,这地上有碎石,他也没有顾忌,竟是生生将自己的额头磕得头破血流,于是一下子面上血肉模糊。 此人口里还道着“就请郎君开开恩吧,大当家一直照顾我们,没有大当家,我等往后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啊。” 这一群乞丐一个个垂泪,激动地嚎哭起来。 一时之间,竟是哭声一片。 李世民本是满脸怒色,到了此时,却不禁松开了李承乾的胳膊,思绪突的有点复杂起来。 李承乾也怒了。 他是倔脾气,我堂堂大当家,你这样拽我,让我以后怎么在乞丐窝里立足 李承乾道“父亲,我做自己的事,难道不可以吗平日你将我养在深宅大院,叫一群只晓得之乎者也的读书人来教授我那些学问,可这些学问有个什么用处父亲难道是因为这些学问才有今日的吗” 这父子二人,各自都自视甚高。 一个是建立过无数的功勋,万人之上,自带着称孤道寡的孤傲。 另一个呢,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处在叛逆的期间。 当然从历史上来看,这位小哥的叛逆期可能比较长一些大抵有十几二十年的样子。 李承乾此时居然奇迹的对李世民少了几分畏惧了,甚至怒视着李世民道“既然我做什么都不对,横竖都不成,在你父亲的心里,我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四书五经我读不进去啦,我现在只想做自己的事。你看看这些人他们连一件衣衫都没有,成日赤足,父亲成日敬仰那些读书的人,那么我想问,那些读四书五经的人,可有看到他们吗” 说到这里,李承乾的语气更多了几分高昂“他们没有因为他们从不知道饥肠辘辘的滋味,也从来没有屈尊纡贵地来多看这里一眼。吓,真是可笑,一面教我要仁慈,一面将我圈养在大宅里,养于妇人之手,学那所谓仁善之术,父亲就是想让我做那样的人吗” 李世民不喜欢别人跟自己顶嘴,虽然他心里隐隐有几分松动了,但还是道“你难道朕让你学习仁政也错了” 李承乾定定地看着李世民,声音高亢道“仁政没有错,伪善才是错。孩儿要做的,便是自己应当做的事。” 李世民竟是无言。 他回过头,看着这跪在一地的乞丐“尔等被他灌了什么迷汤” “郎君啊”这头破血流的三当家此刻泪水纵横,眼泪和血水混杂在一起,令他面目更可憎起来。 他哀嚎道“我等来此二皮沟,便是想吃饱饭而已,可现在涌来二皮沟的人越来越多,一时也寻不到更好的差事,并不是我等是懒汉啊而是我们这些人,不得不如过街老鼠一般的苟活着,这些日子来,又冷又饿,若不是大当家出来,教大家怎么乞讨,又将我们召集在一起,传授我们怎么给人代购,我们现在只怕要饿死冻死在街头了。” “大当家于我们是活命之恩,更是我们的主心骨,我们从前不过是一群乡下的粗汉,来了这二皮沟并没有人可以投靠,每日惶恐,甚至说不定什么时候死在哪个角落里,若不是大当家时时刻刻给我们出主意,我们哪里还有什么希望。” 他说的声泪俱下。 其他人都像是给说中了心事,一起嚎哭起来。 当初他们来二皮沟,也曾带着梦想,只听说这里繁华,可这繁华却与他们无涉。 人到了异乡,更不曾有什么见识,孑身一人的看着这灯红酒绿,却猛地觉得恐惧起来。 这里自然处处都是机会,但是绝不属于似他们这等身无一技之长,又身无分文,没有任何人脉的人。 于是挨饿,受冻,可怕的还有绝望,看不到明天是什么样子,于是便如老鼠一般,寄生于阴暗之处,苟且偷生着。 他们没有见识,可是李承乾有见识,李承乾的见识大了。 他们不晓得思考,可是李承乾晓得如何思考,毕竟是太子,受到的乃是天下最好的教育。 他们绝望的时候,李承乾犹如拂晓时降下的一缕晨光。 固然现在他们不过是跟着李承乾吃着粥水,靠着蒸饼填饱肚子。 可他们还有希望,李承乾和他们承诺过的,将来可以在此吃饱肚子,可以凭着手脚在这里立足,甚至还会长租许多的宅邸,让大家挤在一起寄宿,甚至还承诺过,将来他们可能会有女人,可以繁衍后代。 而这些对他们说,本就是奢侈,可望不可即的。 可三当家们信了。 三当家不傻他也是有他的智慧,一路投奔来此,他吃过很多亏,也被人蒙骗过,可他相信这个少年,虽然现在这个少年被他爹拎着,像一只小鹌鹑一般狼狈 李世民则是冷笑道“你相信这么个孩子一般的人” “信”三当家斩钉截铁,他盯着李承乾,仿佛此刻,他想起了死了很多年的爹娘。 他这话说出来的时候,李世民脸色一变,因为李世民不相信他认为这些乞丐奸猾,要嘛就是自己的儿子将别人骗了,要嘛就是这些乞丐将自己的儿子糊弄了。 李承乾不过是一个少年郎,凭什么让人对他深信不疑 李世民看着这三当家,认真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李世民其是一个矛盾体,他这强壮的身体里,怀有两种人格,前者,他曾为大将军,为将者,厮杀于战场,他曾热血沸腾,也曾将自己性命托付给身边的弟兄,他相信这个世上是有情谊的。 而后者,他乃九五之尊,帝王的心术不断的根植在他的体内,这个世上,谁也不可相信,任何人都不可以。 这两种身份,总能让历史上的李世民做出许多奇怪的举动。 而现在李世民体内的两种性格反复地变幻着,他还是不相信。 此时,三当家咬了咬牙道“有些话,我本不该说的。” 李世民嘴角掠过冷笑,看来此人真要说实话了。 三当家随即道“我等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固然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可是第一次见大当家的谈吐时,怎会不知道他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 李世民面若寒霜,瞥了一眼李承乾,仿佛是在说,现在你明白了吧,你以为你在指使别人,可实际上,却被人利用了。 其实这个世上,出身高贵的人和出身低贱的人差别实在太大了,无论是说话时的口音,肤色,身高,还是许多的生活习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两个物种。 后世的土豪们,为了让自己寻常人有所区别,因而便诞生了各种名表、名车,名包。 可是在这个时代甚至完全不需要任何的装饰,哪怕让李承乾穿着破烂的衣衫,只要他开了口,任谁也能看出他的不凡。 李世民便冷声道“这便是你们亲近他的缘故” “不是。”三当家摇头“我在乡下的时候,偶也遇到过一些富贵人家的子弟,他们穿着新衣衫,骑着大马,前呼后拥,也有人发善心的,见我们这些小民可怜,取了一些不知名的糕点丢在地上,让我们去吃。他们说话时,带着一种不同的韵味,仿佛是在唱戏一般。就算偶尔想要和我这样的人说话,我也不敢靠近,遥遥在三步之外,连他的影子都不敢挨着。” “这样的人里,固然有人跋扈,可也不乏有和善的人,他们说话轻声细语,有时会丢出一些钱来,似我这样的小民,已是感激涕零,千恩万谢了。” 说到此处,三当家抹了眼泪,他眼睛没离开李承乾,却是目光温柔得像女子看着自己的丈夫般,突然他失声哽咽道“可是大当家不同,大当家就是大当家啊大当家他是不凡人,他肯定出自名门,有高贵的身份,我不知他为何会穿着破衣,也拿着陶碗。 “可我却晓得,他固然说话带着那些贵公子们才有的音律,却尽力想用我听得更懂的口音。我更晓得他也给我蒸饼吃,却不是将蒸饼抛在地上,道一句嗟,来食,而是亲手将蒸饼递到我的面前,或是将蒸饼一分为二,他吃一块,我吃一块。” “他不是那样的高高在上,而是拎着我的耳朵,反反复复地教授我怎么去做事。他生气了,不是抿抿嘴,打马而去。而是抬起脚来,要来踹我的屁股。 “他也学我一般,吃完了蒸饼,打一个长嗝,天气热的时候,他也跟我们一样,拉开了上衣,晒晒自己的肚皮。 “他肚子里一定有许多的学问,许多做事的方法,可他不是拿这些学问来故作高深莫测,不是用那种同情亦或者冷漠的眼神看着我们,而是一遍遍反反复复地告诉我们,为何要这样做,我们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怎么样才能将事做好。” 说到这里趴在地上的三当家浑身颤抖,泪水又洒了下来。 感觉老虎被诈骗了,说好了五千字大章的发,不断章,大家就支持的呢订阅呢,月票呢 第二百四十三章:虎父无犬子啊 三当家的这番话,才开始让李世民略略有些动容起来。 三当家只是没有什么见识,但是并不傻。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上层释放出来的善意有很多种,而某种程度而言,那些假装自己要慈善一下,丢下几个钱表达自己善心,这样的人固然能获得三当家这样的人感激,可是这种感激是无根浮萍,不过是施舍着某种精神上的自我感动而已。 可李承乾不同,李承乾不是施舍,他只做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他是真正将三当家当人看,一个人屈尊纡贵的将三当家这样的人当人看,这是很不容易的事。 试问,古往今来,能做到这一点的又有几人 偏偏他们好运气的遇到了李承乾这么个奇葩。 这家伙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学什么像什么。 历史上的李承乾学突厥人,说着突厥人说的话,穿着他们的衣服,住在帐篷里,简直就比突厥人还要地道。 现如今他在这二皮沟,是真正尝到了三当家们所尝到的艰辛,啃了接近一个月的蒸饼,受人白眼,受过冻,挨过饿,简直比三当家还要乞丐。 尝到了这些辛酸苦辣,再加上李承乾这绝顶的天份,他的行为举止,也就和三当家这些人融入了。 甚至可以说,三当家只是扬起眉来,李承乾就能知道这个狗东西在想什么。 同样的道理,面部的细微表情是骗不到人的,那些贵公子们若是到了三当家面前,总是端着一张脸,因为他们要维持自己的形象,活脱脱的像是后世影视剧里的各种小生,永远是一张面瘫一般的脸,便连一哭一笑,面上的肌肉也如扑克一样。 李承乾显然就不一样了,他的表情,能表达他的内心。 三当家能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 李承乾神秘的身份,还有那与众不同的见识,让三当家这些人对他充满了敬意。 李承乾的嬉笑怒骂,也令他们生出亲近和信任。 敬意和亲近其实是一个矛盾体,可在李承乾身上,却结合在了一起。 这一次,李世民默默的听完三当家好长的一番话,却似乎开始明白了一些什么。 这是同甘共苦啊 他看了看李承乾,李承乾舒了一口气,同样不甘示弱地看向自己的父皇。 此时,三当家又道“这天底下,哪里有富贵的郎君愿意这般和我这等卑贱之人打交道的我活了大半辈子,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也不知郎君是什么身份,大当家到底出自哪一个高门。可这小半个月来,我等却晓得,他向我们承诺,将来不说吃香喝辣,只要咱们拼了命的跟着他干,便能让我们安稳的过日子。这些话,我们我们信他” 说到这里,三当家又垂下了泪来。 其他人纷纷亦是动容地道“我们信他。” 李世民眼眸一沉,此时谁也不知他心里想着什么。 良久,他突然放开了李承乾,而后凝视了这些衣衫褴褛的人一眼。 接着,他回过头,再看李承乾,突然拉着脸道“你在此,到底欲意何为” 李世民的话音很奇怪。 似乎不再将李承乾当做孩子看待了。 李世民当然清楚同甘共苦的不容易,令他震撼的是,李承乾这个家伙竟真的让这些乞丐对他死心塌地。 莫说是李世民,便是程咬金也不禁错愕地看着李承乾。 带过兵的人就是不一样,自然晓得什么样的兵最有战斗力,而怎样的将军,才能获得将士们的拥戴。 这个小子若是去带兵,想来也一定不会差吧。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李靖等人虽是脸依旧绷着,可面上却不禁掠过了喜色,眼中更是有着一许不易察觉的欣慰。 此时,李承乾道“儿子所想的很简单,给儿子一些时间,儿子需将三当家这些人统统汇聚起来,给他们谋一条生路,二皮沟和天下其他地方不同,诚如陈正泰所说的,所谓的市场就是需求衍生的,人需要柴米油盐,于是便有了市场,同样的道理,需求各有不同。儿子儿子” 李承乾其实还是有些顾忌的,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李世民一眼,才又道“儿子这些日子在街上乞讨,每日用脚丈量着二皮沟每一条街巷,观察沿途的路人,这才一切都想通了,现在二皮沟依旧还有大量的廉价的劳力,甚至许多人连劳力都算不上。父亲一直说人口鼎盛,便是盛世。可儿子经过这段日子的所见所闻,并不这样认为了。人口越多,其实恰恰是负担,你不给他们一个营生,不让他们能靠自己的气力谋生,这些人反而是隐患。只有让这每一个人可以凭借自己的劳力吃上热腾腾的粥水和蒸饼,他们方才可称得上劳力。” 李承乾说到这里,神色便也放松了一些,侃侃而谈地继续道“其实他们此前并非是乞丐,这世上哪里有人天生下来就是乞丐的只是实在没有出路了而已,挨饿受冻的滋味,没有人愿意承受,所以儿子左思右想,这才有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若是实施,便可用极少的成本,先让他们能在二皮沟安顿下来,将来我还要带着他们去交易所筹募资金,还要教授他们如何与商户合作” “需要多少时间”李世民看了一眼三当家等人,心突然有些不忍。 不过此时他郑重其事的询问倒是颇有几分愿意和儿子平等对话的意味。 李承乾只犹豫了一下,便咬咬牙道“所有的计划都在儿子的脑海里了,只是需要调配人力,需要布局不同的摊点,还需广而告之,需要让散步在二皮沟的脚力们熟悉自己业务,这样至少也需一月以上。” 李世民叹了口气,终道“那就给你一个月吧。” “什么”李承乾诧异地看着李世民。 程咬金等人也觉得匪夷所思。 李世民淡淡道“不要辜负别人对你的信任,他们的荣辱维系在了你的身上,要不骄不躁,事做不成,你如何对得起这些人性命相托” 李承乾定定地看着李世民良久,而后才相信自己的没有听错,顿时振奋精神,朝李世民行了个礼,语带感激地道“我一定能成的。” 薛仁贵的脸已垮下来了,还要吃一个月蒸饼哪。 李世民则是背着手道“一个月,若是不能成,我拿你是问,出了乱子,也唯你是问。” 他再没有说什么了,而是背着手踱步而去。 程咬金等人连忙追上去。 只有陈正泰还留在这庭院里,他凑到李承乾的面前,不由道“师弟,这些日子很辛苦吧。” 李承乾想也不想便道“一点都不辛苦。” 陈正泰不得不再次觉得眼前这个家伙就是个奇葩,看样子还真是很乐在其中啊。 他不得不承认,换做是他,就吃不得这样的苦了。 “大兄”见着了陈正泰,薛仁贵热泪盈眶,上前朝陈正泰行礼。 陈正泰拍拍他的肩,露出了几分认真“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不过师弟就交给三弟了,三弟,我还有事,再会。” 说罢,他心急火燎地追了出去。 等出了这大宅,李世民站在长街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车马,突然回头对程咬金道“当初朕南征北讨时,也是和将士们同甘共苦的,朕瞧出来了,太子不易啊。” 说出这话的时候,李世民的声音里有感慨,也有欣慰。 这是说不上来的感受“朕此前的确是将太子看轻了,从前一直的只当他是孩子,现在才发现,他未必不能比你我强。” 程咬金认真地道“臣一直以为,陛下诸子之中,唯有太子最像陛下。” 程咬金是个老奸巨猾的人,虽然他有一副憨厚的外表,这一句话,某种程度而言,就已将他的心思旁敲侧击的表露了出来。 一旁的李靖也感慨道“若太子在军伍之中,这般的性情,也绝不会在臣等之下,行军打仗,无论是顺风还是逆风,无非就是一鼓作气而已,若是将不知兵,哪怕是顺风,亦是事有不谐。天下能以少击众的名将,无一不是士卒们愿托付性命,敢战效死的。” 李世民显然也很是认同,颔首道“万事都是相通的。” 他心里欣慰至极,回头却见陈正泰追了上来。 李世民驻足,看着陈正泰道“太子与你说了什么” “没有说什么。”陈正泰老实道“我只是请师弟好好在此,不要辜负了别人的期望,这世上最难的便是别人愿将生死荣辱托付给你,越是如此,就越要将事情做好。” 李世民欣赏地看了陈正泰一眼,不由道“还是你有办法啊,看来朕这少詹事,没有所托非人,太子今日变得朕都要不认得了,简直脱胎换骨,将来必成大器。” 陈正泰立即道“学生哪里有什么功劳啊,不过是沾了师弟的光而已。” 李世民摇头,感慨道“他从前是什么样子,朕会不知吗看来有些话他说的对,关起门来读书是没用的,当初的孔颖达这些人,他们难道没有学问吗” “不,他们满腹经纶,才高八斗,可朕若是将孔颖达这些人丢在此,只怕他们绝不会做到太子这般。所谓爱民,大多时候,朝中的百官都将其沦为空谈,所以太子此番有着这么大的改变,这其中少不得你的功劳。” 换做其他天子,是无法理解今日发生的事的,可李世民毕竟不是寻常人,他的传奇经历,足以让他对这些事物能有自己的理解。 因而,李世民随即喜出望外地道“朕有正泰这样的人在詹事府,便可高枕无忧了。朕会给太子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朕还是有些不放心啊,调拨一些人在这附近暗中保护吧,当然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再将太子左右卫,以驻扎轮守的名义,调至附近操练,要谨防宵小之徒。其他的事,朕不干涉了,就由着他去。” “朕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来。若是事情做不成,让他吃吃亏也好。若能做成,这便是我大唐之幸。” 陈正泰躬身道“喏” 李世民又道“回去,也让人买几个蒸饼,来一碗稀粥,朕想知道太子和那些乞儿们平日吃的都是什么。” 当日回到了医学馆,李世民吃了稀粥和蒸饼,竟觉得滋味还不错。 他满足地对陈正泰道“看来这滋味比朕想象中的好一些。” 陈正泰则是尴尬地笑道“若是陛下吃一个月,便晓得这东西如何难以下咽了。” 李世民哈哈一笑,他眼里闪动着光亮,这光亮中,似是某种希望。 傍晚时,秦琼倒一直没有出什么状况,李世民终于摆驾回宫,累了一天,他却觉得兴致盎然。 他回到宫里,便去了长孙皇后处,长孙皇后手里却捏着书信,对他道“陛下,青雀又来书信了。” 李世民颔首“他倒是有心。” 虽是这样说,可李承乾的影子依旧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长孙皇后蹙眉,无论是李承乾还是李泰,对于长孙皇后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叹了口气道“据闻扬州发生了水患,淹了几个县,青雀这个傻孩子,竟是亲带佐官去赈灾,他节制二十一州,处处都操心,赈灾的时候病倒了,幸赖皇天保佑,随行的大夫下了药,身子痊愈了一些,他早一些不说,直到痊愈之后才修书来,倒是让人担心。” 李世民感叹道“他们都辛苦了。” 长孙皇后不免讶异,不禁道“他们” 李世民便莞尔一笑“好啦,儿子们有儿子们的福气,我们为人父母的,就不要操心了。” 长孙皇后便问及秦琼的事,随即感慨“秦将军,臣妾是知道的,他对二郎忠心耿耿,更是骁勇无比,想当初,臣妾见他时,是一条何等雄壮的汉子,这几年,听他的夫人说他如今已是骨瘦如柴,甚至可谓弱不禁风,想想真令人感慨。” “是啊。”李世民若有所思地道“真是令人感慨,也不知陈正泰的方子成不成,若成则为朕之幸,也是秦卿家的运气。” 说着,当夜在长孙皇后处睡下。 三月的二皮沟,总是带着几分嘈杂,医学院里有一座湖,湖里靠着医学馆里的一排屋宇。 这是专门用来给病人修养用的,此时湖水波光粼粼,偶有春燕掠过湖面,带起涟漪。 秦夫人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也都在这里住下了。 丈夫做完了手术,显得很虚弱,每日都是换药和包扎,也不知这身上动了刀子之后,是否病情会更加的恶化。 自从天下太平、马放南山,可对于秦夫人而言,丈夫解甲而归,并没有让她的日子好过一些,那久治不愈的伤势,不知多少次让她忧心忡忡,彻夜无眠。 尤其是到了那伤发作起来,秦琼哪怕是吃饭睡下时,面上都咬牙切齿的样子,她便晓得,夫君在和那病魔相斗了。 难忍的剧痛,只需从秦琼面上便可窥见一二,换做是其他人,早就打滚哀嚎,偏偏秦琼一次次忍下来,可是身子也就慢慢的垮了,这其中的艰苦,别人不知,秦夫人作为秦琼最亲近的人,却是最清楚的。 三个儿子年纪还小,也不知他们将来的前程如何。 夫君带病,折腾了不知多少年,秦夫人很清楚,夫君一直强忍,便是希望趁着自己还在,能给自己的妻儿们做一番布置。 于是秦夫人每每想到这些,便禁不住要以泪洗面,既感动又心疼。 今天,她如寻常的妇人一般,又如往常一样到了病房。 病房里,几个新大夫正预备给秦琼上新药。 秦琼躺在这病榻上,已有七八天了,好在他没有什么太多的逆反情绪,因为这样的煎熬,他早已习惯了。 他终究还是一条汉子。 背还会痛,大夫们建议若是痛了,便吃一些麻药。 秦琼对这玩意不屑于顾,这该死的东西手术时可没起多少作用,该疼痛难忍的还是疼痛难忍。 见了夫人进来,秦琼在大夫们的帮助之下,吞服了一粒小药丸之后,露出几分欣慰的样子“这几日,你辛苦了,孩子们如何” 夫人上前,取了沾了温水的帕子,擦了擦秦琼的额头,才温声道“外头的事,你不要管,你只养伤便是,陛下和陈詹事为了你的病,亲自给你动了刀子,这一次也不知能不能好” 她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一旁的大夫们已经准备妥当了,其中一个道“请夫人让一让,我们要预备换新药了。秦将军,待会儿揭开纱布的时候,会有一些疼,你要忍一忍。” 秦琼却是不以为意地道“我已忍习惯了,你们来吧。” 说着,在秦夫人的帮助之下,翻过了身。 他的身后,绑着里三层外三层的纱布,遮住了伤口。 秦夫人不肯走,只在一旁看着,将自己的身子让到一边,她想看看,秦琼的伤势现在如何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君子讷于言敏于行 秦夫人和秦琼已夫妻多年,彼此是最知道底细的。 秦琼身上的那伤,外人看来是触目惊心,可秦夫人却早习以为常了。 几个新大夫小心翼翼地将秦琼身上的纱布一道道的拆开。 越往里拆,便可看到斑斑血迹。 这血将纱布和皮肉黏合在一起,所以每一次拆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甚至新大夫不得不拿了小剪刀和镊子。 当纱布扯开皮肉,秦夫人见着了,心便要抽一抽,于是忍不住泪水如雨柱一般下来。 秦琼趴着,感受到后头的疼痛,此时却道“不要哭,有什么可哭的。” 他是一条汉子,自是咬着牙,闷哼着,忍住疼痛。 等到最后一层的纱布徐徐地揭开,此时疼痛就更加的难忍了,便连几个新大夫,都有些手颤,下不去手。 于是更小心的,一丁点一丁点地将这几乎和皮肉黏在一起的纱布徐徐地割开。 终于那伤口裸露了出来。 伤口是被针缝了的,有十几针,犹如一条蜈蚣,爬在秦琼的背上。 缝合起来的皮肉还有一些肿胀,哪怕是吃了消炎的药物,敷了药膏,肿胀还是明显。 不过相比于从前,这肿胀已经消退了许多。 秦夫人几乎不敢去看,眼泪婆娑着,拼命张眼,看着伤口,只是在下一刻,她的身躯却是微微一颤。 秦夫人的瞳孔收缩着,竟有些没站稳,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的了”趴在榻上的秦琼不知发生了什么,爱妻心切,不禁急了。 秦夫人似看着怪物一般地看着那伤口,良久才惊叹不已地道“生生了新肉” 这一下子,秦琼身子一颤,吓得新医们一个个面如土色。 新肉 他的这道伤,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一直都是久治不愈,如今这折磨了自己数年的烂疮,竟是生出了新肉。 根据他多年受伤的经验,任何的刀伤、箭伤,只要生出了新肉,就意味着伤口可以愈合 伤口一旦愈合,根据人的身体恢复能力,自然而然会在最后留下一道疤痕,此后便再没有什么后患了。 竟生了新肉 那身体里箭簇留下来的异物已经取出,再经过消炎之后,这七八日调养下来,身体自然开始恢复。 而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的旧伤,十之八九要好了。 “天可怜见”百感交集的秦夫人,此刻突然不断地捻动着手中的一串佛珠,泪水涟涟。 她的夫君是沙场上的战神,手中不知多少亡魂,所以秦夫人本是不信佛的,只是等秦琼解甲归来,留下了这一身的创伤,她才渐渐开始笃信了佛祖。 这自然是因为她自觉得人力已经无法回天,每天看到夫君被病痛所折磨,生不如死,彷徨无措之下,病急乱投医。 可现在 “夫君,你的伤好了,真的好了,生了新肉,等将来留下了疤,便再不会疼了。”秦夫人泪水已打满了衣襟。 秦琼趴在榻上,他的脑子嗡嗡的响,其实就算是陛下和陈詹事做了手术,他也不信自己的伤真的会好的。 毕竟这些年来,一次次的反复发作,数百上千个夜晚,后肩疼得辗转难眠,身子越发的虚弱,早就消磨了他的任何期望。 可现在,听了秦夫人的哽咽声,秦琼竟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事实上,他的内心比铁还要坚硬,可就在得知自己长出了新肉的时候,这汉子突然忍不住自己的情绪,眼里模糊了。 真的能痊愈 难道将来也再可与兄弟们喝酒 甚至将来还可以骑上马去,他日东征西讨 自己的妻儿们,再也不必受累了 此时的秦琼,感觉前方突的一道七彩的门向自己打开了。 他突然泪水滂沱,干瘦的身体不断的颤抖,泪水抑制不住“这些年,你们受累了,受累了啊。我秦琼造了多少杀孽,本以为这是应得的报应,万万料不到,料不到” 他狠狠握拳,砸在床榻。 砰 勾着身在床榻边为秦琼上药的新医们心惊胆战,喂,你别砸床榻啊,我们也紧张得很,手抖啊。 秦琼随即想起了什么,激动地道“这是拜陛下和陈詹事所赐啊,快,快去报喜,你现在就进宫去,去见皇后娘娘,噢,不,该先去见陈詹事,他就在不远,要备礼,让三个孩儿一起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呢” 秦夫人自是知道礼数的人,连忙应了,只是还是亲眼等着秦琼换过了药,重新包扎好了,翻转过身来。 秦琼又催促“还站在此做甚。” “夫君保重。” 秦夫人再不犹豫,先将三个儿子找了来,这三个儿子年长的刚刚懂事,年少的还懵里懵懂,秦夫人将三人带着,先去寻陈正泰。 而在另一头,此时,陈正泰手里拿着一个东西,乃是最新的诸葛连弩的定稿方案。 为了将这连弩造出来,甚至弄出了一个简易的机床,更新了模具。采用的钢材,还有木头,都是最好的。 除此之外,还根据陈正泰的设计,弄出了箭匣,这箭匣可以直接装载在弩箭上,射击之后,则将空箭匣换下,再替换上全新的箭匣。 如此一来,效果惊人,不但装弩箭的时间大大的缩短,便是精度和射程也大大的提高 所配备的弩箭,也都是精制,几乎每一根,都堪称是艺术品。 当然,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而且贵得没边了,一个这样的弩,居然十三贯,而每一根弩箭,花费也是不少。 十三贯哪,许多人一年的收入都未必有这样丰厚呢。 不只如此,匠作房里还按陈正泰的吩咐,折腾出了可投掷的火药弹,其效果和后世的手榴弹差不多,自然,因为是黑火药,其实就是威力加强版,里头还填了铁钉的二踢脚 至于效果嘛,很酸爽,谁用谁知道。 陈正泰看着送来了清单的陈东林,不由道“再改进一下,造一批,先给骠骑们用,若是哪里不妥,再继续改进,多和苏定方沟通一下,慢慢的打磨,钱不必在意,我现在每日起来都头疼的很,就想着怎么花钱,想的脑壳疼。” “你们不要客气,还有这火药弹,你再想想,能不能增加一点威力,多放一些火药总是不会错的嘛。” “再不能多了,一个已有三斤,再多,只怕没办法投掷。”陈东林苦兮兮地继续道“太子左卫那里,特意调拨了三十个人来,成日就是练习臂力,可份量再加,就要到了极限。” 陈正泰显得很遗憾,黑火药的弊端还是很明显的。 要嘛加大药量,可投掷的重量是有限的,火炮当然迟早要出来,可即便是火炮,以黑火药的威力,依旧杀伤力有限。 当然,也不是说这东西没用,其实杀伤力还是不小的,只是陈正泰见识过真正火药的威力,对于这个时代的威力加强版二脚踢有点瞧不起罢了。 虽然对于陈东林而言,威力已经是十分惊人了。 陈正泰只好道“那就先造,将那三十人依旧留在此,每日练习投掷,这臂力得好好的练,给他们多吃一些好的。” “喏”陈东林兴冲冲的去了,心里也默默的松了口气。 至少暂时,他没有了被拉去鄠县挖煤的隐患了。 在按着陈正泰的方法不断研究刀枪剑戟的过程之中,其实陈东林现在也开始学到了这工作的方法,按着这个方法去,总不会有错的。 陈正泰伸了个懒腰,接下来却需批一个个送来的奏疏,作为一个小朝廷,这詹事府的詹事又已去职,那么作为小小宰相的陈正泰,就不得不假装看各种的奏疏,然后假装在治理这个国家。 当然他所提笔拟定的建言,都是需要存档的,有时会有御史来查,虽然你这是假装治国,可是必须得跟真的似的,若是偷懒,少不得御史要弹劾你一本。 陈正泰看着这堆积如山的奏疏,他大致地计算了一下,自己现在批阅的奏疏,可能还是三个月前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堆积得太多了。 这就有些好笑了,三个月前发生的事,和我陈正泰什么关系 可很多事就是如此,虽然每一个人都知道詹事府的建言无关紧要,陈正泰这个少詹事也知道自己所做的工作,不过是再注水和磨洋工。御史核实的时候,也清楚上头的建言就是狗屁,根本没有任何参考的价值,就算是有参考的价值,也不会有人去理会。 可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却都好像将自己本职的工作当成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无论你认真与否,至少表面上的样子却要做足的。 这就是政治。 写了几个建言,陈正泰终于受不了了,将奏疏一推,伸了个懒腰,心里默默道,明天一定要努力,今日就算了。 其实陈正泰这般磨洋工,左右春坊的属官却很急,大家都等着少詹事的奏疏下锅呢。 你少詹事都不演了,那左右春坊还怎么装模作样啊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如此,陈正泰是主心骨,他得假装自己在治理国家,左右春坊作为辅助的机构,他也需等着陈正泰的建言,而后再将这些建言进行加工,各坊和各司之间,各司其职 而一旦陈正泰决定摸鱼,那么这左右春坊,三寺、八司以及数不清的机构,也得歇菜。 不过陈正泰的心理素质却是很好,管他们呢,只要年底的全勤奖发足,他们就不会有意见了,噢,对啦,还有购房的补助,也要加大力道。 陈福就在此时进了来,说是秦夫人求见。 陈正泰觉得自己又多找到了一个很有意义的偷懒理由,于是连忙兴冲冲地去见了这位夫人。 这秦夫人一见着陈正泰,便立即行了个礼,随即朝三个儿子大喝。 这三个儿子竟二话不说,直接朝着陈正泰啪嗒一下跪下了。 陈正泰先是愕然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什么。 这意思是,秦将军病好了 陈正泰由衷的感到大喜,总算没有白费他的苦心啊。 此时,秦夫人又眼泪婆娑起来,说起这病给秦琼带来的折磨,又说起如今大病已可以痊愈,犹如新生一般,这秦家的三个小子,也是感激涕零的样子。 陈正泰摸了摸秦善道的脑袋,表示了一下善意,最后秦夫人道“陈詹事恩同再造,夫君便是当牛做马,也难报万一了。” 陈正泰谦虚地说了几句,而后话锋一转道“此事,可禀明了陛下没有” 秦夫人便道“正要去报喜。” 陈正泰则道“最紧要的还是报知宫中,陛下对秦将军的伤势很是关切,得让他高兴高兴才是。” 秦夫人道“我本是要去见皇后娘娘,只是陛下那儿,我一介女眷,只恐” “这个好办。”陈正泰自是明白秦夫人的为难,便大包大揽道“夫人去见皇后娘娘,我去见我恩师,十万火急,马虎不得。” 秦夫人心想这陈詹事倒是很周全的人,她一时留了心,脑海里开始将认识却又待嫁的姑娘都过滤了一遍,一时竟寻不到合适的,心里默默叹息,便先颔首“如此甚好。” 于是陈正泰预备了车马,让秦夫人坐车入宫,自己则是骑马,一道进入了太极门,而后才分道扬镳,陈正泰便匆匆往紫薇殿去了。 李世民此时正在紫薇殿里低头批着奏疏,却很是疲惫的样子 这个时候,其实天色已有些晚了,日头偏斜,紫薇殿里没人吵闹,落针可闻,只有李世民偶尔的咳嗽,张千则蹑手蹑脚的给李世民换了新茶。 待有宦官来道“詹事陈正泰求见。” “叫他来。”李世民看着案牍上的奏疏,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一会儿功夫,陈正泰便兴冲冲地进来,笑容满脸地道“恩师,恭喜,恭喜” 李世民瞥了陈正泰一眼,一时惊讶“昨夜燕德妃产下一女,此事还未传出宫去,你便知道了” 陈正泰有点懵,又生了一个 他尴尬地道“此事自是要恭喜的,不过学生此番前来,要恭喜的是,秦将军背部已经长出了新肉,这伤要痊愈了。” 李世民心里还嘀咕,宫里的消息现在这么不严实吗 却听陈正泰说的原来是秦琼,一时亦是大喜过望,不经意间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连连颔首道“朕清早时还和观音婢念叨着这件事呢,他真好了好好好,如此甚好,叔宝与朕情若手足,今日知他免去了病痛,真不知说什么好。” 他丢下了御笔,显得很激动的样子,来回踱步,兴奋地道“叔宝的病好了,太子又懂事了,还有青雀,青雀也很贤明,朕又得一女,哈哈哈哈留下来吧,朕和你喝一杯水酒,当然,不能喝你那闷倒驴,那东西太误事了。” 说着瞥了一眼张千,张千会意,片刻之后,便送了酒菜上来。 温热的黄酒喝的其实味道是不错的,陈正泰却不敢贪杯,这玩意别看度数低,后劲还是有的,他不能在李世民面前失态啊。 李世民一脸感慨,秦琼的痊愈,让他很高兴,这不只是因为情谊的问题,而是大唐又多了一员可独当一面的虎将,何况秦琼还是他亲手治好的,到时只怕也能留下一段佳话。 他不禁道“其实还是多亏了你,从前朕动刀子是杀人,现在动刀子却可救人,救人比杀人好,现在已不是靠杀人来得天下的时候了,需有医者一般的仁心,才可弘德于天下。” 陈正泰难得见李世民今日有酒兴。 好在李世民没有那种劝酒的陋习,他见陈正泰只浅尝,也不去催,自己高兴了,几杯酒下肚,顿时面上带着红光,哈了一口气,才又道“过几日,朕要亲自去看看叔宝,顺道也去看看太子吧。他现在如何了” “太子殿下”陈正泰道“学生没有去看,学生以为,既然太子殿下愿意去干一点事,这事无论是大是小,是否有利于天下,其实这都是次要的,与其去计较这些,倒不如让太子殿下自己去体会这过程中的酸甜苦辣。其实做任何事,都会有可能栽跟头,会出错,这都没什么了不起的,君子讷于言敏于行嘛,说再多,不如去做。” 李世民若有所思,随即道“你与太子,是真兄弟啊,处处在朕面前为他美言。” 陈正泰摇头“太子殿下与陛下乃是父子,太子如何,哪里需要学生来美言呢” 李世民默默地点了点头,而后像是想起什么,道“朕想到那些什么三当家的话,迄今还难忘,或许太子是对的。” 他看了陈正泰一眼,又道“扬州送来的那些奏报,你都看了吗” 李世民提起了扬州,顿时让陈正泰打起了精神。他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至关重要。 第二百四十五章:烟花三月下扬州 陈正泰略一沉吟“已看过了。” 其实关于越州来的奏疏,吹捧李泰的内容是常态。 陈正泰也不知这些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硬要他找一个理由,或许是因为李泰和他们臭味相投吧。 不过陈正泰不喜欢李泰,倒不是因为他和李泰关系不亲近,陈正泰凭借的是一种直觉,觉得李泰这个人不真诚。 一个不真诚的人是没有感染力的,或许后世网络之中,人们总是吹捧着那些所谓的奸雄或者小人,可实际上,这样的人给人一种疏离感,哪怕他再如何如沐春风,再如何亲切,再怎样将厚黑学玩得炉火纯青。 陈正泰深信不疑的是,任何一个如流星一般划过历史夜空的英雄,都会一种特殊的感染力。 诚如李世民这样的,李世民也会有帝王心术,也有自己的心思和手段,可他抒发感情时,同样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能让身边程咬金这些人,一眼能看穿他的情感,继而为李世民效死。 即使这个人脸上一直带着笑容,一直很是温雅,可这些永远都是表层的东西 若内里,你永远猜不透的人,真的会有人会为这样的人卖命吗 没有人会为一块冰冷的石头去死 你骗不了他们的 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他已经将陈正泰视做自己的亲信,自然而然,也愿意去听取陈正泰的建言“正泰以为,青雀如何” 陈正泰收起自己的心思,口里道“越王师弟熟读四书五经,我还听说,他作的一手好文章,实为人杰。” 李世民犹豫道“只这些吗” 陈正泰道“他在扬州,视百姓为肱骨,关心农桑,赈济灾民,深受江南百姓爱戴” 李世民摇头,打断陈正泰“你当知道朕要问你何事,朕要询问的是,太子和李泰,谁可以承大统” 这似乎是李世民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 当李世民说出自己的心意时,陈正泰则是吓了一跳。 他一直以为,李世民将李泰摆在重要的位置,只是想借用李泰来遏制李承乾 可哪里想到,在贞观四年,李世民就已生出过这样的念头。 陈正泰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恩师居然还在打这个主意 陈正泰原以为,李承乾既立为了太子,那么至少现在的地位是稳如泰山的。 后世许多研究历史的人,也都认为只是李承乾自己过于敏感,所以自暴自弃,令李世民失望,最终这才将李承乾逼迫到了造反的地步。 可细细思来,若不是早有一丝这样的念头在李世民的心头盘桓不去,何至于到父子反目的地步 只是现在摆在陈正泰面前,却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极力支持太子,当然,这样可能会起反效果。 原本陈正泰和李承乾之间的关系就不请不楚,这只会给李世民一个你陈正泰支持李承乾,完全是出于私心的观感。 而后一种选择呢 只在一瞬间,陈正泰的心已经千回百转,此时笑着道“现在来看,太子不拘一格,而越王师弟老成持重,都是继承大统的好人选。只是恩师尚在壮年,现在思虑此事,是否” 这话说的很中肯,只是 李世民摆摆手,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何况朕只是和你随口闲言而已,你我师徒,不必有什么避讳。” 说着,他一口酒下肚,继续凝视陈正泰“朕看你是还有话说。” 陈正泰颔首“学生斗胆,猜测一下恩师的心思吧。恩师其实挑选的不是太子和越王,恩师其实是在做一个选择。” “嗯”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看着陈正泰,不禁微笑“什么选择” 陈正泰道“倘若恩师以为天下安定,只要我大唐沿袭隋制,便可使我大唐享万年江山,则越王李泰最合适,越王是墨守成规之人,他好就好在老成持重,他日若能克继大统,定是萧规曹随。” “可若是恩师以为,若是继续沿袭着隋制亦或者是此时的方法走不通。那么太子为人坚韧,行事果决,不轻易受人摆布,这样的性子,却最合适大刀阔斧,使我大唐可以焕然一新。” 李世民哈哈笑了,不得不说,陈正泰说中的,正是李世民的心事。 这桩心事一直藏在李世民的心里,他的犹豫是可以理解的,摆在他面前,是两个艰难的选择。 是像魏晋时期一样,依靠着世族继续治天下吗还是改弦更张,做出一个新的选择 当然,这个新的选择,会酝酿极大的风险,它极可能会像隋炀帝一般,最后让这天下变成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两个儿子,秉性不同,无所谓好坏,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 在后世,人们总将李世民在儿子的选择上,视作是维护自己统治的权术。 可实际上,他们还是太小看李世民了 一个常胜不败的帝王,在位期间扫清了一切敌人,军中充斥了关于他的传说,所有的将军几乎都是被他提拔起来,百姓们在当时对他敬若神明,一个这样的皇帝,会忌惮自己的儿子 说的再难听一点,他李承乾或者李泰,配吗 李世民有着更深沉的考虑,这个考虑,是大唐的国体,大唐的国体,本质上是沿袭了隋朝,虽是皇帝换了人,功臣变了姓氏,可本质上,统治万民的还是这么一些人,从来没有改变过。甚至再把时间线拉长一些,其实大唐和大隋,再到北周、北魏、西晋,又有什么分别呢 李世民知道,沿袭这样的国体,是可以让大唐继续延续的,只是延续多久,他却无法保证。 内心深处,他希望大刀阔斧地去改,只是现在天下刚刚安定,人心还未完全依附,百姓们对于李唐,并没有过于深厚的情感。 江南还怀念着南朝的美好时光,关东的士族们只要把持着自己的利益,无论谁来做天子,他们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在这种情况之下,只能选择稳定,做出让步。 在李世民的计划里,自己当政时乃是一个过渡期,而大唐何去何从,需要自己的儿子们来解决。 因为到了那时,大唐的法理深入人心,皇族的权威也渐渐的壮大。 倘若选择李承乾,那么等于是选择另外一个隋炀帝,只不过,隋炀帝失败了,身死国灭,而李承乾能成功吗 李世民手指轻轻地敲打着酒案,殿中发出了轻微的拍击声,此时师生和君臣俱都无言。 陈正泰其实不想说中李世民心事的,可他总在自己面前叽叽歪歪,一下子说李泰好,一下子说李承乾好,好你大爷,烦不烦啊 现在话说开了,陈正泰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了。 李世民则目光落在酒案上的烛火上,烛火冉冉,那团火就犹如胡姬的舞蹈一般的跳跃着。 其实唐朝人很喜欢看歌舞的,李世民宴客,也喜欢找胡姬来跳一跳。不过许是陈正泰的身份敏感吧,师生一起看yan舞,就有点父子同上青楼的尴尬了。 可没了舞蹈,只二人相顾饮酒,一旦话题陷入了死胡同,就不免显得尴尬了。 李世民不吭声,陈正泰索性也不吭声,一口酒下肚,只细细品味着这温热的黄酒滋味。 良久,李世民突然道“朕在想,若隋文帝立的乃是其他儿子,大隋还走得通吗” 陈正泰想也没想就回道“历史无法假设。” 李世民轻笑颔首,也觉得自己这样问有点搞笑了,他是一个有伟略的皇帝,其实不适合有假设这种东西 陈正泰又补上了一句“可是恩师却在创造历史。” 李世民轻叩酒案的手指停了“朕徘徊在这路口,觉得前路难行,似乎哪一条路都是荆棘丛丛。” “学生有一个主意。”陈正泰道“恩师很久没有见到越王师弟了吧,扬州发生了水患,越王师弟尽力在赈济灾情,听说百姓们对越王师弟感激涕零,扬州乃是运河的终点,自这里而始,一路顺水而下,想去扬州,也不过十几日的路程,恩师难道不想念越王师弟吗” 李世民听到此处,不禁动容,他眼中眸光越发的意味深长起来,口里道“朕去扬州看一看” 陈正泰轻笑道“烟花三月下扬州,有什么不可。” 此时正是三月啊。 李世民细细咀嚼着陈正泰蹦出来的这话,竟觉得很有诗意。 不过他对此习惯了,可随即,他摇头“天下人都可去扬州,唯独朕不可以。” “这是何故”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因为隋炀帝死在扬州。” 陈正泰“” 是啊,隋炀帝去江都,也就是现在的扬州,成日在那夜夜笙歌,某种程度而言,扬州已经成为了后世东莞一般的传说。李世民若去,就算是没有是非,也要惹出无数流言蜚语来。 陈正泰却是压低了声音道“恩师何不私访一来,可见一见越王。二来,也见识一番江南风光” 不得不说,陈正泰的提议是十分有诱惑力的。 李世民确实颇有些思念儿子,而对于巡视自己的疆土的心思,也对他很有吸引力,再说私访的确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陈正泰又道“到底何去何从,以恩师之能,定会有定见,恩师的脚下有千万条路,不去看一看,如何知道深浅呢” “越王师弟在扬州,节制二十一州,据闻他每日日理万机,操劳民政,行的乃是善政,现在天下安定,恩师见识一番越王师弟的手腕,又有何不可呢” 李世民更是动心了。 太子锐意进取,却不够稳重,越王呢,非常稳重,江南的世族和官吏,赞不绝口。 陈正泰希望他去扬州看看,见识一下又何妨呢 只是前头有隋炀帝浩浩荡荡的下江南,引发了亡国之祸,对于李世民而言,对此事却还需尤其的谨慎。 他沉吟片刻“太子可以监国吗” 陈正泰道“有房公的辅助,想来是可以的。” 李世民颔首,所谓的辅助,其实就是所有的事都甩给房玄龄,房玄龄是个很稳妥的人,可以胜任,也可以信任。 李世民随即就问出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道“如何做到掩人耳目” 陈正泰倒是思路活跃。一下子就为他想好了,便道“恩师可敕命学生巡扬州,学生光明正大的带着卫队出行,恩师再混入队伍之中,便足以掩人耳目,而对外,则说恩师身体有恙,暂不视朝,百官定不会见疑。” 李世民长长的舒了口气“烟花三月下扬州,这三月,转瞬就要过了,要着紧。不过,朕再思量思量。” 李承乾火冒三丈的寻到了陈正泰。 他是第一个听到这消息的。 李承乾一把揪住陈正泰的衣襟,带着火气道“你疯啦,居然教父皇去见李泰李泰那个小子,最擅长的便是甜言蜜语,等父皇见了他,将他召回长安怎么办我辛辛苦苦在二皮沟经营,谁料你竟在背后做这样的事” 陈正泰将李承乾的手打开,很是严肃道“师弟,我叫你来,就是商量这件事。恩师是一定要去扬州的,一日不去扬州,他就无法做出选择,你以为恩师的心思是什么,是他更喜爱你,还是喜欢李泰” 这一句话,却是将李承乾问倒了。 陈正泰正色道“恩师是在这天下的未来做出选择,我来问你,未来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哪怕你说的天花乱坠,恩师也不会相信,恩师是什么样的人,就凭你这三言两语,就能说通了。再者说了,这朝中除了我每一次都为你说话,还有谁说过太子好话” “倒是程世伯他们是欣赏你的,可是他们能说出个什么来那侯君集见了恩师,便哭着说太子实在太勤勉了,你说,就这么一群货色,你指望恩师信他们的话那江南的大儒,还有越州、扬州的刺史们,哪一个不是才高八斗,口吐芬芳你看看他们是如何上书吹嘘李泰的” 陈正泰的一番话,令李承乾顿时耷拉着脑袋。 陈正泰亦是有些无奈,最后咬牙切齿地道“论嘴,我们永远不会是他们的对手,论起写文章,他们随便挑一个人,就可以打我们一百个,就这,还有的剩。太子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吗现在太子在二皮沟经营,这是好事,可是你做的再多,也不及人家说的更好听。你努力所做的一切,恩师是看在眼里的,可又如何呢难道现在,你还没有想清楚吗” “那么”李承乾老实了,乖乖给陈正泰端来了一盏茶,笑嘻嘻地道“孤方才是言语冲动了,那么师兄为何要怂恿父皇去扬州” “有一句话,叫不到黄河心不死,恩师必须得去扬州一趟,只有亲眼见识,才能促使他下定决心。”陈正泰深深地看了李承乾一眼,眼中有着真切“我是在赌,赌的是李泰那个小子根本就是绣花枕头,是个草包,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李承乾恍然大悟道“懂了懂了,这样说来,倒是劳师兄费心了,哎呀,师兄,你靴脏了。” 陈正泰一听,连忙自己的靴子收回去,然后道“师弟何出此言,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啊。” “啊,啊”李承乾这才反应过来,叹了口气,苦笑道“前些日子做乞丐有些习惯了,咳咳,是不是感觉我和从前不同了做人嘛,要放得下身段。” 陈正泰一时无语,这狗东西,难道还给人擦过靴子 这就有点不要脸了,入戏太深了吧你。 不过有一点,陈正泰是很佩服李承乾的,这家伙还真能深入底层上了瘾。 陈正泰对李承乾的确是用着真心的,此时又不免耐心地交代“若是此番我和恩师走了,监国的事,自有房公料理,你多听听他的建议,采纳就是了。该上心的还是二皮沟,国家处理得好,固然对天下人而言,是太子监国的功劳,可在陛下心里,是因为房公的本事。可只有二皮沟能繁荣昌盛,这功劳却实是太子和我的,二皮沟这里,有事多问问马周,你那买卖,也要尽力做起来,我瞧你是真用了心的,到时咱们筹款,上市,融资” 李承乾很认真的点点头,他明白陈正泰的意思,不过他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陈正泰“师兄,孤若说,现在办的事,并非是为了挣大钱,你信吗” “嗯” “我真的想帮一帮他们。”李承乾想了想,深吸一口气道“我承诺过他们的,男儿做了承诺,就要讲信用,他们相信我,我自也要尽力而为。我不是可怜他们,我只是痛恨我自己,痛恨朝廷我是太子,是储君,每日锦衣玉食,有万千人伺候着” “可是这些有手有脚的人,竟只能沦为乞丐,这是谁的过失呢我不过是弥补一些自己的罪过而已,代自己这个太子,代这个朝廷,哪怕力所能及,未必能让他们大富大贵,可若能让他们挣一口饭吃,便也值了。” 说着,李承乾眼眶竟有些红。 乞丐做久了,才知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苦,才知别人的艰难,这是从前的李承乾所不能体会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都道江南好风光 陈正泰看着李承乾,看着他一双红了的眼睛,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来的感情。 他相信李承乾在这一刻是真挚的。 陈正泰吁了口气,看来李承乾和他一样,内心还是潜藏着良知的。 此刻的李承乾,已被自己内心的道德所绑架了。 陈正泰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又交代道“若是圣意下来,我随时要走,你留在此,我终有些不放心,平日行事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李承乾晃晃脑袋,似乎因为方才流露出了真情,所以略显羞涩,他想了想道“你也要小心,李泰心思难测,鬼知道他会不会害你。” “害我”陈正泰不屑一顾地笑了“这个世上,只有一种人能害我,就是我至亲至信之人,其余之人,我不去害他便不错了。” 李承乾很想问陈正泰,那我害得着你吗 这句话到了喉头,终是没有问出来,他怕陈正泰又喋喋不休地抱怨他。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到了正午,日上三竿,虽是春日,外头艳阳高照,天气还是带着丝丝凉意。 可一看日头,李承乾便激动起来“不成了,不成了,我需回我的黑风寨去了” “且慢,哪里来的黑风寨”陈正泰一把握住他的手臂,额头上皱出大写一个川字。 “我的巢穴啊,你上一次去,没见着那匾额吗那么大的字,你也没认出来”李承乾惊讶地看着陈正泰,口气里有种他是白痴的感觉。 陈正泰“” 幸好我没看到,想来也幸好恩师没有看到吧,如若不然,管你李承乾做的是不是歪门邪道,肯定要打一顿再说。 陈正泰其实对于李承乾的许多奇奇怪怪操作也算是习惯了,只能很是无奈地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赶紧去忙吧” 李承乾便认真地凝视陈正泰一眼,最后道“再会。” 陈正泰还真有点意外,这家伙竟懂礼貌了。 到了三月月末,细雨便如蚕丝一般绵绵而下,陈正泰没有诗人的情怀,这时代也不存在硬化的路面,稍好一些的道路,也不过是用碎石铺一铺罢了,因而,他这崭新的鳄皮金丝,专业匠人手工打磨了七个月的长筒靴子便不免污浊了,污泥遮住了这鳄皮金丝的靴面,顿时让陈正泰有一种锦衣夜行的感觉,好在出门时,总有陈福给他撑着油伞,伞骨乃紫檀木打制,伞面则为丝绸,上头还提了虞世南的书画,虞世南的书画老值钱了,也和陈正泰的气质很般配,这是用两百斤茶叶换来的。 那位唐初书画大家虞先生欣然在丝绸上画了花鸟,还提了字,是万万没有想到陈正泰竟拿他的墨宝去当雨伞的,好在为了保护这字画,丝绸伞面上还铺了几成其他的东西,不至一下雨便糊了。 这世上最悲哀的就是,任何的风雅,某种程度都是可以用金钱来交换的。因而制造风雅的人,固然总是想尽力将金钱剥离开,倒似我玩的是高端,不和恶俗的铜臭有牵连,你快走开。 可实际上,高端本质还是一张张欠条,一枚枚铜钱。 固是下了春雨,匠人们还在二皮沟开工,二皮沟现在有三坊十六条街巷,而新开辟的两个坊正在营造,汉子们冒着雨,或是砌墙,或是搭建房梁,人声鼎沸。 陈正泰远远看着这些冒雨干活的汉子,不禁摇摇头“这一场雨过去,医馆的买卖要好了。” 陈福啊的一声,张大了口,他撑着伞,只是伞面几乎都遮着陈正泰的脑袋,他却淋了个落汤鸡,此时他颇有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感慨。 自己辛辛苦苦伺候着公子,得了工钱,十之八九,要得病的,到时又要去公子的医馆里就医,兜兜转转的,钱又回去了 当然,陈福觉得公子一定不是故意的。 却在此时,有一飞马冒雨而来,马上的人穿着蓑衣,几乎要与陈正泰擦身而过。 那马蹄溅起泥来,陈正泰下意识地避开,可千万别将自己这一身新衣给溅脏了,他大怒,刚要大骂,陈福便已道“瞎了眼吗我家公子天子门生” 那马上的人听到天子门生四字,已是生生地拉了缰绳,于是坐下的马人立而起,马头昂扬,发出嘶鸣。 马上的人随即滚下马来,朗声道“原来陈詹事在此,天子有诏。” 天子有诏,而不是敕,那么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让陈正泰去办了。 其实陈正泰闭着眼睛,也知道这诏书里头的是什么。 显然恩师是想通了,决定了去扬州。 只是可惜,马上就要至四月了,等到了扬州,已是四月月中,这就无法对应烟花三月下扬州了。 陈正泰莫名的觉得有些可信,倒也打起了精神,接了诏书。 诏书是命陈正泰巡扬、越诸州,这对于满朝文武而言,是一个奇怪的诏书。 可陈正泰与李世民君臣已有了默契,陈正泰只是个幌子,是为了掩护李世民的。 对于此次前往扬州,陈正泰还真有着极大的期待呢,扬州和越州,有太多关于江南大治的事传出来,什么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又有江南安定,迄今未见一贼。 陈正泰一直对于历史书中的大治天下闻名久矣,倒是很想见识一番。 只是此次出巡,免不得需配备大量人选,去的又是扬州,陈正泰自是要将骠骑营带去。 只是骠骑营只有五十人,于是他从东宫左卫调拨了一些人员。 有了人,接下来便是钱了。 按照规矩,陈正泰拿着出巡的公文,是可以在沿途的驿站里免费吃喝的,除此之外,还可免费征用运河上的乌篷船。 这就显然不太符合陈正泰的风格了,便让三叔公特意去寻了江南来的客商,问明了陈家的欠条在江南是否流行,在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之后,这才放了心。 于是他很随意地塞了几千贯欠条在身上,又让苏定方随身带了一些金银,铜钱就不必了,这玩意太沉重。 到了次日,陈正泰便带着百余人,押着十数辆大车,又有马一百多匹,浩浩荡荡地抵达运河码头。 在这里,李世民已是等候多时了。 他此时穿着便衣,头戴着无翅璞帽,再看陈正泰鲜衣怒马的样子,便不禁道“朕穿这一身,在你的身边,倒像个长随。” 陈正泰尴尬起来,咳嗽道“恩师,下扬州都是这样行头的,如若不然,会被扬州人瞧不起。我等好歹也是京里去的人,岂能丢了这脸面” 李世民微笑,倒是没有真的计较。 此时,詹事府早已吩咐了雍州牧治这里征用了官船、民船数十艘。 人马纷纷登船。 李世民显得兴致勃勃,上了船头,兴致盎然地看着远处河岸的崇义寺。 那崇义寺在高处,此时倒影在运河上,这一座隋炀帝所修的运河,如今成了嫁衣,换了新主人,恰如妇人二嫁,到了李唐这里,几经疏通和拓宽,而今已有了一番新颜。 这船徐徐地离开了码头,顺水而下,看着逐渐远去的风景,李世民兴致勃勃地道“当初隋炀帝下江都扬州,朕听说很是热闹,那龙穿有数层楼高,船行不动,便需河岸上有数千纤夫拉拽,河岸边更有十万禁军随船而行,朕只需一乌篷船,有弟子在侧,足矣。” 苏定方本来觉得自己也算是混出头来了,能和天子同舟,这不是谁都能有殊荣。欢快地跟着陈正泰一道到船头来陪驾,可一听天子此言,顿时觉得人生没了乐趣,便又回那乌篷里躲风去了。 倒是陈正泰笑着道“杨家天子固然是气派,可与李家天子相比,不过是绣花枕头而已,恩师视百姓如赤子,不愿平添百姓负担,只此一条,便足教那隋炀帝在地下羞耻了。” 反正隋炀帝被人砍死了,背后骂他几句,这很合理吧。 只是没等到李世民的回应,李世民的身子微微一晃,突然抚额,不禁道“扶朕去歇,朕有些头晕。” 陈正泰这才意识到,李世民是个旱鸭子,晕船,此时心里不由大喜,机会来了,哇哈哈,看我陈正泰照顾得如何。 须知对付严厉的长辈和上司,就和带女神去看恐怖电影一样的道理,趁在最虚弱的时候,表现一些关心,往往是最容易获得信任的。 历史上几乎所有登基的皇子,往往都是在皇帝病倒时在病榻前伺候的最殷勤的人。 当然,女神并不会给你一起去看恐怖电影的机会。 可现在对陈正泰而言,时机却来了。 搀扶着李世民到了乌篷里,让他歇下,嘘寒问暖一番,随即便吩咐张千去熬一些药来。 张千瞪他一眼,心里说,咱自己不知要熬吗,还需你来指使。 可陈正泰说了和没说是两回事,他吩咐了张千,这熬药之功便是陈正泰的,抢不走。 天有不测风云,至扬州码头,天上又是乌云密布,一路南下,沿岸的风光更多了绿色,码头处看去,便连这里的屋宇,仿佛都生了青苔。 这里的空气,总像是是黏黏答答的,沿岸上人流如织,此时的扬州,方才是运河的,这运河还未修通至越州,因而扬州成了连接大江南北的通衢之地,又因为南朝的开发,以及隋炀帝的行在所在,远远眺望,这烟雨朦胧之中,高大壮丽的佛寺与恢弘的别宫,疑在水上一般。 陈正泰等人登岸,李世民这一路,已不知呕吐了多少回,身子竟觉得孱弱。 陈正泰雇了几个脚夫,抬着藤轿来让脸色略有苍白的李世民上了娇子。 李世民的面上这才恢复了一些血色,到了地方,自然是先安顿,陈正泰和李世民先上岸寻了一个客栈,叫人预备了一些吃食,后头的苏定方则指使着人收拾各种行李。 这一箱箱的物资抬上岸,箱里都是刀枪剑戟,还有铠甲和弓弩、箭矢,甚至还预备了一些火器。 毕竟陈正泰吩咐了,不能太招摇,因而他们也只是寻常人的打扮。所有的军械,都需装箱。 李世民看到了别宫,心里颇为激动,这当初的江都别宫,他已赐给李泰作为越王府了。 父子二人已经许多日子不见了,却不知那青雀见了他,会是怎样的惊喜。 到了客栈落脚,伙计送上了热腾腾的吃食,李世民原就身体好,脚落了地,便又恢复了精神,感慨道“这江南风光钟秀,难怪那隋炀帝” 陈正泰很作死地道“恩师,此处还在江北呢,你看,南边百里是江,过了江,才是江南。” 李世民便傲气地道“明日我下旨,此地改名江南州。” 陈正泰便噗嗤噗嗤的低头吃面。 李世民念子心切,命人去越王府打听,才知高邮发生了水患,越王亲自去了高邮,坐镇赈济水患。 李世民又不禁感慨“青雀这一点,倒是像朕,就不在扬州停留了,直接往高邮去吧。” 陈正泰心里则是嘀咕起来,这李泰难道还真爱民如子 吃过了一顿好的,又歇息了几个时辰,大家都恢复了精神气,便再也不愿耽误,带着人马直接出发,一路向北。 李世民恢复了气力,便不愿再坐藤轿了,于是骑马而行。 等出了城十数里,便发现竟没什么人烟。 李世民来不及欣赏沿途的风景,却发现道路泥泞难行,甚至好几处桥被冲断了,于是只好绕路,绕着绕着,李世民自己都已经晕了。 “需去寻向导来。”李世民叹道“江南水网密集,今日才见识到。” 很快便有前头的探马来回报“前头有一村落。” 李世民颔首,打马过去,只是这沿途,依旧还是没有人烟,行到了某处,那水洼之中,水面上竟露出了一个人的胳膊。 陈正泰见着了,猛地吓得面如土色,差点要喊出来。 身经百战的李世民,倒是镇定自若,只眯着眼,却没吭声。 看着远处道路的尽头,那村落若隐若现,便催马急行。 哪里晓得,等到近了一些,方才知道这村落只剩下断壁残桓,偶有几个未压垮的茅屋,却也不见炊烟。 李世民这时表情才凝重起来。 他朝身后的苏定方等人使了个眼色,苏定方便到了一个还算完好的宅里,先是拍门,见久久没动静,便撞门进去。 李世民也下了马,踩着泥泞,进了茅屋。 苏定方先是检查了一番,才对李世民道“陛下,里头没有人。” “有人。”李世民面上很冷静,他淡淡道“至少方才有人。”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角落的洒下的一些新米上,这米还未被地上的泥泞所泡烂,显然米缸里,在不久前有人翻动过。 于是李世民揭开米缸,果然见里头的小米早已被人取空了。 沿着洒落的小米,到了庭院,此后便再不见小米的踪迹。 陈正泰不禁道“恩师的意思是这人是刚走不久的” 李世民颔首。 陈正泰便带着不解道“这样说来,岂不是这里的村人,是故意想要躲避什么” “或许就是躲避我们吧。”李世民叹了口气,他随即看了陈正泰一眼“朕征讨天下时,这样的事见得多了。” 陈正泰诧异道“可是现今是乱世吗” 这一番话令李世民骤然面若寒霜起来,他拧着眉头,朝苏定方道“到四周搜寻一下。” 紧接着,陈正泰在稻草堆里坐下,愁眉不展起来。 陈正泰此时默不作声,倒是张千在旁微笑道“陛下,奴去烧火,给陛下烧一壶” 他不说还好,一说,顿时令李世民露出了生厌的表情,不耐烦地呵斥道“朕没有交代的事,不要随意主张。” 张千惶恐,忙俯身道“奴万死。” 李世民露出厌恶之色,他阖目,继续不发一言。 过了两炷香,苏定方终于回来,道“陛下,附近不见人踪,倒见了一个弃在泥泞中的婴儿。” 李世民抬头道“在何处” 苏定方支支吾吾,不敢抬头去看李世民,口里道“已没有气息了。” 陈正泰听到这里,也不禁揪心一痛。 古人和现代人是不同的,在现代人眼里,但凡是涉及到了幼儿,总不免要一片哗然,而在古时,任何时候毫无抵抗的往往都是老弱。 李世民阖目,此时众人不知他在想什么,沉吟良久,李世民似乎有了决定,冷静地道“先在此造饭吧,朕看今日要下豪雨,先在此歇一歇再走。” “喏。”苏定方并不觉得轻松,匆匆下令去了。 等到苏定方回来,李世民又对苏定方吩咐道“再派人去远一些寻访一下,最好寻人来问问。” “是否派人去高邮县城看看”苏定方道。 李世民略一思索,却道“大可不必,朕先不急见青雀。” 苏定方瞥了一眼陈正泰,却见陈正泰很奇怪,一直垂头看着下头踩烂在泥泞里的稻草,不似平日那样活跃。 出门办点事,这两三天可能更新不稳定,总之,相信老虎,就算欠章,也会补的,男人的承诺。 第二百四十七章:一个不留 终于,天上压顶的乌云化作了雨水,大雨倾盆而下。 天地之间,宛如水帘,无尽的雨水倾泻在大地上。 苏定方不得不让将士们进入这些无人的茅屋里躲避。 可是,这茅屋哪里能遮蔽什么风雨不少雨水滴答滴答地落下。 李世民对此恍然不觉,他叹了口气,对陈正泰道“这样的大雨继续下下去,只怕灾情更加可怕了。” 陈正泰脸上露出少有的阴沉之色,道“恩师,这村里的人” 李世民面上没有表情“朕想,他们大多已逃亡了吧,只是但愿,这样的大雨,不至再让他们产生什么灾祸。” 李世民脸色有些苍白,他又一字一句地道“我们在扬州城时,你可见到流民” 陈正泰摇头“并不曾见到,倒是一副太平景象。” 李世民冷冷道“是啊,真是太平景象。朕乏了,歇一歇吧。” 陈正泰不禁担心起来“这里遮不住风雨,不如” “不用啦。”李世民摇头“朕也不是吃不得苦的人。” 陈正泰不免对李世民感到佩服,虽说李世民身经百战,曾经绝对也没少吃过苦的,但做了皇帝这么久,却依旧吃得了苦 于是当日睡下。 到了次日清晨,经过一夜的雨水洗刷,这诡异的村落里多了几分平和,只是没有鸡犬相闻,不见鸡鸣狗吠而已。 苏定方带人造饭,李世民却已起了,叫醒了陈正泰。 此时天色放晴,竟是万里无云,雨过之后,江南的湿润空气,让人神清气爽。 李世民遥望着蔚蓝的天空,却是皱着眉道“朕看那些奏疏,都说百姓们安乐,灾情赈济的很及时,你是詹事,想来也看过奏报的。” 陈正泰心里说,我看的奏报还是三个月前,还没更新呢 他不敢说自己还堆积着数不清的奏疏,只干笑道“是啊,学士依稀记得。” “看来你的记忆还不如朕呢。”李世民摇头道。 此时他恢复了常色,只是眉头之间,总是带着几分隐隐不妙的感觉,他随即道“为了赈济,朕令房卿自然关东调了七万石粮。青雀和越州,扬州等地刺史,也纷纷上奏,说是自江南紧急调了三万石粮。” “朕在想,受灾的不过是区区数县,想来这些赈济的粮食是足够了。去岁的时候,关中遭遇了蝗灾,朝廷到现在还未恢复,这些粮,还是房卿家东挪西借来的。” 李世民的语气很平静“他们说,此次水患,其中这高邮县受灾最是严重。可这一路来看,哪怕是高邮的灾情,也并没有想象中这般的严重。” 这是实话,奏疏里,高邮县已经成了一片泽国。 可实际上呢,这一路行来,受灾肯定是有的,可要说是真正遭遇了什么大灾,总觉得有些浮夸,因为灾情并没有想象中的严重。 陈正泰只是拼命点头,这个时候他自是不能多说什么的。 李世民感慨道“灾情是有,却不至这样的严重。该给的粮也都给了,朕可以松一口气。” 他说罢,背着手,踱了几步,还想说什么,远处却有一队人马来了。 李世民只眺望着远处曲幽的小道,见远方来了人,方才振奋了精神,总算可以看到人了。 随即,有十几人已进入了村落,这些人完全不像受灾的样子,一个个面带油光,为首一个,却是小吏的打扮,似乎察觉到了村落里有人,于是大喜,居然指挥着一个泼皮一样的人,守住村子的通道。 而后大呼大叫着道“人来,人来” 等他见着了在外的李世民,又见这里有许多匹马,眼里便更是发亮,挺身上前道“尔等何人,可是高邮的嘛” 李世民见了这小吏,心里略有失望,他以为村中的人回来了。 李世民便道“我等不过是途经此地” “村中之人呢”小吏叉手,显然并不将李世民放在眼里,他以为李世民是来往的客商。 李世民眉微微一颤,耐着性子道“我们来时,这里就没有人烟。” “胡说,没有人烟,人还会不见了嘛现在高邮发了大水,越王殿下为了这赈济的事,已经是焦头烂额,成宿的睡不着觉,扬州刺史吴使君也是忧心如焚,此次需固守住河堤,若是河堤溃了,那万千百姓可就万劫不复啦。尔等分明是私藏了村民,和那些刁民们沆瀣一气,却还在此伪装是良善之辈嘛” 小吏声色俱厉,眼睛却已是直勾勾地盯着一辆辆马车,那马车里厚厚实实的,却不知装着什么。 他挺着肚皮,声音更加的洪亮,道“真是不知好歹,这村中徭役者当有七十五人,可迄今为止,只押了十三个,其余的人,既是逃了,你们便休想走” 他大声出言恫吓,李世民却对他的叫嚣恍若未觉,心思却好像在别处,李世民抓着那七十五人的字眼,不由道“这样的小村落,人丁不过百人,竟要七十五人服徭役” 小吏冷笑“谁和你啰嗦这样多,某不是已说了,越王殿下和吴使君为此而忧心如焚,现在到处征募人赈济灾情,怎么,越王殿下的诏令也敢不听吗。” 他说着,发出了很为嚣张的冷笑,不自觉地走到了马车边。 此时见苏定方等人纷纷围拢上来。 苏定方等人没有李世民的旨意不敢妄动,只在旁冷笑旁观。 这小吏见这商队的人多,倒也并不畏惧,毕竟他是官府的人,在高邮县,偶遇的客商,比这庞大的商队也有的是,平日里,他倒不敢轻易勒索商贾,毕竟敢出来行商的,绝不会是小角色。 可现今不同了,现今高邮遭灾,越王殿下和刺史吴使君亲自坐镇,非要赈灾不可。 有了赈灾的名义,便可无往而不利 这扰乱赈济的罪名,可不是谁都可以担待得起的。 他到了一辆马车边,笑嘻嘻地道“这个时节,还带这么多的货物嘛哼,我看这车中一定有鬼,今日定要查一查才好。” 于是,气势汹汹地掀开了货车上的乌蓬,他的面上还是笑嘻嘻的,身后几个帮闲也都跟着笑。 倘若真有什么名贵的货物,自己等人一番恫吓,商贾们为了息事宁人,十之八九要贿赂的。 如若不然,就将带走的商贾给带回衙里去,现在灾情可是刻不容缓,管你是什么人,能大的过越王殿下嘛 于是他毫无顾忌地伸手将这乌篷揭开了。 一打开,他还笑嘻嘻地想说什么。 可随即他的脸色骤然变了。 整整一车的货,竟都是弓弩,还有一箱箱的弩箭,除此之外,还有刀枪剑戟等物。 这些武器,个个都格外的耀眼,一看都是精钢打制,甚至是扬州骠骑府的府兵所用的武器,跟这车中的比起来,便如破铜烂铁一般。 小吏是何等人,他啊呀的一声,瞬间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样的制式武器,可不是寻常人可以用的,而且还是这样多,而自己眼前所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此时便是猪,他也晓得情况有些不对了。 下一刻,他软哒哒地跪在了地上,朝李世民叩首道“不知郎君是哪里的官,我我有眼不识泰山” 李世民冷冰冰地看着他,却是道“我方才问你,这样的小村落,不过百户人家,何以需抽丁七十五之多” “这这”小吏大汗淋漓,在李世民的冷视下,忙道“照朝廷的规矩,徭役是三户抽一丁,只是今岁高邮大灾需要人力,越王殿下” “不要提越王。”李世民冷声打断,眼眸微微阖起,眼睛似刀子一般“就算是守护河堤,又何须这么多的人力再者,此地并没有成为泽国,灾情也并不曾有这样严重,尔虽小吏,难道连这点见识都没有嘛” “这这”小吏越发的觉得不对劲了,那一句不要提越王,说话间,倒似是对越王殿下很是不屑一般。 他心里嘀咕,这莫非来的乃是御史大唐的御史,可是什么人都敢骂的。 他便哭丧着脸道“水患确实是不严重,实际上,却需大量的人力修补一下新乡的河堤。” 李世民皱起眉头,眼中浮出狐疑之色“这又是何故” 小吏的口气很理所当然“因为那里乃是高邮邓氏的田啊,邓氏的田都在那呢。” 李世民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这与赈济有何干系” “邓氏您也不知这可是扬州大族,家里不知出了多少官,其中一位大儒邓文生,更是名冠江南,越王殿下甚是敬重他,他还教越王殿下行书呢,这这在扬州,可是传为了一段佳话的。此次发生了水患,邓氏的田偏在低洼处,岌岌可危,因而需要赶紧疏通河道,免得将田淹了。越王殿下他他礼贤下士,邓先生又名满江南若是他家的田淹了” 李世民听到此,并没有陈正泰想象中那样的勃然大怒。 反而面上带着难测的冷静,他徐徐道“就算如此,何以这村中不见一人 小吏战战兢兢的,越发觉得对方的身份有些不同,牙关打颤地道“从前徭役,官府尚还提供一顿餐食,可这一次,因为是遭灾,官府便不提供了。让他们自个儿备粮去再有河堤上辛苦,这些刁民们吃不得苦” 李世民似乎隐忍到了极点,额上青筋暴出,突然道“只怕杨广在江都时,也不曾至这样的地步吧。” “什什么”小吏没明白李世民的意思。 李世民随即道“朝廷赈济的粮,还未调来扬州” 小吏在李世民的怒目下,心惊胆跳地道“调,调来了不过扬州的贤达和高门都劝说越王殿下,说是现在高邮等县,还未到缺粮的时候,不妨将这些粮暂时寄存,等将来百姓们没了吃食,再行发放。越王殿下也觉得这样办妥当,便让扬州刺史吴使君将粮暂存在府库里” “好,好得很,真是妙极。”李世民竟是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只是笑着笑着,眼眶却是红了“真是处处都有大道理,桩桩件件都是理所当然。” 小吏努力地让自己稳住心神,好不容易挤出了一点笑容,陪笑道“敢问使君是哪里来的官既来了高邮,没有不去拜见越王的道理,不妨我这先去报县令,先将使君安排下来,等越王殿下日理万机,闲暇下来,再与使君相见。” 李世民突然冷冷凝视小吏“你还想走吗” 这声音冰冷,吓得小吏魂飞魄散。 小吏尴尬笑道“使君这话说的,我乃高邮县刑房” 李世民却在此时,竟已是拔出了腰间的剑。 不等小吏反应,李世民已是极娴熟地一把揪住小吏头上的发髻,小吏不得已,仰起脸,他觉得眼前这人,力道极大,哪里是什么御史,自己浑身动弹不得,最可怕的是,一切来得太快,快到小吏甚至还未察觉到危险。 李世民手中的短剑,已是刺入了他的喉咙。 一道血注,便如喷泉一般涌出,溅射在泥泞中。 小吏没死透,等李世民将他踢开,他还在地上不断的抽搐,眼睛拼命地张大,胸膛起伏着想要呼吸,可每一口气,血水便又喷出。 最终,小吏不再动弹。 陈正泰站得很近,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杀人,一时脑子竟是懵了,顿时他觉得有些反胃,尤其是闻到本是在造饭的炊烟,那一股股肉香传来,令他干呕了一下,浑身觉得毛骨悚然。 那些小吏带来的帮闲们见了,都吓得脸色煞白,转念要跑,可此时,却像是感觉自己的脚如桩子一般,盯在了地上。 李世民已轻描淡写地将短剑抛在了地上,看都不看地上的小吏一眼。 他似乎有些后悔,当然,后悔的不是杀人,而是以自己的千金之躯,竟是亲自杀小吏这般的土鸡瓦狗之辈。 他只平静地道“一个不留。” 本是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苏定方人等,听到了一个不留四字,已纷纷取出短剑,那几个帮闲还不等求饶,身上便已经多了数十个窟窿,纷纷倒地毙命。 陈正泰这才发现,方才苏定方这些人,看上去似是叉手在旁看热闹一般,可实际上,他们早已在悄然无声的时候,各自站住了不同的方位。 无论是那小吏还是其他的帮闲,其实早已被盯死了,无论他们是死是活,其实早已成了案板上的肥肉而已。 那远处,一个守在村道的帮闲察觉到了这里的情况,啊呀一声,转身要逃。 苏定方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到货车里取了弓箭,弯弓,拉弦,搭箭一气呵成,而后箭矢如流星一般射出。箭矢一出弦,苏定方看也不看目标,便将弓箭丢回了货车里。 下一刻远处那人直接倒地。 气绝。 陈正泰不断地深呼吸。 若不是因为带来了个背包,还有自己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知识,陈正泰发现,和这个时代的这些人相比,自己简直和废物没有区别。 李世民随即淡淡地道“餐食好了吗” 张千忙道“好了。” “吃吧。” 张千很快给李世民端来了早食,顺道给陈正泰端了一碗。 是肉羹。 这肉香扑鼻而来,可陈正泰感觉胃里翻腾得厉害,只想呕吐啊。 李世民突然看向他道“为何不食” 陈正泰这才回过神来,错愕地看着李世民,一时无言。 李世民却轻松地笑道“你呀你,你可忘了,当时你可是每日给朕修书,问朕食否。” 陈正泰努力地使自己平静一些,才道“恩师,我们待会儿赶路,去见越王师弟” 李世民目光幽幽,语调里带着别样的意味“他真是朕的好儿子啊。” 陈正泰尴尬一笑,道“越王师弟一定是被人蒙蔽了。我想” 李世民却是目光一冷,打断道“蒙蔽与否,一丁点也不重要,那些逃亡的百姓,受到的惊吓无法弥补。那道旁的枯骨和溺亡的女婴,也不能死而复生。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何用呢天底下的事,对便是对,错便是错,有些错可以弥补,有一些,如何去弥补” 陈正泰此时也不由得很是感触,眼中多了几分郁郁,叹了口气道“我万万不曾想到,原来赈济这样的好事,也可以成为这些人敲骨榨髓的借口。” 李世民已是三下两下的吃完了早食,随即站了起来,苏定方等人也吃饱喝足,他们很有默契,将一个个尸首聚在一起,寻了一些火油来,又堆了干柴,直接一把火烧了。 李世民始终都显得冷静,竟还轻松地对陈正泰道“现在,我等便算是杀官的罪囚了,倘若高邮县海捕,朕是主犯,你便是胁从。” 别开玩笑了。 陈正泰心里很鄙视他,王法不就是你家的吗 叫一声月票,你敢给你吗 第二百四十八章:拜见越王 这一次出发,李世民再不是轻装而行了。 在张千道伺候之下,他在衣内套了一层软甲,腰间佩戴了一柄长剑。 显然,对于李世民而言,从这一刻起,他已默认自己陷入了比较危险的境地。 通俗一些来说,此时是战时状态。 他此刻宛如指挥若定的将军,面容冷峻地道“派一个快马,拿朕的手谕,速去山东调一支军马来,行事一定要机密,齐州都督是谁” 一旁侍候的张千忙道“齐州都督好似好似是杨乾。” “杨乾”李世民口里念着这名字,显得若有所思。 他手指又不禁打起了拍子,过了半响,轻描淡写地道“让他急调三千骠骑却需掩人耳目” “陛下。”张千一脸担忧地道“三千骠骑,是不是有些少了” 李世民冷冷地看着张千“一千就足够了,三千不过是朕说的顺口而已。” 张千“” 吩咐完这件事,李世民便带着众人出发了,一路急行,随即那小吏所说的河堤便遥遥在望了。 这里竟有许多人,越发的密集起来。 沿途可见一些小吏押解着一些妇孺百姓,他们见了李世民的人马,自是上前盘查。 这一次,陈正泰学聪明了,直接取了自己的令牌,此次陈正泰毕竟是得了旨意来的,对方见是长安派来的巡查,便不敢再问。 倒是李世民见那一队蓬头垢面的壮丁和妇孺皆是神色呆滞,个个如丧考妣之态,便下了马来。 苏定方见李世民朝一老妇走去,几个差役见状想要上前,便也下马,和几个将士很有默契地用铁塔一般的身子,将这些小吏和妇孺们区隔开来。 李世民不由得欣赏地看了苏定方一眼。 事实上,苏定方早已令他大开眼界,而对于苏定方下头的这些骠骑,他也格外的满意。 李世民比任何人清楚,这骠骑卫的人,个个都是精兵。 这些人,个个都是龙精虎猛,不知疲倦,一路跟着自己赶路,连续几个时辰,也觉得轻松,他们的精神和气力,包括了彼此之间的协同,都令李世民大开眼界。 这苏定方,真是个人才啊,无疑的,这样的人将来可以大用。 当然,发掘了苏定方的陈正泰,也很令人刮目相看。 李世民快步到了老妇的面前,老妇红着眼眶,畏畏缩缩的样子,见了李世民,早已吓得脸色惨然,一副如惊弓之鸟的样子。 李世民皱了皱眉,安慰她道“你不必害怕,我只是想问你一些话。” “使君想问什么”老妇显得很惊慌,忙朝那些小吏看去,谁知道,骠骑们已将小吏给挡着了,这令老妇更加失措起来。 此时,她又见李世民脸色严峻,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又摇着头,口里喃喃念着什么。 陈正泰见状,便上前,笑容可掬的样子。 他知道李世民吓着了这位老妇人了,于是便和颜悦色地道“老人家,你不必害怕,我等乃是奉命来此的官差,只是有事相询而已。” 说话之间,如行云流水一般,自袖里掏出了一张欠条,偷偷地塞给这老妇,一面道“老人家年纪几何了” 老妇不认得欠条,不过看对方塞自己东西,却也晓得这可能是值钱的玩意,她忙摇头“官人,老身无功不受禄,我不敢要的。” 陈正泰只当她害怕,又不知道欠条的价值,便道“这是一贯钱,拿着这个,到了街面上,随时可以兑换铜钱,这只是小小心意。” 谁晓得听到是一贯钱,这老妇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更不愿意要了,拼命地将钱塞回去。 老妇道“官人有话便问吧,老身自当有什么说什么,不敢隐瞒,若是答不上来的,也绝不强答。只是钱是万万不能要的,这世道挣钱都辛苦呢,不晓得要缝补多少衣衫,才可换来一些散碎的铜钱。一贯钱这不是小数,官人还年少,不晓得这钱的金贵,若是你爹娘知晓,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子呢。” 先前她还很是惊惧的样子,可现在她态度却很坚决。 陈正泰反而觉得尴尬了,第一次竟有送不出去的钱,很不给面子啊。 可偏偏,陈正泰却不敢说给脸不要脸的话,只得讪讪的暂时将欠条收了回去。 见李世民脸色更凝重了,他便问道“老人家年岁几何了” 老妇道“已是四十有三了。” 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已属于高寿了。 不过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老妇怕是有六十好几了,脸上满是沟壑和褶皱,头发枯白,极少见黑丝,眼睛似乎已经有了一些疾病,目视得有些不清楚,吊着眼才能瞧着陈正泰的样子。 不过,这样的年岁,在大唐,只怕早就抱孙子了,说不准,孙子都快能讨媳妇了 陈正泰心里颇感慨,却道“你何故来此” “自是官家们的差遣,说是要治河”老妇又是显得有些惶然,无所适从,她不敢去看脸色沉重的李世民,反而觉得陈正泰和悦一些。 陈正泰露出了狐疑之色,皱眉道“这官府里的徭役,抽的难道不是丁吗,怎么连妇孺都征了来” “我我”老妇显得战战兢兢“家里已没有丁口了。” 所谓都丁,便是男丁的意思。 陈正泰见这老妇说到此处的时候,那吊着的眼睛,隐隐有泪,似在强忍着。 陈正泰莫名的有些心酸,忍不住问道“这又是何故” 老妇带着几许明显的悲哀道“老身的男人,当初要征战,抽了丁从了军,便再也没有回来过。老身将三个儿子拉扯大,其中两个儿子早夭了,一个得了病,总是咳,咳了一个月,气息就越发微弱了” 大概是因为说到了伤心处,老妇的声音越来越低,眼里噙着泪,她此时无意识的喃喃念道“都是老身不好啊,老身真糊涂,他年纪又小,得了重病,无论如何得要去请扬州府的百济堂看病的,那里的大夫好,可老身真糊涂,只想着少借一些钱,哪里想到,病就耽误了,他咳了一个月,终是不成了,临去的时候,只躺在稻草里,又咳嗽又咳血,还念念叨叨的喊姆妈,老身老身” 陈正泰刹那之间,突然意识到为何这天下有这么多的寺庙了。 若是设身处地,自己也是这妇人,这般的苦不堪言之下,只怕除了求神拜佛之外,还有什么出路吗 此时,老妇口里继续碎碎念着“还有一个儿子,是在河里淹死的,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捞鱼,一夜没有回来,到处去寻,寻到的时候,就在十几里外了,肚子胀得有八个月的身孕那样大,从河里冲到了河滩上,他心心念念的就想吃鱼,龙王要发怒的,这是罪过。” 老妇于是低头,似在念着什么经,痛苦不堪,却又好似从经文里得到了什么启示一般,面上多了些许的安详 她继而道“只有三子,养到了成年,他还结了亲呢,新妇有了身孕,现在不是发了大水,官府征募人去河堤,官家们说,现在府库里艰难,让带粮去,可三子倔得很,不肯多带粮,想留着一些粮给有身孕的新妇吃,后来听河堤里人说,他一日只吃一点米,又在河堤里忙碌,身子虚,眼睛也昏花,一不留神便栽到了河里,没有捞回来我我这都是老身的罪过啊,我也藏着私心,总觉得他是个汉子,不至饿死的,就为了省这一点米” “现在官府还缺人上河堤,说是越王殿下仁慈,关心着百姓们的安危,为了这场大灾,已哭了许多次了,连日来都是粗茶淡饭,就是为了赈灾。咱们这些小民,倘若还不肯上河堤,这还是人吗我们家里已没了男丁,可官府催促得急,要将我那新妇带去河堤上给人生火造饭,天可怜见,她还有身孕哪,老妇花了两个钱,疏通了他们,天幸他们还怜悯老身,这才勉强答应,是以来这河堤,都是老身情愿的。” 李世民一时无言,只是眼眸中似乎多了几分怒意,又似带着几许哀色。 陈正泰在旁叹了口气“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如此吗” “老身不知道”妇人摇摇头“老身也不敢多嘴去问,今岁高邮遭灾,越王殿下要治河,不也是为了我们百姓吗他是贤王,人人都这样说。我我时运不好,想来上一世造的孽太多,今生该受这样的罪。” 李世民听到此处,身躯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于是胸膛起伏,而后深深吸了口气。 陈正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没办法去斥责别人愚蠢,因为如果自己是这老妇,想来境遇不会比她好,此时也不会比她更聪明,若是老妇不这样想,只怕早就气死了。 他见老妇已收了泪,便坚决地将欠条重新掏了出来,口里道“这些钱” 老妇连忙道“官人真不必如此,家里还有一点粮呢,等天灾结束,河修好了,老妇回了家里,还可以多给人缝补一些衣衫,我缝补的手艺,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总不至挨饿,至于新妇,等孩子生下来,十之八九要再嫁的,到时老妇只顾着孙儿的口,断不至被逼到绝境。官人可要珍惜自己的钱财,这样大手大脚的,这谁家也没有金山银山” 陈正泰一改刚才的亲和样子,语气冷硬地道“你还真说对了,我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我成日给人发钱,也不会受穷,这些钱你拿着便是,啰嗦什么,再啰嗦,我便要翻脸不认人啦,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长安来的,做着大官,此番巡视高邮,就是来发钱的,这是奉了皇命,你这妇人,怎么这样不知礼数,我要生气啦。” 这一下子,将老妇吓着了,便乖乖地将欠条收下了。 只是这一次,这欠条再不是一贯的面额,成了十贯的。 妇人便碎语道“官人既是京里的官,此番来高邮,等回去之后,可一定要赞扬越王殿下,越王殿下爱民如子,人尽皆知,他又孝顺,又念着百姓” 李世民深深地拧着眉心,厉声道“这些话,你听谁说的” 老妇吓了一跳,她害怕李世民,诚惶诚恐的样子“官家的人这样说,读书的人也这样说,里正也是这样说老身以为,大家都这样说想来想来何况此次水灾,越王殿下还哭了呢” 老妇说的煞有介事的样子,就像是亲见了一样。 李世民顿时又没了话说,脸上神色复杂,随即直接转身离开。 陈正泰再顾不得其他,忙追了上去。 李世民已是翻身骑上了马,随即一路疾行,大家只好乖乖的跟在后头。 等慢慢的到了河堤,这里的人越来越多,李世民驻马在河堤上,看着数不清的人在河堤上忙碌,无数衣衫褴褛的人,或是搬或是挑着巨石,偶有小吏们的呼喝,人们在泥泞中滚爬着,这无数的泥人们,与这河堤上的烂泥一般。 李世民眺望着河堤之下,他手持着鞭子,遥遥地指着不远处的田地,声音清冷地道“这些田,便是邓家的吗” 陈正泰道“想来是吧,沿途的时候,学生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说是此处的田,十之八九都是邓家的。” 李世民道“越王真是好晓义。” 他没有再称呼李泰的小名了,遥望着远处的目光越发的冷。 随即李世民道“走,去拜见越王。” 陈正泰听出李世民的讽刺,不过陈正泰颇有顾虑,便道“陛下,是否等一等” “不必等啦。”李世民立马打断陈正泰的话,不屑于顾地道“你且拿你的名帖,先去拜见。“ 陈正泰点了点头。 这越王李泰赈灾,并没有在县城里,为了表示出自己和灾民们同甘共苦的决心,而是住在靠近河堤的邓家庄园。 扬州刺史,以及高邮县令,以及大大小小的属官们,都纷纷来了,加上越王府的卫士,宦官,属官人等,足足有两千人之多。 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不得不一部分驻扎在庄子外头,李泰则与属官人等,日夜在此办公。 李泰显得很认真,他其实好几天都没怎么休息了。 这让属官们个个很心疼,纷纷劝李泰多休息。 李泰只温和地摇着头道“本王若是休息,则高邮的百姓,可就睡不着了。” 众人便都钦佩地都拱手道“大王真是仁慈。” 李泰呷了口茶,邓家为了照顾李泰的起居,调拨了许多人来,因为李泰为了祈求国泰民安,已是决心沐浴更衣,三月不吃肉,因而,为了让李泰吃得好一些,便连扬州寺庙里斋菜做的最好的大师傅也都请了来。 李泰此时一脸疲倦,环顾左右,道“尔等这些日子只怕辛苦,都去休息片刻吧,邓先生,你坐着说话,这是你家,本王在此鸠占鹊巢,已是不安了,如今你又一直在旁侍奉,更让本王不安,这河堤修得如何了” 这被称作是邓先生的人,乃是邓文生,此人很负盛名,邓氏也是扬州数一数二,诗书传家的世族,邓文生显得谦逊有礼的样子,很欣慰的看着越王李泰。 当初越王要来就藩时,他就很诧异,因为长安城里许多人都在猜测,陛下似乎有意越王继承大统,而太子李承乾行事乖张,望之不似人君。 可谁晓得陛下竟突然让李泰就藩,引发了很大的议论。 等李泰到了扬州,便发现他的为人果然如长安城中所说的那样,可谓是礼贤下士,每日与高士一起,身边竟没有一个卑鄙小人,而且手不释卷。 邓文生与李泰接触得多了,越发对这位越王殿下敬佩得五体投地。 此时,他欠身坐下,看着依旧还提笔伏案在一张张公文上做着批复的李泰,随即道“大王,现今长安城对这一场水灾,也很是关注,大王如今废寝忘食,想来不久之后,皇帝得知,必是对大王越发的器重和欣赏。” 李泰的嘴角抹过了一丝苦笑。 他至现在,都觉得父皇这一次对自己苛刻了,居然直接让他就藩,彻底想要断绝他的希望。 他也是父皇的嫡子,只比太子晚生一些罢了。 他每日读书,而太子不学无术。 他一向严格要求自己,而太子却是率性而为。 他每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可自己那位皇兄呢 他不服这口气,虽然身边的名流高士还有属官们,都表露出了遗憾,可李泰却丝毫没有表露出对太子之位的进取之心。 在他看来,只要做好自己的事,父皇终究还是回心转意的,父皇送来的书信,语气已越来越带着几分怜爱之意了,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又可以回到长安去了。 更的晚了,抱歉。 第二百四十九章:人头落地 李泰想到这里,心里稍安。 他打起了精神,看着邓文生,一脸敬佩的样子,恭谦有礼地道“我乃皇子,自当为父皇分忧,功劳二字,以后休提了。” 邓文生只是微笑,似乎他也意识到,这些话有些不合时宜。 毕竟越王殿下乃是心忧百姓的人,这样一个人,难道救灾只是为了功劳吗 若是传出去,反而显得他庸俗了。 邓文生淡淡道“诚如是也,老夫这里恰好得了一幅书画,倒是想给殿下看看。” 李泰听了,这才打起了精神。 显然,他对于书画的兴趣比对那功名利禄要浓厚一些。 邓文生取了一幅书画来,李泰正待要看。 此时,却有人匆匆进来道“殿下,东宫詹事陈正泰求见。” 陈正泰 李泰皱起眉来。 其实陈正泰奉旨巡扬州,民部早就下达了公文来了,李泰接到了公文之后,心里颇有几分警惕。 毕竟,对于这个和自己的兄弟关系匪浅的师兄,如今又成了东宫的詹事,这已表明陈正泰彻底成了东宫的人。 现在父皇不知是什么缘故,居然让陈正泰来扬州,这自是让李泰很是警惕。 他甚至认为这必定是太子出的馊主意,只怕是来挑他错的。 他现在的名声,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皇兄,皇兄生出了嫉妒之心,也是理所当然。 “真是大煞风景。”李泰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陈正泰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此画不看也罢,看了也没心思。” 邓文生不禁看了李泰一眼,面上露出了忌讳莫深的样子,压低声音“殿下,陈詹事此人,老夫也略有耳闻,此人只怕不是善类。” 李泰便露出一脸轻蔑之色“此人大奸似忠,父皇不过被他所蒙蔽而已,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却要小心了。” 邓文生面带着微笑道“他翻不起什么浪来,殿下毕竟节制扬越二十一州,根基深厚,江南上下,谁不愿供殿下差遣” “就凭他一个钦使的身份,吓得了别人,却吓不着殿下的,殿下乃是陛下亲子,他就算是当朝宰相,又能如何呢” 李泰听到此,更露出不满之色“怕就怕他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 邓文生摇头道“殿下所为,问心无愧,何惧之有” 这样一说,李泰便觉得有理了“那就会会他。不过”李泰淡淡道“来人,告诉陈正泰,本王现在正在紧急处置灾情,让他在外候着吧。” 说着,他回到了案牍之后,提笔又继续批阅公文。 就这般气定神闲地批阅了半个时辰。 似乎是外头的陈正泰很不耐烦了,便又催了人来“殿下,那陈詹事又来问了。” “所问何事”李泰搁笔,凝视着进来的差役。 差役道“陈詹事问,可以请他进来了吗” 这是原话。 听到这句话,李泰勃然大怒,厉声大喝道“这是什么话这高邮县里有数千上万的灾民,多少人现在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将生死荣辱维系在了本王的身上,本王在此耽误的是一刻,可对灾民百姓,误的却是一生一世。他陈正泰有多大脸,难道会比百姓们更要紧吗将本王的原话去告诉陈正泰,让见便见,不见便不见,可若要见,就乖乖在外头给本王候着,他固是本王的师兄,可与万千百姓相比,孰轻孰重,本王自拎得清。” 邓文生坐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他不由得欣赏地看了李泰一眼,不得不说,这位越王殿下,越发让人觉得佩服了。 只此一言,便可教那陈正泰无话可说,若是传出去,只怕又是一段佳话。 那差役不敢怠慢,匆匆出去,将李泰的原话说给在外头侯见的陈正泰听。 陈正泰听了,尴尬的不得了,随即就道“那么就不见了吧,再会。” 他转身要走,却被李世民的眼神制止。 陈正泰心里想,我不要面子的吗终是心里叹了口气,便又道“不知越王何时才能署理完公务” 差役苦笑道“这可说不准,或许是一个时辰,又或许是一天。越王殿下心系百姓,已经许多时候没有好好休息了。” 陈正泰道“如此说来,越王真是操劳啊,他小小年纪,也不怕坏了身体,要不这样,你再去禀告一次,就说我身上有一封陛下的书信” 陈正泰一面说,一面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穿着常服,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于是差役得了话,又乖乖回去禀告。 李泰一看那差役又回来,便晓得陈正泰又纠缠了,心里不由生厌,忍着火气道“又有何事” 差役看李泰脸上的怒容,心里也是叫苦,可这事不禀报不行,只能硬着头皮道“大王,那陈詹事说,他带来了陛下的密信” 李泰听到此,脸色微变。 他竟没想到这一层。 父皇对陈正泰历来是很器重的,此番他来,父皇一定会对他有所交代。 这样一想,李泰便道“请他进来吧。” 过不多时,陈正泰便带着李世民几人进来了。 李世民是寻常的打扮,何况前些日子晕船,这几日又风尘仆仆,所以脸色和当初李泰离开京时有些不同。 当然,李泰也没心思去注意陈正泰身边的这些人,他只盯着陈正泰。 毕竟,李泰来了扬州,可谓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寻常人,他压根不会过分的关注,倒是陈正泰,自己虽然不喜,可毕竟陈正泰终究是孟津陈氏之后,何况还是父皇的弟子。 “师兄万分抱歉,你且等本王先料理完手头这个公文。”李泰抬头看了陈正泰一眼,手里还拿着一份公文,随即喃喃道“现在灾情是十万火急,刻不容缓啊,你看,这里又出事了,东乡那里竟是出了盗贼。所谓大灾之后,必有人祸,现在官府只顾着救灾,一些宵小之徒们见乱而起,这也是常有的事,可若是不立即解决,只恐后患无穷。” 他一面说,一面低头道“就请邓先生代本王先照料一下师兄吧。” 邓文生听罢,面带谦和的微笑,他起身,看向陈正泰道“鄙人邓文生,听闻陈詹事乃是孟津陈氏之后,孟津陈氏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啊,至于陈詹事,小小年纪更是了不得了。今日老夫一见陈詹事的风采,方知传言非虚。来,陈詹事,请坐下,不急的,先喝一口茶。” 他朝陈正泰微笑。 陈正泰却是眼睛都不看邓文生,道“邓文生是什么东西,我没有听说过,请我就坐敢问你现居什么官职” 这口气可谓是狂妄至极了。 邓文生一愣,面上浮出了几分羞怒之色,不过他很快又将情绪收敛起来,一副平静的样子。 他的眼里,又何曾有陈正泰这样的人呢 他淡淡一笑“吾乃田夫野叟,无官无职。” 陈正泰便冷笑道“尔区区一草民,也敢在我面前放肆,还不行礼” 邓文生脸上掠过了错愕。 低着头的李泰,此时也不由的抬起头来,正色道“此乃” 陈正泰却是打断了他的话,道“此乃什么我倒是想问问,此人到底是什么官职我陈正泰当朝郡公,东宫少詹事,还当不起这老叟的一礼吗邓文生是吗,你也配称自己是读书人读书人岂会不知尊卑今日我为尊,你不过区区贱民,还敢放肆” 陈正泰不但语调不屑之态,脸上更是浓浓的鄙视之色。 邓文生这一刻不只感到羞怒,心里对陈正泰有着深深的愤恨,甚至再也保持不了平静之色,脸色微微有些狰狞起来。 事实上,这大唐有着许多不愿出仕的人。 其实以他们的身份,当然是可以做官的,只是在他们看来,自己这样的尊贵的出身,怎么能轻易地接受征辟呢 所以往往这样的人,都不会先做官,而是每日在家耕读,等到自己的名声越来越大,时机成熟之后,再直接一飞冲天。 似邓文生这样的清贵,便是如此。 这一点,许多人都心如明镜,所以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受到礼遇,便是扬州刺史见了他,也与他平等相待。 可陈正泰居然在他面前如此的放肆。 邓文生冷眼看着陈正泰,淡淡道“陈詹事如此,就有些不通礼数了,夫子云均值差” “谁和你这样的人一道做君子”陈正泰一点都不打算跟这种人客气。 这几日压抑无比,莫说李世民难受,他自己也觉得就像整个人都被巨石压着,透不过气来似的。 此时见这邓文生竟还在他的面前高谈什么夫子云,陈正泰再也忍不住,心里直接暴怒。 我陈正泰今日若是还和你引经据典的讲道理,我二不二 陈正泰一声大骂之后,居然扬起了拳头,毫不犹豫地一拳砸在了邓文生的嘴上。 邓文生本张口还想说什么。 可这一拳头捣来。 迎面而来的,还有陈正泰凶神恶煞的脸。 他心里先是一阵错愕,紧接着,一切都来不及躲闪了。 这一圈轰的一声,直接砸在他的鼻梁上。 他口里发出诡异的音节,随即仰倒,一股钻心一般的疼痛自他的鼻尖传开。 他甚至还可听到自己的鼻梁被重力直接捶打,以至软骨脆生生断裂的微响。 “呃”血水和眼泪同时流出,整个人打了个趔趄,弓着腰,发出惨叫“杀人了,杀人了,杀人者偿命,陈詹陈正泰,你你好大的胆” 邓文生已怒不可遏,他这一辈子,也不曾尝试到过这样的耻辱,那令他头皮发麻的疼痛感,令他再也忍耐不住地,口里发出各种古怪的话。 这是他邓家。 他是这里的主人。 他是名满江南的大儒,今日的疼痛,这耻辱,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他弯着腰,犹如没头苍蝇一般身子趔趄着。 而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陈正泰竟会有这样的举动。 哪怕是李泰,也是如此,此时他终于不再关注自己的公文了,一见陈正泰居然行凶,他整个人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邓先生,乃是本王的密友,更是至诚的君子,他陈正泰安敢如此 站在陈正泰身后的苏定方一见如此,居然不觉得惊愕,不过他下意识地将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柄,眼中浮出警惕之色,以防备有人还击。 李世民则站在更后一些,他倒是气定神闲,只是眼睛落在李泰的身上,李泰显然一直没有注意到衣衫普通的他。 此时,邓文生继续大吼道“杀人啦,杀人啦,陈正泰,这扬州不是你放肆的地方,尔这败犬,竟敢” 陈正泰却是笑了,说实话,沦引经据典,我陈正泰还真不如你。 可论骂人,我陈某人好歹也是饱受新社会熏陶的人,信不信我问候你祖宗十八代 当然,陈正泰压根没兴趣展现他这方面的才能。 陈正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总感觉两世为人之后,素来总能表现出平常心的自己,今日有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 他回头,很平静地看着苏定方道“二弟,他这般的骂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定方听了陈正泰的话,也是异常的平静,只是默默地点点头,然后踏步上前。 他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可目光平静得却是令人莫名的感到心里生寒。 他直接一把揪住了邓文生。 邓文生此时还捂着自己的鼻子,口里支支吾吾的说着什么,鼻梁上疼得他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等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死死的按住,紧接着,一个膝击狠狠的撞在他的肚皮上,他整个人顿时便不听使唤,下意识地跪地,于是,他拼命想要捂住自己的肚子。 可就在他跪下的当口,他听到了宝刀出鞘的声音。 这声音森森然,听得令人汗毛竖起。 邓文生仿佛有一种本能一般,终于猛地张大了眼。 一柄长刀,竟已是横出刀鞘,寒芒闪闪。 邓文生心底生出了一丝恐惧。 不过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的,越王殿下就在此呢,而且他更是名满江南,便是皇帝老子来了,也未必会如此的放肆。 于是,他定住了心神,肆意地冷笑道“事到如今,竟还不知悔改,今日倒要看看” 刀已高高举起来了。 嗤 一刀狠狠地斩下。 苏定方可不是别人。 须知砍人脑袋可是手艺活,除非是吹毛断发的宝刃,又或者是专业训练过的屠户,否则,人的颈骨却是没有这样容易切断的。 偏偏苏定方一刀下去,还不等邓文生说出倒要看看什么,他的脑袋竟是应声而断,混杂着喷溅出来的血水,脑袋直接滚落地。 那一张还保持着不屑冷笑的脸,在此刻,他的表情永远的凝固。 邓文生的身躯依旧还在喷血,很快直接倒落在地。 苏定方却无事人一般,淡漠地将带着血的刀收回刀鞘之中,而后他平静的看了陈正泰一眼,倒是带着几许关切地道“大兄离远一些,小心血水溅你身上。” “噢。”陈正泰后退一步,心里不由得感慨。这样的好刀法,不去二皮沟杀猪真的是可惜了。 人头落地。 邓文生的人头在地上翻滚着,而李泰看着眼前的一幕,除了惊怒之外,更多的却是一种反胃的恐惧。 他吓得后退一步,脸上满是诧异,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方才还活生生的邓先生,转眼之间,便已身首异处。 这一下子,堂中其他的差役见了,已是惊恐到了极点,有人反应过来,猛地大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邓家已是乱做了一团。 闻讯而来的邓氏族亲们纷纷带着各种武器来。 李泰觉得眩晕,他强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恼怒不已地道“陈正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杀人要偿命” “越王”陈正泰抬头看着李泰,突然发出了厉声大喝 这一次,他再不称呼李泰为师弟了,眼中带着肃然,道“既然杀人要偿命,那么邓家杀了这么多无辜百姓,要偿多少条命” 李泰气得发抖,当然,更多的还是恐惧,他死死地看着陈正泰,等见到自己的护卫,以及邓家的族亲和部曲纷纷赶来,这才心里镇定了一些。 于是他道“你这般和本王说话平日本王敬你一声师兄,可今日你这般胆大妄为,那就不要怪本王不客气了。来人” 陈正泰却是笑呵呵地看着李泰,只是看着李泰,陈正泰此刻,只有一种自内心深处的鄙夷。 李泰怒气冲冲地指着陈正泰“将此人拿” 他说到拿的时候,却是猛地看到了陈正泰身后的一个人了。 这个人这样的面熟,以至于李泰在脑海之中,稍稍的一顿,而后他终于想起了什么,一脸诧异“父父皇父皇,你如何在此” 明天会恢复更新,刚开车回来,赶紧先写上一章,嗯,还有 第二百五十章:君臣父子相见 李泰就算是想破头,也无法理解,自己的父皇竟然出现在扬州。 可他是极聪明的人。 自己和父皇父子情深,自从自己来了越州,从父皇的许多书信之中,他大抵也能明白父皇的悔意。 很显然,自己是李世民年少的儿子,父皇多少还有一些舐犊之情。 此时旨意已下,想要收回成命,只怕并没有这样的容易。 所以父皇这才私访扬州,是为了父子相见。 一下子,李泰内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可随即,他低头,看了一眼人头滚落的邓先生,这又令他心乱如麻。 若是如此,那么为何父皇会对陈正泰杀死邓先生而无动于衷。 就在惶然无策的时候,李泰忙是上前,眼泪磅礴“父皇,父皇儿臣见过父皇。” 他朝李世民大拜“儿臣在扬州,无一日不在想念父母之恩,本以为儿臣就藩扬州,此生与父皇两隔千里,再无相见之日,万幸上苍庇佑,今日又得见父皇,父皇” 李泰拜在李世民的脚下,声音哽咽,嚎啕大哭。 李世民心思复杂到了极点。 这是自己的骨肉啊。 至亲的骨肉。 乃是自己和观音婢所出,除了李承乾,还有那襁褓中的李治之外,眼前这个孩子,再没有人比他在这个世上更亲近的人了。 李世民瞬间眼眶也微红。 往事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的在脑海里闪现,他依旧还能记得李泰年幼时的样子,在襁褓时的憨态,牙牙学语时的谐趣,稍长一些,少年老成时模样。 现在见李泰跪在自己的脚下,亲昵的呼唤着父皇二字,李世民百感交集,竟也忍不住落泪。 原本的料想之中,此番来扬州,固然是想要私访扬州所发生的灾情,可何尝又不是希望再见一见李泰呢。 唐制之中,外地就藩的藩王,不得特别的允许,不得入长安。这长安与扬州相隔千里,往返一趟,若是如李世民这般私人行动,也需要一个多月之久,可若是大张旗鼓的出发,没有个月是绝不可能的。 而今,朝思暮想的亲子就在自己的眼前,听到他哽咽的声音,李世民分外的动情,竟也忍不住眼角湿润,眨眼之间,眼已花了。 “起来吧,青雀不必多礼。”李世民抬抬手。 李泰听到父皇的声音,心知父皇动了情,这才放下了心,颤颤巍巍的起来,又叉手行礼“父皇远道而来,为何不见仪仗,又不见长安的快马先行送讯,儿臣不能远迎,实为不孝。” “朕听闻扬州遭了大灾,想来看看。”李世民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一些,他看着李泰,还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依旧还是彬彬有礼,犹如温文如玉的谦谦君子“若是大张旗鼓,难免惊扰百姓,此番微服来此,既是探访灾情,也是看看青雀。” 李泰听到父皇来巡视,心里一块大石更是落地。 扬州的灾情,自己已是竭尽全力了。 四海之内,人人称颂,这绝不是开玩笑的,在这江南,至少李泰耳闻目睹,几乎人人都称颂此次越王殿下应对灾情及时,百姓们为此而欢欣鼓舞,更有人为李泰的殚精竭虑,而痛哭流涕。 父皇既然来了,想来也听到了这些清议。 他躬身道“儿子听闻了灾情之后,立即便来了灾情最严重的高邮县,高邮县的灾情是最重的,兹事体大,儿臣为了防止百姓因而受害,因此立即发动了百姓筑堤,又命人赈济灾民,好在皇天保佑,这灾情总算遏制了一些。儿臣儿臣”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李世民一眼“儿臣斗胆想说,在这次赈灾过程之中,士民们极为踊跃,有解囊相助的,也有愿意出人出力的,尤其是这高邮邓氏,更是功不可没,儿臣在此,依赖本地士民,这才约莫有了些尺寸之功,只是只是” 李泰随即看向了陈正泰,目中掠过了愤怒。 他悲愤的道“这位邓先生,名文生,乃是忠良之后,邓氏的阀阅,可以追溯至东汉。他们在本地,最是乐善好施,其以耕读诗书传家,更是享誉江南。邓先生为人谦和,最擅治经,儿臣在他面前,受益良多。此次大灾,邓氏出力也是最多,若非他们解囊相助,这水患更不知要害了多少百姓的性命,可今日,陈正泰来此,竟是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父皇啊,今日邓先生人头落地,且不说是非不分,倘若传出去,只怕要天下振动,江南士民惊闻如此噩耗,势必要群情汹汹,我大唐天下,在这朗朗乾坤之中,竟发生这样的事,天下人会如何看待父皇呢父皇” 李世民听了这番话,那内心里激动的情绪骤然之间,荡然无存,他的声音微微有了一些变化“这些日子,邓文生一直都在你的左右吧” “是。”李泰心里悲愤到了极点,邓先生是自己的人,却当着自己的面被杀了,陈正泰若是不付出代价,自己如何对得起扬州邓氏,何况,整个江南的士民都在看着自己,自己节制着扬、越二十一州,一旦失去了威信,连邓氏都无法保全,还如何在江南立足呢 李世民冷冷道“可是朕所见所闻,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朕所见者,你与这邓氏的赈济,不过是人祸而已,无数的小民,被官府所驱使,四处拉丁,就为了修筑河堤,为了保全邓氏的田地,宁淹了小民们的土地,也要在这邓氏的肥田附近修筑堤坝,朕沿途所见,多有枯骨,百姓倒于道旁,而无人问津。村户们人力枯竭,却还是没有节制的征发百姓,以至妇孺都需上了河堤,这些,就是你所谓的赈济吗朕发给你的赈济钱粮,你用去了何处为何修筑堤坝的百姓,连粮都吃不上” 李世民这连珠串的质问,倒是令李泰一愣。 李世民本以为,李泰是不知情的,可李泰随即依旧彬彬有礼“父皇,我大唐是与邓氏治天下啊,而非与贱民治天下,父皇难道不知道,司马氏是如何得天下,而隋炀帝是因何而亡天下的吗” 李泰的声音格外的清晰,听的连陈正泰站在一旁,也不禁觉得自己的后襟凉飕飕的。 可李泰面上,却格外的冷静,他看着自己的父皇,居然很平静。 显然,他认为自己掌握了大道理,他毕竟学富五车,又和许多鸿儒打交道,固然是小小年纪,可是他的见识,却远远不是寻常的白丁可以比拟的。 李世民复杂的看着李泰“嗯” 李泰道“司马氏是因为得到了邓氏这样的人支持,而隋炀帝倒行逆施,不但残害百姓,且还疏远士民,因此而惹来了天怒人怨。一群无知草民,他们懂什么道理,治理天下,只要依赖那些仁义孝悌的世族就可以了。难道父皇不就是这样做的吗如若不然,为何这朝堂之上,世族子弟们充盈朝堂,我大唐若没有这些人的支持,如何能有今日之盛那些无知草民,连是非都不懂,既不识书,自然也不知道忠义为何物,这样的人,纵是有手有足,却不啻为牛马,只需用御民之术,驱使他们就可以了。” 李泰侃侃而言,越说越是激动“我大唐能使天下安定,于他们已是大恩大德了,倘若还格外对他们施加恩典,他们便会愈发的懒惰和不知尊卑,就说这一次赈济高邮,为了应对灾情,似邓氏这样的大族,纷纷慷慨解囊,献谋献策,与儿臣和官府,可谓是共同进退。可那些草民们呢征发他们上河堤,他们却是逾墙而走,躲避差役。官府在赈济百姓,某些刁民却是聚众成了乱民,袭杀官差,儿臣对他们已是格外的宽宥,可这些不知礼义的无耻之徒,却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倘若对待他们不严刑峻法,那天下非要大乱不可。” 这些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至少在朝堂之中,不少人是这般的认为。 这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毕竟你若是李泰,或者是其他皇亲国戚,站在你面前的,一边是邓氏这样的人,他们温文尔雅,说话风趣,举手投足之间,也是文质彬彬,令人生出向往之心。而站在另一边,却有人又脏又臭,你说的雅言,他们一概不懂,你引经据典,他们也是一脸木讷,毫无感触。你和他们诉说忠义,他们只粗鄙的摸着自己的肚皮,每日计较的不过一日两顿的稀粥而已,你和他之间,肤色不同,语言不通,眼前这些人,除了也和你一般,是两脚走路之外,几乎毫无丝毫共同点,你治理地方时,他们还隔三差五的闹出一些事端,对付这些人,你所擅长的所谓教化,根本就行不通,他们只会被你的威严所震慑,一旦你的威严失去了作用,他们便会捉着身上的虱子,在你面前毫无礼数。 正因如此,是选择邓文生,还是选择这些刁民、贱民,那么也就不难选择了。 这样的理论,可能在后世,很难被人所接受,除了少部分高高在上的所谓自命不凡之人。可在这个时代,却有着极大的市场,甚至说是共识也不为过。 哪怕是李世民,虽也能说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可又何尝,没有这样的心思呢,只是他是天子,这样的话不能露骨的表露罢了。 否则,那些流传了前年的所谓皇帝御民之术,如何来的市场 只是 李世民若是不曾亲见沿途的枯骨,不曾见到那被征发的妇人,或许固然不会认同李泰,至少,也会觉得李泰的话有一番道理。 可此时,李世民的脑海里,骤然想到了沿途的所见所闻。 慈不掌兵,他是带过兵的人,自是心如铁石一般。 可此时,这钢铁之心,也在稍稍的融化。 他闭上了眼睛,心里竟有几分悲凉。 他眼角,还略有一些湿润,只是这湿润的眼角固是相同,为之感慨的内心,却是变了。 李泰抬头,极严肃的样子“儿臣不知道,父皇沿途见闻了什么。儿臣也不知道,陈正泰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是非。只是,儿臣只有一件事恳请父皇。今日陈正泰擅杀邓先生,此事一旦传出,而父皇在此,却视若无睹,那么天下似邓氏这样的人,只怕都要为之寒心。父皇只为几个卑鄙小民,而要寒了天下的人心吗儿臣此言,是为大唐江山计,恳请父皇痛下决断,以安众心。” 李泰的话,斩钉截铁。 这大堂之内,竟是肃然一片。 所有人凝视着李世民。 李世民突然道“青雀青雀啊” 这本该是雍容端庄的君王,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是自信满满的。 可在此刻,李世民刚刚开口,竟是失声,他声音嘶哑,只念了两句青雀,突然如鲠在喉一般,后头的话竟是说不出了。 李泰看着自己的父亲,此时也不禁有了感触,道“父皇” “青雀”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真要朕处置陈正泰吗 李泰刚要开口。 李世民无力的摆手“你不必再说了,现在听朕说。” 李世民深深的凝视着李泰,竟是悲从心起“当初你诞生时起,朕给你取名为李泰,即有国泰民安之意,这是朕对你的期许,也是对天下的期许。那个时候,朕尚在东征西讨,为了这国泰民安四字,马不停蹄。你说的并没有错,朕乃天子,理应有御民之术,驱使万民,奠基我大唐的基业,朕这些年,兢兢业业,不就是为了如此。” “可是”李世民咬牙切齿的看着李泰,眼里泪水又要流出来,他终究还是重感情的人,在史册之中,关于李世民流泪的记录很多,站在一旁的陈正泰不知道这些记录是否真实,可至少现在,李世民一副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的样子,李世民哽咽难言,终于咬牙切齿的道“可是你已经没有了良心了,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只学了这御民之术吗” 李泰一愣,万万料不到,父皇竟对自己下这样的评断,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念头,极力想要争辩“父” “你住口”李世民狞然的看他,收了眼泪,朝他冷笑“你可知,朕方才为何而泣朕来告诉你,这是因为,朕养育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朕现在才知道,他已没了心肺。朕心心念念的指他成才,他的满脑子里想着的,竟是这般狼心狗肺的事。你出去看看吧,看看你口中的那些乱民,已到了什么的境地,看一看你的那些爪牙,到了何等的地步。你枉读了这么多的诗书,你白白学了那些所谓的礼义。你的这些仁爱,就是这样的吗倘若你连心都丧尽了,那与猪狗有什么分别。” “你说的那些所谓的道理,令朕百爪挠心,句句都在诛朕的心,令朕无地自容。朕哭的是,朕没了一个儿子,朕的一个儿子没有了。”李世民说到这里,脸色惨然,他口里反反复复的念叨着“朕的一个儿子没有了,没有了” 李泰心里已是大惊失色,他自知父皇这句话,看似是充斥了感情,却又绝情到了什么地步,李泰方才还觉得自己的这番大道理,便连许多的鸿儒都纷纷认同,自然是能说服自己父皇的,哪里想到,父皇竟对此无动于衷。 李泰忙是拜下“父皇,儿臣万死。” “朕已没了一个儿子。”李世民突然又泪洒了衣襟,而后咬牙,通红的眼睛冷冷的看着李泰,此刻,他的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李泰,朕现在想问你,朕敕你节制扬、越二十一州,本是希望你在此能督抚百姓,可你却是包藏祸心,豺狼诚心,指使爪牙,残民害民至此,若非朕今日亲见,只怕也难以想象,你小小年纪,其狼心狗肺,竟至于斯。事到如今,你竟还为邓文生这样的人辩护,为他张目,可见你迄今为止,还是死不悔改,你该当何罪” 李世民厉声斥问,已让拜地的李泰心中更是惊愕,随即惶恐起来。 他期期艾艾道“父皇,请听我一言。” “尔何物也,朕为何要听你在此妖言惑众”李世民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自牙缝里蹦出这一番话。 “父皇”李泰撕心裂肺起来,此时此刻,他竟有了几分莫名的恐惧。 这一章不好写,熬夜写出来的,老虎算了一下,前面三天,一共欠了四章,嗯,先欠着,会还的,男人的承诺嘛。 另外,再求大家支持一下,老虎真的不擅长写唐朝,所以很不好写,好想回去吃明朝的烂饭啊,毕竟,烂饭真的很好吃。不过,贵公子写到这里,开始慢慢找到一点感觉了,嗯,会继续努力的,希望大家支持。 第二百五十一章:格杀勿论 李泰方才还在侃侃而谈,一见父皇态度不对,立即又变得可怜巴巴起来。 做儿子的,尤其是皇子,深处在后宫之中,岂会不晓得如何讨得皇帝的怜爱和欢心 李泰这一声撕心裂肺的父皇,已叫得李世民的心又软了。 可是李世民凝视着李泰,咬牙道“你起来,朕再问你,这当真是你心中所想吗” 李泰战战兢兢起来。 现在他面临着两难的抉择,若是承认这是自己心中所想,那么父皇震怒,这雷霆之怒,自己当然不愿意承受。 可若这个时候矢口否认呢 一旦自己动摇,势必在父皇心里留下一个毫无主见的形象。 他很清楚自己的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一旦有了这样的评断,那么自己就会彻底地失去了和李承乾竞争的资格。 终于,李泰低垂着头道“儿臣只是据实奏报,父皇啊,儿臣心中所思所想,都是为了我大唐的江山,妇人之仁者,如何能开创基业呢想当初父皇创业维艰,可谓是披荆斩棘,为了我大唐的天下,不知多少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尸积如山。难道父皇已经忘记了吗而今,我大唐定鼎天下,这世道,也总算是太平了。” “对于那些小民而言,能在这清平世道中苟安,已是受了我们李家天大的恩泽,可是邓氏这样的世族却是不同,若是我大唐不仰仗他们,后世千秋史笔,会如何记录父皇那些无知百姓又凭借谁去牧使一旦父皇为区区小民而枉顾邓氏之死,天下人心渐失,百年之后,可还有大唐的基业吗” 李泰说着,垂下泪来,他瞥了一眼陈正泰,接着道“陈正泰妖言惑众,危言耸听,父皇与他都在长安,这些时日,只怕父皇已听了他不少的胡言乱语,可是在儿臣心里,父皇历来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人,怎么时至今日竟是妇人之” 李世民听到这里,心已彻底的凉了。 此后李泰说的每一句话,他已是充耳不闻,心中却已是狂怒。 对于李泰的失望,他冷若寒霜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死死地盯着李泰,一股杀机涌现出来。 等到李泰说到了妇人之仁之时,这仁字还未出口。李世民已毫不犹豫地扬起了手来,狠狠的一个耳光落了下去。 啪。 这耳光清脆无比。 李泰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孩子,而李世民是何等的气力,而且在盛怒之下,竭尽全力。 因而这一巴掌,犹有千钧之力,狠狠地摔在李泰的脸上。 李泰整个人直接被打翻。 他嫩生生的脸蛋,瞬间便多了一个殷红的血印。 李泰被打蒙了,他这辈子显然没有挨过打,便连手指头都没被人戳过。 李泰顿感脸上的剧痛,人已翻倒,狼狈地在地上打了个滚。 他发出了一声惨呼,偏又滚到了那邓文生的人头边,细看之下,却见那邓文生的头颅还没有瞑目,张着眼,仿佛在森森的和他对视。 李泰心里既恐惧又疼痛到了极点,口里发出了声音“父皇” 这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堂中回响。 李世民狂笑起来“哈哈,你真是朕的好儿子啊,帝王心术和御下之术,你尽都学了去,只是偏偏,你连做人尚都不会。朕已没有你这个逆子,朕今日就告诉你,自东汉以来,朝廷历来依仗邓氏这样的人,你说的没有错,一丁点也没有错。东汉时是如此,因而东汉又因党锢之祸而失天下。那魏晋亦如此,杨氏的大隋亦可如此,可是他们是如此,朕就该如此吗朕既非魏晋之君,也非杨隋之主,朕是李世民,乃大唐天子。” “朕的天下,可以没有邓氏,却需有千千万万的赤民,尔之害民之贼,朕真是瞎了眼睛,竟令你节制扬、越二十一州,放纵你在此残害百姓,在此敲骨榨髓,到了今日,你还不思悔改,好,真是好得很。” 李世民的一双虎目泛着滚滚怒意,他一面说着,一面解开了腰间所系的革带。 这革带乃是羊皮所制,乃是束腰用的,此时革带取了出来,搁在手里,他一挥舞手臂,革带顿时如灵蛇一般破空朝着李泰劈去。 李泰本是被那一巴掌甩得疼到了极点,他心里知道,自己似乎又做错了,此时他已彻底的丧胆,只想着立即装作委屈巴巴,无论如何求得李世民的原谅。 可他刚刚仰起脸来,那革带已至。 啪 这革带狠狠的抽在他的面门上。 “呃”李泰又发出了一声更凄厉的惨呼。 这革带的份量很沉,又极为坚韧,抽在人的脸上,绝对是钻心的疼痛。李泰自额头到右眼,再至脸颊,一条猩红的血印瞬间破了他的面相。 他口里惨呼道“父皇,儿臣万死,万死父皇要打死儿臣吗” 此时,这年少的儿子声音变得格外凄厉,颤抖的声音之中带着渴求。 李世民眼中有着疼,却也有着恨,恨这儿子居然有那般的心思。 他冷笑着道“纵打死又如何,你不见那外头多少父母死了儿子,多少妻儿没了丈夫和父亲吗你自然看不见,为人全无人恻隐之心。为臣而只知残害百姓。为朕之子,却自恃高明,视人为猪狗。你若不生在我家,又与你口中的畜生有何异” 李泰在地上滚爬着,想要逃开,李世民却上前,一脚踩在了他的小腿上,李泰已是动弹不得,他口里发出哀嚎“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 李世民手中的革带又狠狠地劈下,这完全是奔着要李泰性命去的。 李泰抱头格挡,革带则狠狠地抽在他的手臂上,他手上的长袖已是被革带直接打破了,白皙的手臂,又多了一条鞭痕。 李世民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口里则道“你今日在此嚎哭,那么你可曾听到,这邓氏宅邸之外,多少人在嚎哭吗你看得见的吗你看得见那斑斑血泪,看得见那无数人置身于水深火热吗你以为躲在这里批阅所谓的公文,和邓氏这样的豺狼之辈,便可以治理万民与这样的人为伍,尔竟还能如此沾沾自喜哈哈,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 伴着说话声,又一鞭子狠狠的挥下去。 李世民似是下了决心一般,没有让自己有心软的机会,左右开弓,这革带如暴风骤雨一般。 任凭李泰如何的求饶,李世民只绷着一张冷若寒霜的脸,始终不为所动。 直到这李泰已是气息越来越微弱,直至整个人奄奄一息,直到李世民亦是累得冒出了满额的汗,这才将革带抛下。 这顿狠揍,终于停了下来,可李泰已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了一块好的皮肉,浑身都如火烧一般的刺痛。 往日的养尊处优,今日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整个人竟成了血人一般。 而令他更是心凉的是,他很清楚,自己已被放弃了,哪怕他依旧还是天潢贵胄,可是这大唐,再无他的立足之地。 他眼泪已是流干了,李世民则因为抛下了革带,宽大的衣衫失去了束缚,再加上一通痛打,整个人衣冠不整。 他依旧长大着眼睛,冷冷地看着李泰,而后一字一句地道“朕就让你知道,当初朕是如何创业,又如何披荆斩棘的。” 这话还不等李泰回味过来是什么意思,只见李世民突的回头,看向陈正泰“正泰何在” 陈正泰道“学生在。” 李世民站直身子,浑身显露着帝王独有的气势。 其实方才他的震怒,已令这堂中一片肃然。 李世民甚至没有多看周遭人一眼,就像是只要他在何处,其他人都成了透明。 他随即左右顾盼,而后语调冰冷地道“尔既杀了一个邓文生,如何能不斩草除根呢难道要留着这些隐患,将来为祸扬州吗大唐不需邓文生,那么自然而然,也就不需要他的亲族了。” 陈正泰方才本是看得整个人都呆住了。 此时李世民呼唤他,本以为恩师是想夸奖他几句,他连谦虚的词句都已经准备好了。 可哪里想到,恩师交代的话,居然不过是四个字斩草除根。 这四个字的含义最简单不过了。不过 太狠了。 原来恩师这个人,仁慈与残酷,其实不过是一体两面,马上得天下的人,怎么就只单有仁慈呢 陈正泰不容自己多想,面容一正,叉手道“谨遵师命。” 他随即看向了苏定方,苏定方则朝大兄颔首。 不过陈正泰却是补上了一句“只诛男丁,其余老幼妇孺,另行治罪。” 苏定方毫不犹豫,宛如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只吐出了一个字“喏” 李世民听到陈正泰补上的这句话,不禁侧目,深深地看了陈正泰一眼。 显然,陈正泰在他的旨意后头,打了一个折扣,放在其他人身上,是绝不敢当面如此的,陛下的话都敢打折,谁给你这样的胆子便是治你一个欺君罔上,也绝不冤枉,而且还是如此的明目张胆,也算是胆大包天了。 可李世民默然无语。 苏定方却已踏步出了大堂,直接大呼一声“骠骑” 他这一嗓门大吼一声,声音直刺天穹。 话毕,不等外头枕戈待旦的骠骑们回应,他已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长刀上还有血。 是那邓文生的血迹。 苏定方持刀在手,铁塔一般的身子站在大堂门口,他这如磐石一般的巨大身躯,宛如一头牛犊子,将外头的阳光遮蔽,令大堂昏暗起来。 堂中,只有苏定方拉长的人影。 骠骑们则是纷纷呼应“在。” 随即 早已得了旨意,屏息等待,穿着里头套着锁甲,外头罩着明光铠的骠骑手持铁戈哗啦啦的自中门哗啦啦的冲进来,犹如奔涌的江水。 他们负重数十斤,武器、腰间的手弩,弩箭和箭壶,还有装水的铁壶,再加上沉重的头盔,身上的锁甲和铠甲,脚下的长筒靴子,这上上下下,寻常人穿在身上,莫说疾奔,便是走路,都困难无比。 可这些人,全副武装,奔跑起来,却是如履平地。 营中日夜的操练,高强度的打熬,早已令他们养成了虎背熊腰的体魄,无数次全副武装的长跑、骑射,也早已令他们习惯了身上这数十斤的份量,甚至对他们而言,脱下衣甲,反而令他们有一些不适,总觉得身子太轻了,浑身不是滋味,缺了一些什么。每日拼命的打熬,吃着这世上营养最丰富的肉食,令他们此刻批甲,便如一个个人型的坦克。 他们小跑穿过一道道的仪门。 这座矗立在高邮县的古老建筑,早在魏晋时期就已拔地而起,此后几经修葺,门前的阀阅,记录了邓氏先人们从前的功勋和经历。 一道道的仪门,历经了数百年依旧屹立不倒,可在此时,那长靴踩在那高大的门槛上,这些人,却无人去关心邓氏先祖们的功绩。 苏定方举起他的配刀,刀锋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耀眼,闪闪的寒芒生出银辉,自他的口里,吐出的一番话却是冰冷无比“此邸之内,高过车轮者,尽诛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骠骑们纷纷回应 其实邓文生一死,便有邓氏的许多族亲和部曲早已带着各种武器涌至这里。 他们一见家主死了,个个悲愤不已。 可听闻皇帝来了,心中已是一震。 他们来不及藏匿武器,就这般匪夷所思的自堂外无声地看着天家父子二人的喝骂。 直至苏定方走出来,面对着乌压压的邓氏族亲和部曲,当他大呼了一声格杀勿论的时候,许多人才反应了过来。 而此时浩浩荡荡的骠骑们已至,列成方队,斜刺铁戈,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邓氏的族亲们有的悲愤,有的胆怯,一时竟有些慌乱。 有人哀嚎道“邓氏存亡,只此一举。” “为何要杀我们,我们有何错” “杀”苏定方冷冷的自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喏” 如潮水一般的骠骑,便已摆成了长蛇,毫不犹豫朝着人群小跑前行,将铁戈狠狠刺出。 数十根铁戈,其实并不多,可这般整齐划一的铁戈一齐刺出,却似带着无穷的威势。 紧接着,一个个邓氏族亲倒下。 他们试图反抗,可是显然反抗却是徒劳。 因为他们发现,在结队的骠骑们面前,他们竟连对方的身体都无法挨近。 哪怕侥幸有人冲破了戈林,靠近了对方,狠狠地将刀剑劈出,在这铁甲人身上,也不过是飞溅出火花而已。 对方依旧是纹丝不动,倒是刀剑劈出的人,察觉到了自己虎口发麻,手中的刀剑已是卷刃。 而后,长戈刺来,像扎纸一般,捅进他的身体,这反抗的邓氏亲族,便觉得自己的肚腹已是被这铁戈捅的稀烂,肠子和鲜血泊泊而出,此时人未死透,可是看着这无法阻挡的铁甲骠骑们,却只剩下了寒至内心的绝望,于是,在痛苦之中,发出无力的哀嚎 邓氏的族亲和部曲,本是比骠骑多数倍。 可此时,却都如两脚羊一般,只有被单方面屠戮的份。 结队的铁甲骠骑,不慌不忙,可怕的是,他们并没有厮杀时的热血奔涌,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高亢。 而是按部就班,仿佛每一个人都在遵守和牢记着自己的职责,没有人冲动的率先杀进去,也没有人掉队,如屠户一般,与身边的伙伴肩并肩,而后有序的开始收紧包围,各司其职,彼此之间,随时相互呼应。 他们甚至并不急着宰杀,而是将主要的精力用于将这些待屠宰的人去驱赶至一处,等他们陷入了绝地时,在不断的收紧包围圈,就好像将一根铁索套着邓氏族亲们的脖子,而后,这包围越来越紧,越来越紧,紧接着,如林的铁戈如毒龙出洞一般的刺出。 紧接其后的,便是血雾喷薄,银辉的铁甲上,很快便蒙上了一层层的鲜血的印记,他们不断的踏步,不知疲倦的刺出,而后收戈,随后,踩着尸首,继续收紧包围。 苏定方没有动,他依旧如铁塔一般,只紧紧地站在大堂的门口,他握着长刀,确保没有人敢进入这大堂,只是面无表情地观察着骠骑们的举动。 对于这些骠骑,他是大抵满意的,说他们是虎贲之师,一丁点也不夸张。 可是,依旧还有许多令他觉得不满意的地方,此后尚需加强操练。 一声声的惨呼,连绵不绝。 堂内的李泰,已是万念俱焚,他听到父皇一句斩草除根,心已寒透了。 不过显然他读书时,那一个个关于尽诛的字眼,并没有引起他的震动。 可当屠戮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当这一声声的惨呼传至他的耳膜时,此时一身血人的李泰,竟好似是痴了一般,身躯下意识的颤抖,牙关不自觉的打起了冷颤。 第二章送到,同学们,给点月票支持一下,老虎好可怜。 第二百五十二章:佛挡杀佛 对于李泰而言,当初见着书中的所谓人,其实不过是一个个的数字罢了。 可是,当这人生生在自己的面前,而后被杀戮,发出惨叫。 而这些人,甚至可能就在不久前还对自己彬彬有礼,曾和自己有过欢畅的闲谈。 只是现在,一切都已终结。 人变成了没有意识的血肉,血腥气弥漫开,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更加湿润了,更多了些许的血腥气。 这哀嚎的声音,越来越少,只偶尔还有几声,李世民却是巍然不动,似乎对此充耳不闻 对于李世民而言,消灭掉自己认为必要铲除的人,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到了最后,这一个个邓氏族亲,已被围困至角落里,身边一个个人倒下,剩余之人发出了怒吼,他们眼眶赤红,举着武器,疯狂砍杀。 只是可惜 他们的手中的武器,对于训练有素的骠骑而言,甚至有些可笑。 骠骑们冷静地一拥而上,斩杀掉最后一人,而后收了长戈 有人默契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此刀并不长,只是比寻常的匕首长一些罢了,毕竟,他们远程有弓弩,近程有长戈,这短刀不过是防身之用罢了。 他们在尸首之间来回逡巡,若是见着异常,便弯腰将这地上还未死透之人,直接短刀抹了脖子。 这对于那些还未死透的人而言,与其在无穷无尽的痛苦中慢慢死去,这样的死法,倒是痛快一些。 此外,人开始为一组,在邓氏宅邸之中巡视,寻觅那些藏匿的人。 这个过程之中,甚至没有热血沸腾的喊杀,也没有那令人血脉喷张的金戈铁马,每一个头戴着钢铁头盔,浑身上下被铁甲包裹的人,除了呼吸之外,竟极静谧,没有任何的声响 只一炷香之后,有人按着腰间的刀柄,疾步到了苏定方面前,打破了这里的沉默“已巡查过,宅中邓氏男子已尽数诛了,还有一些妇孺,暂时看管起来。” 苏定方颔首,同样按着刀柄入堂,朝李世民行礼“陛下,卑下不辱使命。” “很好。” 李世民已在这堂中坐下,好整以暇地喝茶。 这茶水乃是张千送来的,张千面色很平静,李渊在长安登基为皇帝之后,张千就一直侍奉李世民 那时候的李世民,尚还只是秦王,张千早就习惯了李世民的杀戮,只不过是这几年,李世民成了皇帝之后,这样的杀戮克制了罢了 因而,七八年前的记忆被唤醒,此时张千却并不觉得有丝毫的奇怪,他只是趁着外头哀嚎和惨呼连绵不绝的功夫,蹑手蹑脚地给李世民斟茶递水,而后站到了一边,依旧不发一言。 摊在地上的李泰,身上不自觉地打着寒颤,自幼被保护得极好的他,第一次见到了李世民最残酷的一面。 他汗毛竖起,牙关依旧打颤着,抬头看着父皇,看着陈正泰,看着那身上染血的苏定方,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已涌上心头。 他忙从地上爬起,跪下,而后膝行至李世民的脚下,此时的他衣衫褴褛,浑身都是血痕,却什么也顾不上了,磕头如捣蒜“父皇父皇饶命。” 李世民很平静地呷了口茶,只淡漠的在他身上扫了一眼,而后淡淡地道“你说我大唐乃是皇家与邓氏这样的人公治天下。朕告诉你,你错了,而且大错特错朕治天下,不认邓氏这样的人,他们若是敢残害百姓,敢蛊惑皇子,敢借朝廷之名,在此为虎作伥,朕不吝杀这邓文生。倘若邓氏满门尽都横行乡里,那么朕诛其满门,也绝不会皱眉。谁要效仿邓氏,这邓氏今日,便是他们的榜样。” “什么诗书传家,什么钟鼎之家,什么阀阅,什么望族,什么祖先的功勋,你以为朕会忌惮吗朕东征西讨,图霸天下,乃至今日承天之命,凭借的,不是你口中所谓的世族,世族若是甘愿顺从,为朕安民,朕可以容他们延续血脉。可倘若自恃自己掌握了土地,拥有学识,而妄图借此来要挟朕,那么朕也不妨让他们去死。” 李世民的话显然不带温度,李泰听得心里冰凉。 而李世民已是豁然而起,眼带不屑地看着李泰“你李泰也是如此” 这话可谓是诛心至极,李泰自觉得自己已跌入了万丈深渊,原以为一阵痛打,父皇消了气,看在骨肉之情的份上,自己再求饶几句,总还会认自己这个儿子的。 可哪里想到,这一句你也一样,再联想到外头那尸积如山的邓氏尸骨,言外之意,岂不是说便是杀你一个李泰,也没什么大碍 李泰的心沉到了谷底,心里的恐惧自是更深了几分,只得叩首“儿臣” 李世民已是懒得去看他,经历了这几日发生的事,他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一个极可怕的问题。 而后,他脸色稍稍温和,朝陈正泰道“立即传朕的旨意,让那些修筑河堤的人回去吧。立即给扬州刺史下达朕的意思,让他将府库中的粮放出来,限他三日之期,这些粮若是不能送至百姓们手里,朕同样诛他满门。此事之后,罢黜江南所有刺史,当初所有为李泰上书,赞许李泰的臣子,一个都不留,统统流放三千里送去交州。” 张千不由道“陛下,此时陛下尚在扬州,若用重典,奴只怕” 张千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只怕会有人狗急跳墙啊。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这些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别看他们在皇帝面前温顺如绵羊,可在百姓们面前,他们可是不可一世得很。现在陛下要将他们统统流放,谁能保证他们到了绝望的境地,会不会做出什么蠢事来呢 李世民却是半点顾忌没有,甚至脸上浮出不肖,笑着四顾左右道“朕只恐他们没有这样的胆子而已,朕杀的人已够多了,不差这数百上千颗脑袋,你们见他们尚有部曲,有腹心死士,可在朕看来,不过不过都是土鸡瓦狗而已,若有人反,给朕百人,朕可直取贼首。” 张千便不敢再言了。 李世民的话,显然并不是吹嘘这样简单,他这辈子,多少次的险象环生,又有多少次破釜沉舟,现在不照样还是活得好好的,那些曾和自己作对的人,又在哪里 此时,李世民感慨地道“朕当初听闻陈正泰的一些话,总觉得他是危言耸听,今日见了,方才知道,我大唐的太平之下,藏着多少人的血泪,若是连这样共情都没有,还能在此高谈阔论之人,是何等的猪狗不如。” 说着,他闭上眼,脸上露出了几分痛苦之色。 可很快,李世民又猛地张眸,口里道“走,陪着朕,去河堤走一走,至于这李泰,立即囚禁起来,先押至京师,命刑部议其罪吧。” 李泰猛地一颤,想不到竟还要议罪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李世民,张口想要喊父皇,可很快,他便回想起就在不久前自己在喊父皇时,李世民所表露出来的不屑,于是他忙将这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再不敢言了。 李世民自是不愿再理李泰。 李泰所为,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这已非是天家父子私情了。 对于李世民而言,触犯了这样的逆鳞,这情分自也凉薄了,似李泰这样的人,自己越是将他当做儿子看待,他在外头,便越要打着皇子的名头,愚蠢地招揽所谓的名士,去做那等毁坏大唐基业之事。 李世民是天子,天家没有私情。 即使这个曾是他所疼爱的儿子,可是在这一刻,他的心已经凉了,每当他有一点点想要心软的痕迹的时候,脑海里都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更加可悲的人,那些人不是一个,不是邓文生这样的人,是千万百姓。 他沉着脸站了起来,将李泰抛之身后,而后在陈正泰与苏定方等人的拱卫之下,出了邓家。 这邓家现如今,早已笼罩了一层死气,望之森森,而在此时,早已闻讯而来的扬州刺史,会同高邮县令人等,早已匆匆带着属官,一脸死灰地垂立在宅外。 李世民显然是对扬州刺史吴明是有几分印象的。 扬州不是寻常地方,这里曾为江都,乃是隋朝时的几个都城之一,此地还是大运河的,无论是军事还是其他方面的价值,虽在长安和洛阳之下,可除了长安和洛阳,再没有什么城市可以与之媲美。 因而,当初选择这扬州刺史人选时,李世民是特意留了心的。 只是此时君臣相见,早已听闻这宅里发生的事之后,在外头胆战心惊的吴明见着了李世民,已是面如死灰。 他跌跌撞撞的到了李世民面前,叉手道“臣吴明,见过陛下,臣万死” 李世民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三年之前,朕召问过你。” “是。”吴明颔首“那是贞观二年开春的时候,臣敕为扬州刺史,陛下在太极宫召了微臣。” 李世民淡淡道“当初你说的话,很合朕的心意,朕当时以为你是一个颇有才干的人,可以独当一面。只是今日相见,朕觉得自己想错了,你与其他人,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口才略佳,仅此而已。” 吴明已听得魂飞魄散,更是吓得脸色煞白,他刚想要解释。 可李世民已翻身上马,率先绝尘朝着河堤方向去了。 陈正泰等人也已纷纷上马,打马扈从。 吴明回头看了身后的众属官们一眼,有人低声道“越王在何处” 又有人道“听闻邓文生先生已死。” “陛下因何而勃然大怒” 吴明现在只感到心乱如麻,他心里知道,陛下方才那一句对自己的评断,将意味着什么。 他竟一时恍惚,猛地跺脚“多言无益,陛下往河堤去了,快,快跟上。” 于是众人连忙浩浩荡荡地追了上去。 河堤里依旧还是原来的样子,人们并没有意识到,一场巨大的变故已经开始。 不过,赶在李世民到来之前,已有人匆匆下达了令役夫们解散回乡的旨意。 这里的役夫们听闻,个个喜笑颜开,纷纷高颂万岁。 人们急着要走,一时乱作一团。 远处却见一队人马来了,役夫们便纷纷驻足,自河堤上下,遥望着来人。 李世民到了河堤下头下了马,随即带人踩着泥泞登上了河堤。 李世民一面上堤,一面对跟在身边的陈正泰道“朕以为天下太平,百姓们可以好过一些,哪知竟至这样的地步,这样的天下,朕还自称什么圣明君主,实为可笑。” 听着李世民话里透着自我嘲讽的意味,陈正泰道“恩师现在既已知情,就是一个好的开始,总比迄今还在深宫之中,自以为天下太平不知要强多少辈” “学生今日来此,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惨景,说实话,心中实在很不好受,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陈正泰的话,其实恰恰说中了李世民的心事。 是啊,朕在深宫,锦衣玉食,受人称颂,今日见此,难道还不够惭愧的吗 民困或许可以推脱到天灾和其他的方面去,可是高邮县所发生的事,哪一个不是自己的至亲和敕封的官吏们所致自己有着间接的责任,想要推脱,也推脱不得。 李世民不禁感慨,看着沿途那一个个面黄肌瘦,见了高贵的自己,便纷纷躲避于一侧,战战兢兢的役夫,他们甚至不敢抬头,仿佛这恐惧之心,乃是与生俱来的一般。 许多人因为要出力,所以虽是天气凉爽,却依旧大汗腾腾,因而脱去了上衣,露出了那皮包了骨头一般的躯干 那凹陷下去的身躯,看的让人触目惊心,身上的肤色黝黑,除了筋骨,几乎看不到一丝的肉,只一层如老榆树的树皮一般的皮肤覆盖在骨上,那面容上带着僵硬和麻木,只有一双双眼神,却多少可见其内心。 这眼神,陈正泰一辈子也忘不掉,是那种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胆怯恐惧,分明有真情流露,却又毫无神采。 陈正泰不得不承认,自己和眼前这些人比,确实根本不像来源于一个种族,甚至说这是人猿之间的分别也不为过。 李世民只拉长着脸,可很快,突然的驻足,他似乎看到了一个人,便指着那人道“老人家,我们又见面了。” 李世民口里所说的那个老人家正是来时路上遇到的那个老妇人。 老妇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李世民,她似乎察觉出,李世民的身份,可能要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她依旧显得战战兢兢,不敢靠近,毕竟李世民给她的印象并不好。 倒是陈正泰看到是她,朝她和颜悦色地道“老人家不必害怕。” 这老妇人似乎觉得陈正泰是可以亲近的人,不似李世民那般凶神恶煞之状,哪怕勉强的露出笑容,也给人一种不可亲近之感。 她犹豫了一下,总算微微颤颤地踩着泥泞上前,瑞瑞不安地想要说点什么话。 那吴明等人官吏已追了上来,一见着这老妇如此,便讨好李世民似的,忙是拉长了脸,对老妇人呵斥道“大胆,见了天子,还不行礼” 天天子 吴明的话,带着威慑。 所以他的声音很洪亮。 一下子这河堤上下许多人都听着了。 这里的民夫,就算无法去辨认那数不清的大唐官职,可是天子二字,他们却是在熟悉不过的。 这天底下,可还有比天子更大的官吗 这是皇帝啊,犹如太岁一般的人物,是天上降下来的神仙。 小民的认知,大抵就是如此。 他们更如惊弓之鸟一般,放肆又胆怯地偷偷去窥视李世民。 竟不是四只眼睛。 也并不事十分高大,比自己想象中矮多了,难道不该是身长三四丈吗 平日里一天不晓得要吃多少个蒸饼和几百米白米,原来也只是比寻常人高大壮硕一些而已。 真是白糟践了这么多白米和蒸饼。 那老妇更是吓得手足无措。 李世民则是勃然大怒,狼顾吴明。 吴明被李世民的眼神所摄,吓得早已面色苍白如纸,只是李世民此时不便发作,他努力使自己的脸色平和一些,这才将目光落在了这老妇身上,声音温和地道“老人家,今日你可以回家,照顾你的新妇了。” “这这河堤,不修了”老妇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天子的话,未必可信,她疑在梦中。 李世民摇头,叹息道“不修啦,此处地势低洼,若是强行修堤,并不值当,而且还靡费人力,若是真有大水淹来,这一处田,淹了也就淹了吧,反正这是无主之地。” 老妇许多话都没有听懂,总觉得李世民的口音怪怪的,不过后头的话,她却听明白了“这里可是邓家的地啊,明明有主。” 求月票。 第二百五十三章:万岁 李世民笑着看这老妇。 这是李世民难得展现出来的笑容,带着真诚以及亲和。 以至于身后的许多人心里都不由地松了口气。 李世民对这老妇道“此处地势低洼,若是遇到了洪水,泄洪也先泄此处,至于河堤,自然是要修的,可现在都开春了,这高邮的百姓们,难道不需耕作吗若是耽误了农时,是要饿肚子的啊。” 老妇起初听到李世民是皇帝,心里已紧张万分,可李世民说起话来,倒是没有原先的凶神恶煞了。 此刻听到皇帝关心自己的生计,一时百感交集,只不断地点着头“这话在理,这话在理。” 李世民感慨道“平日老人家除了做针线,还需做什么农活” “什么都干。”老妇道“其实老身家境并不差,死去的男人,总算还留了几亩土地,除了做针线补贴家用,农活也要干的,在我们那儿,有一个姓周的大户,偶尔也帮他家照料马匹,也会赐一些粮食,除此之外,倘若谁家有婚丧的事,也去帮忙,总不至完全断了炊烟。皇帝是个好皇帝啊,这般体恤我等百姓,有这样的皇帝,民妇便觉得日子好过了。” 老妇说到此,竟真的哭了。 李世民听着更难受了,这叫什么好日子过,京里某些人,随便吃一顿饭,也抵得上你辛苦劳作一年了。就说那邓氏,哪怕拔一根毛,也够你一辈子无忧了。 这样一想,李世民非但不觉得这老妇的话悦耳,反而心里更是沉甸甸的,一时竟是无言。 站在一旁的陈正泰也不禁脸微红起来,其实他早料到贞观年间百姓的生活很凄惨,这一点在二皮沟,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只是万万料不到,贞观的所谓盛世,比他想象中还要低。 这可是已经开始完成开发,渐渐富庶的江南之地,而扬州更是首善之地,说是最富裕的地方也不为过,可眼前所见,实是触目惊心。 可是唐初时,几乎没有这方面的太多史料,对于老妇这样本该是最庞大的群体,记录并不多,那在史料中闪耀的,恰恰是那些王公显贵,是才子佳人。 尤其是文艺作品中,这样的记录,就更加少见了。就算偶有几句悯农诗,也不过是寥寥几笔而已。 陈正泰只依稀记得,真正开始出现大规模描写寻常百姓诗词的,却是再安史之乱之后。 那个时候,安禄山席卷河东和关中之地,而唐玄宗却是直接放弃了长安,选择了前往蜀地避难。 一时之间,大量的世族不得不开始逃亡,原先锦衣玉食的生活化为了泡影,一批掌握了知识的世族子弟,也开始颠沛流离 此时,他们的境遇,竟和寻常的百姓没有什么分别,于是在这逃亡的过程之中,当他们意识到自己也朝不保夕,与这些小民们无异时,在内心的悲愤和世事的无奈背景之下,大量关于底层百姓生活的诗歌方才出现。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自然是杜甫,杜甫也是出自名门望族,他的母亲源自于博陵崔氏,他年轻时也作了许多诗歌,这些诗歌却大多豪迈,或是以诗咏志。 可等到杜甫遭遇了安史之乱,开始逃亡时,真正开始接触到了底层的百姓,诗歌的风格便开始出现了变化,对于底层小民的同情,才开始大量出现在诗歌之中。 其实杜甫所过之处,并不是战乱之地,毕竟安史之乱的战争地点,只局限于关东和关中的局部区域。 那时候,大唐极盛时期的开元盛世相去也不远,可是百姓们的生活,无论是开元盛世,还是安史之乱这个时期,本质上并没有过多的变化。 而从大量的诗歌来看,哪怕是大唐最盛时期的开元年间,寻常小民的困苦,也远超人的想象。与那开元盛世相比,此时的贞观年间,大唐初立,战乱也刚刚才平息,这等可怕的贫困和小民的朝不保夕,就更加无法想象了。 古人所谓的盛世,不过是掩盖在簿册之中人口增加的,少有兵祸的表象之下的残梦而已 长安与扬州城中的繁华如锦,与绝大多数人没有关系,饥饿依旧没有断绝,病死仍然是常态,人命也仍为草芥。 李世民此时露出一丝笑意,只是这笑带着勉强,还有自嘲,口里道“朕若是好皇帝,何至尔等如此呢尔等今日之困苦,终究还是朕的过失” 他摆了摆手,面带羞愧之色。 倘若是从前,他在考虑太子和李泰时,似乎还在不断的权衡,自己该选择太子还是李泰,乃是选择大唐的方向,而到了如今,李世民似乎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才又道“朕在当时举大事,固有图大位之心。可又何尝不是想,在那隋末分离之时,群凶竞逐朕为男儿,当提三尺剑,以安天下。朕所崇信的,是割亲爱、舍嫌隙,以弘至公之道。倘若天下尽都邓氏这样的人,而又似这样的老人家多如牛毛,那么朕得一个明君之名,又有何用” 他叹了口气,心里就像是堵了一个大石一般,随即,他又朝老妇道“回去吧,回家中去,将来可能官府还要征发你们,可能你的儿孙们,还要遭豺狼们的啃噬。朕一人如何能照顾每一个百姓呢,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竭尽所能而已。若是朕没有发现这些豺狼便罢,但有所察,定将这些人挫骨扬灰,粉身碎骨。回去之后,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将来要将你的孙儿养大,等你的孙儿养大一些,他们会比你们过得好,朕今日在你面前为誓,若是你的孙儿也如他的父祖们一般,朕不堪为人君,天必厌之” 妇人听到李世民催促她回去,她又何尝不是归心似箭,家中新妇还怀着身孕,却不知如何了,于是再三称谢,收拾行囊便去了。 李世民则是站在了河堤上大喊“都回去吧,回去见你们的家人,回去照顾自己的田地” 河堤上下的百姓们,这才确信自己终于不必继续服徭役,许多人宛如解下了千斤重担,有人垂泪,纷纷拜倒“吾皇万岁。” “万岁。” 这万岁和欢呼的声音不绝于耳。 李世民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望着河堤下湍急的河水,无声地摇了摇头。 当日,又下了一场雨。 邓氏的宅邸里,所有的尸首早已拖走,送至远处的乱坟岗中掩埋。 雨水冲刷了邓氏宅中的血迹,也掩盖了那血水中的腥臭。 仿佛这里一切都没有发生,邓氏一族,就从不曾存在过似的。 李世民当日召了扬州刺史等人,狠狠痛斥一通,此后责令他们发放赈灾的钱粮 他心情很不好,随即将陈正泰叫到了面前,沉着脸道“正泰,朕思来想去,扬州弊政重重,非要一扫这里的瘴气不可。只是朕现在的行踪已现,只怕消息传回了长安,这长安要震动了。” 陈正泰很理解,李世民是微服而来,在许多人心里,陛下还在深宫里害了病,因而不能视事,所以才让太子暂时监国呢。 固然可能会有人生出怀疑之心,可毕竟没有任何的证据,所以也绝不会说什么,何况君父病了,谁还敢胡言乱语 可现在天下人都知道李世民在扬州,那么局势可能就有所变化了。 一方面,大臣们会认为陛下私自出访,坏了规矩,难免会有怨言。何况陛下在扬州,怕也多有不便。更令人担忧的是,太子毕竟年纪还太小,难免让人有些不放心。 陈正泰想了想,便道“不如恩师先行启程回京,这扬州的善后,就交给学生即可。” 李世民若有所思,随即抬头看了陈正泰一眼,眼带深意地道“追查江南种种弊政,朕可以信任你吗” 陈正泰正色道“当然可以。” 李世民却是皱眉“可朕有些不放心,你还是太年轻了。”他摇了摇头,叹息。 陈正泰却是道“恩师不信学生,也非要相信学生不可。” 李世民听到陈正泰的话,不由得恍然大悟。 不错,陈正泰这话还真说对了,让任何人来此,李世民都难以相信,理由很简单,江南错综复杂,尤其是这扬州,其他的人来了,只怕一到了地方,就难免和邓氏这样的人同流合污。 江南的事,李世民既然来了,也看到了,知道了,就一定要有一个结果,这是他向那老妇人发了毒誓的。 李世民阖目,面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似乎在权衡着什么,随后一拍大腿,眼中带着坚定道“朕暂敕你为扬州都督,节制扬州事,先从扬州给朕查起,朕要你每隔三日,给朕上一道奏疏,这里曾发生了什么,还有什么弊政,统统都要俱实报朕。” 陈正泰心里知道,扬州这个地方,乃是整个大唐最重要的中重镇之一,现如今陛下将这暂时交给自己,一方面是其他人实在不放心,另一方面也是想要再磨砺自己的意思。 陈正泰对陛下的这个勒令没有意外,只是有一件事,他觉得还是得问过自己的这位恩师。 陈正泰便道“只是,这越王当如何” 李世民沉着脸,沉默片刻,才道“朕不打算大张旗鼓的回长安去,若是大张旗鼓,沿途的州府势必要接送,朕怕惊扰了百姓,这些人朕是看透了,让他们施行仁政,他们装聋作哑,可让他们迎奉朕,他们却是竭尽所能,只怕朕要回京的消息一出,这沿途的所有的州府,都要竭尽所能预备供奉之物,又不知要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说到这里,李世民忍不住又是叹了口气。 此次江南之行,他已算有了见识,道“所以朕打算私下里先回长安,等抵达长安时,再传诏天下。至于李泰,此待罪之人,朕若是带着,多有不便,你暂将他看押在此,等朕回京之后,再命人来此押解。” 陈正泰心里想,可他终究还是越王啊,又没有定罪,我和他一起,得有多尴尬啊,是成天抽这孙子好呢,还是每天将他当大爷一样伺候 似乎看出了陈正泰的担心,李世民便道“他乃是罪囚,你不必网开一面,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知道朕的意思了吗” 陈正泰其实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虽然知道恩师已经对这个儿子失望之极,但毕竟人家还是皇子呢现在有了恩师的答复,陈正泰也放心了。 他颔首道“那么学生这就交代学生的二弟,陪同陛下预备启程。” 李世民却是摆摆手道“就让苏卿家留在此吧,你身边也需用人。朕已密令齐州的军马在运河一侧枕戈待旦了,朕行船至山东,便可与他们会合,只需带几个禁卫即可。何况带着这样多的人,反而难以掩人耳目,朕需赶紧回长安去,回到长安,也该有所布置了。” 李世民的话里,似乎隐含着深意,显然,对于李世民而言,这件事是决不能这样算了的。接下来,整个朝堂,将会出现一次巨大的变动。 虽然就算是身为皇帝的李世民,也不知变局到底是什么,却也不禁心有戚戚焉,反正有一批人要倒霉了。 陈正泰知道李世民是个自信满满的人,他既说不必担心,自己再怎样劝说,也无济于事,何况自己这个恩师,戎马一生,历来勇猛果决,此次他宫中也带来了一批禁卫,虽只有二三十人,不过看来也都是好手。 再加上只要一离开扬州,立即便可和济州的兵马会合,倒也不必有什么过分的担心。 陈正泰应下“学生谨遵师命。” 李世民随即目光温柔地看着他“朕今日终于知道,为何朕是孤家寡人了,你看朕的儿子是什么居心,再看这些官吏,又哪一个不是心怀鬼胎天下的世族们,只顾着自己的家族,这天下万民,倘使无朕,还不知如何被残害。幸赖正泰尚和朕一心,这扬州之事,朕给你专断之权,你放手为之,不必有什么顾忌。” 李世民说到此处,面上掠过了一丝悲哀。 陈正泰也不禁在心里幽幽叹了一声。 既是做了决定,没多久,李世民便令人备马,他穿着的只是寻常护卫的甲胄,随即带着二三十禁卫趁着夜色飞马而去。 此时天际依旧笼罩在夜幕中,在这邓氏的宅邸里,陈正泰相送之后,便在后宅暂时下榻。 只是想到这里曾发生过的屠戮,陈正泰辗转难眠,便叫了苏定方来,恳谈了一夜。 等到天色微亮,他打起精神,吩咐苏定方道“此番定要好好看管越王,我们在此住上一日,明日启程去扬州城,至于陛下的消息,暂时不要泄露出去,若是被人察觉,只怕又要引起轩然大波。” 苏定方已有些困了,不过他想起了一件事来“大兄叫我来攀谈了一夜,是不是一人住着害怕” “胡说。”陈正泰批评他“为兄只是心忧百姓而已。” 苏定方连连称是“是,是,是,倒是愚弟多嘴了,要不今夜我卷铺盖来和大兄同睡,如何” 陈正泰脸色变了变,随即道“也好,你我兄弟,不必有什么忌讳。” 陈正泰也是困了,便再也熬不住的睡了。 扬州刺史吴明命人开始发放粮食,他是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来这扬州啊,而且李泰突然失势,现在竟沦为了阶下囚,更是令人不敢想象。 当初越王李泰来时,江南士民们振奋,吴明这些人,又何尝不振奋呢 这江南的士民,本是南朝的遗民,大唐得天下之后,依仗的却是程咬金那些军功集团,除此之外,自然还有关陇的世族。 不过李渊做了天子,为了制衡李世民,倒是对南朝的世族有过拉拢,征辟了不少南人做了宰相和重臣,可随着一场玄武门之变,一切又回到了老样子。 在人们看来,这位越王殿下,实有帝王之相,而越王也对江南世族尽力的拉拢,可这一次,一切都变了。 吴明已经感受到自己的前程已经无望了,不只如此,只怕陛下回了长安,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 平日里,他的奏报可没少吹捧越王殿下啊。 更何况 此时刺史府里,已来了不少人,来者有扬州的官员,也有不少本地的士人,众人垂头丧气,惶惶如丧家之犬一般。 在落座之后,率先说话的乃是高邮县令,这高邮县令在这许多人之中,地位最是卑微,所以小心翼翼的朝吴明行了个礼“吴使君,今日你可是亲见了陛下今日的神色的,以下官之间,只恐你我要大祸临头了,那邓氏不就是榜样吗” 吴明打了个寒颤,好在他勉强镇住了神,随即摇头道“不至这样严重。” “陛下连害民贼这样的话都说出口了,哪里还不严重现在陛下所发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可莫要忘了,若是其他事查了出来,你我岂有不死之理。”这高邮县令深深地看了一眼吴明,而后意味深长地继续道“吴使君可不要忘了,这高邮县的税赋,已收到了贞观三十五年哪。” 贞观三十五年假如李世民能够活到贞观三十五年的话 求,求月票。哭唧唧。 第二百五十四章:你真是个人才 这高邮县令急得不得了。 在扬州发生的事,可不是他一人所为。 在座的各位,哪一个没有沾到好处呢 事实上,原本这高邮县的水患并不严重,为何上报到了朝廷,水患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这不过是上至越王,下至官吏们,都需要一场天灾罢了。 有了一场天灾,原本的亏空就可以用朝廷赈济的钱粮来补足。 可以没有节制的征发徭役。 也可以以此名义向百姓们征收额外的税赋。 反正到了最后,一切都可以推脱到天灾上头。 可谁能想到,陛下在这个时候居然来私访了呢。 很显然,现如今陛下已经察觉出了问题,从今日在河堤上的表现就可得知一二。 再观察陛下今日的言行,这十之八九是还要继续彻查下去的。 到时,坐在这里的人,谁还推脱得了 吴明听到这高邮县令的话,也不禁浑身发寒。 他看着高邮县令,再看看其他人,许多人眼带不安,面如土色。 其实这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就在今日,整个高邮邓氏,除了妇孺,其余人都被诛杀了个干净。 依着陛下的性情,若是再发现一点什么,那么在座的各位,还能活吗 吴明瑞瑞不安地站了起来,接着来回踱步,闷了半响,他低着头,口里道“若是负荆请罪,诸公以为如何” 可殿中却是死一般的寂静,谁也没有吱声。 倒是过了一会,那高邮县令道“说请罪,敢问使君,请哪一些罪,哪一些罪需要瞒着,哪一些又需如实禀奏当初的时候,越王殿下仁慈,对我等还算宽大,处处为我们思量,所以大家这些日子,大胆了一些。不说其他的,就说趁着此次大灾,侵占田产的事,在座哪一个可以撇清关系为了侵夺田产,谁的手上没有血债邓氏已算是给族灭了,这刀也架在了大家的脖子上。事到如今,还有生路吗” 对呀,还有生路吗 吴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眼中浮出一丝焦躁慌乱。 陛下真的是太狠了。 他咬了咬牙,看向众人道“你们如何说” 有人脸色惨白地道“全凭吴使君做主。” 吴明则定睛看向二人,此人乃是镇守于扬州的越王卫将军陈虎,以及另一人,乃是扬州骠骑府将军王义,随即道“你们呢” 二人低头沉吟,似乎也在权衡着什么。 吴明便又看向高邮县令,拧着眉心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邮县令深深地凝视了吴明一眼,道“使君,既然没有生路,那就鱼死网破吧,今坐以待毙是死,举大事亦是死,何不如死中求活”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众人震惊,甚至有人吓得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吴明则是厉声大喝“大胆,你敢说这样的话” 既然这话说了出来,高邮县反倒是下了决心般,反是变得气定神闲起来“有何不可,何况我等并非是造反,现在陛下和詹事陈正泰只带了百余人马还在高邮,这高邮上下都与吴使君休戚与共,若是吴使君袭了那高邮邓宅,只要陛下落在我等手里,谁敢说我等造反” 吴明死死地盯着高邮县令“将士们如何肯从命” 高邮县令显然也为此想好了一个好答案,道“只说詹事陈正泰包藏祸心,已劫持了天子和越王殿下,图谋不轨,我等奉越王殿下密诏勤王。” 吴明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又问“又如何善后” “只要得了天子,立杀陈正泰,便算是铲除了奸佞。此后只求陛下一封旨意,只说传位于越王,我等再推越王殿下为主,倘若长安那里认了陛下的旨意,我等便是从龙之功,将来封侯拜相,自不在话下。可若是长安不肯从命,以越王殿下在江南半壁的贤明,只要他肯站出来,又有皇帝的旨意,也可谨守长江天堑,与之分庭抗礼。” 这番话,说的何其大胆,可也确实令人动心,起码这是一条有可能让他们活下去的路。 吴明面上阴晴不定,其余人等也不禁露出艰难之色。 其实这些话,也早在许多人的心里,小心地掩藏起来,只是不敢说出来罢了。倒是这高邮县令将话说开了,这堂中也就没什么避讳的了。 吴明大笑道“可以成功吗” “如何不能成”高邮县令胸有成竹地道“越王卫有兵马三千,这本是保护越王的人马,左右两卫都是精锐,他们与越王殿下休戚与共,而如今越王落在陛下手里,那陈正泰十之八九又要向陛下进了谗言,下官想问,若是越王遭罪,越王卫上下,还有活路吗再有扬州骠骑府,亦有一千二百人,只此两军合为一处,便有五千之众。” “更遑论在座之人,或多或少也有部曲,若是尽数征发,亦可凑足两千之数。那邓宅之中,人马不过百余人而已,我等七千之众,可自称三万,立时围了邓宅,便教它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这邓宅之中的人,不过是瓮中之鳖而已。” 堂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某种程度而言,陛下这一次确实是大失了人心,他可以杀邓氏满门,那么又如何不能杀他们家满门呢 在这种巨大的风险之下,陛下留在扬州一天,能查出来的事就会越多,大家的安危便越是无法保证。 与其每日惶恐度日,倒不如 这时代的世族子弟,和后世的那些士人可是全然不同的。 上百年的战乱,一个个依靠兵强马壮的天子涌现出来,可随即又身死国灭,这令世族对于道统并不看重,你给我们好处,我们自当是吹嘘你为贤君,可一旦你成了我们的绊脚石,无非就是拔刀反了而已。 何况许多人都有自己的部曲,扬州的兵马,是他们的百倍。 此事的风险和隐患极低,而只要事成,说不定就有着巨大的利益可以攥取。 吴明显然也下了决定,四顾左右,冷笑道“今日堂中的人,谁如是走漏了风声,我等必死。” 高邮县令也随之冷笑道“存亡之秋,自是不能客气,今日将话阐明,可有人怀有异心吗” 那越王左卫将军陈虎已站了出来“越王贤明,今日遭受荼毒,此奸臣于天子当面鼓弄是非而已,我等当至邓宅,清奸臣,营救越王。” 那骠骑府的将军王义,此刻心里也是惶惶然,不过他很清楚,在这扬州骠骑府任上,他的罪恶也是不小,此时也横了心“若说是背信弃义,我等共诛之。” 吴明已没有了一开始时的慌乱,顿时振奋精神道“我等速做准备,暗中调集人马,只是却需小心,切切不可闹出什么动静。” 他又看向高邮县令道“尔可立即去邓宅一趟,你是高邮县令,理当是拜见的,正好一探那邓宅之中的虚实。” 高邮县令便笑道“我正待请命呢,使君放心,下官这就去会一会。” 说着,兴高采烈的高邮县令回到了高邮县,又带着一队差役到了邓宅,投递了名帖,奏请觐见。 过了片刻,就有人引他进去。 高邮县令入堂,没有看到天子,却只看到陈正泰在此施施然地喝着茶。 他先和陈正泰见礼,毕竟这高邮县令也是世族出身,因而也不急,只和陈正泰谈了一下这里的天气,正说着,他突然道“不知陛下何在” “陛下在哪里,是你可以问的吗”陈正泰的声音带着不耐。 他早就被这家伙的闲扯淡闹得很不高兴了,这两日又睡得很不好,一个人睡,难免有些心里发毛,他不信鬼神,可不妨碍他害怕鬼神。 可和苏定方睡,这家伙呼噜打起来又是震天响,而且那呼噜的花样还特别的多,就如同是夜里在唱戏一般。 高邮县令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便起身道“下官要见陛下,实是有大事要禀奏,恳请陈詹事通禀。” 陈正泰看他一眼,淡淡道“什么大事你与我说,到时我自会转告陛下。” 李世民已走了一天了,现在邓宅之内,还是假装行在就在这里,陈正泰自也是小心谨慎的人,更不会泄露李世民的行踪。 高邮县令于是急了“陈詹事若能通禀,再好不过,下官来告的只一件事,那刺史吴明将要反了,他与越王左右卫勾结,又拉拢了骠骑府的人马,早已和人密议,其兵卒有万人,号称三万,说要诛奸臣,勤王驾。” 陈正泰一听,倒是愣了一下,忍不住道“他们这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其实陈正泰是没有预料到刺史要反的,毕竟现在他们的罪责,陛下早已议定了,到时至多也就流放之罪,这个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至于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造反吧。 除非这些狗娘养的东西,还做了什么更骇人听闻的事,以至于不得不反。 他不禁看着高邮县令道“你如何得知” 高邮县令慨然道“那吴明欲拉拢下官为其效命,可下官是什么人,怎可和他们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于是立即前来禀报,陈詹事,时间来不及了,快与陛下一道走了吧,现在运河还未封锁,倒还来得及,下官在运河处,已调拨了几艘船” 陈正泰不由道“你叫什么名字,想不到竟如此忠义。” 高邮县令则看着陈正泰,心里松了口气。 造反,是他鼓动的,当然,大家在扬州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就算他不鼓动,现在陛下龙颜震怒,连越王都拿下了,他不开这个口,也会有其他人开这个口。 可是虽然高邮县令当着刺史等人的面说的天花乱坠,仿佛只要动兵,就可马到成功。 可高邮县令又不是傻子。 这可是天子行在,你袭击了天子行在,无论任何理由,也无法说服天下人。 若说拿下了邓宅有一半的几率,可是活捉陛下和解救越王呢就算也有一半几率好了,拿下了他们,逼迫陛下写下诏书,传檄天下,你如何保证太子殿下还有朝中诸公愿意听从 倘使这也是一半的概率,那么接下来呢若是事不成,你如何确保整个江南的官吏和官兵们愿意随你割据江南半壁 若是这也是一半概率,那么朝廷的大军抵达,那关中的军马,哪一个不是南征北战,不是精锐凭借着江南这些兵马,你又有多少概率能击退他们 看上去,好像在这个计划之中,要完成每一个计划,都是一半概率。 可实际上呢,七八个一半概率加在一起,只怕成功的希望连半成都没有,而这却需搭上自己整个家族的命运。 当然,这也是高邮县令怂恿他们谋反的原因,他是高邮县令,当初跟着吴明等人沆瀣一气,一旦朝廷追究,他这个从犯是跑不掉的。 怎么才可以求生 那就是暗中怂恿他们反了,转头就到陛下这里来报信,而后事先给陛下他们预备好船只,让他们立即回关中去。 如此一来,扬州上下都是反贼,忠心的就只有他高邮县令 等到朝廷的大军一到,诛灭了这群反贼,若是吴明等人还攀咬他也是反贼,他却一点都不怕。 你想想看,他如此勤王,怎么可能是反贼呢 那吴明等人造反,他们的话能信吗 那时候在朝廷的眼里,这不过是这群罪大恶极之人,故意想要诬陷忠良罢了。 因而只要他做了这些事,便可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到时,他在高邮做的事,毕竟只是胁从,区区一个小县令,胳膊拗不过大腿。反而救驾的功劳,却足以让他在往后的日子里平步青云。 横竖他都不会吃亏。 再者说,谋反是他向吴明提出来的,这就会给吴明等人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认为他谋反的决心最大。他们要准备动手,肯定要有一个合适的人来刺探邓宅的虚实,这就给了他前来通风报信创造了极好的局面。 只怕吴明这些人,怀疑任何人谋反之心不够坚定,也断然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 在这个环环相扣的计划之中,最后局势发展到任何一步,高邮县令都可以保存自己的家族,同时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此时,这县令道“下官娄师德,字宗仁,数年前考中进士,先是敕为江都县尉,因久在扬州为官,越王就藩之后,见我勤勉,便将下官举为高邮县令。” 娄师德 陈正泰听了,不由得哭笑不得。 这位仁兄在武则天的时代,那可是大大的有名,算是文武双全了 当然,陈正泰一直认为,这种能在高宗和武则天时代能够封侯拜相的人物,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毕竟,能在高宗和武朝时如此残酷斗争中安然无恙,最后还能寿终正寝、位极人臣的,就绝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而现在,娄师德不过二十多岁而已,正在最年轻的时候,哪里想到,他会和这个人在这里相会。 不过这高邮县令正处在这旋涡之中呢,陈正泰可不相信眼前这个娄师德是个什么清白的人。这样的人,肯定是属于越王来了,他玩的转,能慢慢得到越王的喜爱,等到陈正泰来了,他也同样能玩的转的人。 在陈正泰看来,陛下让他在此彻查整个扬州的事,这高邮县令就跑来投奔,还密报了如此重要的讯息,那么想来得了这个娄师德,扬州的事就都可以水落石出了。 当然现在最大的隐患是,扬州反了。 陈正泰看了娄师德一眼,道“你既来报,可见你的忠义,你有多少渡船” “有四艘,再多,就无法掩人耳目了,请陛下、越王和陈詹事先行,下官愿护驾在左右,至于其他人” 陈正泰皱眉“反贼当真有万余人” “真正的战卒,当有五千之数,其余人不足为论。”娄师德接着道“臣精通一些兵法,也颇通一些军中的事,除越王左右卫以及一些骠骑府心腹精卒之外,其余之人多为老弱。” 陈正泰一时有些无语了,说实话,眼前这个县令,他有点看不透,根据此人在高宗和武朝时期大放异彩,几经起伏,最后拜相的经历,陈正泰觉得这个人绝不简单,可是眼前此人,似乎说的话,不像有假。 陈正泰沉吟着,口里道“倘若我不肯走呢” “什么”娄师德看了陈正泰一眼,有些错愕,他随即道“若不走,则置天子于险地,一旦他们准备妥当,开始动手,陈詹事如何退敌” 陈正泰凝视着他,道“若是现在就走,风险也是不小,虽是你已有安排,可是此处去运河,一旦被人察觉,在荒郊野外遭遇了追兵,又有多少的胜算而邓宅这里,高墙耸立,宅中又囤积了不少的粮食,暂可自守,既然是走是留都有风险,那为何要走” 第二百五十五章:向死而生 陈正泰可一丁点也不傻,他并不打算走 说走,又岂是那么简单 一旦行船逃走,不但要放弃大量的辎重,而且还需留一队人殿后,这等于是将命运交给了眼前这个娄师德眼里。 倒不是陈正泰信不过娄师德,而在于,陈正泰从不将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手里。 与其遁走,倒不如死守邓宅。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世族宅院,可不只是居住这样简单,因为天下经历了乱世,几乎所有的世族宅邸都有半个城堡的功能。 他们建起高墙,里头深挖了地窖,还有仓库储存粮食,甚至还有几个箭楼。 若陈正泰带来的,不过是一百个寻常士卒,那倒也罢了。 可毕竟他的身边有苏定方,还有骠骑以及太子左卫的数十个精锐。 那么借助着地利,未必不可以一战。 当然,陈正泰还有一个大杀器,即越王李泰。 这些叛军,一旦想要动手,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是一定要营救越王李泰的,因为只有拿下了李泰,他们才有一丝成功的希望。 娄师德听到陈正泰说要在此留守,居然并不觉得意外。 他道“若是留守于此,就不免要玉石俱焚了。下官来之前,就已放出了奏报,也就是说,这快马的急奏,将在数日之内送至朝廷,而朝廷要有所反应,调集军马,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之内,只要朝廷调集扬州附近的军马抵达扬州,则叛军势必不战自溃。陈詹事,我们需坚守半月的时间。” 虽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可陈正泰对这事,其实有点心虚。 他甚至懒得把苏定方招到面前来问了,因为苏定方肯定要嗷嗷叫的说一定能守住,对于自己的二弟,他太了解不过了。 见陈正泰愁眉不展,娄师德却道“既然陈詹事已有了主意,那么守便是了,现在当务之急,是立即检查宅中的粮草是否充足,士卒们的弓弩是否齐备,若是陈詹事愿死战,下官愿做先锋。” 他一副主动请缨的样子。 陈正泰倒是奇怪地看着他“你不畏死吗” “何惧之有”娄师德居然很平静,他正色道“下官来通风报信时,就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下官就实言相告了吧,高邮县这里的情况,陛下已经亲见了,越王殿下和邓氏,还有这扬州上上下下盘剥百姓,下官身为县令,能撇得清关系吗下官现在不过是待罪之臣而已,虽然只是从犯,固然可以说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如若不然,则势必不容于越王和扬州刺史,莫说这县令,便连当初的江都县尉也做不成” “下官乃是进士出身的,可只是寒门出生,何曾不想建功立业奈何出身卑微,若是不懂逢迎上官,只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可现在不正是罪臣戴罪立功的机会吗若是守住了邓宅,则下官可将功抵过。若是守不住,无非与陈詹事死在这里而已,即便是死,朝廷总会有抚恤,罪官的亲族也可得到恩荫。大丈夫生于世间,所为的,不就是求取功名,恩荫子孙吗” 这是娄师德最坏的打算了。 在他的连环计策之中,死在这里,也不失为不错的结局,总比吴明等人因为谋反和族灭的好。 若是真死在此,至少从前的罪过可以一笔勾销,甚至还可得到朝廷的抚恤。 当然,他固然抱着必死的决心,却也不是傻子,能活着自是活着的好 于是他又道“自然,我等也不能轻言生死。下官颇精通骑射之术,寻常士卒,十数人当面,也不在话下。只要妥善守卫,那吴明等人铤而走险,仓促来攻,未必不能拖延半月。” 陈正泰不由地道“你还擅长骑射” 娄师德虽然是文臣出身,可实际上,这家伙在高宗和武朝,真正大放异彩的却是领军作战,在攻打吐蕃、契丹的战争中,立下不少的功劳。 娄师德颔首“不但精通骑射,也略懂兵法。” “好。”陈正泰倒是也没什么疑虑了,他决定相信眼前这个人一次。 虽然觉得这个人很不简单,也不知他所图的是什么,可是至少陈正泰相信,眼前这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和叛贼为伍的 这样的人所追求的乃是拜相封侯,这不是几个叛贼可以给予他的。 陈正泰便问道“既如此,你先在此歇下,此番你带来了多少差役” “有百余人,都是下官的心腹,下官这些年倒是挣了不少的钱财,平日都赏赐给他们,收服他们的人心。虽未必能大用,却足以承担一些卫戍的职责。” 陈正泰“” 陈正泰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声,此人真是玩得高端啊。 做县令时,就已懂得收买人心了,也就无怪乎这人在历史上能封侯拜相了 陈正泰算是大开眼界,这个世上,似乎总有那么一种人,他们不甘寂寞,哪怕出身微寒,却有着可怕的志向,他们每日都在为这个志向做准备,只等有朝一日,能够功成名就。 陈正泰随即便道“来人,将李泰押来。” 现在的问题是必须死守这里,整个邓宅,都将围绕着死守来行事。 过不多时,那李泰便被押了来 李泰蓬头垢面,一身狼狈,似乎吃了不少苦头,此时他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人也消瘦了不少,到了这里,没想到竟见着了娄师德。 他对娄师德颇有印象,于是大叫“娄师德,你与陈正泰同流合污了吗” 娄师德将脸别向别处,不予理会。 李泰便又看着陈正泰道“父皇在何处,我要见父皇” 陈正泰只朝着他冷笑,眼中有着嘲弄之色。 李泰似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侮辱,于是冷笑道“陈正泰,我毕竟是父皇的嫡子,你这般对我,迟早我要”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陈正泰突的上前,随即毫不犹豫地抡起了手来,直接狠狠的给了他一个耳刮子。 啪 清脆而响亮,李泰的胖脸又挨了一记 此前他脸上的伤还没好,现在又遭了二次伤害,于是便哀嚎起来“你你居然敢,你太放肆了,我现在还是越王” 陈正泰死死地看着他,冷冷地道“越王似乎还不知道吧,扬州刺史吴明已打着越王殿下的旗号反了,不日,这些叛军即将将这里围起,到了那时,他们救了越王殿下,岂不是正遂了越王殿下的心愿吗越王殿下,看来要做天子了。” 此话一出,李泰一下子觉得自己的脸不疼了。 他打了个激灵,眼睛直勾勾的,却没有神采。 下一刻,他突然哀嚎一声,整个人已瘫倒在地,惊恐地道“这这与我全无关联,一点关联都没有。师兄师兄难道相信吴明这狗贼的鬼话吗他们竟竟敢谋反,师兄,你是知道我的啊,我与父皇乃是骨肉至亲,固然我有错在身,却绝无谋反之心,师兄,你可不要害我,我我现在要见父皇,吴明此贼误我啊。” 李泰是真的吓着了。 他真没想反,一丁点都没有。 虽然他沽名钓誉,虽然他爱和名士打交道,虽然他也想做皇帝,想取太子之位而代之。可是并不代表他愿意和扬州这些贼子沆瀣一气,就不说父皇这个人,是何等的手段。就算谋反有成功的希望,这样的事,他也不敢去想。 此时他意识到自己彻底的完蛋了。 若说此前,他知道自己往后极可能会被李世民所疏远,甚至可能会被交给刑部治罪,可他知道,刑部看在他乃是皇帝的亲子份上,至多也不过是让他废为庶人,又或者是软禁起来而已。 可现在呢现在是真的是杀头的大罪啊。 因为惊惧,他浑身打着冷颤,随即可怜巴巴地看着陈正泰,再没有了天潢贵胄的骄横,只是嚎啕大哭,咬牙切齿道“我与吴明势不两立,不共戴天。师兄,你放心,你尽可放心,也请你转告父皇,若是贼来了,我宁饮鸩而死,也断不从贼。我我” 现在李泰只想将自己撇清关系,娄师德站在一旁,却道“越王殿下,事到如今,不是哭天抢地的时候,贼子转瞬而至,唯有坚守此地才能活下来,死有何用” 李泰顿时便不敢吱声了。 这事态自是要命的事,陈正泰不敢怠慢,连忙叫来了苏定方,而至于娄师德所带来的差役,陈正泰暂时还是信不过娄师德的,只让苏定方将这些人收编,暂时为辅兵,让一批人在宅邸外围,开始挖起沟堑,又吩咐一批人寻找这宅子防护上的漏洞,进行修补。 两百多人在苏定方的带领之下,开始忙碌起来。 所有的粮仓全数打开,进行点检,确保能够坚持半个月。 一通忙碌,已是焦头烂额。 此时,却是有人来报“那娄师德出宅去了,已两个时辰不见踪影。” 难道这家伙跑了 又或者,决心去投了叛军 陈正泰顿时咬牙。 那李泰可怜巴巴的如影子一般跟在陈正泰身后,陈正泰到哪里,他便跟在哪里,隔三差五的只是问“父皇在何处。” 陈正泰觉得这家伙很讨厌,很不耐烦的道“你少在我面前啰嗦,再敢多嘴,我现在便将你杀了,到时便推脱到叛军身上。” 这通威胁倒是还挺有效的,李泰一下子不敢吱声了,他口里只喃喃念着;“那有没有鸩酒我怕疼,等叛军杀进来,我饮鸩酒自尽好了,上吊的样子丑态百出,我毕竟是皇子。若是刀砍在身上,我会吓着的。” 陈正泰自是懒得理他。 到了傍晚的时候,苏定方急匆匆地奔了进来,道“快来,快来看。” 陈正泰以为那些叛贼已经到了。心里不禁想,来得这样快 陈正泰便连忙出去,等出了大堂,直奔中门,却发现中门已是大开,娄师德居然正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进来。 这些人多为妇孺,娄师德朝陈正泰行了个礼道“下官见时间还算充裕,所以贸然前往县城,带了这些妇孺来。这些妇孺,多是下官账下差役们的家眷,下官听闻了叛军要反,便立即差人让他们在县中治集合,差役们的家眷们在宅外,一旦叛军拿住了他们,差役们便一定不愿死守。现在这些家眷们带了来,固然多了许多张口,但这样,这些差役便已没有退路了,只能与陈詹事同进退,今日要生则同生,要死则同死,好教他们绝无异心。” 陈正泰这才知道这家伙,原来打着这个主意。 他不禁有点佩服娄师德起来,这家伙行事不是一般的果断啊,而且事儿想得足够通透,若是换做他,估计一时也想不起来这些,而且他事先就有安排,可见他行事是如何的滴水不漏。 陈正泰道“你为何不早带来” “当时下官并不知道邓宅这里粮食的情况,等清点了粮食,得知还算充裕,这才决心将家眷送来。”娄师德正色着,继续道“除此之外,下官的家眷也都带来了,下官有妻妾三人,又有子女两个,一个已十一岁,可以为辅兵,另一个尚在襁褓之中。” 说着,他拎着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出来,这少年和他长得倒是酷似,像一个模子出来的。 陈正泰心里想,若长得不像那才怪了,那是人间惨剧啊。 陈正泰点头道“好,你带一些差役,还有一些妇孺,将他们编为辅兵,负责统计粮食,提供伙食,除此之外,还有搬运兵器,这宅中,你再带人搜检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东西。” “喏。”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其实陈正泰已经不在乎娄师德到底打什么主意了,至少他知道,娄师德这一番操作,也明显是做好了和邓宅共存亡的准备了,至少暂时,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娄师德也没有客气,直接领命,不过他有一些迟疑,将陈正泰叫到了一边,低声道“陈詹事,能否说一句实话,是否陛下根本不在此” 已经到了这份上了,陈正泰倒没有瞒他“不错,陛下确实不在此,他早已在回长安的路上了。” 娄师德听到这里,心道不知道是不是幸运,还好他做了对的选择,陛下根本不在此,也就意味着这些叛贼就算袭了这里,拿下了越王,谋反起来,根本不可能拿到皇帝的诏令 恰恰相反,陛下回到了长安,得知了这里的情况,无论叛贼有没有拿下邓宅,吴明这些人也是必死无疑了。 他居然眼里通红,道“这样便好,这样便好,若如此,我也就可以安心了,我最担心的,便是陛下当真沦落到贼子之手。” 陈正泰突然冷冷地看着他道“从前你与吴明等人沆瀣一气,盘剥百姓,哪里有半分的忠义到了现在,却何故这个样子” 这个问题是陈正泰一直最为不解的,现在倒是再也忍不住地问了出来,有些话说开了,才能彼此有互信的基础。 娄师德听到此处,却是深深地凝视了陈正泰一眼。 他犹豫了片刻,突然道“这世上谁没有忠义之心呢我是读过书的人,莫说是我,便是那刺史吴明,难道就没有怀有过忠义吗只是我非是陈詹事,却是没有选择而已。陈詹事出身名门,固然曾有过家道中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里晓得娄某这等寒门出身之人的境遇。” “你可知道,我五六岁便读书,七岁便学骑射,日夜没有停止过,我不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也没有什么天分,今日侥幸有一些文武技艺,都是凭借严寒酷暑也不敢耽误学业的勤奋而已。我为了读书,一日只睡三个时辰,我为了学骑射,弄得小小年纪便伤痕累累,身上没有一块好的皮肉。” “你以为,我学这些是为了什么我实不相瞒,其一是因为父母对我有殷切的期盼,为了教我骑射和读书,他们宁可自己节衣缩食,也从没有怨言。而我娄师德,难道能让他们失望吗这既是报答父母之恩,也是大丈夫自该振兴自己的门楣,如若不然,活在世上又有什么用” 深吸一口气,娄师德的神色对陈正泰少了几分恭敬,而多了一些悲愤,口里则是继续道“可是我努力十数年,也未必有你陈詹事的幸运,你生下来便可做官,便有仆从,哪怕不必读书,也可富贵一世。可我娄师德呢我纵是学了文武艺又能如何到了长安,想要投考,却发现空有学问,若无人举荐自己,便连科举都无门” “我堂堂七尺之躯,大好的男儿,只为了得到高门的举荐,却需阿谀奉承,向那不学无术的高门子弟们卑躬屈膝,去迎合他们的喜好。哪怕是一个草包,我若是稍有得罪,那么自此之后,天下再无我娄师德立锥之地,从此销声匿迹,一切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说到这里,娄师德突然眼眶红了,似乎是说到心底最触动的地方,带着不甘道“贵贱之别,犹如跨越不过的鸿沟啊,你们轻而易举的事,我却需费尽无穷的精力,花费十倍的努力,这才有能够参与科举的机会,可这又如何我高中进士,被人称之为学识渊博,我潜心做事,为人所称道。可是那些没有中进士的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清贵的显职,他们可以留在长安,而我却不过是个小小的江都县尉,无人问津” “我就想问陈詹事,这凭什么呢是我学问不够好嘛是我没有勇气吗难道又是我不如别人忠义吗难道我还不够自我作践自己吗不这是因为我娄师德出身微寒,生在寒门之家,那么,就永远不会有出头之日。” “可我不甘心哪。我若是甘心,怎么对得起我的父母,我若是认命,又怎么对得起自己平生所学我需比你们更懂得忍耐,我区区一个县尉,难道不该巴结刺史越王殿下好大喜功,难道我不该投其所好我若是不随波逐流,我便连县尉也不可得,我若是还自视甚高,不肯去做那违心之事,世上哪里会有什么娄师德我岂不希望自己成为御史,每日指摘别人的过失,获得人们的美誉,名留青史我又何尝不希望,可以因为正直,而获得被人的青睐,清清白白的活在这世上呢” “他们将我丢进烂泥里,我浑身污浊,满是污迹,他们却又还指望我能清白,要守身如玉,做那清正的君子,不,我不是君子,我也永远做不得君子。我之所愿,便是在这烂泥里,立不世功,而后从污泥里爬出来,从此之后,我的儿孙们得了我的荫庇,也可以和陈詹事一样,生来就可清清白白,我已黑啦,无所谓别人如何看待,但求能一展平生所长即可。所以” 他死死的盯着陈正泰,正色道“在这里,我抱着必死之心,与陈詹事共存亡,这宅中上下的人若是死绝,我娄师德也绝不肯后退一步。他们纵杀我的妻妾和儿女,我也绝不苟且从贼,今日,我清白一次。” 六千字大章送到,还了一千字,开心,还有欠一万九千字。我能求个月票吗 第二百五十六章:决一死战 话说罢,娄师德再没有多言,只是按着腰间的刀柄,目光炯炯地看着陈正泰,一副踌躇满志的模样。 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反而此时心中坦然。 陈正泰似乎也被他的气概所感染。 汉唐,汉唐,后世之人总是在说汉唐,直到现在,他方才知道汉唐和宋明的区别。 宋明不甘寂寞而有大志向的人,想着的乃是科举,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可在这汉唐,似娄师德这样的人,他们心心念念的,是舍身忘死,立不世功。 这等人,你可以说他们是利益熏心。可又如何呢大丈夫若不为名利,难道要学魏晋的那些士大夫们一般,每日袖手清谈,才显得自己孤傲吗 名利于我如浮云焉这样的话,谁都会说。可若是没有名利,你又凭什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倘使让你做那山林之中的野人,饿着肚子,衣衫褴褛,你还敢说这样的话吗 竹林里的贤者们,表面上厌恶名利,躲在深山,看似过得清心寡欲。可实际上,他们的耕读和在山林之中的放浪形骸,和真正的贫贱者是不一样的。 固然他们也假装潇洒,住在草庐里,可是他们根本无法通过耕作来自给自足,那么就必须得由专门的人将粮食送至,为了供奉他们在深山的所需,需有人专门去为他们采清泉,得有人专人为他们烹饪食物。而他们只需穿着四不像的所谓布衣,摇着扇子,自诩自己的孤傲罢了。 这样的贤者,从呱呱坠地起,便堆砌了无数的资源,有名师教授他们的读书写字,有书童为他们受过,甚至他们还未成年,朝廷征辟他们的诏书,只怕就已预备好了 他们享受着清闲自在,无需去思量着功名之事,不是因为他们不屑于功名,只是因为他们的功名乃是现成的。 如此而已 陈正泰看了娄师德一眼,不由道“既如此,我给你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你可敢取吗” “吾三尺剑傍身,有何不敢”娄师德豪气道,一双眼眸泛着清亮的目光。 “好。”陈正泰便道“你先去都督挖掘壕沟之事,想办法引水入壕沟,贼军不日即来,时间已经十分仓促了。” “喏。”娄师德没有过多的问陈正泰何为,而是满心欢喜的去了。 他带着自己那个十一岁的孩子,叫娄思颖的少年郎,直接到了邓宅外头。 这里早有人在挖沟了,娄师德一脚便将自己的儿子娄思颖踹进了沟里去,不容置疑地道“你年纪尚小,还不是你拼命的时候,只是力却是要出的。” 娄思颖突然被踢下去,脑袋先砸进了沟里,好在沟里的都是软土,嗷嗷叫了两声,便乖乖地翻身起来,取了锄头,撅起臀抡着胳膊开始松土。 到了傍晚,天色阴沉。 这江南的天又变了。 先是丝丝的雨点淅淅沥沥的落下,而后风雨渐大 而整个邓宅,在苏定方和娄师德的布置之下,已如铁桶一般。 自然只两百人,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陈正泰显得有些焦虑,不过似乎苏定方很高兴。 武人就是武人,哪怕是再沉稳的武人,但凡是有一丁点能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也能美滋滋得像娶了媳妇似的。 管他呢,先干完事了。 当夜,陈正泰和苏定方睡在同一个屋子里,外头的雨水拍打着窗。 娄师德却是匆匆而来,在外头敲了敲门,声音略带急切地道“贼来了” 只这三个字,立即令刚刚进入梦乡的陈正泰猛地清醒过来,也瞬间令他打起了精神。 苏定方却是睡在地铺上,懒洋洋地道“贼虽来了,只是深更半夜,他们不知深浅,必定不敢轻易攻打这里的,就算派出些许士卒来试探,值夜的守兵也足以应付了。他们远道而来,定是又困又乏,肯定要彻布置营地,首先要做的,是将这邓宅团团围住,密不透风,绝不会大举进攻,一切的事,等明日再说吧,现在最紧要的是好好的睡一宿,这样才可养足精神,明儿神清气爽的会一会这些贼子。” 说罢,他直接闭上了眼睛,翻个身,居然很快打起了呼噜。 这家伙,心理素质有点强过头了。 陈正泰也不知他说的对不对,可心里总是有些不放心。 是夜,风雨的声音令人不安。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偶有一些零星的呼喊,不过很快这声音便又销声匿迹。 果然如苏定方所说的一样,对方会来试一试深浅,并不会有什么大举动。 等天蒙蒙亮,苏定方极准时的翻身起来,只是他此时却没有深夜时气定神闲了,一声低吼,便气势汹汹的寻了衣甲,一层层的穿戴之后,按着腰间的刀柄,匆匆地带着人赶了出去。 上午,陈正泰喝了一些米粥,随即也穿戴整齐,而后赶至中门附近的箭塔上。 登上这里,居高临下,便可看到数不清的贼军,果然已驻扎了营地,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正泰看着下头密密麻麻的人,不禁头皮发麻。 对面似乎也看到了动静,有一队人飞马而来,为首一个,头戴带翅幞帽,正是那刺史吴明。 吴明很谨慎,打着马,不敢过份靠近,而后发出了大喊“陛下何在” 陈正泰站在箭楼上便骂“你一刺史,也敢见陛下你带兵来此,是何用意” 吴明气定神闲地道“可是陈詹事陈詹事为何不开宅门,让老夫进去给陛下问安” 陈正泰却没心情继续跟这种人啰嗦,冷笑道“少来啰嗦,刀兵相见罢。” 吴明似乎也不恼怒,只是冷笑道“高邮县令娄师德可在宅中” 娄师德早已站在陈正泰的身后了,只是他不发一言。 陈正泰便大笑道“造反便造反,这造反还这么啰嗦的,我今日才见到。娄师德在此,那又如何” 吴明听到这里,已咬碎了牙齿,气呼呼地道“娄师德你这狗贼,你在那怂恿我等造反,自己却去通风报信,尔等无情无义之人,若我拿住你,必要将你碎尸万段。” 陈正泰听到这里,于是撇过头去看娄师德。 娄师德面上没有表情,只是对陈正泰道“陈詹事会相信这叛贼的话吗这必定是叛贼的诡计,想要离间你我。” 陈正泰便朝他乐了“我倒是觉得这刺史不像是诡计,这等缺德事,你还真可能做得出。” 娄师德“” 好在娄师德此刻面不红,气不喘,依旧还是淡定的样子,他想了想道“怂恿挑唆谈不上,他们没有了生路,又害怕自己的罪行被陛下所察觉,自然是要反的,下官确实说过一些话,一方面是为了取信他们,让他们不疑下官,另一方面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陈正泰心里想,你特么的逗我呢,你管这叫抛砖引玉 不过到了这个份上,说什么也没用了,陈正泰便厉声道“你也不必解释,我才懒得计较这些,要嘛立功,要嘛去死便是了。” 娄师德忙是道“喏。” 他确实不再争辩了。 没什么意义。 这个陈詹事,似乎是只看结果的人。 这样的人,倒是很好应付,那就是,尽力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来,给他一个好的结果。 何况娄师德连自己的家眷都带了来了,显然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 只是两百人在此坚守半个月,本就是在创造奇迹,可世上的奇迹,哪里容易创造 吴明在下头听到陈正泰说娄师德也在,气得差点一口老血要喷出来,忍不住大声骂道“娄师德,你这狗贼,不敢说话吗” 娄师德便大笑道“尔为贼,我为兵,汉贼不两立,还有什么话说的你放马来吧,来杀我即是” 说着,娄师德要取硬弓。 一见娄师德要张弓,虽然距离颇远,可吴明却还是吓了一跳,连忙打马奔驰回到本阵。 不多时,便有一队叛军攻来。 这显然只是试探性的进攻。 所以人数虽是不少,不过仔细观察,却多为老弱,想来只是那些世族的部曲。 众人杀至宅外,墙上站在梯上的骠骑们则纷纷张弓。 这些弓箭统统都是在邓家寻到的,也有一批,乃是娄师德带着差役,从县城里的武库中搬运而来的。 似乎对于这些小鱼小虾,陈正泰还不愿拿出他的压箱底的宝贝,用这些弓箭,却是足够了。 骠骑们臂力大,对这样的弓犹如儿戏一般,数十支羽箭如飞蝗一般的射出,顿时倒下了七八人,而后继续张弓,继续射杀。 片刻之后,这些部曲还未冲到沟堑这里,便已倒下了数十人,他们骤然士气低落起来,甚至有人直接逃了回去。 吴明倒是气定神闲,身边有二人拱卫着他,一个是越王卫的将军陈虎,一个是扬州骠骑将军王义,这二人显然都是精通军阵的人,让这些部曲先行去送死,其实只是试探一下邓宅的防守而已。 部曲们自四面八方进攻,他们则努力地寻觅着这防守中的破绽,等部曲们丢下了那些已经被射杀的人的尸首逃了回来,二人依旧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使君,看来这宅中之人,倒有人精通兵法,想来坐镇其中,亲自指挥的,十之八九就是陛下了。这邓宅的防守,倒是像模像样,看来不付出一些代价,拿不下来。” 说话的,乃是陈虎。 陈虎此时脸色铁青,他也是一员悍将,否则绝不可能成为越王卫的将军。 此刻,他脸色虽是有点不大好看,但依旧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手中指指点点,将这邓宅的防御一一道了出来。 最后道“他们不过这点微薄的兵马,如何能守住我们兵多,今日让人轮流多攻几次便是了,若是能拿下也就拿下,可若是拿不下,今日便当是先消耗他们的体力,待到了明日,再大举进攻,区区邓宅,要攻破也就不在话下了。” 吴明点头,他自然是相信陈虎的,只一轮攻击,就已将邓宅的虚实摸透了,而后就是先消磨守军而已。 于是整整一日,叛军轮流开始攻打。 对方人多,一次次被击退,却很快又迎来新一轮攻势。 甚至有叛军攻至壕沟前,开始朝着宅中放箭。 几个差役冷不丁被射倒,好在骠骑们倒是没什么大碍,偶有人中箭,因为对方离得远,箭矢的穿透力不足,身上的铁甲足以抵消箭矢。 只是这一日的进攻,看上去宅中好像没什么消耗,实际上这么折腾下来,却是让守军有些焦头烂额。 一方面,弓箭的箭矢不足了,这种境况根本无法补充,另一方面对方没完没了,大家精神紧绷,骠骑们还好,可那些作为辅助的差役,却都已是累得气喘吁吁。 直到天色暗淡,娄师德已显得有些焦灼起来。 他对陈正泰道“陈詹事,那越王卫的陈虎精通兵法,他这是故意想要消磨我们,今天就已消耗掉了我们大量的箭矢,到了明日,若是大举进攻,我等没有了弓箭,这毕竟只是宅邸,又非城墙,便是投石也无法借力,这样下去,只怕坚持不了三日。” 苏定方却朝着他乐呵道“放心便是,我们等的就是这个,到了明日,就该短兵相接了。” 看着苏定方依旧悠然自若的模样,娄师德一脸疑窦,皱着眉头道“短兵相接,我们兵少,没了地利,必死无疑啊。” 苏定方和陈正泰对视一眼。 陈正泰便安慰娄师德道“会不会死,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苏定方则吩咐人准备造饭,随即吩咐下头的骠骑们道“今夜好好休息,明日才是硬仗,放心,贼军不会夜间来攻的,这些贼军来源复杂,彼此之间各有统属,对方领兵的,也是一个老将,这种情况之下夜间攻城,十有八九要相互践踏,所以今夜好好的睡一夜,到了明日,就是你们大显神威的时候了。” 他居然该吃吃,该喝喝,一点不为明日的事担忧。 倒是娄师德却察觉到了什么,难道这陈詹事和苏定方当真想要和对方短兵相接这也太自信过头了吧,对方的人数是他们这边的近百倍啊,按照这种悬殊的比较,就算是三头六臂,也必死无疑。 娄师德只觉得陈正泰和苏定方疯了。 到了次日,果然休息了一夜的叛军又开始重整旗鼓。 上午的时候,又是几次试探性的攻击。 直到了正午,在确定邓宅里的弓箭耗尽之后。 那陈虎亲自带着一队亲卫开始巡视各营,随即招了各部的人马到了一处。 他四顾左右,口里则道“陈正泰狼子野心,挟持当今天子,我等奉旨勤王,已是刻不容缓了。时间拖得越久,天子便越有危险,今日必须破门,他们已没了弓箭,只要破了那道宅门,便可长驱直入,本将军亲自督阵,大家吃饱喝足之后,立即大举进攻,有后退一步者,斩” 说着,他的亲卫竟是押解着昨日败退下来的十数个逃兵出来,这些逃兵个个哀嚎,口呼饶命。 陈虎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冷冷地自牙缝里蹦出一个字“杀” 于是,刀斧手将人按在地上,犹如宰鸡一般,狠狠用砍头的重刀将这逃兵的人头干脆利落的砍下。 陈虎坐在高头大马上,手中的长枪挑起一颗头颅,扬起来,随即大呼“谁若是后退,这便是榜样。我实言告诉你们,今日退一步,必死无疑,若是冲锋在前,才有一线生机,来人” 又有数十个士卒,抬了箱子来,箱子打开,这七八个箱子里,竟都是一吊吊的铜钱,无数的叛军,贪婪地看着箱中的财物,眼睛已经移不开了。 陈虎冷笑道“攻入了这里,不但另有升赏,这些钱财,也统统是现在赏赐你们的,此乃吴使君和本将军的恩典,大家各自分发吧,每日两百五十个钱,到时先登者,赐钱十贯。” 一下子,叛军们精神振奋,纷纷道“敢不从命。” 在邓氏宅邸的大堂里。 陈正泰提这笔,写了一张张的纸,一旁的娄师德和李泰等人则是看得目瞪口呆。 却见这一个个纸片上,都写着钱十贯的字样,下头还有陈正泰的签名。 陈正泰已经写了一个多时辰,手脖子已酸痛了,而后将这一沓沓的欠条交给娄师德,道“去,分发下去,告诉他们,这是我陈正泰亲手所书的欠条,等打完了今日这场仗,拿着这欠条,便可以去兑换陈家真正的欠条,每人十贯,算是小意思,再告诉大家,我陈正泰是个有良心的人,绝不会亏待自家的弟兄,今日只要肯卖命,这十贯,只是开胃小菜” “若有战死的,每人抚恤三十贯,若是还活下的,不但朝廷要封赏,我另有十贯的赏赐,总而言之,人者有份,保准大家往后跟着我陈正泰吃香喝辣。” 就是今日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屠戮 邓宅之外已是人喧马嘶。 乌压压的大军开始做了最后的动员。 此时日上三竿,烈阳当空,无数的人马挥汗如雨,随即号角齐鸣,震撼天地。 无数的叛军如洪水一般,一群敢死的叛军已携带着木盾,护着冲锋为首,朝着邓宅大门而来。 宅中的娄师德大急,请命要带人上墙投石。 这是最传统的守城之法,能杀一个便杀一个。 陈正泰却对这样的打法没有丝毫的兴致。 倒不是瞧不起,而是他和苏定方已有了更好的方法。 听着陈正泰直接的拒绝,娄师德懵了。 他有点看不明白陈正泰的操作。 他似乎千算万算,漏算了一件事,跟陈詹事这样的人,真能好好的应战吗 现在整个邓宅的守军,已经陷入了绝地。 此乃兵家大忌,倘若再不消耗敌军,必死无疑。 也罢,也罢。 娄师德倒不是拼不起的人,知道到了最后的时刻了。 于是他沉着脸,直接提刀,召集了所有的差役。 此时,差役们身上已揣上了欠条。 差役们耳目灵通,当然晓得来自关中的陈氏欠条意味着什么。 虽说现在这个欠条,和平日所见的不同,可都是陈家出的,想来效果是相差无几。 此时,他们个个亢奋起来,不过,但凡是领了如此的重赏,心里却又有一些惴惴不安,因为傻瓜都明白,人家的钱不是白拿的,命得留下。 娄师德紧紧握着刀柄,面上露出恐怖之色,手指着后宅的方向,沉着地道“你们的妻儿老小都在后宅。乱军之中,是什么样子,你们就算没有见识过,也应当也有所耳闻吧。何止是你们,便是老夫的妻儿也都在这后宅里,他们现在已是惶惶不安,因为大难就要临头了。你们有妻儿老小,老夫也有。老夫不和你们说什么忠义,人苟活在这个世上,不就是求一个太平吗” 娄师德说到此,突然厉声道“如何太平” 差役们个个沉默,有的恐惧,有的垂头。 娄师德瞪大着眼睛,目光如炬,口里继续道“太平是咱们男儿大丈夫们打出来的,我们后退一步,叛军们便得寸进尺。我们只有守在此,死战到底,方有太平。今日老夫与你们在此浴血,已做好了死的准备,老夫死,老夫的两个儿女,老夫的妻妾亦死。不过是死而已” “若是从贼而死,则你我之辈,则遗臭万年。可若是为平定叛贼而死,能有什么遗憾呢听到外头的鼓声呢号角了吗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十倍、百倍可又如何,又能如何此前这天下不知几人称王,有几人称帝的时候,乱世之中,尔等是如何颠沛流离的,难道你们忘了吗今日又有人妄图恢复乱局,使天下陷入混乱。尔等七尺男儿,可以坐视不理吗” 说到这里,娄师德将长刀狠狠地贯地。 他的气力,让本在笑嘻嘻旁观的陈正泰大吃一惊。 长刀随即刺入地中,入地一尺。 嗤 陈正泰看得头皮发麻,这样的气力,若是将刀砍在人的身上 只见娄师德歇斯底里地大呼道“杀贼” “杀贼” 显然在差役们之中,娄师德有着极大的威信。 他一番怒吼之后,该讲的都讲明白了。 想活命,就杀贼 想要保护妻儿老小,就杀贼 想要建功立业,就杀贼 贼来了 娄师德再无多言,直接走至陈正泰的跟前,肃然道“请陈詹事下令。” 陈正泰顿时也正色起来,道“你带人马为后队,若是人手充裕,则尽力护翼两侧。” 娄师德已经懒得去质疑陈正泰是否正确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 干就完事 “喏” 而苏定方,则是全副武装,命人列队,旌旗打起,却是冷静地等待着。 这倒不是苏定方和娄师德在性格方面有什么诧异,因为娄师德清楚他这些差役是什么人,同样的道理,苏定方也很了解他的骠骑,如此而已。 陈正泰身后,李泰亦步亦趋地跟着。 这家伙要是敢跑,陈正泰绝不会有任何迟疑,立即将他宰了。 李泰毕竟是聪明人,他很清楚陈正泰绝不会让他落入贼手的,他只希望这些叛军杀到时,自己能死得痛快一些。 不过他的脑壳则是想到了几十种死法,经过多次的遴选以及和看押他的人研讨之后,他发现无论何种死法,似乎都不太体面。 索性,他在陈正泰后头,怯怯地道“师兄。” “谁是你的师兄”陈正泰冷淡地道“你再叫一句师兄,我立即宰了你。” 此时正忙得焦头烂额呢,这家伙却每日在他的耳边叽叽歪歪个没停,也亏得陈正泰脾气好,如若不然,早就砍了。 李泰一脸委屈地看着陈正泰“我我能杀贼吗若是杀贼,父皇能原谅我吗我只问问,我也学过一些骑射的,只是并不擅长,我觉得我也可以。我我” “乖乖跟在我后头。”陈正泰语气缓和了一些,不过却又警惕起来“若是你敢有其他的举动,我就立即杀了你。不要以为你是天潢贵胄,我便不敢,我陈正泰疯起来,自己也害怕。” “是,是。”李泰眼中露出恐惧之色,顿时低眉顺眼起来,连连点头。 这些日子,他算是被折腾得服气了。 起初他是不服的,因为在他看来,自己是贤王,自己之所以遭罪,是因为父皇不认同自己而已,他依旧坚持着自己的观念,毕竟在他看来,书经是不会骗人的,父皇读书少,不能理解也正常。 哪里晓得,吴明这些人居然反了。 这个时候,所谓的圣贤之道,全然无用了,他还真没想到,这些饱读诗书之人,竟是这般的不忠不义。 一下子的,李泰萎靡了起来,出于对自己前途的忧虑,出于自己可能被人疑心与叛贼勾结,出于自己未来的生死考虑,他终于老实了。 而此时 外头的鼓声响起。 这鼓声尤其的震撼。 咚咚咚 宅中之人,觉得自己的心跳,竟也随着这急促的鼓声快速地跳跃起来。 伴随着鼓声,冲车已至中门,开始疯狂地撞击着大门。 邓家人显然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他们知道他们的仇敌比较多。 所以这门尤其的结实。 可再结实的门,也有被撞开的一日。 轰隆 大门直接翻倒,而后扬起了无数的尘土。 尘土飞扬,门外的人看不清里头的虚实,而门内的人也看不清门外的境况。 因而,每一个人都在原地,屏息等待。 等着尘雾徐徐地随风而散。 紧接着,在双方的目光里,终于看到了对方的轮廓。 数不清的叛军已在门外,密密麻麻,似是看不到尽头。 只是哪怕是冲在最前的士卒,也分明可以看到,对方蜡黄的脸上所充斥的菜色。 而作为前队冲杀入宅的,显然都是精锐。 即便是精锐,也是面黄肌瘦者居多。 他们的武器大多是长矛之类,身上并没有太多的甲片。 倒是后队一些,那不容小觑的越王卫总算有了一些衣甲。不过目测的话,这些衣甲的覆盖和防御力也是有限。 而反观陈正泰这边,却是大大不同了。 一个个外头的明光铠,便已是杂号将军以上才能穿戴的甲胄,何况里头还有一层链甲,那就更是值钱了,他们的腰间悬着的乃是一张奇怪的弓弩。 腰间挂着许多的箭匣。 除此之外,还有刀枪剑戟,一个不落。 这东西不比不知道,一比,就颇有几分后世游戏中的人民币玩家和屌丝玩家的区别了。 陈正泰居然在此时,很不争气地给这些叛军流露出了同情之色。 好惨啊。 可叛军们却不这样想,至少此时他们是士气如虹。 仿佛只要冲入宅中,便可得到赏赐。 甚至已有人露出了贪婪的念头,就这宅中守军的宜甲,若是剥了一件,那也定是价值不菲。 要发财了。 叛军自是激动,开始跃跃欲试。 后头督战的军将,又下令擂鼓。 鼓声如雷。 绵绵不绝的叛军,宛如开闸洪水一般,开始朝着宅内冲杀。 而此时 苏定方一声令下。 所有的骠骑开始取出了弓弩。 这连弩的弩匣已装填好了。 邓宅大门至大堂,是几重的仪门,这就意味着,实际上双方转圜的空间都十分有限,彼此不过是一条长长的过道而已。 这样的地势,使双方都无法摆开阵势。 因而苏定方将骠骑分为了三列,一列只有十数人。 第一列的骠骑,一个个举起了连弩。 他们凝神屏息。 日夜的操练,磨炼了他们与众不同的意志力。 此刻一个个稳如泰山一般,伫立不动。 率先冲杀的叛军开始疯狂的奔杀而来。 他们或提着长矛,或为大刀。 昨日试探性的攻击,已经让他们认为自己探明了这宅中的虚实,在他们看来,只要冲进了大门,这宅中就没有什么可畏的了。 “射” 苏定方脸色冷峻,胸膛起伏着,发出了一声怒吼。 于是前头十数人,按动可弩箭的机簧,随即弩箭如箭雨一般射出。 足足一百七八十箭矢,在这狭隘的空间里,如飞蝗一般平射。 这样狭隘的地方,贼军又密集,而连弩的劣势就在于不易于瞄准,哪怕经过改良之后,威力大增,射程已可以勉强达到寻常弓弩的八成了,唯有精度的问题,很难解决。 当然都特么的连弩了,也就不必去考虑精度的问题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次齐射,冲在最前的叛军很明显的倒霉了,只见一个个如割麦子一般的倒下。 后头的叛军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时无措起来。 好在此时没有人想着后退,疯了一般的叛军依旧疯了一般地往前冲杀。 而此时,第一列的骠骑已是训练有素地撤下换装箭匣,第二列的骠骑立马自觉地开始顶上。 又是一阵的箭雨。 这等三段击的射击战法,再配合狭小的空间,几乎将连弩的威力发挥到了极限。 这连绵不绝的箭雨,疯狂地收割着叛军的性命,居然在短短的时间里,倒下了数百人。 这长长的过道,到处都是尸首,尸首堆积在了一起,以至后队冲杀而来的叛军,竟有些胆寒了。 不过很快,叛军意识到了自己的麻痹大意。 在短暂的混乱之后,一队队手持着木盾的叛军开始出现。 起初的时候,大家只想着争功,以为宅内的弓箭已经用尽,因而毫无意识,现在则小心翼翼的多了。 最前的叛军,举着大盾,犹如乌龟一般的躲在盾牌之后,慢慢底往前挪动,后队的叛军则猫着腰踩着同伴的尸首,缓缓尾随。 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太久,可这数百精锐的失去,已让叛军伤筋动骨了。 以至于在后队的陈虎,变得开始焦虑起来。 吴明不明就里,则是道“既已杀入了宅中,为何还这般慢吞吞的陈将军,夜长梦多啊。” 陈虎拉长着脸,心里堵得难受,死的可是自己的将士啊。 何况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换做其他的军马,早已崩溃了 也亏得这是越王卫,再加上大家觉得对方人少,因而一直存着只要靠近对方,便可大胜的念头。 陈虎道“使君稍等,再多几炷香,便可拿下陈正泰的脑袋,不必急这一时。” 吴明这才颔首,他对陈虎还是很放心的,此时他倒是想到了一个颇有趣的事。 于是他道“若是拿下了陈正泰,倒是不必要他的脑袋,你可知道,现在江南市面上,也都流通着陈氏的欠条若是我等将陈正泰拿下,将他关押起来,以后每日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从早到晚,专门为我们制这欠条,正好就可拿着这些欠条增补军用了。如此,岂不美哉” 这真可谓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吴明一说,陈虎顿时也意动了。 他甚至在心里默默的道,使君简直就是个天才啊。 现在天下都在流通这个东西,拿下了陈正泰,就算靠陈正泰一人不成,可是这陈家的油墨、纸张配方,陈正泰总是有的吧,到时这欠条还不是想要印多少就印多少 若是陈家不认可,那么势必要将从前的欠条全部作废,可是此前的欠条已经流通了,岂是你陈家说作废就作废的道理 这样说来要发财了。 陈虎顿时觉得自己龙精虎猛起来。 而此时手持大盾的叛军,盾上已插着密密麻麻的弩箭,越来越近。 显然,连弩对他们已无计可施。 苏定方却是不徐不疾,他大呼一声,骠骑们已开始解下了弓弩,随即提起了长戈。 无数的长戈,如林一般,密密麻麻,长戈的锋芒在阳光之下,闪闪生辉。 靠近的盾兵,立即被长戈捅了个通透,肠子和内脏都流了出来。 这样的大盾,到了阵前,就反是成了阻碍了。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于是他们只好纷纷抛了大盾,疯了似的挺刀上前。 只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长戈的阵势,却如磐石一般,屹立不动,但凡靠近之人,竟是一个个倒下。 骠骑们气力大,而且耐力惊人。 虽然经历了这么久的鏖战,依旧保持着充沛的体力。 而叛军杀至时,已是一个个的变得气喘吁吁,何况这里狭小,施展不开,只能面对这如林的铁戈。 铁戈很长,也很锋利,只稍一靠近,便被刺中,后队的人好不容易抢上,便又被补上一戈。 事实上,这些骠骑,每日在一起操练,早就习以为常,彼此之间早有默契。 而叛军本以为只要杀至守军面前,便可大胜,可是 他们却发现,自己犹如撞到了一堵墙上,血腥到处都弥漫开,一重重的仪门处,到处都遗留着尸首,他们开始变得焦虑起来,疯狂地冲击,与守军一道,拥堵在这长长的过道里。 后头无路,前头却是数不清的长戈,却又只能硬着头皮前冲。 那长戈却如毒蛇一般,好不容易有人幸运的终于越过了长戈靠近,本以为自己是先登者,举刀砍在对方的铠甲上,可这劣质的刀剑,竟是没有穿透铠甲,反是令自己露出了破绽,而后被人直接刺穿。 这狭窄的通道,到处都充斥着哀嚎,一时之间,竟是进退不得。 地上依旧还有人在蠕动着,这是还未死透的人。 可再后头,不明就里的叛军却以为前锋已经冲破了守军,一时之间,只盼着自己冲在更前一些,抢一个人头做功劳。 “杀” 喊杀震天。 骠骑们依旧沉着冷静。 他们轻松地抬着长戈,收缩,前刺,再收缩,再前刺。 长戈的戈尖上,已不知染了多少的血,无数人在他们面前不甘心地倒下。 只是叛军杀之不尽,纵有三头六臂,毕竟人的精力也是有限度,怎么也该给这些骠骑们歇一歇的机会。 于是乎,苏定方觑见了空挡,大喝一声“准备掷弹” 第二百五十八章:无人可挡 “掷弹” 一声令下,在骠骑的后队,三十个掷弹手们便已经出现。 他们没有穿戴厚重的铠甲,而是穿着紧身的短装,每一个最耀眼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皮带,皮带上有悬挂着一个个牛皮袋子,一人配备了二十个之多。 有鉴于这牛皮袋里装填的都是那种威力加强版且重达三斤的二脚踢,某种程度而言,陈正泰是很佩服这些勇士的,要是一不小心,这火药弹在身上炸了,虽然这玩意的威力还不足以让人粉身碎骨,不过肯定是千疮百孔。 可这些太子左卫的勇士完全没有任何胆怯,似乎他们很乐意能够成为掷弹兵。 当初左卫的待遇确实很不错,可等到陈正泰将他们挑选进了掷弹队,那才是真正的从地下一下子升到了云端。 每天三顿都有肉吃,鸡蛋随意,想吃多少吃多少。每月三贯钱,平日的操练是很辛苦的,就是不停的投掷假弹,日复一日,以至于每一个人的臂力,都格外的惊人。 等他们回头去看从前左卫的弟兄时,很快便有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 而现在终于轮到他们了。 张勇就是其中的一员,他搓着手,显得有些紧张,前头厮杀的厉害,他心里有些佩服这些骠骑,这些家伙竟是不知疲倦一般,区区五十人,便将外头乌压压的叛军阻在外头,寸步也别想前进。 而躲在这些人身后,看着他们身上明晃晃的甲胄,张勇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张勇乃是关中的府兵出身,因为个子高,被选入了左卫,此后又因为臂力大,来了这里。 他深呼吸,开始从牛皮袋里取出三斤重的火药弹。 这火药弹呈球形,有一个把柄,把柄连接着一根引信,他取出了火石,很熟稔的引火。 实际上,这些动作,他已操练了不知几千几万遍,哪怕是闭着眼睛,他也能靠着身体的条件反射,完成这些简单的动作。 引线开始点燃,会有一段点火的时间,所以这时候不能急,而后,他抓住了手柄,深呼吸,蓄力,而后做出投掷的动作。 这掷弹兵很重要,至少苏定方已经教训过许多次,他一遍遍不辞劳苦的告诉他们,任何人都可以出差错,唯独掷弹兵不能,因为一旦投掷的方向出现了偏差,或者是投掷的方位不够远,是会伤及自己人的,敌人没杀着,你将自己人炸了,那就等着去死吧。 正因为十分重要,所以一丁点都马虎不得,每一次操练,都是按着标准的动作进行投掷。 此时,火药弹开始冒起了白烟。 张勇则心里默数,时候一到,他毫不犹豫,将火药弹直接投掷出去。 那火药弹穿过了前头骠骑们的上空,又穿过了前队的叛军,终于在二十七步开外,终于落下。 看着自己的火药弹落地,张勇松了口气,因为他很清楚,三斤的火药弹,投掷距离是二十五步合格,总算是不辱使命。 许多的火药弹,也在同一时间,纷纷飞出,在天空划过了一道完美的弧线,随即落地。 这个距离,恰好落在了叛军的中心位置。 而对于叛军们而言,他们看到天上飞来了圆形一般的东西,起初还有一些紧张。 难道是投石车 可很快,当他们察觉到这不过是一个小球,而且即便有人被砸中,至多也就受伤而已,因而便再没有人去理会了。 人们依旧疯狂的喊杀着,此时双方都杀红了眼睛,在这狭隘的宅子里,有进无退。 对于叛军们而言,只要冲过去,彻底击垮眼前那五十个铁甲骠骑,便可享受胜利的果实,叛军之中,还混杂着不少陈虎的亲卫。 这些人都是陈虎亲自调教的,最是悍不畏死,他们乃是军中的骨干,此时明知前头的铁甲骠骑势不可挡,却依旧疯狂的冲锋在前,口里大呼着口号,于是,叛军们决心一鼓作气,彻底将这些瓮中之鳖拿下。 这小小的宅邸里,除了数百个尸首,竟还拥堵了上千人,密密麻麻的人,喊杀震天,与此同时,其他的叛军也开始偷偷的开始翻越围墙,试图从其他地方,摸进宅内,对守军进行偷袭。 娄师德见状,已带着差役,提着大刀,与那摸进来的叛军杀做一团。 可是谁也无法阻挡这自四面八方围墙中涌入的叛军,他们连绵不绝,虽大多都只是私兵和部曲,偶有一些是扬州的骠骑,可此时正面是数不清的敌人,四周随时都有杀来的散兵游勇。 娄师德一面斩下一人头颅,面不红心不揣,发出一声怒吼,身后如潮水一般的差役也纷纷越过他开始杀出,可娄师德看着这数之不尽的贼子,心里不禁在叹息,这是自己第一次杀贼,谁曾想,也是最后一次。 他狂笑“死则死矣,大丈夫岂有贪生怕死的道理,杀贼,杀贼” 他一遍遍的高呼杀贼。 差役们本是惶然,可听到了娄师德的声音,竟也开始念叨起来,他们先是小声的念叨,随后,声音越来越大,一时之间,竟忘了胆怯,纷纷高吼着杀贼二字,或是斩下叛军头颅,或是被叛军一矛捅穿了身体,倒在血泊。 宅中已混乱了。 李泰急忙去寻了一柄短剑来,横在自己面前,他身子有些肥胖,所以行动不便,于是目光惊慌失措的寻觅叛贼,一面对陈正泰道“师兄,师兄,你是亲眼瞧见的,我没有从贼。” 陈正泰这个时候,哪里有半分心思理会他,只恨不得将他踹到一边去,却又知道,不能让李泰落入叛军手里,于是带着几个亲卫,继续观战。 局势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宅中的官兵太少了,这源源不断地叛军,宛如杀不尽的潮水,死了一批,又来一批,陈正泰不得不抽出腰间的宝剑,剑在战场上没什么用,不过握在手里,总算可以壮胆罢了。 一旁李泰发出哀嚎“本王若死,也算是将功补过,师兄,你别害我,教我死了还落一个贼名”说着,他脸色苍白,双目流露出绝望的样子,一声长叹。 却在此时 那一个个落入叛军之中的火药弹冒出来的烟火越甚。 此时叛军们才察觉出了什么,他们发现,这些落地的东西,很不寻常。 于是,人们下意识的想要避开。 可此时一切都已迟了。 轰隆 第一个火药弹发出了巨响。 哪怕是二脚踢,也足以震撼人心,何况还是威力加强版。 这火药弹炸开,里头无数的铁屑横飞,火光乍现,膨胀而出的黑烟顿时弥漫。 靠近火药弹的人,骤然之间,倒下了一大片。 有的人直接被炸的脑子发懵。 有的身上千疮百孔,却是被那飞溅出来的铁钉刺入了身体,于是浑身都是血。 有人直接被火药巨大的冲击而炸的人飞开。 一时之间,一片狼藉,这里的人太密集了,大家凝聚在一起,火药弹一炸,立即十几人倒在血泊,又有一些人,也倒在地上,他们蠕动着,被身边惊慌的同伴践踏着身体,满身的血污,歇斯底里的惨呼,宛如人间地狱。 可还未等人回过神来。 一个个火药弹开始炸开。 紧接着一片片人倒下。 轰隆隆轰隆隆 这连绵不绝的爆炸,竟如连珠炮似的。 无数的铁屑和铁钉疯狂的飞溅,对于这些身体单薄的叛军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有人满面都是铁钉,捂着脸,指缝之间都是鲜血溢出,发出哀嚎,如没头苍蝇一般的乱窜。 其实火药弹的威力,在陈正泰看来,并不惊人,以至于他有很多次,想要加大药量的冲动,若不是因为实在碍于掷弹兵的臂力,他恨不得直接先上手一个几千斤再说。 可是即便如此,这样的杀伤力,还是惊人的。 尤其是对于此时的叛军而言。 毕竟对他们来说,被刀砍死和被这不知明的火药炸死,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是已知,后者却是未知,这未知所带来的恐惧,骤然之间,一下子让他们清醒了。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一分半点的战心,只是觉得汗毛竖起,仿佛哪里都藏匿那极有可能炸出的火雷。 甚至有的人,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这守军得到了上天的保佑一般。 这效果,就如同数十万军队,碰到了带着几千兵马的刘秀,大家本以为斩杀眼前这区区的刘秀军马不过是小事一桩,因而,哪怕刘秀有三头六臂,他的将士再如何骁勇,能斩杀多少人,那王莽的大军,也不会觉得畏惧,大家依旧还会拼了命的冲杀,希望斩杀刘秀,换来建功立业的机会。 可是天上好巧不巧,它掉下来一个陨石。 哪怕陨石的威力并不大,不足以撼动数十万大军。 可又如何呢 这玩意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就意味着数十万的王莽大军必败无疑。 这火药弹给予叛军的心理压力,不啻是陨石,虽然威力小得多,可架不住这玩意不是炸一次。 于是乎叛军开始混乱,彼此之间,在这小小的过道里,彼此之间相互践踏,也不愿再前进一步。 整个过道,几乎沦为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尸首,是惨呼的伤者,是没头苍蝇一般逃窜的叛军,为了逃出去,甚至有人疯了似的举起刀,劈向自己的同伴,如此,彼此之间更为拥堵,人们绝望着发出哀嚎。 而那掷弹兵,没有停,他们继续投掷火药弹。 一个个火药弹落入人堆里,不断的炸开。 那全副武装的骠骑,则提着长刃,犹如绞肉机一般,照旧疯狂的杀戮,他们对于火药弹早有免疫力,平日最爱做的事,就是闲暇时看看那些掷弹兵的操练,免不得要指指点点一般。 从其他地方攀墙进来的叛军,也已懵了,此时看到主力的叛军如潮水一般的褪去,留下数不清的尸首,再看那气势汹汹由娄师德带来的差役,个个拼命杀来,一时之间,已是再没了士气,纷纷避走,从哪里爬来,又哭爹喊娘的要从哪里爬出去。 “追击” 苏定方看着数不清的败兵,此时,却再没有犹豫。 既然把底牌打了出来,那么自然就不能给对方喘息和修整的机会,否则,一旦让叛军们寻到了破解火药弹的方法,又或者,有了心理准备,到了那时,胜负就难料了。 所以既然要杀,那么今日必须杀个痛快,杀到天昏地暗,教这扬州之内,再没有人敢侧视骠骑不可。 早有辅兵,牵来了一匹匹的战马。 这些不知疲倦的铁甲骠骑们,则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 接下来,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五十人由苏定方领着,坐在了马上。 他们的铠甲经过了鏖战,有些残破,有的人还受了轻伤,自铠甲的缝隙里,有血溢出。 可随后,苏定方大吼一声“骠骑” “在” 骠骑们终于开口,发出低吼。 苏定方手持着大刀,怒吼道“杀” “杀” 哒哒哒哒哒哒 坐下的战马,徐徐而动,五十人如一人,先慢走,而后慢跑,最后战马开始全力加速,所过之处,已无人敢挡其锋芒了。 他们手持着长戈,疯狂的舞动,被他们追上的叛军,后背留给他们,他们轻易的将长戈挥下,带起血雨,而后战马又带着他们,风驰电掣一般,继续疾奔。 宅子里慢慢的清净了。 李泰趴在地上。 方才爆炸响起的时候,他本能的趴地,蒙住自己的耳朵,等他慢慢回过神来,看着无数的尸首,铁甲也已杀了出去,只有那娄师德却没有追击,他带着差役,开始追杀宅内的残敌,又生怕陈正泰有什么危险,调拨了几人进来。 方才虽然发生了变故,可娄师德的表现比李泰要不知好多少倍,他先也是觉得震撼,可随即想到,沙场之上,已顾不得去畏惧这个畏惧那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保持冷静。 李泰终于醒悟了过来,突然他红了眼眶,口里喃喃道“叛贼退了,退了” 下一刻,他忍不住嚎啕大哭,这些日子,他精神一直紧绷,被这炸药一炸,见叛军退去,整个人才松懈下来,这一场打着他名义的叛乱,真是令人讽刺。 他抬着泪眼,看了陈正泰一眼,陈正泰已将娄师德叫来,吩咐着什么了。 城外。 火药爆炸之前。 刺史吴明倒是自信满满。 一个个宅中的快报传来,说是很快便可杀入正堂,虽然主力受阻,可是四面八方翻墙而入的军马,开始慢慢掌握主动。 吴明松了口气,一而再再而三的传达命令,不可伤了陛下,也不可伤了越王最好,连那陈正泰也别伤了,当然,伤了也是可以的,留下脑袋和两只手在身上,其他的随意。 可当爆炸发生,一时之间,不只是宅中惶恐,便是宅外的叛军,也被炸懵了。 他们只看到宅内一处处的硝烟弥漫开来,偶尔可见火光。 陈虎不禁诧异“这莫不是要用火攻” 他觉得守军是疯了,他们在此放火,岂不是连他们自己都烧死 原本陈虎就想用火攻的,一个宅邸而已,放一把火,就夷为平地了。 只是,这里头毕竟还有皇帝和越王,若是放火,什么都烧了,凭借着扬州的叛军,虽是省事,可以后怎么办 只是他又察觉到,这爆炸很是不寻常,一时之间,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老将,自然知道,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必须立即上前督战,免得将士们混乱。 于是挑选了数十精锐亲兵,亲自飞马上前,还未靠近宅子。 便看到数不清的败兵丢盔弃甲,自这宅中逃出。 陈虎心凉了下去,作战的过程之中,这是大忌,一旦出现了败兵,那么整个大军就极有可能瓦解。 于是他提着刀,砍下一个败军的头颅,一面大呼“杀回去,杀回去,再一鼓作气,便可大胜,杀回去” 陈虎红着眼睛,却发现,单靠杀一人,和这样的呼喊,根本就没办法挽回颓势,因为败军越来越多,犹如奔涌的潮水,无数人如惊弓之鸟一般,丝毫没有一丁点的战心。 陈虎带着亲卫,连杀十数人,依旧无法阻挡。 到了这个份上,陈虎就算是再愚蠢也知道败局已定了。 他不禁坐在马上,发出了哀嚎“谋反谋个什么反,还要清除皇帝身边的奸臣,真是可笑,连一座宅子都攻不下,还奢谈将来号令天下,亦或者得江南半壁以自守。” 这是最悲哀的事 因为他们挖空了心思,定下了认为无懈可击的计划,看上去好似是完美,可实际上,连最简单的计划,竟都无法完成。 谋个屁反。 “吴明误我” 第三章送到,求个月票,老虎每天一万五呢,更新第一梯队了,还说更新慢呀。 第二百五十九章:大捷 陈虎叫骂一声,却总还带着几分重整旗鼓的幻想。 虽是连斩数十人。 可依旧阻不了颓势。 兵败如山倒的时候,惊慌的败兵是杀不尽的。 此后便听战马的马蹄轰鸣。 随即便见染血的铁甲飞骑而出,自邓宅的方向,追逐着败兵,一路砍杀,就像是狮子进了羊群。 败兵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宅外本还有数千军马,不过大多都是辅兵和老弱,一见到败兵出来,已是胆寒了。 等见铁骑杀出,又是惶然。 这战争打的本就是气势而已,对方人马不过五十,可气势却犹如千军万马一般追杀着败兵,而败兵竟丝毫没有与之对敌的勇气,竟只晓得奔逃,结果又冲击了外头的叛军。 一时间,叛军们无措起来,这些人大多都是部曲和骠骑府兵,本就不如败兵精锐,现在见状,已彻底的胆寒,于是纷纷败退。 陈虎见此情景,既气,竟又觉得好笑,只区区五十人,竟如入无人之境,四处追杀,人马不歇,策马便在败兵之中杀了几进几出,而自己的本部人马众多,竟连反击的勇气也丧失了。 这是大势已去了。 当然大势已去。 陈虎作为武将,本身就非常清楚,人一旦丧胆,在这样乱糟糟的局势之下,是根本没法子将人组织起来的。 毕竟此刻,陈虎没有传音的技艺,已无法做到将自己的意志传达到每一个士卒的耳里。 那铁骑生生的发起冲击,竟直接在败兵群中杀穿,这般反复的分割,再飞马进行合围,可见带队的骑将是个随时能在千军万马之中保持清醒头脑的人。 败兵就算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勇气,想要结阵自保,可这策马飞驰的铁骑总能很快察觉,而后瞬间而至,反复冲杀,如此几次,便再没有人有勇气了。 陈虎心中气闷不已,可他再如何的不甘,也晓得要完了。 陈虎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于是阴沉着脸,带着亲卫,直接飞马朝着后队去。 后队那里,吴明等人已是惶惶然。 见陈虎奔马而来,吴明迎面大喝“陈将军,如何不立即带兵迎头而上” 陈虎咬牙,随即吐出两个字“败了。” 吴明要吐血,呵斥道“我等尚有数千兵马,如何就败了” 在吴明看来,实在是匪夷所思,这人数如此悬殊,居然还能败 “数千只羊,如何对狮虎”陈虎本是懒得解释,可终究还是忍不住道“事到如今,快走吧,来不及了。” 吴明不舍,身后其他军将和世族,则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却见那五十铁骑,居然已开始朝吴明等人的方向一头扎过来。 起初还只觉得这五十人不过是一团黑影,可随着那战马奔近,五十整齐划一的战马,似乎带着无穷的威势,叩击大地,顿时让人心寒。 吴明心里骤然间悲凉起来,口里道“事情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步啊。” 而后他瞬间警惕。 他可是此间老手,毕竟是做过刺史的人,心知这样的局面,最该防范的未必是守军,而是从前与自己歃血为盟的伙伴。 若在此时,有人取了他的头颅去降,保全自己,那便真是死得冤枉。 于是他警惕地看了身后心乱如麻的军将和世族一眼,再不敢迟疑,立即对陈虎道“陈将军,此时往哪里走” 对陈虎,他是暂时信任的。 毕竟他和陈虎都是首恶,可谓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就算是降,那也必死。 陈虎只瞥了他一眼,便沉声道“先走了再说,将来未必没有生路,不如到了海边寻一艘海船,出海去吧,或许还有生机。” 扬州有渡口,可以直通大海,只是到底能不能走脱,就说不清了。 吴明现在只一心想着逃命,哪敢有犹豫,立即策马,带着残部,和陈虎飞马奔逃。 其余人早已胆寒,皆没了主见,也纷纷追了上去。 可身后的五十铁骑,似乎早已咬准了吴明等人似的,穷追不舍。 吴明惊惧不已,一面飞马,一面对陈虎道“陈将军,追兵如跗骨之蛆,如之奈何” 陈虎此时倒还算淡定,毕竟他是有经验的,当初南征北战,逃亡的经验多的去了。 他自信满满地道“他们乃是重甲,又冲杀了这么久,很快便要力竭,追不上的,我等只顾跑了便是。何况真要穷追不舍,我们等他们筋疲力尽时,未尝不可反杀。” 吴明回头,见身后有数十军将,又有数百亲兵和精卒,这都是有资格骑马的精锐,于是一下子大喜“不错,先耗了他们的精力,到时还要仰仗陈将军。” 陈将军很威武啊,这个时候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只要反杀了这五十铁骑,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他们都是轻骑,而身后那些人又都是重甲,战力很快便要到极限了。 再者说,他们还杀了一阵,肯定要吃不消了,反观自己这边,养精蓄锐,对方现在威势不可阻挡,等他们力竭时,就是反杀的机会。 吴明此时从慌乱中冷静了下来,便道“或者我们先投越州方向,越州刺史与我有旧” 陈虎很是不喜,觉得这个家伙特别多事,厉声道“此时还有谁信得过先逃了再说。” 吴明就再不多言了。 吴明等人一跑,外头的叛军便更如无头苍蝇一般。 倒是此时,娄师德不失时机地带着一队人冲了出来,开始招降叛军,口称只追究贼首,其余之人不过是被贼首蒙蔽,可以不论。 叛军们其实已逃了一半,其余人被杀得懵了,此时娄师德又杀出来,这家伙更狠,手提大刀,先斩几个小将,吓得士卒们只当是神兵天降,纷纷跪地。 娄师德看着远去的苏定方等人,心里不由叹息。 这苏定方,心真大,带着人便冲杀,也不顾后头,难道就不怕这里的败卒又重新组织攻宅 娄师德很想对他说一句,你是不是对老夫太有信心了 可细细一想,此时若是不立即斩了贼首,到时真让贼首稳住了阵势,反而更加不妙。 何况,外头这些人群龙无首,倒未必能对邓宅这里有威胁。 最重要的一点是 这老苏还是对他还是颇有信心的。 这让娄师德很满意。 英雄惜英雄嘛。 于是他立即着手收降,让他们不得站起,丢了武器,只允许原地坐下,让差役们看押。 毕竟是做过县令的人,而且显然他并非是单纯的武将,而是文臣,这方面的事,尤其的精通 先将降卒们安抚住,却一面急着令邓宅里的妇孺们开伙做了蒸饼和稀粥,先赶着送了几桶粥和百来张饼来,而后让人分发给降卒。 降卒们起初是惊恐不安的,偶有人想逃,又觉得自己绝不会有好下场,虽说其余不论,可历来杀降本就是常有的事,这是要命的大事,谁能信得过 他们现在并不知道邓宅中还有多少兵马,而且已胆寒,所以才匆匆听从。可一旦察觉邓宅里人手不足,可能就是另一个念头了。 只是当有人提了粥桶和蒸饼来。 热腾腾的稀粥和蒸饼在中央一放,食物的香味霎时飘溢进每个人的味蕾 为首的乃是一个妇人,正是娄师德的妻子赵氏带着几个妇孺亲自拿着勺子来。 一下子,大家便定下了心来。 请你吃,本就是一种善意。 而且古人对粮食格外的看重,若是压根不想让你活命,是绝不会糟践粮食给你吃的。 这娄师德的妻子又是慈眉善目,招呼了大家来,热腾腾的粥用荷叶装了一些,又发一个蒸饼。 一下子,降卒们纷纷围拢上来,各自取粥和蒸饼 吃过之后,肚子暖呵呵的,人吃饱了,便有些困乏,而且方才还厮杀了这么久,此时心也安了。 娄师德从中挑选了数十人,让他们暂时管束,人心便彻底的定了。 而在另一头,吴明等人一路奔逃,本以为只要对方气竭,便有反杀的机会。 只是一路狂奔了十几里地,坐下的战马已是气喘吁吁,这一路,总有人战马失蹄,随即被后头的追兵杀上来,直接斩杀。 后头的哀嚎声传出来,前头的败兵心里更慌了,只好继续埋头狂奔,只是这一路的奔跑,早已人困马乏。 吴明忍不住了,对那已是气喘吁吁的陈虎道“追兵为何还没困乏” 陈虎自己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这骑马也是体力活啊,他还承受得住,身后的其他人却都已是疲惫不堪了。 陈虎忍不住道“我如何得知” 败兵们只靠一口气吊着,可下头的马却大多吃不消了。 而后头的追兵依旧穷追不舍,像是依旧斗志昂扬的样子。 一路上已杀了数十上百个落队的。 再走数里,吴明左右四顾,这才发现,跟随自己的败兵越来越少,他实在是支撑不住了“追兵气竭了吧” 陈虎回头,只见远处黑乎乎的骑影依然没有缓步的迹象,此刻他不禁想哭。 这些人,都是铜皮铁骨不成 厮杀了这么久,骑了马就杀出来,追了十几里地,这般疾奔,而且还穿着重甲,结果却是,自己这些人,气喘吁吁,丧家之犬一般跑的筋疲力尽。而他们倒还斗志昂扬,难道每日吃肉长大的 见陈虎不吭声,吴明就再没有多言。 只能继续埋头跑。 到了傍晚,已不知跑了多少里的路,再仔细回头点检,才发现自己身旁只剩下了数十人。 陈虎下头的马,已是口吐白沫,哪怕是陈虎,整个人也从马上直接栽倒下来。人一倒在马下,便再没有气力站起来了,只是像拉风箱一般的大口呼吸。 其余之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亦纷纷从马上跌落下来,一个个再没有了气力 那吴明体弱,更是趴在地上,一下都没动弹。 可是 哒哒哒哒哒哒 那熟悉的马蹄声,依旧不间断地传来。 陈虎彻底的懵了。 他想强行站起,可实在没有了丝毫的气力,此时觉得又饿又累,真的一下子都不想动弹了。 吴明苍白着脸,在旁气喘吁吁地道“为何还未气竭” 陈虎不由得骂骂咧咧“我哪里知道” 他声音微弱,气若游丝。 吴明一口气没提上来,心里不免埋怨,早知如此,还不如拼了呢。 现在好了,浑身一点气力也没有,坐下的马也已瘫了一般。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后悔。 片刻之后,一队骠骑已至。 他们看着地上一群已是筋疲力尽的人。 为首的骠骑,正是苏定方,苏定方低头看了他们一眼,却不急着上前。 他道“看来这就是贼首了,你们取了他们的头颅。” 他说你们,令后头的骠骑们一时振奋 这些骠骑很清楚,苏将军不是个抢功的人,本来按理,这些功劳就算都给苏将军,那也是理所当然,可苏将军却让大家伙儿动手。 这分明是要将大功劳匀出来,分给大家。 苏将军平日里虽是操练苛刻,可是分钱和分功劳的时候一直想着大家,这也是大家心服口服的地方。 于是数十个骠骑纷纷下马,取出腰间的短刀,短刀的刀锋泛着耀眼的寒光。 有一人直接上前,见陈虎还想拼命挣扎着爬起来,他一脚踹了陈虎的心窝,陈虎瞬间又倒下,那短刀便银光一闪,直接在陈虎的脖上一切。 这短刀虽是削铁如泥,可要砍断人的颈骨,却是不易的,需要十分娴熟的手艺。 可这在骠骑手里,却是轻车熟路,犹如庖丁解牛一般 陈虎整个人闷哼一声,随即脖下鲜血涌出,他不甘心自己堂堂将军,竟被一小卒如牲口一般的斩杀,眼睛瞪大,可下一刻,他的身躯一挺,抽搐了片刻,这脑袋便落在了那骠骑的手里。 脑袋直接被悬挂在了马下,其余骠骑纷纷动手,有人见这般杀人的景象,发出惊呼,他们满眼恐惧,可骠骑们并不在乎他们的呼喊。 吴明的脑袋,也随之落下,这数十人,可谓死得轻而易举。 李世民已回了长安。 整个长安城,其实自从得了扬州来的消息,说是陛下竟私自去了扬州,竟还杀了高邮邓氏满门,已是一片哗然。 这邓氏在朝中,也不是完全没有亲朋故旧,这虽不是一等的世族,却也是有一些名气的。 以往有人谋反,只要是世族子弟,往往只杀首恶,他的家族,却向来是不追究的。 这一点,乃是自东汉以来大家默守的成规。 可哪里想到,陛下无缘无故就将邓氏一门给灭了,这等于是直接坏了规矩,如此行为,已和隋炀帝没有了分别。 于是朝中议论纷纷,房玄龄那边,遭受了极大的压力。 起初御史们纷纷弹劾,开始痛骂。 要嘛是说陛下岂可如此残暴。 又追究陛下私访的事。 又或者表现出了担心。陛下擅杀邓氏满门,难道不怕江南世族人心尽失,半壁江南反了吗 这般骂了很久,很快大家发现,我们都在骂,你房玄龄、杜如晦等人,作为宰相,为何不骂 于是,气疯了的大臣们,又给房玄龄等人扣了一个曲意逢迎之辈,为了保全相位,对陛下竟有吮痈舐痔之卑,这样的人,何以执宰天下。 朝中的御史和大臣们气疯了。 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今日可以诛灭邓氏,来日岂不是我家有罪,还要诛我满门吗 后世电视剧里,总是动不动就诛族,实际上,在隋唐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世族,那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也只有当初祸乱天下的侯景,方才敢做这样的事,当然,侯景之乱之后,侯景的下场也是极惨,全家被诛灭了。 而今大家是逮着人必须要同气连枝,若是不肯上奏弹劾的,便被视为是和陛下同一立场。 房玄龄自己,很快就被无数的弹劾奏疏所淹没。 房玄龄哭笑不得,这李二郎,真是把他给坑死了。 现在他若是不跟着骂,便要被人骂。 可一旦骂了,陛下在江南诛邓氏的情由又不清楚,他是宰相,又不是愣头青,骂个什么劲。 而且他很清楚,现在大家都在怒火中烧,就算他也上了弹劾奏疏,若是骂得不够狠,肯定还是要给人骂的,反正横竖自己都要倒霉的,那倒不如再看看。 等到李世民一回京。 李承乾已蹦蹦跳跳开心至极地跑去迎接了。 等迎了圣回来,李世民回到了宣政殿,召了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到了面前,却见房玄龄等人一脸委屈的模样、 李世民不疾不徐地道“朕离京师日久,不知京中如何” 房玄龄这时心里真的想骂了,你李二郎不厚道啊,你一声不吭就跑去了扬州,结果回了来,装作没事人一般 在扬州做的那些事,现在闹得群议汹汹,我这宰相都要做不下去了,你却只轻描淡写地来一句,不知京中如何 第二百六十章:圣君已死 不管房玄龄内心怎么吐糟,此时也只能耐着性子道“陛下,长安已乱成一锅粥了。” 李世民却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如何说” “百官们都言陛下行事轻率。”房玄龄很小心的遣词。 可见李世民不为所动的样子,他便晓得自己说得太轻,难有效果,于是咳嗽一声“甚至还有人说,陛下与那隋炀帝,并无二致。” 这话够严重了吧,可李世民居然还是没有为之所动。 他手轻轻地拍着案牍,打着拍子,而后他深深地看了房玄龄一眼“是说私访之事” 房玄龄有点搞不懂李世民这是什么反应,口里道“是有一些是说私访的事。” 李世民则是继续问“还有说什么” “还有是关于高邮邓氏的事。”房玄龄道“他们都说邓氏有罪,可即便有罪,诛其首恶就可,如何能祸及家人即便是隋炀帝,也不曾如此的暴虐。现在三省以下,都闹得很是厉害,上书的多如过江之鲫” 隋炀帝这样的话都出了口,本以为爱面子的李二郎会勃然大怒。 李二郎却道“朕就算做隋炀帝,谁又敢反”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 此次去了江南,陛下的性情好像变了不少啊。 其实对于房玄龄和杜如晦而言,他们最震撼的其实并不只是陛下诛邓氏满门这样简单,而是拿下了越王,要将越王治罪。 陛下对儿子还是很不错的,这一点,房玄龄和杜如晦心知肚明。 尤其是太子和李泰,陛下对这二人最是上心。 现在李泰被拿下,再加上那邓氏,这显然陛下有某种不可言说的打算。 这也是房玄龄不轻易上书弹劾的原因。 毕竟大家都在骂,我房某人骂一骂又怎么了和尚摸得,我摸不得吗 可陛下此举,分明带着诡谲,而此时与陛下奏对,很明显,陛下的话里别有深意,他觉得他是猜对了。 于是房玄龄道“陛下,此事令清议震动,百官们议论纷纷,闹得很是厉害,若是陛下不好好安抚,臣只恐要滋生事端。” 李世民微笑道“那么房公对此事如何看待呢邓氏之罪,房公是有所耳闻的吧。” “邓文生可谓是罪大恶极。”房玄龄先下评断“其罪当诛,只是” 李世民眯着眼,打断了房玄龄的话,道“只是他的族人无罪吗那朕来问你,那邓文生巧言令色,蛊惑李泰,勾结官府,残害百姓,犯下这些罪孽,最终为的是谁人” “又是谁从中牟取了好处,得以锦衣玉食” 房玄龄一时语塞,他当然清楚,有了好处,同享的就是邓氏的那些亲族。 不过话虽如此 房玄龄却道“只是陛下” 李世民摆摆手,看了一眼房玄龄,又看看杜如晦“朕与两位卿家相得,所以才说一些掏心窝的话。祸不及家人,这道理,朕岂有不知呢那邓文生的亲族之中,难道人人都有罪朕看也不尽然。” 李世民说到这里,语气缓和下来“因而有的人说这是滥杀无辜,这也没有错。滥杀无辜四字,朕认了。若是将来真要记了史笔里,将朕比作是隋炀帝,是商纣王。朕也认” 房玄龄和杜如晦心里一惊,不对呀,陛下平日不是这般的啊。 二人便都不做声了,都知道这里头必还有后话。 只见李世民随即怒不可遏地继续道“可是邓氏非要族灭不可,这与他的亲族是否有罪没有关联。你们可知道他们是如何的鱼肉百姓为了保自己家的田地,害死了不少无辜的百姓他邓文生的亲族便是亲族,那高邮县的小民,他们就没有父母妻儿的吗他们就没有亲族的吗他邓文生知道什么叫痛,小民们就不知何为痛吗朕此去高邮,所见所闻,俱都触目惊心。朕亲见道旁的枯骨,也亲见那浮在水洼里的女婴尸骸,为了给他们修河堤,老妇没了自己的儿子,却不得不被差役逼迫着上了河堤,一个老妇,家里还有新妇,新妇怀有身孕,他的丈夫和儿子们尽都死了。” “朕之所见,其实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为何别人可以痛失家人,为何他们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如猪狗一般的活着,吃糠咽菜,承担税赋,负担徭役,他们受这邓氏的欺凌,却无人为他们声张,只能含泪忍受,他们全家死绝了,朝中百官也无人为他们上书。” “这是千千万万人的血泪啊,可是这朝中百官可有说什么吗迄今为止,朕没有听说过有人上言此事。这天下只有一个邓氏残害百姓的事吗朕登极四年,这四年来,天下数百州,为何没有人奏报这些事他们的家人死绝了,有人为他伸冤吗” “所以”李世民死死地看着房玄龄,一脸威严地继续道“朕不在乎滥杀无辜,乱世当用重典,若是清平世道,固然不该祸及无辜,不能随意的滥杀,可邓氏这样的家族害民如此,不杀,如何平民愤不杀他们,朕就是他们的帮凶。朕要让人知道,邓氏就是榜样,他们可以害民,可以破家。朕照旧可以破他们的家,诛他们的族,他们横行霸道,可以惠及家人。朕就将他们统统诛尽。” 说到此处,李世民深深的看了房玄龄一眼“朕乃天下万民的君父。而非几家几姓之主。若是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朕凭什么君天下呢” 房玄龄和杜如晦顿时听得胆寒,他们很清楚,陛下的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只是此时,他们发现自己词穷了,此时还能说什么呢陛下去了扬州,那里的事,陛下是亲眼所见,他们就算想要反驳,又拿什么反驳 房玄龄便叹了口气道“陛下爱民之心,臣能感同身受,只是此事的后果” “做任何事,都会有后果。”李世民显得很平静,他的眼底,仿佛是汪洋大海一般,显得深不可测,他随即道“可朕乃天子,这大唐的基业固然还不稳,可朕既已君天下,为天下万民父母,若只是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那么这天子,不做也罢。” “这天底下,有多少的天子,不多朕这一个,也不少朕这一个,朕回来的路上也曾动摇过,可只是脑海里一浮现那死婴,想着那可怜的老妇,便再无动摇了。这样的百姓,这样的万民,天下触目惊心到这样的地步,朕还能在这太极宫中,称孤道寡,听这百官称颂朕如何的圣明,还能放纵邓氏这样的人,残害百姓,胆大妄为,却对此不闻不问,只求邓文生这样的人,一面如饕餮一般的贪婪无度的蚕食百姓的血肉,一面受他们的追捧,做那所谓的圣君吗” 说罢,李世民站了起来,他目光幽幽地盯着殿中的烛火,那烛火在摇曳着,映射在他的眼底,良久,他才慢悠悠的说了一句话“从今日起,圣君已死” “臣明白了。”房玄龄内心复杂。 杜如晦在旁,也是一脸动摇之色。 李世民突然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道“朕想问你们,你们依旧还要做贤臣吗” 房玄龄和杜如晦对视一眼。 这问话,显然是直接向房玄龄和杜如晦摊牌。 有圣君才会有贤臣。 有暴君才会有奸臣。 这是历朝历代以来的准则。 现在李世民口称圣君已死,这便意味着,未来的大唐可能要改弦更张,可能采取的,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国策。 而这国策,极有可能引发激烈的反弹和满朝的抨击。既然人们将李世民比作了隋炀帝,那么跟从李世民的两个宰相,该何去何从呢 要嘛他们依旧做他们的贤臣,站在百官的立场,一起对李世民发起攻讦。 要嘛他们依旧为李世民效命,只是到时候,他们可能在天下人的眼里,则成了顺从暴君的奸贼了。 何去何从,李世民让他们自己选。 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站了起来,他们心里清楚,他们站在了十字路口,此时他们竟开始犹豫起来。 良久 房玄龄突然垂泪道“陛下,臣臣没见过高邮县的惨景,臣本为隋臣,生于官宦之家,只是陛下起兵,臣便不惜此身,追随陛下,陛下为将时,臣为幕僚,代之以出谋划策;陛下为秦王时,臣入王府,典管书记,代陛下选拔人才。这十数年来,陛下将一切都托付臣,对臣信赖有加,从不相疑。至陛下登基,以臣为相,臣不敢说精诚奉国,却一向知道,陛下虽为臣主,却也是臣的至亲密友,君臣相得这些年,陛下做出何种选择,臣不是赴汤蹈火,鼎力相随今日陛下问臣,臣只能一句回答既追随陛下,臣随陛下,从未有过异心,陛下为将军,臣入幕府;陛下为天子,臣为相。陛下要宽容以待天下,臣自是影从。而今,陛下要鞭挞天下,惩强扶弱,以治不臣,臣岂有退却的道理至多不过是身死,不过是留一个千秋骂名而已。大丈夫生于世间,能投一明主,彼此相得,纵万死亦无憾也。” 李世民听罢,不禁动容,而脸色则是轻松了许多,他不禁又眼睛模糊了。 上前摸了摸房玄龄消瘦的肩“玄龄啊玄龄,你是朕的腹心啊,哎”他叹了口气,一切感动的话似是在不言中。 见房玄龄面上还有淤伤,不禁用手摩挲房玄龄额上的淤青,又叹息道“怎么又有新伤了朕看着心疼,择日要让御医看看。” 房玄龄本是感动得要流涕,听到这里,脸微微一红,便垂头,只含糊道“已看过了,不碍事的,臣习以为常了。” 李世民不禁叹息,只是家务事,他却知道不好管,管了说不准还要遭到反噬。又想到房玄龄在家没有姬妾,还要被恶妇成日责骂痛打,到了朝中还要殚精竭虑,为自己分忧,不禁为之落泪。 房玄龄真是不容易呀 他擦拭了泪,接着目光便落在了杜如晦的身上。 杜如晦其实是颇为犹豫的,他的家族比邓氏更大,某种程度而言,陛下所为,亦是侵害了杜氏的根本,只是他稍一犹豫,却也不禁为房玄龄的话感动,他叹了口气,最后像下了决心般,道“陛下,臣无话可说,愿随陛下,荣辱与共。” 李世民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和隋炀帝自然是不一样的,最不同之处就在于 那隋炀帝不过继承的是父业而已,登基之后,固然为天子,可又有几人真正肯为他效力那些人不过是希望求取高官厚禄,因而处处逢迎,是以隋炀帝所做的事,就没有几个能办成的。 可是李世民不同,他有今日,是因为他有一个当初生死与共的班底,这些人统统都是与他一起历经了不知多少磨难,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不知多少次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今日固然李世民未来可能要做的事,或多或少会影响他们的利益,可是同生共死的友谊尚在,那彼此相知的君臣之情也尚在,有了他们,什么事不可以做成 李世民不是一个感情用事之人,他一切的布局,整个国策的巨大改变,哪怕是邓氏被诛之后引发的剧烈反弹,如此种种,其实都在他的预测之中了。 现在房玄龄和杜如晦已是表态,倒是让李世民轻松起来。 李世民令二人坐下,随即便听房玄龄道“陛下,倒是有一份弹劾奏疏,颇有几分意思。” “嗯”李世民抬眼,看着房玄龄。 房玄龄正色道“秘书监魏征上奏,也是一份弹劾的奏疏,只是他弹劾的乃是高邮邓氏残害百姓,滥杀无辜,如今邓氏已族灭,只是邓氏的罪行,却还只是冰山一角,理应恳请朝廷,命有司往高邮进行严查” “是吗”李世民眉一挑。 魏征这个人,李世民是打过交道的,此人曾是李建成的人。历来以敢言而著称。前些年的时候,大唐击溃了李密,为了安抚山东的李密旧部,就曾命魏征前往山东安抚,等魏征回来,便进入了太子宫里任职。 这魏征其实也是一神奇之人,体质和陈家差不多,跟谁谁死,当初的旧主李密和李建成,而今都已成了冢中枯骨。 好在李世民敕他为秘书监,就有安抚李建成旧部的意思。 某种程度而言,秘书监说重要也不重要,一方面,到了这个级别,有了真正议论国家大事的权利。而另一方面,这个职位的职责乃是典司图籍,也就相当于图书馆的馆长,不过也负有一些校订史册的使命。 历朝历代以来的朝廷,都偏重记史,这负责进行史籍修订的官员,往往都很清贵,可另一方面,因为每日与图文打交道,很难治事,所以魏征这个秘书监很清贵,偏偏没什么实际的权柄。 李世民听到此,脸上掠过了喜色,魏征这个人,乃是东宫的代表人物,没想到此人竟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不但令他意外,某种程度,也是具有一定的代表意义。 李世民道“魏卿家是真正爱民之人啊。不妨如此,就命魏卿家亲往扬州,将邓氏的罪行狠狠彻查,到时再昭示天下,以儆效尤。” 房玄龄听罢,觉得妥当,便道“此人颇有担当,行事缜密,刚烈敢言,实为不可多得的人才。” 人的际遇就是不同,房玄龄心里感慨,若是当初他是太子的幕僚,可能此时为相的是魏征,而不是他房玄龄了吧。 只是房玄龄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甚至颇有爱才之心,虽是碍于李建成旧部的原因,却还是决心举荐。 “先看看其在扬州行事如何。”李世民淡淡道“至于其他的奏疏,朕一概不问,千秋功过,由他们去吧。” 这一章不好写,写了很久才写出来,来晚了,抱歉。 其实还可以写多一些,但是又怕大家说水,可怜。 第二百六十一章:痛失爱子 李世民说罢,此时张千匆匆进来“陛下,陛下” 张千显然脸色很不好看。 他跌跌撞撞进来,差点绊了脚,于是摇摇晃晃地走到李世民的跟前,手里拿着一份奏疏,激动地道“陛下,陛下,扬州来的急报。” 李世民接了,不由一脸怒容道“如此慌手慌脚,像什么样子。” 说着,打开了奏疏,只是一看,李世民的脸色随即铁青。 他抬着头,迟迟不语。 房玄龄感到了事情的异常,不由道“陛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扬州”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扬州刺史吴明,会同越王左右卫,还有骠骑府,以及诸世族,反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 李世民刚刚想要振作做一番大事,可哪里想到这反噬竟来得这么快。 他前脚刚走,后脚就反了,显然叛军并不知道李世民回了长安,也就是说,这些人是冲着李世民而去的。 大唐的风气崇尚武功,说难听一点,就是无论是文臣还是武臣,都比较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一套,他们是不会吃的。 既然你李二郎让我们不过好日子,我们就请你李二郎吃刀片。 李世民本以为,以自己的威信,这些人不至如此。 可哪里想到,这些人居然丧心病狂至此。 “不妙。”李世民突然脸上露出了悔意,他不禁沉痛道“朕当初就不该离开扬州,朕若在扬州,这些乱臣贼子,朕何惧之有当初朕已暗暗调拨了齐州的军马,可如今” 李世民咬了咬牙接着道“如今陈正泰的手里不过区区百人,而这越王左右卫,加上骠骑,还有哪些世族的部曲,人数只怕在万人以上,百倍之敌,陈正泰必死。” 说到这里,李世民的脸色非常的难看,房玄龄和杜如晦二人则是心乱如麻,一时也觉得这是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 一旦造反,而且陛下刚刚灭了邓氏满门,江南那些不满的势力势必要作乱,而且他们杀了陈正泰,还掳走了越王,若是打着越王的名义,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固然房玄龄很清楚,朝廷平定叛乱还是很有信心的,可问题就在于,一次战乱,对于整个江南,又将是一次巨大的浩劫。 朝廷为诛灭邓氏,将要付出的,是沉重的代价。 只是李世民所想的,却并不一样,他心里惦念的,乃是陈正泰的安危 李世民恼怒地道“李泰啊李泰,这个孽子叛乱的乃是越王卫,他难辞其咎,朕绝不轻饶他。倒是正泰只怕现在,十之八九已经遭难了。” 一说到此,李世民牙关咬起,他心里清楚,他不但要痛失自己的弟子,而且还可能遇到一场巨大的危机。 他很清楚,自己的儿子若是被挟持作乱,那么又将是一场父子相残的局面,战乱将损耗大唐的元气。更不必说,那些本就心怀不满的大臣们,一定会借此机会开始鼓动生事,将这叛乱统统都栽赃到邓氏灭族上头。 还不知多少人想看李世民的笑话呢。 房玄龄想了想道“陛下,理应立即召大军平叛” 李世民此刻出奇的冷静想到陈正泰罹难,不禁悲愤莫名,眼里竟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深吸一口气道“当然要平叛,朕要诛尽叛贼,要御驾亲征来人,找李靖、程咬金” “陛下” 就在此时,外头一个小宦官匆匆进来道“李将军、程将军、张将军求见。” 李世民“”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他刚刚将这几个名字挂在了嘴边,哪里想到人就来了。 李世民顾不得擦拭眼里的泪水,只冷冷道“宣。” 片刻之后,李靖等人进来,程咬金最急“陛下,不得了,扬州叛乱啦。” 李世民“” 这可是从扬州来的快报,刚刚送到李世民的手里,虽然银台那儿,可能会耽误一些时间,可毕竟这是加急的奏报,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你程咬金先得到消息吧。 李世民便不禁道“你如何得知” 程咬金叹道“臣听交易所里传出来的消息,起初以为是假的,反正就是有人自扬州带来了消息,说是快马送来的,一开始还不信,可是后来一看到许多股票开始暴跌,这才觉得事出非常,听说不只是股票,便是手中的欠条,也开始有不稳的迹象。” 李世民“” 消息,就是钱。 商贾们玩了这么久的股票,难道还不知道吗所以扬州那边一有异常,立即就有人开始快速的传递消息了。 这消息一丁点也不比官报要慢,果然,先得到消息的人已经猜测陈正泰必死无疑了。 这陈正泰都死了,陈家到底会不会还钱 这可说不准。 再加上陈家其他的产业,到底未来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也没人能说得清楚。 一旦市场开始发生了焦虑的情绪,势必会有人开始进行抛售,以躲避风险。 更别说,大量人也会开始拿着手中的欠条,前往陈家进行兑换铜钱。 哪怕是陈家敞开了供应,允许兑换,可这焦虑的情绪已经蔓延开,大家已什么都顾不上了,而事实上,现在整个二皮沟已混乱成一团。 陈父陈继业值也没上,直接回家,四处打探消息。 陈家的三叔公倒是还算镇定,表示这都是有人想要中伤陈家,我们陈家与人为善,陈正泰断不会有事。 只是这等事,你越是辟谣,大家本来还是将信将疑,现在反而是信了,于是鸡飞狗跳,闹得更加厉害。 程咬金等人也觉得不对劲,自己的股票一时也卖不出去,又想着要出大事了。 陈正泰那狗东西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要死,这不是坑人吗 于是他们急匆匆的跑来见驾,一看陛下这个样子,此时一下子就明白了,真出事了。 程咬金顿时眼里泛着泪光,一双大眼里,眼泪流出来,忍不住嘶声裂肺地道“我的钱不,我的陈世侄啊,他年纪轻轻,怎么就遭了这样的难,他这一死,我也不想活了。” 他捶胸跌足着,悲痛欲绝,一副要为陈正泰去死的样子。 这番话,居然让人生出了共鸣之心。 李靖和张公瑾等人的心里也有一种不想活的苦涩,奋斗了半生,杀了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就没了。 照这么个跌法,天知道最后还剩几个钱。 那秦琼近来身体恢复好了,此时想到陈正泰给自己治病,毕竟是有救命之恩,想到陈正泰遭难,竟一时之间也茫然无措起来。 “请陛下立即发兵讨贼,臣愿为先锋。”程咬金似乎将悲伤化为了愤怒,咬牙切齿地道。 这下子,那些叛贼可算是撞到了铁板上了。 他们得罪人了。 不将这些狗东西大卸八块,我程字倒过来写。 “臣也愿为先锋。” “臣愿为先锋。”众人纷纷主动请缨,一时之间,这殿中竟满是杀意。 “事急矣。”秦琼沉痛地道“臣愿带五百精骑,立即出发,日夜不停,可先行救人要紧。” 出动大军,不是这样容易的,所以最好的方案是先派一队精骑去。 当然,这里又有问题,若是兵太少了,不啻是羊入虎口,毕竟这些叛军,也不是省油的灯,若只是寻常的部曲和骠骑府兵倒也罢了,偏偏还有数千越王卫,这可都是精兵。 大家都没有忘记,领兵的那个陈虎,乃是李世民亲自为越王选的,虽然不可能和李靖这些人相比,却也属于一员久经沙场的骁将。 五百人有些冒险了啊。 其实李世民悲伤愤怒之余,看众人如此激动,很是意外,他万万没想到,陈正泰竟有这样的好人缘。 一看许多人的眼眶都红了,程咬金更是急切的要流出泪来,李世民便不禁也眼里泛起泪光。 他更是想到了陈正泰往日的诸多好处,不禁又落下泪来,哽咽道“朕失陈正泰,犹如痛失爱子,切切不可有什么闪失,叔宝的伤还未好,就让知节带八百骑先行吧,朕随后率大军便到。这些乱臣贼子,人神共愤,绝不轻饶。” 程咬金听罢,似生怕别人跟他抢一般,不带半点犹豫,立马道“臣这就挑选人马,整备行装,今夜之前出发。陛下,臣去了。” 他急啊。 其实陛下说的一句话,倒是正中了程咬金的心思。痛失陈正泰,犹如痛失爱子,不,我程咬金有很多个儿子呢,这比爱子还亲。 他没有半点耽误,匆匆便走。 此时李世民才道“召众臣议事,不可贻误。” 李世民又看房玄龄“民部要紧急调拨粮草,一刻也不能耽误,无论花费多少人力物力。” 房玄龄听罢,颔首,他心里不禁感慨,老夫跟着陛下这么多年,和程咬金等人也算是老相识了,怎么看着好像这辈子活在了狗身上,人缘还不如才是少年的陈正泰呢,要反思 过了片刻,便又有人来“父皇父皇” 却是那李承乾来了,人未到,声便到了,须臾,他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也顾不得君臣之礼,此时李承乾还穿着一件寻常的布衣呢,他也是在二皮沟听到了消息闻讯而来的,他大声嚷嚷道“外头都说扬州反了,上万大军围了陈正泰,陈正泰身边只有百来护卫,是不是” 李世民没有给李承乾答案。 可李承乾只看父皇眼眶通红的样子,就一下子明白了。 李承乾顿觉得头晕目眩,四肢发虚 前些日子,还在他跟前活蹦乱跳的人,现在说没就没了 他咬着牙,早失去了以往的桀骜模样,只是失魂落魄地倚着殿柱,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不是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这都是骗人的,是骗人的” 他觉得自己的心像针扎一般,痛得他有些难以呼吸。 从前的时候,似乎没有料到陈正泰此去扬州,便是生离死别,只觉得身边有个师兄,是生活中最寻常的事,觉得这个人会一直陪着自己,可一下子没了,他 李承乾不愿接受这个结果,似乎好不容易找回了点力气般,惨然道“真会死吗” 他看向李靖。 李靖乃是大将,对战事了如指掌。 以李靖的洞察力,势必能大致的计算出陈正泰的胜算,所以 李靖此时只是叹息,见李承乾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这太子殿下平日可是神奇得不得了的,不过李靖很喜欢,他就喜欢这样锐志昂扬的男儿,可太子现在的这个样子,是他从前所未见的,李靖只是叹息“殿下节哀。” 李承乾的心抽了抽,顿时明白了什么,脸一下子煞白了,突然呜哇一声,大哭起来“孤只有这么一个兄弟啊” 这一声大哭,令人心酸。 李世民自然清楚李承乾口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皇子之中,年长者只有李承乾和李泰,其余之人都还年幼,年龄差距太大,很难培养感情,而李泰与李承乾的不睦,乃是人所共知的事,也就只有一个陈正泰,与他情同手足,可现在 李世民今日没有责怪李承乾,只是命张千将李承乾搀扶着出去安慰。 一时之间,这宣政殿里弥漫着一股哀色。 “他陈正泰,连一个子嗣都没有留下啊。”李世民陡然想起了什么,这令他心里更是沉痛,陈家的血脉,要断绝了 李世民不禁又开始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他很清楚,当初他若是不离开,或许局面就是另一个样子,因为他的松懈和离开,出了扬州之后,便与齐州的军马会合,这齐州的军马,自然也就随扈他回京了,若是当时,他还在扬州,就足以坚持到齐州的军马进入高邮。 李世民叹息着“若是当真有事,一定要给陈正泰过继一个儿子,承袭他陈家的香火。当初朕就应当给他配一个好姻缘的,无忌几次提出过陈正泰的婚事,朕都没有放在心上,真是悔不听无忌之言啊。” 推荐一本书唐上烟雨,观书名大致就可以看出书的好坏了,大家去看看吧。 老虎现在卡文中,今晚熬夜好好布置一下剧情,明天早点更新。 第二百六十二章:捷报 在古人看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延续香火,乃是天底下最紧要的事。 当然,这其实并非是古人们的愚昧思想。 一方面,留下子孙后代,本就是生物的本能,任何一个物种在基因中若是没有的意识,那么也不可能在延续至今。 而另一方面,古人的死亡率实在太高了,若是不早早生子,只怕人还未成年,就已故去。若是不多生几个,随便一个感冒,都可能导致无后。 因而,香火的延续,本就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这里头本身就是这个时代关于权位和财富的某种折射。 对于世家大族而言,他们有更好的医疗条件,可以娶更多的妻妾,可以养更多的孩子,因而可以开枝散叶。 而对于寻常小民而言,某种程度而言,想要留下后代就困难得多了,某种意义来说,小民是必然要绝后的,毕竟,死亡率太高,婆娘太难娶,生了病太难治了。 于是,在人们的意识之中,就诞生了一种隐形的观念,即生育,也某种程度成了一种优越感,我有后代,你没有后代,我棒棒哒,你就呵呵呵 李世民对于生育的事很看重,或许这得自于李渊的遗传,毕竟人家都是太上皇了,被自己儿子摆了一道,总要坑一下李二郎对吧,那就多生,哪怕已经年老力衰,也要勤奋耕耘,孜孜不倦,反正别人都是爹养儿子,李渊不一样,他是自己的儿子帮自己养儿子,不但要养,你还得养好,得有爵位,有封地的那种。 其实李世民本还是有一些希望的,他自觉的陈正泰或许能坚守,只要熬过去,程咬金带着铁骑去牵制住了叛军,就有一线生机。 可当李靖一句节哀顺变,就一下子令李世民清醒过来,心里突的明白,自己是关心则乱,竟是连基本的常识都已忘了。 百倍的敌人,围困的不过是一个邓氏的宅邸,扬州刺史这些叛贼,又盘踞在扬州日久,他们熟悉那里的天文地理,对方陡然发起盘踞,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区区邓宅的围墙,能坚守三日吗 李世民幽幽的叹了口气。 这时却又有宦官来,歇斯底里地道“不好了,不好了,陛下,遂安公主,遂安公主她她出宫去了。” 出宫去了 唐朝对于公主的管束并不严格,出宫并非是什么特别出格的事。 李世民先是一愣,下意识地道“去了何处” “据闻要去扬州。” 李世民听到这里,顿时觉得头晕目眩。 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于是他又气又急地道“追,追啊” 宦官带着哭腔道“公主殿下,是飞马去的,她是一个时辰之前得的消息,此后便出宫了,羽林卫得知了消息,已是去追了,就怕” 去了扬州 殿中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其实说实话,现在的遂安公主可是个香饽饽。 人家手里拿的钱,能将大家一起砸死。 到底握着多少资产,其实大家一时都数不清。 因而,这些将军们早就惦记着了,倘若遂安公主下嫁给了自己家,那还炒个,自己来炒那些股民才是。 可现在遂安公主去了扬州,似乎答案不言自明。 李世民此时才醒悟过来,突然跌足,重重叹息“女大不中留啊,朕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此呢” 却说在另一头,陈正泰施施然地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人进了扬州城。 扬州城已是惶然一片。 起初闹了叛军,大家就觉得要出大事了,本以为叛军要凯旋,哪里晓得来的竟是打着骠骑旗帜的人马,这等事,娄师德最清楚不过了,扬州他熟,而且安抚人心方面,他有经验。 他先让人将这吴明等人的脑袋直接挂在了城门处,而后广贴安民告示,此后让一部分挑选出来的降卒穿着高邮县差役的衣衫,浩浩荡荡的入城,而后再迎陈正泰。 一番布置下来,大抵让扬州人明白了三点,其一叛军已经平定了,谁若是还不服气,你可以再试试看。 其二贼首已经砍了,定是必死无疑的,至于那些被裹挟的,并不会追究他们,连他们都不追究,那么他们都家眷暂可放心。 其三现在开始,大家各过各的。 如此一来,人们悬着的心,也就定了。 此后,娄师德又修书给各县,让他们各自待命,接着巡视了库房,召集了一部分没有参与谋反的世族子弟,安抚他们,表示他们没有谋反,可见其忠义,同时暗示,可能到时可能会有恩赏,当然,某些参与了谋反的,只怕下场不会比邓家要好,所以,欢迎大家检举。 一下子,这些人便抖擞起精神,人们提起了吴明,自然义愤填膺,仿佛不和吴明撇清关系,不臭骂几句,自己就成了反贼一般,所谓检举不积极,就是和乱臣贼子不清不白,因而大家极为踊跃,不少的罪状统统罗列。 而罪状收集只是简单的程序问题。 根本的目的,其实就是让这些世族子弟多检举一些,如此一来,让他们彻底的和叛贼割裂,这就防备了扬州还隐藏着的叛贼同党,与这些世族子弟勾结一起作乱。 搜集来的罪状罗列出来之后,一份要抄送去长安,另外一份直接张贴到州府的衙前,供人围观。 某某某告吴明何罪,某某某揭发某某某,诸如此类。 紧接着,娄师德安排了这些世族子弟们和陈正泰的一场会见。 “陈詹事,人还是要见的,先安人心嘛,这人心浮动,咱们现在人又少,能杀一次贼,难道能杀两次三次” 娄师德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所谓招讨招讨这两字是不能分家的,招是招抚,讨是讨伐,既要有雷霆万钧之力,也要有春风化雨的恩典,现在他们心很慌,若是不见一见陈詹事,他们心不定,可只要陈詹事露了面,他们也就踏实了。” 陈正泰翘着腿,这时候,他就是真正的扬州都督了。 你大爷,我陈正泰也有在这里万人之上的一天,而且娄师德对他很尊敬,很客气,这令陈正泰心里生出满足感,你看,连这么牛的人都对我马首是瞻,这说明啥,说明穿越不带点啥,天打雷劈。 陈正泰便道“那我该对他们说点啥。” “随便,打也好,骂也好,都无妨碍的。”娄师德很认真的给陈正泰分析“若是动一下怒,也未必不是好事,这显得陈詹事有底气,不怕他们作乱,陈詹事不是喜欢打人耳光嘛你随便挑一个长得比陈詹事好看的,打他几个耳光,痛骂他们,他们反而更容易驯服了。倘若是对他们过于谦和,他们反而会怀疑陈詹事此刻手中兵少,难以在扬州立足,所以才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且若是陈詹事动了手,他们反而会松一口气,认为对他们的惩罚,到此为止,这打都打了,总不可能继续追究吧。可若只是和风细雨,这会令他们认为,陈詹事还有后招。反而让他们心里惶惶然了,为了安定人心,陈詹事该用力的打。” 你真他niang的是个人才。 陈正泰心里这般想着,对这家伙不免觉得欣赏,但还是为难的道“还有生得比我好看的。这只怕不好挑吧。” “那就找个生的白的。” “很好。”陈正泰眼眸一亮,顿时道“正合我意,我最讨厌小白脸了。” 陈正泰伸了个懒腰“那么,就有劳娄县令去安排了。” 娄师德顿时肃然起来,道“明公,切切不可称下官为县令了,一来,难免生疏,下官与明公,可是一起换过命的啊。其二,下官终究还是戴罪之臣,若是朝廷肯恕罪,便已是仰慕天恩,心中感激涕零了,再称呼官衔,岂不是要害下官吗”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其实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娄师德是寒门,他很清楚,在大唐,单靠他一个寒门是没有前途的,哪怕是再厉害,这辈子也绝无出头的机会。 历史上的娄师德,倒是很喜欢提拔寒门子弟,其中最出名的,就有狄仁杰。 当然,他固然是有这样宽阔的胸襟,可谁有这样的胸襟提拔他娄师德呢 未来的事都说不准。 可眼前,就现在一条大腿就摆在了娄师德面前。 这条大腿 它又大又粗。 娄师德其实是个还不错的人,至少历史上是如此。 可这并不代表,他会迂腐到连这等抱大腿的情商都没有,学了一辈子都文武艺,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施展自己的抱负吗 娄师德屏住呼吸,不露声色的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泰然地呷了口茶,而后慢悠悠的道“罗列的罪状,都已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 陈正泰随即又道“报捷的奏疏写好了吗” “已经写好了,恳请明公过目。” 陈正泰不禁感慨,然后用一种埋冤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二弟苏定方。 看看,这就是格局啊,你苏定方就晓得练兵和跟我这做大兄的睡觉,别的手艺一概没有。再看看人家娄师德,多才多艺,又敢想敢做,不需任何点拨,他就主动将工作都做好了。 人家这么玲珑剔透,想想你自己,你羞愧不羞愧 “过目就不必了。”陈正泰挥挥手“我相信师德。” 娄师德听到这里,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这可是报捷的奏疏,事关到了功劳的大小,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极看重的,不看个几遍都不罢休。 可是陈正泰看都不看,这显然是对他做事态度的放心 陈正泰豪不犹豫地道“直接签发吧,要加急送出去。” “喏。”娄师德点头,而后忙道“下官这便去办。” 说罢,他转身准备离开,只是才走了几步,突然身子又定了定,而后回头朝陈正泰郑重其事的行了个礼。 陈正泰见他如此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禁奇怪道“这又是如何” 娄师德沉默了片刻,便直直地看着陈正泰道“下官从前所为,明公一定认为下官是个卑鄙之人,只是下官还是想说,明公知遇之恩,下官当涌泉相报。” 他又行了个礼,便再不迟疑的去了。 对于突然听到这么一番话,陈正泰有些意外,他托着下巴发呆了一会,猜不出这娄师德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人性很复杂,因而,若是没有血与火的考验,很多时候,你也无法真正去认清一个人。 不过,这种事,很多时候也得是时间考证出来的,一时半会,能看出什么呢他也不是自寻烦恼之人,索性便不多想了。 当日,他见了一群世族子弟,这些人来见时,个个忐忑不安的样子 果然,陈正泰按着娄师德的方法,二话不说就寻了一个肤色白的先打了一顿,一下子大家却好像松了口气的样子,便是那挨揍之人,也好像一下子心里松了一块大石,虽是不停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有些疼,可是颇有些安心。 他们不怕陈正泰是火爆脾气,反而就怕那皮笑肉不笑,猜测不出对方的心思。 现在扬州叛乱,他们虽然没有跟从,可是扬州的世族,本就彼此有联姻,而且那吴明在扬州做刺史,平日大家多少有一些关系的,倘若陈正泰现在真要寻一个缘故收拾他们,还真只是举手之劳。 现在好了,只是打一顿,看来这事并没有往严重事态发展,可以放心回去睡觉了。 扬州城的秩序,已经开始肉眼可见的开始恢复,只有那越王李泰受到了这一次惊吓,病倒了。 某种程度而言,他开始对于他从前接触的人和接触的事产生了怀疑。 分明平日里,大家说话时都是温良恭俭让,开口就是君子该如何如何,忠肝义胆的样子,可这些人,居然说反就反,哪里还有半分的温良 现如今他这戴罪之身,只好闭门不出,只等着朝廷的裁决。 第二百六十三章:师出有名 扬州地处运河的,可谓是兵家必争之地,沟通南北,自这里,可以渡江往越州,又可顺江而下,自此出海。 当然,此时的海运还并不发达,哪怕是河运,虽是沟通南北,可也大多还只是军事和官船的往来。 这个位置,放在后世,就是九省通衢之地,陈正泰不得不赞叹,隋炀帝的眼光惊人 这家伙虽是亡国之君,却颇有几分眼高手低的感觉,在具体的事务方面处理得可谓是一塌糊涂,可是在战略层面,却有着极深远的目光。 若不是此人性格上的缺陷,又何至于成为亡国之君。 他下令让人开拓了运河,随即带人来了江都,某种程度而言,这江都是绝对适合作为一个经济的中心的。 关中和关东的区域,因为常年的战乱,固然依旧保持着强大的军事力量,却因为陆路运输,还有江南的开拓,在东晋和南朝的不断开拓,以及大量侨民南渡之下,江南的繁荣已经初具规模。 而这运河一修,南北直接成为了一个整体,至于扬州,也就是隋朝的江都,自然而然也就跃升成为了天下经济的中心。 只可惜,随着隋朝的灭亡,关中的贵族政权们,又重新拿回了天下的权柄。 此处虽为运河,连接了大江南北的重要节点,甚至可能未来成为海运的出口,而现在一切化为乌有,再加上屡屡的战乱,也就变得越发的一蹶不振起来。 陈正泰带着人,走遍了大街小巷,甚至见了这里的渡口,以及运河,一通看下来,也不禁心神摇曳。 庞大的帝国,最需解决的就是运输的问题,倘若无法做到快捷且低成本的运输,某种程度而言,再庞大的疆域,也是无法持久的 江南已经渐渐富庶,人口逐渐的增加,这就给了江南完全有了割据一方的实力。 而江南世族们因为长久的分裂,某种程度而言,与关中的贵族和关东的士族本质上是难有认同感的。 这也是为何吴明这样的人,也曾妄图利李泰来割据一方,若不是因为唐初,因为大唐王朝还拥有足够的实力,这一切未必不能成为现实。 因而,陈正泰让人开始测绘扬州的舆图,当然不是从前简单的那种,而需格外的细致。 随即,陈正泰又让人上了一道奏疏,说明扬州的重要,请朝廷对此格外重视一些。 接下来反而无所事事起来,这里的事,大多时候,娄师德都会处置好,陈正泰也只好做一个甩手掌柜。 自然,赈灾的粮食已经开始下发,关于叛军的所有罪证也都罗列,叛军的家眷以及田产和土地,包括了部曲,也统统造册。 而陈正泰所不知道的是,在长安,一场巨大的混乱已经开始。 春暖鸭先知,这两日,在长安城里,各种流言蜚语不断的传出。 有说陈正泰被砍为了肉酱,有的表示陈正泰痛哭流涕,已降了叛军,现如今正在加紧印欠条,不久之后,这天下的欠条就要超发。 也有人认为,一旦陈正泰投降,势必会造成朝廷对陈家的敌视,陛下一定勃然大怒,根据此前高邮邓氏的前车之鉴,这陈家只怕也要玩完了。 在这人心惶惶之下,股票交易所里很热闹,只是卖的人多,买的人却少。 为了维持股价,三叔公不得不可怜巴巴的站了出来,开始回购大量的陈氏股票。 这些股票,大多价格已跌倒了谷底,尤其是陈氏钢铁,原本还值两贯三百钱一股,现在只剩下了四百多文。 这价格,一下子暴跌了数倍,这样的大跌,是交易所里从前不曾见到的,因而陈家也慌了手脚。 可你不回购不成,毕竟大家都在卖,价格继续暴跌,最终这陈氏钢铁便要玩完了。 “三叔公,三叔公”有人急匆匆地寻到了三叔公,焦急地道“不得了,陈氏钢铁又挂牌了七千多股,挂牌的价格只有三百三十文。” 都已跌到这样跌了。 此前陈家已经开始回购的动作,可是这些动作,显然作用不大,并没有增加市场的信心。 毕竟很多人已经认为,陈氏的基本盘已经动摇。 现在整个陈家,不但铜钱在疯狂的被人兑换,同时几乎所有涉足的行业都在暴跌,整个陈氏的资产,开始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的被掏空。 三叔公每日看着账,看得心惊肉跳,心里又很是担心着陈正泰,整个人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一般,可这个时候他很清楚,自己和陈继业越是要作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如若不然,陈正泰就算不死,这陈家也得完了。 就算有铜矿,还有无数的产业,有白盐,也架不住这样疯狂的挤兑啊。 三叔公的眼里已经布满了血丝,布满皱纹的脸很是憔悴,匆匆来的人乃是三叔公的一个侄孙,叫陈信业,是陈家远房的亲族。 这一年来,陈氏这些子弟们起初是很怨愤陈正泰的,大家原本优哉游哉地躺平了,他却把人提起来,然后一脚踹飞,送去了挖矿,有的进入了钢铁的作坊,有的负责贩盐,这起初的时候,不知是多少的血泪。 明明是世族子弟,却不管你是近亲还是远亲,一概都没客气,人送到了那矿山,真是欲哭无泪,想要活下来,想要填饱肚子,开始还一副不合作的态度,有本事你饿死我,可很快,他们就发现了残酷的现实,因为陈正泰比大家想象中的还要狠,真就不干活,就真可能将你饿死了。 饿了几天,大家老实了,乖乖干活,每日麻木的穿梭在矿山和作坊里,这一段时期是最难熬的,毕竟是从温柔乡里一下子跌落到了地狱,而陈正泰对他们,却是从不问津,就好像压根就没有这些亲戚。 陈氏子弟们,顿时失去了所有的优越感,只能和寻常的劳力一般,每日劳作度日。 半年之后,大家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可随着陈氏生意上的扩张,已经成为了骨干的他们,则开始步入了越来越重要的岗位。 有的成为了工长,有的负责股票的交易,有的打理铺面,也随着陈家的水涨船高,那从前的愤恨,才开始渐渐的淡了。 他们开始惊叹于陈正泰这个家伙,居然真能振兴家业,走在外头,任何人提起陈氏,不再是那种不屑于顾,而是带着几分敬畏。 而他们在习惯了辛苦的劳作之后,也变得干练起来,在许多的岗位上,开始发挥自己的能力。 这时候的他们,提起了这位家主,或多或少的是心情复杂的,他们既敬又畏。 可直到现在,噩耗传来,这噩耗猝不及防,一下子,整个陈氏风雨飘摇。 这陈家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惶恐,这种恐慌的气氛,弥漫到了每一个陈氏子弟的身上,哪怕是这负责交易的陈信业。 陈信业不过是陈家的远亲,往上数四五代,才能和陈正泰有一些关联,可此时,他很揪心,眼睛都红了,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起来便叹息,这位堂弟所遭遇的危机,对他而言,和死了亲爹差不多 这绝不是夸张,因为他很清楚,一旦陈正泰的死讯被确定了,陈家就真的彻底完了,他现在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事业,从前他对自己未来人生的规划,包括自己妻儿们的生计,竟是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他甚至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以往陈正泰在,只要大家埋头做事就好,其他的事,都不需操心,家主已经用许多东西来证明,他总能作出对的选择,可现在,这种普遍的焦虑感和茫然感,已令每一个陈氏子弟都心力交瘁。 此刻,他看着三叔公。 三叔公瞠目结舌地道“价格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想办法,赶紧想办法继续回购吧,当初正泰就说了,若是价格暴跌,只有回购,才能” 陈信业苦着脸道“可是三叔公,这摆明着我们陈家” “不管了。”三叔公咬牙切齿地道“就算是将市面上所有陈氏的股票都回购回来,也要将价格拉抬起来,有多少,给老夫回购多少,我们陈家绝不能让人看轻了,如若不然,我们怎么对得住正泰的在天之灵” 三叔公一挥手,显然,他在奋力一搏。 他心里只一个信念,无论如何,就算再如何艰难,也要支撑下去,陈氏的招牌,比什么都要紧。 李世民又是一宿未睡。 虽是命程咬金带了八百铁骑直扑扬州,可毕竟山长水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整整一宿的时间,他在凌烟阁,站在舆图下头,死死地盯着扬州的位置,足足看了一夜。 根据他多年行伍的经验,李世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陈正泰如何才能争得一线生机。 这几乎是一面倒的局面,哪怕是李世民设身处地的想,倘若待在邓宅的是他,也只能寡不敌众。 很多时候,绝对的实力,是根本无法反败为胜的。至于历史上偶尔的几次反转,那也是神话级别一般,被人传颂下来,最终变得浮夸。 只有李世民这样的人,真正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人,方才知道许多军事上的神话,某种程度而言,是有浮夸和演义的成分。 李世民觉得自己双目很是疲惫,枯站了一夜,身体也不免有点僵了,他只从口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千蹑手蹑脚地到了李世民的身后,低声道“陛下” “嗯”李世民颔首。 张千看着李世民的面色,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天亮了。” “噢。”李世民依旧毫无意识地点头,他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麻木了。 张千接着道“太子殿下昨日夜里总是囔囔着要去扬州,好在被人拦住了。” 要是平日,李世民少不得说句胡闹,而此时,李世民只苦笑道“他倒颇有几分血气” 今日,李世民居然没有责怪李承乾的桀骜不驯,似乎对于李承乾的心情,可以感同身受。 张千拿不准李世民的心思,便又道“百官已入朝了,都在等候陛下。” “再等一等。”李世民淡淡道。 “奴婢听说一些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罢。”李世民回头,疲惫地看了张千一眼。 张千小心翼翼的道“听说不少人得知扬州叛乱,在暗地里弹冠相庆,都说这是陛下诛邓氏,才惹来的祸端,这是重蹈了隋炀帝的覆辙” 李世民眼里掠过一丝冷色,声音冷了几分“是吗” 张千原以为陛下此刻会勃然大怒的,不过陛下眼睛虽是锐利,却似乎没有情绪激动到无法遏制的程度。 “这是百骑打探来的消息,而且都是一些士林中的私下议论,甚至还有人说这是这是报应。” 李世民抬头,看着凌烟阁墙壁上的一张张的字帖和舆图,他的目光幽深,宛如万丈深渊一般。 带着深不可测,他淡淡道“是啊,朕稍想快意恩仇,就立即遭到了反噬,吴明等人谋反是明,可是又有多少人,表面上顺从,背地里乐见今日的局面呢只有扬州反了,只有陈正泰到了绝境,他们才可以煞有介事的站出来,警告朕,诛灭邓氏的事,是绝不容许的。” “而这些人,如此离心离德。朕却不得不用高官厚禄来供养着他们。他们对上,可以胁迫朕,对下,可以虐待小民,这千百年来不都是如此吗这些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他们惯用的手段吗” 李世民语气很平缓,语速也很慢,他一字一句地说着,就好像拉家常一般。 可张千听着这些话,却觉得后襟发凉,汗毛竖起。 他诚惶诚恐地道“奴读书甚少,对这些也不甚懂。” 李世民突然严厉地看着张千“你岂会不懂,你比任何人都看得明白,只是你害怕而已你为何不害怕呢你不过是一个宦官,可在这宫外头,这些人却编织了一张张的巨网,他们操控清议,决定一个人的贤明与暴虐;他们占据显要的职位,子弟们大多为官;他们虽只几家几姓,却可无视宫中。你张千,岂不也是怕惹火上身” 这话一出,比直接责骂张千还要重得多了,直接吓得张千魂不附体地拜下,叩首道“奴万死。” 李世民冷哼一声,道“更衣吧,去太极殿,朕要听一听他们是如何骂朕,听一听,他们这样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又是如何将朕指责为暴君。” “喏。” 李世民随即更换了黑色十二章纹的大裘冕服,头戴通天冠,一身威仪地摆驾进了太极宫,升座,便目视着百官。 扬州发生了叛乱,今日这一场朝议,要议的就是叛乱之事。 显然,对于这一场朝议,自从消息传出之后,不少人对此怀有期待。 可当李世民当真入殿时,许多本想说话的人,现在却是沉默了。 他们在等,等到李世民升座,众臣行礼。 李世民则淡淡道“扬州的消息,诸卿已经得知了吧,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朕欲亲征,诸卿意下如何” 沉默。 这令人不安的沉默之后。 终于有人慨然而出“敢问陛下,师出何名” 这一句话很奇怪。 出现了叛乱,皇帝要亲征,本就是出师有名,难道平定叛乱,征伐不臣,就不是名吗 可此人,显然是装聋作哑,一句师出何名,倒像这是一场不义之战似的。 李世民隐着怒火,他逡巡着这些大臣,心里却已大抵知道这些人的言外之意了。 第二章送到,卡文中,很痛苦,第三章肯定有,不过会很晚,大家不用久等了,明早来看吧。 第二百六十四章:至死方休 此时站出班来的乃是只是一个寻常的大臣。 没什么出奇。 这也并不让李世民觉得有些意外。 因为历来朝中的巨大争议,都是一些看上去不太重要的大臣站出来挑起的。 这更像是某种导火索,真正位高权重的人不会站出来轻易开口说话,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们需要有转圜的空间,而对于那些年轻一些的大臣们而言,他们则不在乎这个,毕竟他们年轻,还有的是机会,不妨先积攒自己的名望,哪怕因此而触怒了天颜,大不了罢黜,可名望在此,将来迟早还要起复的。 这里头有一个深沉的逻辑,表面上他们是仗义执言,可实际上,却说了某一个群体不能说的话,开了这个口,只要社会的基础不变,世族拥有足够立足的资本,那么即便获罪,也不过是短暂的蛰伏而已。 李世民凝视着这个年轻的大臣,一字一句道“卿何人” 这年轻人道“臣杜青。” 李世民几乎不多想,目光便落在了杜如晦的身上,不用去想,这一定是京兆杜家的子弟。 杜如晦面露苦笑,李世民只看杜如晦的神色就知道,虽然同为京兆杜家的杜如晦颇有几分跟着自己一条道走到黑的勇气,可是这并不代表,整个杜家也愿追从杜如晦。 毕竟,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 某种程度而言,杜如晦越是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暧昧,倾向于宫中,杜家人则越担心杜如晦给家族造成巨大的影响,而他们则越要站出来,向其他人自证自己的清白。 李世民平静道“卿何出此言” “敢问陛下,吴明因何而反” 李世民并不急着揭露答案,而是看向这年轻气盛的大臣“卿以为呢” “吴明谋反,是因为邓氏的缘故啊,邓文生有罪,可是邓氏何辜,陛下大肆株连,以至宇内震恐,天下哗然,吴明之反,不过是因为这大兴株连所引发的后患而已。一个吴明,不过是区区刺史,他一谋反,则扬州世族尽都影从,难道只是区区一个吴明,不忠不孝。这扬州的世族以及官吏,也都不忠不孝吗臣以为,问题的根本不在于一个吴明,而在于陛下。” 李世民手微颤“噢在于朕什么” 杜青慨然道“在于陛下效法隋炀帝之事,以至于那些积善之家心生疑虑,钟鼎之族心怀恐惧,臣子们已无法预知天威,惊恐交加,这才是吴明等人谋反的缘由。凡事追根溯源,便能寻觅到解决的办法,陛下现在要征讨叛贼,却不对叛的缘由进行追溯,其结果就是反叛愈来愈多,朝廷的军马疲于奔命。陛下,臣以为,此事关系极大,在此存亡之秋,陛下理应明辨是非,明察秋毫。” “朕不能剿”李世民看着这侃侃而谈的杜青,面上依旧没有表情。 杜青正色道“臣以为,可派一天使,前往扬州,述明陛下的心意,那吴明等人,自然而然也就愿意束手就擒了。” “当然还有一个前提,陛下必须对诛灭邓氏” 李世民随即道“那么,朕就派卿去如何,卿家八百里加急,前往扬州,去见那吴明,朕的讨伐大军,随后就到,卿家若是能说动,固然是好,若是说不动,朕起兵为你报仇。” 杜青“” 杜青感觉陛下这是吃错药了。 几个意思 招抚叛贼,本意是让你李二郎承认错误和过失,保证诛灭邓氏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可你却让我去劝降 自己只是说说而已。 鬼知道那吴明因为什么缘故反叛,单靠我这一张嘴,若是人家大怒,砍了我的头颅怎么办就算不砍头颅,一旦挟持了自己,与官军作战,到时兵荒马乱的,自己的小命也休矣。 杜青一时懵逼。 “既如此,朕便下旨” “陛下”杜青大怒,他感觉李二郎侮辱了他,这分明是故意的,作为臣子,君王是不应该这样羞辱自己的,杜青昂首道“陛下难道不知道问题的根本,招降吴明,并非是根本,而陛下滥杀无辜,效隋炀帝旧事才是根本所在。陛下怎可避重就轻” 李世民突然大喝“避重就轻吗” 杜青万万没料想,方才还冷静的李世民,下一刻突然反目。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是鸦雀无声。 “朕避重就轻又如何”李世民凝视着杜青。 杜青“” “朕再来问你,朕诛灭了邓氏,又如何” 杜青一口血要喷出来,他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自己方才口若悬河所说的话,固然引经据典,而且很有道理,可自己的道理,一切都在对方讲道理的前提之下,方才可以使人信服的。 那么,一个非常可怕的问题是 如果对方他不讲道理呢 “吴明要反,尔口口声声,为吴明辩护,认为他不过是因为邓氏被诛灭之后,心生恐惧而已。这些话,没错,朕也相信,他如何能不恐惧呢邓氏犯罪,他吴明罪责也不小。邓氏侵扰小民,他吴明就没有吗现在害怕了,惊惧了,不知所措了,于是便敢反,带着军马,围困朕的弟子,这是臣子所为吗这是乱臣贼子” 李世民厉声大喝。 殿中的人都不做声。 李世民随即虎视杜青,双目有着锥入囊中一般的锐利,他而后一字一句道“杜卿家左一口吴明如何如何,右一口朕如何如何现在吴明已反,贼子杀戮官军,这历朝历代,贼杀官,官杀贼,本是理所当然之事。可你处处为吴明袒护,为他辩解,朕只问你,尔是贼,还是官” 杜青心一沉。 这是不讲道理啊。 “贼子作乱,不可一概而论。臣以为” “少来此绕圈子,朕只问你,尔为官,为贼” 李世民显然失去了最后的耐性。 他甚至已想好了,对方若是敢说一句为贼,便立即命殿中禁卫将这家伙直接用金瓜锤死。 杜青脸色铁青。 士人是不喜欢做选择题的,他们喜欢做阅读理解,任何一件事,都可以发出一大通的感慨,他们说话和行事,历来喜欢遮遮掩掩,犹抱琵琶半遮面,唯有如此,才显高明。 可陛下显然过于简单粗暴了。 李世民的大喝,让他心里一颤,他原本还准备了一大通的理由,来给吴明辩护。 当然,给吴明辩护的目的,不是因为他和吴明有什么私交,目的在于,正好借着这个吴明谋反,来告诫皇帝,诛灭邓氏的事,是万万不能开这个先例的。 只是,李世民此刻死死的凝视着什么,他没这么多时间和一个杜青在此纠缠。 杜青稍一犹豫,最后垂头道“臣,自然是官。” 李世民冷笑“朕看你不配为官,食君之禄,却心向贼子,也敢自称为官吗” 杜青感觉自己人格上受到了侮辱,一时义愤填膺起来,他振振有词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只是为了社稷而已,陛下与那陈正泰私访扬州,这是人君所为吗随意诛灭邓氏,这又是天子应该做的事吗现在吴明等人反了,难道不该追究陛下今岁以来,性情大变,这都是陈正泰在旁的缘故,现如今他也算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些话,是杜青的心里话。 杜青愤怒了。 此刻他放肆的发泄着自己的大胆,可这又如何,大不了,罢黜我杜青罢了,我杜青说出来的乃是天下人的心声,我杜青即便不为官,也有诺大的家业,足以一辈子衣食无忧,锦衣玉食。他日我得了盛明,照样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举荐我,朝廷还是得征辟我杜青为官。 李世民闻言,大怒。 “来拿下” 听到这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李世民终于无法忍耐了。 禁卫听罢,已是如狼似虎的冲进殿中来。 朝中百官大恐。 直接殿中拿人,还是贞观朝的第一次。 杜青也没料到,陛下居然如此硬气,和从前的李二郎,完全不同。 禁卫已至面前,杜青口呼道“岂有殿中拿大臣的道理” 禁卫们却将他按倒在地,他不服气,依旧大声疾呼“陛下连纲纪都不要了吗” 殿中已是哗然一片,杜青固然是出头鸟,大家作壁上观,某种程度,不过是让杜青来试水而已,谁想到陛下的反应如此激烈。 这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于是,许多人蠢蠢欲动,想要为杜青说情。 可他们抬头看李世民时,却见李世民脸色铁青,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拖至太极门外仗打,至死方休” 至死方休 杜青脸色一变。 其实他确实是来做魏征的,但是,他没想过让自己做比干啊。 魏征和比干之间的区别是,魏征如何痛骂皇帝,皇帝也得表示朕错了,你说的都对,卿家真是敢言之士。 而比干这种,是真的会死。 杜青感觉整个人都瘫了,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的气力,他双目无神,脸色苍白如纸一样,张口还想说什么,禁卫们便拖拽着他出殿。 刚出殿中,杜青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呀,这不是开玩笑的。 于是,他顿时开始挣扎,想要挣脱孔武有力的禁卫,偏偏这禁卫反剪着他的手,越是挣脱,越是疼的厉害,于是杜青歇斯底里的大喊“陛下陛下陛下要效商纣王吗陛下因言治罪,难道就不怕这天下更多的吴明” 这是他最后说的要挟,因为杜青已被拖拽的远了,他的声音殿中的人已听不清了。 李世民隐隐听到杜青方才的声音,已是勃然大怒。 ”陛下,万万不可,打死一个杜青,那么天下人视陛下为何” “陛下,今日杜青若死,谁敢在陛下面前言事” “陛下” 此时连房玄龄也觉得过了头,他知道陛下在盛怒之下,便徐徐站出来“陛下,杜青不过是胡言之辈,何须与他计较,若将其杖毙,反成全了他的忠义之名,不若罢黜,再不叙用。” 李世民冷冷道“他既说出了多行不义四字,既然他自诩自己忠诚敢言,那么朕就成全了他的忠义之名吧。” 说着,李世民更加愤怒“陈正泰危在旦夕之间,还要被你们这样的侮辱吗他有何错,又为朕分了多少忧,现在,他人还生死未卜,就已有人敢妄言多行不义吗好,朕今日让说这话的人知道,什么叫做多行不义。” 群臣哗然。 不过杜青确实有些过头了,人家陈正泰说不定都已被乱贼们砍成肉酱了,尸骨未寒,这个时候你跑去说什么多行不义,也难怪陛下勃然大怒,这不等于是在人家坟头上蹦迪吗 人死为大啊。 只是杜青无论如何也要保的,这要是开了殿中杀人的先例,那还了得。 许多人搜肠刮肚,等着进言。 却在此时,那张千匆匆进来“陛下,奴有事要奏。” 李世民正在怒火中烧,不过张千乃是内常侍,最知自己心意,此时朝议,他一宦官,是不该入殿奏事的,除非遇到了紧急的情况。 李世民看着瞠目结舌的大臣们,显然这些大臣们已经被今日一次次规矩的破坏而震惊。 李世民道“说” “陛下,不知什么缘故,突然交易所那里,发生了变故,似乎有一些资金,疯狂的在收购陈氏的股票,短短一个时辰,价格疯狂的攀升,奴觉得可疑,特来禀奏。” 张千是个聪明人。 上一次,叛军的消息刚刚传到宫里,那交易所就事先得知了什么消息一般,疯狂的开始暴跌。有了这一个教训,专门陪伴在李世民左右,为李世民鞍前马后的张千便学聪明了,专门在交易所里设置了人手,随时打探。 而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整个交易所发生了十分诡异的局面,似乎有某些手握巨大资金的人,在疯狂的收购,这和前几日的大跌,完全不一样,这陈氏家族涉足的股票,统统止住了跌势,应声而涨,而且涨的十分厉害,属于只要你敢开价,我就敢买。 事有反常即为妖,这么大的事,张千觉得还是率先来奏报一下为好,别让其他人抢在了自己的前头。 李世民面沉如水,此时他心情极糟糕。 不过陛下还未开口,张千就察觉到了陛下的心思,于是立即又道“这一次大量的收购,显然不是陈家的回购,这两日,陈家虽也大力在回购,可是根本没有将行情拉抬起来,显然拉抬价格的人,绝不只是陈氏这样简单,奴之所以来奏报,是觉得这件事过于突然,是不是又有人提前收到了什么消息” 殿中的人或多或少,对那交易所是有一些了解的。 听说交易所那里又出了怪事,竟也都沉默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真的大捷了 李世民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他方才还怒不可遏呢。 而显然,这突然出现的变故,令他有些生疑。 李世民看着张千,一脸疑惑的样子。 良久,他才道“这是何缘故” 其实大家都答不上来。 只是可怜那杜青,被人拉了去,还不知是否开始痛打没有,生死未卜啊。 原本大家想要营救,可现在心思却全在这上头了。 交易所里的事,难免让人上心的。 毕竟这可都是大量真金白银的交易,这个世上,漂亮话说再多,也没有拿出真金白银来的事可信。 是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坊间可有什么流言” 张千乖乖回答道“陛下,说什么的都有,奴一时也答不上来,只是晓得这些疯狂收购的都是大手笔,不惜一切的代价,只是现在陈氏的股票,大多都回购了,据闻是陈家的三叔公一直拿着钱大量回购的,以至于市面上陈氏的股票稀少,而现在又有人到处收购,价格便涨得很厉害。奴以为或许是有人事先得到了什么讯息” 张千不敢将话说得太死,不过合理的进行猜测,却是必要的。 李世民一时无语,这扬州来的讯息,居然比官府传递还要快。 不过细细一想,却也能够理解,官府固有快马加急,可毕竟总会有人人浮于事,毕竟这和大家的利益不相干。 可某些讯息,却是能带来大量的财富,某些人商贾将主意打在这上头,为了提早一些得到消息,几乎可以做到不计成本,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如此一来,有人提早得到扬州的消息,也就见怪不怪了。 李世民显得焦虑,他起身,来回踱步,口里道“倘若当真有人加急收购,或许扬州的局势并没有这样坏。莫非是那吴明弃暗投明 这似乎也不对,任何一个反臣,一旦决心造反,怎么可能中途而止。 李世民摇摇头,否决了这个可能,可他总觉得蹊跷,一时之间,心乱如麻,而百官们也都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终于,有人想起了那杜青来“陛下,杜青虽是妄言,却是罪不至此” 李世民面上则是冷若寒霜,随即冷哼一声“通贼即是大恶,何来的罪不至此诸卿勿言。” 谁也不曾想到,陛下今日如此的不讲道理。 为数不少的人,已经开始察觉到贞观朝可能出现不可言喻的变化了,这变化一开,未来可能引发什么后果呢 想到这些,有人不禁惆怅,看来只有等陛下真正尝到了诛灭邓氏之后所引发的更可怕后果,他才能幡然悔悟啊。 现在的陛下,可能还天真的以为,凭借着一己之力,就可以对世族随意杀戮吧。 因此,有人竟是不禁生出一个念头,若是那吴明当真诛杀了陈正泰,拿下了越王李泰,割据了整个江南半壁,未尝不可。李二郎如今坐稳了江山,愈发的猖狂了,只有给他迎头痛击,他方才知道此中厉害。 于是大家便都默不作声,只是眼神颇有几分冷漠。 他们对于这个朝廷,是没有太多情感的,毕竟他们的祖先们曾历经无数个朝代,每一个朝代对他们未必没有恩德 可又如何那些王朝和君王们已经烟消云散,天下与其说是皇帝的,可真正的主人,不就是这些历朝历代都掌握着权力的世族吗 “去银台问一问。” 李世民显得很急迫。 张千明白李世民的心思,忙是颔首,匆匆往银台赶去。 恰好到了银台,果然刚刚有快马送来了急报。 张千大喜,果真是从扬州送来的,送来奏报的乃是高邮县令。 张千不及多想,连忙带着奏报赶回太极殿。 “陛下”张千气喘吁吁地道“有扬州的奏报。” 果然 这情景是何其的熟悉,李世民也算是真正的服气了,他立即道“取来朕看。” 百官们都木然地站着,眼眸倒是凝视着李世民。 想来越王被吴明拿下的消息此时也该到了,还有那陈正泰,吴明会杀陈正泰吗还是留在手里作为要挟之用 某种程度而言,若是吴明杀了陈正泰,倒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对于股市而言,毕竟陈正泰若还活着,难免要委曲求全,投了贼子。 一旦是这样的情况,陈家在长安还掌握着如此多的产业,如何不被皇家所忌惮 而陈正泰一死,至少还表示了忠诚,陛下一定会厚待陈氏一族,这陈氏的股票已跌落到了谷底,未必没有上扬的可能。 李世民已亲手接过了奏报,然后他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奏报上硕大的字眼大捷 哪里的大捷 于是他细细看下去,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陈正泰带着人死守邓宅,叛军围困一日,次日决战,叛军杀入宅中,谁也没有想到的是,骠骑们死战,而叛军竟是一溃千里 这这真是奇迹吗 李世民无法想象这样的局面,这是百倍之敌,战争也绝不是儿戏。 这些骠骑,竟如此恐怖吗 陈正泰这家伙,吃了什么药,竟这样的刚烈 李世民心里且惊且喜,又心里生出一团团的疑惑。 只是这场捷报,记录的非常仔细因为就算你有夸大的成分,可是至少里头所言,斩下头颅一千七百余是不可能有错的。 为了防止有人冒功,人头就是最好的证明,能斩杀一千七百首级,这绝对是击溃上万兵马的大战役。 除此之外,所有谋反之人,如吴明,陈虎人等,统统都已砍了脑袋,现在这脑袋,还悬在扬州城。 也就是说这一场叛乱,彻底的平息了。 而这一场大捷,也远远的超出了李世民的想象。 看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往下看虽然对于大捷还有一些疑虑,可继续看下去,李世民一下子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后头罗列了这些叛贼大量的罪状,而控诉他们的人,也绝不是寻常之辈,大多都是扬州的世族子弟。 里头的每一个罪状,都是清楚明白,时间,地点,人物,受害者是谁,人证在哪,物证在何处,一桩桩,一件件,安排都明明白白。 李世民看到此处,眼眶红了。 竟有些许的喜极而泣。 这是十分翔实的材料,一定出自于非常老练的刀笔吏之手,所有的证人,也绝不是寻常之辈,都是扬州城里有名有姓的大族子弟。 若是这个时候,连这些人都统统控诉吴明人等,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陈正泰这个朕临时任命的扬州都督,还真完全掌控了扬州。 那么由此来推论的话,此前那令人不可置信的大捷,果然是真的,甚至没有掺水的成分,否则,绝无可能让这些首鼠两端的世族改变立场。 呼 李世民输出了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奏疏轻轻地搁下,逡巡着殿中的百官。 现在的他,可谓是百感交集。 自从诛灭邓氏一族之后,李世民就已改变了想法,想要对世族进行全力的打压,李世民绝不是一个朝令夕改之人,一旦他打定了主意,便绝不会回头。 只是刚刚起了这个念头,便遭遇了重重的阻力,从庙堂到扬州,或是谋反,或是弹劾,到处都是反对的声浪。 而现在可喜的是,陈正泰居然还活着 更可喜的是,这个小子居然硬生生的在扬州打开了局面。 他忍不住在心底道,朕得了这份奏疏,可以高枕无忧了。 此时,李世民虎目四顾。 群臣们见陛下眼眶微红,显得精神有些不正常,许多人不禁在想,莫非陈正泰果真被砍为了肉酱吗 如若不然,陛下哭个什么 真是可惜了啊这样的好事,居然不能亲眼所见。 罪过,罪过,不能这样想,陈詹事好歹是公忠体国,为乱贼所杀,这小子除了经常精神错乱,还传闻对女人没有兴趣,无法人道;除此之外,大抵还是个不错的少年,若是排除他厚颜无耻,擅长阿谀奉承,贪婪无度这些小缺点之外,大抵他还算一个好人。 只是此时大家都不敢多问,现在陛下伤心的时候,也肯定在气头上,还是不要触霉头为好。 等陛下怒了几日,慢慢想通了,十之八九便要下诏罪己,而后改正自己的过失。 不过,李世民此时是异常平静的样子,他徐徐道“来人,将杜青给朕召回来。” 百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了。 陛下果然是不愧是陛下啊,知错能改,倒也不失为圣君。显然现在是晓得了厉害,知道杜青所言不虚,终于愿意认错了。 张千只好匆匆去太极门,太极门这里,几个禁卫已开始对杜青行刑。 这杜青平日里养尊处优,肤色白皙,身体也是孱弱,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杖打,起初还很硬气,口呼我乃士大夫,谁敢打我,结果人家直接脱了他的衣,几棍子下去,他便杀猪一般的惨叫,拼命求饶。 此时,他披头散发,被人按倒在地,哪里还有什么斯文,只是如蚯蚓一般,身躯扭动,哀嚎震天。 那背脊已是皮开肉绽,满是淤青。 张千匆匆赶来,急令禁卫们住手。 而后道”陛下有谕,请杜青入太极殿。” 杜青已疼得要昏死过去。 可此时听到陛下要自己回殿,本是心里惊恐交加的他,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可不是寻常人,毕竟为官多年,而且父祖都是高官,出自名门望族,只稍稍一想,立即就明白,朝中一定出现了巨大的变故,陛下改变了主意。 而他应当活下来了。 甚至还可能形势已经逆转。 虽是方才还痛哭流涕的求饶。 转瞬之间,杜青一下子又变了模样,他哈哈大笑道“吾不闻太平天下有杖杀大臣之事。陛下若要诛我,我死亦何妨无非就是一死而已,还进太极殿做什么,尔等为虎作伥,将来必死无葬身之地。” 听着他口里大骂,张千心里痛恨他,忍不住后悔,早知来迟一刻,让他多打一会。 只是此时陛下要这杜青回殿,张千只好捏着鼻子,朝禁卫们使了个眼色。 有人匆匆给这杜青取来了新衣。 毕竟杜青被打的皮开肉绽,旧衣上都是血迹。 杜青却是冷笑“不必,就要让人知道本官是如何被你们荼毒的,也要让陛下亲眼看看,本官仗义执言,落来了什么下场。” 几个禁卫则看向张千。 张千冷哼道“抬他进去。” “不必啦。”杜青此时忍着剧痛,却是一脸大义凛然之状“我难道不可以走吗若是不可以走,我还可以爬进去。” 他一身傲骨的模样,威风凛凛,虽是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都疼得他咬牙切齿,他却依旧旁若无人。 待他一瘸一拐地到了太极殿。 杜青背脊上都是血,蓬头垢面,瘸腿进来,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群臣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可见了杜青,心里却还是颇为震撼。 尤其是杜青虽是狼狈至极,却又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以至于人们震撼之余,都不禁对这杜青佩服起来。 杜青到了殿中,忍着剧痛,朗声道“臣,见过陛下不知陛下唤臣来此,所为何事” 他带着的是正义的声音,仿佛此刻,他的体内有一股浩然之气。 浩气长存啊 李世民亦是等得很不耐烦了。 见杜青如此,李世民站了起来,他亲自下了殿,徐步走到了杜青的面前。 杜青凛然无惧的样子,甚至与李世民直直地对视,他甚至心里想笑,陛下这是下不来台了吗下一刻,应当是向他认错了吧。 李世民凝视着杜青,声音不冷不热地道“朕召你来,只问你一句话。” “请陛下明示。”杜青声若洪钟。 李世民一字一句地道“你方才有一句话,叫什么” “臣不知哪一句。”杜青此刻觉得自己已受万人瞩目,这绝对是他的高光时刻,只是可惜这个时代不曾有摄影,记录下这伟大的一瞬间。 李世民冷冷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是吗” “此话,臣说过。”杜青肃然道“臣到现在也绝不改臣的初衷,不义之人,行不义之事,必受天谴,这人一旦坏事干多了,也一定会自取灭亡。难道臣的话,不对吗若是臣的话有不对的地方,也请陛下明示。” “你说的对。”李世民颔首,唇边甚至勾起了一丝笑意“此话,深得朕心。” 杜青很明显没有捕捉到李世民那丝飞快略过的带着嘲讽意味的笑,他听到这里,心里却想笑,现在才说对,方才做什么去了。 他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么敢问陛下,陛下诛灭邓氏” 杜青话还未出口,李世民却突然怒而看向他,随即举起拳头,一拳砸在他的脑袋上。 咚 杜青只一声闷哼,而后觉得脑壳一疼,眼睛冒着金星,整个人直接瘫倒下去。 李世民却是脸色一变,勃然大怒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还真被你这狗贼说对了。” 每个月都有几天卡文,痛不欲生,好可怜,给张月票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罪该万死 杜青只打的眼冒金星,在地上打了两滚。 李世民是何等力道,他的下巴,已是歪了。 偏偏他背上又有杖痕,这一翻滚,旧伤又痛起来,此时已顾不得发生了什么,而是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他含含糊糊的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两颗牙齿伴着血落下来,杜青心里惊怒交加他陡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距离死亡近了一步。 群臣哗然。 陛下这莫非是要讲大臣当做是自己的私奴和牛马了吗 今日见了这个场景,只怕任何人都无法保持镇定。 于是人们看着李世民,有人慨然道“陛下” “都住口”李世民怒气冲冲,厉声道“先让朕将话说完。平日你们不都是希望知道朕的心意吗不都在猜测帝心吗今日就说个明白吗” 李世民说着,徐徐的走到了地上的杜青面前。 杜青在地上蠕动,此时凄凉到了极点。 李世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杜卿家说的实在太对了,那吴明,不正是多行不义吗而如今,他是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好,朕来告诉你,他和那些叛贼的脑袋,已被人用短刀砍下来,悬挂在了扬州城,而他的尸首,已被葬于乱坟岗。朕还要告诉你,他的亲族,已经统统索拿,不久之后,三族都要问罪。” 此言一出,殿中又哗然起来。 吴明等人上万军马,这才数日功夫,就已被砍下了脑袋 这几乎可以称的上是最短暂的叛乱了。 因为但凡大臣叛乱,毕竟这些人都是人中龙凤,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一旦决心叛乱,往往都会经过缜密的谋划,势必要有所把握,才会从容动手。 也就是说,至少他们绝不会像寻常小民一般,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不得不反。这种谋反往往声势更大,而且也不容易扑灭。 可吴明 地上的杜青,打了个冷颤,因为他似乎感觉到,情况比他想象中要糟糕,自己洋洋得意之处,就在于利用吴明的叛乱,论证了陛下的多行不义。 当然他不敢直接骂皇帝,你可以骂皇帝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可是骂他多行不义,这不是找死 可历来像杜青这样的人,是很有办法的,既然不能骂陛下,那就骂陈正泰,毕竟陈正泰乃是近臣,这一次陛下去扬州,就是他伴驾在左右。如此一来,骂陈正泰,不就等于是骂陛下吗这等拐着弯的骂人,既让李世民知痛,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可哪里想到吴明这样的不争气 李世民扬了扬手上的捷报“你说的真是对极了,吴明等人多行不义,如今已死,不但他要死,朕同样,也要他的亲族付出代价。方才你说多行不义,朕就来告诉你,什么叫多行不义。” “这吴明谎报灾情,取了朝廷的钱粮,却不思赈济灾情,而是囤积钱粮,朕来问你,他自称大雨成灾,百姓多饿死,可为何,他还要扣押钱粮” 杜青已开不了口,他努力的蠕动着嘴唇,却只是拼命的咳着血沫,本来他背部的创伤,加上李世民这狠狠的一巴掌,再加上急火攻心之下,杜青整个人行同将死一般,只是在地上不断的抽搐。 “陛下”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一个御史站了出来“臣敢问,这些罪状,可是证据确凿吴明谋反,固然是罪无可恕,臣只恐,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李世民朝这御史冷笑。 他朝御史瞪了一眼,这御史像是吓住了,忙是退缩回去,垂头。 李世民坦然道“证据,那府库里清点出来的粮食不是证据你以为检举这吴明者是何人,乃是扬州的王琛” 王琛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琛这个人,朝中是不少人认得的,扬州王氏,乃是太原王氏在扬州的一个极小分支,不过毕竟源自于太原王氏的血脉,也有一些郡望,而这个王琛,乃是扬州王氏的佼佼者,素来以德高望重而著称,现在王琛亲自来揭发刺史吴明,那么若是怀疑王琛诬告,这岂不是打扬州王氏的耳光 百官们沉默着,大气不敢出。 李世民又冷笑“你们只以为,只这些罪。” 李世民取了捷报后头的罪状,继续道“还有这里,这里是状告吴明借灾情之故,征取税赋,将这税赋,竟是征收到了贞观三十六年。哈哈贞观三十六年,百姓们连一年的税赋,都觉得沉重,缴纳了税赋,一家人便要饿肚子。他吴明真是了不起,为朕征取了这么多的税赋,可朕想问,朕何时准他预征税赋,三省这里,可有明文,六部呢” 百官心中一惊,他们万万想不到,吴明这些人,胆子大到这个地步。 李世民冷冷的看着他们“你们是否想看一看,又是谁状告了这一桩罪名,谁想看一看” “还有”李世民将此前的一页奏报随意弃之于地,而后正色道“贞观二年,吴明的少子与人在码头争执,将三人打死,此三人,俱为良人,就因为与吴明的少子,争夺渡船,三人统统被打死,其家眷状告无门,其母痛不欲生,饿死在府衙之外,可是这个案子,可有人问吗此事不了了之” “怎么会不了了之呢。”李世民从对杜青的控诉,变成了对整个朝堂的失望“朕有这么多的御史,有这么多,像杜青这样,个个敢言的大臣,你们这些人,连朕的过失,尚且都敢指摘,你们成日都是仗义执言,你们口称自己读了多少经书,你们理应是明白事理,应该是心怀天下的人哪。” 李世民痛不欲生,狠狠上前,见杜青还在地上抽搐,他怒极,狠狠一脚跺上去。 咔 趴在地上的杜青,顿时觉得自己的肩骨碎裂,于是又发出了无意识的惨呼。 李世民厉声大骂道“你竟也知道痛吗你既知痛,那么被打死的三个兄弟,他们生生被打死时,又何尝不知道痛朕以国士对待你这样的人,你就只敢骂朕吗朕再问你,问你们为何这件事不见有人弹劾。为何此前,这个案子,无人过问。是你不知情吗可是一桩吴明少子的案子,固然你们可以不知情,那么其他的案子呢,难道天下只有一个罪大恶极的吴明,其他的刺史,其他的官吏们,统统都遵纪守法,可为何朕不见你们过问这些事” 众臣听到此处,心里已开始打鼓了。这是说御史有失察之罪吗 何况现在坐实了吴明罪大恶极,那么此人造反,也就没有其他可以辩驳的理由了,无非是畏罪而已。 既然畏罪,又和那被诛杀的邓氏何干 李世民冷冷笑道“真是令人大开眼界,这里的罪状,一桩桩,一件件,从这吴明,再到陈虎,还有那邓氏,你们想看嘛那就好好看吧,要让人传抄,传抄一百份,一千份,一万份,朕要让人亲自送到你们的手里,让你们好好的看看,你们都给朕看仔细了,我大唐到底养着什么样的豺狼,这样的豺狼谋反,你们却还想着借此来为他脱罪,朕想问问你们,你们是何居心” 殿中已连呼吸都静止了。 消息来的太突然,何况这杜青现在的下场,可谓是惨到了极点。 不对,吴明分明有上万的军马,枕戈待旦,怎的好端端的,就败了,那陈正泰不是只有区区百来人吗 以一敌百 想的越深,众人后襟更凉,有人甚至觉得天塌一般。 李世民将手中的奏报随即送到上前来的张千手里,冷冷道“传阅下去。” 张千躬身行礼,随即取了奏报,先送房玄龄手里。 房玄龄接了奏报,忙是扫了一眼,一时也是惊住了。 陈正泰善战至此这岂不是和陛下一般 难怪陈正泰是陛下的弟子了,这天底下,只怕没几个人可以做到这样的程度吧。 那吴明的叛军,现在看来,实在是可笑,犹如土鸡瓦狗一般,如此的不堪一击 房玄龄立即道“陛下,吴明逆天而行,不忠不义,如今果然得了报应,虽死亦不足惜。至于陈正泰,闻得吴明反叛之后,虽是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却依旧果断平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功勋卓著,社稷之臣也。” 房玄龄随即将奏报传至杜如晦手里。 这杜青,乃是杜如晦的远亲,眼见他如此,开始还想为他美言几句,保他的性命,可现在,杜如晦却知道,挽救杜青已经没有意义了,这个人已到了罪该万死的地步,于是,他默默的看了奏报,心里也不禁震惊起来,只凭着这捷报,还有那吴明搜罗出来的罪状,今日之事,便已经尘埃落定。 奏报一份份的传阅,看过的人,除房玄龄做了最后的论断之后,其他的人,都不发一言。 李世民已升座,四顾左右“诸卿难道没有什么其他可说的吗” “臣万死之罪。”杜如晦站了出来,一脸惭愧的样子。 李世民凝视着杜如晦“罪在何处” “吴明等人,罪恶滔天,臣等竟不能察,这是臣的过失。” “只是你一人的过失吗杜卿乃是宰辅,这些细小的事,失察也是情有可原,那么三院御史,难道没有疏忽吏部难道没有干系除此之外,这吴明的门生故吏,以及他的故旧僚属,也都对此毫无知情” 李世民开口,就让朝中不少人心里颤了起来。 李世民正色道“可是,却只有杜卿家一人来认罪,那些理应获罪的人,为何还在掩藏,此事,要彻查到底,一个吴明,便不知残害不知多少百姓,我大唐,又有多少的吴明难道这些,都可以糊弄过去吗依朕看,澄清吏治,已经是当务之急了。而要澄清吏治,一在选官,而在监察,此二处若都有疏漏,那么出现吴明这样的人也就不奇怪了。” “自然”李世民突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众臣“朕当然清楚,若是在这上头动一动,一定会有许多人心生怨愤,不过不打紧,你们要怨便怨吧,只要不必效仿吴明谋反即可,退一万步,即便是谋反又如何呢天下的反王,朕已诛杀了十之七八,谋反的刺史,朕的弟子也已不费吹灰之力将其诛杀殆尽,诸卿若是以为借此,就可以有所作为,那么不妨可以试一试看,朕拭目以待。” 这话真是绝情到了极点。 等同于将许多大臣直接当做反贼来看待了。 可偏偏今日,所有人大气不敢出,竟是不敢发出一言,只是俯首贴耳。 这两天更新不稳定,老虎拿本子记下了,真的会还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君子与小人 李世民直指吏部和三院御史,此时只让人觉得心里发凉。 陛下显然意味深长,此举只怕影响深远。 而对于朝中众臣们而言,他们似乎能感受到了,此刻在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腥的气息。 李二郎是什么人,他们的心里是最清楚的,别看陛下前几年还算宽厚,可这宽厚,不过是希望自己成为圣君所表现出来的外衣罢了。 这可是真正的狠人,一旦他真想做的事,谁敢阻止 此时,李世民四顾左右,冷冷道“扬州乃是重镇之地,现在此地谋反,朕早有密诏,令陈正泰暂为扬州都督,诸卿以为如何呢” 扬州 陈正泰竟还要留在扬州。 有人已经开始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很危险,仿佛一头野狼,已经潜藏在了暗处。 可最令人悲哀的是,大家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那就是,这条狼固然致命,偏偏大家还很不想它死 某种程度而言,吴明叛乱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是希望陈正泰活着的,因为这家伙噩耗传来,整个长安乱成了一锅粥,万物都在齐跌,但凡是涉及到了资产的东西,价值都一路下降。跟本的原因,就在于这家伙居然关系到了人们对于未来的信心问题。 也就是说,你盼着陈正泰死,就得做好自己家产大幅缩水的准备,可你想让这狗东西好好的活着,那便更惨了,因为鬼知道这家伙和陛下在密谋什么。 群臣们内心显得焦躁,一时竟有一些茫然。 李世民随即手指杜青道“来人,拖下去,继续行刑,朕既开了口至死方休,那么,便至死方休吧。” 李世民需震慑群臣时,自然表露出了与众不同的冷酷。 众臣凛然,此刻再不敢发一言。 李世民而后道“有功的将士,都要大赏,尤其是陈正泰人等,更是功勋卓著,此外” 李世民犹豫了片刻,想到了出宫之后便不见了踪影的遂安公主,作为父亲,他心里颇有几分焦虑,不过现在扬州的叛乱已经平息,想来遂安公主不会有太多的危险。 只是遂安公主与陈正泰之间,似乎情谊深厚,当然,李世民也拿捏不准这是否只是单纯的师兄妹情谊。 一刹那之间,李世民几乎要脱口而出,索性将遂安公主下嫁陈正泰,可转念之间似乎又想到了一个令他退缩的问题。 遂安公主,可是一只下鸡蛋的母鸡啊。 把她下嫁出去,总不能将遂安公主的私物留下,对吧,而且还得反过来要赔上一大笔的嫁妆,如此,岂不成了劫贫济富 皇家的财富,肯定是绝不会比陈家要少的。 可皇家毕竟排场大,供养的贵人多,花销也是陈家的十倍,百倍。 李世民觉得自己还是挺穷的。 至于不舍遂安公主下嫁其实,他是真对陈正泰掏心掏肺,毕竟这家伙能力实在爆表,这样的弟子,几乎无可挑剔。 可同样的问题是,掏心掏肺可以,可是朕真的有一头牛啊。 于是李世民将这事藏在心底,他依旧还在权衡着,只是又觉得不妥,若是不早做决断,倘使遂安公主真去了扬州呢 李世民宣布了散朝,群臣此时惶恐,纷纷行礼,告退而出。 李世民却让人依旧捡起了战报,细细看过了一遍,仍然有许多无法理解的地方,便吩咐张千道“让人给朕修一道旨意,不必是旨意,只需一个口信即可,让陈正泰将这战事的经过,如实的禀奏。” 张千明白了陛下的意思,陛下想知道战事的内情,要的是将事无巨细的事统统禀告。 毕竟陛下才是打仗的行家,此时连他都猜不透平叛的路数,这陛下心里岂会自在 那就非要一探究竟才好。 于是张千忙道“喏。” 此时在市场交易所里,沸腾无比,消息已经得到了确认。 这一下子不少人涌入了交易所里来,原先大跌的股票,此时统统开始上扬。 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三叔公此刻一脸懵逼地看着陈家的账目。 他当初回购股票,本只是为了拯救陈家的家业,可哪里想到,却因为低价回购,而如今行情的高涨,陈家的身价居然暴涨。 这样也行 他眯着眼,捋着须,觉得很神奇 说实话,这资本的炒作,实在太好挣钱了,随随便便,一日下来便有数十上百万贯钱的进账,说是聚宝盆也不为过,可越是好挣,却让一向守成为主的三叔公生出了警惕之心。 不得不说三叔公是个谨慎之人,他觉得实在是太可怕了,这世上哪里有这么好挣的钱,很让人不放心啊 于是他命人再等一等,想着等涨到了高位,就兜售出一批股票去,再拿着这些股票换来的银钱,多置一些家产。 股票,毕竟还是太虚了,看不见,摸不着,今日你说它值一万贯,可只要你能十万贯卖得出去,便说它十万贯也可以。 “现在大家要格外的留心。” 将陈家的一些子弟召集到了面前,三叔公来回踱步,脸色显得很凝重地道“别看现在身价是暴涨了,可这钱不是这样好挣的,切切不能因为价格的涨跌,就失了本份,过一些日子,价格可能还看上去高不可攀,可是将来呢,难道就没有跌落的一日” “说穿了,股票的本质,还是咱们陈家的各处产业根基稳不稳,倘若是根基不牢固,这价格的涨跌,不过是浮土。老夫这辈子活了这么多年,吃的盐,除了那该死的陈福,这陈家上下,谁有老夫多老夫见的世事多的去了,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三叔公看着这些本是喜形于色的陈氏族人,脸色更慎重了“所以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分外警惕啊。天幸正泰无事,眼下当务之急,不是因为这价格的跌涨而得意忘形,而是需强其筋骨,若是筋骨不够硬,今日这价格怎样涨上天,他日,陈家就什么时候要跌到谷底。老夫思来想去,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趁着行情好,先卖一批,筹措了资金,一方面,要继续留在陈家作为储备。这一次,许多人挤兑欠条,让我们陈家的存钱略有一些不足了,只有足够的存钱,才能让这欠条让可以流通,如若不然,任何一点风险都可能让我们陈家遭致灭顶之灾。” “除此之外,就是还要预备一笔钱,多置一些产业,而且产业要分散,不要总集中在一处,这件事,大家要合力,你们也是陈氏的子孙,怎么可以坐视不理呢老夫一方面会修书给正泰,让他拿拿主意,除此之外,你们也多想一想主意,集思广益嘛。” 众人对三叔公是服服帖帖的,毕竟他辈分高,而且还很容易记仇,被他惦记上了,他总能有办法将你发配至矿场去,于是大家都很乖巧安分,顿时收起笑容,纷纷颔首。 三叔公对大家的反应还算满意,只是他还是叹了口气,他和陈家其他人不同,陈家的家业蒸蒸日上,因而许多陈氏子弟开始逐渐乐观起来。 可三叔公却是悲观主义者,他活的够久了,见证了三个朝代,六七个帝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当今还能存世的家族,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在这一方面看,现在陈氏的根基,总还不够牢固,这地基,还需再打深一些。 他叹了口气后,随即又高兴起来,无论怎么说,他的好侄孙还好好的活着,在他看来,只要陈正泰还活着,陈家就还有希望。 扬州城里,一切都井然有序,在这里的陈正泰,显然没有想到在长安城里发生的事。 不过有些事,大抵推测,也是能推测出一二来的。 只是此时,他没心思顾着长安的事。 陛下私自许诺他为扬州都督,虽只是暂代,可陈正泰深信,陛下对于他在扬州,一定是寄以厚望的。 于是他依旧召来了娄师德,这几日,娄师德干的还不错。 这一切陈正泰都看在眼里,而现在,既然陈正泰想在扬州大干一场,那么手边必须得有可用之人。 苏定方只精通军事,至于其他的官吏,说实话,要嘛从了叛贼,要嘛也很可疑,未必真心愿给陈正泰效力。 那些留存下来的世族,他们虽没有一起叛乱,可陈正泰很清楚,这些人对于他这个暂代的扬州都督,是很不认可的。 那么算来算去,唯一可用的,就剩下娄师德了。 这就好像,一个人掉进了水里,此时一根稻草漂了来,那么即便它只是一根稻草,你也会想抓一抓。 娄师德这几日焦头烂额,扬州城是稳定了,可下头所属各县,他却不愿闹出什么乱子,于是想尽办法对各县恩威并施,如今总算各县还算稳定,这让他松了口气。 将各县逼反了,并不是好事,哪怕他并不担心他们能谋反,因为这些小鱼小虾,想要剿灭他们,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可任何一次的混乱,对于经历了战乱和灾殃都百姓们而言,都不啻是雪上加霜,这是娄师德所不愿意看见的。 “下官见过明公。”娄师德来到了陈正泰跟前,行礼道。 陈正泰今日出奇的客气,笑意盈盈地让他坐下,命人斟茶。 这令娄师德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平日明公没有客气的啊,现在这么客气,反而让人觉得 他欠身坐下,却不急着喝茶,只凝视着陈正泰道“不知明公有何见教。” 对于他没有客套话,直接说事的态度,陈正泰反而很是受用,便立马道“陛下为何非要治越王的罪,又为何要诛灭邓氏,这一点,你想过了嘛” 娄师德犹豫了一会,便道“下官略有想过。” 若他说一句,自己根本没有想过,还想明公见教,那陈正泰立即要准备翻脸,因为这厮过于虚伪。 可娄师德倒是很老实,他道“世族之害,其根本问题不在于道德与否” 陈正泰本还想痛骂一下邓氏的罪过呢。 谁想到,娄师德居然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依下官看来,这天下的百姓,像邓氏这样的人,难道当然没有道德嘛这不尽然,下官在高邮,倒是和邓氏的子弟打过一些交道,说实话,邓氏一门,都是极有礼数的人,他们说话谦和,令人如沐春风,为人豪爽,若是地方有事,他们也愿拿出钱来修桥铺路,他们精通经史,学贯古今,可以说,邓氏确有家学渊源,其子弟,说是世族典范,也不为过。” 娄师德说话的时候很温和,娓娓道来,显然,这是推心置腹的姿态。 邓氏是陛下诛灭的,陈正泰则是在一旁递刀子的人。 可以说,邓氏和陈氏可谓是不共戴天,可娄师德居然不断地夸奖邓氏,倒是胆子很大。 此时,娄师德继续道“下官也接触过一些小民,这些小民” 娄师德摇着头苦笑道“这些小民,下官说句不该说的话,他们举止鲁莽,口出成脏,浑身脏臭,甚至大多数都是獐头鼠目,为人刁滑,锱铢必较,为了一些蝇头小利,鼠目寸光,却也可和人争执不休。他们犹如路边都豺狗,为了一块腐肉,可以朝人龇牙,这些人下官的印象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十分糟糕。” 陈正泰虽然想反驳,可扪心自问,自己所见,虽也有不少小民淳朴,却也无法反驳娄师德的话。 而至于那些世家子弟,陈正泰也是见过不少,虽有一些败家子,可是他们给人的感觉,说是如沐春风也不为过。 娄师德深深地看了陈正泰一眼,接着道“想来明公也是这样的印象吧。” 他笑了笑,而后抿抿嘴“有这些印象并不奇怪,只是下官出自寒门,虽是这样的印象,只是见了这些世族子弟和小民,却有时总忍不住生出一些疑问,那么到底是谁让这些小民变成这样的呢难道他们天性便如此那世族子弟,闻友人前来,不亦说乎,可以殷勤款待,直至宾主尽欢。可是那些小民呢莫说是待客,便是兄弟之间,为了一尺布,为了一升米,也可反目成仇。下官偶尔有闲时,就会想这些事。若是只以君子和小人这样的道理来论这些事,下官觉得,还是过于狭隘了。有些事,其实无法用这些道理去解释的。因而下官越想越是糊涂,越想越觉得问题的根本,可能并非是所谓君子和小人。” 大家记下账,后天开始,每天加更两千字,直到全部还清为止。睡一会,然后继续更新。 除此之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宜春网络作家协会成立,老虎有幸成为协会主席,本来不想说的,毕竟这和读者无关,可看大家骂的厉害,还是交代一下吧,开了一天会,总算可以放松了。继续努力。 第二百六十八章:杀人需诛心 娄师德娓娓动听地说着,他看了陈正泰一眼,观察着陈正泰的喜怒。 而后他深吸一口气,才说道“下官思来想去,问题的症结就在于,小民不是世族子弟,他们每日为柴米油盐而烦心,又凭什么来讲究忠孝礼义呢当勤劳耕作无法让人饱腹,勤俭度日,却无法令人储蓄余钱。却又盼着他们能够知荣辱,这实是缘木求鱼,犹如镜中花,水中月啊。” 娄师德顿了顿,接着道“下官学习的乃是孔孟之学,孔孟的宣教,势在必行,当今天下,历经了乱世,数十年前,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人们肆意杀戮,彼此攻伐,有才能的人,不是将心思放在治世,而是投奔有为的君主,去进行杀戮。而今总算天下一统了” 说到这里,娄师德叹了口气。 陈正泰听到这里,似乎也有一些启迪。 孔孟之学在历史上之所以有着强大的生命力,只怕就来源于此吧。 虽然在南宋之后,这孔孟逐渐被人写歪了,以至于到了后来,甚至走向极端。 可在这隋唐交替的时候,它却拥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的。 几乎所有像娄师德、马周这样的社会精英,无一不对这个学说奉若神明。其根本的原因就在于,至少在现代,人们盼望着用一个学说,去取代礼崩乐坏之后,已是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的世界。 他们的观点是,当人们信奉强者为尊的时候,人们更愿意用拳头,或者是实力去解决问题。 快意恩仇,这固然让人觉得热血,那些隋唐时的英雄,又何尝不让人神往 可是英雄的背后,往往是因为战争而造成的对社会的巨大破坏,一场战争,就是无数的男丁被征发,田地因此而荒芜,生产力下降。男丁们在疆场上厮杀,总有一方会被屠戮,血流成河,而战胜的一方,又往往大量的掳掠,于是妇孺们便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这才是当下问题的根本。 于是儒学才被人重新看重,大家发现,这一套道德和礼仪的说教,某种程度上可以维持社会的安定,使那些兵强马壮之人,妄图借助拳头来实现自己野心时,往往需要背负大量的道德压力,甚至一旦这个理念深入人心,那么称王称霸,便成了不忠不孝,甚至引发天下人的仇视。 用道德和礼仪去感化和约束别人,总比用更大的拳头去威吓更好。 建立一个新的秩序,一个能够大家都能认同的道德观念,这似乎已成了当下最为迫切的事,刻不容缓,如若不然,当强势的皇帝故去,又是一次的战乱,这是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事。 娄师德看着陈正泰,继续道“天下一统,小民们就能安居乐业了吗下官看来,这却未必,在下官看来,虽然天下已定于一尊,可是天子却无法将他的宣教传达至下头的州县,代为牧守的官吏,往往无法行使皇帝赐予的权力进行有效的治理。想要使自己不出差错,就不得不一次次向地方上的豪强进行妥协,直至后来,与之沆瀣一气,同流合污,表面上,天下的皇帝都被剪除了,可实际上,高邮的邓氏,又何尝不是高邮的土皇帝呢” “太极宫中的皇帝无法在高邮做主的事,而邓氏却可以在高邮做主。只是对于皇帝而言,他们行事尚需被御史们检讨,还需考虑着江山社稷,行事尚需张弛有度,无论真心本意,也需传达爱民的理念。可是似天下数百上千邓氏这样的人,他们却无需如此,他们只有不断的盘剥,才能使自己的家族更鼎盛,其实所谓的积善之家,根本就是骗人的” 娄师德深吸一口气“因为天下的田地只有这么多,土地是有限的,人们依靠土地来乞讨食,所以,只有盘剥的最厉害,最肆无忌惮的家族,才可不断的壮大自己,才能让自己谷仓里,堆积更多的粮食。才可花费钱财,培养更多的子弟。才可以有更多的仆从和牛马,才有更多的联姻,才有更多的人,吹嘘他们的功绩,才可提升自己的郡望。” “明公这才是问题的根本啊,那些稍缓和一些的世族,但凡是少盘剥一些,又会是什么情况呢他们一点点开始不如人,你让利小民一分,这千千万万个小民,就得让你家每年少几个谷仓的粮食,你的钱粮比别人少,牛马不如人,仆从不如人,无法供养更多子弟读书,那么,谁会来吹捧你谁为你写锦绣文章,不能在礼仪方面,做到面面俱到,渐渐没了郡望,又有谁愿高看你一眼呢” 说到这里,娄师德露出苦笑,而后又道“是以,虽是人们都说一个家族能够鼎盛,是因为他们积善和读书的结果可真相却是,这些州府中的一个个豪强们,比的是谁知晓从盘剥小民,谁能从小民的身上,压榨出钱财,谁能将官府的钱粮,通过各种的手段,据为己有。如此种种,那么出现邓氏这样的家族,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甚至下官敢断言,邓氏的这些手段,在诸世族之中,未必是最厉害的,这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娄师德脸色更凝重“陛下诛灭邓氏,想来是已意识到这个问题,试图改变,诛灭邓氏,不过是贯彻决心而已。而陛下令明公为扬州都督,想来也是因为,希望明公来做这个先锋吧。” 陈正泰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却说了这样多。不错,这就是陛下的本意。” 娄师德道“陛下既然不选择和世族共天下,而选择打压世族。同时又诛灭邓氏,显然是想要让天下人知道他壮士断腕的决心,确实令人钦佩。” 娄师德看了陈正泰一眼“而明公将下官叫来此,想来,也是想知道下官是否有决心吧” 陈正泰哭笑不得,这个家伙,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此时,娄师德站了起来,朝陈正泰长长作揖,口里道“明公无需试探下官,下官既已为明公效力,那么自那时候起,下官便与明公休戚与共,愿为明公鞍前马后,继之以死了。这些话,明公可能不信,可是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明公自然知晓。明公但有所命,下官自当效犬马之劳。” 跟聪明人说话就这样,你说一句,他说十句,然后他只有乖乖点头的份。 陈正泰点头,而后道“那么我既为先锋,都督扬州,如何才能遏制这些世族” 娄师德没有多想,便道“这容易,世族的根本在于土地和部曲,只要失去了这些,他们与寻常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陈正泰看着娄师德“现在就下令没收这些土地和部曲” 娄师德摇头“不可以,若是随意没收,不说势必会有更大的反弹。这般没有节制的剥夺人的土地和部曲,就等于是完全无视大唐的律法,看上去这样能有成效。可当人们都将律法视为无物,又如何能服众呢明公要做的,不是杀人,不是夺取,而是拿走了他们的一切,还要诛他们的心。” 杀人诛心。 陈正泰若有所思“你继续说下去。” 娄师德便道“扬州有一个好局面,一方面,下官听说因为土地的暴跌,陈家收购了一些土地,至少在扬州就拥有十数万亩。另一方面,这些叛乱的世族已经进行了抄检,也拿下了不少的土地。现在官府手里拥有的土地占据了整个扬州土地数目的二至三成,有这些土地,何不招徕因为叛乱和灾荒而出现的流民呢鼓励他们在官田上耕种,与他们订立长期的契约。使他们可以安心生产,不必去世族那里沦为佃户。如此一来,世族固然还有大量的土地,可是他们能招徕来的佃户却是少了,佃户们会更愿来官田耕种,他们的田地就随时可能荒芜。” “而官田虽是可以免费给佃户们耕种,但是必须得有一个长久之计,得让人安心,官府必须做出许诺,可让他们世世代代的耕种下去,这地表面上是官府的,可实际上,还是这些佃户的,只是严禁他们进行买卖罢了。” “当然,这还只是其一,其二便是要清查世族的部曲,推行人头的税赋,势在必行,世族有大量投靠他们的部曲,他们家中的奴仆多不胜数,可是却几乎不需缴纳税赋,那些部曲,甚至无法被官府征辟为徭役。明公,若你是小民,你是愿意为寻常的小民,承受极大的税赋和徭役压力呢,还是投身世族为仆,使自己成为隐户,可以得到减免的税赋的根本,就在于公平二字,若是无法做到公平,人们自然会想尽办法寻找漏洞,进行减免,所以眼下扬州最当务之急的事,是清查人口,一点点的查,不必害怕费功夫,只要将所有的人口,都查清楚了,世族的人口越多,承担的税赋越重,他们愿意有更多的部曲和奴仆,这是他们的事,官府并不干涉,只要他们能承担的起足够的税赋即可。” “当然,征税之前的清查,是最紧要的,也是重中之重,若没有一群足够强力且不受世族影响的人员,是无法保障,土地和人口得以清查的,更无法保证,税赋可以足额缴纳,除此之外,怎么样鼓励人缴纳税赋,又对那些不肯缴纳税赋的人进行打击,这些都是当务之急。” 陈正泰大抵明白了娄师德的意思了。 这一切的根本,其实就在于征税。 而要征税,就必须缔造出一个强力的税团,这个团体要有武力的保障,同时还需有很强的贯彻能力,甚至需要完全独立于世族之外。 有了这个谁家的地越多,奴仆越多,部曲越多,谁就承受更多的税赋,那么时间一久,大家反而不愿蓄养更多的奴仆和部曲,也不愿拥有更多的土地了。 陈正泰顿时感觉自己找到了方向,沉吟片刻,便道“建立一个税营如何” 娄师德颔首“最好从禁卫中抽调,最好领头的人,身份尊贵,能打着他的招牌行事,就方便多了。” 说到这么一个人,顿时让陈正泰想到了一个人。 “你是说越王”陈正泰诧异地看着娄师德。 娄师德笑道“越王殿下不是还没有送去刑部治罪吗他只要还未治罪,就还是越王殿下,是陛下的亲儿子,是天潢贵胄,若是能以他的名义,那就再好不过了。” 陈正泰起先还有点犹豫,听到这里,噗嗤一下,差点笑出声来。 这娄师德,有点缺德啊。 让李泰跑去征世族们的税赋,单是想一想,就很让人激动呢。 “此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向他陈说此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扬州总税官便交给他了,只是副官却需你来做,这人手最好从外地招徕,要良家子,噢,我想起来啦,只怕还需不少能写会算的人,这个你放心,我修书去二皮沟,立即调集一批来,除此之外还需得有一支能强力保障的税丁,这事也好办,这些税丁,暂时先征五百人,让我的骠骑们进行操练,你先列一个章程,我这就去见越王。” 陈正泰似乎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根本所在。 解决世族的问题,不能单靠杀人全家,因为这没意义,而是应该根据唐律的规定,让这些家伙依法缴纳税赋。 这是有法律依据的,可大唐的体制十分松散,很多税赋根本无法征收,对小民征税固然容易,可是一旦对上了世族,唐律却成了一纸空文。 那么怎么解决呢,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执行机构,要是那种能够碾压地头蛇那样的强。 陈正泰是个做了决定就会立马落实的行动派,兴冲冲的就去寻李泰。 李泰这些天都躲在书斋里,乖乖的看书。 他现在是万念俱灰,知道自己是戴罪之身,迟早要送回长安,却不知会是什么命运。 此时见陈正泰破门进来,他心里一咯噔,便晓得要祸事了,十之八九,父皇的旨意要来了。 他脸色一下子灰暗了许多,看着陈正泰,艰难地想要启齿。 却听陈正泰大咧咧道“读书,还读个什么书读这些书有用吗” 说着,直接上前抓住李泰手里捧着的书丢到了一边。 李泰吓得大气不敢出,他现在晓得陈正泰也是个狠人,于是战战兢兢地道“师兄” “不要叫我师兄,我当不起。”陈正泰拉着脸看他“现在有一件事要交你办,给你片刻功夫,你自己选,你办还是不办” “师兄这这是何意” 陈正泰可不打算跟这家伙多废话,直接伸出手指“三二” 还未喊到一,李泰就垂头丧气地道“办,你说罢。” “给我征税去。”陈正泰恨不得在这家伙肥胖的臀上踹一脚,现在一看他就觉得讨厌“你暂代总税官,总领扬州税赋,现在扬州百废待举,正是用人之际,晓得了吧” “好啦,这是你自己说要办的,既然你当仁不让,也不是我要强逼你的,明日开始,你下一道王诏,就说从今往后,扬州税赋由你这中税官负责,让扬州上下暂先自行报税” 李泰听到这里,脸都白了。 怎么感觉好像是让他做坏人啊。 第二百六十九章:陛下已有圣裁 李泰是没有选择的。 他只有点头的份。 其实就算他不点头,依着他对陈正泰的了解,这陈正泰也定然直接打着他的名义着手去干。 陈正泰当即招募人手。 人力都是现成的,只要有钱就好。 这钱,陈正泰暂时可以出。 娄师德直接招募了五百人,五百人其实并不算多,尤其是对于扬州这样的运河的,这样的地方需要大量的税丁。 除了税丁,就是一群能写会算的税吏,扬州税营便算是挂了牌子成立了。 成立的地方很简陋,也没人来庆祝。 作为税营的副使,娄师德的职责便是辅助总税官进行税制的拟定和征收。 与此同时,陈正泰详细地将平叛的经过,以及自己的一些想法,写成奏报,而后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师。 李世民在数日之后,得到了快马送来的奏报,他取了奏疏,便低头细看。 又是那个火药 李世民骤然明白了什么。 火药的威力十分巨大,甚至在将来可以取代弓弩。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火药这个东西,一旦让人经常见识,威力只是杀伤,可对于许多从前没有见识过这些东西人而言,这不啻是天降的神器。 完全可以想象,那些叛军听到了轰鸣,只怕早就吓破胆了。 只是李世民却知道,单凭火药,是不足以扭转战局的,毕竟战场的悬殊太大了。 终究还是这些将士们肯用命的结果,那苏定方是个人才,下头的骠骑,也个个都是敢死之士,不容小觑。 李世民不得不在心底里感慨一声,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李世民既觉得欣慰,又有几分感触,当初自己在沙场上叱咤风云,谁能料到,今日这些冒出来的不知名的新人,却能鼓弄风云呢 陈正泰这个小子有着独到的眼光啊 李世民的目光随即便被另一件事所吸引,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凝重了起来。 收税 税收固然是最重要的,不过在大唐,税赋却很粗糙。 李渊在位的时候,实行的乃是租庸调制。 即对所有的男丁,授予二十亩的永业田和八十亩口分田,而每丁按理而言,每年只需要上缴两担粮即可。除此之外,男丁还需服二十天的徭役。 看上去,这样的税制可谓是十分宽厚,而且唐朝不禁酒,也并不包揽盐铁。 至少在理论上,这个税赋是极为宽厚的,而且武德年间的时候,因为长期的战乱,人口剧烈的减少,到处都是荒芜无主的土地,至少这个税制在明面上实行了一段时间,而且有几分效果。 只是从唐初到现在,已有十数年,这十数年,整整一代人出生,此时大唐的人口已经增加不少,原先授予的土地,已经开始出现不足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理论上完善的授田制,很快就遭受了巨大的破坏。 陈正泰转述了高邮县原县令娄师德的话,他在高邮县的期间,租庸调制其实已经无法实行。 因为这里头有很多运作的空间,人口增加之后,二十亩永业田和八十亩口分田已经根本没有土地授予,于是田亩的数目开始急剧减少,在高邮,只有十亩永业田和三十亩口分田可以分了。 当然,若是真有这么多的田,倒也不必担心,至少百姓们靠着这些田地,还是可以维持生计的。 可在实际操作过程之中,寻常百姓宁可委身邓氏这样的家族为奴,也不愿得到官府授予的土地。 因为差役在执行的过程之中,人们常常发现,自己分到的土地,往往是一些根本种不出什么庄稼的地。 甚至还有不少田地,分得时,可能在隔壁的县。 在这个交通不发达的时代,你家住在河东,结果你发现自己的地竟在邻县的河西,你从清晨出发,赶上一天的路才能到达你的田,等你要干庄稼活的时候,只怕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这还不是最坑的,更坑的是,官府授你的田,往往都是分散的,若是有几亩在河东,几亩在河西,几亩在庄头,几亩在南桥,那么你会发现,这些土地根本无法耕种。 你地种不了,因为种了下去,发现这些荒芜的土地竟还长不出多少庄稼,到了年末,可能颗粒无收,结果官府却催促你赶紧缴纳两担粮税。 当然,当初立下这些法令,是颇有依据的,武德年间的法令是凡给口分田,皆从近便,本县无田者,在近县授给。 理论上以近便,根据你的户籍所在,给距离一些近的土地,可这只是理论而已,依旧还可在附近的县授给。 于是在武德末年的一段时期,整个高邮县的情况就发生了恶化许多民户将能卖的土地都赶紧卖了,不能卖的口分田,却成了烫手的山芋,因为口分田是属于官府的,只是免费让你租种,将来却需还给官府的。 大量的百姓,索性开始逃亡,或者是得到邓氏这样家族的庇护,成为隐户。 邓氏也就在这段时期内,家产急剧的膨胀,这里头又涉及到了租庸调制的一个规定,即皇亲郡王、命妇一品、勋官三品以上、职事官九品以上,以及老、残疾、寡妇、僧尼、部曲、客女、奴婢等,都属于不课户。 这些人,统统不必缴纳税赋。 你看,一边是寻常百姓需要缴纳税赋,而他们分得的土地往往都很劣质。 而另一边,则如邓氏这样的人,几乎不需缴纳任何税赋,甚至不必承担徭役,他们家里哪怕是部曲、客女、奴婢,也不需要缴纳税赋。在这种情况之下,你是愿意委身邓氏为奴,还是愿意做寻常的民户 这个税制订立时,其实看上去很公平,可实际上,在订立的过程之中,李渊显然对世族进行了巨大的妥协,或者说,这一部税制,本身就是世族们定制的。 现在陈正泰提出来的,却是要求向所有的部曲、客女、奴婢征税,这三种人,与其说是向他们收税,本质上是向他们的主人要求给钱。 不只是如此,陈正泰还请求改徭役为税金,也就是说,官府不再征用百姓服徭役,而是缴纳一些钱做税金就可以了。 李世民看着奏疏,呷了口茶,才忍不住地道“这个陈正泰,真是大胆,他是真要让朕将刀提起来啊。” 张千在旁笑呵呵地道“陛下,历来只有臣子做坏人,君主做好人,哪里有陈正泰这般,非要让陛下来做恶人的。” 张千的话没有错。 可李世民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天下乃我家的,朕难道可以置之不理吗这世上岂有好事都是我占尽了,坏事却让人来承担的这样的恶事,他陈正泰承担得起” 看着李世民的怒气,张千吓得脸都绿了,他跟着李世民侍候了那么久,本来他还以为摸着了李世民的脾气,哪里晓得,陛下如此的喜怒无常。 李世民则是随即脸色缓和了些,他淡淡道“陈正泰只约定新的税法在扬州实行,这样也好,至少暂时不会节外生枝,先让陈正泰干着吧,以观后效。这份奏疏,朕恩准了。只是陈正泰竟要留李泰在扬州,还请朕提娄师德为税营副使。” 娄师德这样的小人物,李世民并不关注。 可李泰就不一样了,这个逆子,李世民现在提到他就咬牙切齿的,哪怕长孙皇后,作为他的母亲,此时也没有为李泰说情,而是说李泰犯了国法,理应刑部治罪,宫中并不干涉。 现在陈正泰请求留下李泰,却令李世民稍有犹豫。 好半响,他才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便如此吧,去将房玄龄和杜如晦二相请至朕的面前,是了,还有民部尚书戴胄来见。” 张千匆匆而去,片刻之后,房玄龄三人入殿,李世民请他们坐下,他倒是没有将陈正泰的奏疏交给三人看,而是提起了当下税制的弊端。 房玄龄道“自武德至今,我大唐的人口是增加了,原先荒芜的土地得到了开垦,这田地也是增加了的,不过陛下说的没错,而今,富者开始兼并土地,百姓所承担的税赋却是日益增加,不得不抛弃田产,委身为奴,这些事,臣也有耳闻” “就说这几年民部税赋增加的情况来看,武德年间税赋增长的最快,可是近来,税赋的增长却是日渐缓慢,由此可见问题已严重到了何等的地步。” 杜如晦也颔首,表示了附议。 只有戴胄心里不禁警惕起来,前几日,陛下勃然大怒,这朝中的风向就有些不对劲了,现在突然又提起了税制,莫不是 想着想着,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民部尚书,看来要做不下去了,这岂不是要做大恶人 李世民果然好整以暇地对他们道“朕打算改一改,当然,并非是在全天下实行,而是令越王在扬州进行税赋的修改,将部曲、客女、奴婢统统纳入了税赋的征收之中,按人丁来征收他们的税赋,除此之外暂时可让部曲和奴婢的主人,自行报税,而后,再令人去核实,一旦发现有虚报,假报的,必以严惩,责杀其家主,你们看如何” 戴胄“” 房玄龄和杜如晦不做声,他们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不过他们心里生出很多疑窦,越王前几日还获罪,怎么现在又要求他留在扬州 还有陛下怎么又突然从税制方面着手呢 莫不是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 “诸卿何故不言”李世民面带微笑,他像危险的老狐狸,虽是带着笑,可笑容的背后,却似乎暗藏着什么 “陛下。”戴胄战战兢兢地道“臣近来,旧疾复发,老臣年老色衰,老眼昏花,目不能辨字,本是想要上书请辞告老” 李世民眼眸一张,看向方才还虎虎生威的戴胄,转瞬之间却是病恹恹的样子,口里道“你想致士” 戴胄战战兢兢地道“臣自是希望能够侍奉陛下,以尽人臣之道。只是” 李世民却淡淡道“卿乃朕的肱骨,理应死在任上,朕将你陪葬在朕的陵寝,以示殊荣,如何还能致士呢” 戴胄听得差点魂飞魄散,陪葬在皇帝的陵寝周围是臣子的荣耀,可是他不想要这个荣耀啊 可是陛下的话说的很明白了,你想跳船,那就去死吧。 李世民随即轻描淡写地继续道“朕的陵寝在贞观二年就已开建了,也已给戴卿留了一个穴位,戴卿不必急着躺进去。” 李世民说得很轻松,可戴胄直接脸色煞白了,再不敢异议,而是勉强扯出点笑容道“陛下如此恩荣,臣喜不自胜。” 李世民随即道“既然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那就这样实行吧,命值班侍奉们草拟旨意,民部这里要上上心。” 说罢,李世民看着房玄龄“房卿以为朕做的对吗” 房玄龄叹了口气“这些年,朝廷的税赋确实有减少的迹象,可是呢,臣又见那交易所里,人们挥舞着大量的钱财购置股票,臣有时不禁生出疑惑,这天下到底是贫还是富裕呢,陛下既要如此,一定有陛下的深意,臣等奉旨便是。” 李世民显得满意,他站了起来“你们尽心做你们的事,不必去理会外间的流言蜚语,多学一学陈正泰,你看那陈正泰,可曾在乎外间的事吗朕打算到了十月,还要再去一趟扬州,这一次要带着卿家们一道去,朕所见的那些人,你们也该去看看,看过之后,就知道他们的境遇了。” 说完这番话,李世民一声叹息。 房玄龄听到此处,心里不禁好奇起来。 他倒是也想看看陛下亲眼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以至于陛下的心性,竟是改变这么多。 不过今岁十月,不正是缴纳税赋的时候吗 只是戴胄坐在那,心不在焉。 他很清楚,这事的后果是什么。 这等于是朝廷将所有世族的优待,统统都废除了。 要知道,大唐的税制,可以追溯到北魏时期,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实行,可到了贞观四年,说没就没了,虽然现在只是限于扬州一地,可一旦扬州做成了,谁知道会不会继续推广呢 他这民部尚书,既不能反对这个建议,因为一旦反对,依着陛下方才的警告,只怕他很快就要躺到陛下的陵寝附近里去陪葬。 可若是不反对,又不许他告老还乡,李二郎这不就是将他绑在了马车上,让他跟着一条道走到黑吗 写完这章开车回家,明天开始更四章。 。 第二百七十章:李二郎发威 一道旨意出来,直接以中书省的名义下发至民部,而后民部直送扬州。 当然,民部的旨意也抄录出来,分发各部,这消息传出,真教人看得瞠目结舌。 在许多人看来,这是疯了。 只是朝中的局面很是诡谲,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若是这事干成,那便真是生生的硬撼了世族。 不过料来,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对内来说,这钱是我家的,你想抢,哪里有这般容易 而对外,这就不是钱的事,因为你李二郎侮辱我。 当然,侮辱也就侮辱了吧,现在李二郎风头正盛,朝中出奇的沉默,竟没什么弹劾。 既然弹劾不管用,可是在这天下各州里,各种街头巷尾的传言,也有许多的。 就在群议汹汹的时候,李世民却假装什么都没有见到听到,这几日,他连召了李靖等人,倒也没提起朝中诡谲的局面,也不提征税的事。 其实征税,对于李靖、秦琼、张公瑾这些人而言,也是让人肉痛的事,虽然现在还只是在扬州,可难保将来,不会让他们在自己的身上也掉下一块肉来,想想都难受啊。 张公瑾好几次都想捂着被子哭,想到自己的儿孙们将来家产要缩水,便觉得人活着挺无趣的,好在他毕竟是硬汉,总算忍住了。 李世民将他们召到了紫薇殿。 这里乃是只有近臣才能来的地方,这些人一来,李世民便微笑道“来来来,都坐下,今日这里没有君臣,朕命张千寻了一坛子闷倒驴的佳酿,又让观音婢亲自下厨,做了一些好菜,都坐吧。我们这些人,难得在一起,朕还记得,观音婢下厨招待你们,还是七年前的事了。” “哎,时光荏苒啊,朕昨日清早起来,发现朕的头上竟多了两根白发,而今回头来看,朕成了天子,你们呢,成了臣子。可是虽有君臣之别,可朕在梦里,总还记得你们和朕披挂,穿着甲胄,骑着烈马,弯弓驰骋。” 他说着,大笑起来 一旁长孙皇后自后头出来,竟是亲自提了一坛酒。 张千则负责上菜。 李世民等众人坐下,手指着张千道“张千此奴,你们是还见着的,他现在老啦,当初的时候,他来了秦王府,你们还争着要看他下头到底怎么切的,哈哈” 张千一脸幽怨,勉强笑了笑,似乎那是不堪回首的岁月。 李靖等人便都笑了,浑身轻松。 张公瑾道“陛二郎这就冤枉了臣等了。” 他本想叫陛下,可此情此景,令他心里生出了感染,他下意识的称呼起了从前的旧称。 张公瑾继续道“这是程咬金那厮借着酒劲非要扒人裤头,臣等也不愿看的。” 李世民便也感慨道“可惜那浑人去了扬州,不能来此,不然有他在,气氛必是更热烈一些。” 众人就都笑。 长孙皇后则过来给大伙儿斟酒。 先斟的是李靖这里,李靖一见,连忙站起身,对着李二郎,他或多或少还有几分轻松,可对上长孙皇后,他却是毕恭毕敬的。 长孙皇后便微笑道“怎的,从前嫂嫂给你斟酒,你还自在,现在不一样了吗” 李靖便只好欠身坐下,温顺得犹如一只鹌鹑。 等斟过了酒,长孙皇后便道“你们兄弟自个儿聊,只是你们年纪都老大不小啦,再不似从前那般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要自个儿估量自己的酒量,可不要一时高兴,喝得狠了。” 李靖等人便忙说是。 等长孙皇后去了,大家才活跃起来。 李世民先抿一口这闷倒驴,热辣的闷倒驴让他不禁伸出舌来,此后咂咂嘴,摇头道“此酒真的烈得厉害,酿此酒的人,这是真奔着将驴闷倒去的。” 张公瑾便举盏,豪气地道“二郎先喝了,我也便不客气啦,先干为敬。” 众人开始喧闹起来,推杯把盏,喝得高兴了,便拍手,又吊着嗓子干吼,有人起身,将脚架在胡凳上,学着当初的样子,口里怪叫着“杀贼,杀贼呀。” 李世民指着叫杀贼的张公瑾大笑“贼在何处” 张公瑾听到这里,突然眼里一花,醉醺醺的,疑似大梦初醒一般,突然眼角湿润,如孩子一般委屈。 他道“贼已几杀尽了,打了半辈子的仗,而今拔剑时,意气风发,可四顾左右时,却又心中茫茫,没了贼,还杀个鸟,喝酒吧,喝了酒,吾梦中能见贼,待取我马槊,我替二郎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李世民神色也黯然,其余人便各自垂头喝酒,梦中的贼,杀是杀不完的,可一觉醒来,却烟消云散了。 李世民喝了一盏酒,这一盏酒下肚,他整个人似乎热血气涌,他突然将手中的酒盏摔在地上。 哐当一声。 那青铜的酒盏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个角便摔碎了。 众人诧异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道“谁说没有贼呢马上的贼没有了,还有那窃民的贼,有那侵蚀大唐基业的贼,这些贼,可比马上的贼厉害。” 说着,李世民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踱了几步,张千想要搀扶他,他手臂一挥,张千直往后打了个几个趔趄,李世民喝道“朕乃人雄,需你来搀扶吗” 张千便颤颤地道“奴万死。” 李世民不理会张千,回眸狼顾众兄弟,声若洪钟地道“这才是贞观四年啊,从武德元年迄今,这才多少年,才多少年的光景,天下竟成了这个样子,朕实在是痛心。国贼之害,这是要毁朕亲自缔造而成的基业,这江山是朕和你们一道打出来的,而今朕可有薄待你们吗” 众人听得瞠目结舌,秦琼忙道“陛下待咱们自是没得说,历朝历代的功勋,几人有我等这般逍遥自在” 李世民狠狠一掌劈在一旁的青铜宫灯上,大喝道“可是有人比朕和你们还要逍遥自在,他们算个什么东西,当初打天下的时候,可有他们可到了如今,这些豺狼竟敢甚嚣尘上,真以为朕的刀不快吗” 张公瑾等人的心里咯噔一下,酒醒了。 李世民叹了口气,继续道“倘若放任他们,我大唐的国祚能有几年今日我等打下的江山,又能守的住几时都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可是你们甘心被这般的摆弄吗他们的家族,无论将来谁是天子,依旧不失富贵。可是你们呢朕知道你们朕和你们打下了一片江山,有人和世族联为了婚姻,如今家里也有奴仆和田地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之所以有今日,是因为朕和你们拼了命,拿刀子拼出来的。” “朕来问你,那为北魏皇帝立下功勋的将军们,他们的子嗣今何在当初为司马家族南征北战的将军们,他们的子嗣,今日还能富贵者的又有几人那大隋的功勋子弟,又有几人还有他们的祖先的富贵你们啊,可要明白,别人未必和大唐共富贵,可是你们却和朕是荣辱与共的啊。” 李世民说到此处,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感慨万千,眼眶竟微微有些红了,回身将一盏酒喝下,呼了一口气,接着道“朕现在欲披挂上阵,如从前这般,只是昨日的敌人早已是面目全非,他们比当初的王世充,比李建成,更加凶险。朕来问你,朕还可以倚你们为腹心吗” 李靖等人虽是醉醺醺的,可此时却都明白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李靖率先拜倒在地道“二郎,当初在乱世,我只求苟活,不求有今日的富贵,今日确实有了高官厚禄,有了良田千顷,家里仆从如云,有世族女子为婚姻,可这些算什么,做人岂可忘本二郎但有所命,我李靖赴汤蹈火,当初在沙场,二郎敢将自己的侧翼交给我,今日依旧可以如故,当初死且不怕的人,今日二郎还要疑心我们退缩吗” 张公瑾也打了个激灵,垂头道“我嘴笨,没什么说的,只晓得李药师之言,正合我意。我也没别的本事,只晓得提刀杀人,那朝堂上的事,我也不晓得。不过谁要对二郎不利,我张公瑾第一个不服气,大丈夫生于世间,能遇明主,能得浴血奋战的兄弟,其他的事,有什么紧要的我生是大唐之臣,死也是大唐之鬼,二郎问我等能否还是腹心,这样的话,真教我张弘慎羞于做人了。” 说着,他含泪,抱头大哭着道“二郎说这样的话,是不再信我们了吗” 于是一群汉子,竟哭作一团,哭完了,大醉的秦琼道“将老程叫来,将老程叫到面前,他眼下最贪财了,不听他表态,我不放心。” 李靖提醒道“他已去了扬州。” 醉醺醺的汉子们这才醒悟,于是李世民道“朕这些日子看他最不顺眼了,这几年,他真真是钻进了钱眼里。都随朕来,我们去他府上,将他的府库一把火烧了,好教他知道,他没了钱财,便能想起当初的忠义了。” 一下子,大家便抖擞了精神,张公瑾最热心“我晓得他的欠条藏在哪里。谁若不去,天必厌之。” 众人带着醉意,都肆意地狂笑起来,连李世民也觉得自己昏头昏脑,口里喃喃念着“天厌之,天厌之,走,走,摆驾,不,朕要骑马,取朕的玉玲珑。烧他娘的” 秦琼高兴地去取火折。 李靖也哈哈大笑,平日的谨慎不见了踪影,在旁捋须道“就他钱最多,烧了就和我们一样了。” 张千在一旁已经目瞪口呆了,李世民突然如拎小鸡一般的拎着他,口里不耐地道“还不快去准备,怎么啦,朕的话也不听了吗当着众兄弟的面,你竟敢让朕失失信,你不要命啦,似你这样的老奴,朕一天砍一百八十个。” 张千原是觉得应该劝一劝,此时再不敢说话了,连忙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温顺地道“烧,烧得好,这就去烧,奴去准备。” 此时的长安城,夜色凄冷,各坊之间,早已关闭了坊门,一到了夜里,各坊便要禁绝路人,执行宵禁。 可这一夜,有飞马来的禁卫先匆匆的过来命门吏开门,而后便有一队人马飞马而过。 此后在平安坊,一处宅邸里,很快地起了火光。 “不得了,不得了,起火了。” 程处默睡得正香,听到了动静,打了一个激灵,随即一轱辘爬起来。 他冲到了自家的府库前,此时在他的眼里,正倒映着熊熊的火焰。 他赤着足站着,老半天才回过神来,苦着脸道”怎么就失火了,爹若是回来,非要打死我不可。” “少将军,有人纵火。”一个家将匆匆而来。 程处默一脸懵逼,他心里松了口气,长呼了一口气“纵火好,纵火好,不是自己烧的就好,自己烧的,爹肯定怪我执家不利,要打死我的。去将纵火的狗贼给我拿住,回来让爹出出气。” “纵火的乃是陛下还有李靖将军,还有” 程处默听到这里,眉一挑,忍不住要跳起来“这就太好了,若是陛下烧的,这就更怪不得我来了。等等,我们程家和陛下无冤无仇,他烧我家做什么” 家将瑟瑟发抖,闷不吭声。 程处默踹他屁股,恼怒道“还愣着做什么,救火啊。” 这家将快哭了,道“不不敢救,陛下纵的火,救了不就是有违圣命吗” “说的也是。”程处默打了个哈哈“这是你们说的,到时候到了我爹的面前,你们可要作证,我再去睡会,明日还要去学堂里上学呢,我的代数题,还不晓得怎么解呢。哎,可怜啊,我爹又变穷了,他回来非要呕血不可。” 程处默摇摇头,便打定主意先睡个好觉,做人,一定要通达,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想不开的,钱没了可以再赚,反而我爹很会挣钱的。 第一章送到,还剩三章。 第二百七十一章:公主殿下好 程咬金已日夜兼程到了扬州,其实早先渡河的时候,程咬金便得知了扬州无恙的消息,他心里松了口气,便没有了此前那般的急迫了。 美滋滋地让一个家将快马的赶回去,赶紧买一些股票,想来又能赚一笔了。 待到了扬州城外,便有一个娄师德的来迎接。 程咬金下马见礼,原来是陈正泰得知程咬金领兵到了,命了娄师德先行迎接,而陈正泰已备下了一桌水酒,专候程咬金来。 程咬金打量着这娄师德,此人精神奕奕,对他也很温顺的样子,说了一些久仰之类的话,程咬金便道“老夫瞧你文臣打扮,不过言行举止,却有几分气力,能开几石弓” 娄师德道“能开九石弓,上马能开五石。” 程咬金听罢,眼眸霎时一亮,啧啧道“已是不错了,只比老夫少一些,我瞧你是个汉子,不妨到我军中效力。” 程咬金是有爱财,啊不,爱才之心的,他喜欢这等有勇力的人,虽然这娄师德可能是陈正泰的人,不过他带着的骑兵一路南下,发觉承平的骑兵已不如当年乱世之中了,心里不禁有气。 如今总算见着娄师德这样让人眼前一亮的人,程咬金顿时来了兴趣。 程咬金毕竟是大功臣,闻名天下,如今又在监门卫禁军之中,几乎等于李世民的左膀右臂,负责了整个长安的安全,若是娄师德接受程咬金的招揽,便可直接进入禁军,只要稍得程咬金的喜欢,而后将来出征,立一些功劳,将来的前途,便不可限量。 娄师德却忙道“程公如此看重,实在惭愧,只是娄某现如今在陈公账下效命,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娄某虽知程公好意,却不敢应承。” 程咬金大笑,忍不住酸溜溜地道“这样呀,倒是老夫一时莽撞了,走吧,去会一会陈正泰那个家伙。” 程咬金心里头其实对陈正泰颇有几分无语,这家伙到底走了什么狗x运,怎的能招揽这么多人,还个个对他死心塌地的。 待进了扬州城,到了陈正泰的下榻之处,陈正泰果然已备了水酒,还请了舞姬,请程咬金等人入座。 程咬金见了陈正泰,倒是很认真地道“听闻你在扬州罹难,老夫是真心急如焚,可万万想不到你竟可平叛,了不起啊,江山代有才人出,真是后起之秀,倒是老夫多虑了。” 陈正泰相信程咬金的话是真诚的,至于为啥,他也懒得去多想了,只道“世伯能来此,再好不过了,啥也别说,先喝酒。” 程咬金是素来爱酒的,此时倒是不急,而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喝酒之前,先说一件事,我只问你,现在大家都晓得你活着,还立了功劳,这股票能大涨的,对吧” 呃 陈正泰没想到程咬金一开口就是粗鄙之语,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硬着头皮道“理论上而言是如此吧。” 程咬金咧嘴笑了“哈哈,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来,来,来,今日见贤侄无恙,真是高兴啊,老夫先和你喝几杯,这扬州新附,只怕你手中人手不足,老夫带了数百骑兵来,虽不算多,却也可以让你高枕无忧了,我先留在此,你我叔侄之间正好借此交流一下感情。只是等有了新的圣意,怕就要告别了。” 当日自是大醉一场,到了翌日正午,陈正泰醒来,却发现程咬金昨夜虽也喝得醉醺醺的,可清晨拂晓时就醒了,听闻耍了铁锁,而后又骑马在马场里跑了几大圈,又跑去了税营里校阅了一上午,可见到他时,他依旧是龙精虎猛的样子。 陈正泰心里吃惊,这程咬金果然是一号人物啊,这样的年纪,还有这样的精神。 不过细细思来,历史上任何曾耀眼的人物,哪一个没有极强的自律性呢若是没有这一份比之普通人更强的自律,又怎么可能获得这样的成就 收税的事已经开始执行了。 经过清查之后,这扬州各县的百姓,大多数税赋都有多收的迹象,有的已收了几年,有的则多收了十数年。 越是到了灾年,恰恰是官府巧立名目的时候。 也就是说,自陈正泰接了手之后,前头的那些刺史们,已经将税赋都先帮陈正泰收了。 更绝的是还有一个县,他们的税赋,居然早就被隋炀帝给先收了去,所以理论上而言,只要隋炀帝在的话,那么他们的税收应该已经收到了大业五十四年了。 他娘的真是人才。 陈正泰已经有点无力吐槽了,现如今走马上任,便面临了两个难题。 要嘛捏着鼻子认了,往后这些小民暂时不征取税赋,一直延至他们的税赋到期再征收。 要嘛就只好依照着惯例,继续征收,别人收到了大业五十四年,陈正泰也可以收到大业六十年去。 此前这高邮县令娄师德,在陈正泰看来,还是罪大恶极的,因为他在高邮县令的任上,也没少提前收税,可现在发现,娄师德和其他的县令相比,简直就是业界良心,人类的楷模,爱民如子,县令中的典范了。 这账不看,是真不知道多吓人的,除此之外各种巧立名目的摊派也是常有的事。 明明男丁只需服徭役二十日,可往往都有延期,而且越是小民,延期的越是厉害。 某种程度而言,遇到了水患,恰恰是官吏们能松一口气的时候,因为平日里的亏空太严重,根本就入不敷出,毕竟小民是难榨出油来的,按照唐律,塞牙缝都不够,可那些盘根错节的世族,不占官府的便宜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在他们头上动土 民部那里,规定所需缴纳的钱粮数目,实际上根本就不能如数递解,于是水患来了,就立即可以虚报一些损失,弥补亏空,又可借水患,要灾民们共度时艰,巧立名目,多征一些钱粮,又可以得朝廷的赈济,可谓是一举三得。 所以陈正泰若是认前任们征收的税赋,至少未来许多年,都不能向小民们征税了。 可钱从哪里来难道我陈正泰做个官,竟还要倒贴吗 因而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拿着民部发来的旨意,开始向扬州和下头各县的世族们催讨。 现在只让他们按照新的规矩,报出自己的部曲、客女、奴婢、牛马数目,而后再折算他们所需缴纳的钱粮。 当然让他们自报,也是没有办法的,因为官府没办法做到将人家查个底朝天。 不过,这自报是给与世家一个自己报税的机会,税营的职责,则是建立一个惩罚的机制,若是你自己虚报,那可就别怪税营不客气了。 只是要做到让税营有不客气的实力,就必须得让它有着极高的规格,有着很大的权力,于是就有了李泰挂帅,做事的娄师德为副的现象。 甚至,税丁的人选,都是良家子,陈正泰又让二皮沟那儿调来了一队骨干来,这些人能写会算,与整个扬州城的人,并无任何的瓜葛。 总而言之这是一件极难的事,虽有了一个框架,也有了皇帝的鼓励和默许,更有越王这个招牌,有陈正泰平叛的余威,可是要真正贯彻,却是难上加难。 毕竟历朝历代,哪一个律令不是合情合理,看上去不是大抵还算公允,只会读书的人只看这律令和国策,都觉得若是这样实行,必能永保社稷。 可问题就在于,律令越是完美,看上去越公正,恰恰是最难实施的,因为那些比别人更公正的群体,不希望他们实施,恰恰他们又掌握了土地和人口,掌握了舆论。 娄师德现在已带着一批人,开始了报税的事。 世族们纷纷开始报上了自己的人口和土地,而后开始折算他们的今岁所需征收的税额。 而后在陈正泰的坐镇之下,大家也乖乖地将税缴纳上来。 还真有点出乎陈正泰意料,这数月的时间,似乎一切都很顺畅,顺畅的有些不太像话。 当然真正艰难的是核实的阶段,这时,那些已操练好了的税丁以及负责案牍事务的文吏们开始忙碌起来,四处开始稽查,陈正泰授予了他们侦查的权利,甚至只要能给的资源,统统都给了。 却在此时,一个贵客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扬州。 遂安公主只带着两个从人,这一路跋山涉水,她不敢走运河,怕被人察觉,哪里晓得,这时代的陆路竟如此的艰辛,北地还好,毕竟一路平川,可进入了南方,到处都是丘陵和河道,有时明明和对面相隔只有数里路,竟也要走一天时间才可抵达。 她寻到陈正泰的时候,陈正泰吓了一跳,其实朝廷的公文里,他已得知遂安公主出走了,这些日子也派了人在扬州附近寻访。 而今却发现这小妮子,竟是一副男装,肤色黑了一些,腰间也配着短刃,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只是这衣衫有些脏了,身上完全没有文人墨客们所想象的香汗淋漓,反是一身臭汗,本是一张俏脸,染了风霜之后,也多了一些瑕疵,她见了陈正泰,便眼泪婆娑,很是狼狈 二话不说,一下子就钻进了陈正泰的怀里。陈正泰久久无语,他突然发现,遂安公主竟有一些狐臭,哭起来已不顾姿态了,涕泪都流在陈正泰的身上。 陈正泰本是一个爱干净之人,若是平日,自是嫌弃,此时也不免有点心软了,却是拉起脸来骂她道“你一个女子,乱跑什么,这长安外头,多少豺狼虎豹的,下次再跑,我非教训你不可。” 说着,倒是帮遂安公主拭了泪,遂安公主只顾着嘤嘤的哭着。 陈正泰看着这个原本的皇家贵女,此时毫无形象地哭得淋漓尽致,心又软了,也不好再骂她了,却想到她作为女子此行的凶险,便打算和她晓之以理,谁料这时候,一个小身影在边上探头探脑,怯怯地道“阿姐” 陈正泰回头一看,不是那李泰是谁 李泰基本上就软禁在陈正泰下榻之地,他毕竟是天潢贵胄,没有皇帝的授意,不可能真的把他关进牢里,可他身份敏感,却也别想四处溜达。 这段日子,这家伙每日在宅里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风声鹤唳了很久,见朝廷没有押解他去长安的迹象,且喜且忧,此时听说遂安公主来,便抱着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我亲姐的心思跑来了。 哪里晓得,还没跟亲姐说上一句,就被陈正泰狠狠的瞪了一眼,李泰的心又凉了。 我又怎么得罪你了这些日子,我不都是低眉顺眼吗怎么又生我气 不过想归想,他慢慢开始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早没了当初的壮志和与生俱来的那种尊崇感。 遂安公主毕竟是女儿家,自也是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狼狈,显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擦拭泪水,朝李泰颔首。 李泰顿时来了精神,上前兴冲冲地道“阿姐,我也听闻你出了长安,心急得不得了,担心你出了事,哎你好端端的,怎么跑扬州来了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恍然大悟的样子。 见这家伙如此,陈正泰真想拍死他。 遂安公主听到他明白了什么,这略微黝黑的脸,骤然间红得发烫,刚想说,你不要胡说。 李泰却拍了自己的脑壳,不由道“阿姐一定也买了不少股票吧,我知道的,现在长安流行这个,听程世伯说,自从师兄传来了噩耗之后,长安城里的商贾们都急疯了,阿姐心急也是情理之中,现在好啦,这不是没事了嘛,你放心,这钱跑不了的。” 遂安公主不禁地呼出了一口气。 陈正泰则是冷眼看着他,还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家伙讨人厌。 李泰还想再说点什么。 可这时候,外头有人匆匆而来,却是娄师德一副紧张的样子,开口便道“查出来了,明公且看。” 第二百七十二章:天子出巡 娄师德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 不过陈正泰习惯了,叮嘱了遂安公主几句,便让人领着遂安公主去梳洗。 而后得了娄师德取出来的一个簿子。 实际上 虽是向世族讨要税赋,这些世族,或多或少都交了不少。 全数算下来,整个扬州得钱九千四百贯,得粮五千七百石。 这个数目,放在往年,绝对是不少的,去岁的时候,整个扬州的岁入还没有现在的一半。 这还是没有盘剥小民的情况之下,所以当数目出来的时候,娄师德高兴了一阵子,认为这是大功一件。 毕竟,哪怕是洛阳,税赋也大抵是这些数目,扬州终究还是不能和洛阳相比的。 可当仔细核查的时候,猫腻却出现了。 陈正泰打开簿子,映入了眼帘的,乃是扬州王氏家族的一些暗查资料。 这王氏有奴仆、部曲一千七百之多户,除此之外,还有各房的族人数百人,再加上牛马、土地就更不少了。 王氏乃是扬州最大的家族,同时还经营了油坊,有几家米铺,在码头上,还有货栈。 可是王氏所报的部曲和奴婢,却只有两成,也就是说,他只报了几百户来应付税营的差。 当然,这也很合理,毕竟若是都报了,对他们而言,税赋可就很重了,太吃亏了。 寻常百姓家纳税,是按人丁算的,粮上缴上去,余下的就是余粮,一家老小吃这余粮度日。 可王氏这般的世族,却有大量寄生人口,他们不事生产,平日里生活条件也比寻常百姓好得多。 可以说,他们多向部曲、奴婢盘剥一点,少缴一些税赋,各房的族人生活就好过一些。 现在陈正泰要一视同仁,要他们和小民一般用人丁来缴税,这还了得虽然此时陈正泰风头正盛,可还是心疼兜里的钱,数目自然不能报多了。 毕竟世族有的是办法隐匿人口,而且,在王氏看来,这已算是很给陈正泰面子了,如若不然,连两成的人口都不报。 不只是王氏,其他各家,大抵情况也差不多。 表面上很配合,也没什么埋怨,却只报了一两成。 陈正泰看着这东西,久久的皱着眉头,他原本以为这些世族好歹也报个三四成才是,毕竟他还自以为自己在扬州,多少还是有些面子的。何曾想 陈正泰道“这些都是查有实据的,对吧” “是,其实还有不少没查实的。”娄师德正色道“有不少隐户,乃是世族之间买卖的昆仑奴以及菩萨蛮、新罗婢,甚至还有南越之地的山越人,这些统计起来更加困难。若是再将这些人加上,数目就很可观了。明公有所不知,在关中一带,昆仑奴和胡姬众多。可在这南方,却更多是菩萨蛮和新罗婢。” “除此之外当初东吴开拓江南的时候,鼓励世族捉捕山越土人为奴,到了魏晋时,也大多如此,时间一久,这些山越人与我汉人并没有什么分别,不过他们却大多成了江南的世族的世奴,这些也不好计算” 陈正泰抿了抿嘴,而后道“既如此,那么就按着规矩办。” “按规矩办”娄师德狐疑地看了陈正泰一眼,不解地道“明公还是明示为好。” 陈正泰道“瞒报税赋,这可是大罪,是要杀头的,若是不杀几个脑袋,如何将这税赋如数交上来让税营做好准备,先从王氏开刀吧,顺藤摸瓜,一个个的查,这些家伙拿这点钱粮就想糊弄我陈正泰,这是什么意思不将我陈正泰当都督吗真以为我陈正泰是吃素的” “真要动手”娄师德还是有些疑虑,他想了想道“王氏不比高邮邓氏,扬州王氏的分支,来源于太原王氏,虽说这一条支脉早就迁徙至了扬州,和本宗之间联系并不紧密,可扬州王氏,一直都是扬州望族,又与各房的王氏或多或少有一些交集依我看,不如先从扬州的刘氏先动手,先敲山震虎。” “就动王氏。”陈正泰撇撇嘴,眼中的眸光突的锐利了几分,犹如一把出鞘的刀尖,道“这也是敲山震虎,再细细查一查,要将证据罗列清楚,让文吏们把账算清,还有他们瞒报之后,该是什么惩罚,这些都要算清楚,行事要机密,等我号令。噢,对啦” 陈正泰说着,侧目看了一眼还没走的李泰。 李泰的脸色已是僵住了,他其实就想打探一下,陈正泰到底想干啥,可后头的话,他越是听越是心惊,可此时陈正泰朝他看来,他猛地打了一个冷颤,心里凉飕飕的。 李泰脸上显露出明显的惧色,心里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道“师兄,你要做什么” “你是总税官。”陈正泰理直气壮地道“这调查、缉拿、罚没的事,怎么能绕开你还愣着干什么,多预备一些银牌,让人拿着你的牌子行事。” 李泰不禁楚楚可怜的样子“师兄,你别害我。” 陈正泰作势要踹他,李泰连忙后退两步,叹了口气,心里也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处境,跟前没有说不余地,便认命地道“听师兄的。” 陈正泰满意了,而后道“单拿银牌还不够,我看还得你亲自出马,这等出风头的事,若没有你出马,怎么能震慑那些宵小呢你放心,他们伤不着你分毫的。倘若谁敢动你,我弄死他。” 李泰“” 一封快报送至长安。 太极宫里,李世民愁眉不展。 眼看着天气已越发的炎热了,这数月以来,李世民似乎都在精心地谋划着什么,他参与朝会的时间越来越少,因而引发了关于陛下耽于后宫嬉乐的评价。 实际上,李世民并不喜欢这些朝会,从前参加,是出于对群臣的尊重,毕竟这样的朝会更多只是走一走过场,真正的大事,是绝不可能在朝中决策的。 而至于耽于后宫嬉乐,这话虽也没冤枉李世民,毕竟李世民后宫佳丽不少,可若只耽于嬉乐,这就冤枉李世民了。 李世民召见了许多的军将,过问了边镇的事务,见了太子,关心他的黑风寨如何,也过问了不少东宫的官吏,询问关于东宫的新制推行如何。 几乎所有的奏报,都会按时送到李世民的手里,李世民照旧还是会有批复,房玄龄、杜如晦和长孙无忌人等,也照例会见。 只是这个时候,一封奏报送到了朝中,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奏报是送至兵部的,而后至三省,最后再至李世民的手里。 朝中文武官员终于又见着了久违的皇帝陛下,只是李世民面对着众人,满脸怒容,直接将手中的奏疏摔在了众臣的面前。 他气呼呼地道“礼部数遣使命高句丽入朝,高句丽可有回应吗” 礼部尚书豆卢宽便连忙出班道“不曾有回应。” 这高句丽,在隋唐之时可是称雄一时,他们盘踞在辽东和乐浪一带,当时随着高句丽的日益壮大,隋炀帝数次征伐高句丽,都以失败告终,甚至许多人认为,隋朝灭亡,是因为征伐高句丽耗费了大量的国力的原因。 而高句丽几次击退了隋朝的进攻之后,又在隋朝灭亡之际,引兵侵占了不少隋朝时的州县,已越发的壮大。 大唐初立,百废待举,李世民自然不会轻易对高句丽用兵,毕竟隋炀帝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因而,他选择了和高句丽交好,随着突厥的覆灭,高句丽表面上和李唐友好,却趁此机开始蚕食突厥的在东方的大量草场,并且开始与唐军滋生了冲突。 这一次奏疏,就奏报了一件事,这高句丽横跨辽东、乐浪,而新罗乃是大唐的藩属国,在陆路上,新罗与大唐之间恰好是高句丽的疆域,新罗与大唐之间既有贸易,同时也有使臣相互往来,使臣出发,往往会带着商队前往。 结果这些人却被高句丽扣押不还,从边镇送来的奏报中,记录了这样的惨景,说是那些商贾和从新罗回来的百姓,虽与大唐边疆近在咫尺,却不得近,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 这显然触怒了李世民,高句丽的狂妄,令他勃然大怒。 兵部尚书李靖站在一旁,不发一言。 其余众人则看着李世民,这高句丽似乎是大唐庙堂上的某个忌讳,因为这玩意太邪门了。 你说他强,他也不算强,可偏偏,隋朝几次征伐都失败了,这么多精兵强将,死伤无数,辽东那地方,天气寒冷,关中的将士们,往往无法忍耐。何况高句丽人和突厥人不一样,突厥人是游牧民族,你一出关,寻觅了他们的主力,就可以和他们决一死战。反正就是胜败一瞬间,抄起家伙干就完事了,一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 可高句丽呢,却擅长构筑坚城,国中城池大小上百之多,你一路推进,人家在那地方坚壁清野,又依靠那恶劣的寒冬作为自己的辅助,总是能让你苦不堪言。 在场的这些人,他们的父亲或者祖父,对于高句丽多少都有一些痛苦的印记,毕竟当初隋炀帝征高句丽的时候,朝中不少人和父祖们是参与其中的,说实话,那远征过程中的滋味,实在是记忆犹新。 这就好像一个烂疮,你揭不是,不揭又不是。 此时,李世民冷冷地道“高句丽狂妄如此,若是不去遏制,迟早会心腹之患。” “陛下,以大业年间,国力之强,尚且如此,何况我大唐此时百废待兴吗现在朝廷府库中的钱粮,多有不足,此时妄动刀兵,实为不智,老臣恳请,可派使节,向高句丽人索要他们扣押的人员,若他们能幡然悔悟,自可作罢。可若是不肯,则再做打算。” 说话之人是房玄龄,他毕竟老成持重。其实他也知道陛下的心思,此时是不会轻易对高句丽动手的,只是一时之间气愤难平罢了。 果真,李世民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淡淡道“如此也好。” 他顿了顿,却又道“隋文帝时期,府库充盈,哪怕到了隋炀帝,每年的税赋和钱粮,也是多不胜数。今到了我大唐,反而总是不足了。” 礼部尚书豆卢宽便道“这是因为陛下待民宽厚的结果啊。” 李世民冷笑,自嘲地道“是这样的吗朕何时待民宽厚了难道我大唐的饿殍还少了” 豆卢宽被顶了一句,一时无语。 李世民看了众人一眼,随即就道“朕观太子李承乾已长大了,可以监国,朕打算,到时带着朝中的一些大臣,随朕去扬州走一趟,朕心心念念去扬州,不是效那隋炀帝巡游,而是要教你们看看,这扬州百姓,饥寒交迫到了何等的地步,再告诉你们,那吴明何故谋反” “你们不亲眼看看,是永远无法有朕的感受的。朕的行在,一切都要从简,只带一队军马,以及伴驾的臣子同行即可,让沿途的官府不必接待,朕也不稀罕他们接待。” 这事对大家来说很突然,众臣面面相觑。 要去扬州 只是李世民似乎不给他们劝谏的机会,便道“此事,宫中已开始布置了,朕知道你们想要说什么。可是你们既尊奉朕为天子,朕要做什么,你们都要阻拦吗这扬州,朕非去不可。” 李世民话里的不容置疑,总算堵住了许多人想说出口的话。 转眼至下月初三,天气愈发的寒冷了,此时已至九月,进入了晚秋。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李世民终于出巡,挑选了百官随行,又有数千禁卫沿途随扈,大量的舰船自长安出发。 一路沿河而下,随即至运河交汇之处,随行的大臣,除房玄龄以及各部尚书之外,大多随扈左右,只是他们平日里养尊处优,现在突然出行,李世民又不肯铺张,于是不少人苦不堪言,纷纷叫苦。 还有一章。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二百七十三章:无耻之尤 这日子真的没法活了啊。 御史王锦有些晕船,和他同船的都是御史台里的官员,这数十上百艘船,虽是浩大,不过却并不铺张,舰船晃动,令王锦觉得头昏脑涨。 若只是稍稍的晕船倒也罢了,偏偏这路上吃的也是简陋。 陛下虽下旨不许沿途的州县供奉,可起初的时候,这些州县还是很殷勤的,依旧还是带着鸡鸭鱼肉以及本地特产,在码头处迎候。 而李世民大怒,当场就罢黜了一个县令,责令让人将东西退回,这才狠狠的刹住了这股歪风。 只是歪风固然是刹住了。 可船上的人却不得不吃苦了,因为他们吃的,都是船上的军粮,就几条肉干,一些蒸饼,还有几个白馍,偶尔会有人送上一些白米粥来,里头放着桂圆等物。 可这玩意是人吃的吗 王锦很生气,一路都在发牢骚,同船的几个御医,也大抵都是如此。 一个老御史吃不惯这些,他口齿不好,口里喃喃念着“老夫这样老啦,还受这样的罪,在家里的时候,这肉羹的肉都要炖得极烂的,如此方才好下口。现在好啦,吃这样的肉干,嚼都嚼不动,就好像是在吃石子一般,陛下这样对待大臣,为臣的固然还得迎奉王命,可心却凉了。” 王锦听到这,也怒了,便道“是啊,君视臣为手足,臣视君为腹心,没有人这样对待臣子的。” 原本这些日子,大家对这就满肚子的怨气和牢骚,现在又吃了这么多苦,有人开了这个口,其他人也七嘴八舌,一脸委屈到了极点的样子。 甚至有人索性将手中的蒸饼和肉干统统丢到了湍急的河水里,那蒸饼落水,溅起水花,随即又随着奔涌的河水,沉入了河底。 似这样的事可谓是屡禁不绝。 李世民的船在后,总能看到前头的船上,泛起各种吃食,李世民看在眼里,却也不做声,他也吃着这肉干和蒸饼,却甘之如饴的样子。 倒是张千不高兴了,凭什么陛下吃得,你们这些个做臣子的吃不得了 于是他忍不住对李世民低声道“陛下,是否提醒一下前船的人,让他们收敛一些。” 此时,李世民正盘膝坐着,这一次坐船,他觉得没有这样晕了,一面咬着肉干,一面道“朕知道他们在抱怨什么,嫌朕给的少而已,他们将自己当成了狼犬,想让朕用新鲜的肉饲养。实则却不过是土鸡瓦狗之辈,不必去提醒他们,他们饿一饿,就晓得厉害了。” 张千听罢,点了点头,便旋身去了。 李世民看着那河水中翻滚的蒸饼,只是皱了皱眉,却依旧不理会那些大臣的作为。 果然到了夜里,王锦船中的许多人都觉得自己熬不住了,横竖都睡不着,饿的,只是在这船上,没人生火,哪里还有吃食 这人一饿,便辗转也无法入睡了,只觉得浑身没有气力,肚子火烧一般,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想到从前宴席上的各种美味佳肴,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的口水不争气的流出来。 起初想起来的是那山珍海味,后来想到的便是那鸡鸭鱼肉,再到后来,发现连这个也成了奢望,便想到了丢掉的肉干和蒸饼。 这饥饿的滋味初次尝试的时候,尤其是难受,时间好像过得格外的慢,一个老御史,躲在船中唧唧哼哼,口里说着“死也,死也” 王锦难受得不得了,随即又怒火中烧,可偏偏,却发现身在这大船之中,一切都是枉然。 这般几日下来,大家倒是会乖乖吃这些东西了,总不能一只饿着等死吧,可大家的怨气,却越来越大。 颇有几分当初隋炀帝强征高句丽时,文武大臣和将士们在那天寒地冻之中苦不堪言之状。 在一片怨气中,大船一路顺水,行到了通济渠。 这里是大运河的干道,不过此时,自陆路却来了一个消息,奏报先快马送到了岸上,而后再由人送上船。 这些快报,都是先送到杜如晦这里,杜如晦负责处理之后,再分拣出来,拿一些重要的送给李世民。 只是当这份奏报送到时,一旁负责协助杜如晦的文吏,禁不住手哆嗦了一下,一时瞠目结舌。 这样的消息,哪怕是在船队中也是瞒不住的。 一下子,各船都炸开了锅。 王锦等人的船上,有人如丧考妣的模样,捶打着心口,痛不欲生地道“这还了得,这还了得,这又是要灭门破家啊,越王殿下怎么也做这样的事居然明火执仗,就冲进了王氏的宅邸里,那王氏是何等的人家,怎么能受这样的屈辱呢自汉以来,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事啊。” 那王锦听闻了,也是如遭雷击,他并非出自扬州王氏,而是源自于真正的江南,这扬州王氏只是余脉而已,平日没什么走动。 可是他听到的消息却是,一群税丁在越王的带领之下,直接冲进了王氏家里,而后开始查抄,将那账房和府库统统搜了一个遍,不只如此,连那王家的几个子弟,也直接被抓了起来,关进了狱中。 对于世族而言,破家是极严重的事,今日他们可以破了王氏,明日岂不是要冲着自己来 各船都是沸沸扬扬,都在议论着这件事,众人破口大骂者有之,痛哭流涕的也有之。 王锦牙都咬碎了,只恨不得生吃了陈正泰的肉。 这群臣们本就又累又乏,吃着这蒸饼,嘴里寡淡,心里正有火气呢,再加上现在冒出这么个消息来,真是气得要呕血。 等到船将要行至扬州的时候,此时,竟有人来了,原来竟是扬州这里的人,说要见驾。 来人正是苏定方,他带着人马到了岸边,而后乘了小船登上了李世民的舰船,向李世民行了礼。 李世民对苏定方颇为熟悉,问了苏定方为何出现在此。 苏定方道“陛下,我大兄听闻陛下率百官来此,认为这扬州的地界已到了,理应登岸,走陆路往扬州城,如此也好见识一下扬州的风土人情。” 李世民听罢,来了兴趣,不禁微笑道“朕正有此念,看来正泰是早有安排了,朕倒想看看他给朕安排了什么,既如此,传旨下去,各船靠岸,朕与诸卿上岸。” 李世民一声令下,众臣再无犹豫,纷纷下船,这脚一靠近陆地,大家总算觉得踏实了许多。 只是众人心里的怨气却没有散去。 大家的心里都想着一件事,王氏的事,不能就这样算了。 只是这靠岸的地方,居然一片荒芜,放眼看去,便是残破的景象。 王锦在人群之中,不禁冷笑道“看看,这扬州已成了什么样子了,呵陈正泰这害民贼,真是歹毒哪。” 众人纷纷颔首赞同,他们见许多田地都荒芜在此,又气又心疼。 要知道这可是田哪,田里竟无人劳作,也不见生出稻子,这样的景象,实在让人心惊。 李世民见此景象,也不禁皱眉。 他心里也不由的有些失望起来,还以为陈正泰此时会给他看看什么好东西呢,可是现在这初入扬州,便察觉竟是这个样子。 众人稍稍休息之后,便有飞马而来“陛下,前头发现了一个村落。” 李世民便打起了精神,随即吩咐百官尾随自己,却禁绝官兵们尾随,只带着杜如晦和王锦这些人,朝着向导所指的方向,沿着田埂而去。 他后头,许多人议论纷纷,李世民却是充耳不闻,等进入村中,此时恰好是正午。 可奇怪的是,这正午的时候,这小小的村落里,却几乎不见什么炊烟。 家家户户都住在那夯土的宅子,亦或者是茅草屋里,村中的小径,也是污水横流,李世民走在其中,又想起了当初在高邮县时的景象,心里不禁感慨。 而百官们个个捏着鼻子,这里实在是过于脏臭了,就好像是猪圈一般,他们生怕污水脏了自己的靴子,走起路来,都是惦着脚尖,小心翼翼的样子。 本来以为上了岸,能吃一顿好的,谁晓得这里比在船上还要凄凉,连一只鸡都见不着。 偶尔那茅屋里,传来阵阵的咳嗽 李世民听到了咳嗽声,便到了这茅屋前驻足,推了柴门进去。 柴门里头,很是阴暗潮湿,倒是可见里头一个人正佝偻着身子,坐在稻草上。 后头的人连忙给李世民掌了灯,这茅屋里才明亮起来。 这佝偻的人,大家此时才看清了,此人肤色黝黑,很是消瘦,最令人注目的是,面上生了麻疹一般的东西,一看就晓得有什么皮肤方面的疾病。 此时,他拼命地咳嗽起来,可见着许多人进来,显得不安,却还是连忙起身,一瘸一拐地上前,边道“你们是” “大胆”有人正要高呼。 李世民猛地回头看了那说话的人一眼,眼里有着明显的警告之意,于是这大臣便忙垂下头,再不敢做声。 李世民随即看着眼前这人,见他衣衫褴褛,心里不禁感慨,上一回来这扬州,所见到的不就是如此的吗想不到,故地重游,竟还是这般的模样。 李世民心里竟有几分悲凉,一口气堵得难受。 后头不少大臣,此刻忍住了这茅屋里给他们带来的心理不适应,禁不住心中暗喜。 李世民道“尔乃何人” 这人见来的这些人,派头都是不小,自是不敢造次,乖乖行礼道“小民小民刘二。” “有多大啦”李世民尽量使自己亲切一些。 此时,李世民的情绪是很失望的,他以为自从陈正泰来了之后,这扬州小民们的境遇会好一些,哪里想到还是原来的样子。 李世民心里想,哪怕好一些好一些些也是好的啊。 “小民三十有一。” “家里有几亩地” “有有三十亩口分田,还有二十亩永业田。” 李世民便皱眉道“有这么多田,足以持家了吧” 这刘二听了,迟疑地看了李世民一眼。 李世民不禁道“为何不说话呢你放心,我并不加罪。” “我那永业田,早被人买走了。”刘二道“那时遭了灾,不卖就要饿死。至于口分田官府将我家的田分到了二十多里外,却零零散散的,小民小民就算有气力,也无力去耕种啊。” 李世民露出不解之色,便道“可是我看你这村落的附近有不少荒芜的田地,何以却将你的田分到了数十里外呢” “这这”刘二似乎开始警惕起来,显得很犹豫,可是看着眼前这些带着不同寻常其实的人,他还是怯弱地道“我们村这附近的田,都分给了数十里外的人家,也是零零散散的,他们没办法来耕种,我们也没办法去数十里外耕种,因而这地就都荒芜了。” 李世民听得瞠目结舌。 后头的文武大臣们也是哑然。 还有这样的操作 这岂不是等于,故意将这田分在极远的地方 这是要做什么是故意让这田荒芜着 李世民不禁大怒道“陈正泰都督此地,难道竟敢做这样的事朕来问你,何故他们故意如此” 刘二不明白朕是什么意思,可见李世民大怒,一时也是慌了手脚,只声音微弱地道“这里有一大户姓卢,他们和差役们都是有勾结的具体怎么弄,小民也不敢说,只晓得只晓得大家的地都种不得,可是税赋却需要缴,到时缴不出来,这口分田就不得不请别人来租种,随便分你一些口粮,那地里的产出,就算是卢家的了,还不只如此,等大家没了粮吃,便不得不去卢家那里告贷,一旦告贷了,便永世也还不清了,最后就不得不卖身给卢家为奴,方才能立足,如若不然,便要饿死了。” 李世民听得怒发冲冠,不禁咒骂“无耻之尤” 第四章送到,同学们,从早写到晚上,给点月票鼓励一下吧,另外感谢亲爱的新盟主骑猪虎爷的打赏。 第二百七十四章:丧心病狂陈正泰 李世民是真怒了。 当初扬州发生的事,已让他怒不可遏,谁料到今日再一次来到这扬州,竟还是如此。 不,何止是如此,简直就是变本加厉啊。 眼前这个刘二,真是凄惨至极,他只是一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小民,见李世民大怒,已吓得瑟瑟发抖。 身后的大臣们也不禁躁动起来。 一方面,他们自觉得抓住了陈正泰的把柄,这厮不但不顾百姓们的死活,在扬州还灭门破家,这是人干的事吗 谁能料到,这扬州都督竟是如此的拉胯。 此时,李世民却又问道“那么,尔何以为生呢” 刘二越发的心怯了,只战战兢兢地道“小民,小民小民得了病,便算是为奴,人家也不要的,而今只好在此为生这村子里,从前还有六十多户,现如今,要嘛成了卢家的部曲,要嘛便是我这般的人,能过一天是一天,前些日子卢家还派了人来催债,小民当初得病的时候,不但卖了地,还欠了卢家三十文钱。” “这三十文钱,借贷了一个多月,而如今已至五十多文了,说是岁末,再还不上,这连本带利,便要一贯、两贯,小民不懂算术,只是晓得肯定是还不起了,不过料来小民命贱,也活不到那个时候了,只是小民有一个女儿,前年的时候嫁了出去,他们却说,便是嫁出去的女儿,也要抵债的,岁末不还,便要拿小民的女儿来偿,我我真该死,真该死啊。” 说着,刘二自责地打自己的耳光,痛心疾首的样子,似乎只恨自己不该去借那钱,而嫁出去的女儿,还有自己的女婿也要跟着自己受牵连。本来这女儿嫁出去,便算是夫家的人了,不过像某些家族,显然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收不回债来,至于那嫁出的女儿,总有办法带走。 李世民不禁冷笑道“官府不管的吗” 这才是李世民真正在意的地方。 在他看来,治民要先治吏,这个道理,他和陈正泰交代得很清楚。 朝廷的一切善政,如何去贯彻,其根本就在于此。 刘二见这李世民威严,身后又有许多人拥簇着他,自是晓得遇到了大人物,此时快要病死了,女儿也跟着自己遭殃,索性横了心。 于是大起了胆子道“这借钱的保人,就是县里的张书吏办的,他们和卢家交情深得很,隔三差五便被请去卢家喝酒的,当初分这口分田的时候,就是县里这些书吏借故刁难,索要贿金,若是不肯给的,便将这口分田给你分到数十里外去。平日里,他们下乡来,只是催粮,其他的一概不问。” “那张书吏虽认得几个字,却是县里最不好招惹的人,他凶横得很,但凡有不如意的地方,便动辄想办法给你按一个通贼的罪,附近有一座山,现在山里,都是贼,寨子里有百来人,都是剪径的强盗,可大多数,其实都是既不肯为奴,又没法过日子的小民。官府剿了一次,听说本县的县尉都受了伤,自此之后,那些强盗,再没人管了” 刘二说到这里,李世民脸色更是变了,眸光在灯火下闪动着锐光。 官逼民反吗 贞观天下,竟还有强盗。 可是这些,李世民此前显然是一概不知的。 后头的百官们也听得头皮发麻,有人低声议论“已经猖獗到了这个地步吗这和隋炀帝时,又有什么分别” “陈正泰这做的是什么孽啊,连吴明都不如,大家本都说扬州乃是首善之地,哪里晓得,竟成了这个样子。” “苛政之害,猛于虎也。” 许多人本就不满,现在这怒火已到了临界点。 李世民冷冷道“竟连贼都有了吗好,真的好得很。” 他这话带着几分森然,而后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命人取了吃食来给这刘二,便下旨令百官们驻扎于此。 他的本意,就是让这些朝廷的大臣,看看民生有多艰难的。 只是这一次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在今日下船之前,他真的天真的认为,让自己的得意门生来都督扬州,能让百姓们好过一些。 可哪里想到,会再次见到这么多的不堪,这是变本加厉啊 杜如晦陪驾在李世民的左右,他能看出李世民的愤怒,只是寻常的小民竟是到这个地步,也不禁令他心里生出惆怅之心。 好歹,他是宰辅,这些年来,他自认自己也算是殚精竭虑,可哪里想到,与那繁华的长安城相比,哪怕是扬州,都已到了这样的地步。 既然如此,那么当初反隋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这宰辅,似乎所谓的日理万机,其实也不过是徒劳无功吧。 倒是王锦这些御史,虽然无法忍受这小村落里脏臭的环境,却也已忙碌开了。 他们取了蒸饼和肉干填了肚子,于是便开始在这附近走动,附近还住着一些妇孺,王锦决心去走访一下。 带着人,寻到了一个老妇,老妇的牙都已落得差不多了,说话含糊不清。这老妇没什么见识,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活在开皇年间,仔细询问,很快便问出了更可怖的事。 上个月,差役来征粮,还打死过人,死的是一个汉子,就因为实在缴不上粮来,便被生生打死。 这显然是故意想要立威,果然,人一打死,其他人便是向卢氏告贷,也乖乖地将粮缴了上去,这村中现存的民户,已不过三四十户了,大多数年轻一些的,都成了卢家的部曲,只留下这些老弱。 而这剩余的三四十户,其中赊欠卢家钱粮的,就占了二十二户。 一旦借了这个债,几乎就没有能还清的可能,毕竟这是驴打滚的债,哪怕只借二三十文,这每月的利息高得吓人,何况绝大多数人借贷,是真的没有了生计,因而,一旦借了立了契约,这子子孙孙,便再也翻不了身了。 王锦也是世族出身,本是和那卢氏是一样的人,以往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些人有多惨,有时候也听闻一些有人向他们王家借贷的事,但是大多是无视的。 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人本就是王家账簿里的数字而已,就算偶尔远远看到这些人,也几乎不会有任何的交流,譬如这老妇,她说话的口音自己几乎都听不懂,是极勉强的情况之下,才凭着自己连蒙带猜,才听着的。 要不是搜罗陈正泰的罪证,王锦是永不可能和这样的人有什么关系的。 因而此时见那老妇控诉,王锦竟也有几分心酸,眼睛微微有些红,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王锦是敬佛的人,于是唉声叹气。 他揭开老妇家的米缸的时候,发现里头只有两斗米,而那米,与其说是米,可细细看来,不过是陈粮烂谷而已,看着便让人心里瘆得慌。于是给这老妇赏了一个蒸饼,老妇千恩万谢,吃得极香。 王锦唏嘘不已,阴沉着脸,和几个御史一道出了这陋屋,随即便哗然起来“陈正泰害民啊今日绝不与他干休。” 于是拿着搜罗来的罪证,直接前去见李世民。 李世民的行在已搭建好了,在村外搭了一个帐篷,众人纷纷要抢进去。 李世民见了他们,众人不只是作揖行礼,而是纷纷郑重其事的拜下。 王锦率先流下泪来,激动地道“陛下,陈正泰放纵差役残害百姓,陛下难道还没有亲眼见证吗陛下从前总说百姓多艰,要臣等眼见为实,臣等已经亲眼见了,臣等奉旨走访了许多的民户,目力所及之处,都是触目惊心哪,陛下这样的害民贼,竟还满口仁义,他在扬州城里破了别人的家,在这乡下,又这般残酷的对待百姓,以至官逼民反。” “臣还查过,那山中的贼头,此前也是良民,就因为家里欠了钱,不但父亲遭人差役们关押毒打致死,他的母亲和妹子,都被人发卖了,他自己,也抓进了牢里,日夜拷打,后来逃出生天,自此之后,便与官府为敌,不死不休。像这样的人,我大唐还有多少,在这里又有多少呢臣等实在不敢看,也不忍去听,臣等今日恳请陛下,诛杀陈正泰,抄没陈氏,以儆效尤。” 他们是真的愤怒了。 这是一种奇怪的情绪,一方面,他们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另一方面呢,或多或少,真正见到这满目疮痍时,竟也滋生出了那种内心深处的同情心。 从前他们是极力厌恶陛下打击世族的,打击世族,不就是打击自己吗 可现在,竟要抄没陈氏,这显然是愤怒已极,非要将陈氏这样的害群之马清除出去不可。 李世民听得脸色铁青,他取了众人所取的弹劾奏疏来看。 显然,这些御史们的走访,实际情况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的糟糕,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冤屈,而且有不少,都是今岁才发生的事,也就是说,他陈正泰已经都督了扬州,可是事情依旧十分可怖,这一件件弹劾,都是血泪啊。 而陈正泰,要嘛就是此人两面三刀,在他的面前投机取巧,要嘛就是玩忽职守,他当初对陈正泰抱有多大的期望,还指望陈正泰真能独当一面,能为他分忧,给他一个交代,也让这扬州百姓们有一个交代。 可哪里想的到 李世民的脸色暗沉得犹如墨汁,心凉透了。 连陈正泰这样的近臣都无法信任,这天底下,还有谁可以信任 一旁的杜如晦等人,不发一言,不过他们面上的愤怒,却也是可以显而易见的。 你陈正泰在扬州,隔三差五口称要打击豪强,要改革新制,现在好啦,这就是你的成效 朝廷无数次的放纵你在扬州的行径,结果呢 这时却见张千匆匆而来,道“陛下,陈正泰率一队人已至数里之外,说是恳请求见。” “他还敢来吗”李世民冷哼一声,冷冷地道“朕还以为他没脸来了。” 张千自是看出陛下这次气得不轻,怕触了霉头,一时不敢再说话了。 大帐里的王锦等人也哗然起来,气恼不已地道“不杀陈正泰,不足以平民愤,恳请陛下下旨。” “陛下当初可以以害民为由,诛邓氏满门,若是邓氏该诛。那么陈正泰,何以不该诛杀呢这陈正泰做的事,和那邓氏,又有什么分别” “陛下百姓艰苦,这都是扬州都督陈正泰的缘故啊。”王锦叩首,痛哭流涕道“难道陛下因为只是疏远邓氏,而诛灭邓氏。却因为亲近陈正泰,便可以枉顾他的过失吗” 李世民则一直沉默。 只是,他的脸色冷至了极点。 “县公县公,不好啦,不好啦” 县里的张书吏,好像是疯了一样,冲进了山阳县的县衙,人还没到,就先听到了他惊叫的声音。 县令文吉正在衙堂里和县尉、主簿等人施施然地闲坐着。 现在到了九月,按照大唐的律令,又到了解粮的时候,这是县里的头等大事,所以文吉对此很上心。 昨天夜里,他往卢家赴宴,几乎是通宵达旦,因而清早起来时,气色很不好,他总觉得自己的眼皮子老是在跳。 可此时,他听到了张书吏那糟糕的叫声,脸色便拉了下来,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等这张书吏气喘吁吁地进来,焦急万分地道“不得了啦,陛下陛下他来了咱们山阳县,不只如此,还下了船,下了船之后,在那运河周遭的村落里巡访。” 这番话就犹如突然轰下的一道惊雷,文吉身躯一震,顿时就打了个哆嗦。 他脸色苍白起来,定定地看着来人,老半天,竟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才结结巴巴地道“不是听说龙舟只去扬州吗怎么怎么突然就来我们山阳县了我们山阳县,隶属下邳啊。他们去的是哪里” 张书吏便道“是芦花村。” 一听芦花村,文吉差点就要昏厥过去。 这芦花村,他是有一些印象的。 因为这个地方,几乎就在下邳和扬州的交界处,从芦花村朝南,只需走几里路,便可抵达扬州境内。 问题的关键在于,陛下明明旨意说得很明白,沿途的官吏不可迎奉,此前有官吏迎奉龙舟,陛下还因此勃然大怒,直接下旨罢黜了这些人。 陛下只说去扬州,因而下邳这边,便索性各行其是,山阳县也是如此,大家都想着,反正陛下不可能来的。 可哪里知道这陛下竟直奔下邳山阳县的芦花村去了。 文吉努力地稳住心神,便道“好端端的,何以去芦花村” 那张书吏哭笑不得地道“据闻船行至那里,那扬州的都督便派了他的亲信在芦花村一带提前迎奉龙舟,还请陛下等人下船” 文吉又打了个颤,这下子,他脸色直接苍白如纸。 在他的印象之中,陛下所谓的去扬州,肯定不是去扬州地界,毕竟扬州辖制了七八个县呢,人们对于扬州的印象是扬州城。 陛下这是天子,天子跑去穷乡僻壤里做什么而那扬州城距离山阳县可就远了,没有一天的路程,也到不了的。 可 文吉连忙又问道“陛下在那里做什么” 张书吏摇头道“学生也所知不多,这还是那里的里正叫人送来的信,他们也吓呆了,正手足无措着呢。” 文吉听到这里,便忍不住捶胸跌足,口里恼怒地道“那陈正泰,真是坏透了啊,本官早晓得他不是好东西,他缺德啊,他招陛下来做什么快,快去备车,不快备马,我等快去芦花村,赶紧迎奉圣驾去。” 一下子的,这县衙里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 太坑了。 明明说好了去扬州的。 还有那丧尽天良的陈正泰。 却在下邳山阳县境内迎奉陛下下船,他是想干啥 都山阳县,和你扬州有个什么关系 县令文吉已慌了手脚,只能急急忙忙的带着人,骑着快马,疯了似的直扑芦花村。 几个御史,在告状之后,见陛下只阴沉着脸,一直不发一言,可是傻子都明白,陛下虽还未下旨降罪陈正泰,这陈正泰却是要倒霉了。 扬州都督,将治下折腾成了这个样子,只怕这陈正泰越是得宠,陛下反而越是盛怒,毕竟这是天子门生极受圣宠,所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这陛下虽还忍着,暂时没有龙颜大怒的迹象,可这心里,只怕窝了一肚子火。 因而,王锦等人倒也识趣,告状了一顿后,便退了出来,而没有继续催逼陛下早做决断。 他们各自回到了自己扎的帐篷,少不了互相糟骂那丧心病狂的陈正泰,却也对这些小民,似乎因为良心发现,竟不禁唏嘘,对于今日所见所闻,似乎也觉得过于震撼。 第一章送到,求月票。 第二百七十五章:你下邳的事和我陈正泰有什么关系 其实人是极复杂的。 复杂到哪怕再亲近的人,也无法去探测一个人的内心。 毕竟人心似海,深不可测。 王锦现在就很复杂。 一方面,他厌透了陈正泰怂恿皇帝诛了邓氏,也恨透了陈正泰破了扬州王氏的门。 可另一方面今日见了这般的景象,整个人似有触动,毕竟,人心还是肉长的,王锦也不傻,突然觉得民生多艰,想着自己在路上,连蒸饼和肉干都吃的受不了,何况是每日吃糠咽菜。 可这些小民却每日吃这糠咽菜,甚至都还觉得有口吃的,便觉得满足。 王锦内心触动很深,此刻他在想自己平日里读的书,在此刻此景反显得有些可笑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现在他有了爱民的动力。 你不体恤这些百姓,怎么抓住陈正泰那狗东西的辫子。 这陈正泰在这扬州搞得乌烟瘴气,推行他那新制,这不就是害人吗,百姓们受害,世族也受害,就肥了他陈正泰一人。 陈正泰这人真可恶,说他是民贼,总没有错吧。 于是,大家坐在这里,一面喝茶,一面骂了几句。 此前那晕船的老御史,却是呷了口茶,他身子恢复了一些,却是道“只是陛下一直不吭声,想来,对这陈正泰还是颇有几分妄想的。毕竟这陈正泰是都督扬州,也不过是三四个月啊,当初陛下是从春天回到了长安,而今,已至晚秋,若是加上平叛的时间,这三四个月治理扬州,依着陈正泰的秉性,十之八九,是要将这些罪状,统统都推脱到前任那吴明的头上的。” 王锦等人颔首“话是这样说,可里头不少罪状,都是这几月发生的事,他还想抵赖此人真是无耻之尤,若是还敢强辩,呵我便今日死谏,也绝不放过他。” “对。”有人拍案而起,义愤填膺地说道“这陈正泰,我等不可放过了,若是再纵容下去,我等也要破家,这种事,开了先例,是要乱天下的。” 众人打好了主意。 到了下午,李世民用过了晚膳,虽是大臣们统统都去了,可李世民却留了心,依旧将这些弹劾的奏疏看了几遍。 他现在心情渐渐平和,方才确实有一股遏制不住的怒火冲上脑海,令他丧失思考的能力。 可是总体而言,许多的罪状,依旧还是陈正泰都督扬州之前发生的,当然也有不少是新近发生,几个月的时间,陈正泰未必能做到立即改正。 不过细细想来还是自己对陈正泰的期望过高了。 原来以为至少横征暴敛可以少一些,整肃一下吏治也应该有的,可这些显然这数月都没有做。 基本上吴明之前留下的问题,统统还有残留,不敢说变本加厉,但是这个都督确实是玩忽职守了。 李世民让陈正泰任都督扬州,本意是想让他作为天下的表率,天下上百州,若是没有一个表率,难道就任由这些刺史和都督们害民吗 “哎”李世民叹了口气,便抬眸看了杜如晦和张千一眼。 随即他对杜如晦道“卿有什么话说的” 杜如晦苦笑“数月时间,想要有功,这太难了,臣毕竟是干过事的人,不过这数月时间,却没有一丁点善政,他陈正泰,也是难辞其咎。现在不是大灾吗,这大灾刚过去,至少放一点粮,纾解一下百姓也好。那吴明扣押的赈济粮,现在也不见这里的百姓得到分毫。当然,若只以此来评鉴陈都督的好坏,臣觉得还是孟浪了,封疆大吏的好坏,没有年,是难以品头论足的。” 李世民微微叹了一口气,便颔首道“不错,朕也是这样想,此事”李世民又叹了口气,一时拿不定主意,最终还是松口说道“那还是听听陈正泰怎么说。” 他侧目看了一眼张千“陈正泰到哪里了” “一直在数里外等候陛下召问。” “宣他来。”李世民吁了口气。 张千颔首,匆匆去了。 过一会儿,陈正泰便带着娄师德等人到了,一到这行在,便感觉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现在这天气,已有些寒了,陈正泰穿着的是一件旧衣,他发现这扬州有一个很好的现象,但凡自己衣服穿旧一些,下头娄师德第二日就穿的衣比自己还旧。再下头娄师德之下的这些官吏,就一个塞一个旧了,等到了最下头的书吏时,几乎只好寻那缝补了不知多少次的衣衫来当值。 整个都督府,简直就成了乞丐窝,陈正泰也觉得难为了他们,这么多针线缝补出来的衣衫,亏得他们寻得到,只怕要费不少的功夫。 不过,穿旧衣和简朴无关,某种程度而言,陈正泰其实也清楚,这对于节省开支一丁点帮助都没有,只不过这般一来,表明一下自己这位新都督的态度而已,有了这个表态,大家大抵就摸准了陈正泰的性子,便不担心,会出现误判了。 进入行在,陈正泰发现很多人都没有给自己好脸色。 有人甚至听说陈正泰来了,兴冲冲地赶来,也要一起见驾。 陈正泰觉得这些人很奇怪,就仿佛自己欠他们钱似的,噢,自己似乎是忘了,好像还真欠他们钱,陈家的欠条为证。 哎呀 这些人记性如此好 于是乎一行人入了大帐,李世民端坐,一侧站在张千,下首坐着杜如晦,其他百官纷纷挤进来,人头攒动。 陈正泰行礼。 毕竟有数月不见,李世民见陈正泰清瘦了,露出笑容,毕竟许多日子不见了,只是想到那些弹劾,再想到这里的惨景,便又拉长脸“朕敕你为都督,镇守扬州,朕来问你,这扬州治理的如何了” 本以为陈正泰这个时候,一定会很惭愧的说一声,臣在扬州,初来乍到,许多地方还未熟悉,何况平叛不久,百废待举,然后着重的说一下自己如何辛苦,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毕竟,客观的理由还是存在的。 谁料陈正泰听了这个,却是立即道“恩师,学生都督扬州,卓有成效。” “” 一下子,大帐里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众人的呼吸。 卓有成效 有人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算卓有成效,陈正泰不是在说笑吧 李世民好不容易露出的笑容,顿时又拉了下去,而后,他凝视着陈正泰,刚想说话。 此时群臣反应了过来,一下子炸开了锅。 有人大喝道“什么卓有成效,陈正泰,你可知道百姓们被官府逼到了何等的地步吗你可知道,那些小吏,是如何残害百姓的吗你知道不知道,这些百姓们,已至没有容身之地的地步,不得不卖身为奴,而那些连身都无法卖的,却是苟延残喘,每日吃糠咽菜,朝不保夕,你昧了良心吗说这样的话” 说话的人,情绪很激动,眼眶都红了。 说实话,不真正的来此一趟,他还真不知人跟牛马一般,平日在长安的时候,总还觉得天下承平,那些小民们,固然刁蛮,可好歹,现在应该日子还是过得不错的。哪里想到竟是如此的残忍。 王锦也暴怒“若这是卓有成效,那便是欺君之罪,陈正泰啊陈正泰,陛下宠幸你,而你恃宠而骄,你自己亲眼去看看吧,看看这里哪里有半分卓有成效的样子,这样的话,你也说的出口,你真是丧尽天良。陛下请听臣一言,陈正泰都督扬州,却是放纵恶吏,行此苛政,残害百姓,已至惨绝人寰的地步,若是陛下不治其罪,如何让天下人心悦诚服呢” “臣附议。” “臣也附议” 众人纷纷开口附和。 陈正泰一脸懵逼的样子,很是不解地看了众人一眼。 而后不由道“各位,各位,不至于吧,刚来就弹劾我陈某人,这这未免也太急不可待了。” 其实大家还真不急着弹劾,反正来了扬州,罪证随意搜集便是了。 可问题就在于,陈正泰这一句卓有成效,简直就犯了众怒,你陈正泰将大家当白痴吗这是侮辱我。 王锦很不客气,恨不得直接朝陈正泰吐吐沫,不过有碍于陈正泰可能脏了自己的吐沫,所以他忍了下来“陈都督,你自己睁眼去看看,你这扬州治下是什么样子吧,你出了这大帐,去见一见那些寻常的小民,看看你的那些官吏,是如何害人” 陈正泰更是一脸懵逼,看着所有人板着脸对着自己,哪怕是李世民也是一副冷冷的模样。 显然,陈正泰方才的话刺激到了他们。 陈正泰只好道“外头的百姓,和我陈正泰有什么关系” 此言一出,又是哗然,说这话就真有点不太上道了。 李世民此刻,都不禁心凉了,这不是第二个越王吗这才多少日子,陈正泰就转了性 王锦厉声大喝“你无” 他刚说到一半,又听陈正泰道“这里乃是下邳,我是扬州都督,下邳的事,我也管的着吗” “” “什么,你再说一遍” 众人有点懵。 陈正泰见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精彩起来。 尤其是那王锦,脸好像抽筋了一般“这里不是扬州” “对呀。”陈正泰理直气壮道“此乃下邳山阳县,要到扬州地界,还需好几路呢,你叫什么名字,你这家伙好歹我陈正泰也是郡公,是扬州都督,詹事府少詹事,是天子门生,你这厮,为了害我,竟拿着下邳的事,栽到我扬州头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王锦脸色惨然,他忍不住跺脚,眼前一黑,好在凭着他强大的生命力,总算没有昏厥下去,他于是厉声道“这不是扬州,你让人下船做什么” 陈正泰恼了“这不是快到扬州地界了吗当然要从此进入扬州地界。难道从哪里进去此地确实是下邳和扬州的交界处,可谁说这里是扬州了难道你们自己也不打听的吗你是御史吧,若是照你这般,将下邳的事可以栽到我扬州都督头上,是不是他家媳妇偷了人,也要怪你这御史办事不利” 陈正泰一面说他家媳妇偷了人,一面指着旁边的老御史。 老御史忙想躲开,不想让陈正泰的手指着,此时又羞又怒,捂着自己的心口,想要破口大骂,可话音还没出,便觉得如鲠在喉一般的难受,好在一旁的人将他搀扶住,才让他顺了气。 王锦一时目瞪口呆。 何止是王锦,李世民自己都懵了。 其实这里是交界之处,平日就没人管的。 而且那苏定方很鸡贼,选的是一个小村落,这村落只剩下一些妇孺,早就没多少人烟了。 便是当地的里正,都住在十几里外更大的集市里。 而这些老弱和妇孺,能有什么见识,他们和后世的百姓可完全不同,后世的百姓,是经常需要和村官们交涉的,有时也需去镇上办事。只是在这个时代,人们却没有这个习惯,他们只晓得自己住在芦花村,对于上头来催粮的差役,也只晓得是城里来的,他们活动的范围,一辈子可能都不会超过三十里,至于大唐那复杂的行政区划,和他们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当然,王锦这些人也不会去问。 此时,却有人匆匆进来“陛下,山阳县令文吉,听闻陛下行在在此,特来求见。” 这里是山阳县 人都会有盲区的。 人们误以为自己下了船,便是扬州地界,哪里晓得 而山阳县,显然是不属于扬州。 敢情大家搜罗了这么多罪证,辛辛苦苦的深入到小民中去,结果状告的乃是下邳刺史和山阳县令 当然,还有那山阳卢氏,只怕也是跑不掉了。 李世民一时哭笑不得,老半天,也回不过神来,此时听到那山阳县县令来了,心里又腾的一下,生出了怒火“宣来。” 帐中众臣,一阵尴尬,王锦还是有一点儿拐不过弯,他心里默默的想,怎么就不是扬州了,怎么就不是扬州 他隐隐猜测,这陈正泰,是不是故意的。 一定是的。 这个畜生,他干得出来这样的的事。 片刻之后,那山阳县令文吉便到了。 文吉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的进来,见了李世民便拜“陛下过境山阳县,下官竟不能远迎,实在万死之罪。” 果然 还真是下邳的山阳县。 李世民真不知是喜是优,他只朝山阳县令颔首“你来了正好,你在这县中,就任几年了” “这两年半”文吉觉得有些不妙了,心里越发的惶恐。 李世民看了陈正泰一眼,又看看文吉“朕听说,县里出现了盗贼,可是此前,为何不见有人报来。” “这这” 李世民道“剿了吗” “剿剿了不,还来不及,来不及剿。只是这盗贼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官兵一到,便要鸟兽作散。” “呵”李世民冷笑。 众臣此时竟发现好像人生没了什么乐趣,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而后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山阳县令。 “只是区区有盗贼吗”这时,却是陈正泰说话了。 他话音落下,大家便顿时提起了精神。 李世民则目光落在陈正泰的身上。 陈正泰却是凛然道“恩师,山阳县比邻扬州,这里的情况,学生也略知一二,本来陛下到了扬州,学生便要禀奏此事的,不过今日,这县令来了也好,学生有许多事要奏,不说其他,就说这山阳县,乃至于整个下邳,哪一处,不是满目疮痍恩师可知道是什么缘故吗这是因为,父母官还有恶吏们,与世族勾结。他们彼此之间,沆瀣一气,为了盘剥走小民的土地,为了将人掠为奴仆,可谓是挖空了心思。学生虽在扬州,对此也有耳闻,这里哪里有半分的王法,彼此之间,勾结一起,鱼肉百姓,不知多少人被残害。” “恩师您是天子,更是天下万民们的君父,百姓们受了他们的欺凌,还有谁可以依靠呢而这些官吏,都是朝廷委派,若是他们怨恨官吏,迟早要怨恨朝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敢问恩师,这天下,还要似这山阳县一般继续下去吗我大唐也非要如此下去吗若是这样下去,固然坐天下的人可以坐天下,有富贵的人,依旧还可富贵,可是恻隐之心呢朝廷应当承担的责任呢这些可以不顾吗” 第二章,求月票。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二百七十六章:反败为胜 陈正泰声若洪钟,令这帐中之人,一个个露出无言之色。 若是从前,陈正泰在此发出这样的高论,肯定是有人要反驳的。 可是这一切都是他们亲眼所见啊。 就算他们可以没有良心,矢口否认这里发生的事,可是不要忘了,方才他们可一个个还是义愤填膺,都说小民们活不下去了,都说扬州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总不可能,扬州变成了下邳,这本是活不下去的小民,一下子又变得安居乐业了吧。 这弹劾的奏疏,还还捏在李世民手里呢。 何况,人皆有恻隐之心,正因为许多人经过了仔细的调查寻访,真正的和那些小民们攀谈,说实话若是没有感触,这是没有道理的。 或许站在他们自己的立场,他们实在不愿意触动什么,可是,从良心上来说,他们亲眼所见证的这些事,实在令他们震撼。 这就是人性,人性之中,既有卑劣,也会有崇高,这两者未必就完全对立,甚至可能同出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王锦就是这样的人,他一面恨陈正泰在扬州针对世族,另一方面呢,也有同情之心,总觉得天下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陈正泰说罢,继续道“这里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想来,大家也都看到了。敢问大家,见了这些饿殍,诸公们于心何忍。又有谁敢否认,那些害民的赃官污吏,那些与之勾结,沆瀣一气的世族,他们难道真的没有罪孽吗这都是我们的责任啊,我们衣食从何而来,不就来源于这些小民的耕种和纺织吗而如今,今日亲眼见着了这些小民,却还无动于衷,不进行丝毫的改变,那么,我大唐与大隋,与那赤地千里的魏晋,又有什么分别呢难道唯有有朝一日,流民四起,将这些小民们逼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小民成了山贼,山贼越来越多,声势浩大,聚众十数万,到了那时,这些衣衫褴褛的饿殍们,杀到了长安城下,那时才后悔吗王朝兴废,多少活生生的先例就在眼前,难道还可以闭上眼睛,蒙上耳朵,不屑于顾吗恩师,学生不谈什么爱民如子之类的话,学生所谈的,是私情,什么私情呢便是李唐的天下,还有我陈氏的兴衰。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对于大唐宗室,有任何的好处吗那司马家族,一旦覆亡,而今何在那大隋的杨氏皇族,今日又是什么光景呢家天下,天下即是家,既然这天下操持在一家一姓手里,那么天下的荣辱,便与恩师阖族的荣辱息息相关啊。在座的各位,甚至包括了学生,尚还可以请张王赵李,任何一家人来做天下,尚还不失一个公位,那么宗姓李氏,也能俯首称臣吗” “陈正泰,你不要胡言。”有人趁机斥责陈正泰,这陈正泰将话说的有些过了。 陈正泰昂首,目视着眼前这大臣,这人被陈正泰的目光盯着,顿时有些泄气,便听陈正泰音量更提高了一些,厉声质问“这是胡言是危言耸听你错了,这才是真正的仗义执言,所谓的诤言,绝不是去纠正几句君父在后宫中干了什么诸如此类的小国,而是该当自社稷危亡,来进言。你认为我陈正泰说的不对,可是你瞎了眼睛吗你若是眼睛没瞎,便出这大帐去看看。你若是耳朵没有聋,是否可以听听诸公们的弹劾,他们是怎么说的他们看不得这些百姓的疾苦,恨不得要生吃了我陈正泰的肉,恨不得要诛灭我陈氏满门,如此方才可以平息百姓们的怒火。” “很好。”陈正泰点头,继续道“诸公们为了社稷,如此大义凛然,可见朝中诸公,个个都是知晓是非好歹的人,何以你不晓得是非好歹呢现在,大家发现,这里非是扬州,而是下邳。那么,是否要生吃了本地刺史、县令的肉,诛灭他们的满门。还有与之勾结的卢氏,难道这里是扬州,便要追究我陈氏的责任,这里变成了下邳,就不该追究这里所发生的事吗” “恩师。”陈正泰凛然道“恳请恩师严查下邳之事,诸公们在弹劾之中,如何要求追究陈氏,便要如何追究这下邳官吏,以及卢氏。何况这天下诸州,只有一个卢氏这样的世族可怕啊,一家一姓,竟张狂到了这样的地步,为了蝇头小利,又害死了多少的百姓。” 陈正泰顿了顿,随即从袖里掏出了一份奏疏“其实学生这里,也有一份弹劾,这份弹劾,恰恰是学生闲来无事,弹劾下邳上下官吏们如何勾结世家的。论起弹劾,其实诸公们初来乍到,对于山阳县的情况的了解,也只是浮于表面,许多罪证,还没有深挖出来,可是学生这里就不同了,这些可都是学生偷偷让人搜集到的实打实的罪证,里头罗列的罪名,足足有五十七件之多,上至刺史,下至县尉,再到下邳的几个世族,无所不有。人证物证,学生也清理的明明白白,只等恩师看过之后,命有司进行裁处。” 那山阳县令文吉听了,差点要昏厥过去。 你说我哪里得罪你了。你先让人至山阳县下船,弄得我这县令下不来台。你这堂堂的扬州都督,你吃饱了撑着,你整老夫做什么老夫吃你家大米了 此时这文吉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口里道“冤枉” “住口”李世民大怒。 而其他人,都是面面相觑。 这位扬州都督,还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啊,太闲。 可也有许多人警惕起来。 这陈正泰在扬州,跑来暗暗调查下邳,显然是蓄谋已久,那么换一个角度,这狗东西会不会还暗中调查了其他人呢 这个人是否可能就是我呢 细思恐极。 这里头有不少人是御史,心里更是恐惧,因为他们才是捕风捉影,风闻奏事,见人就弹劾的人。可眼前这个扬州都督,似乎好像在教大家应该怎样弹劾人。 李世民阴沉着脸“取来。” 张千接过了陈正泰的奏疏,李世民取了奏疏一看,又是勃然大怒。 不错,眼前这些,哪里算是什么罪证,至少和这奏疏之中所言的事来看,真是九牛一毛,李世民越看越是心惊,吏治竟是坏到了这样的程度,他随即冷笑“好,好的很,来,先拿下山阳县令,先从他口里问出什么,还有其他人,让他们戴罪吧。噢,是该防范他们狗急跳墙,不过” 李世民皱眉,随即又释然一笑“他们若要狗急跳墙,便狗急跳墙吧,若是治罪,尚只追究一人,若是想学吴明谋反,那么索性再多杀几百人,也无妨,正泰虽为扬州都督,可若是见了害民之事,岂有不报之理,这罗列的罪证,俱都很详实,不错,不错,来人那卢氏的宅邸,也先围了,这里头许多事,都与卢氏勾结官府有关,官府乃公器,岂容这卢家人摆布呢” 方才陈正泰一番话,说中了李世民的心事。 天下的世族,都有退路,唯独他李世民没有。 而今日陈正泰直截了当的将利害关系说了出来,又检举了下邳上下人等,瞧这百官纷纷弹劾陈正泰的程度,某种意义而言,其实陈氏也没有退路了。 这才是真正的腹心之人啊。 数月未见,这个家伙比之在长安时更加果断了,早知这家伙能独当一面,便早该将他外放。 李世民欣慰的看了陈正泰一眼,而后目光又扫视众臣“诸卿还有什么话说嘛又或者,有人想要求情吗” 众人默然,这陛下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自己还能说点啥 方才大家可是上赶着因为芦花村的事,要弹劾扬州都督的,现在好了,这里是下邳,那就只能活该下邳这些人倒霉。 这陈正泰真的一点人情都没有啊。 于是,众人不禁忐忑。 “臣有一言。”王锦忍不住还是道“陛下,芦花村所发生的事,臣俱都看在眼里,可是动辄捉拿县令,还要围了卢家,这于武德律而言,于理不合。” 武德律,乃是武德年间所修的一部律令,这律令乃是以隋朝的开皇律为基础修订,基本内容和开皇律差不多,乃是隋文帝命高颎等人修成,而高颎出自渤海高氏,这高氏自东汉起发轫于渤海郡的高氏郡望。素有“天下之高出渤海”之称,亦是名门中的名门,因而法典之中,多有偏袒世族的律令。 当然,倒也不是说高颎偏私,而是这天下本就是如此,高颎某种程度,也是按照隋文帝的心意来制定法典罢了,为了争取世族的支持,自然有太多的偏颇之处。 李世民微笑“放心,朕只是先围了宅邸而已,怕人跑了,这案子,自当彻查到底,若是确为无辜,自不会为难。” 王锦一时无语,他又不禁道“扬州都督陈正泰,处处想要抑制高门,这样做,真的对天下有利,这陈正泰,本就出自高门,乃名门之后,臣并非对陈正泰的品德有什么疑虑,只是他这样做,难道对天下的百姓,真有好处在臣看来,其实不过是陈正泰将天下的所有罪责,都压在了高门的头上而已,这天下的世族,大多都是诗书传家,知书达理,虽偶有不肖,却也不可一棍打死。” 李世民久久无语。 陈正泰道“我自己就出自高门,怎么会对高门有什么歧见只是触犯了律法,就当惩治而已,这难道不是应该的至于抑制不法的世族,是否对天下有好处,这扬州就在眼前,你自可亲自去看便是。” 王锦一时无语,随即又冷笑“噢,我竟忘了,在陈都督心里,这陈都督治理扬州,卓有成效。那么,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他冷笑,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 许多人窃窃私语,重新又打起精神。 对呀,你挑下邳的毛病,我们则挑你的毛病,这下邳的百姓困苦如此,你扬州刚刚遭灾,又遇到了兵祸,想要挑一点毛病还不手到擒来。 “悉听尊便。”陈正泰回应这王锦。 王锦一时恼火“只是谁知你陈正泰,是否为了应对陛下的圣驾,而故意弄虚作假,想要看到实际的情况,需我来挑选才是。” 陈正泰于是道“那么就请上扬州舆图,王兄指着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陈正泰立下了这么个豪言。 倒是真正让大家又充满了斗志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若说这天下不改变一点什么东西,实在是说不过去。 可是,也没人愿意朝着陈正泰的方向去改变。 毕竟,总不能割大家的肉,去成就你陈正泰的新制对吧。难道就不能用其他变通的法子吗 这扬州已实施新制,虽然不久,可只要挑出毛病,这扬州的新政,自然也就成了笑话。 李世民瞥了陈正泰一眼,心里暗暗想,正泰还是受不得激将啊,这些人个个都是人精,果然一激将你,你便上当了。 王锦已开始嚷嚷着取舆图了,其余人也纷纷起哄,于是宦官取了扬州舆图,这王锦朝陈正泰冷笑,随即低头,目光便落在了高邮县,这高邮县此前受灾是最严重的,而且兵灾主要波及的也是这里,按理来说,此地想要恢复,只怕没有这样容易。 他就不信了,这又是水患又是兵灾的高邮某地,会不如这芦花村。 深吸一口气,随意指了一个叫上头庄的所在“就这里,理应日夜兼程赶去,谁也不许传出讯息,明日午时,赶至这里,如何” 李世民皱眉,似乎猜中了王锦的心思。 还不等陈正泰开口,其他人恍然大悟,都不禁夸奖王锦聪明,纷纷叫好道“如此甚好,最是公允,陈都督可敢吗” “有何不敢”陈正泰干脆利落的回答。 第三章送到,这一章不太好写,之前写了一半,又删了,以后尽力白天更新,免得让大家久等。 第二百七十七章:圣驾至扬州 李世民倒是没有犹豫,道“若如此,不妨立即往高邮县。” 李世民是急盼着去扬州的。 让陈正泰都督扬州,任由陈正泰在扬州折腾,某种程度而言,他这个天子也承担了不少的骂名。 朝中的弹劾,犹如雪片一般,坊间的议论,也是沸沸扬扬。 这些李世民心里都心如明镜。 他很清楚,扬州若是当真能革除弊政,比其他地方干的要好,那么自是天下太平。 可一旦有任何的错处,都可能被人无限的放大。 千秋之后,人们骂的可不是陈正泰,而是将一切的错都归咎于他这个皇帝。 昏君和奸臣的各种典故,在历史上还少吗 李世民决心摆驾,众臣也乐于此时动身,他们害怕陈正泰及早派人去那里布置,来个弄虚作假,因而大家顾不得身体的疲惫,便立即出发。 于是浩浩荡荡的人群,一路向南。 李世民将陈正泰招至自己的车辇里,师生阔别已久,有着许多的感慨。 李世民看着陈正泰道“在扬州还好吧” 陈正泰道“尚可。” 李世民便道“遂安公主在此常住吗” 他说话之间,目光闪烁,似乎在观察陈正泰。此时他颇有几分像一个父亲,在观察事情到了何种地步。 陈正泰毫不犹豫地道“是,她在扬州,布置二皮沟的买卖。” “二皮沟”李世民以为陈正泰会说一些遂安公主的私情,谁晓得这家伙一开口,就颇有几分张千的滋味。 李世民便忍不住挑眉道“扬州也与二皮沟有关吗” 陈正泰道“南北的货物,输送起来,毕竟花费时间和成本。因而许多的产业,都可在扬州这里落地,此处连接南北,货物可以顺着河道进入江南腹地,也可以顺着运河,至河北、山东等地。如此一来,许多商贾便不必远去长安进货了。现在暂将这白盐、酒、钢铁、纸张等一些买卖在此扎根,将来只怕还有许多的作坊要来。” 李世民奇怪地道“她年纪还小,可以胜任吗” 陈正泰露出微笑,道“师妹虽是女子,不过行事却是缜密、细心,何况这事只是萧规曹随而已,作坊所需的骨干都是现成的,直接从二皮沟调拨一批人来便是。” “至于资金,这自然是不成问题的。扬州这里已开设了钱庄,进行了欠条的兑换。既不缺钱,又不缺人,官府这里,也划拨了一些土地,不会出什么大的差错。什么事可能一开始不太熟稔,可是渐渐的,也就熟悉起来了。世上的事,无非就是卖油翁一般,唯手熟尔而已,慢慢积攒了经验,那么以后就能得心应手了。” 李世民苦笑,不过这个时代,女子立业的也不少,李世民倒是没有干涉,他见陈正泰很认真地和自己谈这些事,却不涉私情,心里倒是古怪。 只是他又想起一人,便忍不住道“李泰那个逆子呢,这些日子可有什么过失” 事实上,李世民算是已放弃李泰了,甚至有人怀疑,陈正泰将李泰放在扬州,本身就是为了监视李泰,甚至是为彻底弄死李泰做的准备,因为只有在眼皮子底下,方才可以抓住更多的把柄。 陈正泰的表情很是自然,道“李泰师弟在扬州,现在为总税官,专门负责收税的事宜,他和学生在扬州设了一个税营,挑选的都是扬州这里的良家子弟,这些日子,事情办的也是卓有成效。他是戴罪的皇子,收税的过程之中也醒悟了许多事,再不似从前那般张扬了。” 陈正泰的话这番话令李世民一脸诧异,他无法想象,陈正泰竟为李泰说好话。 李世民于是若有所思起来,可此时,陈正泰趁机道“便连太子也修书来,夸奖李泰能识大体,知错能改,教我尽心照顾李泰师弟。” 此言一出,李世民大为震惊。 太子是什么性子,他本是了解一些的,总觉得这家伙心胸狭隘了一些,当然你也可以说这个人是快意恩仇。 可陈正泰这番话,却很有意思了,太子以往最是看李泰不顺眼的,如今对李泰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些转变,不再是兄弟之间相互要喊打喊杀了。 李世民真正嫡亲的,只有三个儿子,老大李承乾和老二李泰争权夺利,历史上,最终李承乾谋反,被废黜了太子之位,而李世民之所以没有选择李泰,恰恰选择了第三个嫡子李治,其实是有长远的打算的,在他看来,这三个儿子,哪怕是造反的李承乾,那也是自己的至亲骨肉。若是继续让李承乾做天子,李泰肯定要遭殃。而李泰若是做了皇帝,李承乾这个废太子,一定也会生不如死。 算来算去,只有老三李治最老实,性子温和,让他来做皇帝,他的两个兄长才能好好活着,是让李世民最是放心的人选了。 而现在,李承乾显然已经胜出,而李泰固然有罪,李世民甚至有过将他彻底软禁的念头,可毕竟是父子,终不至看他被诛杀。 李世民想不到的是,陈正泰和李承乾通了许多的书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李承乾对陈正泰还算是言听计从,这才不情不愿地修了几封书信给李泰表示了兄长的关心。 而这对李世民而言,意义却是重大的,仿佛心头一块大石落下了。李承乾有此心胸,那么便令他放心了。 弑兄杀弟而得到皇位的李世民,似乎最害怕的,就是这恶报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而自己的儿子们自相残杀。 李世民便道“太子这些日子,心性确实有所改变,而李泰是被人蒙蔽了双眼,才会利益熏心,做下那许多的错事。太子和正泰若是能矫正他,让他谨守本分,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往后这李泰,暂时就听你的安排吧。” 陈正泰自是应下。 李世民又过问了新政的事,陈正泰也一一作答,不过李世民心里没底,不知到底实施的如何,此时有些疲惫,便小憩了片刻。 这一路赶路,走走停停,到了高邮县时,已到了正午了。 眼看着那高邮县上头庄就要到了。 那王锦却又带着几个大臣一起跑来,要见李世民,道“陛下,臣等有事要奏。” 李世民对王锦几个很厌烦。 这几人成日咋咋呼呼的,说什么都是他们有理,浑身上下好似就剩下一张嘴一般,以至于李世民有时候在怀疑,朕的朝堂上怎么都是这种人。 当然,这真不怪王锦这些人。 一切都是李世民纵容的,李世民为了显示自己广开言路,表示自己是个胸襟开阔之人,和隋炀帝那等动辄屠戮大臣的妖艳jian货不一样,是以鼓励大臣们进行劝谏,无论有理没理,都表示自己虚心接受。 这一下子将一群专业的喷子培养了起来,成天各种挑毛病,其实这也没有错,就如那魏征,虽也劝谏,可至少言之有物,可是有些人,显然是为喷而喷的。 李世民停下了行辇,颇有些不客气“何事要奏” “陛下。”王锦在道旁行礼,振振有词地道“这上头庄还有二十里地,等抵达时,臣恐已至傍晚了。” 李世民不耐烦地道“那又如何” 王锦便道“臣以为选择上头庄,不过是臣顺口而已,谁能保证陈正泰会不会偷偷发出了讯息,让快马先行,去上头庄先行去准备呢陛下巡查的目的,乃是真实的了解民情,既如此臣听人说,从这里出发,两里地,有一个村落,叫宋村,此村前些日子遭灾很严重,何不妨陛下舍上头新庄而去宋村呢” 李世民“” 好吧,服了。 真的服了。 不得不说,这王锦的技能点一定是点歪了,满脑子都是这些小心思为了挑一点毛病,还真是挖空了心思啊。 大家都知道,圣驾要去的是上头庄,可现在突然选择两里外的宋村,这显然是要突然袭击,搞的这扬州上下的官吏措手不及。 如此一来,倒是真正将弄虚作假的可能彻底的杜绝了。 只是你特么的琢磨了一天,就瞎琢磨这个 李世民冷哼,目光却落在陈正泰的身上。 陈正泰倒不以为意的样子,只是微笑道“你真想去宋村” 王锦就冷冷道“当然想去。” 陈正泰道“其实那上头庄,因为灾情波及的不多,所以扬州都督府并没有重点关照。而宋村一带,却因为受害最严重,扬州都督府格外的重视,因而说起来,宋村现在的情况,可能比上头庄要好一些,你确定要去那里” 王锦一听,心里就冷笑了 哼,收起你这故布疑阵的把戏,老夫为官多年,你这点小伎俩,会看不透吗不就是不敢让我们去宋村,所以故意说这宋村的情况更好吗 我王某人,见识得多了,岂会上你陈正泰的当 于是他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道“陛下,臣恳请去宋村。” 陈正泰感觉这家伙疯了,自己分明已经暗示了,这家伙还要一意孤行。 这宋村受灾严重,因而在这一带,划定为了重振区域,都督府和高邮县做的工作最多,现在这家伙竟要撞到枪口上,这让我陈正泰很为难啊。 陈正泰唇边勾起会心的笑意,道“如此也好,反正宋村也不远,免得跋山涉水。” 王锦自以为得计,于是兴冲冲的招呼了许多人,准备先行。 于是圣驾又不得不折道,而那宋村只走过了一段蜿蜒的山路,便遥遥在望了。 此时正是正午,远远看去,那村落上,已是升腾起了炊烟。 炊烟很浓郁,若是再靠近一些,便可看到许多骡马来,还有耕牛。 当众人看到牛马的时候,就直接吓一跳了,这样的小村落,怎的有这么多牛马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现象啊。 再往前靠近一些,却见一个差人,带着佩刀,领着几个壮丁,赶着牛马,正要出村。 这差人一看到远处大队人马前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架势,一下子竟是被唬住了,连忙吩咐几个壮丁驱赶着牛马到道旁去,不要冲撞了贵人的大驾,而后服服帖帖地站在道旁,一面张望,猜测着这些人是什么人马,一面心里琢磨着什么。 随即,便见一窝蜂的人冲来,却是那王锦等人走的最快,他们一看到下乡的公差,便打起了鸡血一般的兴奋。 这岂不是差人下乡来抢夺小民们的牛马吗 王锦率先上前,大喝一声“尔是何人” 王锦的气势很足。 差人一见,也有些胆怯了,对方头戴梁冠,一看就是官宦,忙叉手道“不知上官是谁,下吏曾度,乃是高邮县工房的差役。” 王锦便将头抬得很高,一脸不屑于顾的样子“我乃御史台台院御史,主理匦事宜,今来扬州,便是查黠吏豪宗,兼并纵暴,贪赃枉法之事。我来问你,你这牛马哪里来的,可是自民户那里掠来的是吗你一小吏,这样胆大包天吗” 他说话间,后头的大臣们亦纷纷到了,将差人围起来,杜如晦也混杂在人群,他看得好笑,第一次一个小吏身边这么多官围着,倒像是小鬼被十殿阎王围成一团般。 李世民和陈正泰是随后到的,不过他们没声张。 这叫曾度的小吏已是吓尿了,说实话,他还没见过御史,而且眼看着这御史气势汹汹,一时无措起来,于是小心翼翼地道“小吏见过郎君,小吏冤枉,不是掠夺牛马的,而是带着牛马来村里帮忙的。” “帮忙” 许多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 不过对此,很多人不以为然,差役下乡,在人们的印象之中,无非就是两件事,一件是催粮,一件是抓壮丁。 至于帮助村人的,却是闻所未闻,以至于到了后世的朝代,譬如明朝,朱元璋认为差役下乡多了,是有害的,因而严禁差人随意下乡为祸。 对于这差人的话,王锦自是不信的,就冷笑道“你以为我三岁稚童吗这样的话,老夫也会相信” 这曾度已吓得脸色苍白,连忙道“确实如此,此地遭了灾,此前大量的壮丁被拉去修河堤,等到新的都督上任,村里大量的粮要熟了,可是人手又不足,因而县里便催促,让下吏们多预备一些牛马,前往受灾严重的偏向去,暂将牛马借用给农人,好教他们及早收割,免得耽误了秋收。” “现在已至晚秋了,宋村这里,男丁稀少一些,因而成了重中之重,下吏是六日前来的,现在粮统统都收了,才打算赶着这些牛马回县里去。” 他说得煞有介事,王锦这些人,却是一句话都不信,在他们看来,差役最是油滑的,怎么会有这样的好心就算上头真有什么善政,这些人也会借着机会,下了乡为祸一方。 王锦便嘲弄地看着他道“是吗你在此住了六日,这六日,没少盘剥百姓吧。” “不敢。”曾度吓一跳的样子,然后老老实实地道“我们自个儿带着干粮来的,不敢随意造次,若是被发现,到时免不得要严罚的,不说吃官司,可能还要开革出去,下吏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如何敢触犯都督府的规矩” 他说的言辞恳切。 可这些人会就这么相信了他的话吗于是有人直接亲自捋起袖,指着这曾度道“一定是收受了钱财,你囊里藏着什么,还有袖里翻出来看看。” 一直旁观的陈正泰看到这里,恼火了,想要制止。 可还不等陈正泰有所举动,这曾度却害怕这些人,二话不说,立即卷起了袖子。 果然,里头空空的,接着又打开了自己的背囊解下,倒是从里头抖出一些用布包好的干粮,还有火石、公文等物,虽有一些零碎的钱,不过这些铜钱,说是盘剥压榨,也太少了,十之八九,是他自己随身携带的。 王锦觉得更可疑了,他觉得怎么都不合常理,于是取了那公文,低头看了起来。 这公文里,果然是高邮县令他带牛六头,驽马三匹,骡子一头下乡协助宋村收割的事宜。 王锦看了,一时无语。 其他人不必看公文,只看王锦的脸色,便晓得这曾度说的可能确有其事。 王锦感觉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无法理解,这都督府为啥干这等事这可是要花费不少钱粮的啊,就为了协助百姓收割粮食 还有这差役,怎的这样顺从,他们下了乡来,难道不该是吸髓敲骨的吗 可是,猫腻在哪里 于是他上前,看着曾度后头两个壮丁“他们二人,是何人” “是村里的闲汉,因为失了地,所以县里便将他们组织起来,暂时听用,帮忙收割一些粮,或是做一些杂事,每月县里再给他们分一些钱粮,好让这饥馑之年,不至让他们沦落至饿死的境地。” 第二百七十八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叫曾度的差役,回答得几乎没有什么漏洞。 可在人们的印象之中,差役大多都是奸猾之人。 其实这本也无可厚非,这些差役都是本地人,而且父子传承,在县里厮混得久了,上官和世族惹不起,又成日催促他们公干,若是不压榨小民,他们向上没法交差,向下呢,又没办法立威。 久而久之,这差役个个都如泥鳅一般,滑不溜秋。 这是先入为主的印象,因而很快,王锦便眯着眼道“我瞧你的口音,和其他高邮人的口音不同,你莫不是伪造的差役吧。” 曾度见他刁难,回答得更是小心翼翼,忙道“小吏本是扬州安宜县中公干,一个月前,都督府将小吏调来了此地。” 王锦一时语塞。 其他人也觉得蹊跷。 一般情况,县中小吏都是本地人,毕竟只有他们对于本地情况了解得最多,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本县的小吏,是从其他地方轮替过来。 说穿了,这时代乡土观念极重,你不是本县人,是没有人会敬畏你的。 王锦便笑了“哈哈,尔初入本乡,两眼一抹黑,也能办差” “这就看办什么差了。”王锦老老实实地道“倘若是欺人,肯定办不了的,这是小吏的实在话,便是有人想要塞钱给小吏办一些事,小吏也不敢轻易去拿” 说到这里,此前还明火执仗的气氛,似乎轻松了一些,许多人都意味深长的笑了。 只有李世民还在一头雾水,倒是陈正泰看出了李世民疑问,便低声道“恩师,外乡人到了本地,往往不知情况,不敢轻易拿钱的,毕竟不知里头的深浅,一旦拿了人钱,不能为人消灾,少不得有人要闹,到时说不准就要惹祸上身了。只有那些本地的老吏,他们知晓轻重,知道什么人可以欺,什么的钱可以拿,而且往往都会有掮客从中穿针引线,方才敢索要人财物,为人办事。” 李世民恍然大悟,难怪这么多人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样子。 想来这些人也是门清吧。 李世民心里想,朕才是天子,天下人不给朕送钱,却都给朕的臣子,还有臣子下头的差役们送钱,求他们办事,如此说来朕还没有这些人明白 王锦本是气势汹汹,说到这里,这板着的脸也不禁绷不住了,他只好又瞪一眼“可是你这外乡人,既办不得差,要你在此有何用这都督府,真是胡闹,太不像话了。” 曾度却不禁笑了,而后回答道“郎君这里又有所不知了。都督府也早有明令,设吏的本意,乃是安民以及协助百姓,因而固然外乡人来此没有办法立威,可小吏所做的差事,大抵都是协助农人农耕,偶尔代人写一些书信,亦或者催告一些都督府最新的文告,还有统计村中人丁,丈量土地,管理文牍等等杂事。” “这些事,对于百姓们而言,都是有利而无害,百姓们虽偶有人对此有怨言的,可绝大多数却都极力配合,大家彼此融洽,又非是去勒索钱财,灭门破家,要这威信又有何用这立威信的事,是税营的差事,催缴钱粮就得要这威信,可这不是小吏的本份。所以小吏虽是外乡口音,可到了哪一个村落,总不至被人故意刁难,往往事情还算顺遂。” 他说得很诚恳。 而一直想捉这差人小辫子的王锦,这一下子却无词了。 在他的印象之中,这百姓都很刁蛮,刁蛮的百姓你得镇得住,得让他们乖乖交粮,乖乖的服役,哪里有不凶恶不立威的道理 可人家直接降维打击,因为都督府这里将职责分清楚了,小吏所做的事,更多的是类似于店伙计一般的杂事,就譬如带着牛马来村里给村人耕种粮食,这需要有威信吗 毕竟,小民们又不傻,总不至这样的人都要赶走,少不得要欢天喜地将人迎进村来,若是能因此而节省一些劳力,真是求之不得。 这就好像,你去要人把钱交出来,便需一个凶神恶煞,而且在本乡还需有势力的人。可你去送钱,还需这样的人 李世民听到此,一时也陷入了沉思。 此时,他不由道“倘若遇到了纠纷呢,如何解决” 谁也没想到,陛下亲自排众而出。 陛下开了口,这下子是谁也不敢再说话了。 曾度道“若有纠纷,自是小吏这样的人进行调解,正因为我是外人,所以双方反倒会信服一些。” 李世民皱眉,他心里有着太多的疑惑,便又忍不住问“可你自外乡来,就算你肯勤勉,可如何杜绝其他似你这般的人懒惰呢” 王锦站在一旁,不禁在心里赞叹,陛下这句话,真是直指了要害。 是啊,说是说的好听,问题在于,从前的小吏为何肯勤快下乡,那是因为有油水,现在看来,油水没了,这些小吏如何还肯好好办差吗 倘若阳奉阴违,谁能管得住 曾度瞥了李世民一眼,心里震惊,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个人,竟有些眼熟。 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眸顿时张大了一些,而后结结巴巴地道“陛陛下小民见过陛下。” 众人愣了一下,随即哗然。 没想到在这偏乡之内,竟还有人认识李世民。 这区区小吏,是如何认得的 李世民也很是狐疑地道“你认识朕” 小吏便正色道“如何不认得只是开始觉得有些面熟,此后再见陛下的气度,便可确定了。我家都督说自己乃是陛下的亲传弟子,虽在扬州,却无一日不对恩师朝思暮想。于是便命人用一种奇怪的画技,绘制了陛下的画像,张挂在寝卧,说是要随时瞻仰。此后,都督觉得还足够,说这画像只在寝卧,又不能随身带着,于是便让各个衙堂,以及所有的公房里,都需悬挂圣像,不只如此呢,便是扬州的庙宇,道观、学堂、作坊也统统让人张挂了。下吏在县里出入的时候,就时刻瞻仰圣容,岂有不认得的道理” 李世民“” 杜如晦等人听到这个也算是彻底的服气了,真他娘的被姓陈的这个小子玩出了花来。 连寺庙和道观都张挂了 这样说来,到底是佛祖的金身在中间,还是圣像在最中 李世民听到这个,一脸诧异,他脑子里第一个反应,便是陈正泰这个家伙,到底将他画成了什么样子。 可细细一想,这个法子未必不是好事,人们只晓得皇帝,可皇帝到底是谁,只有天知道。 某种程度而言,皇帝在小民们眼里,只剩下了一个称谓而已,可一旦有了画像,那么这一切便深入人心了。 李世民居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心里打定了主意,到时得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这小吏似乎后知后觉的,却是激动得不得了,这是皇帝啊,还是能动的,这可比圣像上的皇帝要鲜活多了。 他两腿一软,扑哧一下拜倒在地。 李世民道“不必跪拜,快起来回话。” “拜着好,拜着好,陛下,小吏腿软,已站不起来了,这样会自在一些。” 好吧,似乎也只能满足他这奇怪的要求了。 “朕再问你,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躲懒吗你如实说来,若敢隐瞒,朕不饶你。” 这的确又是一个好问题,于是王锦等人又都竖着耳朵听着。 曾度觉得人一拜下,整个人居然轻松了许多,他深吸一口气,便道“小吏怎敢说假话这一方面,是都督府将所有的吏员都进行了造册,而后建立了功考簿子,若是查到了躲懒的,极有可能降你的职,甚至可能开革。另一方面,是因为因为前些日子,就在这高邮县,一个叫王九思的老吏,升为了主簿。” 李世民一脸不解,前头的话,他是能理解的,功考嘛,不就是将这些小吏都进行造册,像官员一样的进行管理吗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后面那说是一个小吏升了主簿这里头又有什么关系 “主簿啊”曾度见李世民不解,很是激动地道“陛下有所不知,我等是下吏,与官是不同的,官吏有别,可是这小吏有了功,办事勤恳,却能升为主簿,那主簿可能在很多大人的眼中是不入流的,却也是官啊,真正的官身啊。” 曾度说到这个,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了。 其实这确实是破天荒的事。 事实上,这件事对于整个扬州所有的小吏,都有着很大的震动。 要知道在古代,良家子是很不情愿去做吏的,但凡是有一些志气的人,都认为一旦做了吏,便好像永世无法翻身一样。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因为吏虽辅佐着官,可实际上,因为种种缘故,人们对吏或多或少有所歧视。 而官和吏之间的区别,更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一般,做官的可以升迁,身份极高,有优厚的待遇,子孙们也可以得到荫庇。 可吏呢,一日为吏,生生世世便是吏,他们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可有了这一个先例,却让所有小吏们看到了希望,大家都打起了精神,因为他们也有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望野。只要勤勉,只要突出,只要干得好,自己未尝没有机会,这可是真正能改变出身和前途的大事啊,哪怕这个机会可能微乎其微,可万一成了呢 此事一出,扬州各县的小吏明显士气得到了空前的提升,不少人开始有了那么点盼头,干事也有劲了。 以往一点都不顾及自己名声的人,现在也开始关注自己的名声。从前做事没有分寸的人,渐渐也开始有了分寸。从前偷懒的人,见身边的人都开始勤勉了一些,也害怕遭致非议。 曾度就是其中之一,他也想试一试。 想想后世的那些科举,几万几十万人参加,三年能中几个进士 可依旧无数人寒窗苦读,将自己的前途寄托在那八股文上,其根本的原因,是有人开了一个向上的通道。有了希望,人才会有动力。 如若不然,似曾度这样,一辈子劳劳碌碌,却世世代代为贱吏的身份,你不让他沾油水,却还想让他好好干活,凭什么 李世民虽有些地方不甚理解,可见曾度激动的样子,却也猜测了几分。 他若有所思,似乎受到了启发,而后又道“只因为这个原因吗” 于是曾度便又道“还有便是都督府设立了一个专门进行吏房,对我等小吏进行了管理,不但我等的钱粮可以得到保证,按时能给还算丰厚的钱粮让我等衣食无忧,除此之外,还规定将来老了,退了下来,每月也给三十斤粮,两斤肉进行补助。” “都督府虽让我等干事,却可让我等衣食无忧,我等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尽心按着都督府和下头各县的指令办公便是。” 曾度这番话表达得十分清楚,李世民大抵明白了什么。 不过这一切都是曾度自己说的。 李世民自是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很多事却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不过李世民此时,已能感觉到这扬州的一些改变了。 于是他沉思片刻,便道“朕来考考你,朕倒是想知道,是否一切如你所言。” 曾度似乎一点惧意也没有,甚至很坦然地道“请陛下示下。” 所有人更专注的聆听,大家都努力地想从曾度的口里察觉到什么漏洞。 李世民随即便道“此村是什么村。” “宋村。” “村中有多少人丁” 若是寻常的差役,其实是很难回答的,因为他们不关心这个。 曾度却是不假思索的就道“有男丁九十三人,妇孺和老弱二百三十六人,此村在附近,算是大村了,在这里,又有粮田四万七千二百三十余亩。有桑麻田六百五十亩。官府执行的乃是口分田制,只不过以往的时候,口分田有很多的弊端,譬如在进行人口分田时,会出现本村的百姓,分到的田地在数十里外的情况,因而,针对这些,两个月前,本县重新丈量土地之后,将口分田重新进行了分配。” “除此之外,也允许各村百姓,交易口分田,相互置换,都是以就近耕种的原则。为了解决这个情况,都督府和高邮县连续下了十七道公文,都是规范口分田之事,此事是这几个月来,最紧要的事了,正因为紧要,便连本县县令,也亲自巡查,不过幸好,大致百姓们还算满意。”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李世民再联想到芦花村的情况,心里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才好。 按理来说,口分田的事,真不算什么难事,可难就难在,各州各县许多人都有私心,人有了私心,于是再好的事,最终也办砸了。 反观这宋村,若是真能尽心把事办好,那还真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啊。 李世民原本以为,只要制定了完备的律法,所有人照着律法去执行,那么便可天下太平。 哪怕只执行了六七成,这天下的百姓,也可安居乐业。 可结果呢结果就是,有的人连一成两成都执行不了,其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世上多少善政变成恶政,又有多少好事办成了坏事,不都是因为如此吗 李世民眼里有着赞赏,不断点头,这曾度一个小吏,你说他是外乡人,可是他对这里的情况却是了如指掌,不得不说,只看这吏,大抵就知道宋村的情况绝不会太坏。 于是他点了点曾度“此人可用。” 留下这四个字,随即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村庄,便又道“进村吧,进村去看看,单凭几句话,还不成。朕亲眼见了方才知道真假。” 曾度便连忙起身,他听到陛下一句此人可用,一时百感交集,这句话真的可以当做传家宝了,能让子孙们传八辈子,吹上两百年的啊。 他心里自是欣喜万分,立即道“下吏给陛下引路。” “不必啦。”李世民微笑着摆手道“你在此,朕反而不自在,只怕村中的人也不自在,倒不如你去忙你的公干。” 曾度本也是玲珑之人,听了这话,便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倒没有想着再纠缠,立马转身要走。 只是刚想离开,却冷不防的,他目光不小心瞥到了不远处的陈正泰身上。 显然,他也是见过陈正泰的。 真是万万想不到,陈都督竟也在此,便一下子又激动起来了,竟是快步到了陈正泰面前“下吏见过都督” 他再一次激动得不得了。 陈正泰尴尬地点点头,道“噢,不错,不错,本都督记住你了,曾度是吧,嗯,去忙你的吧。” 这曾度顿时仿佛吃了蜜饯一般,整个人有了精神,某个一瞬间,他心里仿佛生出了某些期望。 嗯似乎是那句老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曾度也可以。 第二百七十九章:龙颜大悦 看着一队队的人马擦肩而过。 曾度似做梦一般。 他一个小小的文吏,莫说是见皇帝,见百官,便是见都督也是奢望。 可今日,真见皇帝了。 他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脸,有些疼。 于是,细细咀嚼了天子方才的询问,猛地,想起了什么,是了,天子来此,当真是来巡查新政的吗 想当初,他本是安宜县的小吏,做了这么多年的吏,哪一个不是人精,其实他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大志向的,不过是仗着官面上的身份,成日在乡下催收钱粮,偶尔得一些商户的小贿赂罢了。至于他们的上官,官吏有别,自然是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对下,他得凶神恶煞,可见着了官,那官长则将他们视为奴仆一般,一旦无法完成交代的事,动辄就要杖打,正因如此,若是不晓得油滑,是根本无法吃公门这口饭的。 此后都督府挂牌,而后调动开始,他直接被调来这高邮县。 起初的时候,他是极不情愿的,毕竟,自己的家在安宜县呢。 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人都说人离乡贱,在这个时代,更是如此。 可上头催促,他不得不来,当然,他也可以选择索性不干,只是,小吏居然开始记入名册,同时开始进行功考,据闻,开始正式根据吏的等级,发放钱粮了,这钱粮可是不少,至少是可以让一家老小勉强体面维持生计的,这一下子,他便舍不得这个吏员的身份了,于是到了高邮县。 他的主要职责,是再民房,民房的司吏,让他负责宋村这一片区域,几乎每日都要下乡,相当于救火队一般,今日可能到这里来,明日可能要去邻村去,不但要了解人口和土地的情况,还要记录,随时进行反馈,事很多,也很杂,他是外乡人,倒和本地没什么牵连,虽也受质疑,可毕竟不是去催粮拉丁,因而各村的百姓对他还算认可,久而久之,熟悉了情况,便也觉得得心应手。 其实这事儿,干的还算心里踏实,反正钱粮是实打实的,一丁点也不亏欠,干的事也干净,甚至能得到不少人的感激。 而真正让他舒服的,并不只是如此,而在于上官。 那破天荒的有人从吏升为主簿官之后,整个高邮县,或者是说整个扬州,风气都大变了。 官吏变得不再分明,直接的后果就是,那从前高高在上的官不再完全对下头的小吏采取漠视甚至鄙视的态度,也不似从前,但凡完成不了催收,于是一声令下,便让人痛打。 这种痛打,不只是肉体上的疼痛,更多的还是精神上的摧残,几棒子下去,你便觉得自己已不是人了,卑微如蝼蚁,生死都拿捏在别人的手里,于是心里难免会产生诸多不忿的情绪,而这种不忿,却不敢发作,只能憋着,等遇到了小民,便发泄出来。 不少小吏,现在也开始尽力让自己学习更多一些学识,多看看都督府的邸报,想了解一下都督府的动态,都督府的功考司,似乎也会进行摸底,至于到底有没有机会,曾度其实并不清楚,可至少,心里有了那么一点指望。 人有了指望,干劲就足了一些,他希望自己多积攒一些口碑。 现在他很满足这样的状态,虽然这新政也有许多不规范的地方,仍旧还有不少毛病,可他认为,比从前好,好很多。 毕竟,到了衙里,可以得到些许的尊重,到了村中,人们也对他多有敬重,他会写字,偶尔也给村人们代写一些书信,有时他得带着都督府的一些文告来宣读,人们也总佩服的看他。当然,似这几日一样,他带着牛马来此,帮助村人们收割,这村里的人便高兴坏了,个个对他亲切无比,嘘寒问暖。 小民们是很实在的,接触的久了,大家再不是敌对的关系,又觉得曾度能带来些许的好处,除了偶有些村中泼皮暗中使一些坏之外,其余之人对他都是信服的。当然,那些泼皮也不敢太放肆,毕竟曾度有官衙的身份。 曾度敏锐的感觉到,陛下一来,这扬州的新政,只怕要稳了,如若不然,天子何须亲自来呢。 因而,他远远的看着那浩荡的队伍进村,心里竟有些暖呵呵的,犹如曙光突然绽放一般,其实新政推行至今,许多人心里还是有疑虑的,谁晓得会不会朝令夕改呢。 于是,他呼了一口气,方才他还觉得腿软,走不动道,可此时,脚步却是轻快了,领着两个壮丁,赶着牛马,匆匆而去。 李世民还未入村,因为在村口短暂的驻留,所以村里的人已察觉到了动静。 有人远远看到李世民与那曾度攀谈,随即入了村来,居然有不少人迎了出来。 一个汉子道“官人是县里的还是都督府的” 这汉子个头不高,不过说话竟好似有一些见识一般。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至少李世民是这样觉得的“你竟还知道我是都督府的” 这汉子奇怪的打量李世民,总觉得好像李世民在哪里见过,可具体在哪里,却说不清。 于是他笑道“县里的官吏,我是见过一些,可见你们排场这样大,十之八九,是都督府的了。” 猛地,李世民想起了什么,而后他满是疑窦的与一旁的杜如晦对视了一眼,他终于知道,眼前这个汉子,为何奇怪了。 对方和此前所见的百姓,唯一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不怕官。 不错,这汉子的谈吐,可能并不是文绉绉的,可他见了李世民,这分明就是一副官样,却没有太多的胆怯,而是很努力的和李世民的进行攀谈。 不只如此,若是在其他地方,李世民这样的人若是入村,免不得许多人要回避,或是躲着,个个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样子。 可在这宋村,李世民等人一进来,竟有许多人都围了上来,虽是一脸好奇,但是并无惧怕。 李世民心里不禁有些宽慰,平日,自己一直自诩自己爱民如子,可是自己的民,见了自己却如豺狼一般,今日总算见着一群不怕的了。 李世民于是便道“不错,本官便是都督府的。” “可是来巡查的吗不知是巡查什么” “巡查”李世民失笑“你这村汉,竟还懂巡查” 这汉子挺着胸道“如何不懂,我也是知晓都督府的,都督府的文告,我一件没落下,就说这巡查,不是讲的很明白吗是上月初三还是初四的文告,明明白白的说了,眼下都督府以及各县,最紧要做的便是重振受灾严重的几个村落,除此之外,还要敦促秋收的事宜,要确保在谷子烂在地里之前,将粮都收了,各县官吏,要想办法协助,都督府会委派出巡查官,到各村巡查。” 这汉子说的振振有词,似乎一口咬定了李世民的身份了。 汉子又啧啧称奇道“想不到,你们巡查的排场这样大。” 王锦等人站在一旁,似乎也有感触,他们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同,他们本是打着盘算,非要从这扬州挑出一点毛病,可现在,他们不甚关心了,去过了芦花村之后,再来这宋村,变化太大,这种变化,是一种非常直观的印象,至少见这汉子的谈吐,就可窥见一二了。 “这”李世民一时无言,老半天,他才想起了什么“县里的公告,你也记的这样清楚莫非你还识字” “怎么不清楚”汉子很认真的道“我们都清楚,所有对咱们百姓的文告,那曾差役隔三差五,都要带来的,带来了,还要将大家召集在一起,念三遍,若有大家不理解的地方,他会解释清楚。等这些办妥了,还得让我们在这公告上进行画押呢,若是我们不画押,他便没法将公告带回去交代了。” 汉子说着,咧嘴笑了“这规矩,你们都督府应当晓得的,怎么反来问我,这都不是你们都督府立的规矩吗” 李世民反倒被这汉子问住了,一时竟找不到什么话来敷衍。 陈正泰便在旁道“这是故意考一考你,免得那曾度敷衍了事。” 汉子正色道“这可不能敷衍,就算他敷衍,我们也绝不轻易画押,我等是小民,可也不蠢,这可都是都督府的新策,是那爱民如子的陈都督奉了圣天子之命,来体恤咱们百姓,他老人家绞尽脑汁,制了这么多爱民的举措,我们不明白,出了岔子怎么办要吃大亏的。” 其余的村人在旁,个个点头,表示同意。 道理谁都懂,为何要念文告,大家不是心如明镜吗就是广而告之,让所有人都知道,都督府现在在干什么,以后还需干什么,他们要干的事,是否跟俺们有关系,大家心里明白,才不会被糊弄。 起初的时候,许多人对此不以为然,可慢慢的,譬如口分田的置换,这文告一出,果然不久,差役们就开始来丈量土地了,大家这才慢慢信服。除此之外,还有关于整理税赋的事,各村报上此前自己的税赋缴到了多少年,而后,开始折算,都督府愿意承认此前的缴纳的税赋,未来一些年,都可能对税赋进行减免,而果然,快到交粮的时候,没人来催粮了。 这种种的文告,大家察觉到,还真和大家息息相关,这关系着自己的口粮和土地啊,是最要紧的事,连这事儿你都不认真去听,不努力去理解,那还了得 李世民听到此处,不禁动容,他若有所思,将此事记下。 汉子道“官人们既然来了,何不入屋里说话,我家虽小,却也能坐的下几个人,这不正好晌午了吗只怕都饿了吧,我让婆娘下米造饭,你们巡乡,也是不易。只是你们这样多的人,我一个人可招呼不了。”说着与其他的人商议了片刻,便让各家都招待一些人。 李世民则和陈正泰、杜如晦几个去那汉子家,王锦鸡贼,竟也混着跟上来。 汉子家的屋子,乃是土屋,不过显然是修葺过,虽也显得贫困,不过好在可以遮风避雨,他婆娘显然是勤快人,将家里张罗的还算干净。 只是一进这屋里,墙面上,竟挂着一张画像,这画像像是印上去的,上头依稀看到此人的五官,不过显然画像有些粗劣,只勉强可看到样子,这画像上的人,仔细去辨认,不正是李世民 却见画中的李世民,一脸严肃的模样,悬在墙上,不怒自威,虎目张大,仿佛是凝视着进屋的人。 李世民站在画像之下,一时瞠目结舌。 陈正泰也不禁无语,显然这画像太粗劣了,有点对不住自己的恩师。 汉子也跟着进来,突然道“官人,你到时和这圣像中的人挺像。” “哈哈”李世民背着手,尴尬一笑“你家中何故挂这个” 汉子便道“现在都挂这个,你是不晓得,我听这里的里长说了,但凡你去衙门,亦或者是去扬州但凡是有牌面的地方,都时兴这个,你们衙里,不也张挂了吗这可是圣像,乃是当今陛下,能驱邪的,这圣像张挂在此,让人心安。你想想,扬州为何新政,不就是圣天子体恤我等小民吗这才派了他的弟子来此都督。现在市集里,这样的画像不少,只是有的昂贵,有的廉价,我不是没几个钱吗,只好买个廉价的,糙是糙了一些,可总比没有的好。” 那汉子说了几句,便想着要去炊房里交代一下婆娘了,于是告了一声饶,快步去了。 李世民依旧站在画像下久久无语。 陈正泰尴尬道“恩师这个” 李世民居然没有提画像的事。 这等事,他也不好提,毕竟若是表现的欣喜若狂,倒是显得朕的格局有些小。 于是错开话题“让差役宣告公文,倒是有几分意思。这你是如何想到的” 陈正泰正色道“恩师,其实治民的根本,就在于上传下达,如若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么,就算恩师再体恤百姓,这百姓们受了灾,便是朝廷拨发多少钱粮,也没办法让这灾民们分发到钱粮的,学生有一个故事,只是笑谈,就不晓得恩师愿不愿听。” 李世民饶有兴趣“你说说看。” “在某朝某地,有一人想要雇凶杀人,此人叫甲,这甲拿出了一百贯钱,雇佣了乙来杀戊,而这乙呢,得了钱,却又不想杀人,于是他便寻了丙来,给了他二十贯钱。丙得了钱,觉得二十贯如何能杀人,于是起了贪念,便又花了三贯钱,请了丁来,请丁去杀戊。你猜最后结果如何结果就是,这一百贯钱,层层克扣,等到了丁的手里,区区三贯,莫说去杀戊,便是一柄杀人的好刀,也未必能买得起了。” 李世民听到这故事,不禁瞠目结舌,只是这故事细听之下,看似是滑稽可笑,却不禁令人深思起来。 陈正泰道“其实朝廷的施政,也是这样的道理,恩师难道不念百姓吗朝廷难道会坐视百姓们被盘剥和欺压而置之不理吗不对,学生在长安,也在恩师身边,已听了许多爱民的话,也见了许多爱民的举措。可结果呢,却如这雇凶杀人一般,朝廷拿出了一百贯,结果到了刺史这里,截留了五十贯,到了县里呢,只剩下二十贯,到了差役这里,只剩下了三贯,那么真正能到百姓手里,让他们在饥馑之年里,度过灾荒的钱,又有几个铜板呢学生不知道,也不敢去想知道。” “所以,很多时候,律令再好,施政越妥当,可若是不解决这上情下达的根本问题,不告诉百姓,这钱从哪里来,大家能得多少的问题,朝廷便算是有堆积如山的钱,也填不饱这一层层的无底洞,钱粮发放下去,不过是喂饱了这上上下下的官吏而已。” 李世民听到此处,顿时恍然大悟,他细细思量,还真如此。 一时之间,忍不住喃喃道“是了,这便是问题所在,正泰此举,真是谋国啊。这满朝诸卿,竟没有你想的周到。” 这话很无心。 却颇有几分打了杜如晦一个耳光一般,杜如晦面上依旧还带笑,并且微微颔首,表示认同的样子,心里却不禁生出了几分奇怪的感觉。 那王锦还抬头,盯着圣像,对君臣的奏对充耳不闻,只是看着这圣像一动不动,眼珠子好像都凝固了,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这陈正泰,还真他niang的是个人才。 我王锦要是能弹劾倒他,我将自己的头摘下来当蹴鞠踢。 不好意思,又熬夜了,以后一定要改,争取白天码字,哎,好无语,一身的坏毛病。 那啥,大家给张月票支持一下吧,当扶贫。 第二百八十章:政通人和 “其实” 陈正泰看了李世民一眼,接着道“这画像,其实也是上情下达的一种,想要做到上情下达,单凭书吏们下乡,还是没办法做到的,因为时间久了,总能有办法逃避。” “嗯”李世民瞥了陈正泰一眼,有点意想不到。 他还只以为,陈正泰弄这圣像,单纯只是为了讨自己的欢心呢。 当然,李世民自是心花怒放的,想想看,这历朝历代的帝王,谁能如朕一般呢 可开心归开心,但是陈正泰的本意,他原本猜测只是单纯的讨好,当然,若是别人做这样的事,李世民这样绝顶聪明的人,只会觉得此人溜须拍马过甚。 可偏偏办这事的乃是自己的弟子,那么只能说明是他这弟子对自己这个恩师,感恩戴德了。 其实这就是智子疑邻,儿子和徒弟做一件事,叫孝顺,别人去做,反而可能要怀疑其用心了。 可听到陈正泰说这圣像背后,也有其考虑,李世民便不禁打起精神,就忍不住问道“何故” 陈正泰道“百姓们为何畏惧小吏其根本缘由就是他们没见过多少世面,一个寻常百姓,一辈子可能连自己的县令都见不到,真正能和他们打交道的,不过是吏和里长而已。” “这二者在陛下的眼里,可能不起眼,可到了百姓们的跟前,他们所代表的就是陛下和朝廷。要破除这种心理,这圣像在此,若能让人日夜瞻仰,百姓们方才知道,这天底下无论有什么冤屈,这世上终还有人为他们做主的。” 陈正泰顿了顿,接着道“这其实涉及到的,就是心理问题,就如读史一样,史书之中那些千古风流人物,人们看的多了,便不免会对从前的人物,产生轻视。” “譬如廖化,人们提起廖化时,总觉得此人不过是三国之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可实际上,他却是官至右车骑将军,假节,领并州刺史,封中乡侯,可谓是位极人臣,当时的人,听了他的大名,一定对他生出敬畏。可若是翻阅史书,却又发现,此人何其的渺小,甚至有人对他调侃。这是因为,廖化在众多如雷贯耳的人面前显得渺小罢了。今日有恩师圣像,百姓们见得多了,自然倚赖陛下圣裁,而不会随意被官吏们摆布。” “看上去,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妥当,若是民不畏吏,朝廷如何治民可细细思来,若是人人畏吏,则在人们的心里,这吏岂不是成了能决定他们生死的皇帝吗百姓们的生死荣辱都维系在了区区小吏身上,那么当人们对官吏滋生怨恨时,最终,他们怨恨的还是恩师啊。破除了这心魔,未必是坏事。” 李世民也不知好坏,不过细细回味陈正泰的这番话,也感觉有几分道理。 至少在这宋村里,他所见所闻,比在其他地方平和得多。 李世民随即跪坐下,这汉子的家里依旧是家徒四壁,不过看着一尘不染的样子,收拾得很好,便是地上稻草铺的坐垫,似乎也没什么难掩的异味。 过一会儿,那汉子就回来了,又朝李世民行礼。 李世民笑道“不必多礼,倒是你这盛情,让人叨扰了。” “哪里的话。”汉子正色道“有客来,吃顿便饭,这是应当的。你们巡查也辛苦,且这一次,若不是县里派了人来给我们收割,还真不知如何是好。再者说了,县里的未来一些年都不收我们的钱粮,地又换了,其实朝廷的口分田和永业田,足够我们耕种,且能养活自己,甚至还有一些余粮呢,譬如我家,就有六十多亩地,只要不是当初那般,分到十数里外,怎么可能挨饿一家也不过几张嘴而已,吃不完的。现在县吏还说,明岁的时候还要推广新的粮种,叫什么土豆,家里拿几亩地来种植试试,说是很高产。这样一来,哪里有吃不饱的道理” 顿了顿,汉子又道“不只如此,都督府还为咱们的余粮做了打算,说是将来大家粮食够了,吃不完,可不糟糕吗因而一方面,说是希望拿出一些地来种植桑麻,到时县里会想办法,和扬州新建的一些纺织作坊一起来收购咱们手里的桑麻,用于纺织成布。另一方面,还要给我们引入一些鸡子和猪种,有了余下的粗粮,就可用于养鸡和养猪。” 说到此处,汉子露出了笑容,接着道“那文告里可都是写着的,明明白白的,县里这边也有其他的文吏偶尔来,记录村里的鸡鸭、牛羊的数目,还有记录桑田和麻田,说是明年可能就要引种了。” “所以”汉子很诚恳地道“这一顿饭,算个什么呢,只是这粗茶淡饭罢了,只怕不对官人们的胃口。” 这汉子说话很有条理,显然也是因为长久和吏员们打交道,慢慢的也开始从中学到了几分处事的道理。 偏偏他身上,又有淳朴的一面,因而说话时很认真,也令人感觉很诚恳。 李世民听了,心里暗暗赞叹,这样的人若不是在这偏乡,他如何会想到,这只是一个寻常的乡人呢 其实人就是如此,浑浑噩噩的百姓,只是因为见识少而已,他们并非是天生的蠢笨,而且他们特别擅长学习,这文告接触得多,和曾度这样的人接触得也多了,人便会不知不觉的改变自己的思维,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行为举止,也不再是从前那般唯唯诺诺,毫无主见。 李世民感到很是欣慰,笑道“如此说来,未来你们倒是有好日子了。” “何止是好日子呢。”说到这个,汉子显得很激动“过一些日子,马上就要入冬了,等天一寒,就要兴修水利呢,说是这水利,关系着咱们耕地的好坏,因而在这附近得想法子修一座水库来,大水来的时候蓄水,等到了干旱时节,又可放水灌溉,听说现在正在召集许多关中的大匠来商讨这水库的事,至于如何修,是不晓得了。” 李世民颔首“不错,农闲时理当未雨绸缪,如若不然,一年的收成,遭遇一点灾荒,便被冲了个干干净净。” 李世民说不错时,眼睛瞥了陈正泰一眼。 他似想起了什么,又定定地看着汉子,接着道“这样说来,你们服徭役,也是甘愿的了” 汉子不假思索的便道“怎么不甘愿不说这是为了咱们宋村子孙后代们的百年大计。此次官府的文告还说的很明白了,但凡是服徭役的,粮食都不必带,自有一日三餐,每餐确保有米一斤,菜一两,三日得见荤腥,如若不然,便要追究主事官的责任。而且还根据工期,每日给两个大钱,两个钱是少了一些,可聊胜于无啊,冬日干下来,积攒起来,就可以给妻儿们添置一件新衣,过个好年了。” 汉子满怀着希望的样子,他似乎对未来的生活充满着信心。 紧接着,他不由感慨着道“当初,哪里想到能有今日这般清平的世道啊,从前见了差役下乡就怕的,现在反而是盼着他们来,生恐他们把我们忘了。这陈都督,果然不愧是天子的亲传弟子,真正的爱民如子,处处都考虑的周到,我宋阿六,现在倒是盼着,将来想办法攒一些钱,也让孩子读一些书,能读书识字便可,也不求他有什么才学,将来去做个文吏,哪怕不做文吏,他能识字,自己也能看得懂公文。噢,对啦,还可以去做大夫。” 原来这汉子叫宋阿六。 李世民心里想,方才只顾着问东问西的,竟忘了问他的姓名,李世民此时心情极好,他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四个字政通人和,这四个字,想要做成,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做大夫”李世民对这个还是有点意外的。 宋阿六则是认真地点头道“前些日子,县里在招募一些能勉强认得一些字的人去县里,说是要进行简单的传授一些医学的知识,等将来,他们回到各村,闲时也可以给人看病。我们村里就去了一个,到县里已有两个月了,迄今还未回,不过想着年前学成了,就该回了。” “从前我们村里,是没有大夫的,真若是得了病,需去数十里外的集市去,或去县里,只是那儿价格都贵,寻常小病,大家都忍着,可成了大病,人一送去,几乎人就不成了,还是一个死字。可若是将来,能有个大夫在咱们村子里,偶尔一些头昏脑热,去请教一番,想来也是有好处的,而且听说他们学的,主要是疾病防治,反正我们也不懂,也不晓得学成之后如何,就只知道学了东西,总比什么不会的好。” 李世民心里诧异起来,这还真是想的足够周到,说是面面俱到也不为过了。 过一会儿,那宋阿六的婆娘上了饭菜来。 还真是粗茶淡饭,不过米却还是很多的,实实在在的一碗米,油星是少了一些,只一些不知名的菜,唯一隆重的,是一小碗的腊肉,这腊肉,显然是招待客人用的,宋阿六的筷子并不去动。 李世民一点都没有嫌弃之意,简单地吃过,心情很好地道“我来此,见到这个样子,真是欣慰和可喜,扬州这里固然百姓们还是很辛苦,可比起其他的各州府,真如那陶公所写的世外桃源一般。” 宋阿六嘿嘿一笑,随后道“不都蒙了陈都督和他恩师的福气吗如若不然,谁管我们的死活啊。” 他显得很满足,也显得很感激。 实际上,以后世的标准而言,这宋阿六比之赤贫还要赤贫,几乎和街上的乞丐的境遇没有任何分别。 可人就是如此,之所以现在生出对生活的希望,不过是因为从前更苦罢了。 这扬州的改变,其实很简单,不过是零到十的过程罢了,若是整个答卷是一百分,这从零跨步到十分,反而是最容易的,可偏偏,却又是最难的。这种进步,几乎肉眼可辨,放在这个世道,便真如世外桃源一般了。 陈正泰在旁也会心地笑着,对于大家生活质量上能起到好转,他心里也很是高兴。 其实他在都督府,只抓了一件事,那便是上情下达,因而狠狠的整肃了官吏,其他的事,反而做的少,当然,利用一些二皮沟的资源也必不可少。 比如二皮沟那儿需要大量的桑麻来纺织,扬州也需引入不少的产业,这是未来税赋的基础,除此之外,就是拿世族来开刀了,因为很简单,官府的运行,就必须要税赋,你不收世族的,就少不得要盘剥百姓。 上一次,税营直接破了扬州王氏的门,将家产查抄,并且罚没了他们隐瞒的三倍税赋,一下子,效果就立竿见影了。 其他世族见状,哪里还敢偷税漏税于是一面破口大骂,一面又乖乖地将自家真实的人丁和土地情况上报,也乖乖地将钱粮缴纳了。 一个世族所缴纳的钱粮,比数千上万个寻常百姓缴纳的税赋还要多得多,他们是真正的大户,毕竟有几百年的积蓄,人丁又多,耕地更不必提了。 这扬州的府库,一下子丰盈起来,自然而然,也就有了多余的钱粮,推行有利的善政。 李世民带着浅浅的笑意,自宋阿六的屋子里出来,便见这百官有的还在屋里吃饭,有的三三两两的出来了。 他们大抵也问了一些情况,只是此时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说实话,若是没有此前那芦花村里的所见所闻,尚且还可以大放厥词,可在这扬州和那下邳,两相比较,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是再多嘴,便实在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自己犯贱了。 杜如晦一脸尴尬的样子,与李世民并肩而行,李世民则是背着手,在村口踱步,回望这依旧还是简陋和朴素的村落,低声道“杜卿家有什么想要说的” 杜如晦正色道“已到了这个地步,看来扬州新政已无法动摇了。臣说句不该说的话,倘若这天下都是如此,陛下的功绩,足以直追三皇五帝,那秦朝,亡于残暴,隋炀帝,也亡于此,可是臣读过秦时和隋时的律法,却发现这律法之中,也不乏有爱民的举措,可这又如何呢这些举措,没有效用,下头的官吏和豪强们,只挑选对自己有利的律令推行,对自己没有好处的,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若是对他们有害的,索性便充耳不闻。陈正泰这一套方法,固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可至少有用,也可用。能做到这个地步,这扬州的新政,算是开了一个先例,此子乃是经略的大才,臣不如他。” 杜如晦说的话,看上去是谦虚,可实际上他也没有谦虚,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 李世民则是满意地不断点头,道“是这样的道理,朕也与你感同身受。” 李世民说着,目光却又落在身后一个灰头土脸的人身上。 正是那御史王锦,王锦蹭了饭,乖乖地低着头跟在后面,却是一言不发。 此前他还很嚣张,现在却好像被阉割了的小猪似的。 李世民带着别具深意的微笑看着王锦道“王卿家为何不发高论了” “我臣”王锦张口欲言,却发现搜肠刮肚,也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了。 今日所见的事,史书上没见过啊,没有前人的借鉴,而孔夫子的话里,也很难摘抄出点什么来议论今日的事。 最后,他才苦笑道“臣无话可说,臣输了,陈正泰的新政,确有许多可取之处。” 李世民则道“不挑错处了” “这”王锦觉得陛下这是故意的,不过好在他的心理素质好,依旧振振有词地道“没有错,为何还要挑错臣此前不过是捕风捉影,这是御史的职责所在,现在既眼见为实,若是还处处挑错,那岂不成了公报私仇臣读的乃是圣贤书,夫子没有教授过臣做这样的事。” 李世民叹了口气,不由道“是啊,扬州的新政,朝廷只怕要多支持了,唯有如此,我大唐的希望、未来在扬州。” 厚颜无耻求一点月票哈。 第二百八十一章:灭门破家 李世民在这宋村呆了两个时辰。 群臣大抵都已看过了,许多人都默不作声。 也有人若有所思的样子。 某种意义而言,这芦花村和宋村所看所闻的截然不同,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 有些时候,这等直观的对比,是最动人心的。 这百官之中,起初是嫌恶陈正泰,认为陈正泰不过是延续了当初西汉时武帝的策略而已,武帝打压豪强,穷兵黩武,可百姓们也困苦,虽是创造了无数的丰功伟绩,可在世族们看来,却是不认可的。 儒家在南宋之后,逐渐走入极端,可在这个时代,百官之中的许多儒学出身的世族子弟们,或多或少还是有建立功业的渴望。 天下战乱了这么久,百姓们流离失所,无数人惨死,这些怀有抱负的人,自然也就滋生着匡扶天下的心理。 这也是大唐与天下其他诸国们最大的不同之处。在这里,因为儒学的影响,它鼓励着无数读书人入世,即所谓齐家治国平天下,也即是说,有能力和身居高位的人,理应匡扶天下,这是使命。 因而,不少人低头,默然无语,他们显然内心是极复杂的,他们一面似乎欣慰于宋村的改变,同时对于芦花村的凄惨感到揪心。 另一方面,他们很清楚,想要有更多的宋村,那么世族就将要失去很多。 其实世族未必是根基动摇,可利益一旦失去,可就弥补不回来了。 一个是家,一个是国,一个是自己,一个是苍生。 因而众人无言,此时没人有心思去弹劾陈正泰了,或者说,没人想要去挑衅扬州都督府,有的却是天人交战,是内心的道德和正义,与私利之间的彼此鏖战。 李世民心情很好的上了车辇,靠在车辇中的软垫上,他命陈正泰上车陪驾,默默坐着,似乎脑海中,想起了那叫宋阿六的许多话,一时又是欣慰,又是感慨。 李世民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想着想着,禁不住无言垂泪。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道“朕想那芦花村百姓,实是凄凉,辛勤耕作却不能饱食,勤恳持家却需背负债务,生儿育女,却只能将这儿女卖身为奴。” “而朕锦衣玉食,人人都称颂朕的贤明,可是这贤明,竟与他们无涉。这样的天下,便是让大儒们念一千遍海晏河清,又有什么用呢扬州新政虽只是开始,却令朕欣慰,正泰,你辛苦啦。” 陈正泰便谦和地道“学生哪里敢说辛苦,论起收税,这是越王李泰的功劳,若非是他刚正不阿,行事果决,世族岂肯就犯至于施政,也多是一个叫娄师德的功劳,此人办事滴水不漏,从没有疏失。至于各县的官吏,这些日子也都还算勤勉,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岔子。” “其实大家肯尽心,还是因为恩师的缘故啊,恩师垂爱百姓,而这天下,岂会缺少那些能人志士呢这些人,都有匡扶天下之心,汉时可以出班超,可以有张骞,我大唐难道会少吗学生以为,这些人,统统都要赏赐,至于学生,在这扬州,也不过是闲云野鹤而已,成日游手好闲,反倒碍事。” 李世民深深地看了陈正泰一眼“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便是这样想的。”陈正泰很认真地回答“倒不是学生有什么高风亮节,而是行大事,就必须得有一批肯跟着一起披荆斩棘之人,就如恩师一样,恩师不能靠一个人治天下,至于学生,才能平庸,让学生出点主意倒是可以的,可要真正细致去做事便难了。学生的唯一长处,不过是沾了恩师这个天子门生的好处,因为有这个身份,所以才可让大家放心去做事,不必担心做了事没有回报,也不担心他们因为做事而被指责。” 李世民颔首,他认同陈正泰的话,因为这家伙确实有点懒,可是有一点,他却做得很好,那便是想尽办法去保护他身边的人。 “朕也一样。”李世民道“所以,你和这些人,放心大胆地去行事吧,天塌下来,往后朕来顶着。” 陈正泰道了一声恩师圣明。 转眼,扬州便到了。 这扬州城内,一派的井然有序。 许多人早知道陛下要来,所以早早就来迎候。 为首的正是李泰,李泰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他担心父皇追究自己,而其他的官吏们,也颇有些忐忑。 不只如此,扬州世族的人也来了不少。 此番陛下巡游至此,让人觉得可疑,显然扬州这边新政推行,陛下便跑了来,这分明有对陈正泰鼎力支持的意思在。 只是这等支持,实在教人寒心。 此前,这扬州的世族与长安城中庙堂诸公都有书信的往来,其中有许多都是抱怨之类的话,不过诸公们的态度,却显得很暧昧,一时让人分不清局势。 现在陛下要来了,当如何呢 想到每年要缴纳如此多的税赋,便让人心焦。 当然,这已不是钱粮的事了。 世族的积蓄是很可观的,再穷也穷不到他们的身上。 可特权这个东西,一旦失去,那么以后失去的只会更多。 这可关系着整个家族的存亡和荣辱啊。 王再学就是这里面的其中一个,他乃是扬州王氏的家主,有很高的声望,而且他并不愿出仕,而是每日在家著书立说,因而在江南,很有名望。 世族子弟,要嘛出仕为官,有的就在家以读书或者著书为业,有的要名,有的取利,不一而足。 王再学的这些日子,一直都卧病在床。 其实,不得不病啊。 就因为瞒报了人口和土地,那李泰居然直接就带着人杀进了王家来,冲到了账房里便寻觅账簿,而后封存府库,索拿府中负责经营的管事、主事、账房人等。 所有的女眷,也被税营的人封在后院,而他呢,则被请到了前堂,当面和他对账,那时候,真是斯文扫地,一丁点颜面都没有了。 等发现了瞒报,所有经事的人,都直接下了大牢,责罚也很严重。 欠缴了多少钱粮,直接罚没了三倍,几个子弟,也因为牵涉到了此事,至今还在大牢里,经此之后,王再学气了个半死,直接就病倒了。 好不容易现在身体恢复了一些,也觉得自己无颜去见人,今日来此迎驾,他是存着玉石俱焚的心思的。 你们扬州都督府这么狠,仗着谁的势 好嘛,今日索性当着圣驾,喊冤叫屈,我王再学,便是要让你天子下不来台,要教你知道,你和商纣、隋炀帝没有任何的分别。 他打定了主意,早已和不少的世族联络好了,这扬州不是一个很大的地方,几乎所有的世族,彼此之间都有姻亲,关系紧密,现在大家都受了巨大的损害,王再学又肯牵头,自然不少人附和。 不只如此,家里的部曲人等,也都叫来了不少,远远在外围候着,等候动静。 他站在远处,瞥了一眼那为首的李泰,冷哼一声。 回想当初李泰来扬州,他对李泰的印象是极好的,认为他是天下有数的贤王,哪里想到,如今竟是这般的样子。 “圣驾到了。” 有人大呼。 而后李泰连忙惴惴不安的带着官吏们上前,在道旁束手等待。 等车驾一到,李泰与都督府诸官便朗声道“臣等迎奉陛下大驾,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车辇中的李世民听到了动静,先用手拨开了帘子,随即瞥了道旁最显赫的李泰一眼。 李世民复杂地看过李泰一眼之后,不由自主地板起了面孔,却只轻描淡写地道“不必多礼,入别宫说话。” 李泰心里松了口气,他以为自己站在此,父皇见了自己,一定要大怒,好在结果不算太坏,父皇似乎没有过于苛责。 于是,他忙张罗着人,尾随着队伍,徐步入城。 自打他被陈正泰拎着去了王家一趟,而今便算是放弃治疗了,爱咋咋地,本王现在是总税官,那就收税吧,面子本王在乎你的面子吗得罪人得罪又如何,反正本王已不希图大位了,你夸本王也好,骂本王也把,和本王有什么干系 人一旦想开了,便很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捡起了税营的事,这事干起来,你还别说,还挺开心的。 车辇继续前行,沿途许多百姓闻讯而来,远远张望。 等入了城门的门洞。 突然前方的禁卫发现一个人自道旁窜了出来,口里大呼“千古奇冤” 禁卫们大怒,要勒马上前,将人驱开。 可仔细一看,却见此人纶巾儒衫,竟看着像是个极体面的人。 此人说了一句千古奇冤之后,便匍匐在地,嚎啕大哭。 这哭声,真是惊天动地,好像要山崩地裂一般。 几个禁卫上前,正要将人拿下。 这时,道旁却又站了许多人来,有人高呼“新政天怒人怨,恳请陛下为民做主。” “都督府惨无人道,横征暴敛,如此伤天害理,剥肤椎髓,我等百姓,犹如案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长此以往,如苍生何也” 一下子,聚的人越来越多,起初是一人,后来十数人,再后来,有人似乎得到了勇气一般,竟来了上百人。 人们只是痛哭流涕,或是捶胸跌足,一个个悲痛欲死的样子。 禁卫们要将人拖拽出去,他们便失了魂一样的嚎叫。 谁也没有料到,陛下欲入城,竟突然间发生这样的事。以至于禁卫也不知该不该弹压了,于是有一校尉匆匆前往车辇处听候皇帝处置。 原本乌压压围看的百姓,一时之间也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这里头的人,有人是认得的,都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人物,哪一个人站出来,在这扬州城跺跺脚,都能让地皮颤一颤。 可现在他们却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怨妇一般,在此哭得要昏死过去似的。 前头侍驾的大臣,已是吓得魂不附体,这可不是小事啊,这事一旦传开,那还了得 即便是隋炀帝出巡,也未出现过这样的事,一旦处置不好,可能引发很严重的后果。 倒是车中的李世民已经听了个真切,面上却依旧很平静。 陈正泰急匆匆的登车,低声道“恩师,是那扬州王” 李世民颔首打断他的话“朕知道,你不必解释。他们这是当着扬州军民的面,想要让朕骑虎难下,不得不安抚他们。” 这种事,显然是有风险的。 不过细细想来,都督府要不是做的过分,想来他们也不会铤而走险。 因而王再学这些人,是料到了李世民是个爱名声的人,而且大唐初立,正是邀买人心的时候,断然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惩治他们,因而才打起胆子冒险试一试。 这显然已经是他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李世民听到那嚎哭越来越厉害,道旁乌压压的百姓,也开始变得激动起来。 虽然大量的军马将人拦在外头,不允许他们靠近,可这数不清的人浪,依旧如波涛一般的起伏,用军士铸起来的堤坝,几近崩溃。 李世民神色泰然地下了车,陈正泰在旁作陪。 杜如晦怕出事,也忙从后车那里追了上来,其余百官纷纷围拢。 那王锦混杂在人群,这时看到前头跪着的乌压压的人,只看他们的装扮,心里就有数了。 他忍不住脸一红,居然觉得有些羞耻。 当初自己可没少说他们的好话啊。 现在好了,这些人竟完全不顾斯文,跑来这里滋事。 真是悲剧啊 自己居然和这样的人为伍。 李世民已上前,当着许多的百姓,也当着这跪地叫屈的人,他很冷静,居然没有吭声。 放任王再学这些人痛哭流涕,就冷眼看着,一声不吭。 王再学本哭着伤心,本来以为陛下至少做个样子,会上前将自己搀扶起来,而后装个样子,说几句宽慰的话。 谁料陛下就这般看着。 这太不符合他的设想了,他恼了,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继续歇斯底里的大哭。 李世民依旧饶有兴趣地盯着看,一丝不苟的样子,很认真。 哭了一炷香,嗓子都哑了,大家似乎也开始审哭疲劳。 王再学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终于止住了哭声,他哽咽着道“陛下,恳请陛下做主。” 李世民这才好整以暇,终于清净了,因而从容不迫地道“你们有什么冤屈。” “扬州都督府,灭门破家” 他话说到了一半,李世民打断他“灭门破家,竟有这样的事吗” 王再学凄惨地道“正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扬州上下,谁人不知,陛下,臣叫王再学,出自扬州王氏,臣的祖上” “不要提你的祖上,你的祖上又非唐臣,提了又有什么益处”李世民张口便道。 这句话,差点没把王再学噎死。 毕竟,他的祖上是有显赫的功绩的,世家子弟们,出门在外,无论遇到了什么人,先要自报家门,将自己祖先的阀阅都说个一清二楚,然后对方才会明白,噢,原来竟是某某家,了不起啊。 可陛下的意思是,你的祖上跟我大唐有个什么关系,关朕鸟事啊。 你说说,这是人话吗 睡一会,早点起来写。 第二百八十二章:圣裁 王再学竟一时无语,他脸上还挂着泪,被李世民这般一说,整个人竟是懵住,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了。 于是张张口,憋了老半天,才道“臣历来知书达理,与人为善,自这扬州设了都督府,这都督府却总是想方设法,想要盘剥民财。臣阖族上下,历来遵纪守法,都是良人,可都督府,又设了税营,一言不合,便冲入了臣的私邸,搜检查抄,惊扰女眷,抄没钱粮,臣臣” 说到这里,王再学又哭了,这一次是真哭,那一日所受的屈辱,恍如历历在目,可这样的委屈,他是一辈子都没有经受过啊。 他王再学是什么人,莫说是这辈子,就算是他的祖祖辈辈,谁敢对他姓王的这般无礼 他捶打着心口,继续哀嚎道“臣年岁四十有三,却不曾见过这般凶神恶煞的,他们毫不通情理,似酷吏一般,臣的几个族人被他们拿住了,严刑拷打,遍体鳞伤,几不能活。臣的妻子,被这乱兵吓得迄今为止,还如惊弓之鸟,整日垂泪。臣乃积善之家,而都督府横征暴敛,这真是千古奇冤哪。官府这样对待百姓,而今扬州上下震恐,人人自危,臣等无所依,已至风声鹤唳的境地。今日陛下圣驾来此,臣闻陛下乃是仁爱圣君,定会为臣等做主,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还臣一个公道。” 他说着,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随即朝李世民叩首。 其余人见了,也纷纷叩首起来,这个道“臣等没法活了,这样下去,满门皆死。” 又有人道“臣等有什么错,何以被都督府这样的盘剥扬州苛政猛于虎也,臣等畏虎,更畏苛政,若这般随意破门灭家,索拿族人,动辄搬空钱粮,可教臣等怎么活。” 众人七嘴八舌,一个个悲痛欲绝的样子,令人都深以为他们经历了何等惨绝人寰之事。 那道旁的百姓们,见他们哭得伤心,也有不少人为之生出了恻隐之心。 寻常百姓就是如此,见了风便是雨,一看到有人嚎哭的厉害,就不免跟着难受,又听都督府动辄拿人,严刑拷打,脑海里瞬间便想到了那皮开肉绽的景象,也不禁为之骨寒毛竖。 李世民回头看了一眼陈正泰“是这样的吗” 陈正泰倒是依旧的一派泰然自若,毫不犹豫就道“恩师,是非曲直,恩师不是已亲眼所见了吗” 这话倒是简洁明白,李世民心领神会,而后凝视着这王再学人等,道“都督府只干了这个这样说来,你们遭了都督府这般的戕害,一定是已到了穷困潦倒的境地吧。” 王再学听出李世民一点意思,似乎开始对他们这些人有些许的同情了,再加上道旁的百姓们,也纷纷露出恻隐的模样,心里便晓得,自己等人在此拦驾,终是起了一些作用了。 大家也不都是不怕死的,来此之前,他们就打算好了,在他们看来,当着扬州百姓的面,李世民是决不能将他们如何的。 只怕现在陛下已骑虎难下,一面是都督府,一面是自己的圣名,这是两难的选择啊。 于是王再学毫不犹豫,现在自然是越惨越好的,便更悲戚戚地哭诉道“臣等被都督府残害,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陛下,臣等没法活了,只请陛下能开恩,为百姓做主。” “若是不给一个交代,何等是臣等寒心,便是这扬州百姓,也要跟着遭殃啊。” 众人七嘴八舌,他们毕竟是世族,饱读诗书,晓得这个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某种程度而言,那些真正惨的百姓,就算是惨到了极点,也发不出声音,便是能发出声音,所说的也不过是粗鄙之词,不会有人在乎。 可这些世族卖惨起来,却是巧舌如簧,配合他们沙哑的声音,令人感到真真切切。 于是道旁的百姓们,又都窃窃私语起来,显然同情心对于高贵的人而言,是奢侈的,因为同情心泛滥,又如何能有此家业,能够子子孙孙永享富贵呢 可对于这些寻常们百姓而言,他们穷得似乎也只剩下同情心而已。 人们见王再学这些人这般样子,似乎有些不忍目睹。 李世民背着手,看着这众多的百姓,眼眸里泛着意味不明的光芒,踱了两步,便道“尔等要状告,那么朕今日便来裁决,既然你们说,这都督府灭门破家,破的是谁家” “是臣家。”王再学听了李世民这话,心里已燃起了希望,忙道“那一日,乃是九月初三,带头的乃是” 李世民却是摆摆手“很好,今日尔等在众目睽睽,既要朕做主,朕当然要做主的,而今这么多百姓们都在此,就让他们来看看,朕是否公允,如何” 王再学真是求之不得呢,看看四周的人,都多是露出同情的表情呢,于是连忙叩首道“圣皇愿意做主,实是臣等的福气。” 李世民随即道“既然破了家,朕就要去亲眼看看,你家如何了。来人,让王再学领路,朕要亲去王家看看。除此之外” 他顿了顿,回首那些目露恻隐的百姓“不要拦着百姓,朕既是圣裁,自要力求公允,先去你家勘察,若是百姓们要去看,可同去。” 众人见李世民如此,纷纷欢呼。 王再学却生出了疑窦,皱了皱眉道“其实臣等已准备了讼状,里头都列举了都督府” 李世民一摆手“朕不看这个,朕要眼见为实。” 王再学本是想借着这许多百姓都在的当口,将这陛下一军呢。 谁晓得陛下比他还狠,像是巴不得百姓们来围观似的。 一时之间,和身侧几个世族子弟面面相觑,只是此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王再学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便不敢说什么,只好连忙站了起来,在前引路。 李世民吩咐,让官军们不必阻拦百姓,随即上了车辇,他倒不担心这百姓之中出现什么刺客,哪怕真有,那也是他将刺客宰了。 不过陈正泰等人却是不放心的,还是命了几个禁卫随身保护,免得有人冲撞了车驾。 这王家靠近别宫,本就是在扬州城里最热闹的地方。 乌压压的人跟在圣驾的后头,没多久就潮抵达了这里,先到家门口的王再学等人都在此恭候李世民大驾。 李世民稳步下了车辇,陈正泰忙跟着,其余杜如晦、王锦也都影从。 王再学连忙道“陛下这” “进去”李世民当机立断,随即又回过头“不要阻拦百姓,想来看朕圣裁的百姓,都可进来,若是有人觉得朕不公允,也大可以来说。” 这下就更狠了。 王再学本以为自己裹挟着百姓,谁料到这李二郎,显然更擅长裹挟百姓。 这些扬州的小民们,一听陛下吩咐,其实到了这里,早就好奇起来了,这可是陛下亲自审断啊,而且告的还是都督府,此时看着真无人敢阻拦他们,于是许多人都跟了上来。 到了这王家的中门前,这王再学便道“陛下且看” 他手指着大门,大门显然有撞击和残破的痕迹,王再学硬着头皮道“这便是都督府的人将门撞开的痕迹,迄今为止,虽是修葺,可这创痕尚在,当时” 还不等他的话说到一半,李世民就打断他道“噢,知道了,进里说话。” 王再学心头有些不明所以,看了一眼后头那一众人群,犹豫地道“陛下,这些小民” 李世民凝视了他一眼,高声道“怎么,你不是要真公断吗现在朕让百姓们做见证,他们来了,便是客,你也不允吗” 王再学一时无言,抬眼之间,却见陈正泰笑容可掬地看着自己,王再学心里更警惕起来,可李世民发了话,此时却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领着李世民和陈正泰等人进去。 一进了中门,眼前顿时开朗起来,这里是一座园林,几乎是一步一景,繁花锦绣,看的人眼花缭乱,这座许多年历史的老宅,外头看上去虽是古朴,可到了里头,却是雕梁画栋,通往正堂的中轴道路,竟也是青砖铺就。 李世民看着经过的景致,倒不做声,只催问道“还毁坏了哪里” 王再学却是一时答不上来,他这个时候,已经觉得有些不妙了,回头一看,却见许多百姓们都涌入来了。 一进来,这本来对王再学抱有同情的百姓们,个个都激动了。 扬州城里的百姓,多少还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和那偏乡里的百姓不一样,可到了这里,大家还是忍不住的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有人道“快看,这地上竟还铺砖的。” 要知道,寻常百姓,便是屋子,都舍不得用砖瓦的,毕竟这东西费钱,在他们看来,地上都铺砖,而且这砖,显然比之寻常的砖石相比,不知好了多少。 一时之间,众人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般,个个发出啧啧的声音,惊奇又惊叹 “你瞧这树,这树怎的修剪得这样的好啊。” “呀,看那灯,大白日的,灯笼里的烛火还在烧呢,啧啧” 此时许多人进来,这里本是有许多的女婢,一见到如此,都吓着了,纷纷花容失色,不得不退避。 可有人看得清楚,这些女婢,个个都穿着绸缎,虽只是粗使的丫头,却个个肤色白皙,生的也不错,分明是精挑细选过的。 这些人,显然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只觉得自己少了几双眼睛,发现这里的东西,怎么看都看不够。 王再学看着那些百姓,只觉得个个粗俗无比,很是担心有人坏了自家的财物,急得想要跺脚,可当着陛下的面,又不敢如何。 可涌入的百姓是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人大胆的翻墙进来了。 李世民只背着手,不置可否。 此时,倒是陈正泰道“还毁坏了什么,快说吧,都督府到底做了什么恶事,我这做都督的,也很想知道。” 王再学一听到陈正泰在此说这番风凉话,一时暴怒,眼睛都几乎要冒火了,咬牙切齿都道“还有前堂,去前堂看,前堂的门槛都被乱兵踏破了。” 于是众人又呼啦啦地跟在王再学的后头继续往前走。可到了前堂的外头,王再学却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缓下了脚步。 他为难了,因为这前堂里可有许多的好东西,不知有多少传世的古玩,这若是自己带着人进去,那些小民也跟着进来放肆,若是毁坏了任何一件东西,他也得心疼啊。 可李世民和陈正泰却是当先进去了,李世民低头看着门槛,嗯,果然有损坏的痕迹,颔首道“正泰,你看,这里确实是坏了,你怎么看” “恩师。”陈正泰一脸惭愧的样子道“看来是税营的人太鲁莽了,不过恩师也是知道的,学生顾的地方多,这是越王师弟带着人来的” 李世民噢了一声,就道“看来办事还是不太牢靠,弄破了人家的门槛,回头收拾他。” 陈正泰赞许地道“恩师教子有方,怎的令学生佩服。” 说话间,二人已进入了正堂。 后头的百姓便也一窝蜂地跟着进来,一见这开阔的大堂,再一次惊住了。 “呀,这大堂,比我家还大几倍啊。” “啧啧,你看着梁柱,这木头可是少见的,一个这样粗的柱子,可费钱了。” 小民们似乎都比较直观,只对肉眼可见的值钱玩意感兴趣。 可李世民所感兴趣的,却是装裱在此的书画。 只见在这大堂的上方,悬挂了一个牌匾,牌匾上苍劲有力的行书写着积善之家四字。 这积善之家,出自易传文言传坤文言,原句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指修善积德的个人和家庭,必然有更多的吉庆,作恶坏德的,必有更多的祸殃。 陈正泰也随着李世民的目光往上看,看着这字,不断点头“这匾额上的字写得好,真的好极了。” 说罢,他回头寻觅杜如晦“杜公是有眼力的,觉得如何” 李世民不禁瞪了陈正泰一眼,显然觉得,陈正泰这句话不对,因为朕也深谙行书之道,正泰显然对自己这恩师没有多少信心,有些吃里扒外了。 杜如晦进了这王府,自是早就看出了点什么来,他忍不住苦笑,他也算是服气了,这师生二人,生生将一个拦驾喊冤,变成了闹剧。 王再学则是在旁急了,不禁呵斥着一个进来的小民,不要碰着那瓷瓶,此乃长安的青花瓷,你赔” 哐当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瓷瓶落下,碎了一地。 一旁的百姓纷纷躲避,王再学看着一地的花瓶碎片,只感觉心在淌血,忍不住捂着自己的眼睛,悲剧啊。 谁晓得这许多人吓了一跳,在这纷纷躲避间,这正堂里,便又有一些混乱了,吓得王再学真恨不得将这些刁民立即赶走。 李世民却不知何时到了他的面前,似笑非笑地道“朕听说扬州这里有个风气,就是爱挂圣像,怎的朕在这堂中,却只见字画,不见圣像” “这这”王再学说话巴结起来。 心里则在想,我王家若是挂你李二郎的像,那才是见鬼了,要挂,也是挂列祖列宗们的画像。 只是现在李世民居然问起,令他一时答不上来,老半天才道“陛下,臣过几日” 李世民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必过几日啦,朕不过是言笑而已,如何能较真呢” 王再学便索性不吭声了,他倒是知道说多容易错多。 李世民而后道“只毁坏了这些吗” 王再学就道“还有库房和账房,还有后庭只是只是”他看了一眼四周的人群,期期艾艾地道“只是陛下,这许多百姓进来,只怕多有不便。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都督府横征暴敛啊。” “朕还得去一个地方。”李世民正色道“去看过之后,方才可以圣裁。” 王再学不解地道“不知是何处” “你们这后厨在何处” “这”王再学更纳闷了。 后厨能看出个什么 李世民却已道“来人,引路。” 李世民根本不给王再学反驳的机会,率先朝着大门方向去,所有人敬畏的让出一条道路。 李世民和陈正泰则鱼贯出了正堂,没多久便到了王家的后厨。 这后厨是在王家偏僻的角落里,可即便如此,却也有三四间的厨房相连,足足有十几个灶台。 这里的伙夫和厨子十数人,还有一些帮闲,此时此刻,几头刚刚杀好的羊正由帮厨拿着刀正在刮毛。 这羊的内脏,随意丢弃到一边。 还有一个帮厨正在宰大鹅,这大鹅发出鸣叫,被帮厨抓着双翅,挣脱不开。 又有几人,拿着几个箩筐,只见那些箩筐里头是各色的蔬果。 显然这些蔬果是用心挑选过的,因为远处,则是一个盛放厨余的桶子,桶里都是那些挑出的烂菜叶子堆积起来。 围看来的人一看,真是再一次给惊得瞠目结舌了。 他们算是开了眼界了,第一次看见,吃个饭,就如同过年一般。不,这何止是过年,这随意一顿,只怕也够他们吃一辈子了。 第一章送到,求支持。 第二百八十三章:尔为何物 厨子们见了人来,一个个不知所措,这厨房里乱糟糟的。 李世民率先上前,面带着微笑,对一个厨子道“怎么,你们王家可是有宾客来吗” “宾客”这厨子一脸懵逼。 而后他小心翼翼地看了那王再学一眼。 王再学此时也有些懵了,其实他已经慢慢开始回过味来,想着给这厨子打眼色。 这厨子则是磕磕巴巴地道“没,没有宾客。” “没有宾客,竟还杀了三只羊”李世民高声道“你们这王家,倒是挺舍得的” 厨子一头雾水,不知道状况,却下意识地道“倒是昨天夜里来了宾客,家主颇为高兴,杀了六只羊羔,还叫人准备了四坛酒,九只鸡,两只鹅,还有鱼虾之类” 众人真听得直吸冷气。 这每日得要吃多少的肉 李世民继续微笑道“来了许多宾客么,竟要杀六只羊羔这样多” 厨子见王再学不断地使眼色来,不过他久在王家,又见来了许多人,还以为这些人是阿郎请来的。 他是王家的奴仆,当着客人们的面,当然要吹嘘自己的主人,于是道“你这便不知道了,我家主是何等金贵的人,就说这羊羔,家主是不吃内脏和头尾还有蹄子的,也不吃寻常地方的肉,只吃羊羔背脊和腹部的那几块嫩肉,一只羊羔,真正吃的,也不过区区一两斤而已,其他的肉,要嘛是丢了,或是拿去了喂狗。” 他故意将喂狗二字咬得很重。 其他几个厨子似乎做贼心虚似的,其实其余的肉,他们是舍不得喂狗的,往往会夹藏着,偷偷带走,只是这个时候,却绝不能跟家主说自己这些人贪墨了喂狗的羊肉。 一下子,那些百姓们骤然要炸开了,个个露出震惊的样子。 吃肉只吃羊羔肉,羊羔肉寻常的宁可喂狗也不吃。 这真是闻所未闻,在寻常人眼里,大家还以为王家的家主一天吃一头羊呢,可他们发现,贫穷还是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人家压根就不是这样的吃法。 王再学的脸色微微一变,于是忙对李世民道“陛下,臣臣年纪老迈,牙口不好,是以是以只好” 这倒是好不容易地找了个好借口。 李世民冷笑着看他“朕若非宴请诸卿,平日和尔比起来,还略有不如呢。” 这是实在话,毕竟李世民是行伍出身的人,这样出身的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口糙,没这么多讲究,有肉吃就可以了。 你让李世民杀一只羊,把头尾都去了,内脏也都丢弃,羊骨也剔出来,李世民还真舍不得。 一方面,他觉得什么肉都不忌口,要知道,李世民可是尤爱吃羊尾和羊鞭,还有那羊蛋的。这其二,李世民毕竟是天子,想吃好东西,偷着藏着吃倒也罢了,当着面这样奢侈,也难免会被人诟病。 他是天下的表率,至少表面上还要假装一下节俭,就如长孙皇后纺织一样,宫里真缺这几匹布吗不过是做一下天下的表率而已。 可这王再学就不一样了,他家里有钱,吃法有讲究,关起门来,也不会有人弹劾他,无所顾忌,似他这样的人,经历了数百年的传承,自然而然,一切起居用度,都成了某种符号。 王再学听得脸都绿了。 他立即道“臣” 李世民却是冷冷盯着他“你不是说你们已经活不下去了吗” 百姓们乌压压的,后头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拼命小心询问,前头的人便将自己的所见说出来。 于是许多人都是倒吸凉气,又或者是发出啧啧的声音,只是在此时再没人产生任何的恻隐之心了。 说实话,乞丐去同情富户每日少吃一块肉,这显然是脑子进了水。 此时倒有更多的人,心里生出了别样的心思,他们家就算是宁愿将肉喂狗,也不见他给大家什么好处。 于是开始有人道“王家的奴仆,在外头,哪一个不是凶巴巴的从前听说,他们家的人打死人,不还是不了了之。” “城里的铺子,听说不少都是他家的,那些商户们怕担事,宁愿将自己的铺子挂在王家的名下。” 面对李世民的质问,还有数不清冷漠的目光,王再学脸色惨然,他下意识的抬眼,看了一下李世民身后的大臣。 杜如晦等人绷着脸。 即便是连王锦,此刻竟也觉得胃里有些不适,倒胃口啊。 这两日,他们可是一路看过来的,说实话,这个时候,真的一点话都没有,一面是奢侈无度,另一边是人要饿死了,若不是让你们交了一点税赋,想来也绝不会有宋村。 所谓拔一毛而利天下,可偏偏人家就不肯拔这个毛,竟还嚷嚷着叫穷,这不是找抽吗 你王再学就算要装样子,好歹也装好一些吧,躲在家里如饕餮一般,到了陛下的面前,哭惨哭得说活不下去了,你叫大家怎么帮你,睁眼说瞎话吗嫌大家死得不够快 王再学分明看到了李世民身后诸大臣们的冷漠,这时他已是冷汗淋漓。 陈正泰感觉自己看了一场好戏,在旁阴阳怪气地道“穷成这样,王家还能如此,看来王家的家底真的太厚实了,以往不穷的时候,不晓得一日要宰杀多少羊,又有多少美婢伺候。” 王再学听到这话,一口老血要喷出来,他立即反唇相讥道“难道你们陈家” 陈正泰立即板着脸道“我们陈家缴税了而你做了什么扬州连年大灾,官府可向你们索要了赈济的钱粮吗现在百姓们已活不下去了,不得已才推行新政,让你们和那些饿的面黄肌瘦一般的百姓缴纳税赋。可是你们呢,你们隐匿不报不说,税营上了门,你们还喊冤叫屈。” “嘿你可知道,在以往的时候,那些寻常小民们若是不肯缴纳钱粮是什么下场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灭门破家,当初,那些家里一粒米都没有的百姓,方才是真正的灭门破家,差役们如狼似虎一般冲进家里,搜抄走一切可以拿走的东西,将人带去县里,戴枷示众。以往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叫嚷着灭门破家,怎么不为那些小民们叫委屈,是否觉得这是理所当然,觉得理应就该如此今日只稍稍登了你们王氏的门,你们便哭的死去活来的,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陈正泰说着这话的时候,眼中自然而然地透出了愤然,只觉得这种双向标准的人,简直厚颜无耻 “我不一样。”王再学被陈正泰一番讥讽,怒了,一下子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 其实他不得不怒。 不说此前税营做了让他蒙羞的事,令他觉得自己斯文扫地。今日当着这么万千人的面,陈正泰还这般的讽刺他,想想他王家是何等人家,今日还要受这样的侮辱 王再学此刻,已怒不可遏,他冷冷地看着陈正泰,仿佛见了寇仇一般,冷然道“我乃钟鼎之家,小民们粗鲁、刁蛮,难道官府要依靠这些人来治天下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了。 可王再学毕竟还是说出了问题的本质。 他觉得自己说的没有错。 毕竟,他确实是钟鼎之家,这数百年来,天下不都这样过来的,你李二郎和陈正泰想要改,凭什么 没有世族的支持,你们如何改 王锦听到这话竟是下意识的脸羞红了。 其实以往他真是也这般的想的。 可现在只觉得这王再学堂堂大儒,说出这样的话来,尤其经历了这些日子的见识,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羞愧。 李世民听到此处,大笑“哈哈,好极,好极,我大唐看来是少了你们王氏是不成了。” 王再学听到了陛下口里的讽刺之意,他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过于直白了。 那些本是来帮着王再学来鸣冤的百姓们,此刻都不出声了。 似乎他们也是默认这一切的,数百年来的压制,这些小民内心深处,显然很了解自己的定位,自己不过是小民,又粗鲁,又锱铢必较,王家这样的人,本该就是富贵,佛祖不是说,众生皆苦吗下辈子 可李世民此时怒极了,目光一转,透出了如刀锋一般锐利的冷然,道“你说的好,只是你错了。” 王再学“” 李世民死死地看着他“朕为何要与你这样的人共治,你也配吗” 李世民的话毫不客气,王再学急了,张口要说话。 李世民却是个脾气火爆之人,见王再学要上前,竟是飞起一脚,狠狠的揣在王再学的胸口。 谁也没料到李世民居然还亲自动手。 此时见状,大家才想起了李世民的身份,这李二郎是杀人起家的。 砰 入肉的闷响传出。 王再学只觉得眼前一黑,而后胸口剧痛,整个人直接被踹翻,踹翻在地时候,便再也爬不起来了,他肋骨断了几根,疼得要昏死过去,只在地上翻滚。 这一下,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起来。 李世民看都不看王再学一眼,只冷冷地道“诬告,是什么罪名” 王再学听到这里,虽是痛到了极点,却头皮发麻。 陈正泰在一旁道“恩师,诬告反坐,而王家状告都督府,说都督府灭门破家,这是重罪,至少也该流放三千里。除此之外他所诬告者,乃是皇子,可见此人已丧心病狂到了什么地步,是以,臣的建议是,将其全族,统统流放至琼州,琼州那里好,可以每日吃鱼虾,虾有手臂粗,那里的海滩也好,风景宜人。” 李世民瞥了一眼陈正泰,眼神中的意思是,你怎么什么都懂 只是此言一出,却又是哗然。 全族流放去琼州 在这个时代,琼州几乎属于远在天边了,那个地方,真不是寻常人能呆的,一旦流放去了那里,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寻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扬州王氏满门呢 李世民回头看了一眼杜如晦“杜卿以为呢” 杜如晦心里叹了口气,不过说不上什么同情,只是觉得这王再学可笑罢了,到了现在,竟还在端着世族的架子,却殊不知,天下的风向,已经开始隐变了。 杜如晦道“诬告越王,确当如此。” 他轻描淡写的八个字,态度不言自明。 王锦等人也都不吭声。 李世民颔首“依律行事即可。至于你们” 他目光扫过那些跟在王再学身后其他的世族子弟身上。 这些人本来跟着王氏一起鸣冤叫屈。 可现在却见地上的王再学拼命在咳血,可惜却没人理会他,又听流放至琼州,许多人已是变色了。 此时,便是想一想,他们都明白,若是这个时候还叫屈,少不得陛下又要带着人去他们家看看了。 这家里的事,是能看的吗 “你们不是也有冤屈吗都来说一说,朕难得来此,正想听一听扬州耆老们的建言,是谁招了你们,又如何横行不法,怎么欺凌了你们,你们一个个的说,朕为你们做主。” 这些人已是吓得魂不附体,有人心里想,欺凌我们的不就是你吗 当然,这话他们是一个字也不敢说的。 “陛下自自扬州都督府成立以来,扬州上下,可谓是海晏河清陈都督尽心王事,还有越王,越王殿下他也是勤恳用命,臣等拥护还来不及,何来的冤屈至至于这王再学,王再学此人他居心叵测,他竟裹挟我等做此丧尽天良之事,臣等已是幡然悔悟” “不告了”李世民看着众人。 “没有冤屈,还告什么”有人立即回应。 “对,没有冤屈,新政的推行,于百姓有利,臣等也是赞成的,只是某些宵小之辈,在那妖言惑众。” “如此甚好。”李世民轻描淡写的点点头。 而周遭的百姓们,却都长呼了一口气。 他们此时早不觉得王家有什么冤屈了。 对啊,我们要缴税,凭什么你们王家不要缴税我们不缴税,差役们就要登门,你们王家为什么就可以置身之外,凭什么 而今,又见王家人奢侈,竟还装作委屈的样子,自然便更觉得王家这是自取其辱了。 不少人再看李世民,不禁目中露出感激涕零之色,陛下此举,真是公义,实在挑不出什么话说。 尤其是方才那一脚,彻底将王家营造的所谓尊崇感彻底的击碎了,大家这才发现,这王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也不过如此。 有了这个心,便再没人去管顾着王家了,众人纷纷点头,不少人此起彼伏地道“陛下圣明。” 第二百八十四章:一飞冲天 李世民要的便是这效果。 今日当着扬州城上下立一个威,狠狠打压这王氏,自此之后,扬州城的新政便再不会有任何的阻碍了。 百姓们见陛下如此,心里也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当然,最紧要的还是扬州城的上下官吏,陛下今日这个举动,足够让他们可以安心做事了,这新政推行的好,便是大功一件,至少不必担心将来朝令夕改。 李世民看都不看地上的王再学一眼,便举步而去,百官纷纷伴驾随后。 此时,大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倒有一些人和王家算是远亲,只是这个时候,他们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此前修书提醒这王再学万万不可滋事,老老实实的缴税,难道不香吗 百姓们倒是欢呼起来,这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有人鸣冤,他们同情,可收拾了王家,他们依旧欢呼。 人群散去时,这又成了街头巷尾的话题,可李世民却已抵达了别宫。 这里曾是隋炀帝的居所,隋炀帝也死在这曾经江都的别宫里,可如今,这里却再无半点别宫的痕迹了,大隋的印记,早已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别宫,没有长安太极宫的恢弘,却在这四季常绿的扬州,多了几分别致。 别宫利用了山势,依山而建,在李世民抵达之前,已经经过了修葺,李世民穿梭在其间,看着无数的亭台楼榭,此时快到初冬了,远处便是平静的运河,依山傍水,这别宫里即将入夜时,蒙了一层薄雾,江南烟雨,自楼榭处远眺,可见那朦胧的夜雾之下扬州城的风景,那巨大的寺庙,隐在雾中,犹如置身仙境。 李世民拍打着雾水打湿的玉石护栏,刺骨的冰冷传至他的掌心,他吁了口气,回头。 此时,李泰和遂安公主俱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青雀,你生在帝王之家,民间的疾苦,你如何得知啊,我大唐的江山,看似是一团和气,可事实真是如此吗朕还是要治你的罪,依旧还需刑部来议罪,只是你这皇子越王的爵位,只怕是没有了,你自己好生在扬州戴罪立功吧。朕听你的师兄说了你的一些好话,太子在朕面前也有美言,终究你和他们是兄弟,是师兄弟,和朕,乃是父子。只要你能幡然悔过,在此好好想一想自己做儿子,应当如何尽孝;做臣子,如何尽忠。将来有了功劳,朕不会薄待你。” “只是从前你身边那些人却要远离,这些人只知夸夸其谈,于你有什么益处多向太子和你的师兄学一学,不会有什么坏处。你需知道,你是李家的子孙,是皇室子弟,你所想的,不是维护其他人的利益,你维护了他们,他们便会对你死心塌地吗哼,他们眼里,是先有家,方才有天下,可我们李氏,注定了与这天下连为一体,江山不再,则社稷不存,身死族灭。” 李泰长出了一口气,听闻太子和陈正泰都说了自己的好话,他心里是诧异的,以往的时候,身边的人没少说太子的坏话,他耳朵都出了茧子,在他心里,自己那皇兄,就是个满脑子只想着陷害自己的卑鄙小人,只是现在 若是从前,他是不相信这些话的,可是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境地,显然太子也没必要来故作姿态。 李泰于是落泪道“儿臣知道了,儿臣在此,一定谨守本份,这些日子,儿臣虽是戴罪,却也受益良多,也多亏了师兄的照拂儿臣” 说着,眼泪啪嗒落下来,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他心里清楚,责罚虽然还会有,可至少自己还有做事的机会。 到了如今,他已没有了希图皇位的进取心了,只是觉得人活在世上,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李世民则是回头,目光落在了遂安公主的身上。 遂安公主惴惴不安,似乎也害怕责罚的样子。 李世民道“朕听说,这些日子,你都住在你师兄的下榻之处” “不是是”遂安公主憋红了脸,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李世民背着手,仰天长叹“难怪这个小子迄今为止,只字不提这儿女情长之事,他是吃定了朕啊。” “什么”遂安公主窘迫地道“父皇此言不,不是的,我们没有同处一室。” 李世民摆摆手,道“过几日就随朕回长安吧,此外,你的师兄也回去。” 遂安公主讶异地道“师兄也回去” 李世民颔首“扬州的新政,此后不需你师兄来,也足以应付了,倘若处处都要他镇守在此,才可推行,那么这新政迟早也要人亡政息。因而,现在最不需你师兄在此的,恰恰是扬州,朕想看看,这扬州到底能做到何等的地步。” 说到这里,李世民直直地看着遂安公主道“你在想什么” 遂安公主想了想道“师兄前几日也和我说了一样的话,他说留在扬州没有什么益处,只要让一个叫娄师德的人在此,便可保证新政可以推行,他也想回家了,还说接下来父皇肯定回到了长安,肯定有许多事要干,到时他在长安,也好协助。” “是吗,他真这样说的”李世民笑了笑道“还说了什么” 遂安公主道“他还一直念叨劝我将公主府建到塞外去。“ “塞外”李世民一愣“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个就太令李世民意外万分了。 遂安公主道“我只听他说,大漠之中,我大唐无论如何扫荡,即便没了鲜卑,也会有突厥。突厥没了,那高句丽和回纥,会有西突厥,解决大漠的问题,根由不在赫赫武功,凭借的,却是经济的扩张,不改变大漠的形态,哪怕我大唐可以强盛一千年,一千年之后,那些部族,照旧还要崛起,威胁我大唐的北疆,永为大唐心腹大患。” 李世民低头回味着这番话,沉吟良久,才道“这么多年来,大漠的问题就如脓疮一般,挤出来一点,又会复发,历朝历代不知多少人想要解决,此事岂是他能解决的,他葫芦里又卖了什么药” “他说要筑城。” 筑城 李世民失笑道“秦汉时起,就不知筑了多少城了,好啦,朕看你现在已成了他的传声筒,这是他故意教你来给朕吹风吧。” 遂安公主骤然不说话了,却突然道“儿臣已长大了,按理来说,父皇应当赐下公主府,原本儿臣是想将公主府营造在二皮沟的,而现在儿臣想,不如请父皇在塞外给儿臣寻觅一块土地,修筑公主府吧。” 出塞 李世民不禁心疼地看了遂安公主一眼。 显然,这个女儿并不知道塞外是什么样子,是多么的贫瘠和凶险。 看来陈正泰将她糊弄得不轻啊 “此事,朕会定夺。”李世民颔首道“对了,你去告诉他,以后有话就自己直接来和朕讲,不要总让你来旁敲侧击。” 遂安公主忙点头,她心里松了口气,师兄果然说的对,这一次自己逃出来,父皇肯定要震怒的,少不得要狠狠教训自己。 好在师兄教了她这个方法,只要讲一讲塞外,尤其是说一句出塞之类的话,父皇一定会将心思移到这上头,如此她就可免受责罚了。 遂安公主与有荣焉地想,师兄实在太厉害了。 别宫里,李世民来回踱步,自昨天傍晚到此时,晨曦初露,晨雾已起。 这孤零零的大殿里,依旧还传出李世民的脚步声。 张千在外头,感觉自己身上的骨头都有些僵硬了,哈欠连连,陛下没有休息,他这个近侍自也是不能休息。 只是陛下在这殿中已走了一夜了,心事重重的样子。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肯就寝。 只是他不敢去招呼,只能一直乖乖地站在殿外。 倒是没多久,他终于听到了李世民的呼唤声“去将杜卿家叫来。” “喏。”张千顿时打起了精神,这真是造孽啊,陛下一宿未睡,可看这个样子,只怕还有许多事要办呢。 杜如晦很快便来了,向李世民行了礼,看着李世民的脸色,诧异道“陛下一宿未睡吗” “朕睡不下。”李世民显得有些疲惫,声音嘶哑。 不过此刻,他多了几分兴奋“朕思来想去,我大唐的心腹之患,永远都在北方,可是朕思量再三,却发现我大唐纵是能横扫大漠一次、两次,又有什么用呢,东突厥被我大唐所灭,如今愿意归附,可是很快,回纥和高句丽人又趁机占了突厥人留下来的空白,便连那遁走的西突厥人,也开始东进,假以时日,大漠之中,又会出现我大唐的劲敌,朕在想,是否有一劳永逸的办法昨日,陈正泰似乎觉得可以试一试,可朕思来想去,依旧还是没有头绪,卿家以为呢” 杜如晦毫不犹豫地道“自东周以来,胡人的问题就一直尾大难掉,这千年来,不知多少圣君名臣,也都曾想尝试各种方法,以达到天下能够长治久安的目的,可是臣以为,这不是易事,永绝边患,谈何容易呢” 这是实在话。 古人们最看重的就是历史经验,而历史经验已经再三的证明,一切都是徒劳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强盛的时候,尽力去扫荡他们,使他们虚弱,而到了中原虚弱时,他们自然会趁势而起,开始进入中原。 李世民道“陈正泰有一个建言,他希望将遂安公主的公主府,营造在大漠。” “什么”杜如晦诧异地道;“臣有些不明白” “你还不明白吗”李世民深深地看了杜如晦一眼“这家伙,已经开始以朕的女婿自居了。” “呀。”杜如晦张大口,老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被震惊到了。 杜如晦随即尴尬地道“天家私事,臣岂可妄议。” 李世民哭笑不得地道“朕在想,他一定是在打什么主意,难道他是害怕朕不将遂安公主下嫁给他,所以他出了一个馊主意,将公主府营造在大漠之中,这样的话,便没人敢尚公主了可是他又怕朕不同意将公主府移在大漠,所以又抛了一个诱饵” 杜如晦咳嗽道“想来陈都督不至如此心思吧。” 李世民摇摇头,笑道“他喜欢绕弯子,毕竟是少年人,脸皮薄,不好求婚,所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也是未必。可这家伙,真是让朕百爪挠心啊,朕想要的,就是长治久安,因而对内需进行新政,对外,却需永绝北方边患,杜卿家,朕现在可成了肥鱼,见着了诱饵,虽知那诱饵里有钩子,却总忍不住想去咬一咬,你说该如何” 杜如晦也算是服了,就你李二郎想的多。 不过他不敢怠慢,随即道“陛下何不如召陈都督来问,便可决断了。” “不能问。”李世民瞪他一眼“朕要憋着,问了,便像是咬了钩一样。” 杜如晦“” “杜卿无话可说了吗” “儿女之事,臣不好说什么。”杜如晦。 李世民便叹道“哪里有什么儿女之事,朕乃天子,什么事都是社稷的事。” 说罢,他挥挥手“你退下吧,朕且去就寝。” 过了几日,圣驾开始返程。 这些日子,李世民已走访了半个扬州,对于扬州的情况是很满意的,因而下了旨意,命娄师德为扬州都督,而陈正泰,自是轻松卸任。 大队的人马,预备出发。 娄师德则带着扬州上下官吏,来此恭送圣驾。 等陛下上了车辇,娄师德寻到了陈正泰,道“明公大恩大德,永世难忘,扬州之事,下官会随时向明公禀奏,明公若有差遣,也请修书来。” 这话的意味已很明显了。 陈正泰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啊,颔首道“知道了。” 娄师德不由心里感慨,明公就是明公啊,这知道了三个字,隐含着许多层意思,一曰知道了,会修书来。二曰我已知道你的表态了,自此之后,你娄师德乃是我陈正泰的人,将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曰我知道你知道,你知我也知,我们是自己人,不必那些虚伪客套。 娄师德于是深深作揖,双手拱起,直到陈正泰骑上了马,随着圣驾而去,最终人马不见了踪影,娄师德方才直起身子。 娄师德一时竟有无限的感慨,自己这数月以来,从罪臣到功臣,再到扬州都督,身份的转换可谓是瞬息万变。 现在这扬州都督,看似不过是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可是却将成为天下最瞩目的所在,新政的兴废,竟都操持他的手里。 而接下来,就是按照明公的心意,做出一番样子来了,成,则一飞冲天,名垂千古。败不,没有失败,失败就意味着死无葬身之地。 哎他日再见明公时,希望是以功臣的身份,如此,也不枉明公栽培。 第二百八十五章:正义即吾名 十月初三,已是入冬,寒意更浓了,带着浩浩荡荡队伍,圣驾终于回了长安。 这一路的巡视,其实已震动了朝野。 陛下的任何举动,都被视做了对新政的支持。 这种支持绝非是精神上这样简单。 因而关中早已震动,人们议论纷纷,扬州的新政是否会继续推行,或者说,会继续的扩散。 还有那扬州王氏,族中数百口,纷纷被迁徙去琼州。 此举也颇有几分汉武帝时,迁徙豪强充实边镇一般。 不过,似乎随驾的大臣劝谏的不多,这也引发了许多人的猜测。 李世民回到长安,第一件事便是去祭祀太庙,而后拜见太上皇。 而百官自是不禁猜疑起来,更多关于扬州的所见所闻,也开始传开。 关于军中的调动,也开始变得频繁起来,譬如几个军卫,直接调拨前往了洛阳,与洛阳换防。 李承乾却像是卸下了千金的重担,此时他兴冲冲地迎了陈正泰。 在这东宫里,李承乾意气风发地道“师兄,祭祀太庙的祭文里,你猜一猜里头写的什么” “这个我不懂。”陈正泰很老实的回答。 但是陈正泰知道,眼前的这家伙不就是等着他说一句不懂吗 只见李承乾上前握着陈正泰的手,感慨道“祭文里将孤的名字列进去了,上头说的是后继有人。” 所谓的祭祀,就是皇帝和列祖列宗们沟通。 为了得到祖先的保佑,这种沟通是不可避免的。 因而,往往祭祀,都会捡一些好听的说,比如国家长治久安,又比如朕殚精竭虑,又比如说今年丰收之类。 而提及到了太子,表示了后继有人的喜悦,这显然是一个很重要的表态。 说明李世民对太子有着很高的期许,认为这样的人,将来足以克继大统。 祭告祖先这种事,得严肃,不然你今年跟祖宗们说这个小子不错,将来可以继承江山,祖先们在天若有灵,纷纷表示不错,结果转过头,他把这狗东西废了,这是跟祖宗们开玩笑吗 因而,祭祀某种意义而言,就是买定离手,绝不是瞎胡闹的。 陈正泰歪着头,想了老半天,终于明白为何李承乾这样激动了,便也露出了替他高兴的笑容,由衷地道“那么,倒是恭喜师弟了。” 李承乾定定地看着陈正泰,眼中有着感激,感慨万千地道“也亏得你了,现在孤才算想明白,你再三修书让孤关心李泰,原来用意如此之深。孤此前一直想不明白,李泰获罪,孤这些日子也算是立了一些功劳,父皇对孤一向欣赏,可好像他总是对孤不放心,依然还是觉得差了一点什么,直到现在,孤才想通了,原来是因为这一层的担心。” 顿了一下,李承乾接着道“父皇嫡亲的儿子,就这么几人,非此即彼,可显然,父皇终究还是担心孤将来当了家,会报复自己的兄弟。哎,父皇的心思也太重了,也不想想,孤若要是当了家,会在乎一个李泰吗直到后来,我才幡然醒悟,孤心里怎样想是一回事,需做出来的,才是另一回事,毕竟父皇也不一定知道我是怎么想的,若非你提醒,父皇只怕还要相疑。” 陈正泰觉得这家伙总算是开窍了,心里总算觉得松了口气,选择帮这个家伙,真的是一个任重道远的过程啊。 于是他极认真地看着李承乾道“历朝历代的帝王和太子,为何最后总是相互猜忌呢,其实根由就在于彼此都有顾虑。因为他们既是父子,又是君臣,父子本该亲密无间,而君臣呢,却又需小心翼翼,因而君臣的角色更多,彼此之间都藏着自己的心事,时间久了,若是旁边有人挑唆,久而久之,彼此便失去了信任,最终种种疑虑之下,反目成仇。” “所以师弟要做的,很简单,便是不要将事藏在自己心里,也不必担心自己心中所想,到底是好是坏,不妨光明磊落一些,有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若是说的不好,做的不好,恩师自然会指正的。可若是成日吞吞吐吐,隐藏自己的心迹,反而会令恩师见疑。做太子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最容易的法子就是光明磊落,哪怕是心怀不满,直接将自己的牢骚当面发出来也是好的。” 对于陈正泰的语重心长,李承乾明白了什么,眼中满满的对陈正泰的信任,点着头道“还是师兄好,你这番话,很对孤的胃口,倒不似从前东宫那些人,今日规范这个,明日要孤那般,教我说话之前,要三思而言形同木偶一般,难怪父皇从前瞧孤不顺眼,原来竟是这些人搞的鬼。” 陈正泰不禁乐了。 其实想想从前那些大儒教授的东西,大抵就明白,这根本就是在坑人的。 想想看,将太子塑造成一个谨守臣道的君子,说话藏一半,见着了自己的父亲却是小心翼翼,看上去行为举止都很完美,似乎每一次应对都很出众。 可问题就在于,这儿子,还是儿子吗 任何一个天子,看着自己装模作样的儿子,居然发现这儿子长的越大,越是看不透了 可天子也不是傻子啊,在自己面前,太子是一个样子,难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他会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子吗 久而久之,看多了眼前这虚伪的木偶,父子亲情不但疏远了,反而会生出反感和厌恶之心。 这时候,儿子表现得越出色,反而越令人生厌了,因为很简单当你表现出行礼如仪,毫无破绽的时候,其本身就是隔阂和破绽。 陈正泰反而觉得,与其如此,倒不如索性做一个真性情,高兴就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有什么话当面说出来,挨了骂便挨骂,至少父子还是父子,更何况太子的父皇是李世民那样性情的人。 于是陈正泰道“儒生哪里晓得这个,他们这不是教师弟做儿子,而只是希望师弟做他们想象中的君子罢了。可恩师是何等人,你做了君子,他反而要小心防范了。” 李承乾此时心情是极好的,又乐呵呵的点着头,接着道“这些日子,孤在长安监国,却成日惦记着你在扬州快活,孤倒是很想去扬州转一转,听说还收拾了人,可惜这样的好事,孤却没有撞见。” 说到这里,他倒是显出几分郁郁不乐的样子了。 陈正泰便安慰他道“放心,很快这样的好戏,还会有的。” 李承乾对他无语。 李承乾随即道“好啦,不说这些啦,分别多日,你总算回来了,待会儿和我一道去喝酒,有几个朋友,要介绍你认识。” 陈正泰倒是无所谓,过不多时,便有几个人来了。 这几人一个个见了太子,便面上带笑,显然和李承乾是老相识。 陈正泰站在一边,李承乾便呼喝道“此人,你们认得吧,是我师兄,噢,师兄,这是长孙冲,这个这个” 他手指着一个个头小的家伙,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傻头傻脑的样子,接着道“这是房遗爱。” 长孙冲摇着扇子,他看上去比李承乾年岁大一丁点,因为是表兄弟,和李承乾自是关系莫逆,因而在李承乾的跟前倒是一点不局促。 此刻,他摇着扇子,只瞥了陈正泰一眼,似乎对陈正泰有些不感冒。 至于那傻头傻脑的小子,显然属于小跟班的级别,见长孙冲对陈正泰不屑于顾的样子,便也晃着脑袋,对陈正泰置之不理。 陈正泰是对长孙冲没啥兴趣,却对房遗爱惊为天人。 哎呀,这小兄弟骨骼清奇,将来势必能点亮某种成就啊。 房遗爱见陈正泰居然一直打量着自己,不由眨了眨眼睛道“你看我做什么” 看着他略显呆萌的样子,陈正泰却笑了,口里道“没有,只是问问你,你头上为何戴一个绿幞头” 房遗爱觉得这个家伙,果然如传说中一般,莫名其妙,他看看长孙冲,长孙冲一副公子哥一般的样子,依旧还是摆出和陈正泰不对付的模样。 于是自觉向长孙冲靠拢,颐指气使地看着陈正泰道“我就爱戴绿幞头,要你管吗” “噢。”陈正泰恍然大悟的样子,颔首点头。 其实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人,陈正泰很想提醒一下这个家伙,告诉他绿幞头是不能乱戴的,而且将来会有一个高阳公主,你也万万不要娶,娶了回来,小心给你戴一顶绿帽子,头上便如大漠草原的颜色一样,到时真是后悔不及啊。 不过显然,这家伙现在还在逆反期,而且作为长孙冲的小跟班,对他很不友好。 陈正泰并不是那种喜欢拿自己的热恋贴人家冷屁股的人,自知不讨喜,况且,若是把心里话说出来,说不定人家不是当他神经病,就是狠揍他一顿,便识趣的闭上了嘴。 此时,李承乾道“今日叫你们来,是来说和的,师兄,我这表兄,你是认得的,从前你们有误会,这一点,孤心知肚明,哈哈无妨,无妨的,都是些小事,自家弟兄嘛,我们吃一顿和事酒,这事儿便算了。遗爱,你不要在旁挑唆,不然孤揍你。” 房遗爱露出了一点惧意,便躲在长孙冲的后头。 长孙冲忍不住咬牙切齿,似他这样的人,一向是觉得李家天下第一,而他长孙家天下第二的。 毕竟皇后是长孙家的,皇帝是自己的姑父,自己的父亲乃是吏部尚书,而自己的舅公高士廉,亦是位极人臣。 他生下来,便是富贵至极,自然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结果这陈正泰,居然挑唆长乐公主,闹得长孙家鸡犬不宁,想一想就很可恨啊。 他现在正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十三四岁,杀人都不犯法的年纪,此刻心里不忿,便道“太子这是什么话,本以为你是好意,想叫我来吃酒,谁料寻了这么个人来败兴,他们陈家现在有钱了,可当初我们长孙家,是看都不看一眼的,我长孙冲就是瞧不起他们陈氏,就算喝一百顿酒也是如此。我也只是看在了太子的面上,才没有带着人将人带走,寻个地方打一顿,若不是因为如此,我怎么肯罢休好啦,我懒得多言,告辞。” 一旁的房遗爱听长孙冲这样说,小鸡啄米的点头,他觉得长孙冲实在太酷了,也帮腔道“夺妻之仇,如杀人父母,我妻子若教人夺了,我绝不教这人活着。” 长孙冲拿扇骨敲他脑袋“不要挑事,要文斗。” 房遗爱忙抱着头,似乎这一记敲得不轻。 长孙冲随即傲慢地朝李承乾抱了拳“太子殿下,我告辞啦,下次再会。” 而后又冲陈正泰瞪了一眼,冷冷地道“你等着瞧吧。” 说着,一溜烟的带着房遗爱走了。 陈正泰“” 说实话,陈正泰也算是有一点面子的人了,走在哪里,无论喜欢不喜欢自己的人,都得配个笑,哪怕是长孙无忌见了他,不还得寒暄一番吗 不过成年人的世界,固然总还有规矩,可一群长不大的熊孩子的世界,可就不一样了,这个年纪,可不管你规矩不规矩的,自己高兴就好。 这长孙冲分明就是一副你陈正泰惹上事了,你等我来收拾你的态度。 看来他还真惹上仇家了。 李承乾顿时无语,他本是来说和的,谁料左右不是人了,此时心头也很不是滋味,于是忍不住骂道“长孙冲的性子,越发的桀骜不驯了,哼,若不是看在母后的份上,我就师兄,你无事吧,你咋这个时候还笑呢” 陈正泰便很是坦然地道“他们说要报复我,我哭又不能哭,只好笑一笑,掩盖一下心虚。” 李承乾略带意外地看着他道“怎么,你倒是怕他们” 不对呀,他的师兄素来不是怕事性子的人啊 陈正泰摇摇头,很认真地道“不是怕,而是在想,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两个家伙,显然是不怕事的主儿,谁晓得会惹出什么来师弟啊,我看你也别骂他们了,我思来想去,你与其埋怨他们,不如将他们带到身边做个伴读,时刻言传身教,如此一来,等他们懂事一些,也就不似今日这般桀骜不驯了。” 这个提议很突然,不过李承乾也觉得有道理,却道“就怕他们不肯听,他们这几个,性子历来是看谁都不服的。” 陈正泰却是一副为二人着想的样子道“他们自然不肯听的,可若是师弟上一道奏疏,恳请恩师下旨,到时还会不肯听吗” 李承乾见陈正泰心平气和的样子,他本还以为陈正泰会因为长孙冲的无礼而勃然大怒,可此刻陈正泰语重心长,还好心好意的态度,令李承乾生出错觉“你倒是好心,好吧,就听你的,孤这便上奏,教他们做孤的伴读。师兄,你确定不生他们的气” 陈正泰便板起脸来,脸上似乎笼罩着一层圣光“这是什么话,我大人不记小人过,难道就因为他们的无礼,而记恨在心吗我陈正泰是这样的人吗师弟以为我会和他们一般见识,你是这样看待我的为人的” 李承乾听到这里,反而心有些虚了。 根据师兄的为人,怎么听着好像某人可能要被剁碎了喂狗啊。 可细细想来,陈正泰确实是为长孙冲和房遗爱好的,他便点头道“这个好办,孤这就上奏。” 说干就干,于是李世民很快就接到了一份奏疏。 看了这奏疏,李世民不禁笑了,便立即让张千将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叫到了跟前。 李世民看着二人,带着微笑道“你们也看看。”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此时还不明所以,待看过了奏疏,各自表情不一。 李世民笑道“冲儿与遗爱二人,朕历来是看重的,不过听说他们有些顽劣,是吗”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便都露出了汗颜之色。 长孙无忌自幼失去了父母,所以寄居在自己的舅舅高士廉家里,失去了父爱的人,自然对这亲儿子长孙冲格外的厚爱,简直就是将长孙冲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因而长孙冲凭借如此,在这长安城里可谓是横行无忌,反正有长孙无忌随时给自己料理麻烦。 而至于房遗爱 房玄龄一脸呆滞。 事情,大家都知道的,房玄龄虽然生了这么个儿子,而且大家也知道房玄龄身为宰相,教育自己的儿子,应该不在话下的,对吧 当然,众所周知的事,房家不是房玄龄说了算,他说的话,在整个天下,那叫一口吐沫一个钉。可到了房家嘛没人在乎他说啥,大家都是以房夫人马首是瞻,而偏偏房夫人又宠溺自己的儿子,于是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在此时,都尴尬得说不出话来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君王死社稷 可以不客气的说。 无论是房玄龄还是长孙无忌,他们自己其实都心知肚明,他们教育儿子的方式都是极其失败的。 失败到了何等程度呢就是几乎长安城里,是人都摇头的地步。 因而,现在孩子稍大一些,他们心里也摇头,可没办法了,管不住了,就算是想管,长孙无忌也舍不得,而至于房玄龄,他就比较无奈了,没有管的资格 李世民将太子的奏疏拿出来,二人不禁有些慌。 说实话,他们一个是宰相,一个是吏部尚书,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他们是再清楚不过了。 人要贵在有自知之明,对于这样的德行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让他们沾任何重要的人物 若是平日,这两个家伙,随便他们在长安怎么胡闹,毕竟就算真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凭借着房家和长孙家的权势,总还能压得住的。 可现在太子让他们伴读,这就有点坑了。 事实上,平时他们就很担心孩子跟太子交往,其实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早早与太子亲密无间呢可至少不是现在啊,现在太子的年纪也还太小,若是这两个狗东西将太子带坏了,成日跟他们一样,只知道飞鹰斗狗,那房遗爱,才八岁,就偷偷往青楼里钻,美其名曰我只看看,这若是将太子也拉着去,会是什么后果 可太子居然主动上奏让这两个狗东西做伴读,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现在是一脸懵逼,不主动争取一回事,可送到面前的好处,这个选择就比较难了。既是觉得这样,或许对自己的孩子有帮助,可又疑虑重重。 所以沉默了片刻,房玄龄尴尬道“陛下,遗爱年龄还太小,尚不懂事,此时若是去东宫伴读” 李世民呷了口茶,笑了“就是因为年纪还小,朕才让他们去东宫伴读,如若不然,你又无法管束,这若是学坏了,将来怎么办朕是看着遗爱长大的,这小子有些顽劣,该当管一管。” 房玄龄板着脸,心里说,这可是陛下你自己说的啊,可不是老夫说的,于是便不吭声。 长孙无忌心里已转了无数个念头,老半天,方才道“陛下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臣以为” 很显然,长孙无忌的挣扎没什么用 李世民打断他的话道“好啦。你们不必有顾虑了,这是太子的一番美意,他们当初就是玩伴,可自从朕登基之后,承乾做了太子,反而生疏了,这可不好,想当初,朕与无忌也是自幼便熟识的。” 李世民大气地道“此事,朕做主啦,就这么定了。” 长孙无忌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反正这是陛下你做主的,到时候出了事,可怪不到我的头上。 房玄龄也松了口气,反正是陛下做主的,若是家里的母老虎要发威,那也是怪不到我的头上。 于是三人奉茶,李世民随即道“朕这些年,愈发觉得人才的紧要,思来想去,最紧要的还是招揽人才,陈正泰此前上了一道奏疏,说是科举需改一改,要从各地择才,进行统一的考试,所有的考试也需统一,而不能又是明经,又是进士,又是秀才,朕思来,是这个道理,因而,房卿就拿出一个章程来吧。” 房玄龄心里知道陛下的意思,这科举现在要改,本质是延续了扬州新政的想法。 也就是说,扬州新政之后,对于世族的态度,已开始有了改变。 那么,怎么能容得下像从前一般,让世族的子弟想为官就为官呢 可想要压住世族,最好的办法,就是进行统一的考试,通过科举招揽更多的人才。 当然,这样的做法可能会引发世族的抱怨,不过抱怨的声音应该不会太多。 因为以往是人才几乎是世族进行举荐,或者科举的名额,由他们推荐。 可未来,即便未来朝廷更侧重于科举取仕,可这天下识文断字之人,不还是这些世族子弟吗不过是游戏规则改变了而已,其他的并没有变化。 房玄龄自是领命,便道“臣遵旨。” 李世民看他一眼,极认真地道“只有侧重科举,才可巩固国本,卿不可小视。” 只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房玄龄便心领神会了。 陛下将科举和国本居然联系起来,这就说明,这科举在陛下心里的份量,再不是像从前一般了。 他颔首,心里已开始谋划起来。 二人告退,李世民依旧还在喝茶,他在等着房玄龄将章程送来,说是让房玄龄拟定章程,不如说是试探一下百官们的态度,毕竟房玄龄是宰相,一旦要拟定章程,势必要与各部的大臣商议。 经过这些商议,大抵就可将百官们内心的想法折射出来。 此时,张千碎步进来道“陛下,陈詹事求见。” 李世民脸色缓和了一些,笑道“叫来吧。” 陈正泰兴冲冲地入殿,朝李世民行了个礼,便道“恩师气色较之往日,又好了不少,远远观之,可谓英姿勃发” 李世民笑道“你少说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陈正泰哈哈一笑“事倒是有事,不过都是一些小事,主要还是来探望恩师,这一日不见恩师,便觉得度日如年一般。” 李世民的心情很好,让他坐下,又让张千斟茶。 师徒二人吃着陈正泰家里送来的茶叶,陈正泰咳嗽一声道“学生其实此来除了看望恩师,有一事也是想让陛下同意。太子这一次监国,听说十分顺利,满朝公卿都说太子稳妥。” 李世民则是在心里冷哼一声,什么顺利,至于稳妥,更谈不上了,你陈正泰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其实百官们确实表示了对太子的认可,不过人家是读书人,读书人说话是拐着弯的,表面上是赞许,里头加一个字,少一个字,意义可能就不同了。 所以,话语里夹带着枪棒的人可是不少,只是有心人能揣摩出,寻常人听了,只觉得这太子真是满朝称颂,将来必为英主。 李世民道“也不至满朝公卿都在夸赞他,他是太子,谁敢说他不好的地方呢即便是有瑕疵,谁又敢直接指出你就不必为他美言了,朕的儿子,朕心如明镜。” 陈正泰便干笑道“此次监国之后,学生还是觉得太子应该多读读书,所谓不读书,不能明理,不读书,不能明志。” 李世民自是很赞同这点,颔首道“他已接触了一些世情,因而读一些书也好,詹事府,难道还缺大儒吗” “不缺。”陈正泰很认真的道“只是学生以为,太子若只是在詹事府中读书,只怕没什么用处,倒还不如进皇家二皮沟大学堂里就读,毕竟,学堂里的气氛好,又有同窗,可激起太子争强好胜之心。除此之外,太子是个爱热闹的人,以往在詹事府,那些鸿儒博士们成日在他面前如老僧念经一般,怎么学得进去,可进了学堂就不同了。”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道“是吗只是若去了学堂,出了岔子,朕可是要唯你是问的。” “学生自当承担后果。”陈正泰拍着胸脯保证。 若换做是其他的天子,自然觉得这是笑话。 可到了李世民这里就不同了,其实皇家如何进行教育,一直都是一个老大难的问题,多少太子身边围绕了一大群的大儒,可真正成才的又有几人。 李世民就不是靠皇家教育出身的,或多或少,对于这样的方式有些抵触。 现在听陈正泰提起这个,李世民略一思索,便道“那不妨一试,还有何事” 显然对李世民而言,陈正泰肯定还有事想说的。 陈正泰却是摇摇头道“恩师,无事了。” 李世民“” 眼见陈正泰要告辞,李世民觉得这么憋着也不是办法,便索性道“朕听说,你想让遂安公主的公主府移至大漠营造。” “是,学生提过。” 李世民皱着眉头道“这是何故” 陈正泰脸色很平静,他知道李世民在细细地观察自己,所以如无事人一般“遂安公主愿为恩师效命,她常常说,自己的身体发肤都受之恩师,若能为恩师分忧,便是万死也甘愿。自来就有公主出塞和亲的事,可若是能为大唐镇守北疆” 李世民听到此,就没查给他翻一个白眼。 这不摆明着是你教的吗 遂安公主是骗不了人的,她会说什么话,朕能看不出来 李世民懒得再跟他打哑语,摆摆手道“你不必说这些,朕只想知道,你的看法是什么” “学生”陈正泰一愣。 李世民颔首道“你说罢,朕不怪罪。” 陈正泰道“都说君王死社稷,天家无私情。学生所想的是,自汉以来,从汉高祖开始,他们便连死后,都要将自己葬于军事要害之处,希望借用自己的陵寝,来保卫社稷的安危,那么,我大唐难道连大汉高祖皇帝都不如吗遂安公主此举,值得赞赏。” 陈正泰所说的这个典故,其实就是汉高祖刘邦选择陵寝的时候,将长陵设置在了军事要冲了。 寻常人给自己选坟墓,还会选择风水吉地,可刘邦不一样,他选择将自己的长陵,当做一个要塞。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帝王的陵墓,耗费极大,除了地宫之外,地上的建筑,也是惊人。 而陵墓修建,汉高祖下葬之后,为了保卫陵墓的安全,还需大量的卫兵镇守。 于是乎,将长陵选择在长安的重要要冲上,有一个巨大的好处,就是花一分钱,办成两件事。 同样都要派驻军队镇守,那么为何不将其设置在匈奴入侵的要冲上呢 一旦匈奴入侵,进入了关中,首先要面对的不是长安城,而是长陵这一座军事堡垒。 如此一来,汉高祖死后,也可以将自己作为屏障,保护自己子孙的安全。 当然,他自己想必也没有想到,此后自己有个曾孙,人家直接出了大漠,将匈奴暴打了几顿,北方的威胁,大抵已解除了。 所以他这长陵,也就从要塞,变成了大汉王朝的腹地。 很显然,陈正泰的话,是李世民没想到的,他若有所思地道“区区一个公主府,也可有长陵的效果” 陈正泰笑呵呵地道“学生以为,只要有钱就可以,可若是公主府不营造在那里,谁敢投钱呢” 李世民一时满带着疑虑,他沉吟片刻,才道“如何选址” 显然,他也想试一试,大唐也要将这大漠当做腹地。 虽然这看上去好像是不可完成的任务,可任何帝王都有这样的冲动,永绝边患,这几乎是所有人的梦想。 而且,就算营造出来,当真会有危险的话,那么索性废弃就行了。 陈正泰却是道“这个得问遂安公主殿下了。” 李世民冷笑道“你少来说这些,问她,不就是问你吗” “哎呀。”陈正泰扭扭捏捏地道“恩师这样说,可折煞学生了,学生” 李世民一挥手“少啰嗦,过几日给朕上一道奏疏来,将这选址和营造的规格,统统送到朕面前来,若是再遮遮掩掩,朕不饶你。” 陈正泰尴尬地点头,连忙告辞,一溜烟的跑了。 “我的亲儿,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在房家里,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房夫人发怒了。 却是房遗爱手背受了伤,因为揍人的缘故 房夫人一看手背的淤青,便暴怒,这府中上下人等,个个吓得魂不附体。 房遗爱只是在那嚎哭“那狗奴骨头这样硬,儿只打他一拳,便疼得要命了。” 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哭叫。 房夫人心疼得要死,在一旁陪着流着眼泪道“好啦,好啦,你别哭啦,母亲自会给你做主。” 这时,房玄龄倒是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做主,做什么主,他无端去打人,如何做主他的爹是天子吗即便是天子,也不可这样胡作非为,小小年纪,成了这个样子,还不是宠溺的结果。” 房夫人顿时大怒道“阿郎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他不是你的骨肉,你就不心疼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啊。” 虽是大怒,其实房夫人是底气有些不足的。 房夫人其实很清楚,这房遗爱确实是顽劣得出了名的,也不知将来该怎么办,她现在还在呢,将来若是她不在了,有人欺负他,怎么是好 房玄龄重重叹了口气,很是无力地道“怎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啊。” 不过他的语气明显的缓和了,低眉顺眼的样子“我这为父的,不也是为了他好吗他年纪不小啦,只知成日游手好闲的,既不读书,又不习武,你也不想想外头是怎样说他的,哎将来,此子必定要惹出大祸的,败我家业者,必定是此子。” 房夫人又怒了,猛地张大了眼睛,直直地瞪着房玄龄。 房玄龄在这带着火气的视线下,吓了一跳,顿时泛起满满的求生欲,立即转移开话题道“今日我去见陛下,说是太子上了一道奏疏,令遗爱去给太子陪读,哎我这是担心啊,担心他一旦到了太子的身边,若是惹出什么事端来,那就是大罪了。可圣命已下,还能有什么办法夫人,为人父母的,要为子孙做长久计,若是子孙不肖,今日宠溺他越多,那他将来遭的难会愈多啊我们房家好不容易才有今日,贤夫人怎么忍心最后看它败下去啊。” 房夫人果然中计了,听说要去伴读,一时之间也有些担忧起来,蹙眉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房玄龄小心翼翼地盯着她,生恐她又抓住自己什么话柄。 良久,看她没有再对他发火,才语气更温和地道“做爹娘的,谁不爱自己的孩子呢只是凡事都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为了遗爱,真真的担心得一宿宿的睡不着,寝食难安啊不就是希望他将来能争一口气吗也不求他建功立业,可至少能守着这个家便好。” 房遗爱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怕房玄龄的,便也不嚎哭了,只躲在一旁,一声不吭。 房夫人则是目光闪烁着,似乎心里权衡计较着什么。 这令房玄龄看她还是不吭声,又开始担心起来了,努力地检视自己方才所说的话。 似乎没什么问题啊。 第二章送到,求支持。 第二百八十七章:陈氏的未来 “既是太子伴读,怎能不去。” 在房玄龄的忐忑不安中,房夫人终于开口道“而且这是有圣命的,不去也不行。我唯独担心的,就是他去了东宫,就怕受了委屈。” 房玄龄见房夫人松口,松了口气,同时打起了精神,忙露出笑容道“只是去做伴读,能受什么委屈遗爱这个年纪,正是长见识的时候,我们房家,最担心的该是后继无人啊。” 房夫人随即便又心疼起自己的儿子了。 这房遗爱看母亲心疼的样子,又开始大叫哀叫起来“母亲要给我做主才是,那狗奴骨头这样硬,伤了我的手,可怎么了得。还有,我不读书的,我打死也不读书的,我见着书便犯困,长孙冲也不读书” 房玄龄听到这里,心口又给一口气堵住似的,眼前一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这儿子实在太混账了,他心里勃然大怒,想说点什么,可一看房夫人,霎时又萎了。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稳住了心神,干脆眼不见为净,直接到一旁安静的喝茶去。 要想生活过得去,生活总得不,总得笑口常开才好。 长孙无忌的府邸。 长孙无忌回到府上,便立马让人将长孙冲招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人到了面前,这长孙冲没有正形的样子,见了长孙无忌,很是没大没小的一屁股坐下,口里道“哎呀,爹,我近来腰酸背疼,也不知什么病,我的钱又用完了,你得支一点,好让我去寻医问药。” 别看长孙无忌在外头和人勾心斗角,见了谁都忍不住想沾点便宜,可对自己儿子,却永远是心平气和,满是关切的样子。 毕竟,他小时候是真的吃过了寄人篱下的苦,没了爹,还被自己的伯父赶出家门,最后只好跑去舅舅家,高士廉虽对他不错,可毕竟不是自己家里,总是低眉顺眼,生怕出了差错,惹来责罚。 因而,这就养成了他把什么事都藏在心底的性子,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 可当着长孙冲,长孙无忌却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府里不是有大夫” 长孙冲便道“府里的大夫不好,我遇见了一个神医,能药到病除,就是费些钱,看一次病,需一百贯。” 以长孙无忌的智商,便是用屁股也能想明白,所谓的神医根本是无稽之谈,至于一百贯看一次病,这 长孙无忌没有多犹豫,便含笑“是,是,这个好说。” 只是心在淌血啊。 年纪不小了啊,还这样不懂事,看看别人家的孩子,连程咬金的老匹夫的儿子,都比这个强。 他好几次狠心想训斥一下,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因为这个时候,又不免想到了自己不堪回首的童年里,自己的伯父和堂兄们是如何对自己各种刁难。 于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尽力地让自己顺了顺气。 他正想说话,却在此时,听到了蝈蝈的声音,这蝈蝈的声音很悦耳,那声音的源头,竟是在长孙冲的袖里。 长孙无忌心一咯噔,长孙冲则立即捂着自己的袖子,眼神有点飘,却是口里道“爹,你寻我何事” 长孙无忌只好当着什么都没有听见,便道“你已长大了,再不能惹是生非了,我们长孙家,诺大的家业,现在在为父手里,总还能守成,可是将来到了你这里,该怎么办啊。好好好,不说这个,为父只是发一些牢骚而已” 说着,长孙无忌道“太子希望让你去给他伴读,从此之后,太子去哪里,你便去哪里。这对我们长孙家,是光彩的事,为父思来想去,你跟着太子去读读书,也没什么不好的。” 长孙冲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架着脚“读书我需读什么书我忙的很。” “这是圣命,圣命不可违啊。”长孙无忌认真的道“为父也想过你不肯去,可是不去也不成,为父现在年纪大啦,从前的旧疾总是复发,说实话,爹也不知道能活几年,只是将来你的前程,还是在你的身上,这房家的家业,你也有一份,你要有担当啊。” “我看这家讨厌得很,等爹你死了,我便将这家里上下的奴仆都发遣了,换上新奴,我看的过眼的。还有这宅邸,你看看多陈旧,等我当了家,我就搬去怡红楼里,将那当自己家,还省了钱。我买十个怡红楼这样的地方,爹你放心,你的牌位,我都准备好了,用烫金的好木头,就挂在怡红楼里,寻七八个姐儿,成日伴着你左右,给你磕头烧香。” “噗”长孙无忌刚呷了口茶,这时觉得胃部翻涌,这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老半天,呆坐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虚空发呆,身子好像是僵直了,纹丝不动,面上的肌肉好像是瘫了一般,竟也凝固在那里。 “我言笑而已。”长孙冲说着,哈哈大笑。 “呀,吓死为父,吓煞为父了。”长孙无忌这才有了动作,只不过他笑容的背后,却潜藏着更深的隐忧。 这种事,这小子可真有可能做的出来。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上半辈子受了颠沛流离之苦,好不容易这日子而今总算是有了起色,位极人臣了,还是皇亲国戚,难道自己死后还要遭罪 “跟太子读书,读就读吧,反正太子是个浑人,跟着他玩玩也好。”长孙冲不以为意地的说着,他现在只惦记着自己袖里的蝈蝈,便继续道“不过得给钱我看病,我要看十次病。” 长孙无忌只觉得自己的耳畔嗡嗡的响,长孙冲的话,他听不甚清了。 此时,长孙冲又道“还有那陈正泰,那个狗东西,他竟敢辱我,若不是他坏了我与丽质的好事,丽质怎么会拒婚我现在已抬不起头来了,爹你怎么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长孙无忌拉着脸,摆手道“陈正泰这个人,你别招惹,此人不好惹。” 长孙冲反而怒了,很是不屑地道“这是什么话,这天底下,除了姓李的,还有谁是我们家不能惹的爹,你真是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了迟早有一天,我狠狠的收拾他,让他知道,这长安城里,是谁说了算。” 长孙冲不禁磨牙,他现在还年轻,天不怕地不怕,更不将小小的陈氏放在眼里。 长孙无忌还想说什么,不过想了想,似乎孩子还小,以后会懂事的,于是便也不再说了。 次日,这长孙冲和房遗爱二人便兴冲冲让七八个随从,背着他们的行囊,一起到了东宫。 二人到了东宫,就好像来了自己的家一样。 让人通报,这里的人道“太子殿下清早赶去了二皮沟,还招呼过,若是两位郎君来,可去二皮沟” “又是那陈正泰。”长孙冲恼怒不已,拍了拍房遗爱的脑袋“随我来,让你瞧瞧我如何收拾陈正泰那狗贼。” 房遗爱正了正头上的绿幞头,颔首道“对,冲哥,让他晓得我们的厉害。冲哥,你的蝈蝈带来了吗” “何止是蝈蝈。”长孙冲还是得意地道“斗鸡我都带来了,等见了太子,让他瞧瞧我养着的鸡。” 房遗爱一脸钦佩的样子,小鸡啄米的点头,道“是该让太子见见。只是陪太子读书,是真要读书吗” 长孙冲一脸嫌弃道“他李承乾自己就是个不读书的人,他不读书,我们读什么” 房遗爱便嬉笑道“那我们能上青楼吗” 长孙冲斜了房遗爱一眼。 房遗爱便低着头,踩着自己的影子。 等二人到了二皮沟,总算见着了李承乾。 却听李承乾道“你们来的正好,哈哈,现在开始,孤要入学了,这是父皇的旨意,让孤在此读一年的书,你们是来给孤伴读的,正好,正好,来人,给他们将入学的手续办上。” 长孙冲和房遗爱有点懵,一时还回味不过来这是什么操作。 我们分明是来伴读的啊,怎么伴着伴着,伴到学堂里去了呢 似他们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进学堂读书的,毕竟家里实在太富贵了,就算想要读书,那自然会聘请大儒来家里,再差一些,难道不该去族学 可显然,让他们来伴读,乃是皇帝的旨意。 让李承乾入学堂读书,也是皇帝的旨意。 太子都进了学堂,他们这叫伴读的,能如何 不过学堂是什么东西 二人嘻嘻哈哈的样子,这个道“太子,待会儿给你看好东西。” 房遗爱则道“夜里我们可以去喝酒,我晓得一个地方酒不醉人人自醉” 李承乾却是答非所问,忙得很样子“去办手续吧,正泰,正泰呢” 说罢,一溜烟的,却是去寻陈正泰了。 长孙冲一听正泰二字,便忍不住拉长了脸,哼哼一声,却已有人来给他们办手续。 长孙冲看都不看来人一眼,便冷冷地道“你们自个儿办吧,怎么,还要我亲自来办走开。” 陈正泰很忙,哪怕是太子来了,他也没工夫招呼。 此时,他与三叔公二人喝着茶,商议的却是关乎陈氏未来的大事。 “扬州那里,该安排的都安排了”三叔公欣慰地看着陈正泰。 有这么一个侄孙,真的很令人老怀宽慰啊。 陈正泰却道“我们陈家将来的主要出路,并不在扬州,我们陈氏过去,只是抛砖引玉而已叔公啊,你想想,那扬州是什么地方,那是通衢之地,多少聪明人在那里哪怕陈家开了作坊去,只要能盈利,用不了多久,只怕会有无数人效仿了。当然,凭借着秘方,陈家确实可以日进金斗的,可要真正论起挣钱,扬州那里,反而竞争激烈,无法做到真正的将其取代二皮沟,成为第二个聚宝盆。” 三叔公听了,倒是狐疑起来。 居然扬州都看不上,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更好 于是他好奇地道“正泰,你就别再卖关子了,直说就是。” “大漠”陈正泰斩钉截铁。 三叔公听了,胡子乱颤。 说实话,他没想到陈正泰会将目光放在大漠。 大漠是什么地方那等苦寒之地,有什么可去的 陈正泰自是看出了三叔公的心思,便耐心地道“任何买卖,最怕的,就是没有门槛。我们可以开作坊,别人也可以,我们手持着秘方,可迟早有一天,人家也可以渐渐摸索出方法。只要有暴利,那江南多少世族和商贾,哪一个不是人精切切不可小瞧了这些人,或许我们陈家这一代可以凭借这个,大发其财。可下一代呢,下下一代呢” “技艺,是会扩散的,无论怎么藏着捂着,只要有暴利,就藏不住。江南那里,陈氏只能抛砖引玉。先起个头,而后其他人再纷纷抢占,这天下有的是能人,我们陈氏一族,就算是加上远支,也不过数千人而已,可以和百万江南人相比吗” 三叔公听得很认真,听到这里,颔首捋须。 侄孙这话,有道理,陈家如今虽然比其他世族要富贵,可是有一点,却不如许多世族的,那就是根基还是浅薄了,无论是人脉还是威望,都远远不如那些根深蒂固的大世族。 这一点,他想过很多次,因而就在许多陈氏族人头昏脑热的时候,三叔公总是在给他们泼冷水。 因为三叔公很清楚,这参天大树,若是根扎的不够深,就算枝叶再茂盛,也会有被人连根拔起的危险。 什么叫真正的世族,那便是无论经历什么,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这才是如五姓七宗一般的真正世族。 无论谁当政,皇亲国戚们都是以求娶他们家的女子为荣,无论是哪朝哪代,他们的子弟永远出将入相。 没有人可以忽视他们,即便是天子,你可以讨厌他们,但是照样还得用他们,娶他们家的女子。 此时,陈正泰接着道“可是大漠不同,大漠之中,从未出现过一个鼎盛的大族。这万里的草原之中,有的只是无数部族崛起,他们可以崛起,咱们陈氏为何不可以呢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陈氏可以在大漠中扎根,可以发芽,这样做,既符合朝廷的利益,同时这关中和关东,亦或者是江南之地,世族多如牛毛,他们有无数优秀的子弟,我们陈氏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子弟们难有用武之地,凭借着我们几代的富贵,就可以与之相争吗那么倒不如去大漠,不与其他世族争夺,也不引发朝廷的猜忌,世族茁壮成长时,总要侵蚀朝廷的利益,而陛下打压世族,已经显而易见起来,那么,与其面对朝廷,面对整个天下无数世族,去和他们争权夺利,何不去直面大漠的那些胡人,背靠着大唐,争夺出我们陈氏的栖息之地这于国于家,都有利益,家国两全,没什么不好。何况,关东有的东西,关中有,江南也有,蜀中更有。可大漠有的东西,关内未必就有了,这就是优势。” 三叔公听到此处,既有些动心,又觉得有些不妥,不禁道“所以正泰才请陛下在大漠营造公主府吗” 陈正泰道“从前,我只想将遂安公主安置在二皮沟,可此次扬州之行,我算是看明白了,世族挤压小民的利益,天下想要长治久安,朝廷怎么可能不打击就算恩师决定默许,可未来的大唐天子呢我陈氏必须得走出一条新路,这条路,可能会很艰难,可一旦走出来了,便是家族数百年的根基,自三叔公和我而始,只要将根扎下,便足以保数百年的富贵。” “至于遂安公主的公主府哎,三叔公,遂安公主对我有情有义,我岂可辜负她的美意自她去扬州寻我开始,自此之后,遂安公主便和我们陈氏休戚与共,是一家人了。去大漠营造公主府,固然艰苦,可重新艰辛创业,总比守成要好,我思虑再三,还是向恩师提出了这个建言。” “只是这事一旦传出,只怕许多族人心里又要怨愤了,跟着我陈正泰,虽是创下了偌大的家业,可是他们没有享到多少福,到时,只怕又要迁徙不少干将去大漠之中,少不得又要怨声载道。要是三叔公能够极力支持” 三叔公毫不犹豫地道“你若是真想清楚了,老夫也无话可说,你是家主,当然以你马首是瞻的享福若是以往,随他们享福去,可现如今,我们陈氏已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他们恰恰没这福气了,正泰你放心,族中的怨言,我来料理,终究我年纪大了,一只脚要进棺材里,活不了几年了,这个坏人,就老夫来做,谁不听话,便直接逐出陈家,敢有异议的,就家法伺候。挣钱你在行,整人老夫有经验。” 第三章送到。求月票。 第二百八十八章:专治不服 三叔公表了态,事情就好办了。 陈正泰没心思管陈氏内部的事,倒不是他想做甩手掌柜,而是实在分身乏术。 可三叔公就不同了,人老有人老的好处嘛。 譬如这家族里头,上上下下的亲族,彼此之间什么关系,哪个家伙属于哪一房,家里情况怎么样,秉性如何,三叔公都是门清的。 年岁大了嘛,这种阅历,可不是那种博闻强记就能记牢靠的,而是凭借着岁月的一次次洗礼,产生出来的印象,这种印象可以将一个人看得八九不离十。 因而,族中的事,但凡是交给三叔公的,就没有办不成的。 陈正泰心情舒爽地松了口气,他的计划其实也很简单,在大漠深处建立一个公主府,公主府的好处就在于,它和汉高祖刘邦的长陵一般,形成某种政治上无法放弃的一个据点。 譬如匈奴来袭的时候,若是围攻了长陵,大汉朝哪一个臣子敢跟皇帝说,这长陵我们就不救了索性就让给匈奴人,与他们隔河而治吧。 没有人敢放弃这个地方,此地已经不再是经济命脉一般,丢了一个,还有一个。也不只是简单的军事要塞。大汉朝哪怕是发动所有的军马,也绝不会允许丢失长陵。 公主府也是如此,只要建在那里,固然不可能有长陵那般不可丢失的政治意义,可公主所在,代表的就是大唐皇家的脸面,一旦修筑,就决不允许轻易的丢失。 公主府营建之后,就是筑城了,而后,则是迁民,招徕百姓进行农垦。 现在土豆已经有了,此等耐寒的作物,其实很适合大漠的环境的。 有了粮食,就可以留住人。 对于这件事,陈正泰是有着深远考虑的。 大唐打击世族,已经提上了日程。 陈家也是世族,若是继续发展,甚至可能会成为最大的那个。 与其在大唐的核心区域之内不断的膨胀和壮大,既要和其他世族相争,又可能与大唐的国策不相容,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脱离开大唐的核心统治区域。 深入大漠,意味着要投入无数的人力物力成本,这在从前,陈氏是无法做到的,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如今陈家在二皮沟已经积攒了足够的财富,完全可以承担这些成本。 只要初期凭借着大量的钱粮源源不断的壮大,到了将来,便可在大漠之中,形成一个自我循环的生态。 自己能种植出粮食,养殖牛羊,建立一支足以保障自己的军马,背靠着大唐,对附近的游牧部族进行蚕食,陈氏的未来,可以走得很远很远。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借助于公主府,也借助于陈氏数不清的财富。 和三叔公商议定了,接下来便是要暗中为这一宏图大计进行准备,要多备钱粮,囤积生铁,挑选可信的族人,甚至还有一些与陈氏关系密切的门生故吏,以及足够的牛马。 陈正泰甚至还想将未来的新城打包一下,上个市,割一点韭菜,筹募一些资金。 当然,这个念头也就一闪即逝,做人要厚道,他陈正泰不是那等下三滥的人。 敲定一切之后,便是派出陈氏的子弟,开始深入大漠之中,寻找一个落脚点了。 大唐虽有舆图,可毕竟太简陋了,陈正泰希望能寻找出一个土地还算是肥沃,同时拥有煤铁的地方。 在他印象之中,后世的鄂尔多斯就是个资源丰富的地方,此地的煤炭最是出名,可以露天开采,除此之外,还要大量的黄铜矿和铁矿,其他的矿产资源尤其的丰富。 此处又有一条河流经过,是一个极好的落脚点,在隋朝的时候,这里的一部分土地,被大隋设立为朔方、五原等郡,不过隋朝也就昙花一现,等到了大唐建立,此地早已被突厥人侵占,东突厥被大唐击败之后,这里依旧还是胡人们游牧的所在,暂时属于三不管的地带。 而大唐虽在后来将此地囊括进了大唐的领土,可实际上,也只是采取羁縻之策,将此地划为册封的胡人进行统领。 中原王朝很早之前,就在此设立了军事堡垒,可这种悬孤在外的军事据点,总是起起落落,没有办法有效的进行统治。 陈正泰想试一试。 一切妥当,陈正泰便至学堂。 学堂乃是整个陈氏的未来,虽然建立时有许多的跌宕。 说白了,此时招募进来的读书人,除了少部分勋族子弟,譬如程处默这样的,还有一些富商子弟之外,其余的大多还是二皮沟的人。 人数并不多,不过一百三十多人,分了三个班,有专习文史的,也有学习物理和化学的。至于小学的内容,在这里是不教授的。 没办法学堂不可能什么都教授,投入的资源太多,因而小学的内容只进行印刷之后,分发出去,让大家自学,而后每年招考,那些能将小学知识学烂的人,若是考中,则直接进入大学堂学习。 这里的教师,只能让郝处俊和李义府以及高智周和郭正一这样的人来,他们虽中了进士,可是此前大唐的进士含金量还不是很高,朝廷并不立即授予官职,就算是授予的官职,也远不如那些有高门大族通过恩荫或者举荐的人要高,属于蚊子肉。 他们是最早接触陈正泰的,而且能中进士,本身就是天资过人,学习和接受能力最强,因而这课本中的内容,他们也是最早先摸透,陈正泰索性请他们在学堂里专职。 起初,他们自然是不乐意的,不过等礼部给他们授予的官职一出来,大家就都老实了,显然这官职和他们心中所期待的,完全不一样,于是老实了,乖乖在学堂里教书。 学堂里的生活简单,待遇还不错,主要是他们渐渐发现了自己的价值,因而也踏实本份起来,慢慢的摸索着课本里的学问,已经开始有一些感悟了。 尤其是负责理科的郝处俊和李义府以及高智周三个,他们也会开始照着课本进行一些实验,也发现这课本之中所言的东西,大抵都没有差错。 这显然打开了他们全新的大门,竟也开始废寝忘食起来。 而今日,在这学堂里,则是多了几个不一样的读书人。 在得知了情况之后,不少人带着好奇,而后便见三个人进来。 李承乾倒还老实,毕竟他是知道学堂规矩的,手续都办好了,那就读读书吧,他的功底不错,当初可是看过课本的,再说这里是陈正泰的地方,他还是很给陈正泰面子的。 至于后头的那两位,可就真不同了。 这两个家伙,嬉皮笑脸的样子,一路指指点点的,喧哗着这学堂没意思。 而很快,他们便和太子分开了,太子有功底,直接分班,他们却是一点功底都没有,就只能先进学前班了。 学前班是什么东西,他们也不懂,只是这长孙冲很是不喜,嚷嚷着道“我是来伴读的,为何不和太子一起” 而后作势,要打一旁的助教。 助教则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长孙冲,避开了这长孙冲的巴掌,却也没吭声,而是直接领着人进入了明伦堂。 到了明伦堂里,二人眼带不屑,很不客气地要坐下说话。 却是还未坐,就突然有人大喝道“明伦堂中,生员也敢坐吗” 长孙冲被这一声大喝吓了一跳,而后抬眼起来,于是便见着了老熟人。 却见陈正泰高高在上的坐在首位,身边是李义府和几个助教。 长孙冲一见陈正泰,顿时就咬牙切齿了“好你一个陈正” 他刚张口,便已有助教上前来,一把揪住了他,抡起手来,手上的是一个木牌,直接狠狠地扇在在他的脸上。 啪啪啪 长孙冲被打蒙了。 他身体羸弱,年轻轻的,早就被酒色掏空了。 被硬邦邦的木牌打了几个耳光,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怒吼道“你们居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陈正泰鄙视地看着他。 这家伙,居然还扬言要让他好看,甚至还敢对他说等着瞧。 陈正泰当时虽然没有表示,可并不代表他陈正泰是个好惹的人。 让太子来此读书,本就是他的计划,可是让二人给太子伴读,则是他顺带设下的一个圈套,好让这两个家伙往他的套子里钻的。 来了这大学堂,在他的地盘里,还不是想怎么揉圆就揉圆,想怎么搓扁就搓扁 陈正泰笑呵呵地道“打了你又如何” 长孙冲迎着那满满蔑视的目光,暴怒道“我和你陈正泰” 那助教板着脸,一副不容情的样子,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拎着长孙冲,木牌又狠狠地打下,口里大呼道“大胆,见了师尊,竟敢直呼名讳,当罚” 又是几个耳光下去,打得长孙冲眼冒金星。 一旁的房遗爱直接给吓懵了,他万万料不到是这样的情况,眼看着长孙冲似死狗一般,被一顿痛打,他禁不住道“我我你们何故要打人我回去告诉我爹。” “叫你祖宗来也没用。”陈正泰乐呵呵地看着这个戴着绿幞头的家伙“学有学规,方才入学手续,你们也签字画押了,里头也写的明明白白,进了学堂,自此便与外头全无关联,一切唯学里马首是瞻,今日莫说是打你们,便是将你们打死也无禁忌,你们办手续的时候,没有看清楚就签字画押的吗二皮沟大学堂,是个有规矩的地方,这里的教学,素来以严厉著称,这里的学规一百零八条,条条框框,敢不遵守,便打死你又如何天地君亲师,这里的哪一个教师,都是你们的爹,你们再敢嚎叫,先拉去关一日禁闭。” “我们要出去,要出去”长孙冲已经疼得眼泪直流,口里大呼起来,现在只恨不得立即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们这一嚷嚷,李义府便冷着脸。来了这里的人,什么人他都见识过,似这两个如此跋扈的,若是任由他们坏了规矩,可还了得 李义府道“按照学规,如此喧哗,当禁闭一日。” “那么”陈正泰的唇边勾起笑容,站了起来“就如此吧,此二人顽劣,好好招呼吧,不用给我面子,我不认得他们。” “喏” 一群助教已如狼似虎一般的将二人按倒在地,直接拖走。 学堂里有专门的一个砖房,里头有一个个的暗室,是专门教人学规矩的。 这个时代,可没有这么温柔可言。 毕竟绝大多数人都吃苦耐劳,学堂里的学规森严,没有情面可讲,对于寒门子弟而言,这些都不算什么。 可学堂里什么人都有,想要收拾刺头,却总要有手段。 尤其是长孙冲这样的,直接给拉扯进暗室,里头黑乎乎的,四面都是高墙,只有一米见方,也就是说,人根本没法随意地躺下,最多只能蜷着身子半坐着,人一进去,厚重的铁门一关,顿时就与世隔绝了。 长孙冲被关了进去,口里还骂声不绝“陈正泰,你等着瞧,你竟敢害我,我非教我爹收拾你不可。我姑母乃是皇后娘娘,她一道旨,便可教你们陈家死无葬身之地。” “开门,给我开门。” 长孙冲不断地敲打着铁门,可没人理会,里头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想要躺下,却发现身子没办法倒下,发泄了一阵,心里渐渐变得恐惧起来。 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让他毛骨悚然,于是叫骂得更厉害了。 隔壁的房遗爱也在嚎叫,以至于,这里更显得森然起来。 等他们二人终于嚎叫得没有了气力,这里总算一下子的变得静寂无声起来了。 房遗爱已不知过了多久了,整个人软绵绵地蹲坐在地,背后倚着的高墙平直,令他的背脊生痛,可若站着,却又觉得两腿酸麻。 幽闭在此,身体的折磨是其次的,可怕的是那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时间在这里,似乎变得没有了意义,于是那种内心的折磨,让人心里不禁生出了说不清的恐惧。 他们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着从前的许多事,再到后来,回忆也变得没有了意义。 倒是在此时,突然一个声音传了来。 每一个暗室,都有铜管连接,以至于铜管尽头的人,所发出的声音可以清晰传入这里。 这人开始念着学规,一条又一条。 一听到声音,长孙冲又大叫起来,却发现那个声音根本不理会他。 只是他这一通大叫,声音又停止了。 死一般的寂静又袭了来。 长孙冲这一次学聪明了,他发泄,只要自己吼叫,声音就会停止。 而在这个时候,他竟开始盼望着那个声音重新出现,因为这死一般的寂静,令他度日如年,心里不停地滋生着莫名的恐惧。 等到下一次,声音再响起。 他竟乖乖地闭着嘴了,整个人极煎熬的,听着这一条条的学规。 学规很长。 可是此时竟听了进去,似乎这个时候,只有这冗长的学规,方才能让他的恐惧少一些。 这个声音反反复复地念诵着学规。 一个个字,对长孙冲而言,越来越清晰。 念了几遍,他竟发现,自己竟能记起七七八八了。 当然,在恐惧和身体煎熬的过程中。 他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问题他饿了。 又开始胃里闷闷的难受,到后来,肚子里好像是在烧一般,脑海里各种美味佳肴挥之不去。 这种饥肠辘辘的感觉,令他有一种蚀骨一般的难耐。 就这般一直捱着,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他昏昏沉沉的,好几次想要昏睡过去,可是身体的不适,还有那学规的念诵声,又很快令他惊醒。 一醒来,又是难熬的时候。 直到他觉得自己竟好像已经死了一般,突然,咯吱一声,门突的开了。 一个面无表情的助教站在了门前。 光亮终于进入了这里。 长孙冲整个人已疲惫至了极点,突如其来的亮光,令他眼睛刺痛,他下意识地眯着眼睛,很是不适。 随后,长孙冲打了个激灵,想下意识地连忙口里大骂道“叫那陈正” 说到这里,突然一顿,他脑海里浮想出了学规,还有不尊师长的处罚。 。 第二百八十九章:术业有专攻 长孙冲和房遗爱被拎了出来。 长时间处在黑乎乎的地方,突然见着了阳光,整个人突然感觉世界格外的美好起来,哪怕是多接触一些太阳也是好的。 随即,便有人给他丢了餐食来。 其实餐食还算是丰盛,有鱼有肉。 可和长孙家的食物相比,却是天差地别了。 二人像小狗一般蹲在学堂里的操场上,端着木碗和木勺。 房遗爱吸了吸鼻子,他的脸早花了,看来没少哭鼻子。 “冲哥儿,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我们逃吧。” 这是房遗爱的第一个念头,他想逃出去,而后赶紧回家,跟自己的母亲告状。 此时,其实长孙冲的脑袋是一片空白的。 他觉得一天过去,自己的脑子变得木讷了一些,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滋味,仿佛昨日和今日,像是两辈子一样。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道“擅离学堂者,怎么处置” 这句话可谓是是脱口而出了。 而房遗爱居然反应很快,条件反射似的道“禁闭三日。” 禁闭三日 长孙冲的脸色猛地惨白起来,这个学规,他也记得。 在那黑暗的环境之下,那反复念诵的学规,就如同印记一般,直接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于是长孙冲默默地低头扒饭,一言不发。 他是真的饿了,只觉得这食物很香,三下五除二,将所有的饭菜都塞进了肚里,最后打了个嗝。 房遗爱也狼吞虎咽地吃完,而后将木碗放下,突然流出泪来“我想回家,我想见我娘。” 长孙冲抬起了眼睛,目光看向书院的大门,那大门森森,是洞开的。 长孙冲道“那你赶紧回家。” “什么”房遗爱看着长孙冲,一脸迟疑,口里道“那冲哥儿呢,你不走吗” 长孙冲老神在在地道“你先冲出去,我帮你望风,你看,这里左右都无人,门又是开着的,只要冲了出去,就谁也管不着你了。” 房遗爱本就有逃跑的念头,听了长孙冲的话,可谓是百爪挠心了。 他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鬼地方呆了,于是他细细地观望了大门一会,确实没见什么人,只偶有几人出入,那也不过都是学堂里的人。 于是,他的心被勾了起来,但还是道“可我跑了,你怎么办” 长孙冲便道“你跑出去,在外头稍等我片刻,我自然也就出来了。” 房遗爱再无疑虑,很是认真地道“好,我们兄弟只要出了这里,到时候,绝不绕了这书院的人” 房遗爱说着,和长孙冲又商议了一番,随即,他蹑手蹑脚地靠近书院的大门。 眼看着距离大门还有十数丈远的时候,整个人便如开弓的箭矢一般,嗖的一下疾步朝着大门冲去。 长孙冲在后头看着,根据他还算不错的智商,按理来说,书院既规矩森严,就肯定不会轻易的让人跑出去的。 可偏偏这大门一直开着,就如同根本没有什么避讳一般,却不知会有什么陷阱。 眼看着房遗爱已快到了大门门口,很快便要消失得无影无踪,长孙冲迟疑了一下,便也举步,也在后头追上去,只要房遗爱能跑,自己也可以。 谁晓得就在此时 刚刚出了门口的房遗爱,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却直接被人拎了起来,犹如提着小鸡一般。 原来是这大门外头竟有几个人看管着,此时一把拖拽着房遗爱,一边道“果然东主说的没有错,今日有人要逃,逮着了,小子,害我们在此蹲守了这么久。” 房遗爱已是双脚离地,原以为只再前跑几步,便可放飞自我,此时立即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长孙冲在后头看了,脸已经惨白一片,还好他的反应很快,连忙转过了身,假装和房遗爱没有关系一般,匆匆地端着他的木碗,朝着学舍方向去了。 身后,还听到有人呼喝道“就是这小子要逃,违反了校规,送去禁闭三日,此子真是胆大包天,以为学堂是什么地方,想来就可以来,想走就可以走的吗” 房遗爱只有继续哀怨嚎叫的份儿。 长孙冲听得心如小鹿乱撞一般,又怕又惊,却是绝不敢回头一下,乖乖回到了学舍。 只见在这外头,果然有一助教在等着他。 这助教朝他颔首道“还以为你也要逃呢,想不到你竟还算守规矩。”说着皱眉道“怎么,吃了饭,就这样的吗” 长孙冲“” 这学前班,虽然进来的学童年龄有大有小,大的有十几岁,小的也有七八岁,可是说是学前班,其实规矩却和后世的幼儿园差不多。 其实这也没办法。 在这个几乎只有富户和赤贫两个极端群体的时代,学堂开班的时候就发现,很多来读书的人,穷的穷死,富的富死。尤其是那些富家子弟,不但不会自己穿衣洗漱,便是连洗碗净手都不会,更有甚者,还有如厕的,竟也要别人伺候着才成。 就差有人给他们喂饭了。 长孙冲就是如此。 他自幼生在长孙家,还是家里最得宠的那个,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便是尿尿,都有人恨不得给他扶着。至于这洗碗和净手这和他长孙冲有关系吗 此时,这助教不耐地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将碗洗干净,洗不干净,到操场上罚站一个时辰。” 长孙冲打了个寒颤。 他本想痛骂几句,可脑海里立即想到了房遗爱的哀嚎声,鬼使神差一般,居然乖乖地顺着这助教的吩咐,寻了一处溪水,而后开始洗碗。 虽然是自己吃过的碗,可在长孙冲眼里,却像是肮脏得不得了一般,好不容易拼着恶心,将碗洗干净了。 助教则显得很不满意,显然这个家伙洗碗花费了太多的时间。 而后,便是让他自己去沐浴,洗漱,并且换上学堂里的儒衣。 书还未读,长孙冲便发现,似乎自己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洗浴,穿衣,漱口,叠被子,穿靴子,甚至还有洗碗,如厕。 别人片刻就能办完的事,可在长孙冲这里就显得有些艰难了,这么点事,居然也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被分配到的宿舍,竟还是四人住一起的。 一个小屋子,里头两张木质的上下床,同舍的人下了学,便见长孙冲一人直愣愣的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大家似乎对于长孙冲这样的人新生已经习以为常,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吃饭去。”大家各自取木碗,兴冲冲的道。 倒是有人招呼长孙冲“你叫什么名字” “走开。”长孙冲颐指气使地看了其他三人“不要沾我。” 他还是放不下贵公子的脾气。 于是这三人咋舌,居然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事实上,偶尔总会有人进学前班来,大抵也和长孙冲这个样子,不过这样的状态不会持续太久,很快便会习惯的。 大家也没理会,便匆匆的走了。 只留下长孙冲一人,他才意识到,好像自己没有吃晚饭。 可一到了夜里,便有助教一个个到宿舍里寻人,召集所有人到草场上集合。 长孙冲不肯去,几乎是被助教拎着送到了操场,所有人列队,有的班唱歌,有的班列队。 这个时代,没有足够的照明系统,所以夜里没办法上课,否则难免要将眼睛熬坏了,这也是陈正泰的遗憾。 不过一群年轻人,若是放任他们自己在宿舍里,天知道会干出什么来,精力旺盛的人,是要极小心的。 因而,大家都必须得去操场里集体活动。 长孙冲混杂在人群里,只觉得自己渺小无比,站在队伍之中,觉得整个人像是呆鸡一般。 好不容易熬到了夜里,终于可以回宿舍睡觉了。 同舍的人还在叽叽喳喳,显得很兴奋,说着白日里上课的内容,可长孙冲已觉得自己疲惫到了极点,倒头便睡。 次日一早,才是拂晓时分,便听到了梆子的声音,同舍的人开始起来,穿衣,叠被,洗漱。 长孙冲则慢悠悠的,他发现自己被子不会叠,衣服也没法穿,他不禁负气,索性继续倒头要睡下。 倒是一个同舍的人好心道“若是待会儿点卯不到,缺了晨读,违反了校规,是要严惩的。” 长孙冲一听严惩两个字,瞬间想起了校规中的内容,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而后,猛地惊坐而起,于是含含糊糊敌叠被,洗漱也来不及了,索性不理会了,至于穿衣他稀里糊涂地将衣套在自己的身上,便随着人,匆匆赶去课堂。 这课堂看着很宽阔,早有数十人跪坐在自己的案牍前,笔墨纸砚也预备好了。 长孙冲进来的时候,立即引发了哄堂大笑。 这些学员们看着滑稽的长孙冲,有人笑得直不起腰来。 原来这个家伙没有洗漱,脸上都是花的,衣服更是穿得糟糕,好像是一个粽子一般,直接套了进去。 再看其他人,个个衣冠楚楚,人人都是干净整洁的模样,长孙冲仿佛受了奇耻大辱,耳朵红到了耳根。 他绷着脸,寻了一个空位坐下,和他一旁坐着的,是个年岁差不多的人。 此人笔挺地跪坐着,正低着头看书。 长孙冲的内心觉得很羞耻,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以往的时候,他是众星捧月的对象,个个在他跟前都说着好听话,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感受 他决定挽回一点自己的颜面。 于是头探到同桌那边去,低声道“你叫什么名” “邓健。”邓健只看了他一眼,便继续低头看书,回答得不咸不淡,瞧他如痴如醉的样子,像是每一寸光阴都不舍得虚度一般。 “哈哈,邓贤弟,读书有个什么意思,你会玩蝈蝈吗斗鸡呢有没有去过喝花酒,怡红楼去过吗” 这是长孙冲感觉自己最为骄傲的事,尤其是喝酒,在怡红楼里,他自称自己千杯不醉,不知多少平日里和自己勾肩搭背的弟兄,对此赞叹不已。 只是他话音落下,便见邓健侧目而来,而后用一种极奇怪的眼神看着长孙冲。 这眼神长孙冲最熟悉不过的 这是一种鄙视的眼神。 以往长孙冲自诩自己千杯不醉,或者是在行蝈蝈和斗鸡的事,可到了邓健的眼里,却就像有着一种难掩的恶臭一般 一个鄙视的眼神之后,邓健甚至表情都没给一个,便又继续低头看书。 长孙冲感觉到了又一种新的奇耻大辱。 那是一种被人孤立的感觉。 哪怕是前座的人,似乎也听到了他的话,却一点和他讨论的兴致都没有,甚至已经到了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一般。 前座的人回头,却是朝着邓健露出佩服的眼神“昨日布置的那道题,邓兄解出来了吗” 于是邓健和前座窃窃私语,对方不断点头,浑然忘我的样子。 而长孙冲却只能傻乎乎地坐在原位,他发现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以往和人交往的手段,还有从前所自傲的东西,来到了这个新的环境,竟好像都成了累赘。 每当他和人说起任何有兴趣的东西,毫不例外的,迎来的都是鄙夷的目光。 甚至是教师和助教们,也对那穷酸一般的邓健,喜爱至极,总是对他嘘寒问暖,反而是对长孙冲,却是不屑于顾。 至于留堂的作业,他更是一窍不通了。 只呆了几天,长孙冲就觉得这日子竟过得比下了大牢还要难受。 而三日之后,他终于看到了房遗爱。 房遗爱呆若木鸡的样子,见着了他,却是躲得远远的。 长孙冲就这般浑浑噩噩的,上课,听讲不过倒是也有他懂得的地方。 譬如,每日会有一节专门的经义课,主要讲授的乃是孔孟以及战国时法家的一些文章,这些文章,大多生涩难懂,至少对于学前班的人而言,坐在一旁的邓健,就经常听得很迷糊。 长孙冲毕竟出自钟鼎之家,从小就和大儒们打交道多了,耳濡目染,哪怕是长大一些后,将这些东西丢了个一干二净,底子也是比邓健这样的人要好得多的。 作业的时候,他运笔如飞。 邓健则在旁挠头搔耳,眼睛不经意的一瞥,看了一眼长孙冲的文章,不禁惊为天人,随即震惊地道“你会这个” “当然,如何不会傻瓜都会。”长孙冲的心里泛起一点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窃喜,第一次感觉有人好像开始正视自己了。 果然,邓健激动地道“长孙学兄能教教我吗,这样的文章,我总写不好。” 坐在前座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纷纷扭头过来,一看长孙冲纸上的墨迹,有人不禁低念出来,而后也是一副啧啧称奇的样子,忍不住道“呀,这文章实在难得,教教我吧,教教我” 于是很快的,一群人围着长孙冲,兴致盎然的样子。 长孙冲这时才慢慢地感觉到一点奇怪的感觉。 我长孙冲的感觉要回来了。 陈正泰自然懒得去管学里的事,他还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忙呢 他上了一道奏疏,将公主府的选址拟出了一个章程,很快,李世民便让他入宫觐见。 李世民坐在御案后,低头看着奏疏,等陈正泰到了,只点了点下头为大臣陈设的案牍,示意陈正泰先跪坐下。 陈正泰和李世民早有默契,也不吭声打扰,不疾不徐地坐着。 有宦官给他斟茶,喝了一盏茶之后,李世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章程,朕已看过了,公主府要在朔方故地营造” “是。” 李世民便道“那里可是深入了大漠近千里之地了。” 陈正泰笑道“大漠中的千里并不远,学生以为,这不是什么问题。” 这是实话,古代的千里和千里是不同的,若是在江南,那里水网和丘陵纵横,你要从岭南到洪州,只怕没有一年半载,也未必能到达。江南为何难以开发,也是这个原因。 毕竟可能相隔十里地,却因为隔着一座山,这十里地没有一两天功夫,都未必能抵达。 可大漠不一样,大漠之中是一片巨大的草原,若是骑马的话,完全可有日行两百里,也就几日时间,便可抵达目的。 所以看上去朔方和长安很远,可实际上,可能不过是越州至扬州的路程而已。 第二百九十章:钦赐 同样的一千里路程,有的地方不能骑马,因为需翻山越岭,甚至还需泅渡,哪怕是有桥,这桥的承载力也不一,只靠步行,可能需要几个月时间。 可有的地方就不同了,快一些,三四日就可抵达。 这也是为何大漠中的敌人让中原王朝头痛的原因,这上万里的边境线,对方今日袭这里,明日袭那里,若是不修长城,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让敌人深入腹地烧杀劫掠。 而对方的马快,又是一马平川,换谁都受不了。 李世民抬头看着陈正泰“公主府营造在了朔方之后,此后呢如何守住,如何营造,又有什么作用” 陈正泰自是早就想好了这些问题,便道“有了公主府,自然应当筑城,此城依旧为朔方,而后再迁民,在周遭进行农垦、放牧,等人渐渐多了,便是我大唐的一枚在大漠中的棋子。进,可控制草原各部;退,可依城而守,使大漠的敌人如鲠在喉。 李世民当然清楚这朔方的意义。 当初大汉朝在朔方筑城,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他手指敲击着案牍,叹道“如此靡费甚大。” 这是老实话,他毕竟不能学汉武帝一般,穷兵黩武,大唐也不可能将所有的国力,拿去那荒漠中消耗。 “与其如此,不妨羁縻各部。” 陈正泰就道“只是陛下,依靠羁縻,能够让胡人们死心塌地吗大唐吸收的胡人越多,强盛时倒也罢了,一但国力衰退,乱大唐天下者,必是这些胡人。学生并非是危言耸听,只是羁縻只能作为权宜之策,也决不能作为大唐的国策。至于筑城所费钱粮,陈家这里,倒是有一些。” “有一些是什么”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正泰。 公主府是遂安公主的。 城是你陈家造的。 这家伙的心思很深哪。 陈正泰毫不犹豫道“前期,打算先拿三十万贯,至于以后还会陆续增加。” 这话一出,李世民瞠目结舌了。 三十万贯 这是一个何其恐怖的数字啊。 而且显然还只是前期,人家陈正泰都说了,后头陆续增加呢。 三贯钱,几乎是一户人家的开销了,而三十万贯价值多少呢 李世民便忍不住问道“后续能陆续增加多少” 陈正泰苦笑道“这可说不准,不过再出数十万贯是肯定的。若是将来需求更大,便是百万贯也不是可能。” 李世民算是彻底的服气了,还有这样的好事 陈家出钱,到大漠里建一座城,这座城对于大唐而言,显然是大有裨益的。 大唐之所以不愿效仿汉朝,其实就是无法承担这个巨大的资金成本,何况还浪费大量的民力。 毕竟,汉武帝可是通过了文景之治积攒下来的大量财富,又通过打击豪强以及盐铁专制方才积攒来的大量钱粮,可大唐哪里有这个余力,钱要用在刀刃上。 现在陈家肯掏这个钱,那还有什么说的 李世民倒还是很厚道地道“筑城不易,一不小心,这一切便要化为乌有了。” 陈正泰道“这些钱虽是陈氏的,可若是不能为天下分忧,紧守着这些财富又有什么用呢钱钞毕竟是死物,若是能以此,而有益于社稷,学生纵是散尽家财,也是甘之如饴的。” 李世民不禁欣慰,露出笑容道“若天下的世族都如陈氏这般,这天底下,哪里还会有那么多事呢朕也就可以无忧了。你放手去办吧,朕下旨出六万贯,再加上粮食十一万石,修筑公主府,工部也会调拨出一批匠人,其他再多的,朕也给不了啦,朕有许多女儿呢,再加上太上皇也有许多子女” 其实李世民这已算是很舍得了。 陈正泰颔首道“恩师已经十分大方了,学生一定将这些钱统统花在有用的地方,绝不浪费一分半点。” 李世民高兴起来,这算不算四两拨千斤 相比于天下其他的各姓,陈家倒确实是干了一桩大好事,他万万想不到,陈正泰居然想将自己族人迁徙去大漠。 这样的要求,真可谓是闻所未闻了。 此时,李世民倒是恨不得将其他的世族,也统统赶出去得了,眼不见为净嘛。 不过很明显,没有人如同陈氏这样傻。 此时,李世民的心情自是很好,随即便想到了一件事,于是道“真听闻长孙冲和房遗爱都已入了学堂,料来他们会有所不适吧。” 陈正泰便正色道“恩师,他们倒是乖巧,自入了学,便一心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李世民听到这里,自是一脸不信的样子。 即使是李世民,可也知道这两个家伙可谓是臭名昭著,长安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好几次百骑密奏,都是说此二人成日花天酒地,吃喝玩乐,日夜不休,而且还横行长安,四处与人冲突。 若不是看在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的份上,这样的恶少年,李世民早就下旨收拾了。 李世民心里就认定了,陈正泰所谓的用心读书,十之八九不过是饰非掩丑的说法,不足为信。 李世民道“只要他们不出来害人,也未尝不是坏事,倒是有劳你挂心了。不过房卿和长孙卿家,很惦记着他们的孩子,又不好去问你,却成日问到朕这里来,朕也烦恼。你自己斟酌着办吧。不过毕竟他们是少年人,若是他们有什么过错,你多几分耐心。” 这两个家伙,属于任何人看了,都会放弃治疗的那种。 李世民甚至不指望这两个家伙出仕,这样反而是最安全的,人能活着就好,反正大唐总还养得起两个废物。 陈正泰也算是服了这两个渣渣了,不但这恶名,连皇帝都知道,而且陛下这口气,倒像是随手解决了两个垃圾一般。 大抵的意思是,这两个垃圾你捂好了,别让它们的臭气散出来,这就算是你陈正泰的大功劳了。 陈正泰有些哭笑不得,也只好讪讪应下。 李世民心情很舒坦,突然觉得这陈正泰就像帮了自己解决了两个大难题,想了想,又嘱咐“其实观音是极上心长孙冲的,毕竟是亲侄嘛,若是能教就教一些学问。不过此子甚恶,朕可不指望他能读书,妇道人家嘛,总是觉得孩子还小,长大就懂事了。可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事,小时尚且如此,大了,那还了得你也不必太担心,真要闹出什么事来,朕来给你做主。” 陛下显然是站在他这边的,陈正泰心里自是感激又高兴,点头道“恩师辛苦了。” “哪里辛苦。”李世民板着脸道“倒是你辛苦了。今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不过到了明年,一切便好了这公主府,其实朕该多给一些钱粮的,可是今年哎,明年再说吧,若是明年关中丰收,朕再赐你一些,筑城可不能只靠钱,还需粮” 说到了明年关中丰收 陈正泰记得,贞观初年这些日子,好像丰收的年景不多啊。 明年就是贞观五年了。 现如今已到了十一月,贞观四年很快过去。 他记得自己曾去西安的博物馆里介绍过什么事说是有一个村落,在贞观五年埋入了水下 噢,是了,明年如果不出意外,可能要发生洪灾,地点就在流经了长安的渭河。 这渭水河乃是黄河最大的一条支流,也是整个关中区域的生命线,关中地区,自秦朝开始在此定都之后,随着人口越来越多,大肆的进行砍伐,使的原本茂密的森林,日渐减少,而一旦遇到了巨大的暴雨,则立即成灾,直接将整个关中平原,变成一处沼泽之地。 这若是到时真来一场洪灾,只怕这关中又要生灵涂炭了。 陈正泰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若有所思着,一时不说话。 李世民见他不做声,便不由道“你又在想什么” 陈正泰当然不敢乌鸦嘴,只是讪讪笑道“恩师提到了丰收,学生就在想,这关中这么多年来,灾难频繁,又是旱灾,又是蝗灾,说不准还要遇到水灾呢” 李世民听到此,不禁落下脸来,皱眉道“你能不能少在朕面前提这些,旱灾和蝗灾刚刚过了,想来近些年来不会再发生了。至于水患,这二十年来,渭水一直平缓,并没有出现什么大患,固然这灾情一来,谁也说不准,可你成日说,若是上天有了感应当真降下灾厄呢” 陈正泰一脸无语,却也理解李世民的心情,毕竟古人们真信这玩意。 他抬头看了看天,不过此时只能看到宫殿巨大的梁柱,于是咋舌道“恩师说的有道理,学生也只是随口一说,以后一定注意。” 于是默默的叹息一声,乖乖告辞出去。 出了太极宫。 陈正泰却是寻了马周来,马周在詹事府里做右春坊的学士,平日的事不少,可是一听陈正泰召唤,却是兴冲冲的来了。 马周是小跑来的,喘着气道“恩主有何吩咐” 陈正泰看了他一眼“如果我说,嗯,我是说如果哈,如果这渭水河发生了水灾,会怎么办” 马周一头雾水,很是纳闷地道“渭水河自隋时起,就没有发生过灾情了,恩主怎么突然杞人忧天了。” 陈正泰生气了,当着皇帝的面,自己被骂一顿,当然不敢说啥,可当你马周的面,我陈正泰还不能发脾气了 于是陈正泰就道“什么叫杞人忧天,杞人忧天是好词吗我是说如果。” 马周倒是不再反驳了,便认真地道“如果的话,倒是后周孝闵帝二年,渭水发生了一次水患,大水直接冲刷了关中,当年粮食减产了四成,饿死了七十余万,当时百姓饥馑,已到了人相食的地步。” 陈正泰现在听到人相食,便觉得毛骨悚然,他皱眉道“如果当初这样的水灾,可以提早防范吗” “倒不是没有可能,最大的办法,就是提早将低洼的地方,修成水库,而后等水患一来,便掘了此地,将水引入低洼之处,引了这洪水形成湖泊,如此一来,虽是可以淹没一些地方,但至少可以保下关中。只是真到大水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洪灾之前,会有暴雨,而且暴雨连绵而下,想要引洪,哪里有这般容易。” 马周博闻强记,几乎文史方面的资料都记得清楚。 陈正泰若有所思“也就是说,理论上而言,只要放弃低洼的地方,就可以拯救关中,可为何没人去管呢” 马周便笑道“低洼之处,就意味着是良田啊。恩主你想想看,低洼之处最容易受大水冲刷,冲刷之后,有大量的淤泥,只要洪水退去,自然而然,就会有人抢占这些土地,将这些土地种植上庄稼,这样肥沃的土地,谁肯放弃。而偏偏越是这样的肥沃土地,越是价值不菲,为了保住收成,朝廷反而要在这些地方,加筑堤坝,如此一来,反而不易冲垮了。” 陈正泰一时无语,顿了半响,他才突的道“詹事府这些日子,得去办一件事。” 马周很是干脆地问“何事” 陈正泰一脸正色地看着他道“你带着人,多走一走,看一看哪一处地方适合蓄水的,若是找到了,就想办法将这些地拿下来,然后再想办法将其改造成一个人工的湖泊,到时我有大用。” 马周一愣,他张口,又想说陈正泰杞人忧天。 可看着陈正泰很是肃然的样子,细细一想,也不对,虽说近二十年不曾有大水,可谁能保证以后呢恩主这分明是未雨绸缪,看上去是愚蠢,实则却是利国利民之举。 马周倒是越发觉得恩主明智,只是还是得不得道“只是这些土地,大多肥沃,就怕地的主人不肯卖。” 陈正泰既然打定了主意,就是下了决心,便道“你尽力去办便是。” 马周只好道“喏。” 马周走了,陈正泰才开始干真正要紧的事。 既然陛下恩准了营造公主府,那么大量的人,就应该事先迁徙过去,做好营造的事前准备。 比如探勘好附近有足够的岩石,预备大量的材料,甚至粮食也要先行运过去一批。 只是这么多的钱粮和物资先行送过去,若是不能得到安全上的保障,只怕最后就是给人做了嫁衣了。 那么最好的方法,还是得有一两年的喘息时期,至少得保证这一两年的安全。 思来想去,陈正泰决定给归义王突利修一封书信。 自从突利成为东突厥的可汗,内附了大唐,因为无法笼络所有的突厥人,在大漠之中的实力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可两三万骑兵还是能拉的出来的。 陈正泰在书信之中,表示了自己对突利的想念,表示这里还有一批美酒,愿意直接送给突利当做兄弟之间的馈赠。 而后话锋一转,说是自己打算在朔方建一座小城池,以此为据点,增进自己与突厥部之间的贸易。 当然他绝口不提这座城池将是陈氏未来进入草原的一个军事重镇。 毕竟他知道,突利也不是傻子,一旦未来大量的汉人在陈氏的带领之下,进入草原,那么他这突厥部,生存空间势必遭到打压。 陈正泰只提贸易相关,打着的则是遂安公主的幌子,希望突厥部能够派驻一些骑兵,保护匠人们的安危,只要这边的工程不出问题,将来必还有厚报。 说实话,这封书信的迷惑性很大。 陈正泰还是有些良心不安的。 可转念一想,自家兄弟嘛,骗了也就骗了。 兄弟都不骗,他陈正泰还能骗到谁 于是,他顿觉得心里踏实了,忙让人马不停蹄地将信送去大漠。 第二百九十一章:千年未有之变局 陈正泰相信那归义王突利会帮这个忙的。 倒不是说这个兄弟当真可靠。 而是毕竟自己进行了利诱。 即便是突利察觉到了陈家的意图,也会将计就计。在胡人们看来,汉人深入大漠,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历朝历代,根本就没有任何汉人的势力真正能在大漠中扎根。 因而,对于突利而言,新近崛起的草原各个部族才是他的心腹大患,而不是陈家。 前期依靠突厥的帮助,将城筑起来,一旦形成了规模,引起了突厥人的忌惮时,就只能凭借自己了。 一切稳妥,到了月中,却有一道旨意发了出来。 这消息足以震动长安李世民的步骤很快,几乎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科举新制拟定,昭告天下。 以往的科举,不过是朝廷组织一场考试而已,既无制度性的保障,也根本没有深入至州府。 这种科举,更多的是一种形式。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任何一个制度,没有一个广泛拥护它的阶层,是没有生命力的。 而显然,陈正泰对李世民提出了一些建言,而李世民也表示了接受,而后依靠这个方针,选择扩大科举的规模。 大唐将科举分为了县试、乡试、会试三个等级。和以往举荐不同,任何人想要高中会试,就必须先进行县试、州试和乡试,此后再进行会试。 中县试者,为童生。 中州试者,为秀才。 中乡试者,为举人。 中会试者,则为进士。 这一切都仿照了后世明清时期的考试手段。 从秀才开始,高中者就有了功名,得了功名,便有了一定数额田亩免赋税的权力。 功名至举人者,可授官,自九品而始,授予实职。而至进士者,自七品而始。 又规定了朝廷三品以上的官员,若无举人功名,除皇帝特旨,不得升任。 所有的考试,俱都统一,除了必要的经史文章之外,竟还考一定的算学,以及一些常识的知识。 经史文章限定字数,出题以春秋、论语为主,既要切合经义,又要能议论当今的政事甚至还限定了文体。 其实这样的科举,已经和明清时的科举差不多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主流读书人,还是熟读经史的,若是不将这个作为主要的考试内容,只怕天下要大乱不可,某种程度,这也是一种妥协。 当然,作这样的文章,也不全然没有用处。 实际上,这样的文章是最考验一个人的水平深浅的,你既要熟读四书五经,同时又能熟练的运用文字,同时还有足够的智慧,在短暂的时间之内,作出一篇有论点、论据的文章,但凡能考中的人,无一不是学富五车之人。 这样的人若是作诗、作词都是手到擒来,有这样的理解和接受能力,哪怕是将来为官,其实也有极好的接受能力。 当然只是到了后来,这些士大夫们自己玩偏了而已。 只是当下的主要矛盾,本质上是皇权与世族之间的矛盾,至于未来这新兴的士大夫阶层产生什么矛盾,显然是以后的事。 至少稳妥的方向而言,任何一个新兴的阶层,未来都可能尾大不掉,可比之当下世族把持一切,对于李世民而言,推广科举,已是势在必行。 至于其他的考试内容,虽然不占主要,可是算学和所谓的通识试,也是一个看点,譬如,通识试里,就引入了一些陈氏课本中的内容,虽然引用的不多。 其实考什么都不重要,真正令人震撼的还是这一次科举直接将触手触及到了府县。 也就是说,大唐再不是每三年,诞生几十年个秀才、明经、进士这样简单了。 每一年,会有许多的秀才、举人,每三年,也会有进士冒出来,范围之广,以及涉及到了哪怕是区区一个县城中读书人的命运。 这就导致,通过科举来求取功名的人数一下子暴增了十倍百倍甚至上千倍,人数一增加,势必会导致,哪怕是区区一个小小的秀才功名的人,也会产生自己的诉求,自觉地维护科举取仕的这个利益团体。 他们会自发将没有功名的人排斥在外,形成一个封闭的鄙视链,而后佼佼者登上舞台,凭借着广泛的群众基础,譬如大量的举人和秀才的支持,开始推动整个大唐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谁也不知,这样的做法是好是坏。 可至少,它在动。 消息一出,自是满朝哗然。 陛下此举,显然让许多人瞠目结舌。 不过,李世民显然还是给世族留了一道口子,毕竟当下识文断字,终究还是这些世族的专利,至少现今而言,世族子弟中试的几率很大。 以至于,虽然很多人看出来,凭借着恩荫和推荐入选为官,将来势必会被排挤,甚至没有功名的人,在朝班中将日益的边缘化,世族们已经开始抱怨。 可至少这些怨愤,倒不至化为推翻大唐的动力。 何况当今皇上,是马上得来的天下,军中的将军,十之八九,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在军中的威望之高,不是寻常天子可比。 真想有什么轻举妄动,也不过是弹指间灰飞烟灭罢了。 只是还是有许多大臣上了奏疏,反对了科举之事。 当然,也未必没有赞成的人,魏征为首的一批大臣,也表示了支持,认为这是寒门进身的道路,未尝不可尝试。 此后,一则则关于科举考试的章程开始昭示天下,科举舞弊将视为形同谋反罪论处,各州县官员,也确定了权责。 为了推进这项科举的工作,朝廷派出了大量的御史,开始巡视四方。 李世民连续举行了七天的朝会,第一天的时候,有上百人出班反对,李世民当殿责骂这些反对的大臣,并且将为首的人流放岭南。 第二日,反对的人就少了,只是旁敲侧击,表达了一些牢骚。 李世民又精神奕奕的当殿责骂了足足三个时辰,口若悬河。 到了第三日、第四日 那些反对冒出头来的,纷纷被人弹劾,查出他们的过失,有的直接被罢官处置,有的则直接下狱治罪了。 直到了第七日,百官纷纷表示,科举有益于国家,实乃善政,此大唐与前朝之别也。 大家纷纷举例了历朝历代兴亡的得失,无不赞颂陛下的圣明,有此科举作为国策,大唐将兴。 群臣表示了欢欣鼓舞,当然李世民觉得有几个家伙,虽也唱赞歌,却有阴阳怪气之嫌,于是又当殿大骂。 陈正泰也跟着大队,连续参加了七次朝会,七次啊,耳朵里尽都是恩师痛责大臣的话,从三皇五帝一直骂到了隋炀帝,上下三千年,举出无数事例,然后还要从别人的家族起源开始骂起,你杨氏当初不就是汉高祖击项羽,跑去分了项羽尸首才得了大功,被封了候的吗什么诗书传家,若无当初这个立下了分尸战功的祖先,何来你们今日。你们王家 陈正泰有点怀疑人生了,恩师充沛的体力,是这连续七场朝会的物质保证,似乎凡事他一旦铁了心,便决计不会容人质疑了,谁敢质疑,不但撕破了脸皮,当殿羞辱,还要想方设法寻找罪过,罢黜下狱。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从前温和的面貌都是骗人的,一旦触及到了根本的利益,恩师不会介意再来一次玄武门。 世俗的道德,根本不是评价帝王的标准。 陈正泰下了朝后,还是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嗡的响着,恩师的那些厉声斥责似乎还在耳中缭绕,他也只好苦笑以对,这真的很刚哪,他也只能一个服字。 其实他倒是希望将科举的内容变成课本的内容的。 不过显然,哪怕李世民,也未必能真心实意的完全认同课本中的那一套。 上千年的积习,岂是说改就改。 能增加一些通识的题,就已算是很给脸了。 陈正泰回了二皮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教师们招揽来。 显然朝廷改弦更张,学堂要生存,就不得不变了。 古人们表面上说话都很好听,其实和后世没有什么分别,虽然大道理,大家都能讲,可实际上大家都是现实主义者。 就如现在求神拜佛很流行一般,可若是那些和尚和道人们说一句求神拜佛只是净化心灵,不能给你求子,不能保佑你发财,你就试试看,保准这天下的寺庙和道观的香火统统绝迹。 可见做任何事,都不能用爱发电。 那玩意是愚弄人的。 学堂想要发扬光大,就必须就实际出发,确保学子们获得足够的功名。 现如今科举的策略虽已出来,可应试的教育,毕竟还处于空白阶段,习惯了依靠举荐的世家子弟们,显然对于应试还一窍不通。 哈哈,这就是陈正泰的强项了,毕竟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经历过残酷的应试教育的人。 因而,这些作为教师的,就率先要开始受培训一番,要有针对性的学习,如何做题,如何针对考题作文章,如何划重点,四书之中,哪一些肯定可能要考,如何背诵,如何反复的练习。 这些统统都是学问。 显然,陈正泰的这一套,很多人是不理解的,李义府就觉得不以为然,忍不住道“恩师,这样能成吗若只背诵,和反复写文章” “住口。”陈正泰其实早就想到一旦这样安排,势必引来很多人的不解,他可不觉得自己有给每一个产生疑问的人解释一遍的时间,有些事行不行,还是先做出了效果才是最直观的。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打断他道“不许有任何的疑义,一切听我的布置就是了。” 这话很干脆,也很有霸王之气,李义府无语。 不过陈正泰怎么说,他也只能怎么办。 虽然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和觉得不合理的地方。 毕竟,他的生长环境以及他从前学习的方法,不是如此,因而当陈正泰提出这些的时候,他是存着很大疑惑的。 可没办法,胳膊拗不过大腿啊。 陈正泰列出一个纲目来“首先,是要做到四书的内容,完全能倒背如流。这一点必须做到,要反复的背诵和诵读,一字都不能错漏。” 众人又是一脸无语。 其实这个时代的人,更讲究的是好读书不求甚解的阶段。 固然再怎么研究经义的人,也不可能做到真正滚瓜烂熟的地步。 陈正泰随即道“除此之外,就是史这一部分,要求做到每一个典故都要理解,要列出一个备考的题册出来,要大家反复的学习。” “做文章是必要的,需要求所有生员,每月上缴六篇文章,按着考试的规范来写,教师和助教们要将这些文章进行评定,分出优劣,优者,优在哪里,劣者,劣在哪里。” 陈正泰滔滔不绝,一一介绍。 以至于让李义府和郝处俊、高智周等人,也开始怀疑人生了。 那读书的意义在哪里 而陈正泰心里却是偷着乐,我陈某人想不到也会有这一天,将这全天下的对手们,统统拉到了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接下来就看怎么暴打你们这些渣渣了。 他布置了下来,学习的任务,显然加重了不少。 教师和助教们已不敢怠慢,尤其是教师,他们都是进士出身,功底还是很强的,既然了解了陈正泰的意图,再加上这一年多教授弟子们的经验,他们已开始按着陈正泰的吩咐,拟出了学习的计划,以及新的课纲。 这一切对他们来说,虽是满带着疑问,可毕竟是得心应手的事。 整个学堂,两三百个生员,似乎也开始进入了全员冲刺的状态,各班的课程,统统改变。 哪怕是理科班,其制定的目标,也是以举人为目标,进行冲刺。 当然,在李义府等人看来,陈正泰的标准,似乎定得有些高了,这天下多少能人异士啊,而大学堂这里的读书人,无论是家学还是资质,都远不如那些真正的世族子弟,凭什么能脱颖而出 笑话 第二百九十二章:大学堂里的正规军 科举的大规模推广,对于此前的举荐制而言,显然是有进步意义的。 这就如当初,在春秋时期的贵族彻底世袭制度,过度到了推举制一般,推举制比之贵族世袭,显然也要高明一些。 只是推举制的演化,自然而然会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世族集团,最后渐渐把持天下所有的权力,最终和当初的贵族们一般,彻底沦为了一个扭曲的怪物。 诚如当下一般,似乎一个更先进一些的科举制度彻底的登上舞台,谁又能保证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不过陈正泰从来不是历史终结者论者。 人必须得现实,这个世上从未有过一个无懈可击可以千年而不朽的体制,因为任何条文都是死的,而人总是灵活且总善于变通和钻空子的。 表面上再完美的东西,也终需实事求是的进行不断的变革和演化,方才适应不同时期的发展。 可哪怕只是世族贵族统治,慢慢过渡至科举制,这其中的阻力也是不小。 也只有李世民这样的天子,方可可以凭借着强力,慢慢的推动。 而在此时,书院里的气氛开始变得紧张起来了。 因为岁末,将进行县试。 也即是童子试。 长孙冲此刻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无休止的读书、操练,睡觉,从早到晚,一日复一日,从初来的完全不适应,到慢慢的开始适应,仿佛过了许多年一般。 偶尔,他总会想起在以前在外头浪荡的日子,可很快,他会被拉回了现实,那些曾经的日子,反而就像一场梦似的。 如今,自己穿衣,自己洗衣,自己叠被,自己洗漱,甚至他终于学会了依靠自己,可以在小解时,精准的尿进尿桶。 再不似从前那般,总是洒在地上,惹来同宿舍的学兄们怪异的目光。 每日都是读书,稍有开小差,都可能触犯学规,而且课后的作业很多,若是不交,少不得又要被人用耻笑的目光看着。 久而久之,他开始习惯了。 这种习惯,渐渐变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早睡早起,整个人却是精神了少许,上课时不敢不用心,下课时,有一些试题不会做,好在同座的邓健,倒是帮了他不少。 邓健是个很用功的人,用功到长孙冲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属牛的。 当然,邓健真的属牛。 有时吃餐食的时候,若是遇到长孙冲不喜欢吃的饭菜,长孙冲要将这菜丢弃,邓健在一旁,总会露出可惜的表情。 当然,长孙冲开始慢慢摸到了规律,但凡只要自己说到学习有关的东西,邓健总能滔滔不绝,可一旦他说起他的蝈蝈,他的斗鸡,他如何在街面上与殴斗,邓健的脸色,便自然而然的变了。 显然邓健既无法理解这种乐趣,也不屑于去理解。 于是,从前的美好时光,在长孙冲的口里,似乎变得极遥远了。 只偶尔想起时,他似乎应该用很久很久以前这样的字眼来作为开场白。 至于房遗爱。 那个小子似乎不太愿意搭理长孙冲了。 三日的禁闭,让这个家伙迟钝了许多,虽偶尔的时候,长孙冲会凑上去,想打一声招呼,却受到冷淡的对待,只听他口里反复的念叨着“好好读书,不要胡闹,遵守校规。” 长孙冲讨了个没趣。 他觉得自己好像格格不入,有许多心事和人讲,偏偏每一个人都是古板的怪物。 于是只好心里憋着,可是憋得久了,便觉得千斤巨石一样难受。 尤其是课程改变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喘不过气来,每日就是反复的背诵四书,从不停歇,哪怕是背错了一个字,也不容许。 到了十一月初三这天,天气越加的寒冷了,却在这一天,长孙冲兴冲冲地寻到了邓健道“待会儿有好事告诉你。” “噢。”邓健在课余时间,依旧捧着书。 长孙冲见他反应平平,便又挤眉弄眼地看着他道“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今日乃是我的诞日,哈哈我托人买了一些吃食,还偷偷让食堂的厨子给我捎带了一些酒” 邓健就用奇怪的眼神看他“这么巧,今日也是我的诞日。” “呀。”长孙冲一下子兴奋了,便乐呵呵地道“这就真真想不到了,没想到我们竟是同一月同一日生的,这敢情好,今日下了晚课,我们就一起” “不去。”邓健直接拒绝了,接着正色道“下了晚课,我还要温习一遍今日要背诵的中庸。” 长孙冲顿时犹如给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不禁急了“可是今日乃是诞日啊,这是好日子,一年才一次的,就算一日少背一些,又有什么妨碍你呀你,怎么就是榆木脑袋。” 邓健依旧反应平平,淡淡地道“不去。” 长孙冲一时无言,他很无法理解,为何这个人竟好似一丁点乐趣都没有。 于是这位公子哥怒了,冷笑道“不去便不去,你以为我稀罕吗若不是在这学里,我才懒得理你这样的蠢物。” 说着,撇撇嘴,气呼呼的走了。 长孙冲的心里挺难受的,其实他不想骂人的,来了学里,他骂人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毕竟身边的人,没一个人动辄骂人,自己反而成了怪胎。 可今日,对他来说这么特别的日子,邓健的态度真的伤到他了。 他心里有些恼怒,正如他说的那样,若不是在这大学堂,他可能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和邓健这样的人有什么瓜葛。 可邓健也有邓健的好处,至少同座期间,倒是帮了他不少,他虽然教授了邓健一些文法,可邓健也没少教导他作业。 骂完了人,心情郁郁地走了几步,却是从身后传来了邓健的声音道“站住。” 长孙冲倒是难得的没有意气用事的立马走掉,反而回头,却见邓健脸色惨然,深邃的目光中透着几分哀色。 长孙冲便故意抱着手,一副傲然的样子“怎么,你有什么话说的” 邓健沉吟片刻,突然道“我爹四十一了。” 长孙冲眉一挑,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不过四十一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而言,已不算小了,这个时代的人都比较早衰,尤其是寻常人,迈入四十,许多人已生出许多的白发。 邓健看着长孙冲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却很冷静,而后道“我家里只有两个劳力,一个是我,一个就是我爹,而今我总算运气不错,可谓扬眉吐气,竟是有幸能考进来这里,可来了这里,虽有一些补助,家里却少了一个劳力。” 这番话,长孙冲便有些不太理解了,他不自觉地收起了眼中的倨傲,迷茫地看着邓健。 “为了让我读书,继续学业,我的父亲现在一日在二皮沟,要打两份工,白日要在窑里烧砖,夜里要去酒楼里给人清扫和值更,从早要忙碌到三更”邓健仰脸看着长孙冲。 而长孙冲则看到邓健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邓健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起来,继续道“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身子也不好,我每次打听他的消息,在学里清扫的同乡都说,他身子愈发的不如从前,总是咳嗽,可病了,也不敢去医馆里看,只能强撑着,更怕让人知道身子孱弱,被东家辞了工。他不敢吃药,有了钱,也要攒起来,而我的学业,至少还有四年。他身子愈弱,却舍不得换一件新衣,不愿多吃一个饼,攒下的钱,就是让我在此安心读书的。他无法好好的活,可是哪怕是死,也带着恐惧,因为他害怕自己一旦故去,我会耽误了学业,去料理他的丧事,害怕家母无依无靠,我得辞了学,回去照顾家母所以他一直在强撑着像蝼蚁一样卑微的活着,却总要强颜欢笑,好使我不必担心家里的事。” 长孙冲听到这里,突然能够理解一些了,若是在入学之前,长孙冲大抵会觉得这些和自己什么关系都没有。 世人的悲欢各有不同,不会有人真正能理解别人的哀乐。 只是入了学,吃了不少苦头,他大抵能明白,和邓父的那些苦头相比,邓父现在所经受的,可能比他的要可怕十倍百倍。 下意识间,长孙冲居然也想起了自己的爹,当然长孙无忌必然是要比邓父幸运得多的,可是似乎他家里的那位大人,对他也是这般慈爱的。 长孙冲伫立着,不愿表现出自己被感动的样子,于是撇撇嘴,表达自己对此的冷漠。 邓健继续看着他,好似一点都不在乎他冷漠似的,而后邓健抬起头颅,正色道“可是即便再艰难,我也要在学里继续读书,因为我知道,家父平生最大的骄傲,就是我考中了这里,能够蒙师尊的恩惠,在这里继续学业。即便这天塌下来,即便只要我还有一息尚存,我也要将学业继续下去,唯有如此,才能报答家父和师尊的恩情。” “所以在这里每一寸光阴,我都不能虚度,我并不聪明,甚至很愚笨,不懂你口里说的那些,我也不想懂,因为我知道,我已足够的幸运了,想要幸运下去,就要继续将书读下去。” 长孙冲终究没能继续装出一副冷漠无所谓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口里道“知道了,我不怪你啦。” 邓健便朝长孙冲作揖道“今日是你的诞日,长孙学弟是该好好的庆祝,今日在此,我向长孙学弟道一声贺,只是喝酒的事,恕我不能奉陪,长孙学弟找其他人吧,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助教的。不过过了今日,我再发现你喝酒,就少不得要向助教检举了,告辞。” 长孙冲一时无语。 这位仁兄很显然的不知道,没你邓健陪着喝酒,他寻谁去喝啊 于是他连忙追了上去,拼命咳嗽,又尴尬又羞涩地道“咳咳咳咳不喝了,我也不喝了,难得今日是我们俩的诞日,上了晚课,我们一起背诵中庸去吧,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读书就读书,成日板着脸,苦大仇深的做什么我们长孙家招你惹你啦,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好吧,不就是读书嘛” 不经意的时候,长孙冲偷偷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手搭着邓健的肩,依旧还是笑嘻嘻的样子。 邓健不习惯他这做派,肩抖了抖,将他的手抖开,长孙冲便咧嘴笑,浑不在意的样子,道“你这人就是太古板了,其实我爹也一样,我爹成日省吃俭用后来后来” 邓健倒是关切起来,忍不住道“后来怎么了” “后来省着省着”长孙冲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家里的股份,十之七八都省给别人了。呃,我胡说的” 长孙冲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四处打量,生恐让人听见。 有赖于受过的教训实在太深刻了,所以在这里,他可不敢对那位师尊有什么微词,会挨揍的 他记得昨天,房遗爱就被一群人堵在了茅厕那里,似乎事情的起因是房遗爱那个蠢货骂了陈正泰该死之类的话,真是一顿好打啊。 今日清早的时候,据闻二十多个生员去关了禁闭,就可见当初房遗爱挨揍的规模有多可观了。 下了晚课,天色幽暗,宿舍后头有一个小树林,树林里总会有读书声。 天色暗淡的时候,不允许看书,但是并不禁止大家背诵。 长孙冲的诞日,就在这里听邓健背诵中庸度过了尾声,他同样也结结巴巴的背诵着,思绪偶尔有些飘,在圆月和树林枝叶的婆娑之下,他竟真有些想念他爹了。 以往觉得唾手可得的东西,他从未真正去珍惜过。 可如今,他方才知道,世间根本没有什么东西是唾手可得的,只是自己比别人更幸运一些罢了。 背诵到了一半,猛的觉得自己鼻子有些酸了。 第二章送到,求呀求月票。 第二百九十三章:英雄识英雄 科举之事,触动人心。 在新制颁布之后,而后又有旨意,责令各县进行县试,考取童生。 这一项项的措施,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倒不是李世民性急,而是李世民比谁都清楚,此时趁着许多大臣还未回过味来,许多措施必须尽快实行。 等到新的一批童生出现,接下来便是州试,一群有功名的读书人开始脱颖而出。 那么这些得了功名之人,将会迅速成为新制的基础。 毕竟人家凭本事考来的秀才,总不可能你说反对就反对吧。 李世民是个深谙世情之人,任何的新制,维护它的,必定是能从新制中获得好处的人。 如若不然,就算是话说德再好听,平日再怎样晓以大义,都是无用的。 这就如同当初太上皇和李建成一般,他们自以为自己占据了礼法的优势,可以凭借一道诏书,就可以将李世民赶出权力的核心。 却是不知,这些东西在功臣集团们充满了疑虑的时候,所谓的诏书,根本就是废纸一张,没有人愿意拥护这样的诏令。 反而是大家感受到了威胁,纷纷自觉地围绕到了李世民的身边,劝说他立即发动玄武门之变,杀死太子和齐王,逼迫太上皇退位。 一切的根本就在于,李世民有这样的基础,每一个人都会自觉的去维护李世民的利益。 因为大家已捆绑在了一起,哪怕是提着脑袋,冒着灭族的危险,跟随李世民弑兄逼父也在所不惜。 此时在中书省,房玄龄命人将最新的诏令送去尚书省执行。 他活络了筋骨,随即便有书吏进来道“房公,长孙尚书求见。” 六部尚书之中,长孙无忌的权柄最重,李世民几次想要将他送入门下省,令他成为宰辅,可长孙皇后却都以长孙家受到的恩荣太重为由而拒绝。 因而,固然作为宰相,可房玄龄对于长孙无忌却是不敢怠慢的。 他先命人奉茶,而后让人请了长孙无忌进来。 长孙无忌入内,坐定后,随即看了房玄龄一眼,便道“房公近来气色好了不少。” 房玄龄面上带着微笑,可是脸上的不愉快却是一闪即逝。 你确定不是故意的没看到老夫眉角处的伤口还没好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长孙无忌莫非是耻笑老夫 房玄龄不露声色地道“一大把年纪了,哪里有好坏之分呢余生不过是为陛下效死而已,至于人的气色,却无关紧要。各人都有各人的运数,此天定也,凡人何须自寻烦恼” 他啰嗦了一大通,云里雾里,其实就是说了等于没说。 长孙无忌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犯了房玄龄的忌讳,此时也不好点破,因为这等事,越是点破,反而越是尴尬。 于是他便诚恳地道“房公所言甚是,令某受益良多,可见天命之说,绝不是空穴来风,我辈切切不可强求。你我而今也算是功成名就,上天也算是待之不薄了。不过有些话,我想来问问。” 房玄龄抚案,笑容可掬地道“什么话” 长孙无忌咳嗽一声“陛下陡然改制科举,且这改制,迅疾如风。实在让人有些看不透,此时木已成舟,却不知是不是往后选官,一切都是科举说了算了” 房玄龄微笑着看他道“长孙相公以为呢”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往后恩荫者,只怕难有作为了吧。” 说到此处,似乎也点中了房玄龄的痛处。 朝中有用的官爵只有这么多,一旦被这科举者占住,自然而然,也就没有其他门径入朝之人什么事了。 可任何一个家族,想要保持常青,就必须得有子弟能够占据这样显要的位置。 那些世族,哪一个不是自诩为四世三公,不就是因为如此吗 一旦子弟中没有人能占据高位,十年二十年或许看不出什么,可三十年,四十年呢 哪怕你的祖先再显赫,这样的时间一久,终究还是有家道中落的可能。 何况一旦没有子弟在朝中,时间久了,势必要和天子渐渐疏远了,偏偏家里又有这么一大份的家业,若是有心人觊觎,子孙们真能守住吗 或许对于那些有无数子弟的世族而言,他们现在倒不担心这个,毕竟他们本就擅长为朝廷提供人才。 可长孙家和房玄龄不同,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家学渊源,家族的人丁也很单薄,尤其是嫡系子弟,就更是少得可怜了。 说穿了,他们是新贵,根基不够深,别看现在位极人臣,身居高位,呼风唤雨,可一旦权力无法交替,未来会是什么光景 二人各自对视一眼,都一言不发。 良久,房玄龄才率先苦叹道“陛下心意已决,已经不容更改了,我等为臣的,只能跟从。别人可以反对此策,我等受陛下隆恩,可以反对吗子孙自有子孙的福气,哎,不管了,不管了。” 长孙无忌却不这般看,他显得很忧心,皱着眉头道“现在让子弟们读书,是不是为时已晚了” 他其实还是不甘心,不忍心长孙家终有一日败落下去,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自己也能够扬眉吐气了,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子孙看人的脸色呢 房玄龄便苦笑道“长孙相公以为现在还来得及吗你家的冲儿是什么性子,你想必是知道的吧,长孙相公以为他与街头上算命的书生相比,学问谁更好” 长孙无忌一听,顿觉得刺耳,这什么意思,说我儿子不行 他拉下脸来,此时心里有气,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家房遗爱不也是不怎么样,世人都知他是草包。” 长孙无忌的这番话说的就更直白了,房玄龄的脸微微变色,这正是朝着他的最痛处戳啊。 不过他还是勉强地挂着笑容道“遗爱固然顽皮,可毕竟年纪还小,交了一些狐朋狗友。” 长孙无忌哪里不晓得,这狐朋狗友四个字,指的就是他的亲儿子,他感觉自己受了侮辱般,于是又羞又怒地道“自己不敢教儿子,岂可诿过于人呢” 房玄龄这一下子,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了。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那一句,自己不敢教儿子这话上,什么事都可以忍,你长孙无忌莫非是讽刺老夫惧内不成 房玄龄捋须,拉长着脸道“送客。” “呵”长孙无忌冷笑,只吐出了两个字“告辞。” 外头的书吏听到里头的动静,吓得脸色骤变,忙探头探脑,随即便见长孙无忌背着手,气咻咻的出来,口里还念念有词“他一个和尚,也配骂人秃驴,岂有此理。” 骂归骂,长孙无忌自己的眼眶却不禁红了。 若不是因为儿子实在不争气,又何至于有这样的担心。 他堂堂吏部尚书,竟会如此的失态,哎终究还是关心则乱,事不关己的事,倒是能保持超然的态度,可一旦牵涉到了自己子孙后代,真正休戚相关的时候,便发现所谓的涵养,所谓的气度,都不过是浮云而已。 摇摇头,心里竟乱如麻起来,纵他有千般都聪明,此刻缠绕在心头的只一件事怎么办 “房公长孙相公走了。”书吏轻手轻脚的走进来道。 “知道了。”说罢,房玄龄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颇有几分自责,自己和人作这口舌之斗做什么,只是 此时,他抬头道“二皮沟大学堂,平日都教授什么” “啊”书吏一愣“这个,学生所知的不多,就晓得有不少寒门子弟都投考,招募了一些生员,又听说里头教授人学问,设立的校规,和军法一般,不,听说是比军法还要严厉呢,至于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房玄龄一时无语,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和夫人交代了。 虽说这是陛下让房遗爱去做伴读,夫人也是同意了的,可哪里晓得,太子也跑去学堂读书,这不是坑人吗 现在房遗爱进去多日,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想去打听,都被事涉太子的机密,给打了回来,也不知儿子在里头如何了,这若是吃了什么亏,肯定最后是他倒霉的。 又想到这孩子被他母亲宠溺惯了,不学无术,成日糊里糊涂的,而今朝廷开始革新科举,这是摆明着将来要挤占恩荫的空间的,他现在还能为相,将来他的这些儿子,又能到什么程度 房玄龄摇摇头,叹息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书吏早就感觉到房玄龄的气色不对了,一听房玄龄让自己走,便如蒙大赦一般,唱了喏,匆匆出去。 在这寒意正浓的日子里,一封书信,被送到了二皮沟。 陈正泰的好兄弟,那突利可汗终于有了回音。 陈正泰迫不及待地取了书信出来看。 一切如他所料,突利对于陈正泰的请求,表示了热烈的回应,表示自己将率本部驻扎于朔方一线,无论如何,也要保护朔方军民的安全。 唯一提出来的要求就是,今岁大漠中也受了一些灾害,希望陈正泰能够提供一些粮食,好让突厥人可以过个好冬。 陈正泰当然知道这兄弟是有粮的。 果然是本着能坑兄弟一把就坑兄弟一把的态度,能从他的手里骗到一些粮再说。 看到此处,陈正泰不禁对身边的马周等人感慨道“果然这个世上,什么兄弟,真是一点都靠不住,我剖了自己的心肝交朋友,他竟还想骗我粮食,人心都是肉长的,可这位突利兄,竟是铁石心肠。” 马周在一旁尴尬了很久,才道“恩主,突厥人畏威而不怀德,最是狡诈,恩主与他们交涉,却要小心了。” 陈正泰挥挥手,唇边勾起了一抹笑,口里道“也罢,准备一些粮,给突利兄送去,毕竟是自家兄弟,他可以无情,我陈正泰不能无义,不过这粮要分期给,就说运输不易,每个月送两千石去。再有,酒价该涨了,现在通货膨胀这样厉害,老是这样廉价,也不是一个事,每斤给我涨五个钱。另外减少一下牛马的采购,把牛马的价钱给我压一压,现在筑城乃是当务之急的大事,陈家也缺钱。” 马周连忙说是。 接着,陈正泰话锋一转,道“还有那个铁勒人呢,将他叫来吧。” 铁勒部已经彻底的击溃了。 那首领契泌何力惶惶如丧家之犬,只带着数十个亲卫逃了出来。 他本是想要去投奔突利的,毕竟突利乃是突厥人的首领,想要报仇雪恨,突厥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很快,他便见到了一人,此人自称陈氏,愿带他前往大唐。 这契泌何力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当然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自也是知道,大唐可是当初击败突厥人的存在,于是毫不犹豫地随这陈氏的商贾来到了二皮沟。 可是到了二皮沟后,他并没有立即见到陈正泰,此时这汉子却是急了,虽然在这里受到好吃好喝的款待,可千里迢迢而来,却只是供给自己吃喝,这算怎么回事 契泌何力自幼便天生神力,这在铁勒部是出了名的,只是脑袋简单了一点,而铁勒九姓彼此又离心离德,因而才有此败。 他身子如铁塔一般,一天要吃掉九只鸡,他似乎对鸡情有独钟,毕竟在草原上,这玩意吃不到,那牛羊肉吃腻了,实在是提不起兴致,何况他自觉得鸡虽小,可这么小的骨架子,腱子肉却很结实,倒是颇像自己一般,吃它们,不冤。 心事重重的在此住了两个月,终于有人前来,天子门生,郡公,少詹事陈正泰召见。 契泌何力等着正心焦呢,顿时打起了精神,匆匆跟着来人到了陈府。 陈正泰亲自出了门迎接他,面带笑容。 一看这个笑容,契泌何力顿时觉得自己没有白来。 嗯这笑容很憨厚,一看就是实在人。 第三章送到,求求月票。 第二百九十四章:开考 契泌何力匆忙上前,行了个礼。 “见过陈詹事。” 契泌何力的汉话有些糟糕,口音很重。 好在至少勉强还能沟通。 而陈正泰却已将身后的披风解了下来。 而后披在了契泌何力的身上,叹了口气道“兄弟不必如此多礼,你远道而来,便是我陈正泰的客人,我知你在大漠中的遭遇,所谓失败乃成功之母,今日虽败,他日必能手刃仇敌。我素来仰慕契泌何力兄弟,今日能见,足慰平生,来,来,来,请。” 这等俗烂的套路,放在中原,早就不时兴了,基本是招降的标准流程,已经很难获得别人情感上的波动。 毕竟,任何一种套路玩得多了,也就没了意思。 可契泌何力不一样,他没见过这样的架势,见陈正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自己身上,又说久仰之类的话,内心竟是翻江倒海。 心里便不禁在想,这位陈詹事,竟还通晓我的才能我落难至此,他竟还对我这样的看重 都说落地凤凰不如鸡,自大败之后,契泌何力真是尝到了人间都冷暖,既受人白眼,心里也变得敏感起来。 却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居然遭受如此礼遇,尤其是这披风披在自己身上,竟好似能抵御十级狂风一般,令他高大的身躯,有了避风港一般的感觉。 此刻,这磐石一般的汉子,竟是垂泪了,方才还只是学着汉人的模样作揖,此刻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我与陈詹事素不相识,他这样待我,万万想不到,中原之中,竟有这样的豪杰。 于是拜倒在地,嚎啕大哭着道“败亡之人,就像丧家之狗一样,哪里当得起陈詹事的厚爱,如今寄人篱下,不敢指望能够报仇雪耻,只求苟活。今日万幸陈詹事如此看重,契泌何力愿为陈詹事效命,哪怕是看家护院,亦无遗憾。” 陈正泰听他哭的伤心,反而有些懵逼了,他袖里,本来还预备了几千贯的欠条,这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就等着待会儿直接施展银弹攻势,哪里晓得,看这契泌何力的模样,连钱都省了。 卧槽,难怪大唐有这么多的胡人军将,原来真的能省钱哪。 陈正泰笑了,搀扶他起来,动容地道“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使不得,使不得啊,自家兄弟,何以行跪拜之礼呢,在我们中原,只有祭拜天地父母时才如此。” 契泌何力便道“今日之后,陈詹事便是我父母,从前的契泌何力已死,今日遭此大难,已再无颜自称是契泌子孙了。” 陈正泰请他进去入座,契泌何力一副公瑾的样子,人就是如此,大起大落之后,就变不自信和敏感起来,身上桀骜不驯的气质统统洗去,待陈正泰这样在落难时伸出援手的人,甚是恭谨。 陈正泰道“此番你来此,我自是保你无忧,你既不想报仇,那也好,我可在这里,置华宅,再给你一笔钱财,让你在此安生立命,自此之后,保你一生无忧,如何” 契泌何力听到此,脸上既是感激,又有些遗憾,也不知该不该答应。 陈正泰随即又道“不过,若是你不愿一辈子享乐,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大唐将在朔方筑城,正需一个忠勇之人,暂往朔方去卫戍,草原上的事,我不甚懂,若是你肯前往,我便请旨,让天子赐你一个武职,前往朔方戍守,只是那里苦寒,尤其是初期,只怕需吃一些苦头。” 契泌何力眼前一亮,连忙道“我所愿也。” 不过他还是有些狐疑,这可是重任哪,就这样交给自己,难道不怕我契泌何力反叛 历来寄人篱下之人,都会被人防备,这是人之常情,契泌何力当初在铁勒部,有突厥人来投靠时,虽也收留,可防备之心却也有的。 所以他觉得陈正泰有些不可思议,这保护匠人和钱粮的职责,就这般交给自己 陈正泰则是一拍大腿,很是高兴地道“如此甚好,就这样,你稍稍做准备,你带来了一些护卫,在长安城中,再招募一些勇士,便可启程,朔方城就暂时交给你了。” 陈正泰还是很信任契泌何力的,一方面是现在深入大漠,若是没有一个能在草原上生活过的人,很难立足,尤其是在前期。那突厥人可信度并不高,尤其是突利那家伙竟还趁机伸手向自己要粮之后,这不是乘人之危是什么陈正泰甚至有点想要效仿李世民,直接将这兄弟砍了。 另一方面,历史上的契泌何力确实是个忠诚的人,自从投靠大唐之后,对李世民可谓是感恩戴德,脚踏实地的跟着唐军四处提刀砍人,立功无数,他感念李世民的恩德,在李世民驾崩时,他当即病倒,并且连续上书,请求让新登基的皇帝李治允许自己给唐太宗殉葬。 这样的人,只要他肯顺从你,便是到死,也不会有任何反叛的心思。 契泌何力听了陈正泰的吩咐,一时又有无数的感慨。 这才第一次相见,人家白吃白喝的养着自己,又对自己如此的看重,一点也不嫌弃自己乃是败军之将,竟还委以这样的重任,这真是比自己亲爹还要亲了。 他毫不犹豫地起身,再没有什么疑虑了“愿为陈詹事猎犬,死而无怨。” 陈正泰心满意足。 现如今陈家的班底算是搭了起来,文有马周和娄师德人等,武呢,又有苏定方,薛仁贵和这契泌何力。 马周固然不必说,真正的宰相之才,娄师德则是文武双全,至于苏定方,乃是帅才。而薛仁贵胜在武功,契泌何力就不同了,这家伙天生就是一个坦克,若是用来做前锋,和薛仁贵搭配,实在是再好没有的选择。 单单这么一个班子,将来陈氏在大漠,即便不能呼风唤雨,可足以自保了。 当然,单凭这些人还不够的,因而,才需有二皮沟大学堂,只有源源不断的将人才输出,才是未来陈氏一族的保障。 陈氏在历史上的衰弱,本质上还是因为人才不足的缘故,说穿了,有了好平台,却没有足够的眼光和才能,大多数资质都是平庸。否则,别说你投靠谁谁死,可历史上多少人,不是最后才投了李世民,最后被李世民所器重,于是光芒万丈。 就如那魏征,难道会比陈家人更好可人家是什么样子,历史上的陈氏又是什么样子 因而,陈正泰对于自己的族人,则将他们安置在各行各业之中,慢慢的磨砺,既然资质平庸,那就拼命的磨,到时总会涌现出一批人出来。 此番大学堂的考试,陈正泰可谓是势在必得。 过了一个月之后,县试终于结束,此番天下各州,考出来的童生有五万余人,这是一个可观的数目。 不过再接下来,便是要进行州试了。 大学堂因为得了特旨,所以可以不经县试,所有的生员,直接获得童生的资格。 紧接着,陈正泰便开始鼓励那些原籍不在长安的生员,回自己的原籍进行考试。 余下的一百多人,依旧还在学堂里用功读书。 到了十二月二十三。 本来年关将至。 可是天下的童生们,统统抵达了各州府。 紧张的州试终于开始了。 这等考试,尤其的重要,因为涉及到的,是获取秀才功名的问题。 一旦成为秀才,按照天子的诏令,这些人便算是大唐真正的精英了。 功名二字,是每个人都绕不开的。 而各州显然也知道朝中的动向了,自然不敢怠慢,设置了考场,严厉监督,试题统一,事先朝廷就派了使者,将试题送到,只是这试题,却需在开考那一日,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拆开,如若不然,便视为舞弊,惩罚格外的严厉,直接夷三族。 所有的试卷,也将糊名,而后送至天下各道,各道有李世民专门指定的钦差前往阅卷。 总而言之,当下而言,舞弊的可能性不大。 大学堂里,也热闹起来。 开考这一日,已在这里读了三个多月书的诸生们,济济一堂。 三个月的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能考取大学堂的人,本身就有一定功底的,再加上此前的学习,三个月有针对性的进行训练,虽然谁也不知道这法子的好坏,绝大多数人还是不甚看好。 可此时,大家却早已预备好了考篮和笔墨,在助教的带领之下出发前往长安的考场。 这一天,长孙冲晕乎乎的,一出学堂,就好似重见天日一般,考试他不太懂啊。 不过这都没关系,反正助教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不在乎,他虽然很迟才进都大学堂,可是优势也是有的,那便是他比邓健这些人,关于论语,中庸这些的功底更深厚一些。 毕竟,虽然后来长歪了,可在家里,或多或少的,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这三个月,他几乎每日都是读书,虽然他不知道每日背诵这些有什么用,隔三差五都做题,不断的写文章,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在学堂里,似乎人们并不追求意义,因为每一个人都在废寝忘食,甚至在梦里,长孙冲都记得自己在做什么题。 长安的考试,是在国子监进行的。 此时,国子监已经腾了出来,数不清的考生开始入场,长安毕竟是关中首善之地,天子脚下,读书人最多,对于考官们而言,压力也是最大。 为了表示对这场考试的重视,礼部尚书豆卢宽被陛下差遣来此,主持此次长安的州试。 豆卢宽心里其实是不情愿的,自己是礼部尚书啊,规格也太高了,可正因为规格之高,他也清楚,陛下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表示对州试的重视。 因而,他也不敢懈怠,毕竟考生太多,稍有任何的闪失,依照陛下对此的看重,只怕也要教自己人头落地。 国子监这里,改造了许多的考棚,考生们入场之后,各自进入了棚子。 长孙冲便在其中。 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木讷了,再不似从前那般,虽然放了出来,犹如雀儿出了笼子,可在赶往考场的过程中,看到沿街的热闹,却好似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个人习惯了某一种生活方式后,再想更改,只怕有些难。 此时有人敲锣,紧接着,试题放了出来。 最重要的文章题开始放出,长孙冲便觑见那放出来的牌子上写着“老吾老”三字。 一看这个,记忆便瞬间涌入心头。 其实这玩意,隐藏在书中,而且有点偏,一般人只记得书中的紧要所在,还真未必能记得四个字出自哪里。 可长孙冲不一样,他每日背诵这些书,早就烂熟于心了。 他一下子就想到,这三个字,是出自孟子,梁惠王,原句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 只怕这个时候,只看这老吾老三个字,许多人就开始发懵了。 毕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题,很多人自诩自己读的书多,可读的多没用啊,你若是疏忽了这三个字,那么仅凭这三个字,你就根本没有办法猜测出题目的意思。 而孟子他老人家的仁孝之心,也就没办法参透。 题目,你都看不懂,你还写个什么文章 单凭如此,就可以直接刷下七八成对四书理解不够深的人了。 长孙冲却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此时不禁精神奕奕,两眼发光,这题我懂啊,作文章我也会啊我写文章都快写吐了。 长孙冲的作业,就是各种文章,而这些文章交上去,还需要点评,好在哪里,坏在哪里,需要注意的是什么,每天挨一顿骂,就算是傻子都开窍了。 于是他闭上眼,沉思片刻,而后,悠然地提起笔,开始起草稿。 先写文章的骨,而后呢,再堆砌词藻,这玩意,也是教师们教的,专门应对这种命题文章。 第二百九十五章:上达天听 长孙冲下笔,一路龙飞凤舞。 这若是几个月前,只怕他自己都不相信他会提起笔来写文章。 早在好几年前,他整个就废了。 每日三竿才起,成日纵情声色,通宵达旦。 可现在,他很专心。 这是训练出来的,因为学堂里枯燥,粗俗一些来说,就是淡出个鸟来。 在那里的日子,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期待,有时候,能专心读书,反而日子还好过一些,如若不然,总有人让你体会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他一面写着文章,一面心里推敲。 技巧他都懂,甚至教师还不断的拿一些文章来剖析。 文法这玩意,其实就是一个套路,虽然这等手段,永远无法作出那等惊世骇俗的文章,可是要做一个漂亮文章,却是很容易的。 长孙冲越写越快,毕竟每日都要写这种文章的,早就习惯了。 只一会儿功夫,一篇文章大抵写毕,随即开始进行修改,他一丁点也不急,因为时间还有大把。 可是其他考棚里的人,可就不一样了。 许多考生,只看到老吾老三个字,便开始懵逼了,有的人压根不知这老吾老出自哪里。 要知道,四书之中任何几个字,你摘抄出来,若是不能联系前后文,是根本无法知道这区区几字的原意的。 你连这玩意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题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你还考个什么 当然其实绝大多数人,对于这三个字,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可问题就在于,这印象并不深刻,只是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大抵记得一些,可前文在哪,后文在哪,出自哪里,依旧没有清晰的记忆。 于是赶紧搜肠刮肚,拼命去想,越急,却是临场发挥越差。 这倒不是说他们没有才学,而是才学这玩意,毕竟是很空泛的概念,至少在这个时候,许多人已经开始有些懵逼了。 那些勉强能记得原意的人,倒是抖擞精神,开始作文章了。 不过科举的文体是限定的,必须多少字,不能多,也不能少,又必须符合原句中的文意,还需在这个原意上加上自己的理解。 这又不免让人重新开始搜肠刮肚起来。 偏偏这考试,时间限定的比较死,上午收了文章的卷,便开始分发了吃食,休憩了片刻,随即算学卷和通识卷便又分发下来,限定一个半时辰交卷。 因为科举之中,文章卷是最难,也是最重要的,算学和通识只是附庸,占整个科举考试的分量不重,再加上只是府试,因而并不难,不过是简单五年级的内容罢了。 长孙冲很快就做完了。 考试完毕,他随着人流出去。 耳边嘈杂。 随他一道出考场的考生们,一个个垂头丧气,甚至有人哭丧着脸,捶胸跌足地道“今日的考题,竟是这样难,比县试不知难了多少辈,不知是谁出的题,这出题官为何不自己来考考看,我倒要看看,他自己能不能将题做完。” “是啊,是啊太难了,我见那老吾老三字,心里便叫不好,哪有出这样题的,还有那算学题,我算了小半时辰,也没算明白,哎糟了,糟了,到时如何回去交代,若是落第,又要等两年” “我听闻,出题的乃是大学士虞世南。” 一听虞世南,大家便不敢再抱怨考官了。 这虞世南,不但是李世民的师傅,而且人品是没得说的,他被世人评价为德行,忠直,博学,文辞,书翰五绝,人们都认为他人品贵重,德高望重,学识也是极好,此番由他来出题,自然不会有任何人有非议。 于是,许多人开始转而哀叹自己时运不好。 可依旧还有人不断说难。 长孙冲走的步伐轻快,听到耳边的议论,他终于忍不住了,大吼一声“哪里难了,很容易呀。” 此言一出。 空气都骤冷了。 许多人驻足,纷纷朝长孙冲看来。 然后有人同情地看了长孙冲一眼,摇摇头道“又疯了一个” 长孙冲“” 身边便有人低声议论“这考试疯了的,可不少呢,我县试时就遇到一个,考着考着,就狂笑,自称自己博学多才,说自己中了进士,最后被差人架着出了考场。” “这是自然的,成日妄想,能不疯吗” “我方才瞧那人,有些眼熟,好像在某个烟花场所里见过。” “嘿嘿,又是一个狂生。” 长孙冲没鼻子没眼的出了考场。 考场外头。 学堂的教师们已挂了旗子,有人大呼“二皮沟大学堂的集合了。” 一些二皮沟大学堂的考生,便纷纷朝旗子方向去。 长孙冲下意识地走向那旗子,只是走到了一半,突然脚步停了,他回头,看着许多吆三喝四的考生们,似乎是想考完之后寻地方喝酒,又或者是寻个地方娱乐。 一下子,以往的记忆,一下子涌入了心头。 心底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此时已离了学堂,现在便可回家,没人可以拦你,只要回了家,谁也没有办法将你抓回学堂里去了,到时又可夜夜笙歌。 于是,他心里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身子微微后倾了一些,眼神里掠过了复杂之色。 而后他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开始朝着那旗帜的方向去,这些曾经熟悉又可恶的面孔。 只是在短暂的失神之后,长孙冲终于还是鬼使神差一般,走到了旗帜之下。 许多学兄和学弟们已经聚集了,他们的脸色和其他的考生不一样,没有愁眉苦脸,却都带着轻松,彼此之间见礼。 有人拍了拍长孙冲的肩“长孙学弟,考的如何” 长孙冲不必回头,听声音便知是谁,自是那邓健。 他耸肩,轻松自在的模样“不错。” 此时,长孙冲心里突的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虐了自己千百遍的地方,竟让自己形成了某种依赖。 他属于这里。 长孙冲甚至还见着房遗爱也走了来,他个头小,差一点被人潮推走,是几个个子高的学兄保护着他来的。 房遗爱口里还是咋咋唬唬地说着“小事而已,这么容易的考题,还没平日先生们出的题难呢,我闭着眼睛做出来的” 他咧嘴,乐得合不拢嘴。 众人集结,点数之后,随即便回学里去了。 只是这么一群奇怪的人,难免让人侧目。 有人低声道“这些人是谁” “大学堂里的。” “二皮沟” “嘿” 众人用不可意会的眼神彼此交流,看着这些家伙,哪里像是读书人啊。 读书人都是细皮嫩肉的,可他们呢,一个个肤色粗糙,身体很结实,毕竟平日里除了读书,还要会操,有时要顶着烈日打熬身体,皮肤早就黑了。 再者,还有不少似邓健这样的人,自小就干各种农活的,相貌和寻常的读书人,格格不入。 别看他们也穿着读书人的衣衫,可明眼人都看得出端倪。 “听闻那里,什么人都收,连那耕田的也准入学呢。” “哈哈你还是少说几句,别让人听了去,现在那陈家,可是如日中天。” “就算是听了去,我也不怕,这些半路出家的,也敢来考试,他们都可称之为读书人,那这天下,便都是读书人了。” 闲言碎语,其实学堂里的人早就听腻了。 许多人不为所动,哪怕听见,也假装不知。 他们默默地回到了学堂,哪怕是考完,也没有休息,即便这里的先生和助教们,今日不上课,却有许多人,自觉地端起了书本,继续诵读。 考没考好,固然很重要,许多人太需要功名了。 可即便是高中,接下来还有乡试,有会试。 对于这里的大多数人来说,都如同邓健的心态一样,这光阴,一丁点也虚度不得。 长孙冲觉得自己回到了学堂之后,有人在背后一定盯着自己,这是一种奇妙的预感,所以他猛回头,便见小个头的房遗爱正猥琐地跟在他的身后。 长孙冲大怒,猛地回头,如饿虎扑羊一般,一把将房遗爱揪住,瞪着他道“你盯我做什么” 房遗爱昂着头,一点都不畏惧他,反而很镇定地道“你放开,学规里,学兄弟殴斗是要关三日禁闭的。” 长孙冲绷着脸,不得不松手。 房遗爱好整以暇的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口里道“我出考场的时候,就觉得你这个家伙肯定想要逃,所以我一直偷偷跟在你身后头,你若是敢逃,我立即便向先生们发出警报,哼,算你的运气好,你总算还是回了学堂了,如若不然,至少得关七日禁闭。” 长孙冲一听,便忍不住大怒道“你竟起这样的坏心。” 房遗爱面对长孙冲,少了畏惧。 毕竟,在学堂呆了这么多月,他渐渐算是明白了,原来从前那个带着自己花天酒地的长孙冲,一丁点也不酷,这就是一个渣滓,差点将自己带坏了。反而那些读书厉害的人,才是真正的让人钦佩。 房遗爱不屑地看着他道“我起什么坏心,只是觉得你这个人骨子里便不是好人罢了,我作为学堂的学子,当然要时刻盯着你,不让你坏了学风。” 长孙冲一时无言,他竟发现,房遗爱也变了。 此时的房遗爱,充斥了正义感,他年纪更小,可塑性更强,现在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似乎随时要和他想象中的长孙冲进行斗争。 而他自己似乎也不知道何时开始不认得自己了。 长孙冲抿了抿唇,心一软“小房。” 他伸手。 房遗爱却是带着警惕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而后立马身子一侧,避了过去,大义凛然地道“莫挨我,你这是摸了不知多少妇人的手,我嫌脏。” 随即,小个头一转,堂而皇之的走了。 长孙冲留在原地,看着他很快消失的背影,一时恍然。 国子监一收卷,礼部尚书豆卢宽立即觐见李世民。 这是第一次的州试,李世民其实颇为担心,生恐有什么疏忽。 见一切顺利,倒是放下了心。 他随即召了众臣,连带着陈正泰也叫了去。 于是面色和蔼地道“州试乃是大事,这科举新制的兴亡,就在此一举了,切切不可出任何的差池,既收了卷,便当立即阅卷,早日放榜。朝中五品以上的文臣,都可阅卷,不过若是家里有子弟参加了州试的,还是理应避嫌。” “陈正泰的二皮沟学堂不是有学生也参与了这次的考试了吗他需避嫌。房卿,杜卿,还有长孙卿家以及豆卢卿家,就主持这阅卷吧。至于手头的事,都可先放一放,这阅卷才是当务之急。” 李世民话音落下。 那房玄龄本是低头,此时听了陛下的话,却是耳朵红到了耳根,他憋了老半天,才很是尴尬地咳嗽道“陛下臣臣” 李世民看着突然出声的房玄龄,不禁挑眉。 一个州试,他弄出如此高的规格,本就是传递自己重视科举的态度,他倒也是有想过此时会有大臣出来反对的,可没想到,此时站出来说话的竟是房玄龄。 李世民便道“卿家有话,但说无妨。” 房玄龄一脸惭愧的道“臣的儿子房遗爱,好似,也参与了州试。” 房遗爱 他也去考试了 李世民先是一愣,有些不信,因为他实在没办法将房遗爱那个小子,跟考试结合起来。 这画面有点怪 而后,他愣愣地看着显得无地自容的房玄龄,半响,终于回过神来,才忙道“噢,这是好事,连房卿之子都参加了州试,这不正是房卿做出了表率吗房遗爱若是能高中,那更是更是” 说着,说着李世民自己都不禁笑起来,于是只好无奈地朝房遗爱看了一眼,而后一脸歉意地道“房卿家,朕对不住你,朕没忍住。” 第二章送到,晚上有点事,可能更新会有点晚。 第二百九十六章:儿子回来了 房玄龄“” 他久久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此时,房玄龄已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了。 奇耻大辱啊,毕竟是宰相,家里管不住,自己的儿子也没法管。 他甚至现在心里痛骂陈正泰了,若不是这个家伙,将学堂的人都拉去州试,又何至于闹出笑话,他又何至于这么没脸 一旁的长孙无忌听到此,心里就猛地咯噔一跳。 同情地看了房玄龄一眼,可是 兔死狐悲啊 此时,他心里也忍不住不安起来,就生怕有人提及他的儿子长孙冲,毕竟真要提出来,只怕又成了一场笑话。 果然,李世民似乎也惦记到了自己的那个外甥长孙冲了,于是绷着脸,故意撇了长孙无忌一眼。 长孙无忌心里正慌得很,感受到李世民的视线,便忙是垂头,假装无法意会李世民的眼神。 李世民心里有数了,倒也体谅这苦逼的大舅子,不多说了,只咳嗽一声道“长孙卿家也不必阅卷啦,其他人还有吗” 李世民很圆滑地照顾了长孙无忌的面子,没有提及长孙冲。 不过这等事,虽然没有说出来,可但凡是知道一丁点内情的人,都是心知肚明。 大家虽都是装傻充愣,都当做什么不知道,可长孙无忌的脸还是有些挂不住。 陈正泰则没事人一般,目光清明,一脸坦然,好像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一般。 甚至李世民提到了房遗爱时,他还跟着一起乐了。 这令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都不禁恼怒,忍不住在心里骂道,这个家伙是故意羞辱我们吗 可显然,现在还只是开胃菜呢。 这种事,你不去考,面子上还过得去,我们一个是宰相,一个是皇亲国戚和吏部尚书,我们的儿子就算不考州试,又如何了 可偏偏,你陈正泰非要将人拉着去考。 这考了就不一样,毕竟二人的身份尊贵,儿子们自然也就成了万众瞩目的对象,以后但凡有什么人打听房玄龄的儿子房遗爱考的如何,长孙冲又考的如何,那时候如何回答 就算人家不问,那就更加的没脸了。 很显然,大家知道他家儿子什么德行,这才不问的啊,堂堂大唐的中书令和吏部尚书还要不要做人了 连个秀才都考不中,就可管中窥豹,见识了两家人的家教了。 君臣们在此议论,令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都很尴尬,耳根都不自觉的有些泛红了 此时,想来长孙无忌是有些后悔的,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多管教一些,又何至于像今日这般,受此奇耻大辱啊。 李世民吩咐定了,随即罢朝。 李世民回了后苑,便直接到了长孙皇后的居所。 长孙皇后见了李世民若有所思的样子,便带着微笑上前。 她的亲外甥去了考试,这事儿,她是知道的,对于长孙冲的印象,其实她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孩子顽皮是有的,但是想到去考试,想来是上进了。 只是这考试的事,毕竟关系到的社稷,她作为后宫之主,却更不好提起了,免得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长孙皇后上前,亲自给李世民奉了茶,微笑道“陛下似乎在想什么” 李世民坐下,呷了口茶,欲言又止的样子。 长孙皇后倒不急,只是很安静地坐在一旁,陪着李世民一面喝茶,一面善解人意道“一定是因为国事辛苦吧,陛下有大志,不希望我大唐重蹈前朝覆辙,试图革新,这是前人所未走的路,想来更辛苦一些。” 李世民自知自己的皇后素来贤惠,不过他此刻心里的确装着事,终于憋不住地道“朕现在算是看明白了,陈正泰他” 这话说到一半,既然又停下来了,似乎李世民还没想好怎么好好的说。 长孙皇后便抿嘴一笑道“陛下今日说话都吞吞吐吐呢,一定是陈正泰办了什么错事,不过他毕竟还年少,又是陛下的弟子,性情还不够稳健,偶有疏失,也是情有可原,陛下乃是他的恩师,原本帝王是不该有门生的,可既然认了,便该教诲的要教诲,该指正的要指正。寻常百姓家的师生都是如此,更遑论天家了,天家该为天下作出表率。” 长孙皇后的话,令李世民略带急躁的心情总算舒缓了一些,李世民便颔首道“朕担心的就是这个啊,正泰的学问是没得说的,人品也贵重。唯独有一点不好,就是爱得罪人。当然,他做的许多事,都是为了朝廷为重,这是谋国。可是只晓得谋国,而不懂得谋身,这就让人担忧了。他得罪的人越多,朕在的时候,尚且还可为他转圜,可朕若是有一日不在了呢” 李世民对陈正泰的确是有着担心的。再说在他看来,陈正泰得罪人,很多时候也是为了他这个恩师。 李世民忧心忡忡的样子继续道“就说这一次州试吧,他竟让长孙冲和房遗爱二人去考试。朕思来想去,他这样做,只怕是有他的心思。大概他是希望借助这二人,来证明州试的公正。你想想,房遗爱和长孙冲,他们是能考中秀才的人吗到时放出榜来,大家见连宰相之子和吏部尚书之子都考不中了,势必就对这州试的公平有了信心了。” 长孙皇后听到这里,大抵明白了什么,她不禁蹙眉道“这样说来,让长孙冲去参加州试,是这个缘故” 长孙皇后听到此处,心里不禁有些失望起来。 她还以为自己的外甥,有了上进之心呢。 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不同,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事理,正因为明白,所以她才担心,如今长孙家已经如日中天了,若是给更多的恩荣,只会让自己的兄弟和外甥们更加的肆无忌惮,时间一久,家族便难保全。 她看得不只是眼前,还有更长远的期许 可现在才知道这陈正泰怂恿着长孙冲去考试的,这事的意义就不同了。 虽说是借故想要让州试让天下人觉得公平,是出于公心,可若真是这样的心思,岂不是故意要让长孙家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李世民叹口气道“可见陈正泰此子,一心只想着协助朕推行科举,却是忘了,做了这件事,势必会遭人记恨哪。” 他看了长孙皇后一眼,显出几分郁郁,接着道“长孙卿家和房卿家,都是要面子的人,这岂不是让他们面上无光朕今日当着两位卿家的面,见他们面有难色,心里才陡然明白了,哎” 李世民随即又对上长孙皇后的目光,露出几分真挚,继续道“朕和你说这件事,便是希望观音婢不要记恨陈正泰,此子行事是孟浪了一些,可心却是好的。” 长孙皇后一直认真地听着李世民说话,此时迎着李世民的目光,不由失笑。 原来陛下说了这么多,却是因为如此。 她想了想,随即道“臣妾岂会如此不明事理陛下放心,等放榜之后,臣妾便将兄长叫到面前,还需好好和他说说。” 李世民颔首,对长孙皇后满心的信赖,毕竟十数年的夫妻了,只需一提,便晓得彼此的心思了。 过了十数日,放榜的日子终于近了。 此时,学堂特意放假了,让生员们回家,等待放榜。 生员们各自收拾了行囊,长孙冲自然也不例外,和几个相熟的同窗约定了,一起找时间去看榜,他便徐步出了学堂。 这一次,是真的可以放飞自我了。 长孙家似乎消息灵通,一得知学堂要放假的消息,竟早有奴仆带着车马在学堂的大门外等候了。 长孙冲刚刚走了出来,便忙有人上前来行礼道“郎君读书辛苦了,得知这边放假,阿郎高兴得不得了,还有夫人,夫人特命我等来迎接。呀,郎君怎么穿着这样的衣衫,要不寻个地方,换一身衣衫,再回家如何” 这长随一直跟着长孙冲,从前是形影不离的,他历来晓得长孙冲的性情,因而边说边陪着笑。 长孙冲却是拉着脸道“不必啦,母亲很久不曾见我了,我该立即回家才是。” 说着,直接上了车马。 这长随却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他发现自己家的这个小郎君,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可到底不一样在哪里,他一时也说不出来。 长孙冲坐着马车,带着几分久别家园的激动,终于到了长孙家的府邸。 而长孙家已是张灯结彩了。 便连长孙无忌,今日也特意没去吏部当值,而是和自己的夫人在这大门外等候。 看到车马来,这些日子都忧心忡忡,觉得自己又遭受了陈正泰暗算的长孙无忌终于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儿子回来了。 一想到这里,长孙无忌竟忍不住眼眶有些红。 他当初因为早年丧父,所以寄人篱下。 可谁曾想到,自己的儿子,也有被送去学堂里,几个月不能归家呢,这和寄人篱下有什么分别。 昨天喝了点酒,先上一小章,下午继续努力。 第二百九十七章:脱胎换骨 等马车停下。 长孙无忌已是箭步上前。 便见长孙冲在此时下了车。 一看这长孙冲,长孙无忌还未开口,身边的夫人却已眼泪婆娑起来。 儿子黑了,也瘦了,这身上穿着的,是什么衣衫,这分明是寻常的布衣啊 不只如此,身上的行囊,也略有破旧,虽然勉强还算是干净。 可这般样子,哪里有长孙家小郎君的风采 一看这个样子,长孙无忌也顿时火冒三丈了。 这还是他的儿子吗 看看这个样子这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哪。 长孙无忌禁不住身躯一颤,等这长孙冲到了他的面前,长孙冲居然乖乖地作揖行了个礼“见过大人。” 在古代,大人乃是对父亲的尊称。 比父亲和爹要尊重一些。 以往长孙冲只是喊爹的,而这行礼那便有些欠缺了。 长孙家的家教并不严格,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在乎了。 长孙冲随即又朝长孙夫人道“见过母亲。” “这陈正泰”长孙无忌已顾不上见礼了,他是最见不得自己的儿子受委屈的。 现在见长孙冲清瘦如此,自然大怒“前几次,让他坏了我们家的好事,现在他竟是变本加厉,他对着老夫来便也罢了,竟是冲着吾儿来,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是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我长孙无忌四字,倒过来写。” 长孙无忌这一次是动了真怒,面上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他陈正泰有本事就冲着老夫来啊,此败犬,安敢如此。” 长孙夫人只在一旁低泣。 长孙冲听了这话,竟有一丝迷茫。 说实话,他已经很少听有人这样骂自己的师尊了。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在学堂那封闭的环境里,但凡是涉及到了自己的师尊,自己耳边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各种溢美之词,简直就将师尊说的世上少有,天下的人物,无出其右一般。 尤其是那邓健,一口一个师尊,每次说起陈正泰,眼圈就是红的,一副好像就是他的再生父母的模样。 且那明伦堂里,还张挂着几张画像,为首的自然就是李世民,其次便是陈正泰,每日上完了早课,大家都需跑去那儿,给陈正泰行个师礼。 至于陈正泰的画像,更是张贴得所有的课堂、食堂都是,且那画像里,陈正泰永远是面露微笑,和蔼可亲,就差在他都脑壳上头,再画一个光圈了 总而言之,无论你抬头低头,都能看到这个家伙,久而久之,便无形地使人对陈正泰生出一种崇敬之感。 长孙冲在学里的时候,还没有那种很强烈的感觉,只是对陈正泰的恨意随着时间慢慢的消解,耳朵听的多了,似乎也觉得自己对陈正泰好像有所误会,无论如何,饮水思源,这是自己的师尊嘛,自当是崇敬的。 可是 当听到父亲不客气的直呼陈正泰的姓名,口里叫骂,甚至还用败犬来形容陈正泰的时候。 长孙冲心底深处,居然生出了一种很别扭的感觉。 恩师就是学堂,学堂里既有自己,也有令他开始渐渐尊敬的先生,还有使他敬畏的助教,有和他相亲的同窗 辱骂了师尊,就好像是在侮辱整个学堂,甚至侮辱了自己一般。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长孙冲的脸涨得通红。他现在渐渐已有了自尊心,因为他自认为自己已经融入了一个集体,维护这个集体,已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所以他面露出不愉快的样子,朝长孙无忌道“正泰师尊对我有授业解惑之恩,大人何故这样辱我师门儿子从前确实犯了许多错误,大人若是想要责骂,尽管来骂儿子便是,可是师尊又有什么过失” 长孙无忌一时愣住了。 听着长孙冲一口一句师尊,长孙无忌还以为自己这儿子是不是吃错药了。 这是疯了吧。 于是,长孙无忌立即担忧起来,忍不住道“那陈正泰,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你对爹说,不要害怕,你已回到家中了,他还能将你怎么样哼,此人历来狡诈,可是冲儿,你自管放心,有为父在” 长孙冲听到这不堪入耳的话,已是面色羞红,他甚至已经想象到,邓健这些同窗们,在得知自己的父亲成日侮辱师尊的时候,会怎样看待他。 他此时不由自主的感到又羞又怒,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眼看着长孙无忌还要骂,长孙冲再没有什么犹豫,竟是啪嗒一下,败倒在地,行了大礼“父亲要责骂,就骂儿子,请不要侮辱师尊。” 眼看着长孙冲竟是作出如此的举动,长孙无忌彻底的愣住了。 他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儿子,好像给别人做了儿子一般。 长孙冲一跪。 这长孙夫人便收不住泪来了,顿时哭出声来,埋冤道“你还要怎么样,这是要逼死冲儿啊,冲儿尊师重道,又有什么错的他难得回来,你却在此说这些失了家和的话” 这般一来,反而是长孙无忌开始左右不是人了,于是他沉默起来,认真地端详着长孙冲,有点怀疑回来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儿子,是不是被人调包了 细细看了半响,一再确认之后,只好叹口气道“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你也知道,为父只是关心则乱而已,至于陈正陈詹事,啊,暂不说他了,你先起来吧,咱们入里头说话。” 长孙冲便随长孙无忌入了正堂,坐下,有人给长孙冲斟茶来。 长孙冲居然是欠身坐下的,显得很恭谨的样子。 这倒不是有人刻意的教他。 而是在学堂里,规矩森严,长幼有序,在先生们面前,学生们必须恭谨,长孙冲已经习惯了。 看有人给他斟茶,长孙冲却是看了一眼长孙无忌的面前的茶几空荡荡的,于是朝人道“大人没有喝茶,我怎么可以先喝呢” 那下人吓了一跳,像见了鬼似的。 郎君回了家,真真是脱胎换骨啊,以往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他用着的,今日竟是如此的谦让起来。 于是下人连忙又将他的茶盏,端到长孙无忌的面前。 长孙无忌也是一脸懵逼,他这个做爹的,居然是有些受宠若惊,他的冲儿竟也学会了谦让 于是,长孙无忌便先呷了口茶。 而长孙冲等自己茶来,也跟着喝了一口,他喝的慢条斯理,不似从前那般的牛饮,反而透着股文质彬彬的气质。 长孙无忌看了看儿子,眼中有着讶异,咳嗽一声道“这些日子,在学堂里如何了” 长孙冲便道“在学堂里都是读书,几乎没有什么空闲,偶尔也会操练一下身体,每日一个时辰。” 每日读书 长孙无忌一脸无语之色。 他没办法想象这种画面。 长孙无忌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于是道“是吗那么你平日读的都是什么书” 这是故意想戳破长孙冲的意思,毕竟在他看来,这长孙冲如此惺惺作态,和从前完全不同,肯定是有人教他的。 你不是说成日在读书吗那我问一问就明白了。 长孙冲则泰然自若地道“回大人的话,起初的时候,学的是小学课本,不过科举新制之后,为了应对科举,所以暂时改为了四书和文章,师尊是有明训的,说是学习真才实学固然要紧,可若是不能求取功名,如何能将这真才实学发扬光大呢” “我等读书人,天生负有匡扶天下的使命,如若不然,读书又有什么用因而,真才实学紧要,考试也紧要,先取功名,而后实学,亦无不可,所以鼓励大家,努力背诵四书,学习作文章的方法。” 长孙无忌听了,心里冷笑,他觉得怪怪的,某种程度而言,他觉得自己儿子,确实是变了,至少变得面目没有此前那般的可憎,也没那般的任性胡为。 不过长孙无忌还是有些不相信 他决定继续试一试,于是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那么你也读了论语,是吗读到论语哪一篇了” 他的母亲则站在一旁,心里不禁有些埋冤长孙无忌,儿子才刚刚回来,不问问他喜欢吃什么,想要点什么,却问这么多做什么他才入学多久,就问这些问题,这不是教自己为难 长孙冲却对答如流道“论语早已通读了,而且已能倒背如流。” “什么”长孙无忌整个人要跳起来“倒背如流” 其实就算是长孙无忌,也不能做到对论语倒背如流。 毕竟,长孙无忌又不需要考试,大致懂这论语的意思也就足够了。 可长孙冲竟敢说这样的大话“好,好,好,你出息了。” 这时长孙无忌有些真正动怒了。 这是糊弄老夫呢,肯定是那陈正泰和他的儿子沆瀣一气,糊弄着他的儿子来再来糊弄他。 长孙无忌忍着火气,随即道“那么我来问你,论语第八篇,是什么” 长孙冲几乎毫不犹豫的开口“这第八篇,乃是泰伯篇子曰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 子又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理则” 他竟当真当场背诵起来。 第八篇确实是泰伯,其实里头的内容,长孙无忌只不过记得七七八八而已,真要让他一字不漏的背下来,对他而言,也有很大的难度。 可现在看这长孙冲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长孙无忌一时竟真的懵了。 世上还有这样的怪事 长孙冲背完了,却是看向长孙无忌“父亲还想听一听这第八篇的原意吗其实不只是论语,在学堂里,熟读论语只是基础功,许多学兄,便是四书,也能倒背如流的。儿子入学晚一些,不够用功,资质也愚钝,只能熟读论语和中庸,至于孟子等书,却只能背个八九成,偶尔还会有疏漏。” 长孙无忌“” 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是不得不信了。 他很明白,想要做到这一点,是真正的需要花费无穷的精力,绝不是靠投机取巧可以成功的。 他的儿子当真是在那大学堂里认真的读书 此时,想到长孙冲这些日子种种的变化,再不相信,已是不可能了。 长孙无忌心里竟是感慨万千,长孙冲当真比从前出息了。 “你你”说了两个你,长孙无忌的嘴皮子颤了颤,后头的话竟是如鲠在喉,他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可事实就在眼前哪。 想到这些日子,因为长孙冲而遭来别人的取笑,还有对自己的儿子的未来引发的担忧,连说了两个你之后,长孙无忌一下子百感交集。 他忍不住老泪纵横地道“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冲儿,你因何转了性子为父,真的有些不认识了你你你此次休沐回来,啊,对了,你一定受了许多的苦来,咱们父子二人,得喝两杯酒,你在家里,也好好的玩玩,难得回来真实难得啊” 长孙无忌语无伦次,此刻不禁欣喜若狂,自己儿子,真的长大了,这才离家多少天啊。 长孙冲却是板着脸,很认真的道“儿子已经戒酒了,喝酒误事,且为学规所不容许,至于玩” 他摇摇头,随即道“且不说学里布置了不少的功课,儿子在学中,学业总是不及同窗,他们比儿子更加刻苦,现在好不容易沐休,自是儿子笨鸟先飞的时候,怎么可以因此而虚度光阴呢儿子从前做了许多的错事,浪费了不少的时光,若是再不努力,只怕要被同窗们笑话了。” “儿子打算这几日时间,将功课温习一下,再在家中寻一些书看了看,再者,儿子在学里,不能陪伴父母双亲,现在难得回来,理当多陪一陪母亲才是,免得她这些日子挂念。” 第二章送到,双倍月票,求月票了,今天写完四章开单张求月票。 第二百九十八章:好儿子啊 此时的长孙冲,给人一种无法理解的感觉。 其实这倒也未必完全不能理解。 一个彻底封闭的环境里,几个月的时间,每日极规律的生活,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笃信着一件事,无论是任何人,都在给你用各种的方式灌输着一种理念。 而触犯了红线的人,便受责罚,久而久之,思维的定势也就随之扭转了。 此时,长孙冲也开始对于这种理念变得深信不疑。 他相信书院会成为改变天下的力量。 他也相信在书院中的所学,一定能让自己获益终身。 他渐渐开始知道,虽然每一个人的父亲是不一样,但是都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是爱自己的儿子的,孝顺父母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尤其是数月不能和父母相见,原先唾手可得的父母之爱,原来竟变得如此遥远。 每一个人都在告诉他,努力读书,要获得功名,因为不获得功名,是会被人看不起的,因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也燃起了对功名的渴望。 人们在他耳边不停的灌输,读过书的人,绝不能耽于自己的享乐,而应有匡扶天下的志向,这是书院学员们的目标,哪怕处在任何逆境,都不能更改。 当然,与其说长孙冲愚蠢,倒不如说长孙冲相信邓健,相信那些同窗,从而渐渐相信每一个人。 这里面有学规的束缚,有身边人的影响,甚至还包括了友情的感染。 从前的长孙冲,每日花天酒地而洋洋自得,是因为他自认为自己这样做,是让人羡慕的事,他沉醉在这种被同龄人所称羡,父母宠溺的环境之下。 可当有一天,他来到了书院,结果他发现,周遭的环境里,每一个人对于这样的恶习都嗤之以鼻,甚至表现出了明显都厌恶和唾弃,他陡然发现,自己此前所做所为,并不值得自己沾沾自喜。 花天酒地的长孙冲,其实并不是没有自尊的人人都有自尊,只是每一个人所处的环境,决定了他的价值取向而已,从前的那些狐朋狗友们在一起时,自尊便是我酒量大,能令你们钦佩,走在街上无人敢惹,于是他觉得自己被人所敬畏,这些本身也是自尊心的一种体现,通过仗势欺人以及喝酒狎妓,长孙冲得到了满足感,这不只是精神和肉体上的满足,而是他能感受到周遭人所表现的敬意,以为那些纨绔子们,显然是真心佩服的。 就如那房遗爱一般,那时候他觉得长孙冲真的很厉害,喝酒,摇骰子,狎妓,打人,可谓样样都精通。 可起初入学时,人们对于他这恶习的鄙夷,刺痛了长孙冲的自尊,因为环境不一样了,以前他所沾沾自喜的事,他终于发现是并不光彩,甚至是一件很让人鄙视的事。 于是他渐渐的开始绝口不提自己的过去,甚至觉得在学里,和人说这些,反而成了他的污点。 在这个新的价值体系里,比的是谁用功,谁学的更好,谁会操时能不拉后腿,谁的志向更高。 这种价值体系,通过学里的每一个人相互之间的感染,会不断的去加强,最后,形成了习惯,变成了某种可称之为信念的东西。 彻底封闭的环境,就成了这些价值观加紧塑造完成的催化剂,每一个人都无法置身事外,每一个人,都身处其中。 现在即便是送长孙冲最好的蝈蝈,最好的斗鸡,送钱到他的面前让他去挥金如土,只怕这个时候,长孙冲也不乐意放开手脚去玩乐了。 不是他不喜享乐,而是他有了羞耻感,已经在这其中获取到彻底精神上的愉悦,反而在书院里,心底埋下的那颗种子,会令他时刻忧心忡忡,生出顾虑。 而长孙冲给长孙无忌带来的,却是某种恐惧。 这才几个月啊,自己的儿子,已经不像是儿子了 可明明是朝着很好的方向发展,只是这发展的速度,有点快。 倒是长孙冲的母亲,此时却很是欣慰,她是妇人家,才不管男人之间有什么阴谋呢,她想得就简单多了,只想到自己的儿子懂事了,竟晓得侍奉自己的母亲了。 若是从前,长孙冲就算是无事,也是不着家的,经常是通宵达旦之后才回来,日上三竿才起,平日只有她这母亲的担心他的身体,从没有长孙冲对她这做母亲的有过任何的关心。 长孙夫人现在满心欢喜,欣慰道“若是肯留在家,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她只是说若是也就是说,长孙夫人也不敢肯定,这不过是几句漂亮话。 不过接下来的这几日,却足以让长孙家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了。 长孙无忌次日便去了当值,等入夜了方回。 他一脸疲惫,到家门口就下意识地问门子“冲儿出去了吗” 门子道“郎君今日清早起来便晨读,晨读之后还跑了步呢,围着院子跑了一大圈,他是卯时就起来的,吃过了饭,上午去给夫人问了安,而后又躲在书斋里,还让府里的人去寻一些书贴来,说他的行书不好,以后要慢慢弥补。就这般的看了一日的书,天色暗淡了,又去了夫人那里,陪着夫人在佛堂里说话,现在好似还在呢” 这门子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其实连这门子自己都难以置信。 长孙无忌心里大惊,他还是有些不适应啊,只是今日朝中的事,让他心力交瘁,倒没有去烦扰长孙冲,早早去睡下了。 结果到了第二日,第三日长孙无忌每日下值后回来,从府里的人得到的消息竟都是如此,长孙冲那自律,可谓是格外的可怕,连续三日,作息都异常规律。 这一下子,长孙无忌有些忍不住了。 因为人是会慢慢适应的,而一旦适应,长孙无忌突然觉得这样挺好,至少自己不必再担心这个孩子,不知道又在何时在外头闹出什么事来。 肯读书不是坏事,肯晨练也是如此。 最重要的是 他快步至佛堂。 到了佛堂外头,便听到里头传出长孙夫人的笑声。 长孙无忌疾步进去。 便见在这佛像之下,长孙夫人和长孙冲正各自落座。 长孙夫人的唇边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显得很是知足的样子,一见到长孙无忌回来,便带着愉悦道“老爷回来了,快来听听儿子在学里的趣闻,他一个同窗,读书读的痴了,竟将墨当作是水喝了,还恍然不觉呢。” 长孙无忌面露微笑,打量长孙冲,仔细观察,发现长孙冲整个人态度很恬然,没有从前那一股一股脑的冲动性子,似乎极有耐心的样子,说话也变得慢条斯理,很多时候,都是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仿佛十分享受这种宁静。 毕竟长孙冲是真正吃过苦的。 吃过了苦,枯燥乏味的读书,艰苦的操练都能坚持下来,现在坐在母亲面前,耐心的倾听母亲的闲话,喝着茶,说一些在学里的趣事,他已很满足了。 甚至这对现在的他而言,反而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是很难得的放松了。 长孙无忌点点头,他几乎已经不记得,自己这个家里,有多久没有一家几口人围在一起这般说闲话了 长孙无忌突然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家外的勾心斗角,还有平日为了欲望和权势的各种小心谨慎,以及对帝心的猜测,现在似乎一下子都不重要了。 他一下子抛下了心事,让人取了一把胡椅来,也坐下,很有兴致地微笑道“噢还有这样的人” 长孙冲便笑道“此人叫邓健,乃是我在学堂里的同窗,他家里很苦,全凭藉着他的父亲在外给人做工,才勉强供养的,因而他读书比儿子刻苦十倍百倍,毕竟师尊给了他读书的机会,而他也要报答父母的恩情,儿子处处都不如他,他性子很稳,没有其他的杂念,其实人也挺聪明,或许是真正用了心的缘故。儿子初去学堂的时候,嫌弃食堂的肉少,他便将碗里的肉夹给儿子吃” 长孙无忌听到此,不禁道“他是想巴结我们长孙家吧。” 长孙夫人听到这里,看了他一眼,蹙眉。 可长孙无忌就是这样想的。 倒不是他心思坏,而是以长孙家现在的权势,似这样想要屈意奉承的人,实在如过江之鲫。 他之所以这般不客气的揭露出来,是因为长孙无忌其实早见多了这样的人,害怕自己的儿子受骗吃亏罢了。 长孙冲居然一点也不生气,摇摇头,依旧心平气和地道“起初儿子也这样想的,可他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好,并非只是对儿子一个人好,其他的同窗里,也不乏有和他一样出身的人,他也是这般对人好。” 顿了顿,长孙冲突然有些失态,眼眸里的光似乎一下子暗淡了许多,他显然是想那些同窗了,于是幽幽道“其实大家都在一起读书,平日里同吃同睡,各自也都有自己的缺点,可彼此的交情,却都是发自肺腑的。” “在学堂里,他们就如自己的兄弟一般,就算偶有摩擦,次日一起来,便忘了个干干净净。此前在那里的时候,大家天天见着,感触尚还不深,这几日回家,倒是对他们愈发的想念了。” 长孙无忌听到此,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想深了。 他见长孙冲没了刚才的放松愉悦,神色变得黯然起来的样子,情不自禁地道“都是为父的错,这邓健,若是对人人都如此,那么就真是真性情了。” 他说到此,不禁也惆怅起来,竟好似是感触万千,抬头,竟愣神的看着窗外的明月。 年轻的时候,他又何尝没有过真挚的情感他那时候寄人篱下,被人看不起,倒是和那李二郎,是真正的莫逆之交,此后李家在太原造反,房玄龄毫不犹豫的投奔李世民。 其实长孙无忌自己也清楚,他并不是一个特别有才能的人,可或许是因为这朋友之义,才会有今日吧。 只是因友情而获得厚禄的人,随着年岁的增长,竟已越来越世故了 长孙无忌幽幽地叹息一声,不由苦笑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下次寻个机会,将你这同窗带到为父面前来,为父也想见见这么一个人,不必在乎他的出身。” 长孙冲却是皱着眉头摇头道“这次其实我本也想请他来家里闲坐的,不过他不肯。” 长孙无忌倒是愣住了,长孙家历来习惯了是被讨好的对象,可如今相邀,他一个连寒门都不如的人,竟是不肯上门来 这就古怪了 于是长孙无忌忍不住好奇道“这又是何故” 长孙冲便道“他说难得沐休,得回家帮家里做一些事,想办法给人代写书信,筹一点钱,让他的父亲去治一治咳嗽。” 长孙无忌倒没想到会是这个缘由,听到此,不禁动容。 他似乎已经开始略微有些理解,为何自己儿子会变成这样的了。 “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他不禁感慨,眼角的余光看向自己的妻子,长孙夫人此刻,眼眶又红了,似乎百感交集的样子。 于是,长孙无忌的声音有些沙哑,道“想不到,你如今竟能这样的懂事,看来这书也没白读,老夫是真真想不到,那二皮沟大学堂,竟有这般的奇效,早知道如此,为父早就该将你送去了看来那陈正泰也非完全一无是处,你能如此的懂事,这比我们长孙家加官晋爵更令为父欣慰,冲儿,你们几个兄弟,才是长孙家的未来啊。” 说着说着长孙无忌的眼眶也禁不住红了,下一刻,竟是泪如泉涌。 他也不知如何,以往的城府,和多年修成的涵养,此刻全无用了,竟是失声痛哭起来。 第三章送到,待会儿还会有一更,昨天真的抱歉,本来就欠章,结果喝酒误事了,嗯,等会还会有第四章,会尽快。顺便,双倍月票求点月票。 第二百九十九章:名列第一 长孙家难得有过这样的温馨。 或许是今日的明月格外的照人。 那明月的月辉洒落进来,使这佛堂里的油灯,竟也变得黯然。 可对于佛堂中的人而言,却是另一种感受。 长孙无忌在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之后,便看着长孙冲,很是温和地道“你好好读书,读书终究还是有用的。为父不在乎你学到什么东西,只是你能今日这般的懂事,为父便已欣慰了。这两日,州试就要放榜了,你才入学不久,此前亏欠的学问又太多,为父就说一句实话吧,我自然是知道你是考不中的,外间因为你参加了州试,也有一些闲言碎语,有些话并不好听,可又如何呢” 长孙无忌面带欣慰的笑容,接着道“让他们骂去吧,为父此前还觉得羞愧,可现在却不羞愧了,因为你能如此,就足慰平生,当着这佛祖的面,为父已不再奢求什么了。” 说着,他便站了起来,带着关切道“已经很晚了,我知道你每日都要早起,你看,你的身体也结实了不少了,还是早一些睡吧。” 长孙冲其实已是困意袭来,毕竟每日早起,早就让自己习惯了早睡,从前不良的习惯,早就变了,天一黑,便来了睡意,于是他起身,朝长孙无忌和长孙夫人行了个礼,便告辞出去。 长孙无忌看着儿子走出去的背影,依旧露出欣慰的样子。 “起初他回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不是自己的孩子呢,现如今” 长孙夫人面带微笑,她一面给佛祖上了香,一面道“现如今,听了他在学里的许多事,方才知道原委,看来说来说去,是我们为人父母的过错,从前对他实在太宠溺娇惯,差一点就误了他,倒是多亏了陈正泰啊,若不是他,真不知冲儿将来怎么办,人家都说,人有了德行,比万贯家财要重要,如若不然,就算给他万贯家财又有什么用呢最后不还是要一干二净的都败落掉了,现在我是真安心了,三郎啊,无论如何,你都要去谢谢那陈正泰啊。” 长孙无忌听到此,下意识的颔首,只是 儿子的这番改变,的确是领他很心满意足的,可是想到亲自去感谢陈正泰那家伙,却又觉得心里怪怪的。 房家大抵也是如此。 房玄龄突然觉得自己干劲十足了。 昨天夜里,房遗爱居然找上了他,和他说了不少感人肺腑的话。 一下子,房玄龄竟觉得好像自己一辈子没有白活一般,房遗爱的改变,以至于家里的河东狮吼,竟也眉开眼笑,房家难得有了几日安生的日子,还天天有着笑声,舒坦啊。 眼看着要年关了。 因而阅卷官们匆匆阅卷之后,终于定了榜文。 雍州这里有考生三千七百多人,在各州之中,人数是最多的,几乎占了所有童生的十分之一。 可是因为涉及到的乃是功名,所以必须精挑细选,录取的考生,却只限定在二百名之内。 看上去,好像高中的人少,至多有十几分一的概率。 可要知道,这三千多的童生,却也是经过了县试选拔出来的,因而,算是优中选优,已是十分难得了。 此乃国家大事,因而在阅卷之后,哪怕是录取的试卷,不到最后结果,依旧还是采用糊名的方式,为的就是防止有官吏上下其手。 礼部尚书豆卢宽,对此自是十分看重,他很清楚,一旦牵涉出弊案,那么这第一场州试就完蛋了,而随之而来的,乃是陛下的雷霆之怒。 从最近的许多事可以看出,现在陛下驾驭臣下,早不似从前那般的宽厚,后果一定十分惨痛。 所以豆卢宽在整个过程之中,几乎每一处都盯死,功名是什么功名固然不能当作爵位,但是关系的乃是特权,任何一个正常的王朝,对于特权都是十分谨慎的。 就好似是汉朝一般,没有军功,就无法封侯,无论你表现得如何出色,没有就是没有,因而免不了就有人有了李广难封的遗憾。 可一旦到了王朝末期,为了维持人心,于是开始大量的封赏爵位的时候,那么这个王朝的气数,也就差不多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朝廷上下,格外的看重。 把事情办好,豆卢宽便入宫觐见皇帝,具言阅卷已经结束,雍州录取秀才一百七十三人。 李世民听到这个数目,颇感满意,而后再下诏,放榜。 李世民是很聪明的人,他没有要求提前将这一百七十三份试卷来让他看看。 这就是要做出一个表率,为的是告诉大家,在放榜结果出来之前,就是连皇帝都不可过问。 毕竟,他这当今皇帝陛下固然可以公正。 谁知道他的后代们,那些后继的天子在提前看卷和结果时,会不会因为对某一个人的好恶,而随意改动科举的结果呢 于是,豆卢宽奉诏而去。 这一天,晨曦轻轻洒落大地,清晨的寒意更浓一些,长孙冲就起来了,而后飞快的洗刷穿戴整洁后,就兴冲冲的出了门。 犹记得放假前,他已和同窗们约定了,要一同去看榜。 而此时,国子监那里,已是人山人海,场面喧闹非常。 陈正泰似乎也兴趣盎然。 他也一大清早的,就带着薛仁贵一同出现在了这里。 至于为何还特意带上薛仁贵当然是为了防止不理智的人出现。 薛仁贵对于读书人的事,其实并不感兴趣。 可陈正泰施施然地塞给了他一个香喷喷的肉饼,他便高兴了。 一面跟着陈正泰,一面小心翼翼的捧着肉饼,他先小心翼翼的咬肉饼的边沿,而后将里头的肉馅留在最里头,视若珍宝一般将边沿的饼吃的差不多了,最后一口将里头的肉团一口塞进嘴里,满口肉香 啊这就是幸福的味道。 当然,幸福总是一闪即逝的,当肉团咕噜一下入腹,乐趣便消失了。 可毕竟他对陈正泰有了更好的态度,本是吵嚷嚷着要和苏定方一起去操练士卒,现在却终于肯脚踏实地的负责卫戍。 很快,陈正泰便在人群中陆陆续续的遇到了许多自己学堂的门生。 众人见了他,纷纷聚了来,都恭谨地给陈正泰行了礼,而后便随陈正泰一道看榜。 片刻之后,这里竟聚了一百多人。 学堂里,雍州的考生一百四十余人,其余还有一批考生,是需回原籍地参加考试的。 长孙冲和房遗爱自也是来了,房遗爱如今显然已经不太稀罕长孙冲了,他觉得其他的学兄,才是他的榜样。 长孙冲却是在寻邓健的消息,问了几个同窗,方才知道邓健今日不能来。 听说他拖了人寻了一个短暂的差事,好似是在作坊里给人计件,因为是短工,所以机会难得。 “这个家伙。”长孙冲摇摇头,有些遗憾不能一起看榜。不过,他还是能理解邓健的。 那些在学堂里的时日,他和邓健接触最多的,自是与邓健再熟悉不过了,平日也会各自闲聊,对于他的家境,长孙冲了解得十分清楚,所以对于邓健任何一丁点为了改变家境也要不惜代价的行为,甚至这行为显得有些短视,他也只是苦笑,埋冤不起来。 “要不,等看完榜,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长孙冲突的提议。 倒是立即有许多人跟着附和起来。 不过此时更多人的心情一阵紧张,心心念念着自己能不能高中。 等和陈正泰会合时,长孙冲和房遗爱几人却也不扭捏,一同给陈正泰规规矩矩的行了师礼。 事实上,陈正泰的门生太多了,记不住这么多人。只是长孙冲,他依稀还是有些印象的,看着如今这家伙温顺的样子,他只颔首,朝着长孙冲点点头,这种时候,见面好像有些尴尬,还是什么都不说为好。 好在这不自在也就是一会,过了片刻,就终于开始放榜了。 这放榜的规格,甚至不亚于此前科举的放榜。 一个个官吏鱼贯而出,而后开始张贴榜单。 陈正泰的心里其实有点急,因为他也很看重这次的考试,可他并不清楚学堂里有多少人能中榜。 于是他突生一计,高呼道“二皮沟大学堂里见着自己名字的,都喊一声。” “是,师尊”众生轰然应诺。 这立即引起了许多人的侧目。 又是二皮沟大学堂,还真是一点都不谦虚啊,是要叫学堂里的人见了自己名字的人,都喊一声。 有人不禁透出几分嘲弄,调侃道“二皮沟能中几人,倒是拭目以待。” 这完全是玩笑的语气。 不过这人说完之后,顿时就醒悟过来,猛然想起了那陈正泰好似就在此,于是本着防止挨揍的觉悟,连忙闭上嘴,立即没入了人群之中。 只是这里,已宛如沸腾的如菜市口一般。 几乎三千多个考生,来了一大半,再加上还有各种亲眷,于是人头攒动。 乌压压的人,无数的眼睛,皆是不约而同地盯着贴出来的第一张榜。 这第一张榜,还标了数字,从一百七十三名开始,至七十三名。 也就是说,这是入榜的后一百个名单。 于是,人们开始焦灼的在榜上仔细地寻觅自己的名字。 只是对于绝大多数人,却是有些失望了。 可是另一边却不同。 陈正泰的周遭,有人率先道“师尊,学生中了。” “师尊,学生也中了。” “师尊” 一个又一个的人,竟开始高呼。 此起彼伏。 这说话的人,声音中都带着明显的喜悦。 哪怕是有的人名次并不高,可能中的,也不过是一百七十多人啊,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功名啊 长孙冲直直地盯着榜,一个个的看,却是越看越焦急。 尤其是耳边,许多同窗不断的高呼。 这令他压力倍增。 若是同窗们都没中,那么可能未必是自己的问题。 可身边的同窗纷纷高中了,只剩下一个他没有,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觉得一下子,自己有些透心凉,还有点羞愧。 甚至,他看到了九十七这个数字的时候,竟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长孙冲身躯一震,半响地看着那三个字,房遗爱 房遗爱竟也中了。 而且还在百名之内。 这对于长孙冲而言,是极为震撼的。 因为他很清楚长孙冲是什么人,而且这家伙在学堂里年纪最小,若不是因为伴读的身份,其实这样的年纪,是没有资格入学的。 房遗爱极有可能是全天下最年幼的秀才,而且排位并不算低。 长孙冲整个人竟显得有些呆滞,心里的忐忑又浓了几分,于是连忙又继续看榜,可怎么看,都没有看到他的名字。 只是二皮沟大学堂这边,终于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第一张榜,一百个人,居然他们听到的报数声,就有六七十个。 有心人察觉到不对劲,心里早就在默数了,这一数,已是魂飞魄散。 怎么可能,后头一百名,几乎要给二皮沟大学堂包圆了。 还在大家震惊又愕然的时候,第二张榜也被张挂了出来。 这是从第一名至七十四名的榜单。 这一次,人们下意识的想看看这头名是谁。 于是,无数人抬头,纷纷翘首以盼地忘榜单的最高处看去。 而后一个绝大多数并不熟悉,可长孙冲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赫然出现。 邓健 邓健名列雍州州试第一,而雍州的考生最多,难度最高,这意味着这个叫邓健的人 厉害了邓健 长孙冲顿时晕乎乎的,看到邓健的名字,他心里既欣慰,却又更加的焦急。 他口里喃喃念着“邓健,你来看,快来看,你高中第一了。” 可随即他猛的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因为他突然想起,邓健并不在自己身边,他今天没有来。 第四章送到,继续努力,顺便,认真求月票,大家支持吧。争取眯一下,早一点起来继续写。 第三百章:中了,中了 “邓健是谁” 许多人生出疑问。 显然,除了学堂里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叫邓健的人比较陌生。 其实这可以理解,在雍州,并没有邓氏这样的大族。 邓氏较出名的,大多都在荆襄一带。 就在所有人都是满脸疑窦的时候。 人们却发现,这第一张榜里,点数的二皮沟学堂学生已经越来越多了。 “师尊,我中了。” “我也中了。” 一个又一个的此起彼伏的声音,居然比此前更加的频繁,这声音中,都透着格外的喜悦。 长孙冲听到这些声音,头晕乎乎的,尤其是身边的房遗爱,还在一旁叽叽喳喳,他显得很兴奋,毕竟,房遗爱此前是觉得自己肯定不能中的,哪里晓得,成绩居然还不错。 这身边的同窗,报数的越来越多,让长孙冲即为之高兴之余,又压力倍增。 他的心就像半浮在空中,细细的一路看榜下去,赫然间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名列三十一。 长孙冲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睛,此时,若仔细看,甚至能看到他的双肩微耸。 其实他一直不觉得自己能考得好。 毕竟算学题里,他觉得可能有一些失误,至于通识题,相比于其他的学兄弟们,他显然也有一些不足。 当然,据闻这些相比于文章的考试,占比并不大,甚至有传闻,很多阅卷官对于这两种题,并不看重,其实这也可以理解,固然阅卷官是按着规矩来阅卷,可毕竟,人都有好恶,这个时代,终究还是不崇尚算学和通识的。 而至于那文章至少长孙冲的印象而言,他觉得自己的文章是没有丝毫灵气的。 虽然文章都是四平八稳,滴水不漏,属于那种,你永远挑不出错来,但是总觉得是欠缺一口气的那种。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而已,可现在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终于松了口气,浮着的心终于踏实地落了地。 似乎,他格外的看重这个成绩,这其实也可以理解,从每日吃喝嫖赌,再到悬梁刺股,如今的长孙冲,太需要有一种东西来证明自己了。 而三十一名,对于长孙冲而言,已是极幸运了。 于是,他忙嘶哑地道“师尊” 他声音是颤抖的。 而这一句师尊,却似乎带着无比的敬仰。 甚至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欢欣无比。 长孙冲继续道“学生高中了,中了,中了” 后头的话,声音越来越轻微。 与这边热闹的报数相比。 其他地方,虽偶有几人中了的,露出欣慰之意。 更多的人,一脸茫然,显然,这榜中并没有自己的名字。 不少自诩自己有才华的人,现在却是一脸的茫然。 有人甚至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究竟哪里出了岔子 当然为了防止有人认为舞弊。 阅卷官会在此后,将所有高中者的文章都张贴出来,任人观赏。 陈正泰唇边一直带着微笑,这笑意是直达眼底的,显然很满意。 他大抵统计了一下,在雍州,二皮沟大学堂高中的,有百人之上。 这还不包括,某一些人因为其他的缘故,没有和他一起来看榜的。 所以大略的估计,人数该在一百二十人左右 最厉害的是,名列前十之中,除了第三和第七,几乎都是二皮沟的学员名列其中。 周遭的学员们,几乎都是欣喜若狂。 只偶有几个似乎真的没有看到自己名字的,露出沮丧的模样。 有人反应了过来,于是学员们纷纷来陈正泰面前重新见礼。 “师尊” 陈正泰看着这些面善的人,一脸敬仰的样子。 其实这并不奇怪,毕竟这是功名啊,实打实考出来的功名啊。不是靠父荫,不是靠血脉。 他欣然接受这些行礼。 接着,便听房遗爱那刺耳的声音道“哈哈,我们二皮沟大学堂实在是太厉害啦。” 房遗爱还未发育呢。 八九岁的年纪。 头上依旧还戴着一顶他至爱的绿头巾。 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 毕竟年纪小,因而他的嗓音,格外的尖细,心里的喜悦也藏不住,此时眉飞色舞,他这一句太厉害啦,好似是尖锐的锐器,一下子刺破了这里的嘈杂。 这又引起了许多人的侧目。 陈正泰忍不住上前去,拍拍他的头“已经很遭人恨了,你还在此喧嚣,闭上嘴巴,矜持一些。” 房遗爱乐了,很是乖巧的样子,小鸡啄米的点头,看着恩师,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自己的母亲,也是这样厉害,说啥都有道理。 “报喜去。”陈正泰兴致勃勃地道“安排人去报喜,我出钱,今日所有高中的,统统要有人去报喜,不管是不是二皮沟大学堂的,要安排人舞狮子,让人去准备炮仗,在家门口放,噢,这沿途还要敲锣打鼓,一个都不能少。” “走走走,不看了,再看也没什么意思。”陈正泰朝众生招手“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来,怪只怪我们学堂的人少” 众人一听,俯首帖耳,再不敢看榜了,一哄而散。 陈正泰心满意足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培养了一大窝的变态,这些变态们,如疯子一般,一个个神色很张狂,像一群小狮子,毫不畏惧的张牙舞爪。 要低调啊。 不过,似乎人性本就如此。 有一个词儿,叫做皈依者狂热。 或许,就正是这个理儿吧 薛仁贵护着陈正泰,匆匆离去,陈正泰不敢多待,他怕这里人潮太多,滋生出什么事端来。 当二皮沟的人统统散去,徒留在此的人,还在焦灼的看着榜,只是他们的心,越来越沉。 此时,人们已开始议论了“据闻,绝大多数都是二皮沟大学堂的生员他们何德何能哪。” “等下午放了中试者的文章便知道。” “这邓健到底是谁,简直闻所未闻。” “邓健我未听说过雍州有名邓健者,莫非是当朝起居郎邓达的子嗣吗” “理应不是” “你看,竟有长孙冲” 说话的人好像受到了惊吓一般。 太可怕了。 长孙冲啊。 那可是真正的长安之虎,让人闻之色变,最是纨绔的子弟。 他曾一度被人评为长安城中最不能招惹的子弟。 “此乃长孙无忌之子,连这样的人都中了,难免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看了这个榜,尤其是看到了长孙冲,不少人对这个纨绔子有所了解的人,此时都不禁对榜文生出了一些疑窦。 可又很奇怪。 因为朝廷如此看重州试,不至作出这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 “且先看看再说,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作弊的可能。” “下午看了试卷便知道。” 长孙无忌今日照旧还是在吏部当值。 其实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这几日,他心情还算愉悦,只是到了今日这一天,他或多或少还是有一些心虚的。 毕竟今日放榜。 自己的儿子,虽是懂事了,不过长孙无忌倒是不觉得儿子有中试的可能。 现在似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这一场考试的事。 堂堂吏部尚书的儿子,也去参加了考试,显然可能会有人特意提起这件事。 所以,今日整个吏部都怪怪的。 清早来时,大家面对长孙无忌都显得拘谨,属官们见了长孙无忌,都只陪着笑,行了个礼,便匆匆去忙自己的事了,并不敢过多的寒暄。 似乎是害怕在长孙无忌面前说错话,而触怒了这位心眼不怎么大的吏部天官。 至于那些文吏,就更加的小心了。 一个个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对于吏部上下的人而言,今日更像是鬼门关,说不准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惹来长孙无忌的不喜,长孙无忌历来严格,严格的意思,你可以说他是一丝不苟。也可以说他容不下人,喜欢打击报复。 最可笑的事就在于,长孙无忌心知肚明这些人什么都明白,因而陪着小心。 而陪着小心的人,显然也十分明白,长孙无忌心如明镜,晓得自己为何陪着小心。 如此大家便更尴尬了,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却又都意味深长。 长孙无忌至吏部大堂,他觉得这样好像更尴尬,无论如何,得表现出自己不介意的样子。 因而在吏部的早会上,长孙无忌高坐,下头的属官们纷纷奉陪。 长孙无忌大抵的看过了文吏送来的一些的功考方面的文牍,随即面带微笑,目光落在了一个属官身上“听闻,方郎中的长子,参加了州试,今日可是放榜的日子” 他慢条斯理的说着,故意提起,就是想打破这种尴尬,显得我长孙无忌,也是一个有度量的人,你们这些家伙,就不要鬼鬼祟祟了。 这姓方的郎中,其实从清早起,就盼着放榜了,可现在长孙无忌一问,他吓得脸色惨然,好像即将要送去断头台一般。 可他也是心如明镜一般。 这个时候若是失态,这显然说明自己有其他的想法,比如会不会让长孙无忌认为自己在嘲笑他的儿子。 所以他努力作出一副十分淡然的样子,表情不能有丝毫的喜悦,不然会显得沾沾自喜。也不能故意垂头丧气,不然会故意认为自己过于关注了长孙冲的成绩,好似是看不起那长孙家的公子一般,提前已为长孙冲默哀了。 这时候有丝毫的差错,将来都可能会有穿不尽的小鞋,他回应道“噢,回长孙相公的话,犬子确实参加了考试,不过只是想要试一试运气” 他本想说,其实考不考的中,倒是无碍的,毕竟我不在乎。 可转念之间,不对啊,不能这样说啊,这时候若是表现的过于刻意不在乎,反而有故意提前安慰长孙相公的嫌疑,这会不会让他怀疑自己讽刺长孙家的公子呢 之后,他又开始懊恼起来,自己怎么能说参加考试,只是想试一试气运呢,这话也有毛病,因为若是这样说,长孙相公到时候会不会憎恨自己说长孙家没有气运。 想着想着,这方郎中就要哭了。你说你们长孙家是不是吃饱了撑着,好好的继续做长安最有名的之虎不好,非要让人去考试做什么 说来说去,还都怪那该死的陈正泰啊。 于是,他面上依旧没有表情,而是淡定的道“犬子能去考,下官便已很欣慰了,至于成绩反而是其次的,重要的是有没有参试的志气。” 这个回答,似乎也在暗中吹捧长孙无忌家的公子很有志气,至少敢去考,这说明啥,说明长孙相公您教导有方啊。 其余诸官听了,笑又不是,不笑又不是,说一句是啊,能参试就了不起了,可又觉得,好像这也不对啊,因为这似乎显得太刻意了,好吧,这个时候还是不冒头了。 于是乎,大家都绷着脸,一言不发。 而后,方郎中就更尴尬了。 长孙无忌倒是给大家留了几分面子,则淡然道“言之有理。” 于是,便没有再说什么。 方郎中终于松了口气。 此时,外头却有书吏匆匆而来,欣喜若狂的样子,激动地道“中了,中了。” 原来早有好事的人,将消息传来了。毕竟这里距离国子监并不远,说是相邻也不为过。 外头一听中了二字,率先脸色变了的便是方郎中,他心里叫苦,这下真糟了,十之八九是吾儿中了,当着长孙相公的面,一定是有书吏想要害我,故意这般的喧哗,这不是故意当众打长孙相公的脸吗 我这造的是哪门子孽呀。 方郎中心里恨透了,长孙无忌则是依旧面上带着笑容。 当然,大家都认为长孙相公这笑的有些难看。 于是堂中仿佛窒息了一般。 更有人别有深意地看着这方郎中,甚至有人认为,方郎中这是想要炫耀自己的儿子,故意让书吏去看榜了吧。 片刻之后,又有气喘吁吁的差役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高中了,长孙相公,贵府公子长孙冲入榜,名列三十一,得了秀才功名,恭喜恭喜。” 此言一出 方郎中的脸色却是出奇的精彩“” 长孙无忌面上本来是平淡无比,可在此刻,猛的动容了。 他双手抱着茶盏,竟也不断的震动起来,仿佛这茶盏有了灵性,成了精怪自己会跳一般,胱胱的响,他胳膊颤抖,怀疑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道“哪个中了” “长孙冲哪。”一旁的书吏欣喜地道“国子监来的消息,说是长孙冲高中了,名次也是极好的” 长孙无忌听到这里,从起初的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此刻,却突然百感交集,他眼眶红红的,既不敢完全置信,又疑似自己是在梦中。 他正要狂喜,眼睛一瞥,却见了众属官们一个个张大了嘴,错愕的看着自己。 于是,长孙无忌长身而起,背着手,头微微仰起,朝房梁方向仰角三十度,恰到好处的抬起自己的下巴,而后用惊人平淡的语气,风轻云淡道“噢,中了,这也没什么” 同学们,双倍月票了,不是说给老虎留着月票的吗,不要骗老虎啊。 第三百零一章:报喜 虽然是极力做出了平淡的样子。 可是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长孙无忌。 居然中了。 这段日子,看到长孙冲的各方面都日渐稳重,已经让长孙无忌觉得这是意外之喜。 哪里想到,现在居然还中了秀才。 而且名列三十一名 这可是雍州的三十一名啊。 此时的关中富饶,又因为乃是国都的所在,不知多少豪族迁徙至此。 无论是识字率,还是人口,都远超天下诸州府,甚至说是十倍以上的差距都不为过。 就说此次考生的数量,和寻常的州府相比,数目就是在十倍的。 能在雍州考三十一名,若是下一次稳定发挥,那么足以在乡试之中勉强中举了。 这是什么概念 一旦到了举人,就已不再是功名这样简单,而是直接有了做官的资格,这个官,再不是靠恩荫所得。 所有人都清楚,恩荫所得的官爵,往往比较水一些,不被人所看重。 一个寻常百姓中了举,尚且有了授官的机会。 而长孙家的人若是能中举,前途可就更不可限量了。 诸官无言以对。 许多人则是懊恼起来。 真是瞎了眼了,似长孙冲这样的人竟也可以取功名。 可随即又后悔不及,早知能中,方才就应该和长孙相公多聊一聊州试的事了,反倒是方才遮遮掩掩的,好不尴尬不说,说不准故意闭口不谈,还显得他们故意不看好长孙家的公子呢。 只是那方郎中,前脚还悲哀的以为自己的儿子中了,中了固然可喜,自己却成了众矢之的,他正搜肠刮肚的想着,该怎么样才不让长孙相公尴尬呢 可哪里想到,没一会功夫,真正尴尬的人竟是他自己了 他的儿子莫非考砸了 想到这里,他一时竟是悲哀起来,居然连长孙家的公子都不如,这败家玩意啊。 长孙无忌已是坐下,面带微笑,此时神清气爽,顿时什么都觉得可爱起来。 他倒是还是克制住心里的欣喜的,叹了口气道“哎,真是的,不过是一场州试而已,竟搅的长安城里议论纷纷,这些日子,因为这科举之事,这街头巷尾成日在传颂,终究还是好事者太多啊。州试毕竟只是小试牛刀,这科举的章程里,还有乡试和会试,区区州试,不算什么” “至于犬子”长孙无忌摇摇头道“他总算是侥幸中了。” “不侥幸,不侥幸。”方郎中心在流血,可也知道这时候绝不能表现出半点不喜。 此刻,他不得不地道“三十一名呢,中的有一百七十人之多,这三十一名,已算是名列前茅了,若名列前茅都是侥幸,这落后于人者,岂不羞煞长孙相公教子有方,很是令人钦佩啊。” “哪里。”长孙无忌笑着道,却努力地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吾儿自己非要考,本来老夫是拦着的,可是拉不住,孩子大了,已有了主见,他成日只想着去二皮沟大学堂读书,非要凭着自己的本事去考功名,为人父母的,当然也只好由着他了,老夫平日里公务繁忙,顾不上管教,全是靠他自己的。” 这话听着很刺耳,倘若说的人不是长孙无忌,只怕早就挨揍了。 可偏偏大家却不得不一直带着已僵硬的微笑,道“是极,是极,长孙公子,真是吾等子侄们的楷模啊。” 长孙无忌咳嗽,似乎觉得在一群属官那儿夸奖自己的儿子好像没什么意思。 毕竟他自己也算是这些达官贵人中的老油条了,自也是知道,不管自己的儿子考不考得中,这些家伙们都要夸奖的。 不过此时,他是真的心情愉快到了极点,也没有心思跟眼前的这些人计较,他打起精神道“是了,我想起一件事来,吏部功考有一事,还需和中书省那里接洽。” 有人道“不知何事,就让下官去” 长孙无忌一摆手,淡然地道“不必啦,本官正好闲来无事,亲去一趟,这是大事,切切不可耽误了。” 于是,在众人瞠目结舌之中,长孙无忌踩着轻快的步子出了吏部,让人备了车马,直接到了中书省。 下了车马,众人见吏部天官冷不丁的来了,谁也不敢怠慢。 毕竟这位大爷是当今皇后的亲兄弟,吏部尚书,于是有书吏忙迎他进去,当值的尚书郎也亲自出来相迎了 长孙无忌背着手,和他尚书郎自是老相识了。 看着尚书郎恭谨的样子,他招呼道“房公可在公房吗” “在呢。” “哦。”长孙无忌轻描淡写道“在公房里做什么” “当然是处理一些旨意。” “没有出来喝喝茶”长孙无忌笑了。 尚书郎一脸犹豫的样子,房公一清早来了中书省,就到了他的公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今日是放榜的日子,若不是因为房公的儿子也参加了科举,这中书省早就议论开了 毕竟这是大事,大家讨论一下谁家的子弟最有希望中试,本是平常的事。 尚书省里虽也忙碌,可在这为官的人大多是显贵,一般的事,都交给书吏去处置就好了,倒不至于连八卦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长孙无忌问起这个,倒是让尚书郎难答了,只尴尬的道“房公日理万机,只怕抽不出空。” “现在天大的事,就是州试啊,朝廷为了州试,花费了多少功夫陛下更是为了这州试呕心沥血,这个时候,还能忙碌什么我看这房公啊,有些不晓轻重了,我虽为吏部尚书,对这州试也是很看重的,老夫以为,尚书省也当如此,去看看榜嘛,毕竟是抡才大典,天下人都在关注,这尚书省乃是执宰所在,怎么能关起门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尚书郎“” 这尚书郎突然觉得长孙无忌是来起哄的。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人家只是尴尬一笑,便点头“是,是。” 长孙无忌随即道“我先去见房公。” 说着一溜烟,竟是往房玄龄的公房去了。 此时,房玄龄正一丝不苟的在案牍之后,整理着关于民部上书的一些钱粮文牍。 长孙无忌直接闯了进来。 房玄龄先是一愣,随机皱眉起来。 长孙无忌轻笑道“房公还在忙,还以为你去看榜了。” “嗯。”房玄龄提笔,低头,一副依旧还沉浸在公务之中的模样,他淡淡然地道“老夫年纪大了,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长孙无忌倒不计较房玄龄的冷淡,自顾自的坐下,等书吏来斟茶,却一面道“其实我来,是给房公陪个不是的,上一次,我在房公面前,言语有些冲撞,实在万死。哎,说来说去,还是这个州试,你说一个州试,怎么就闹得鸡犬不宁了呢,我现在在这州试,也是深恶痛绝的。” 房玄龄只轻轻的抬了抬眼,随即又垂下眼帘,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声音清冷地道“从前的事,老夫如何还记得。” “房公。”长孙无忌不由笑了“你说,这州试,能中几个人,真能为我大唐选出良才吗” “或许吧。”房玄龄低头看着文牍,或许是因为看到了某处出现了错误,于是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 长孙无忌并不灰心丧气,叹道,便道“这州试若真能抡才,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房公,我心里还是有担忧,这州试” 房玄龄似乎有着一股忍耐了很久的火气,终于抬起了头,略带不耐烦地道“州试,州试,长孙相公来了这里,已说了不下十遍了,怎么,你家儿子高中了” 一下子被房玄龄戳破了自己的算计,长孙无忌却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稳重,堂而皇之的道“这也是关心国家大事嘛,说来也巧,我儿还真中了,名列三十一,当然只是侥幸而已,考试的事,毕竟是说不准的。” 房玄龄显得慵懒的样子,好似是提不起精神来一般,并没有深入问下去的冲动 长孙无忌本来一面说,一面就是观察着房玄龄的脸色,可见他依旧神色平静,一时心里有些失落。 房玄龄倒是缓了一下后,面带微笑道“是啊,考试的事,说不准。” 这一下,长孙无忌似乎觉得房玄龄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于是不禁冷笑,正想反唇相讥。 却见房玄龄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道“恰好,吾儿也中了,成绩并不好,名次在一百开外,你说他才八九岁,跟着去凑什么热闹呢” 长孙无忌再一次被惊到,下意识的将眼睛张得大大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房遗爱那等狗一样的人,也能中 还有房公这是早知他儿子中了 为何还是一直不露声色 他怎么就这么坐得住,倒好像是事不关己一般。 这一下子的,长孙无忌算是彻底的服气了。 此时,二人对视了一眼,四目相对,房玄龄那毫无掩饰的平淡模样,顿时令长孙无忌自惭形秽。 长孙无忌忙将目光错开。 表面上,是自己的儿子名次高,可也不想想,人家的儿子才多少岁啊。 八九岁就中,这显然更加妖孽。 自己竟还是棋差一招了啊。 长孙无忌感觉自己还是后知后觉了,尴尬地道“恭喜,恭喜。” “何喜之有呢”房玄龄依旧平静地道“老夫就不喜欢这四处都嚷嚷着州试的事,少年人读书,是为了学业,是为了明理和明志,可现在,这州试被人这般议论纷纷,倒像是读书只是为了功名一般,这读书成了求取功名,未必是好事啊。” “是极,是极。我也是这样认为,房公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长孙无忌突然觉得自己憋得慌。 房玄龄又笑道“不过论起来,也侥幸是吾儿还算是争气,中了一个秀才,若吾儿不中,不晓得的人,还以为老夫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呢。” “是极,是极,房公,我们又想到一处了,若不是犬子也侥幸高中还真不好说这样的话。” 长孙无忌憋着脸,心里闷得慌,却只有点头的份。 房玄龄便叹口气“待会儿,老夫有些事,想去拜见陛下,已派人去请见了,想来要不了多久,就有宦官来请了。长孙相公来的正好,我们是否同去呢” 长孙无忌身躯一震,这就厉害了,儿子中了之后,一点都不显山露水,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却趁这机会,去觐见李二郎,房公这一手,真高明啊。 他又是点头道“如此甚好,我也早想见陛下,吏部有些事” 他话说到一半,却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却有宦官匆匆而来,对房玄龄恭谨地道“房公,陛下有请。” 房玄龄便正了正梁冠,此时打起了精神,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才正色道“走,觐见吧。”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直接往太极殿而去。 只是此刻众人的心里,早已惊起了惊涛骇浪。 这二皮沟大学堂,真厉害了,想不到两个都一起中了,若这二人,有一人高中,或许还可以说是运气。 可现今这样的情况,却是真的五体投地了。 那陈正泰是如何做到的这小子还真是叫人看不透啊。 房玄龄面上没有表情,只木着脸,可心里却是百感交集。 只不过相比于终究还是有些猴急的长孙无忌,房玄龄隐藏得更深罢了。 房玄龄心里几个呼吸,才使自己的心态稳下来。 满脑子都是对陈正泰的佩服。 今日回家,终于可以吐气扬眉,平日里夫人总对他颐指气使。 可这一次,将孩子送去伴读,让孩子去学堂,都是他的主意。 哼,倒要看看那恶妇还敢对老夫横眉以对不 他背着手,与长孙无忌各怀鬼胎,不多时,太极殿已是遥遥在望了。 求月票呀,这个月要结束了,而且是双倍月票,投一票,等于支持作者两次。 第三百零二章:大喜临门 其实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还算是来得迟的。 清早的时候,李世民就兴致勃勃地召集了众臣来此。 当然,他故意没有叫来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这也是他体谅了这两位。 这二人毕竟是重臣,很受人关注,李世民怎会不晓得他们的儿子去应试了 何况长孙冲还是他的外甥呢 只是这两个小子的德性,李世民是再清楚不过了。 怎么可能考的中 说难听一些,李世民觉得这两个为祸长安的小子能去考试,就已算是很有勇气了。 其他的,就不必在意了。 他故意没有叫来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哪里晓得这二人竟是主动前来拜见。 其实外头放了榜,礼部就立即抄录了榜单,而后由礼部尚书豆卢宽亲自送入宫来。 可这位尚书大人毕竟年纪大了,不可能嗖的一下跑进来,反而他消息传递的速度,远不如那些腿脚便利的小吏。 当然,李世民虽然急于知道结果,却并不介意自己多等一时的。 晚一些知道还好,让天下人知道,即便是天子,看榜的速度也未必有寻常人快,这反而显得这榜文绝不会受宫中的影响。 大臣们窃窃私语中彼此落座,低声议论着今岁有谁家子弟应试,谁家的子弟最有把握。 陛下如此看重,而此次科举又闹得这样大,眼看着年关将至了,此次科举,说是震动朝野也不为过,自然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哪怕是朝中的重臣们也不能免俗。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二人入殿,先行了礼。 对于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主动跑来,李世民是有点诧异的。 不过李世民还是打起了精神,微笑道“两位卿家来的好啊,来,赐座。” 二人称谢,各自落座。 他们都是一副谦逊的样子。 其他人见了他们,也都绷起了脸了。 程咬金其实也来了,他儿子也在读书呢,只是那程处默是在理科班,虽也很用功的样子,不过程咬金很后悔,这傻儿子自己非要去学理科,大抵是因为理科的先生们做了几个化学实验,很是酷炫,而后傻头傻脑的要去学理科了。 本来程咬金也无所谓的,学着就好,哪里晓得竟然科举了。 眼看着未来的风向要变,某些人后知后觉的,尚还不知。可程咬金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别看他显得很粗犷,其实心里都是门清。 世道要变了,程家若是不能及时变化,本就只是凭借着军功而耀眼的家世,过了一两代,就可能陨落了,若是落得那般下场,想到都心肝痛。 因而,程咬金现在但凡是见了人,都好像别人欠了他钱一般,满带着幽怨,对别人如此,对李世民也是如此。 你能理解那种兴冲冲的从扬州回到京师,然后发现自家的府库被人烧了的感受吗 烧了他家府库的人就在这里啊。 陛下你要科举,要州试,为何不提早和我说你知道我突然得知消息,然后发现自己的儿子学的是那什么物理,什么化学的感受吗 李世民假装没事人一般,态度让人恼火,倒好像是,只要他假装自己没有烧过程家,程家的府库就没着过火一般。 李二郎脸皮很厚啊。 此时,李世民继续微笑道“这雍州州试的榜文刚刚送来,两位卿家就到了,哈哈,也算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他虽面带笑容,甚至想以此缓和自己的那点不自在,却显得还是有些尴尬。 不过显然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 李世民倒是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他振奋精神“取榜文来,朕先看看。” 礼部尚书豆卢宽不知怎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而张千则取了豆卢宽带进宫里来的榜文,送至李世民的面前。 李世民显得兴致盎然,打开了榜,低头去看。 赫然,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名字邓健。 邓健 这个名字,有些眼熟啊。 呃众卿家里,可有一个叫邓健的吗 似乎没有印象啊。 这就怪了。 莫非此人并非是大族子弟 毕竟,朝中姓邓的人屈指可数。 李世民心里不禁震撼。 难道此人竟是寒门 这就太了不起了,寒门出生,竟能高中雍州州试第一。 李世民心里小小的震撼之后,继续看下去。 里头的名字,大多都叫不上名字。 只看姓氏,其实大抵可窥一二。 而后 长孙冲 李世民一愣。 他一脸狐疑之色,甚至不由自主地张大了眼睛。 李世民有那么一刻以为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长孙这个姓氏本就稀罕,这个家族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而叫长孙冲的人,全天下就只有一个。 他的外甥啊。 李世民眼里,顿时露出了丛丛疑窦。 怎么可能 那个平日里狗儿一般的家伙,朕看他的样子都觉得生嫌,若不是亲外甥,又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长孙无忌的嫡亲儿子,只怕早恨不得上去抽几个耳光了。 这样的人也可以 而继续再往后 他又看到了一个奇特的名字,房遗爱 房遗爱,此时不过九岁吧。 九岁的年纪据闻也是声名狼藉,就这 再往下看。 程处默 程处默排名很靠后,是在一百六十多名。 李世民匪夷所思的抬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了程咬金看了一眼。 哪里想到,此刻程咬金也同样睁着他铜铃一般的大眼,幽怨地看着他。 李世民就像给火烧了一下似的,连忙将目光错开,继续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只是李世民连续看到这三个名字,脸却是拉了下来。 州试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天下人都通过考试来得到功名。 可李世民哪里能想到,自己耳熟能详的一些优秀子弟,非但没有中试,而中试者,却大多根本是一群不能上榜的人。 就说程处默吧,这小子和他爹一般,就是一个匹夫,傻头傻脑的样子,这样的人也能中 这令李世民认为,或许是有人上下其手,将这州试的公平彻底破坏了。 一个是中书令的儿子,一个吏部尚书的儿子,还有一个乃是监门卫大将军的儿子。 李世民想到此处,脸色就阴沉了,抬头看了一眼豆卢宽“此榜,无误吗” 豆卢宽压力很大,他是先看过榜的,当时也觉得古怪,可他怎么想都找不到原因,此时只能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回陛下,无误。” 李世民终于问出了心里的大问号“那么,何以长孙冲、房遗爱、程处默都在榜中” 房玄龄“” 长孙无忌“” 他们原本都准备好了等答案揭晓之后,自己的一些发言呢,无非是说犬子侥幸,真的很不巧,可能是因为运气吧之类的话。 哪里晓得陛下直接来了这么一句。 这一句,有点伤人 程咬金听闻程处默居然也中了试,也愣住了。 就那狗东西也行 他第一个反应糟了,难道真的有舞弊 群臣听罢,已是议论纷纷,许多人心里骇然,也有人精神一震。 舞弊,一定是舞弊,若是有了弊案,那么这一场精心准备好的州试,只怕要贻笑大方了。而陛下费尽苦心的科举改制,只怕也要沉沙折戟了吧。 “这”豆卢宽额上大汗淋漓“陛下,臣敢拿人头作保,绝无舞弊每一个环节,臣都是亲自过问了的。从考试到阅卷,再到放榜,都是遵照了朝廷的规矩,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包括出题官虞学士也可以证明。” 众人听到此处,又狐疑了。 不错,豆卢宽堂堂礼部尚书,怎么敢在这事上舞弊任何一点差错,都可能导致可怕的后果啊。 豆卢宽又提到了虞学士,自是大名鼎鼎的道德完人、书画双绝、文章和学识冠绝天下的虞世南。 虞世南乃是帝师,为人刚正不阿,天下皆知。 于是此时,众人不禁看向了虞世南。 虞世南就站起来,绷着脸,斩钉截铁地道“陛下,州试一事,臣与豆卢相公是全程参与的,并无舞弊的可能。”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踟蹰了,豆卢宽你可以不信,但是你能不相信虞世南这位大学士,可是亲自站了出来做了保证的。 难道 豆卢宽随即道“臣还察觉到一个现象,即此榜之中,高中一百七十四人,而其中中试的人之中,有一百二十七人,竟都源自于二皮沟大学堂。” 满殿哗然。 这么夸张 这岂不是说,进了二皮沟大学堂,几乎有九成以上的中榜率 李世民也吓了一跳,此时,他再没有办法疑心有他了。 舞弊是不可能的,毕竟有太多的措施,除非所有的大臣都串通在了一起,一起作弊。 若是如此,那么将牵涉到宰相、吏部、礼部、帝师、国子监、御史等等数百个大臣和数不清的书吏。 这么浩大的队伍是不可能产生的 可是李世民一时哭笑不得,这二皮沟大学堂,竟这样的神奇 他内心不禁震撼,陈正泰这个家伙 “原来如此。”李世民颔首。 其实对他而言,只要不是舞弊,那么一切就都好说了。 随之而来的,却是大喜“陈正泰教授弟子,还是有功劳的。不错,不错。” 他红光满面,狠狠地夸赞了一通,简直是与有荣焉。 众臣不禁无语,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地道“这都是陛下言传身教的结果啊。” 李世民听了,口里道“哪里的话,朕没有教授他什么。”不过却是喜形于色,竟突然发现,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没有朕教授陈正泰,那么想来也不会有二皮沟大学堂吧 虽然他心里清楚,这是两回事,朕也澄清了,这是没有的事,可是好像天下人一定会这样的认为。 李世民阖目“不过为了以正视听,朕以为,还是应当让御史再查一查,州试乃是大事,一定要确保无失,若是果无舞弊之可能,便立即授予诸生们秀才功名,切切不可贻误。” 众人纷纷道“喏。” 李世民心情不错,而后退了朝,便往长孙皇后的寝殿赶去。 长孙皇后正带着几个女官摆弄着织布机,一见李世民来了,几个女官识趣的起身告退。 李世民心情轻快,低头打量着这织机道“观音婢不做针线,也用此器械了” 长孙皇后带着温雅的笑容道“臣妾得知,现在外头的作坊都在尝试用织布机来制造布匹,产量不小呢,臣妾在宫中用的还是针线,细细思来,也该学一学这个了。” 李世民颔首道“这倒是实情,若是外头都在用纺织机,宫里还用针线,这就显得有些刻意为之了,你是皇后,自当做此表率。来,给朕斟茶来。” 长孙皇后认真地看了李世民一眼,道“臣妾看陛下心情不错,不知是什么缘故” “州试结果出来了。”李世民笑着道“长孙冲这个小子不错,竟是中试,得了三十一名,已算是名列前茅,让人刮目相看了。” 长孙皇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禁一愣,而后表情凝重地道“陛下不可以格外地看重长孙家啊,岂可因为爱屋及乌,就” 李世民自是明白长孙皇后是什么意思,摆摆手道“朕何时看重过长孙家,朕也觉得稀罕呢,以为这个小子定要落榜的,朕从前看他,就觉得不像是正经人。可是这都是他自己考的,朕思来想去,也绝无舞弊的可能。” 长孙皇后本是担心长孙冲高中,是因为故意放水的结果。 可听到陛下说长孙冲竟是凭着自己本事考取来的功名,一时竟是瞠目结舌。 可随即又不禁狂喜。 长孙皇后是个深明大义的人。 可这并不代表,她没有偏好。 毕竟她和长孙无忌兄妹自小相依为命,是真正的兄妹至亲,这是无法改变的,而长孙冲,更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她担心长孙家受了太多的恩宠,不是因为她完全希望陛下一碗水端平,而是害怕长孙家因此恃宠而骄,将来不知天高地厚,最后落一个凄凉的下场。 可若这是长孙冲自己考取的功名,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就说明冲儿性子改变了。 若真能如此,那么 “这真是老天保佑啊。”长孙皇后欣喜若狂地道“前几日,臣妾心里还在默想,指着冲儿能懂事一些呢,他毕竟长大了,怎么还能像孩子一般,若是继续恣意胡为,纵是家里有万贯家财,有臣妾和他的父亲回护,将来迟早也要吃大亏的,陛下,这州试这样的容易吗他竟也能中” 李世民不禁无语。 却不得不解释道“哪里容易了,几千个童生,都是经过了县试的,能考中的,哪一个不是优中选优若是有这样的容易,朕还如此大费周章做什么” 努力,奋斗。 求双倍月票,这个月最后一天了,再不投就作废了。 。 第三百零三章:钦赐恩荣 长孙皇后听了,满是诧异。 她当然听说过这州试不易。 也很清楚陛下许诺了功名,鼓励天下的读书人来考试。 却也没有想到,哪怕是区区的秀才,竟也难到了这样的地步。 而自己家的冲儿,偏巧还中了。 李世民也是喜形于色,他当然清楚长孙皇后表面上对于他们长孙家不愿有过多的优待,却也知道长孙皇后内心深处,还是对于长孙家有极大关注的。 他加重了语气,接着道“重要的是三十一名,雍州乃是天子脚下,读书人如过江之鲫,能在这其中脱颖而出,就很难得了。朕也没有想到冲儿竟有这样的本事,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长孙皇后终是禁不住笑了,满怀欣慰地道“从前总为他担心,他自幼生在富贵之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臣妾那兄长,又将他宝贝似的含在嘴里,什么事都纵着他,臣妾虽处深宫,也听说过他在外头干的那些昏事,哪里晓得,他如今竟成了楚庄王一般,一鸣惊人。” 李世民挺着肚腩,只是微笑“当然,这也是因为他进了二皮沟大学堂的缘故。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观音婢,你还记得前几日,朕还和你说,陈正泰让冲儿去考试,是故意想让长孙家丢丑吗哎朕终究还是想岔了,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长孙皇后欣喜的样子,颔首“何止是陛下这样呢,便是臣妾,也是这般想的,总觉得陈正泰行事有些孟浪了。哪里想到他这是智珠在握,早有准备了。” 李世民又说此番二皮沟大学堂中试的人占了雍州读书人的六七成。 长孙皇后又一次惊得瞠目结舌,却是不由担心地道“陛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难道陛下不为此担心吗” “不担心。”李世民正色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入二皮沟大学堂的学子,什么人都有,有一人叫邓健的,朕怎么也想不起此人是谁了,可又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朕今日念出他的名字,这满殿文武,一个个也都是茫然之色,想来此子乃是寒门子弟,观音婢,这邓健,便是此次雍州州试的头榜头名,朕开科举的本意,就是要广纳海川,要让天下人知道,只要读书,朕不问贵贱,尽都给予恩荣。至于他的出身如何,门第如何,这都不紧要。” 李世民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现在想来,还是这二皮沟大学堂没有白费朕的心思啊,它能招揽不少寒门子弟,令这些人入学堂读书,还能教育他们成才,与那世族子弟平分秋色不说,甚至还可以考的比世族子弟更好。如此,既堵住了世族的悠悠之口,又使朕可以广纳贤才,这是两全其美啊。” 李世民随即又道“若是有人不服气,可以去考嘛,他们若是能考过二皮沟大学堂,朕自然也一概重用。若是考不过,还有什么说辞,谁敢对陈正泰,对二皮沟大学堂有什么微词呢他们想做这风儿,摧残了陈正泰,朕就将他们诛灭了就是了。” 李世民说到这里,斩钉截铁,语气很坚决。 规矩朕已经定了,在朕的规矩之下,随你们怎么玩,可只有一条,不能坏了规矩,谁坏了这个规矩,就弄死谁。 可若是你有本事能在朕的规矩之内,死死地压住陈正泰或者是大学堂一头,那是你们的本事,朕不但不会不高兴,反而会大加赞赏。 长孙皇后松了口气,心里好像是一块大石落定一般“不错,无规矩不成方圆,做大事,首先就是要立下规矩,惩罚破坏规矩的人,而褒奖像陈正泰这般的人。二郎这是金玉良言,二郎有这个心,臣妾也就可以放心了。这陈正泰论起来,臣妾还真该对他感激涕零,他这大学堂,不但为国家提供了贤才,了却了二郎的心事。又何尝对长孙家不是恩惠呢” “二郎臣妾听说,遂安公主似乎一直属意陈正泰,遂安公主虽为周贵人所生,并非二郎的嫡女,可她的为人,却是憨厚的,在众公主之中,乃是翘楚。而陈正泰呢,又是二郎的得意弟子,臣妾以为” 李世民听到此处,也是意动了。 其实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陈正泰是肯定要娶公主的,李世民在这方面,早有准备。 现在长孙皇后提出来,李世民便不由道“其实朕也在犹豫这件事,原本朕想将长乐下嫁给他,长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现在不肯下嫁长孙冲,便是几头牛都拉不出来,朕在想,她既不肯嫁,到时另择宗室良女给冲儿吧。朕是他的舅父,现在冲儿又改了性子,怎么能亏待他呢” 长孙皇后明白李世民的意思了。 他在犹豫。 有点想嫁长乐,又觉得好像遂安更稳妥。 一时拿捏不定主意。 长孙皇后对这陈正泰的印象自是再好不过了,心里也觉得,自己亲骨肉长乐若能下嫁,那是再好不过的,只是碍于遂安和陈正泰的关系罢了。 想了想,长孙皇后叹道“这事,还是需早做决断,遂安公主与陈正泰毕竟两小无猜,倘若是下嫁长乐,就太对不住她了,她是极憨厚的性子,秉性也是一等一的,便连长乐也不如她,这一点,臣妾心知肚明,只怪长乐福薄。” 李世民听了,不禁吹胡子瞪眼“什么叫长乐福薄,就算不嫁陈正泰,那也该是陈正泰福薄才是。” 长孙皇后笑了“是,是,是,还是二郎说的好。好了,先不说这个,臣妾在想,马上就要年关了,陈正泰此番立了功劳,臣妾应当好好谢谢他才是,不如今年守岁请他入宫吧。” 李世民点头“他是朕的门生,请他入宫,参与宫中的私宴,也无不可,那么朕就这么定了,张千,你记下。” 张千在旁,听得心惊肉跳,开个学堂,也有这么多的优待啊。咱还做了一辈子的宦官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李世民随即又道“还有一件事此次雍州头榜头名者乃是邓健,唔,这州试第一者,该叫什么来着,好像陈正泰上过一道奏疏,是了,该当叫案首才是,他是我大唐雍州的第一个案首,该以示恩荣才对,传朕的旨意,委派礼部的大臣,亲往他邓家的府上,不,就委派豆卢宽吧,让他亲自去一趟,宣读朕的奖励,朕要给他的府上,营造一个石坊。” 李世民说着,眉挑起“如此,才显得朕对这州试的重视,所以得劳烦豆卢卿了。” “喏。” 旨意传出来,送至中书省。 中书省这里,个个精神抖擞,房相公的儿子居然中了,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 陛下要派人去本次雍州案首那里宣读旨意,还要派人营造石坊,中书省这里,似乎极为看重。 当然要看重,房玄龄又不傻,自己的儿子也是秀才中的一员,虽然不及这邓健,可陛下对案首的优待,本身就是给天下所有的秀才增色啊。 这邓健,不过是秀才们的代表而已,他的儿子房遗爱,自然与有荣焉。 因而,房玄龄格外的看重,甚至还嫌弃规格不够高,亲自拟定了一个诏书,火速送去宫里让李世民过目。 李世民自是欢快地加了印玺,随即送至礼部。 于是豆卢宽率礼部众属官,开始成行。 得了旨意的时候,豆卢宽还是松了口气的,陛下既下了旨,这就说明认可了这个案首。 而这案首,乃是在自己主考之下录取的,也就说明,彻底打破了此前舞弊的传言。 他这礼部尚书,算是终于将州试办妥了。 带着一应属官,又让人打起了牌子,前头有数十个差役开路,十数个官员在后头坐着车马,左右是数十个飞骑护卫,浩浩荡荡的队伍,随即自礼部出发。 豆卢宽喜欢干这等给人锦上添花的事,所以他坐在车马来,倒是心情轻松。 至于这位邓案首,他倒也期待见一见,毕竟是自己亲自录取的嘛,将来此子若是能鹏程万里,当然也有他的干系。 跟随而来的属官们也很高兴,难得出来走一走,一般这样钦命的差事,都是很优厚的,说不定对方还能塞一点钱呢。 当然,他们也不看重这点喜钱,主要是享受这种大喜的过程,就好像别人成婚,自己跟着去凑热闹,人家入洞房,自己还能跟在墙根下头听一听,这也是一件美事。 “咳咳” 在一个屋子里,传出不断的咳嗽声音。 邓健一进屋,立即便捏了抓来的药,匆忙去烧柴,熬了药。 随即,便进了厢房。 其实说是厢房,不过是一个柴房罢了。 邓健家在二皮沟,住的乃是当初安置流民的地方,因为当初事急从权,所以流民们自己搭建了一些屋舍自住,这一大片,都是当初流民安置于此的所在。 当然,已经渐渐有人开始搬离了这里,毕竟二皮沟这里薪水还算不错,若是家里壮丁多一些,是能攒下一些钱,改善一下居住环境的。 可邓家不一样,这邓健一面要读书,多少需一些花费,家里人丁又单薄,只有父子二人两个壮丁,邓健考取了学堂之后,家里又少了一个壮丁,固然大学堂里,会给一些补助,可这补助,毕竟是杯水车薪。 因而这全家的重担,便统统都落在了邓父的身上。 为了让邓健安心读书,邓父几乎每日打几份工,有了一些钱,也拼命的攒着,一丝一毫都不敢乱花销出去,家里能不添置的东西,一概不添置,居所也绝不改善,平日里吃的又是极节省。 因而在这附近,邓家哪怕是在这流民的安置地里,也属于生活最窘迫的一批了。 这一次好不容易沐休,邓健回了家,他是一点功夫都不敢耽搁。 他每日从早到晚,都在外头给人打短工,攒了几个钱,便买了药回来。 父亲见他回来,本是一直在死挺着的身子骨,一下子熬不住了,终于病倒。 因而,这柴房里,除了一股阴暗潮湿的霉味,还多了一些药渣发出的古怪味道。 邓健小心翼翼地捧着药汤,到了稻草铺就的床榻前。 躺在稻草上的邓父,拼命的咳嗽之后,眼睛疲惫的睁开一线,声音虚弱地道“今日回来了” “是,放心不下大人,那东家人也好,晓得我在大学堂读书,大人又病了,催我早回。”邓健服侍着邓父喝下药汤,便又道“母亲要过半个时辰才回若是大人觉得饥饿,我便先去烧灶。” 邓父似乎受不了这草药的苦涩,皱皱眉,等一口喝尽了,方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不急,不急,正午不要吃的这么早,吃早了,晚上便容易饿,你咳咳你在家里,却又不读书,成日去打短工,是要荒废学业的啊。” 说到这里,邓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邓健,眼里既有慈爱,可又有几分隐忧。 他又接着道“我这辈子,最欣慰的事,就是你能进大学堂,平日里,无论是在作坊还是左右四邻,听说你在学堂里读书,不知有多羡慕为父,可你进了学堂,就该好好读书,把书读好了,便是孝顺了。” 邓健低垂着头,强忍着自己的眼泪没有落下来,安慰邓父亲道“大人放心,我一边做工,一面心里都在背课文的。” 邓父苦笑,道“这不一样,哪里有一边做工,一面能成才的虽说许多人羡慕你能进学堂,可也有人心里在想其他的事呢,都说我们邓家家贫至此,怎么还跑去读书,读书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事。你咳咳一定要争气啊。我这病,没什么大不了的,都已是老毛病了,休息一两日,也便是了,倒是对不住东家,现在作坊里正在加班加点呢,许多货催得紧,偏巧这个时候,我却是告假了,这得耽误多少事啊” 说着,他又咳嗽起来。 还有六个多小时,这个月就算过完了,手上有票儿的同学别浪费了,不管是投给其他人,还是投给老虎都好,当然,投着老虎就更好了毕竟老虎也是一个普通人,也需要许多的鼓励和动力的,更需要大家的认可,谢大家了哈 第三百零四章:邓健接旨 邓健闻言,先是眼眶一红,随即不禁落泪。 他自然清楚,自己的父亲身子一直不好,却还每日要去上工,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才熬下来的。 在学里的时候,虽然托左邻右舍得知了一些消息,可真正回了家,方才晓得情况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而这一切,都是父亲勉力在支撑着,还一面不忘让人告诉他,不必念家,好好读书。 强忍着想要落泪的巨大冲动,邓健给邓父掖了被子。 邓父还在咳嗽不休,他似有许多话说“我听人说,要考什么功名,考了功名,才是真正的读书人,你考了吗” “考了。”邓健老实回答。 邓父禁不住忍着咳嗽,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道“能考中吗” 考试的事,邓健说不准,倒不是对自己没信心,而是对手如何,他也不清楚。 他毕竟只是一个小民,并不清楚那些深宅中的世族子弟们到底掌握着什么惊人的学问。 所以当父亲这般诘问他的时候,他一时脸羞红,低垂着头,不敢轻易回答。 邓父只当他是考的不好,所以不敢回答,于是不禁道“我送你去读书,不求你一定读的比别人好,毕竟我这做爹的,也并不聪明,不能给你买什么好书,也不能提供什么优渥的衣食住行给你,让你心无旁骛。可我只求你真心实意的学习,哪怕是考的差,为父也认了,中不了功名,不打紧,等为父的身子好了,还可以去上工,你呢,照旧还可以去上学,为父就算还吊着一口气,总也不至让你念着家里的事。可是” 他这一次咳得撕心裂肺,咳了半响,才好不容易缓和一些,才又道“可是你若是不好好读书,就真的是对不住你的母亲了啊,你的母亲要做纺织作坊做针线,回来了,还要顾着这个家,她每日盼着你好,对着邻舍的人,总是夸你上进好学,你现在连考了试,竟也不敢羞于和为父说吗” 于是他身子一蜷,便面对着墙壁侧睡,只留给邓健一个侧脸。 看父亲似是生气了,邓健有点急了,忙道“儿子并非是不好学,只是只是” 邓父双肩微颤,其实他很清楚邓健是个懂事的人,绝不会顽劣的,他故意如此,其实是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体已经越来越不好了,若是有朝一日,在工位上真的去了,那么就只剩下他们母子相依为命了,这个时候,当着邓健的面,表现得失望一些,至少可以给他提个醒,让他时刻不可荒废了学业。 既然将孩子送进了大学堂,他早就打定主意了,无论他能不能凭着学业如何,该供养,也要将人供养出来。 至于那所谓的功名,外头早就在传了,都说得了功名,便可一辈子无忧了,算是真正的读书人,甚至可以直接去见本县的县令,见了县令,也是彼此坐着喝茶说话的。 或许对于世族子弟而言,这些许特权,真不算什么,可对于寻常小民而言,这几乎等同于是鲤鱼跃龙门,一朝化龙,翻云覆雨。 邓父不指望邓健一考即中,或许自己供养了邓健一辈子,也未必看得到中试的那一天,可他相信,迟早有一日,能中的。 邓健见罢,心里如刀割一般难受,便又给父亲掖了掖被子,看时候不早了,便想去淘米烧柴了。 只是他转身,回头,却见一人进来。 邓健一见他,立即谦和地作揖道“是二叔。” “啊,是邓健啊,你也回来了。”这被邓健叫二叔的人,面上一脸惭愧的样子,似乎没想到邓健也在,他略带几许尴尬地咳嗽道“我寻你父亲有点事,你不必照应。” 邓健立即明白了,于是便颔首“我去斟水来。” 这人虽被邓健称为二叔,可其实并不是邓家的族人,而是邓父的工友,和邓父一起做工,因为几个工友平日里朝夕相处,脾气又投契,因而拜了兄弟。 此人叫刘丰,比邓父年纪小一些,所以被邓健称为二叔。 这刘丰见邓健出去了,方才坐在了榻上。 邓父闻兄弟来,便也坚持要坐起。 刘丰将他按在榻上,他双手粗糙,满是油渍,而后道“身子还好吧,哎” 邓父见刘丰似有心事,于是想起了什么“这几日都没有去上工,健儿又回来,怎么,作坊里如何了” “还好。”刘丰低着头,一脸很惭愧的样子,想要张口,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邓父则是恍然大悟“二弟,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 刘丰才踟蹰道“我家那婆娘,这几日身子也病了,大兄,你是晓得的,她这是早年落下的病根,这不马上要过年了嘛所以” “我懂。”邓父一脸焦急的样子“说起来,前些日子,我还欠了你七十文钱呢,当时是给健儿买书,本以为年底之前,便一定能还上,谁晓得这时自己却是病了,工钱结不出,不过不要紧,这等事,得先紧着你,我想一些办法” 这刘丰确实是来讨钱的,马上要过年了,妻儿们也得过一个好年。 只是来了此,他越发的难以启齿,又听邓父会想办法,他一时羞红了脸,只是道“我晓得大兄这里也困难,本不该来,可我那婆娘泼辣得很” “这是该当的。”邓父战战兢兢地想要撑着自己身体起身来。 刘丰说到此,看着邓父憔悴不堪的脸,心里更难受了,突然一个耳光打在自己的脸上,羞愧难当地道“我真真不是人,这个时候,你也有困难,大兄病了,我还跑来这里做什么,从前我初入作坊的时候,还不是大兄照应着我” “罢大兄,你别起来了,也别想办法了,邓健不是回来了吗他难得从学堂回家来,这要过年了,也该给孩子吃一顿好的,添置一身衣衫。这钱你就别急着还了,方才我是吃了猪油蒙了心,那婆娘碎嘴得厉害,这才鬼使神差的来了。你躺着好好休息吧,我走啦,待会儿还要上工,过几日再来看你,” 说着,刘丰便站了起来,几乎想要逃开。 邓父听到这话,真比杀了他还难受,这是什么话,人家借了钱给他,人家也困难,他现在不还,这还是人吗” 他刚要开口,邓健却在这时端着白水进来了。 邓父和刘丰一见到邓健,二人都很默契的什么话都没有说。 刘丰勉强挤出笑容道“大郎长高了,去了学堂果然不一样,看着有一股书卷气,好啦,我只来看看你父亲,现在便走,就不喝茶了。” 邓健噢了一声,将水放下,送着刘丰出门。 邓父本还想喊着刘丰说点什么,可碍着邓健在,便只好忍着没吭声。 邓健将刘丰送出门,刘丰心里唏嘘着,似乎是在想着,回去怎么和那婆娘交代。 只是他到了门口,不忘交代邓健道“好好读书,不要教你爹失望,你爹为了你读书,真是命都不要了。” “嗯。”邓健点点头。 刘丰便慈爱地摸摸他的头,才又道“将来你总会有出息的,会比你爹和我强。” 说着,转过身,准备举步要走。 邓健却叫住他“二叔。” 刘丰下意识回头。 邓健忙从袖里掏出了二三十个铜钱,边道“这是我近日打短工挣得,二叔家里有困难” 刘丰一听,顿时耳朵红到了耳根,绷着脸道“方才的话,你听着了” 邓健乖巧的点头,道“二叔家里也困难,过年的时候,我还可以去挣点钱,日子总还能过” 刘丰却是将钱塞了回去,拉长着脸,教训他道“这不是你孩子管的事,钱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你一个孩子,跟着凑什么办法我们几个兄弟,只有大兄的儿子最出息,能进二皮沟学堂,我们都盼着你成才呢,你不要总顾虑这些。再难,也有难的过法,好啦,别送,我走了。” 邓健眼睛已是红了。 他觉得有些难堪,又更知道了父亲现在所面对的处境,一时之间,真想大哭出来。 可此刻却只能拼命忍着,他心里自知自己是天生下来,便背负着无数人殷殷期盼入学的,若是将来不能有个功名,便真的再无颜见人了。 却在此时,一个邻居惊讶地道“不得了,不得了,来了官差,来了许多官差,邓健,他们在打听你的下落。” 刘丰在旁一听,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许多邻人也纷纷来了,他们听到了动静,虽然二皮沟这里,其实大家对官差的印象还算尚可,可突然来这么多官差,根据他们在其他地方对官差的印象,大抵不是下乡催粮,就是下乡捉人的。 只是他们不晓得,邓健犯了什么事 大批的官差们气喘吁吁的赶来。 还有禁卫们,本还算光鲜无比的,现在却显得狼狈至极。 后头那些礼部官员们,一个个气喘如牛,脚下漂亮的靴子,早就肮脏不堪了。 本来以为,这个叫邓健的人是个寒门,已经够让人刮目相看了。 可是这些官人们对于寒门的理解,应该属于那种家里有几百亩地,有牛马,还有一两个奴仆的。 这才真正的寒门。 哪里晓得,一路打听,等进到了这一大片的安置区,这里的棚户之间密集,马车根本就过不了,莫说是车,便是马,人在马上太高了,随时要撞着矮巷里的屋檐,于是大家只好下车下马步行。 穿梭在这纵横交错的矮巷里,根本无法分辨方向,这一路所见的人家,虽已勉强可以吃饱饭,可大多数,对于豆卢宽这样的人看来,和乞丐没有什么分别。 那雍州案首,竟在这种地方 这样地方的人,也能出案首 属官们已经叫苦连天,哪还有半分钦差的模样 就连前头打着牌子的仪仗,现在也纷纷都收了,牌子打的这么高,这一不小心,就得将人家的屋舍给捅出一个窟窿来。 一群人狼狈地在泥泞中前行。 “豆卢相公,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此时,豆卢宽完全没有了好心情,瞪着上前来询问的郎官。 这家伙头上插翅的璞帽歪歪斜斜,毕竟,这等矮巷里行走很艰难,你头上的帽子还带着一对翅膀,时不时被伸出来的建材撞到歪歪斜斜,哪里还有威风可言 豆卢宽拉长着脸道“注意官仪,我等是钦使。” “噢,噢,下官知罪。”这人连忙拱手,可身子一弯,后臀便不禁又撞着了人家的茅棚,他无奈的苦笑。 好不容易,终于有禁卫匆匆而来,口里边道“寻到了,寻到了,方才跟人打听到了,豆卢相公,邓健家就在前头那个宅子。” 说是宅子反正只要十个人进了他们家,绝对能将这房子给挤塌了,豆卢宽一眺望,哭笑不得地道“这邓健出自这里” 带着狐疑,他率先而行,果然看到那屋子的跟前有许多人。 还没离开的刘丰不知什么情况,邓健也有点懵,不过邓健好歹见过一些世面,匆匆上前来,行礼道“不知官人是谁,学生邓健” 豆卢宽一身狼狈的样子,很想摆出官仪来,可他无奈的发现,这样会比较滑稽。而此时,眼前这个穿着布衣的少年口称自己是邓健,不由得吓了一跳“你是邓健” “学生是。” 豆卢宽张大着眼睛,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道“当真如此吗” 他此言一出,就觉得这话好像很没水平了,人家都已说了,你却还一副真的吗我不信的样子,确实很失态。 一旁的邻人们纷纷道“这正是邓健还会有错的” 豆卢宽不禁尴尬,看着这些小民,对自己既敬畏,似乎又带着几分惧怕。他咳嗽,努力使自己和蔼可亲一些,口里道“你在二皮沟皇家大学堂读书,是吗” 邓健此时还闹不清是什么情况,只老实地交代道“学生正是。” 豆卢宽便已经明白,自己可算是找着正主了。 他不禁想哭,邓健啊邓健,你可知道老夫找你多不容易啊 于是接下来,他拉长了脸,唱喏道“二皮沟大学堂学员邓健,接陛下旨意。” 这些邻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本是议论纷纷,那刘丰觉得邓健的父亲病了,现在又不知这些官差是恶是擅,他这做二叔的,理应在此照应着。 可这时,一声陛下旨意,顿时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皇帝来给邓健家颁旨了 皇帝他还管这个的啊 不许骂水,老虎前面就是写的有点急了,现在开始慢慢找到了自己的节奏,故事嘛,娓娓道来,肯定会让大家舒心的。 另外,想问一下,如果老虎说一句还有,大家肯给月票吗 嗯,还有 第三百零五章:功于社稷 可一听到皇帝的旨意,几乎所有人都无所适从了。 毕竟这些小民,一辈子连县里的主簿都没见识过,这皇帝的旨意来,他们哪里晓得该怎么办 豆卢宽似乎也发现到了这个状况,于是只好苦笑,耐心地道“尔等都行礼吧。” 邓健倒是反应快,率先躬身,双手抱起,郑重其事地道“学生接旨。” 于是其他人这才惶恐地有样学样,都躬着身子,双手抱起,表示恭顺之色。 豆卢宽也不在乎这些人的礼仪是否标准,其实大唐的礼仪,也就这个样子,倒不至后世那样的森严,意思意思一下就够了。 文臣们若是失礼,倒还可能遭到御史的弹劾,人家小民,你弹劾个什么 豆卢宽清了清嗓子,便道“门下,天下之本,在于取材也。朕绍膺骏命,继位五年矣,今开科举,许州试,欲令天下贵贱诸生,以文章而求取功名,今雍州州试,兹有邓健者,名列雍州州试第一,为雍州案首” 听到此处,顿时众人哗然起来。 州试第一邓健 邓健一愣,显然,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竟考了第一。 他只觉得,考试出了题,自己还算是熟悉,于是凭借着自己平日作文章的习惯,写出来了文章。 当然,对于他而言,写文章已经变成了很简单的事。毕竟,每日在学里,虽然先生们要求每日写出一篇文章来,可是他觉得一篇不够,同样的命题,他写了两篇,再从这两篇里,去挑出它们的优点和缺点。 有时候为了做文章,他甚至废寝忘食,做梦似乎都还在提笔作文。 至于算学题和通识题,他反而更有信心,因为这两种试卷,他自信自己可以得满分。 所以他自觉得自己考得应该不会差,只是州试这种考试,毕竟不是考一个人的学问高低,以及文章好坏,而且与雍州的读书人们竞争,他家境贫寒。 和其他人相比,总有一些自卑的心思,因而不敢托大。 可现在这个结果令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中了。 雍州案首。 邓健觉得自己的两股颤颤,竟有些站不住了,一时之间,竟是情绪激动得不能自己。 那二叔刘丰已是吓了一跳。 州试第一啊。 厉害了 这岂不是说,整个雍州,自己这侄儿邓健,学问第一 真是万万想不到,邓家竟是出了这样的人物。 刘丰一时竟是懵了。 一旁的邻人们已是哗然,顾不得肃穆了,一个个彼此交头接耳。 “看看人家的儿子” 屋里头。 躺在床榻上的邓父,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他听到了外头的喧哗声音,似乎说是官差来了,这令他心里有些不安。 邓健不会做什么坏事吧 不对,他历来是个好孩子。 可随即,便听到那豆卢宽的声音。 豆卢宽声若洪钟,毕竟是念诵旨意,需拿出一点气势出来。 偏这陋屋本就简陋,外头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州试第一为雍州案首 邓父整个人都懵了。 而后,眼里泪水打着转。 他控制不住地拼命咳嗽几声。 随即却好似是整个人焕发了生机。 低喝一声,突的坐起,趿鞋,这一套动作下来,真是行云流水,迅如捷豹。 豆卢宽的声音继续在道“朕闻此佳讯,心甚慰之,敕令礼部,于邓氏庭前,营造石坊,以此旌表钦哉” 营建石坊。 这对于许多人而言,石坊是只有那些世族们才有的东西,这玩意和阀阅一样,就是寻了石头,建成牌坊,牌坊上记录下主人的事迹。 如此,哪怕风吹雨打,便是千百年之后,后世的人途径此地,见着这石坊,也能得知此间主人当初的荣耀。 而这封旨意,是皇帝口授,而后是经中书省誊写,最终送门下省去制成正规的旨意发送来的。 因而,前头有专门的门下字样,这规格,比寻常的部堂、官府所建的石坊规格,可要高得多了。 豆卢宽念完,随即就看向邓健道“邓健,还不接旨” 邓健一时恍然,又是懵了。 这两三年来,起初的时候,为了读书,他是一面做工,一面去学里偷听,每日看着课本,不眠不歇。 好不容易考进了大学堂,亦是每日读书,任他风吹雨打,也绝不敢耽搁。 而如今一朝中试,成为了案首,他反而心里百感交集,内心里的惶恐、骄傲,统统迸发出来,于是泪水瞬间打湿了衣襟。 自己终于没有辜负父母之恩,以及师尊授业解惑之义啊。 豆卢宽见邓健还是愣神,不禁催促道“邓案首” 却在此时 里头的柴门开了,却见一个龙精虎猛的身影窜了出来。 豆卢宽只感觉眼前一花,便见一个中年汉子,精神奕奕地小跑而出。 这人直接到了邓健的面前,轻轻一拍他的脸“快,接旨啊。” 这轻轻的一拍,令邓健一下子回过神来,而后,便见自己的父亲已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他哑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父亲此刻双目有神,脸色红润,身躯也显得伟岸了不少。 “接旨”邓父低吼。 “噢,噢。”邓健反应了过来,于是连忙诚惶诚恐地去接了旨意。 邓父也忙上前,告饶道“犬子真是万死,竟在官人面前失了礼,他年纪还小,恳请官人们不要怪罪。” 原来这案首竟是此人的儿子。 豆卢宽心里有着几分好奇,不禁打量着邓父,此人分明就是一个穷汉,想不到竟生出这样的儿子。 这真是 豆卢宽勉强挤出笑容,道“哪里,尔家出了案首,倒是可喜可贺。” 倒是身后,一个礼部郎中皱着眉,轻轻地扯了扯豆卢宽的长袖,很是犯难地低声道“相公,眼下有一桩疑难之事,这邓家的府邸太局促了,如何营造石坊就算将他家屋拆了,只怕也不够建起石坊的。” 豆卢宽一听,顿时也愣住了。 他倒差点忘了这事了,说实话,天底下还真没有给这样穷困的人家建石坊的,哪怕是朝廷旌表寒士,人家这寒士家里也有几百亩地,可看看着这邓家 真建个鬼了。 今日这事,还真是闻所未闻,豆卢宽竟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于是场面一度尴尬。 邓父则喜气洋洋地道“官人们请进屋子,喝个茶,吃口饭吧,我婆娘,不不不,我亲自来淘米下饭,官人们来一趟不容易啊,都是为了我儿,我儿,我儿” 邓父说到这里,眼里夺眶的泪水便不禁要流出来。 他恨不得长啸一声,我儿真的是有本事啊。 再看身边的邻人,个个都羡慕地看着自己,方才邓父还惭愧于自己欠着钱,没法还给自己的兄弟,而现在,他心定下来了,欠了钱,总能还,可这书没读错。 豆卢宽“” 其实他真的有些饿了。 只是看着这周遭的环境,再看看这家人 说实话在这家里吃一口饭,他倒不嫌弃的,就是觉得,这就像犯罪一样,人家有几斤米够自己吃的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上下打量了一番邓健,在这样的环境,竟能出一个案首,这除了二皮沟大学堂功不可没,眼前这个少年郎,也一定是个极了不起的人了。 豆卢宽微笑道“吃便不吃了,我等奉钦命来此,还需早一些回去交卸使命。”他便摆摆手,最后道“告辞。” 说着,便带着后头的一队人,又浩浩荡荡的走了。 看着远去的背影,邓父突的激动的叫唤了一声“我家儿子是案首是案首” “他是我的侄儿。”刘丰在一旁,也是美滋滋的呼喝。 “得摆酒啊,大兄这事,得包在咱们几个兄弟身上,咱们一起凑点钱,杀一头猪,这样的大事,连皇帝都惊动了,邓健可算是扬眉吐气,怎么可以不摆酒呢” 邓父醒悟了过来,脸上依旧带着欣喜的表情,小鸡啄米的点头道“对对对,要摆酒,哈哈”于是看向左右邻人“大家都要来,吾儿大喜,大家都要来喝一口水酒。”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倒是笑容收敛了几分,将刘丰拉到一边,低声道“若是大家一起凑钱,只恐弟媳那里” “她敢说”刘丰冷冷道“我现在就回去卖她的嫁妆,我侄儿现在是案首,她敢说一句,我先休了她。” 邓父“” 邓家上下,自是一片喜气洋洋。 邓健还是一脸懵逼的样子,浑浑噩噩的模样。 邓父却极严肃地将邓健拉到了一边,拉起脸来道“你还在此做什么,家里的事,自有为父张罗,你不要在此碍手碍脚的,你都中了案首,怎么能傻站着呢,快快去学里啊。” 邓健看着龙精虎猛的父亲,一时瞠目结舌“去学里” “当然是去谢你的师尊,还有那些先生,做人不能忘本哪,你以为你真有本事能中案首没有他们,你一辈子都在作坊里做工这是什么,这是大恩大德,你一辈子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上的。现如今你得了这大恩,还傻站在此,却连谢恩都忘了。” 邓健恍然之间,这才想起了什么,一拍自己脑门,羞愧地道“我竟忘了,大人,我先去了。” 说罢,一溜烟地跑了。 豆卢宽在傍晚时回到了太极宫,随即求见李世民。 李世民则在紫薇殿里见了豆卢宽。 豆卢宽先行了礼“陛下,臣已去过了邓家了,邓健也接了旨意。” 李世民皱眉,去了也就去了,你还特地跑来做什么若是朕的所有旨意,大家都跑回来表示自己干完了,那朕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于是便道“卿家辛苦了。” 豆卢宽随即道“只是臣这里遇到了一件麻烦的事,臣去邓家时,那邓家贫寒无比,所住的地方,也不过巴掌大而已,不敢说脚无立锥之地,可臣见他家中家徒四壁,还听闻他父亲此前也是一病不起,礼部这边,实在找不到地给他家营建石坊,这才来恳请陛下圣裁,看看该怎么办。” 李世民一脸诧异。 他还以为,邓健只是个寒门。 可哪里想到家境竟是差到了这个地步。 这样的家境,也能读书吗 可猛然之间,或许是因为豆卢宽的提醒,李世民竟一下子想起了这邓健是谁了。 于是道“朕想起来了,朕想起来了,朕确实见过那个邓健,是那个穷得连裤子都没有的邓健吗是啦,朕在二皮沟见过他的,此人行似乞儿,懵懵懂懂,只是想不到,一两年不见,他竟成了案首” 起初,李世民只觉得这个邓健能中案首,确实了不起。 可现在李世民的内心,却只有震撼。 他猛的又想起,陈正泰建二皮沟大学堂的时候,口称要让许多人读的上书,当时他的心里还在嘲笑,正泰此举,有些想当然了。 可是现在哪里想到,陈正泰一直都在默默做着这件事,而现在成果已经非常的显著了。 李世民便很是感慨地道“正泰想做的事,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啊,这样的寒门子弟,不知要花费多少心血,方可成才。可他兢兢业业,不声不响,真将事情办成了。朕身边有多少能臣骁将,要嘛擅长经略,要嘛擅长战场厮杀,可似正泰这般的人,却是绝无仅有,这邓健乃是案首,可真正的案首,该是正泰才是。” 豆卢宽听的云里雾里,心里不禁在想,陛下你真他娘的是个人才,什么都能夸上陈正泰几句,这莫不是你们师徒之间,相互吹捧吧 李世民似乎看出了点豆卢宽的神色,却懒得去和豆卢宽解释这些,心里只有感慨万千,两年前的邓健,和今日之邓健,实是判若两人,而那二皮沟大学堂里,又还藏着多少的妖孽呢 朕的这弟子,当真是功在社稷啊 求月票。 第三百零六章: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世民很快就给豆卢宽把难题解决了,他没有多虑,就交代下去,将石坊营造至二皮沟大学堂。 对此,豆卢宽倒是表示了赞同。 给钱给宅子是不可能的。 不能因为你家穷就给钱吧,今岁开科,可是要录取上千个秀才的。 难不成个个都给宅子给钱 案首都休想 陛下这一点,倒是拎得清。 随即,豆卢宽心满意足的告辞而去。 只是这二皮沟大学堂这里却是热闹了。 众生络绎不绝的来了学堂,特地来谢恩。 陈正泰人不在,于是李义府和郝处俊等人出来还礼。 师生们在一起其乐融融。 现在所有人的心,都已经定了。 以往大家心里多少有些不宁,不晓得二皮沟大学堂这条路是否能走通。 生员们还好,毕竟他们只是来读书的。 而对于李义府、郝处俊人等,却不同了。 他们等于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大学堂里,毕竟是进士出身,虽然此前的进士,并没有太值钱,朝廷至多给一个小官,而且未来的前途,还需看家里有多少的本钱。 因而陈正泰叫他们来二皮沟大学堂,先是糊弄他们说先教一教,反正你们闲着也是闲着的。 可到了后来,进了大学堂之后,就再也没有提及过走的事了。 想走真有这么容易吗 于上,你敢跑,就是对不起陈正泰这个恩师。于下,你跑了,这么多的生员,你舍得丢吗 而你这一走,就是为了功名利禄,而不忠不义,这在古人们看来,是极为严重的道德问题,说你是人渣败类,这不为过吧。 眼看着出学堂去做官遥遥无期,那就只好留下了。 虽在学堂里,自然也有授业解惑所带来的快乐。 可对于郝处俊和李义府这些人而言,终究总觉得还缺少了一些什么。 而如今,成绩揭晓了,心里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哪怕不能为官,能在这未来官员的摇篮里,培养出一代代的官员,那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不过这样高兴的时候,并没有持续多久。 陈正泰傍晚抵达了学堂,随即,将所有的先生和助教都召集了来。 “不过是区区州试,没有什么可庆幸的,明年还有乡试,未来呢,还会有会试,这才是真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陈正泰一脸肃然地说出了这番话,先定下了调子,于是,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 “现如今,学堂大放异彩,可是这并不是好事。” 随即,陈正泰微笑的看着李义府和郝处俊这两个得意门生,继续道“因为这一次学堂揭开了自己的底牌,这令许多人意识到,大学堂的学习方法是有用的。难道这天下的世族子弟们,都不会效仿吗不过就是熟读而已,我二皮沟大学堂可以,他们也一样可以,那么接下来的乡试,怎么能拔得头筹呢”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了 李义府等人顿时打起了精神,因为他们意识到,陈正泰可能真的说对了。 这一次二皮沟大学堂是走了正确的道路,毕竟是第一次科举,很多人根本不清楚如何才能有效的学习。 可是这天下人都不是傻子,他们就算找不到更好的办法,难道不能学吗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后世的中国人,最喜欢将内卷挂在嘴边。 可实际上,论起这内卷二字,古人们可比后世不知强多少倍。 自打开了科举以来,你若每天学习一个时辰,我就敢学两个时辰。你若是还吃饭,我就吃饭也背书,你若还睡觉,我就通宵达旦。你若是焚膏继晷,来呀,我就敢悬梁刺股,互相伤害啊。 现如今,科举已开,大学堂已经开始卷了,但是陈正泰深信,其他人寻到了这种方法之后,自然也要开始卷。 既然如此,那么大学堂怎么能落后于人 想要中试,就得比别人更狠,谁更能卷,谁就能笑到最后。 李义府也担心起来,现在大学堂算是打了第一场大胜仗,反而这个时候,压力倍增了。 若是接下来的乡试,不能取得好的成绩,只怕就要被人所笑。 于是他道“恩师,既如此,是否更要严厉督促生员们” 陈正泰瞥了李义府一眼,却是摇摇头道“只凭这个还不够,得和他们拉开差距,才有机会。你能刻苦,他们难道就不可以吗能考中秀才的人,刻苦乃是理所当然的,人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难道你还能不吃不睡了想要继续保持优势,就必须得比他们更强。” 陈正泰目光如炬,站起来,定定地看着李义府道“所以现在开始,就由你李义府来吧,教学的事,就交给郝处俊他们几个。你呢,组建一个教研组,你亲手招募一批读书人,而后,由你来领头,专门负责研究如何教学,就说这一次考试吧,你要将这些试卷统统都想办法收拢起来,让人进行整理,每一份试卷,都要研究其得失,这一篇文章,它好在哪里,坏在何处。把问题给剖析清楚,而后,编出试卷,进行一场场模拟的考试。” 李义府一愣,教研组 他郁闷了,他可不乐意去折腾这个。 毕竟,人都是好为人师的,虽然他依旧是大学堂的先生,可是亲自教授出弟子,才有桃李满天下的喜悦感。 这若是去教研组,专门研究这个,岂不是彻底和生员们剥离开来了 那么那些生员,还算不算自己的亲传弟子了 李义府是个颇在乎功利的人,所以显得有些踟蹰。 陈正泰却不管他怎么想,绷着脸道“除了模拟考试,除此之外,你们还想有针对性的进行出题,每一个题,都要进行研究,不是乱出的,要确保让生员们做的题,能够提高他们各方面的能力。譬如这题可以先易后难,让生员们进行适应。还有这做文章,如何能取悦阅卷官,又怎么样可以讨巧。义府啊,众弟子之中,唯有你是最聪明的,你和郝处俊他们不同,他们是萧规曹随的人,这事事关重大,为师也只好将这事托付给你了。教研组每隔七日,要出一个试卷,每个月,要印制一套题集,以后每一场科举考试,你们都需针对题目来研判和分析如此种种,只怕花费是不少的,可大学堂只有有了教研组,才可以比学堂外的那些所谓的族学要强,因而需要花费多少,你报个数目,是一万贯,还是两万贯,又需招募多少大儒,你来决断。” 陈正泰此言一出,真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居然这样玩 其实陈正泰折腾出这个,某种程度,就是要保持优势,要确保二皮沟大学堂永远都比其他人要强。 可是寻常的方法,是很容易被人抄袭的。 那该怎么办呢 那就砸钱吧,我专门养一群大儒,每日就琢磨怎么应试,你们跟我陈正泰玩,来啊,你们也来啊,每年准备几万贯来试试,只怕这天下的所有世族,都未必有这样的魄力。 可我陈正泰有的是钱 而表面上,陈正泰确实是砸了钱,可是往深里想,将来大学堂的规模,肯定要扩大,人数增多,一个教研组得出来的研究,可以给千千万万个学子们用,这费用分摊下来,成本并不高。 可寻常的族学就不同了,他们的子弟,至多也就数十上百人而已,根本无办法摊薄成本。 当然,在未来,大学堂还会有一个更强的优势,到了来年,只要乡试一旦又能名列前茅,那么来年秋季招生的时候,只怕会有无数的读书人蜂拥而至。 除了一批似长孙冲这样特招的人之外,大学堂完全可以从前来应招的无数生员中优中选优。 如此,我的师资力量比你强,我的资源比你多,我的生员素质也比你强十倍百倍,你们拿什么跟我陈正泰斗梁静茹吗 李义府沉吟片刻,其实听着陈正泰夸他比郝处俊等人聪明,倒是挺暖心的。 想不到恩师一直都是这样看我的啊。 原本他还有一些不乐意的,可如今,似乎也知道,此时不答应也不成了,于是道“那就由学生来牵这个头就怕学生做得不好。” “你能成的。”陈正泰肯定地道,他对李义府很有信心。 这家伙可是寒门,却凭借着实力能考中进士,凭借这一点,就可见此人有多聪明了。 当然,虽然历史上的李义府人品上有些糟糕,利益熏心了嘛,可暂时在这大学堂里,只专门研究教研,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正泰道“尽心去做,就一定能成功,眼下最重要的是明年的乡试。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招募人手,着手研究了,一刻也耽误不得。” “人招募好了,就去礼部那里,抄写这一次乡试的试卷,再派人去各州,寻访那些各州案首的答卷,要会笼起来,这些事,既枯燥,又乏味,耗费精力不说,还浪费钱财,可这都不打紧的,既然那些学子们,进了我们二皮沟大学堂,我们就得用心培养他们成才。” 陈正泰随即脸又绷了起来“只是,还有一条,就是理科的学问,也不能完全放任不管,该学的还是要学,科举是第一要务,可理科通识,也极重要。” 陈正泰有时在想,想要让这天下有一些小小的改变,单凭科举,肯定是不成的。 科举能改变的,不过是公平的问题而已,顺道将这世族解决掉,它能改变的,只是一个社会形态的问题。 可是,想在这个世上,去推广工科和理科,这都是极难的事,毕竟魏晋时期的思潮依然还影响深远,人们更羡慕的还是文章,还是清谈,对于理科这般的新事物,是没办法一时强行让人接受的。 唐朝已经足够的开放了,可依旧对于理科是很排斥的,毕竟理科怎么看着,都像是工匠干的事。 其实说穿了,学问这等事,和其他的事不同。它无法自下层开始,玩农村包围城市,最后影响上层。想要渐渐让理科让人接受,却只能走上层路线,先让一批懂理科和工科的人,能够科举为官,这些有一定基础的人,哪怕未来不从事理科,哪怕将来有一部分对此产生兴趣,也将影响到千千万万的人。 只有越来越多这样的人,最终,才能彻底将这门学问推广开来。 陈正泰现在专攻科举,就是有这样的打算。 大致的议定了未来的教学任务,却已至子夜了 当夜大家各自散去不提。 到了大年三十这天,陈正泰奉诏入宫 陛下将在紫薇殿举行私宴,宴中大多都是皇族子弟。 倒是长孙无忌和长孙冲也来了。 他们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想来又因为长孙冲考得好,李二郎很高兴,也一并邀了来。 陈正泰至紫薇殿,还未入殿的时候。 突然一个声音道“宗师” 陈正泰愕然,天色有些暗淡,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他眯了眯眼睛,却见一个人影疾步上前,然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弟子礼。 师尊只是大家背地里的称呼,而对于长孙冲而言,宗师才是陈正泰的正式称谓。 长孙冲早就来了,也晓得陈正泰要来,宗师没到,他不敢先进殿去见陛下,所以乖乖的在外头候着。 他眼尖,看到陈正泰来了,便立即殷勤的小跑来见礼。 他的身后,则是一脸尴尬的长孙无忌。 陈正泰见了长孙冲,朝他颔首微笑道“噢,是小冲啊,听闻你考了三十一名,不错。” 不错二字,有很多层意思,可以是夸奖,也可以说你小子也只是不错而已。 当然,长孙冲和长孙无忌都默认了陈正泰话中都愿意是后者。 人家的徒子徒孙,名列前茅的多不胜数呢,你一个三十一名,说一句不错,还能怎么夸你 就算真狠狠的夸奖了你,你若是要脸,你敢接受吗 长孙无忌在后头,略显尴尬,和陈正泰道“陈詹事,许久不见了。” “啊。”陈正泰朝他点头“长孙相公好。” 我陈正泰也是要脸的,虽然你是吏部尚书,但是我现在逼格上来了,总不能还给你见礼吧,辈分上也不对啊。 长孙无忌咳嗽,尽量掩盖住自己的尴尬,便和陈正泰并肩而行,只留长孙冲在后头亦步亦趋。 长孙无忌定了定神,道“吾儿多亏了陈詹事教诲。” “哪里,能中州试,是他自己刻苦的缘故罢,这孩子挺聪明,天资是不错的。” 长孙无忌咀嚼着陈正泰的用词,都是挺不错的字眼,嗯看来并不是特别满意啊。 长孙无忌干笑,他第一次求人,所以姿态很低,带着微笑道“明岁就是乡试了,只怕更难了吧,能中秀才的,无一不是俊杰,就是不知吾儿能否有幸吾儿的性情有些不好,他在学里,也要请陈詹事多关注一些,该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都不碍事的。”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这长孙无忌是何等骄傲的人,毕竟既是大功臣,又是皇帝发小,更是当朝皇后的亲兄弟,长孙家在北周和隋朝,那也是显赫一时了,而如今,对着陈正泰,却是小心翼翼的模样,如履薄冰,生怕说错了什么,就怕一言不合真将陈正泰得罪了,断了儿子的前途。 陈正泰背着手,口里道“这一次,学堂的目标是,八成以上生员能够中举,压力是大了一些,小冲人还是不错的,只要肯继续奋发努力,机会还是很大的。” 八成 长孙无忌愣了一下,而且就觉得陈正泰是已经疯了。 这可不是州试,而是乡试啊,天下近两千多个优秀的秀才应考,你这是不是有点乐观了 今天开车回老家,高速堵了三个小时,嗯,还算不错,符合预期,还以为要堵一天呢。 回来之后赶紧更了一章,好累啊,中午饭都没吃呢,准备吃饭了,同学们,给点月票鼓励一下吧。爱你们。 第三百零七章:赐婚 长孙无忌心里飞快的算计着,难度肯定是有的,不过以学堂这一次表现出来的实力,未必不能展现奇迹。 而这当然只是综合而言。 自己的儿子能否中举呢 瞥了一眼身后的长孙冲,长孙无忌心里又欣慰了。 中了举人,再以长孙家的家世,长孙家便算是稳了。 那些士族们,口称自己诗书传家,而似长孙这样的家族,终究还是吃了文化少的亏,哪怕家族基业再雄厚,可那些自东汉便开始,以诗书传家的士族,在文化方面,还是拥有巨大的优势。 此番开了科举,士族们迟早会慢慢的开始对这新的规则进行参透,文化底蕴在那里,长孙家能否压他们一头,那如今希望就只能寄托在了学堂上头。 长孙无忌突然觉得自己挺佩服陈正泰的,这家伙真是什么都懂啊。 待入了紫薇殿,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却已到了,众皇子和公主们皆已就位。 陈正泰和长孙无忌、长孙冲见了礼。 李世民哈哈一笑,将长孙无忌叫到一旁说话。 李承乾却已笑呵呵的将陈正泰叫到一旁。 长孙皇后则朝长孙冲招手,微笑着道“我家的小秀才来了。” 公主们本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低声说笑,年长的公主不多,不过是遂安公主和长乐公主而已,二人的目光偶尔瞥向陈正泰的方向,似乎都有一些心不在焉。 只有等长孙皇后招呼长孙冲的时候,她们才偶尔回顾,长乐公主见了长孙冲,终究还是自己的表兄,因为拒婚的事,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长孙冲到了长孙皇后面前,作揖行礼“见过娘娘。” 长孙皇后端详着他,觉得这小子成熟稳重了许多,也比以往有礼数了,心里也欢喜“果然是不同了,在学堂里读了书,成了秀才,行为举止都和从前不一样,听说你现在每日都在读书。” “是。”长孙冲木讷的样子,可能是因为此前通宵达旦的看书,所以眼睛有些红,显得有些疲惫。 长孙皇后心里还是极欣慰的,原本还想着,这孩子来了,自己作为长辈,自当教训他一二,让他不要沾沾自喜。 可看他的神色,竟真一点沾沾自喜都没有。 长孙皇后便摸了摸他的肩“你坐下和自己的兄妹们说说话。” “喏。”长孙冲又长揖作礼,乖巧的到了位上。 几个小皇子似乎是因为长孙冲从前贪玩的缘故,等他坐下,便朝他挤眉弄眼,长孙冲则不理他们,目不斜视。 气氛竟有几分尴尬了。 长乐公主见状,理了理思绪,便身子微倾,张开樱桃小口道“表兄,婚姻之事,本是全凭父母做主,只是他们都说,表兄妹之间乃是近亲” 她本以为长孙冲还会因为拒婚之事,心中不喜,所以才这般样子。 长孙冲却是轻笑,看了长乐公主一眼,而后心平气和地道“表妹是担心我心里还有芥蒂吗” 长乐公主脸微红,长孙冲实在过于直接了。 长孙冲咳嗽一声道“我与妹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当初,确实是以娶了妹子为志向,只是”他稍稍一顿道“可我现在想明白了,这不该是我的志向,只一门心思想着娶妻有个什么意思,师尊教诲我们,要勤奋用功,考取功名,治国平天下,这才是我的志愿,儿女情长的事,不过是水中之月而已,不过是幻影罢了,大丈夫提三尺剑,立不世功,足慰平生,何况读书的快乐,你们不懂” 长乐公主和遂安公主听了,都一脸吃惊。 几个小公主和皇子们一个个眼睛张大,有人忍不住插嘴道“师尊是谁” “陈詹事是也。”长孙冲极认真的道“所以师妹你也别往心里去,拒婚之事,我早忘了,我现在只想着好好读书,其他的就一概不想了。” 长孙冲说的不是假话,他如今真的只想好好读书。 当然,他并不是读书读傻了。 而是陡然之间,陈正泰给他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本是一个公子哥,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可是人都会有渴望,当吃喝玩乐之后,反而觉得这一切,最后不过是空虚寂寞而已。 唯独进学堂里读书,那种痛苦和煎熬之中,一点点的进步,还有那中试的喜悦,令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这种喜悦和满足感,细细去回味,却发现并不是吃喝玩乐那般信手捏来的快乐,可以与之相比的。 长孙冲第一次感到,自己是真真切切的活在这个世上,活得那么真实。 当他看到了榜,榜上赫然有着自己的名字,那种内心的愉悦感,超出了一切的快感。 而此时长孙冲醉心于此,因为那种快乐的感觉,迄今难忘。 毕竟,从前自己所能体会的,不过是低级的乐趣,男人本质上,追求的却是那种更高级的趣味。 另一边,陈正泰心不在焉地和李承乾说着什么,却是眉目时不时地朝遂安公主看去。 遂安公主觉得自己俏脸有些微红,只是偶尔,却也忍不住抬眸张望,可一刹那之间,却发现陈正泰又在看自己,于是心里尽是尴尬和羞涩。 却在此时,外头有宦官道“太上皇驾到。” 此乃私宴,太上皇乃是一家之长,自是要到的,片刻之后,便见宦官搀扶着李渊进来。 李世民等人纷纷前去迎接,李世民率先朝李渊道“儿臣见过上皇帝。” 李渊便笑道“二郎陈卿家可来了吗听闻此子的不少弟子都在科举之中高中了,如今名震天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陈正泰便上前,尴尬地道“上皇,臣都是随便教教的。” 这话乍听之下,很谦虚啊。 细听之下,就有点装逼了,随便教教,都如此厉害了,还教人活吗 李渊一双老眼,随即似笑非笑的看了陈正泰一眼。 显然,他将这两层意思,都听出来了。 人老成精嘛。 李渊随即就笑道“这是英雄出少年,孟津陈氏竟有这样出奇的子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你比你的父祖们强。” 陈正泰总觉得这是话里有话。 话说回来吧,若是自己的爹和祖父们给力一点,或许今日能做皇帝的,就未必是李二郎了。 当然,陈正泰未必觉得,若是他是自己的爹,就真有本能辅助李建成击败李世民。 毕竟,李世民在历史上,本身就是妖孽一般的存在,穿越者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照样还只是被碾压的份。 陈正泰便尴尬的道“这自是恩师教诲的好。” 李渊点头,随即道“你到朕身边来坐。” 陈正泰摇头“臣不敢。” 李世民却在旁微笑“这无妨的,上皇今日高兴,正泰在旁陪坐吧。” 陈正泰这才点头。 李渊随即上坐,李世民和陈正泰分别陪坐在左右。 李渊突然道“正泰和吾家孙女遂安公主颇有情谊吧。” 陈正泰一听,脸都绿了,万万想不到,这李渊刚刚入座,立即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只是这等台面下的事,却是突然点破,让陈正泰心里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遂安公主骤然间羞怯的已不敢抬头了。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对视了一言,也是瞠目结舌。 李渊便笑了“儿女之事,为人父母的可要关注一些,孟津陈氏,也属望族,遂安公主迟早要下嫁的,怎么可以一直漠不关心呢今日乃是年关,若是能定下这一门亲事,便是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李世民一时无言以对。 陈正泰在旁也听得晕乎乎的,这太上皇,好像很关心自己啊。 长孙皇后看了一眼陈正泰,再看遂安公主,便微笑道“上皇既下口谕,正泰自当拜谢。” 陈正泰心里明白了,还等什么,自是连忙要谢恩。 李渊则笑道“此家宴,不必拘礼。” 遂安公主便起身“我身子有些不适” 李渊似乎一眼看中了遂安公主的心思,一挥手“去吧,等会儿,让人送一些糕点至你的住处。” 家宴开始,却因为李渊这突然的袭击,让所有人都怀着心事。 陈正泰满腹的疑惑,无法理解怎么李渊对这等事这么关心。 喝了几杯水酒,李承乾又在旁咭咭呱呱的起哄,等酒过三巡,李渊道“朕身体有些不适了。” 他一说不适,宦官便晓得他要出恭小解,正要上前搀扶,李渊却摆摆手“正泰送朕去吧。” 陈正泰“” 你大爷,我在吃饭呢。 可他能拒绝吗陈正泰只好乖乖搀扶李渊至于偏殿。 等李渊愉快的小解之后,红光满面的回来,陈正泰要搀扶他,在这万盏宫灯的照亮之下,这紫薇殿亮如白昼,李渊却是看了陈正泰一言,美滋滋的样子“你的父亲,还好吧” “啊”陈正泰沉默了一下“还还好的,他一直记挂着上皇。” “朕也知道他记挂着我这把老骨头。”李渊认真的道“当初,朕是很欣赏你父亲的,不过朕看走了眼,不过这没关系,你这做儿子的,比你爹强。” 陈正泰干笑。 李渊又道“在外人看来,你们陈氏是背主之臣,三姓家奴” 陈正泰不禁无语,毫不犹豫的解释“上皇明鉴哪,我们陈家历来忠肝义胆” 李渊笑了“自你给朕装了暖气,朕确实觉得,你们总还算有几分忠义。你别瞎咧咧,动辄嚎叫,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陈正泰汗颜,点头,他发现李渊的闹洞比较大,自己的思维有点跟不上。 李渊又道“那暖气很好,朕在宫中,过的很自在,这都是你们父子的功劳,朕懂的。” 陈正泰“” 李渊随即叹道“朕垂垂老矣,已是行将就木之人,能有今日,已没有什么遗憾的了,只是想到,朕还有这么多的后妃,这么多的儿女,不能随时照看,心里难免有所遗憾啊。” 陈正泰便道“上皇的嫔妃和子女,都是贵人和天潢贵胄,又有什么遗憾的呢” “话是这么说。”李渊一笑,一副你懂得的样子。 陈正泰则回以我特么的不懂的表情。 李渊便露出几分你特么在逗我的模样。 陈正泰索性一副木讷的样子,干脆装傻。 李渊随即用犀利的眼神凝视陈正泰。 亏的陈正泰沉的住气,依旧不发一语。 最后,李渊笑了“还是朕明示你吧,免得你装疯卖傻。” 人活到他这个年纪,其实也不害怕遮遮掩掩了。 陈正泰尴尬的道“上皇,我可能吃醉了。” 李渊不理会他,继续道“遂安公主下嫁给你,你便是皇亲国戚了,是朕的孙女婿,我们是水乳交融,不负彼此的。可是,你们那交易所,实在是让人搞不懂,朕听说能挣钱,怎么最后还是亏了,朕就这点私帑,儿女又多,怎么禁得住这样的糟蹋,股票的事,朕也不懂,你来说说,这是什么缘故。” 陈正泰本来听李渊说的云里雾里,又说陈氏是忠臣,后来又想到他给自己赐婚,最后又一副暧昧不清的样子,本是吓得额上的冷汗,似黄豆一样大。 心里还琢磨着,这太上皇不是怂恿着自己一起去干李二郎,想要重登大宝吧。 哪里想到 就这 陈正泰松了口气“这等事,起起伏伏,不可看一日之长短的,但凡只要上皇看准了一个股,压上去,便不要被它的起伏所影响,方能有收益,倘若觉得今日这个会涨,就去买,跌了一些,又急匆匆去卖,如此频繁买卖,反而要吃亏。” “这样啊。”李渊点点头“那么,看准哪一个比较好呢” 陈正泰“” 李渊笑吟吟道“你说,朕懒得去看,你看准了哪个,来告诉朕,若是真的准,你放心,有你的好处。” 陈正泰感觉他就是来骗钱的。 怎么感觉是三叔公一样的德行。 从前看着挺正经的啊。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三百零八章:扎根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陈正泰只好和李渊约定,到时若有什么潜力新股,自当提前告知。 李渊似乎很满足,让陈正泰搀扶着回殿。 当日吃过了酒水,陈正泰已有些昏沉了,也不知是如何被送出宫的。 只是昏沉之中,却突然觉得自己起初以为自己站在了第一层,而李渊站在第二层。 再后来,又觉得不对劲,自己该站在第三层,毕竟自己一眼看穿了李渊贪财的心思。 再一想,还不对,这位太上皇,又何尝不知自己是李世民的心腹之人。 虽然表面上李渊一再说陈氏忠义,这些事,他是一定会向陛下禀奏的。 那么陛下得知太上皇想挣钱,又会怎样想呢 一定会很放心吧,因为李世民不害怕别人爱钱,尤其是自己的爹。 这太上皇钱既挣了,反手还让自己的儿子对自己放心。 一箭双雕啊。 只是这迷迷糊糊的想着,此后便再无意识。 等到起来的时候,才恍然,便也不多想了,宫里那两位,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而且还是一对父子,二人的关系可谓是爱恨交织,好吧,不去理会就好。 今天,是大年初一,又免不得召集了陈氏的族人汇聚一堂,摆了酒席,热热闹闹的 三叔公和几个族中耆老上座,陈正泰父子二人敬陪末座,大家高高兴兴地吃了一些酒水。 三叔公显得很高兴的样子,只是微醉的时候,似乎也表现出几分遗憾“若是正德也在此,该有多好啊。” 说着,眼睛微红。 陈正德并不在此,去朔方了,朔方乃是大漠,离此有千里之远,可谓是天各一方。 而陈正德前往朔方,唯一的理由就是他要去大漠之中种植粮食。 粮食乃是一切的根本。 若是朔方不能种植出粮食来,那么陈氏一族在朔方的一切行为,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汉朝就在大漠之中营建朔方城,可最后,一旦实力强大的汉朝内乱丛生,朔方便很快被弃置,根本原因就在于,朔方这样的军事堡垒,根本就没有办法在大漠之中自给自足。 那里所需的粮食,都需朝廷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源源不断的进行补给。而一旦补给中断,那么朔方也就不存在了。 因而陈正德带着一批人前往朔方,尝试着将土豆能作物移植至朔方去。 一旦朔方在粮食方面能够自给自足,那么整个草原,既可成为大牧场,也将成为大农场。 看三叔公有此感慨,陈正泰便笑道“前些日子,本是修了书,让正德堂弟回来过年,若是快马,自这里去朔方,也不过六七日的日程,只是他回书来,说是手头的事要紧,要不过几日,我催一催,让他回来看看。” 三叔公摇摇头,叹口气道“他是干大事的人,这草原里种粮,乃是亘古未有的事,他是头一个,若是真能办事,于国而言,乃是功在千秋。于我们陈氏而言,也是天大的喜事,这么紧要的事,正泰肯交给他这个小子去做,他哪里还能怠慢不要理他,我们喝酒。” 虽是这样说,不过三叔公的心里依旧隐有些难受,勉强露出笑容,又捋须叹息“陈氏的兴废,都在你们这一代人的身上了。” 朔方。 从前的朔方古城,只剩下风化过后的夯土城墙,而汉朝的时期,朔方城的选址还是十分优良的,此处矿产尤其的丰富,又有一条大河流经此地,附近的土地,也比其他的草原要肥沃一些。 虽然深入草原,可此时,无数的车马和帐篷连绵不绝。 数不清的劳力,还有护卫,以及远处屯驻的一些突厥人马,足有数万人之众。 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大车,将数不清的物资,自关中运来,随之而来的商贾,犹如秃鹰一般,蜂拥而至。 早在西汉的时候,汉军为了在此驻守,在这里挖建了大量的河渠,这令数百年之后的后人们,除了开始营建大量的建筑之外,也方便了运输。 远处,已有一批陈氏族人在附近寻觅矿产了,得来的消息不错,发现了大量的煤炭,还有黄铜和铁矿,至于规模多大,现在却还在勘探。 不过现有发现的矿产,已经足够用了。 一批人,开始重新拓宽水路。 流经此地的大河,流量颇为惊人,完全可以挖掘新的河渠,既可作为短途的运输,同时可对沿岸进行灌溉。 一批在二皮沟培育起来的匠人们,现在已经连续数次修改了营建的方案,开采附近的岩石,要建起坚城。 这坚城再不是夯土作为原料,而是采用岩石,附近有大量的石场,足够建城之用。 当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却有一群奇怪的人。 他们开辟了数百亩的土地,在此种植不同的作物。 当然,绝大多数的作物都失败了。 无论是麦子和水稻哪怕是这里以为有河流经过,土地还算是肥沃,可是毕竟这里日夜之间的温差实在太大,麦子和水稻,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气候,不只如此,因为此处乃是一望无际的草场,一旦起了大风,这勉强种植出来的稻子和麦子,很快便被风吹倒,还未成熟,便已折损了七八。 这样的地方,是根本无法种植出粮来的。 无论是胡人还是汉人,大抵都认为如此。 因而,当初有人见土地开垦出来,一开始还觉得有趣,很快,他们便嗤之以鼻了。 这不是吃饱了撑着吗明知种不出东西来,却还偏要种,这陈家就是吃饱了撑着。 陈正德显然不太愿意和人打交道。 他默默地带着十几个人,依旧每日照料这里的作物。 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失败告终。 可是他沉得住气,毕竟失败某种程度而言,也是一次经验。 你不亲自去种一种,得出这个结论,又怎么知道行不通,又怎么知道为什么行不通呢 当然,现在似乎只有土豆似乎一切数据正常。 因而,陈正德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这土豆的上头,他每日记录着数据,观察着长势,对可能发生的虫害,进行观察。 开垦的土地,是一个极静谧的所在,平日不会有什么人来,只有数十顶帐篷,还有人按时送来物资。 这里极为辽阔,放眼看去,天际似乎和草原连在一起,冬日的草原,一到了夜里,便冷的让人哆嗦,而帐篷遮风避雨的能力欠佳,暂时也没有条件建起了石屋,因而每一次起来时,虽盖着厚重的羊毛褥子,帐里点了炉子取暖,可还是觉得浑身都有些疼。 一些年纪大的人,已经熬不住了。 也亏得陈正德年轻,因而在身边的人,大多都是和他一样的少年郎。 他们日复一日,每日睁开眼,走出了帐篷,迎着北风,眼睛几乎要睁不开,只觉得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一个人,这漫天被狂风吹起的草屑,宛如飞雪。 其实队伍里,已经有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这里真的能种出粮来 哪怕是土豆的长势,看上去尚可,可是有信心的人却是不多,毕竟,此前经历了太多次的失败,又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自然而然也就让人失去了信心了。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来辞行。 陈正德不善言辞,看着辞行的伙伴,当初大家一起出关,一起照料着耕地,而今对方却骑上了马,背着行囊,彼此分道扬镳,心里便忍不住有一种说不清的悲哀。 可这带来的所有人,都是可以走的,他们不在大漠,还可以回长安去,哪怕陈氏令他们在长安无法立足,他们还可以去关东,可以入蜀,反正只要不是这大漠,去哪里都可以。 可陈正德却没有退路,自己的祖父在他临行时就已经交代了,家主陈正泰说了,陈家得在大漠中扎根,别人不敢去的地方,陈氏要去,别人扎不下的地方,陈氏得扎下。 那数里之外营建的新城,只是巨树上的枝叶而已,哪怕枝叶再如何繁茂,可若是没有根,草原上的北风一吹,便什么都剩不下了,最后,不过又是一堆黄土而已。 陈正德要做的就是扎根,只有将根扎下,扎得越深,枝叶才能繁茂。 他无路可逃。 因而,除了每日照顾庄稼,陈正德干的最多的,就是席地坐在田埂上,夜里,他喜欢点上篝火,就这般坐着,观察着天上的星辰。 大年夜是如此,大年初一也是如此。 喝一口水酒,身体便不会寒了,将身上的牛皮衣和羊毛毯子裹紧,星光便倒映在他的瞳孔上,瞳孔里斑斑点点,也如夜空一般,闪耀着星光。 此时抬头看着天上的星辰,陈正德仿佛知道,或许在同样的时刻,也会有一个人,同时仰起头,看着一样的星辰,想念着同样的事。 只有这个时候,那本是夜空一般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的星光便蒙上了一层水雾。 陈正德感觉自己鼻头一酸,忍不住哽咽“阿翁” 到了初九。 李世民开始接见外朝的官员。 一年之计在于春,过了年,便算是开春了。 这春一开,整个大唐在冬日的蛰伏之后,开始又焕发了生机。 每年的钱粮用度计算了出来,民部尚书戴胄发现了一笔可怕的开支,于是连忙上奏 很快,朝中一片哗然。 花销太大了。 陈氏在朔方筑城,这也没什么。 可是规模太大。 李世民也许诺,拿出一大笔钱粮出来。 本来朔方筑城在大臣们眼里,是应该做的事,秦汉鼎盛时都曾在那里建设军事堡垒。 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陈氏的图谋太大了,这哪里是建立军事堡垒,这分明是奔着建一座州城去的。 可问题就在于,在其他的地方,一座州城非但不要朝廷的钱粮,而且还会提供税赋。 可在大漠之中,一座这样规模的城池,几乎等同于持续的流血。 如何维持这样的巨城,是一个困难的事。 哪怕陈氏将来要迁徙去那里,哪怕陈正泰口头承诺,将来他们可以自给自足,养活自己。 可是这样的话,不能信。 话说的好听,等到时候人口真的迁徙去了,你们陈氏两手一摊怎么办,朝廷难道又把人迁回来 这么多张口,几乎所有的物资都需依靠关中调拨 这等于是,未来朝廷需白白养活无数不事农耕的人,这是一个无底洞啊。 何况,还有公主府的营建花费也是惊人,戴胄上书之后,引发了轩然大波。 因为去岁的时候,陈氏虽然出了大部分的开支,可是朝廷所用的钱粮,也很惊人。 这才只是刚开始呢。 在经过几次的上奏之后,李世民便将陈正泰寻了来。 陈正泰一到,发现三省和各部的大臣都在。 于是他淡定地行了礼,李世民则看着陈正泰道“朔方营建的如何” “恩师,大体的建筑,已经完成了两三成了。” 大体的建筑两三成 也就是说,这大体的建筑,没有两三年时间是完不成的,那不是大体的建筑呢 戴胄在一旁苦笑。 李世民颔首“戴卿家和诸卿都说朔方的规模巨大,只恐朝廷将来无法供给,是以请求上奏,缩小规模,如汉时朔方城的规模即可,正泰怎么看。” 陈正泰显然是早想到会有一天,一点没有心慌,口里道“敢问秦汉时营建的朔方城,现在去了何处” 这一问,却让殿中都默然了。 陈正泰随即便又朗声道“所以单纯的军城,是无法悬孤于大漠的。今日建了一座军城,百年之后呢所以学生以为,朝廷的目的,不是陈兵于大漠,确保可以羁縻大漠,而是应当真正在大漠中扎下根,如若不然,今日建城,明日便要失去,今日依附的部族,明日又要反叛,朝廷所做的,都是徒劳无功的事。” 李世民点头,他很欣赏陈正泰有这般的雄心 在这一点上,他和陈正泰的心思是相通的。 于是李世民看向戴胄道“戴卿家,你看,陈正泰说的也很有道理。” 戴胄心里禁不住要吐槽,陛下你到底帮哪一边的,方才你也说臣说的话有道理的啊。 现在人在乡下,今年自从发生疫情之后,已经十多个月没有回老家了,所以最近更新有点少,老虎尽力抽出所有零碎的时间码字,求不骂。 第三百零九章:封邑 戴胄只好道“陛下,其实今岁国库的岁入倒还尚可,只是天下的钱粮,是有定数的,这钱粮都该用在刀刃上。” 顿了顿,戴胄继续道“钱倒还好说,可这粮食花费实在太大了,而且浪费民力,所以凡事都要量力而行,臣知道陈家有钱,可是粮食,从何而来呢就说那隋炀帝,三征高丽,又开拓运河,这两样事,难道办错了吗依臣看来,若是只论办事,这两件事都可谓是利在千秋。可是他错就错在好大喜功。臣固然能体会陛下和陈詹事的心思,谁不希望将一件事圆圆满满的办成呢可凡事,有利就会有弊臣算过一笔账。” 戴胄自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他咳嗽了一声,便道“将来此城筑成,就免不得需要征伐大量的人口迁徙朔方,陈氏人口众多,现在依附陈氏的人口也为数不少,这么多的人口,都是民力啊。他们在朔方,坐吃山空,就必须得自关中调粮,按照往年的规矩,调一石粮至朔方,就需要消耗掉三石粮食,陛下想来也是清楚的。” 调一石粮,要花费三石粮,这并不是故意吓人的,确实是实际情况 要知道,古代的运输一直都是老大难的问题,假使要调一石粮,你就需要征发百姓,可是百姓们给你运粮,总不能饿着肚子吧。 运粮和骑快马不一样,他走不快,没有几个月时间,抵达不了目的地,那么运送一石粮的百姓,路上总是需要吃喝的,可怎么解决吃喝 自然也就是就地吃粮了,结果大家是运一路,吃一路,等抵达的时候,这粮食至少要吃掉一半了。 而且人家来是来了,可后面你总不能不让人家回家吧,然后这回家的路上,人家要不要吃喝了 然后回去的时候,再吃一路。这样一来,可想而知,真正能运到朔方的粮食,又有多少呢 沿途就得损耗,可这损耗更是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了。 而这还只是一个方面的损耗而已。 因为大量的人力,去做这无用的运输,这就会导致关中的壮力减少,而这些青壮脱离了生产,就不能进行耕种,不能耕种,土地就会荒芜 而到了来年的时候,土地就有减产的可能了。 这在戴胄看来,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而这样的损耗,是根据朔方的人口规模来呈几何数增长的。 若是朔方只单纯屯驻三千军马,显然最多只需五六千民夫运粮。 可若是陈家这般没有节制的扩大规模,不但屯驻军马,还要聚集商队,还要有寻常百姓,若是规模达到数万人,那么便需有专门的数十万民夫,才能将其供养起来了。 古人打仗,动辄就是数十万上百万的大军,这其实也是有道理的 并不是说,当真有数十万上百万的规模,其实真正的可战之兵,不过是三万,五万,到了十万之数,规模就已很可观了,至于其他的,十之八九都是运粮的民夫或是辅兵。 现在等于是,建了一个朔方城,这些人统统成了边军,年年都要关中来供养,钱毕竟只是货币,陈家再有钱,也不过是货币多而已,可粮食怎么办 打仗毕竟还只是一时的,一年半载,仗打完了,大家尚可以回去休养生息 可这朔方城,却等于是持续的供应,形同于大唐一直年年都在维持一个规模不小的战争,这如何受得了 戴胄如今的反对,是很有道理的,显然大家一开始,还以为陈正泰只是建一个军城,里头驻扎几千军马而已,倒也由着他的性子来,看在你陈家有钱的面上嘛。 可等大家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下子就整个人不好了 你大爷,你玩的这么大是什么意思真以为我大唐很富庶,可以尽情挥霍你玩得起,我们玩不起啊 陈正泰倒是心平气和地默默听完了,随即便道“此事,我已和恩师禀明了,前期确实会有许多的困难,不过我已让族人在朔方进行屯田垦殖,前期的确需要供应一部分军粮,等再过几年,则可以做到自给自足了,甚至到了将来,这粮食还可以供应关中,毕竟大漠之中,有的是土地,莫说养活几万人,便是十万,百万,也未尝没有可能。” 陈正泰说的很诚恳,其实这只是理念之争,戴胄这些人,也只是纯粹的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毕竟几千年来,农业社会里,产出是固定的,根本没有开源的可能,那么不让自己破产,唯一的办法,那就是节流。 因而人们奉行节俭,治家如此,治国也如此。 这节俭已成了至高的美德,仿佛你多花一点钱,都成了犯罪一般乱花钱的,叫败家子,若你是臣子,则是奸臣;若是君王,十有八九就是昏君了。 就是在这等思潮之下,似乎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勤俭价值观。 当然,这没什么不好的。 但是陈正泰要建朔方城所考虑的是长远的好处,这里头的利,不只是为了陈氏,对大唐也是有长远的功绩 可当听到陈正泰要至大漠屯田,显然又引起了一波惊叹,许多人又窃窃私语起来。 大漠里种粮你确定你不是在忽悠大家的 那地方,要能种,大家早种了,好吧 虽然陈正泰此前折腾出了高产的粮食,可这高产的粮食,还能去大漠里种植不成 有人甚至怀疑起陈正泰的居心了,莫不是这家伙十之八九,是想打着试一试在大漠种粮的名义,将生米煮成熟饭,等城建了起来后,朝廷真能对那里的人弃之不顾 李世民见戴胄等人隐隐有暴怒的迹象,随即微笑道“好啦,好啦,此国事之争而已,为何不让陈正泰试一试呢种粮” 说到种粮,李世民的心头火热起来。 毕竟他的骨血里,也有数千年农耕文明的传统基因,一想到到大漠里种粮,就觉得很带感,热血沸腾啊。 倘若真能成功,那么大唐经略天下,就再无北方的边患了,这怎么不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这就足以让李世民在这许多的顾虑中,忍不住孤注一掷了。 李世民看了所有人一样,便摆摆手道“今天且先议到这里,诸卿都退下吧,正泰留下。” 戴胄就怕陛下打定主意站在陈正泰那边,今天来此之前都已经做好反驳到底的准备了 此时自是有些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皱了皱眉,最后只好默默告退。 见众人走了,李世民输出了一口气,才苦笑道“你看看朕,为了袒护你,花费了多少心思啊。” 陈正泰心里则忍不住吐槽,陈氏屯田朔方,需花费的人力物力,也是不少,可这难道不也是为了大唐吗怎么反而好像我欠着人情一般 当然,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还跑去跟人理论这个的人,往往脑子都不太灵光,脑子里都会缺一根弦。 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乖乖的承认,愿意接受这个空穴来风的人情 陈正泰自是很知趣,于是笑吟吟的道“若无恩师庇佑,如何会有学生今日。” 李世民乐呵呵地道“你能这样想,朕便很欣慰了。” 顿了顿,李世民便又道“朕听说,太上皇如厕,和你说了点什么” 陈正泰倒没想到李世民突然会问到这个,这两父子果然是很互相关注的,他自是没有隐瞒,便将太上皇的原话一五一十的相告。 当说到李渊说陈家乃是一门忠良的时候,李世民若有所思,默默咀嚼着李渊话中的深意。 可等到听说李渊想挣钱的时候李世民不禁大笑起来,对陈正泰亲切地道“太上皇年纪老啦,偶尔也会有私心的,这也是情理之事。他好美人,朕就送他美人,他若是好钱,朕就送他钱便是。过一些日子,若是有什么新股,你就禀告他一声吧,不要让太上皇失望了。” 陈正泰终于憋不住了,虽说溜须拍马是一回事,可是涉及到了钱,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也不是钱的事,而是特么的自尊心的问题啊。 陈正泰便瞪大眼珠子道“恩师不是说,若是太上皇爱钱,恩师便给他钱便是吗怎么最后倒成了学生” 李世民叹了口气“朕也不想借花献佛吗可是朕平日都要惦记着天下的百姓,天下那么多地方需要的还是钱。可朕哪里如你这般,可以日进金斗朕是力有不逮啊你是朕的学生,既有这般的本事,朕也没让你直接出钱,何以推三阻四呢” 陈正泰“” 陈正泰突然觉得自己对李世民的好口才佩服得哑口无言 李世民见陈正泰憋屈的脸色,便微笑道“当然,朕也不是让你白给,朕想好了,这朔方方圆数百里,便当做是遂安公主的封地和食邑吧,太上皇既已给你们赐了婚,过一些日子,便要昭告天下,如此一来,朕就当这封邑是赏给你们陈家的。” “另一方面,戴胄等人不依不饶,现在这朔方成了封邑,和朝廷就没有太大的关系了,你们要建多大的城,便建多大的城,和他们没有关系,朕也就当是给你一个定心丸,免得你心里仍有疑虑。” 陈正泰听到这里,倒是激动起来。 一方面,李世民算是承认了太上皇赐婚的事,那么他和遂安公主的婚约,便算是板上钉钉了。 而另一方面,赐予公主的封邑,也确实如李世民所说的,让陈氏可以后顾无忧。 虽说这大漠的地,本就和朝廷没有半毛钱关系,可毕竟陈氏还是大唐的子民。 到了朔方筑城,这其实朔方还是朝廷的,可这朝廷里的某些人,成日在那指手画脚的,做起事来少不了绊手绊脚。而一旦成了封给了公主,也就是给了陈氏,那么就完全不一样了。 毕竟自己家的地,我建啥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看不惯,难道还能来打我吗 这等于是给这一个巨大的工程,去除了心腹大患,再不必担心工程进行到了一半之后,又横生枝节了。 甚至到了将来,朝廷没办法向朔方派驻官员,封邑的管理,往往是指派长史去的,并不存在刺史和县令之类的人前往朔方治理,没了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反而可以让陈家在那里自由挥洒。 陈正泰心里欣喜若狂,对李世民这番决定自也是带着感激的,便忍不住动容地道“学生” 李世民看着陈正泰,摆摆手道“朕其实这也是借花献佛,这大漠又非朕所有,是别人家的地,朕将它封赏给遂安公主,不过是口头实惠而已,你也不必谢恩。” 李世民顿了顿,却话锋一转,又道“朕在想,今年年中,该要预备乡试了,这是大事,你是朕的弟子,现在二皮沟大学堂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好名声,不过朕听说,天下的世族,现在都在教授子弟们死记硬背,甚至还每日让他们做文章,这些人,可不敢小看啊,你在大学堂里做的事,他们也在做,长此以往,这彼此的差距也就慢慢的能填平了。” 陈正泰点头,随即道“恩师放心吧,学生绝不堕了二皮沟大学堂皇家之名。” 李世民听到这里,心里松了口气,这陈正泰还真是聪明伶俐的很,自己这么一说,他就晓得自己的顾虑了。 二皮沟皇家大学堂乃是李世民钦点的,当初也没当一回事,可现在随着大学堂声名鹊起,李世民也渐渐开始看重起来 如今这大学堂,渐渐成了一个招牌,可别让这金光闪闪的招牌,最后给砸了。 于是李世民很是认真地道“朕对你,是有期许的。这大学堂,举人就给朕中五十人吧,名列前三者,须有其一。历来骄兵必败,人家学了你的方法,这些人家,又大多都有极深厚的家学渊源,你不可大意。” 第三百一十章:喜从天降 李世民还是要面子的。 跟某些皇帝不一样。 当然,对于二皮沟大学堂的期许,其根本的原因就在于,要打破世族对于知识的垄断,李世民愿意选择二皮沟大学堂这样的模式。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二皮沟大学堂这样的学习方法,是有些讨巧的。 只是这种方法一旦推广开来,其实也不需要什么成本。 那些世家大族,很快就会调整自己的教育方式。 这也是李世民有所顾虑的原因。 陈正泰自然乖巧地什么事都应承下来,毕竟现在李二郎已是自己的未来老丈人了。 老丈人本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是未来老丈人。 陈正泰已经打定了主意,陛下说一,他未来一些日子,不打算说二了。 陈正泰是个大忙人,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自然不可能做到事事亲力亲为,本着尽量用适当的人才把事情一一办好就好,可是现在,因为未来老丈人的缘故,学堂里的事自然更重要了几分 因而回到了二皮沟,他便决定过问一下学里的事。 不过现在正是过年的时候,所以还未开学。 但学里上上下下,却已开始井井有条的行动起来。 最忙碌的要数李义府,既然众弟子之中,他是最聪明的,当然不能让自己的恩师失望了。 李义府很清楚恩师的性子,而且这教研组,恩师也没有对不住他,该给的钱都给了。 有了钱,很多事情就容易多了,这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招揽一批大儒。 固然世族牢不可破,却总有一些家境贫寒一些的,给的钱太多,对方起初还扭扭捏捏的,慢慢的也乐于接受了。 毕竟,从根本来说,是教书育人嘛,这本就是好事 此后,便是让他们搜罗各州的州试试卷,进行研讨,取其精华,随即便是拟题,题目的难度,自然是要比考试时要高一些。 事情许多时候都是从难到易,所以这教研组起初搭起来的时候,还有一些不顺,可慢慢的,却开始变得顺畅起来。 李义府确实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很快就开始掌握了其中的诀窍 毕竟此人后来能位列宰辅,就是名声差了一些,可能力却还是杠杠的,又善于变通,而今许多事便开始得心应手起来。 这教研组不但需花费大量的精力,也很花钱。 毕竟单单从天下各州搜罗考卷,需要雇佣的人力就是惊人的。 一听恩师问起教研组的事,李义府立即开始侃侃而谈起来,说的头头是道。 陈正泰惊叹于他的理解能力,这家伙,真是一个人才啊,恐怕就算是送他去挖煤,都能挖出花来的那种当然,现在还不能将他送去,学堂里还需要这样的人才。 看来一切都在掌握中发展,于是陈正泰放了心。 等过了十五,这个年就算是真正过完了,学生们终于陆续到校。 长孙冲兴匆匆的入学,与邓健有一些日子不见,分外亲昵。 人是奇怪的生物,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偶有摩擦,可一旦彼此离了一些日子,便格外的亲切 毕竟,一同尝过苦的人,往往比一起逛过青楼的人,这份记忆更让人深刻一些。 只是才刚入学,迎接他们的,便是第一场考试。 大家很快发现,学堂的考试,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频繁起来。 而且一切的考试,竟都和国子监时的考试相同,包括了考棚,都进行了现实的模拟。 哪怕是进入考场的一切细节,也大抵不会有任何的分别。 这样的做法,是能让生员们迅速的熟悉考场,会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长孙冲恍惚之间,竟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当初州试时的场景,置身其中,竟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 而后便是出题,只是这题的难度,显然大大的增加了 以至于长孙冲足足的踟蹰了很久,方才大致的了解了此题出自哪里,这等偏题和怪题,是最考验人的。 只是考试的时间有限定,若是一时没有了思绪,看着那考台上的香慢慢燃烧,时间渐渐过去,此时便不禁让人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长孙冲不得不开始努力的聚精会神,好不容易有了思绪,却发现时间已过去了不少,于是忙提笔,匆匆写下了文章。 当日收了所有人的卷子,接着自是又开始读书,只是这一次,教研组所出的读书教材,和以往的有了一些改变。 而另一边,教研组已开始阅卷了,这一次考试,许多人考的都不太好 一方面,是教研组对于试卷更苛刻一些,这是州试的阅卷官所不能比的,另一方面,也是题目的难度成倍的增加,很多生员措手不及。 几日之后,试卷发出来,然后开始针对不同的试卷,让其他的先生们进行讲解,问题出现在哪里,为何有的生员在时间结束时,考卷尚没有做完。又有一些生员,文章的立意出了什么问题,问题又在何处。 还有几张考的好的试卷,它们又好在哪里。 长孙冲这一次考的不太好,好在考试之后,立即进行了讲解,这令他没有灰心。至少大抵心里已经了解了自己的劣势,可以想尽办法弥补不足。 等他们刚刚松了一口气时,新的考试又开始了。 下一场考试,依旧还是如故。 进考场,开考,考场的情况,大家都已慢慢习以为常这一次没有原先的紧张了。 只是当新的题目出现时,却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抓狂,因为这一次,题目更难了,出的题,竟是截题。 所谓截题,就不再是摘取四书中的某几个字来出题了,而是随意拼接,就好像缝合怪一般,从这里截一点,再从另一边截一点,首先,要看懂题目,就必须保证你能一眼看懂题目,就比如此次的题,是“道之不行,宽柔以教。 若是细细去看,就发现问题了,因为四书之中根本没有这八个字,搜肠刮肚的一琢磨,这才发现,原来这道之不行,乃是出资中庸,全句却是道之不行,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不可及也。 可是后一句,却又出在另一个典故。 也就是说,一个题里,有两个中心,你不但要能将这两个意思完全看明白,知道它们都出自哪个典故,而且,还需将这两个完全不同的思想,汇聚在一起,而后写出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出来,非要切合题意不可。 长孙冲总算明白题目意思的时候,整个人心里都忍不住要咒骂起来,这出题的人,真是疯了,这样的题也想得出。 不出意外,考的依旧还是不好。 于是继续在课堂中进行讲解。 这教研组,很快就在学堂里,成为了恐怖的存在,人们对于教研组,可谓是谈之色变,他们甚至比执行校规的督学,更让人恐惧。 每一次考试,对于生员们而言,都如进了一场鬼门关。 而李义府,也渐渐的体会到了此中的乐趣。 包括了整个教研组,似乎都处在亢奋之中。 想想看,研究试题,推陈出新,同时根据不同的试卷,来对生员们进行摸底,取长补短。 这时日久了,竟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虽然好像每日顶着骂名,可一想到自己出的新题,如何的难倒那些生员,而生员们一个个呜呼哀哉,捶胸跌足的样子,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感,被骂的越凶残,成就感反而油然而生。 人生最大的乐趣,或是好为人师。又或者如现在这般,使人痛不欲生。 尤其是李义府得知自己被人称之为李阎王之后,没有一点觉得不痛快,反而心里的得意劲,就别提有多高了。 如今,他但凡出现在学堂,生员们就一副对他避之如蛇蝎的样子,看到这些,他却感觉自己干劲十足,人生一下子找到了意义。 似乎在此刻,李义府内心的恶魔已放了出来,他每日绞尽脑汁,便是以如何榨取这些生员为乐,每一次考试放榜的时候,看到这一张张铁青的脸,李义府浑身的细胞,仿佛都雀跃起来 而与此同时,让陈正泰期待的皇帝的诏书终于颁布了出来。 先是赐予了遂安公主朔方方圆三百里的土地,这份诏书倒是没有惹出什么乱子,大臣们很一致的没有半点异议的声音 毕竟,这大漠和我大唐朝廷有什么关系 要知道,其实大唐除了派驻几个官员,以及羁縻了一些胡人部族之外,对大漠是完全陌生的。 而另一道诏书,则是以太上皇的名义,将遂安公主下嫁陈氏嫡系长男陈正泰。 想到这宫里最有钱的遂安公主,居然下嫁给了陈家,这就难免令许多人又呜呼哀哉起来。 当然,这是别人家 陈家自是欣喜若狂,三叔公乐疯了,得了旨,居然当初老泪纵横,然后整个人既欣喜又激动。 当然,如今这陈家也算是在长安数得出名号的家族了,而且还是有钱的,这婚姻的事,自是不需陈正泰操心,只要入洞房的时候别掉链子就是了。 其他的事,自有陈氏的耆老们操办。 这等事,三叔公怎么可能不发挥自己的能耐。收下诏书,他立即就召来了陈氏各房的几个妇人,在一群妇人们叽叽喳喳之中,三叔公却是被气得七窍生烟 他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哪怕是在妇人堆里,总也能通过拍桌子之类的手段,让这些妇人们心悦诚服。 不过这家中的事,当然得妇人们来操办。 陈氏娶亲,尤其是娶的还是公主殿下,这可是半点马虎不得的。 皇家的规矩森严,陈家也是有规矩的。 在大致确定了礼仪之后,三叔公才放心下来。 只是这六礼的程序冗长,要花费的时间多着呢,倒也不急一时。 此后朝廷又有了旨意,命所有秀才,前往各道驻所所在,准备参加接下来的乡试。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中进行,这些天之骄子的秀才,则纷纷开始准备启程。 虽是乡试在年中进行,可是许多州府偏远,必须提前让人出发。 这对于二皮沟大学堂的人而言,是没有影响的,因为他们考试的所在就是在长安,他们只需现在一心一意的读书,半年之后,直接进入考场,到时候好好考试便是。 在距离长安遥远的朔方。 这一天,陈正德一觉醒来。 如往常一样,帐篷外头,传进呜呜的风声,带着刺骨的寒意。 此地乃是苦寒之地,习惯了关中风和日丽之人,想要适应这里,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 好在 陈正德已经习惯了,而且显然他还是个能吃苦的人。 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曾被许诺,说是将来这里会建起一个个砖瓦房,足以遮风避雨,会有煤炉子,能够取暖,将来这里会有许多的粮食,还会有许多的牛马。 当然现在这里依旧还是一望无际的原野,看不到尽头,面包没有,牛奶也没有。 “正德,正德,快,快,你快来看看土豆长出来了。” 突的,在这帐篷外头,有人激动的大吼。 陈正德一听,猛地打了个激灵,随即脑子里嗡嗡的响。 而后,他目光一正,整个人鲤鱼打挺一般,自牛皮褥子里翻身而起,竟来不及穿上厚重的靴子,直接踩着冰冷的地面,随手掀开了帐篷,就这般赤着足往外跑,口里边急切地道“走,去看看。” 帐篷外头自然很冷,虽是开了春,原野上依旧还透着彻骨的寒气。 赤足踩在地上,那一股刺骨的冰凉便弥漫全身,可此时的陈正德,只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一个劲的往前跑,却是浑然不觉脚下的不适。 很快,他就跑到了地里。 而在这里,早有乌压压的人在此围看了,不少都是陈氏来此的族人。 这等在大漠里种粮的事,十分艰辛,寻常人根本吃不了这个苦,更别说之前经过一次次的失败,许多人已灰心冷意地离开了,因而,留下的大多都是陈氏的族人。 第三百一十一章:地里有金子 这群陈氏的族人,一个个风尘仆仆的样子。 其中有不少,从前都是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可如今经过了挖矿,经过了作坊里做工,而今又被送来了这大漠,此时那细嫩的皮肤,早已不见了,面上的肤色,却如老榆树皮一般,顺带身上的那一股子娇气也一点痕迹找不到了 在这里的生活,可谓是乏味到了极点,而且又冷又寒,又苦又累,好在因为有挖煤时的日子做底,倒也勉强能撑得下去。 只是在此,日复一日的耕作,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一般。 尤其此前的许多的作物,大多中途夭折,经历了一次次的失败,心里便更加没有数了。 大家的士气,日渐降低,只怕有不少人心里都免不了埋怨着,怎么好端端的,要来这里 众所周知,如今的陈氏在关中,分明是日益兴隆,可突然要他们来到这大漠,对大家有什么好处 大家的心里都没有答案。 而今日,有人终于拨开了黄土,而后看到那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果实露出了一角,这一下子,所有人沸腾了。 此情此景,就如同一直在黑暗中,终于找到了一点旭光 有人甚至眼角隐隐闪烁着泪花,泪花中带着希翼的光芒 这或许在外人看来,是很不理解的。 可只有身在此中的人,才知这一切得来是何等的不易,而是用艰辛所换取 一次次的尝试,艰苦卓绝的环境,在这里,几乎寻不到任何生存下来的理由,而今至少生活中多了一分色彩。 陈正德已赤足而来了,他的脚已经冻得发青,气喘如牛一般,而后扑哧扑哧的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的盯着这里的环境。 土豆的习性,陈正德已经了解得非常清楚了。 在南方,它可以做到一年两季,亩产惊人。 而在关中,勉强也可做到两季种植。 这个时候,气候还算湿润,雨水充沛,后世的青海和甘肃区域,还并未处于荒芜,草原中的环境,也还算宜人,不至似明朝时,因为气候的改变,万里黄沙。 这一季土豆,是在秋冬时种植下去的,而如今似乎已至收获的时候了。 陈正德亲自蹲下身子,挖取出几个土豆,仔细地看看,心里便大抵的有数了。 这土豆大小不一,绝大多数的个头,比关中的土豆要小一些。 一方面,是因为还未完全成熟,另一方面,想来也是这里的土质,远不如关中肥沃。 不过土豆的习性,虽然并不耐寒,所以在种植的时候,为了防止地上结霜,陈家人在这试验地里,对土地进行过一些处理。 因而陈正德大略的估算,在这朔方,现有的果实来看,在这里,若是能春末或者是夏初时种植为宜,到了秋日可以进行摘取,一年可以种植一季。 继续算下来的话,这一亩地,也可收获一千二三百斤上下。 这种产量,在关中根本不算什么,可在大漠中,意义却就全然不同了。 表面上看,似乎这里的产量要少,可要知道,在整个朔方,有的是一望无际的土地。莫说是朔方城将来建起来,能养数万人,便是迁徙十万二十万,甚至更多,也足以养活自己了。 这就意味着,未来的朔方,不但不需自关中运送粮食,甚至将来,还可自行的囤积大量的粮食。 再者,这里还有放养的牛羊作为食物的补充,这朔方是绝不至于到挨饿的境地的。 陈正德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摆弄着地里的土豆,倒是早有人察觉到他是赤足,便连忙给他寻了一双鞋来。 陈正德这才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脚下的寒意 他的脚,竟差点要冻得没有知觉了,等用裹脚布裹了脚,而后穿上了靴子,才觉得血气流畅了一些 于是起身,点了几个族人,到了近前,一脸肃然地道“兄长平日最关心的,就是这草原上种粮的事,现在大致可以有底了,在这里可以种植土豆,亩产也不低,今岁到了春末夏初的时候,我们要加紧开垦一些田地出来,广泛的种植一些。”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而后继续道“当然,选种是最紧要的,要让土豆适合这里的气候,就必须多选耐寒的良种。这些都不急,我们后面一一安排好就行。现在既然有了收成,先让人派快马去报喜吧这朔方的土地无边无垠,只要能种下土豆,能养活自己,便是天大的喜事了。” 而这土豆还有一个大好处,便是不需精耕细作。它不似麦子和稻子那般的娇贵,如此一来,用较少的人力,种出更多的粮食,也是至关重要的事。 陈正德是个实在人,对着众人说完这些,倒也不停顿半分,便让人取来了马,直接翻身上去,口里道“我们去其他地里看看。” “喏。” 朔方太广袤了,正因为地界实在太广,甚至每一个区域的土质和气候,都有不同。 陈正德的试验田,分布在这方圆数百里的地方,根据不同的气候和土质,进行耕作,有时为了巡视不同的试验田,他甚至需带着人,骑马来回疾奔数天的时间。 远处,则是朔方的一个聚集点。 在这里,来了无数的劳力筑城,自然而然,也就来了数不清的商贾。 建成朔方城,可以说是陈家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之一,而且陈家有钱,筑城不留余力,这钱便如流水一般的花出去。 自然而然,也就吸引了不少的商贾来此,甚至在这里,商贾们自己各自搭起了帐篷,于是渐渐形成了一个简单的市集。 在这个市集,所说简陋,却什么都有,不过有一个特点,那便是这里的东西,价格往往是关中的数倍 一方面是陈氏舍得给劳力们钱,另一方面,是许多的商品运输来此时,并不容易,消耗的人力物力自是不少 再说这些商贾们觉得出了关隘,深入到这草原上千里,本身就承担着巨大的风险,若是没有高利润,只怕是不肯来的。 而就在此时,一个消息不胫而走,朔方种出粮来了,亩产可达千斤 消息一出,集市里的人们顿时疯了似的忙于打探起来。 商贾们对于讯息是最为敏感的,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消息就意味着钱。 一旦这个消息可以确定,那么整个朔方,就必将会出现翻天覆地的改变。 譬如在这城中大家未来要不要提早拿下一块地既能在此养活自己,那么朔方未来就是可期的。 除此之外,以后在此做粮产的买卖,只怕有些困难了,至少囤货居奇,会变得更加困难。 原本商贾们的打算,是在此做一些短暂的买卖,毕竟谁也不知这朔方能坚持多久,说不准这只是陈氏心血来潮,反正他们家有的是钱,糟蹋也就糟蹋了,毕竟此地,根本没办法长久的安居 可现在不一样了,地里种出了粮来,而且亩产还足以养活这里的人,意义就全然不同了。 这就令不少商贾有了更多的考虑。 于是,一个个商贾暗暗的开始修书,似乎开始谋划着什么,大多是修书回关中,或是这里的掌柜向关中的大东家禀告,或是小商贾修书给自己的亲族。 朔方城的修筑,对于整个陈氏而言,是天大的事,以至于每一次,三叔公看着账目,就忍不住想要给自己几个耳光。 这如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钱,大量的资金抽调出来,显然对于即使日进斗金的陈氏而言,也是巨大的亏空。 筑城的资金,一次次的追加,原本以为只是用夯土修筑城墙,后来发现夯土无法长久,因而决定采石以及烧砖。 原本城池的规模,是方圆一二里,结果陈正泰大笔一挥,太小了,再加一点吧。 三叔公甚至觉得,陈家这根本就是给大漠各族送钱去的,这陈氏花了这么多的钱财,一旦最后无法在朔方坚持下去,这些钱,可就等于是都丢在水里,连个响动都没有了。 可偏偏,陈正泰乐此不疲的追加预算。 同样的钱,若是放在关中做买卖,回报是极惊人的,可如今呢 对于家主的决定,三叔公历来是遵循的,这还是心疼呀,他倒没有做声,还是决心再看看。 而陈正泰此时的心思则扑在了大学堂里,大学堂里,历经了十几场模拟考试之后,据闻题目已经难到了天际 这令陈正泰很欣慰啊,李义府这家伙真是个人才啊。 倒是这朝中,对于陈家的非议开始有所抬头了。 这也怪不得他们,而是人力对于整个关中而言,乃是根本。 现在关中人力已经出现了一些紧张。 一方面是陈家为了筑城,发动了两万多劳力和匠人前往大漠。 另一方面,为了供应这些劳力,大量的商贾都征募了人手,源源不绝的往大漠中运输商货。 这些统统都是人力,而且都是青壮的劳力。 今岁春耕的时候,房玄龄等人已接了各州府的禀告,耕种的人力大规模的减少,人力青黄不接,只怕到了秋收,粮食会出现一定的减产,这对于房玄龄而言,就有些无法接受了。 原本关中的作坊就吸引了很多劳力,现在又因为筑城,而引起对于收成的担忧,这不正是当初隋炀帝修运河时的情况吗 大量人力征发,田地无人耕种,粮食减产,朝廷无力承担巨大的运河开销,征发的劳力也没办法养活,以至情况不断的恶化,直到最后,无数的问题一起爆发出来。 房玄龄愁眉苦脸下,还是上了一道奏疏上去。 他是不轻易对事情提出批评的,毕竟他的身份摆在这里,而如今,连大唐的宰相竟也提出了这个忧虑,一时之间,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推荐一本书,唐上烟雨。 今天只能两更了,明天老虎会恢复更新,爆发一段时间吧。 第三百一十二章:幸福来敲门 房玄龄的奏疏,很快得到了巨大的反响。 坊间关于筑城的言论,本就甚嚣尘上。 虽然有人将筑城比作是修大运河。 可摸着良心说,这是不公平的,因为当初修筑运河,完全是隋朝征发人力,这是百姓们的徭役,乃应尽的义务。 可这筑城,陈正泰是给了钱的。 因而寻常百姓,倒是没有怨声载道,不过却因为给钱,倒是让不少的世族部曲看到了机会,若是以往,部曲是不敢逃亡的,毕竟大唐对于部曲和奴婢都有严格的规定 若是轻易逃亡,背叛自己的家主,一旦拿获,都将受到严重的惩罚。 故而许多部曲,绝不敢轻易脱离自己的家主。 当然,也有意外,一方面,是世族的土地开始减少,部曲所能耕种的土地自然而然也就减少了。 另一方面,则是若是逃亡,陈家那边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他们去的乃是大漠,在那大漠里,暂时是没有王法管辖的所在,难道世族还能派人往那千里无人烟的大漠里去抓人 这些沦为奴仆的部曲,开始三三两两的逃亡,更有甚者,成群结队。 他们逃亡至大漠之后,会有专门的商人和他们接应,而后给他们提供吃喝,安排他们食宿,将他们送达朔方。 到了朔方之后,他们很快便可以寻到苦力的工作,而对于商贾的回报,则是给与自己一年期内,每月两成的月钱。 其实起初的时候,商贾们心很黑,直接索取他们每月五成的报酬,只是陈家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许多被商贾们帮助之下逃亡来的人,生活格外的凄惨,而后,朔方便发布了法令,将报酬提至每月薪俸的两成,超过了这个数目,可以寻陈氏的族人主持公道。 商贾们总算是收敛了一些。 不过即便是两成,还是有利可图的。 陈家有钱。 而世族有的是人。 朔方那儿在招募人手,劳动力紧缺,商贾们起初的时候,是协助部曲逃亡,到了后来,一些专门的商贾开始不满足于此了,他们开始雇佣人,四处在关中传递各种消息,描绘朔方的生活如何的安逸,开始诱骗一些部曲出关。 在利润的催动之下,商贾们甚至已经到了不惜得罪某些大世族的地步,铤而走险,一批批的人,出现在关隘口。 而在这里,关隘的官兵早已被买通了。 因为大量的人马需要出关,有的是运货,有的是运人,在此地,已形成了巨大的集市,当地的守将,如今每日好吃好喝的被商贾们拥簇着,起初他是不乐意的,因为世族追索逃亡的部曲,也给了自己不小的压力,可这些商贾们给的钱实在太多了,收了一个,后头的人便络绎不绝,一时之间,竟发现自己竟已数钱数到了手软。 于是,关隘处的官兵,几乎没有任何的盘查,各大商队的人,直接放出关去。 而一出关,早有人在此接应了。 与各大商行接洽的部曲们,随即进行登记。 所有的登记都是必要的,因为朔方那边有规矩,每一个出关的人,都要报上自己的姓名和籍贯,以及技能。若是有人敢隐匿不报,便要遣返回关内去。 商贾们好不容易将人弄出来,若是将人遣返回去,便不能吃这些部曲的血了,当然是乖乖恪守着规矩。 韦二就是其中的一员。 事实上,他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其实早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自己自小给韦家放牛,又不知什么缘故,自小,大家便叫他韦二。 韦二其实自己也不知自己为啥会出关来。 只晓得自己好好的放牛,有人突的凑上来,各种打听韦家部曲的事,又和他天花乱坠的互吹一通到了关外,成天都有肉吃,每月还有钱挣。 当然,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说那里发媳妇。 于是韦二就来了。 韦二的胆子不大,起初他是害怕的,因为部曲逃亡,一旦被家主拿住,家主是有处死他们的权力的。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切都很顺利,他只和人接触之后,立即便被人先藏匿起来 等风声过去,沿途上总有各种人辗转着将他改头换面,改造成各种的身份,这些商贾们似乎对此轻车熟路,甚至连伪造的身份,都已他准备好了。 来到这里,韦二一脸茫然,且局促不安的进行的登记,所谓的登记,无非是进行询问。 譬如姓名、年龄、性别等等。 当问到技能时,韦二闷了老半天,才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俺只会放牛。” 一听放牛二字,登记的书吏以及一边的几个人都不由地侧目看过来。 这书吏手中的笔一颤,以至在纸片上留下了一滩墨迹,而后他定定地看着韦二,一脸惊讶的道“你会放牛” “是啊。”韦二很认真的道“我一直都在给从前的家主放牛,噢,顺带还帮着养马。” 书吏脸色更震惊,老半天,才吐出了一句话“人才难得啊。” 一边的人窃窃私语“这两日,都没有碰到会放牛和喂马的来,今日可算又撞到了一个。” “不知道是不是骗子,等到时一试就知道。” “现在陈家到处都在招募能放牛养马的人,雇佣去牧场里,倘若此人当真是个好手,那少不得将来大有前途了。” “这样的人才现在可不好找。” 这书吏挤眉弄眼,将韦二拉到了一边,欣赏的看了韦二一眼,便道“你从前的家主是谁” 本来这个问题是很忌讳的,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逃奴,只是朔方这里,打死都不能承认对方是部曲的身份而已,只当寻常的流民处理,反正你知我知,实则在表面上,却需装聋作哑。 可现在这书吏却忍不住来询问了。 韦二想了想,老实地道“乃是长安韦氏。” 书吏顿时发出惊叹的声音“这就难怪了,你放了多少牛马” 韦二又想了想才道“倒也不多,三十多头牛,还有郎君的几匹好马。” “好马” “是的,三房的小郎君喜爱烈马,都是我来照料。” 书吏眼睛发亮,捏着胡须,连连点头,随即带着欣慰的微笑道“不错,很不错,真是年轻有为啊,吾实不相瞒,吾姓赵,家有一女,刚刚与其夫和离不久,而今待婚在家,过一些日子,不妨可以去见见。” 韦二眼珠子一瞪,敢情那些商贾们没有骗人啊,竟真发媳妇啊。 他哪里知道,似他这样技能的人,在整个大漠之中是奇缺的。 突厥人喜欢游牧,可是汉人却更喜安定的生活。 当然,在这草原里豢养牛马是必不可少的事,因而大家更喜建立较为稳定的牧场 故而出关的汉人之中,但凡擅长放牛养马的人,便成了香饽饽。 毕竟突厥人那一套游牧的手段,固然可学,可用处却不大,而似韦二这样的人,现在正奇缺,陈家的几个牧场,现在都在花大价钱招募这样的人,只要韦二去,若真有本事,将来吃穿是绝对不愁的,在这朔方,定会有立足之地。 这书吏是携家带口出关的,其实在他看来,关外的环境虽恶劣,可生活条件并不糟糕,关中人太多了,根本难有寻常人的立足之地,可在这里,但凡有一技之长,都不担心自己会饿死。 他的这女儿虽是二婚,而且还休了自己的丈夫,可这又如何在这关外,任何一个女子,莫说二婚,便是三婚、四婚、五婚,那也是香饽饽,不知多少汉子惦记着呢。 他是觉得韦二看上去老实,又像是有真本事的人,自然也愿撮合。 韦二自是欣喜地应了,这书吏便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记下,等他安顿之后,再来寻这书吏。 而后,韦二马不停蹄地便又跟着一个商队,身上揣着书吏发放的纸张启程。 这一路沿着道路而行,所谓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这路便出来了,何况大漠里平坦,道路笔直 一路向北,走了七八日,沿途有商队的人和他供应了吃喝,很快,他便到了地方 只见那远处,无数的巨石堆砌起来,数不清的石匠对各种大石进行着加工,新建的砖窑拔地而起,冒着浓浓的黑烟,而新出炉的石砖,在冷切之后,则立即运到了工地上,巨大的工地,人们夯实着基土,堆砌起城墙。 城墙看上去很伟岸,而不远的一条河流,上头泛着无数的舟船,舟船将煤炭和岩石等无数的材料送至简易的码头。 他随着人流,到了募工的地方,将自己登记的纸张先送了去。 很快,便有人给他量了身高体重,在确定他是个壮丁之后,立即便有人拉着他出发。 这一路,他都是晕乎乎的,不过韦二却没有忐忑,因为无论自己辗转多远,跟着什么人前行,对方虽是表情严厉,可往往见了面,先丢一个食袋和水袋来,打开一看,食袋里都是大饼,硬邦邦的,还有肉干 这对韦二而言,已经十分满足了,因为他在韦家,伙食也未必有这样的好。 在韦二看来,肯给他东西吃的人,历来都不会太坏。 很快,韦二被送到了一处牧场,随即便有一个主事来,打量着韦二,询问了他一些牛马的问题。 领他来的人,见韦二一脸发懵的样子,忙在旁催促道“这是这牧场的主事,乃是陈家的人,还愣着做什么,找死吗快行个礼。” 似乎对于姓陈的人,这朔方的人往往带着几分敬意。 一方面,这陈姓子弟都是陈正泰的族人。 而另一方面,大家发现这些陈氏子弟,虽然分管各个地方,可往往都不是吃闲饭的,就比如眼前这个牧场的主事,这家伙显然是放马养牛的骨干,对于这方面的事,都极精通,这牧场上下,没有什么事可以瞒得过他。 此人叫陈正宁,他肤色黝黑粗糙,看上去像个马夫,穿着一件羊皮的袄子,背着手,同样的打量着韦二。 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韦二的腿,心里就已对他点头了,此人有些罗圈腿,一看就是惯常骑乘的。 韦二被看的很不自在,便慌忙朝陈正宁行了个礼。 陈正宁心里已有了底,便道“在这里,没有这么多规矩,会骑马吗” 韦二老实地道“会,会的。” “养马的事也懂” 韦二点点头,有些不太自信“懂一些。” “我若是给你几匹马先照管着,能否将马养好” “可以。” “我们这不是游牧,所以需去打水草,当然,现在有些紧张,将来,等地里能种出粮,还可给牛马配一些粗粮吃。” 说到这里,陈正宁顿了顿,随即又道“我也不必多问了,一看你就晓得是此中好手,你暂时先跟着我做几日吧,若是合适,到时自有许多事交你做,这牧场上下,有牛马六百多头,可人力有些少,只有二十一人,加上你一个,便是二十二人了” “来了这里,便是一家人,若是这几日我满意,便算是正式在牧场里职事了,这儿会给你供应吃喝,就是工钱会少一些,每月给你另配八斤肉,再加八百大钱,怎么样,可满意吗” 韦二听了心里一哆嗦,这其实是激动的啊 不但白吃粮,居然还有八斤肉,以及八百个大钱 要知道,在韦家,能给粮吃就很不错了。 他激动得脸都涨红了,老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方才磕磕巴巴的道“喏。” 陈正宁显得很满意“现在人手不足,所以必须得上工了。将来这牧场的牛马还要增加,到了那时,人手不足,少不得要让你带几个徒弟,你放心,不会亏待你的,到时还给你加肉和钱。” 韦二晕乎乎的,只觉得心跳加快,这是幸福的味道啊 一瞬间,他生出了一个念头,狗都不x的韦家,还说什么关中大族,枝繁叶茂,饭都不给吃饱,看看人家 第三百一十三章:揍到服气为止 韦二安顿下来,也很快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牧场里似他这样的人,其实很多。 他们往往对自己从前的身份比较避讳,并不会轻易提起往事。 好在,大家既不会曝露从前的身份,也不会过多的去询问别人,甚至有人,直接是改了姓名的 来到这二皮沟的人,大多都藏着秘密,这个秘密自然就烂在肚子里,当然只要将秘密小心隐藏起来,在这王法顾忌不到的地方,他们便可重获新生。 每日都是打草,喂马,韦二早就习惯了,他骑着马,飞驰在这旷野上,清晨出帐篷,到了夜里让牛羊入圈了,方才疲惫不堪的回来。 只是这样的日子是充实的,因为在这里真的能吃饱。 偶尔,牧场会杀一些牛羊,大家各种花样的烤着吃,现在条件有限,无法精细的烹饪,只好学突厥人一般烤肉。 只是习惯了吃肉的人,便再不能让他们回去吃蒸饼和粗米了。 韦二几乎不敢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回关内去将是怎样 他喜欢这里,乐于享受这里的自在。 甚至,他即将要娶媳妇了,而那妇人,只嫁过一次,正是那书吏的女儿,看上去,是个极能生养的。毕竟这妇人曾给上一任丈夫生过三个男娃,韦二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因为,他终于要有后了。 只短短一些日子,他便长壮实了,犹如一个粗大的木墩一般,身体结实,挺着肚腩,精神奕奕。 牧场里,隔三差五都有人来,陈正宁安排了几个人到了韦二的下头 韦二的经验丰富,确实是一把好手,现在又带着几个徒弟,教授他们如何识马的性子,什么水草可以吃,什么水草不要轻易给牛马吃。 甚至他开始带着人,在这牧场外围巡视。 突厥人就在附近,他们是奉命来保护这里的汉人的。 只是虽然突利极力约束手下的牧民们不要和汉人滋生冲突。 可是突厥人的野性不改。 尤其是有时牧场里走失了牛羊,大多都会被突厥人劫了去。 韦二这些人起初是忍气吞声的,他们自认为自己是外乡人,人在异乡,本就该谨慎一些嘛。 可到了后来,胆子就开始肥了。 他们突然发现,在大漠之中,忍气吞声或者是谨言慎行,是根本无法在大漠立足的 有人欺负你,就必须打回去,打输了是一回事,不敢打又是另一回事啊。 因而,冲突便开始滋生。 隔三差五的,总有三三两两的牧民来挑衅,韦二这些人,便一拥而上,每一次都是鼻青脸肿的,当然,对方也没好到哪里去 有时,也只因为一头羊羔子,数十个汉人牧民一拥而上,打的昏天暗地,彼此都是伤痕累累。 大多时候,都是突厥牧民在招惹是非,可渐渐这些突厥牧人意识到这些汉人也并不好招惹时,这样的冲突少了一些 当然彼此语言的隔阂,加上习性的不同,双方大抵都是看不起对方的 等韦二这些人的胆子越来越肥,居然也开始去夺突厥牧民们走失的牛羊了,这下子,突厥牧民们一脸懵逼了。 固然突厥人比汉人更擅长骑马。 可实际上,在这个时代,突厥人过的比汉人艰苦得多,他们的身体其实并不强壮,譬如他们就比较缺乏维生素,以至虽然吃肉,但是无法吸收足够的蛋白质,营养并不充足,身体的强壮,只是相对的,或许对于那些关内可怜的部曲而言,他们吃肉比较多,身体会稍稍壮实一些。 可面对的韦二这些人,不但有粮吃,有茶叶,有肉摄入,每日也在这牧场里撒欢,他们的身子骨,便越来越夯实了,等这些人开始胆肥起来,突厥牧人们悲哀的发现,一旦动了动起拳脚,对方的气力格外的大,身体如铁塔一般,以往自诩自己更为强壮的突厥人,反而显得弱不禁风。 而等到韦二这些人揍人揍得多了,学习到了各种格斗和骑乘的技巧,性子也变得开始狂野起来。 以至于突厥人竟三番五次,跑去朔方那儿告状,说这大唐的牧人们如何欺人。 朔方那儿自是碍于情面,还是让人警告了一番。 当然,警告无效。 受到了警告的陈正宁只撇撇嘴“那群长史府的人算是什么东西,他们关在房里,没有风吹,也不受日晒,伏在案上,成日只晓得书写,哪里晓得咱们牧人们的辛苦” “不必怕,该打还要打,咱们是牧人,不是书生,哼,他们敢告状,咱们过几日寻个突厥的牧人,狠狠收拾一番,看他们还敢告状吗” 很显然,陈正宁的胆子比韦二更肥,毕竟人家是挖煤出身的,在深山老林里挖煤的人,个个都是不怕死的家伙,何况人家还是陈家人有这层身份,就算是惹出一点事儿来,总还有陈氏家族庇护。 陈正宁很清楚该如何管理牧场,这牧场要办好,首先便是要能服众,若是牧人们都没有野性,这牧场也就不必打理了。 韦二等人一听,目光一震,轰然叫好,第二天寻了草料,喂了牛马,便骑着马,撒欢一般,四处去寻突厥牧人了。 相比于大漠之中的欢快,关中却是苦不堪言了。 大量的部曲逃亡,已到了极限。 何况为了供应朔方的粮草以及生活必须品,不知多少的人力开始脱产。 长此以往,可不是办法啊。 房玄龄那里上的奏疏犹如石沉大海,李世民似乎并不想过问,于是乎,不少人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 何况不少的秀才入京,各州的秀才和长安的秀才不同,长安的秀才几乎都被大学堂所垄断,而各州的秀才却大多都是世族出身。 他们本就听闻了部曲逃亡之事,忧心如焚,如今不少人抵达了京师或是各道的治所所在,一群年轻人,少不得凑在一起,大发议论。 这一下子,便助长了气焰。 更有一群秀才,喧哗得厉害。 二月十九这一日,正是大学堂沐休的时候。 不过沐休也只是装装样子,表现一下大学堂也是有作息的而已。 可实际上,先生们布置了三篇文章作为作业,因而绝大多数的生员都很安分,老老实实的躲在学堂里作文章。 沐休是两天,而三篇文章的份量,至少需要一天半时间才能写完。 因而,这一个月时间里,真正供生员们防风的时间,不过半日而已。 而有鉴于大学堂距离长安城有一段距离,若是步行,这来回一走,可能便需半日的时间。 所以出去玩乐,是不存在的。 至多是让生员们有点时间出去采买一些东西罢了。 教研组的李义府听闻了这个事,很恼火。 因为教研组的建议是写五篇文章的,李义府恨不得将这些生员们统统榨干,一炷香时间都不给这些生员们剩下。 不过显然教学组的组长郝处俊终究还是体恤学生们这一个月的学习辛苦,故而只布置了三篇。 如今这教研组和教学组的矛盾和分歧显然是越来越多了,教研组恨不得将这些生员统统当牛一般累死,而教学组却懂得竭泽而渔的道理,觉得为了长久之计,可以适当的让生员们松一口气。 李义府不忿,气恼地只能寻陈正泰告状。 “恩师啊,生员们一旦放了这半日假,若是有人结队去了长安城里玩乐,这一来一去,至少有一个时辰在那闲逛,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若是生员们最后收不住心,将来是要误了他们前程的。郝学兄这个人,就是心太善了,都说慈不掌兵,依我看,也该叫慈不掌学,哪里有这样放任生员的道理恩师该提醒提醒他。” “噢。”陈正泰点点头,表示认同“你说的也有道理。” 李义府精神一震“我已和他吵了许多次了,可他不听,所以这才不得不请恩师亲自出马。我看到那些生员在学里无所事事就生气,哪有这般读书的,读书还能歇的吗这就如老牛,哪有不耕地的道理一旦人养懒散了,那可就糟了。” 陈正泰只随口应和,实际上,陈正泰对这教研组和教学组的纷争是一丁点兴趣都没有,只要你们别来烦我就可以了,他只平心气和地点点头。 倒是这时,外头却有人匆匆而来,急切地道“不得了,不得了,出事啦,出大事啦。” 李义府打起精神,进来的却是陈福。 陈福一脸如丧考妣的样子“有生员在长安的学而书铺里,被人揍得鼻青脸肿。” “啥生员被揍了”陈正泰豁然而起,顿时面带怒色“被揍的是谁” 李义府在旁一听,也板了脸,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陈福便道“具体的详情,我也不知,只是听说被揍的两个生员,一个叫长孙冲,一个叫房遗爱。” “长孙冲和房遗爱”陈正泰听到这里,拉下的脸,渐渐的缓和了一些“是他们呀,噢,那没我什么事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长安乱 一听是长孙冲和房遗爱,陈正泰出奇的镇定。 他是一丁点也不怕长孙冲和房遗爱挨揍的。 甚至对陈福的大惊小怪,而有些恼火。 好歹也是陈家人啊,怎么一丁点定气都没有 可陈福依旧还气喘吁吁的样子,苦瓜着脸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陈正泰看着陈福。 陈福苦笑道“只是学堂那儿,沸沸腾腾,听说有同窗挨了打,他们他们就往长安学而书铺去了,去的人还不少” 陈正泰终于皱起了眉头,接着沉默了很久,他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 不过这显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长孙冲和房遗爱趁着沐休,想赶去长安书铺买一些书回来。 这学而书铺乃是长安最大的书铺之一,书籍在这个时代,终究还是奢侈品 正因为奢侈,所以开书铺的,也绝不是小角色,据闻此书铺背后的人,乃是了不得的人物。 而正因为现在入京的秀才多,不少人开始聚集在书铺里,这书籍昂贵,大多数人并不买,却多是看看,久而久之,大家凑在一起,也就熟识人 秀才们乐意约在这书铺中见面,也有一些爱好风雅的人,乐于见这些秀才。 当然,久而久之,也会有人在书铺大发一些议论,一旦他的言论受到了别人的追捧,于是声名鹊起,便有人索性在书铺里讲学了。 这学而书铺,说是卖书,实则却是一个讲学的场所,每日可吸引数百个秀才来旁听,又有不少世族子弟捧场 讲学的吴先生,出身自陈留吴氏,说到这陈留吴氏,乃是望族,郡望也是陈留中数一数二的,这吴先生又满腹才学,是经学大家,他的文章和口辩之才,往往能令读书人们如痴如醉。 其实儒家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以来,大抵出现了两个重要的方向,一个是以董仲舒为首的公羊学说,只是公羊学一直对于天命和天人感应这一套极其热衷,因而到了后来,逐渐的开始神学化。 原本这天命学对于统治者而言,是颇为友好的,毕竟这解决了为啥是我家做皇帝,而你家人只能耕地和放羊的问题,能让人们安于本分 而天人感应,就不太友好了,你们这群儒生,隔三差五的说今天地崩了,是因为皇帝做错了什么事,需要改正。明日说那里大雨成灾,一定是皇帝昏聩,因而发怒,这大汉疆土辽阔,年年都有灾难,你隔三差五就拿出上天的旨意出来干涉朝政,这算怎么回事 此后,随着大汉朝的土崩瓦解,公羊学自然而然也就销声匿迹。 只是,另一种学说却开始不断的深入人心,即所谓的经学。 经学当然指注解经书的学问,这里的经,当然是儒家的经典。而这一学说的根本学问就是,大家拿出论语之类的经典出来,不断的诠释这些儒家的经文。 譬如论语第一句子曰学而时习之。 这是一句很普通的话。 可是他是孔圣人,当然不能普通,这就如后世鲁迅先生的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一样,鲁迅先生这样震古烁今的大家,怎么可能会写这么简单的文字呢 所以你得阅读理解。 当然,你是个智障,自是无法理解的。 那么就得请高明的专家来进行理解,他们理解了之后,告诉你为何是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表达了先生当时写出这段文章的巧妙心思,以及独具一格的立意之后,再来传授给你们这些寻常读书人。 孔圣人就更加不可能这样的简单了。 因而经学的本质,就在于注释儒家的经典,这学而时习之,该怎么理解,如何看待,孔圣人的本意是什么,孔圣人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孔圣人说这样的话,是否还有其他的目的,这是愤怒,亦或只是单纯的教诲,是批判了什么,又或者是别有深意 总而言之,这就是释经。 且只有大儒才拥有诠释经文的能力。 毕竟,孔圣人是活在春秋时期的人,他的学说,毕竟专门针对的是他那个时代。 可是时代在不断的改变,到了今日,若是不进行解释,肯定许多人就无法理解孔圣人学说的原意了。 正因为这经学的学说,于是便开始诞生了一群世族,因为解释经典,本身就只有大儒才能干的事,寻常人哪怕是你读了书,你也没有资格,掌握了经文解释权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儒 大儒通过这些,一代代的教导自己的子弟,而子弟们得到了先人们的传授之后,一代代的为官,最终,家族越来越繁茂,通过掌握学问,再到掌握高官显位,从而掌握了土地和部曲,一代代的承袭下来,也促成了经学的传承。 几乎所有的世族,你若是细细翻阅他们的族谱,就能发现其中都有一个共同点,即他们的祖先之中,往往大儒频出,他们以经学来传承家业,一代代下来,这本是简单的孔孟之学,或是一本简单的论语,被他们诠释的密密麻麻,生涩难懂,也只有最聪明的人,才能勉强觉得自己能够理解。 而至于寻常的读书人,哪怕你能通读论语,可也没用,因为你理解能力太低,无法理解论语的高深莫测 你父祖又非大儒,无法得到传承,单单只懂论语的粗浅意思,是不够的,只有深刻的理解,才算是真正的学问。 吴先生就是这样的人,他本就是当世的大儒。而陈留吴氏的经学水平造诣,本来就为人所称道,吴氏经学的传承,来源于东汉末年的郑玄,这郑玄可不是寻常人,乃是东汉末年最著名的经学大师,哪怕是大唐建立之后,也将这郑玄列入二十二先师之列,配享孔庙。 吴氏当初就是郑玄的弟子,此后不断的传承子弟学习这经学,已经历了数十代,家族之中多出大儒,累世为官,在关中很有名望。 这位吴先生,便是吴氏的嫡系传人,他经常出入学而书铺,秀才们得知这位是吴先生,个个惊为天人。而吴先生自也和秀才们经常议论着经学,偶尔也发一些议论。 他认为当下的科举,已经违背了当初经学传世的初衷,人们对于儒学的理解,因为功利而变得浅薄,只要粗通四书五经的人,居然也可考取功名。 这样的议论,居然很合了不少秀才的心思。 虽然这些秀才们也是通过考试得来的功名,可他们多是世族子弟,其实就算朝廷没有科举,他们也可为官,那为何还一定要走科举这一条路呢 不只如此,吴先生对于大学堂,有着很大的敌意,他直接认为大学堂未来会成为天下的祸乱的源头,认为其利益熏心,已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 这些议论,其实对于世族子弟而言,是非常推崇的。 世族子弟有自己的家学渊源,只要学习了家学,就可保证自己不失官位。 可现在好了,出来了一个大学堂,又因为科举而声名鹊起,他们内心深处,是看不起大学堂的秀才的。 因而,前来学而书铺里听吴先生讲课的读书人越来越多,最盛时,居然高达了千人 不只是秀才和寻常的世族子弟,便是一些大臣,也常服混杂在人群之中,听得如痴如醉。 本质上,吴先生的言论,其实说出了他们不敢说的话,陛下的心思,已经十分的明显了,借着科举打击世族的心思,也是昭然若揭 许多人是敢怒不敢言,而吴先生将矛头直指大学堂,本身也暗合了不少人积累下来的怨恨心理。 于是这一天,长孙冲和房遗爱这两个倒霉蛋很不巧地出现在了书铺,他们看见这里人山人海,自然而然也就凑了上去,不听不要紧,一听顿时就气炸了。 古人们在其他方面小心思可能多,可是在这师学传承方面,却是绝对不能开玩笑的 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能侮辱我所在的大学堂,因为我的思想和学问皆传承于此,你否认它,岂不就否认了我的人生 长孙冲立即就站了出来批评,而后与数不清的秀才们吵作一团 而很显然,大唐的读书人,都比较豪迈。 豪迈的意思就是,他们喜欢一言不合就动手。 然后,数不清愤怒的秀才和世族子弟,在愤怒中,直接就将这两个可怜的家伙按在地上暴揍 长孙冲年龄大一些,高呼一声“遗爱,你坚持一下,我去叫人。” 虽然挨了几下拳脚,鼻青脸肿,总算是杀了出来。 只有房遗爱年龄小,逃脱不得,被人按在地上继续打。 另一头,长孙冲气咻咻的跑回了大学堂,声泪俱下地讲了被挨揍的过程,然后整个二皮沟大学堂,瞬间炸了。 真是岂有此理 前文说过了,大唐的读书人,都比较豪迈嘛。 而豪迈的特征就是比较容易激动,激动了就容易动手。 这长孙学弟和房学弟平日和大家同吃同睡,一起读书,早已如兄弟一般,现在居然被人打了,那弱小的房学弟还陷在那里呢。 正好今日沐休,大家把文章都写完了,现在听了这事,更是满腔怒气无处发,于是乎,有人振臂一呼,大家便纷纷响应了。 紧接着,一群人便气势汹汹的赶往学而书铺。 长孙冲被打得鼻青脸肿,却龇牙咧嘴的在前头引路。 从前,他也经常打架的,可一般都是他打别人。 不过今日他却觉得和从前的时候不一样。从前打架,只是单纯为了争强好胜,为了嬉戏,可今日,他觉得此刻自己内心里的大火在燃烧,而且是越烧越旺盛 于是不断激昂地添油加醋,说这些人如何侮辱大学堂,羞辱大家的师尊。 这下子,便连那历来只晓得死读书的邓健也炸了,邓健是个老实人,可老实人发起怒来,也是怒发冲冠,眼里布满了血丝,恨不得要提刀杀人的。 其实雍州治所这里,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那房遗爱在一群差役的干涉之下,总算如死狗一般的被拖拽了出来。 他鼻青脸肿,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了,甚至口里的牙被打掉了一半,可谓是狼狈至极,却还一边含糊不清的大吼着“来呀,来打我呀。” 当这雍州牧府察觉到了房遗爱的身份,也吓了一跳,可是这学而书铺里的人,显然也不是好惹的,哪一个人拎出来,至少也是个秀才,至于他们的出身,就更让人不可小看了。 也就是说,这些人里,随便挑出一个人来,都足以让差役们跪下哭爹喊娘的。 他们只好远远地在外头围看,不敢继续深究,当然,也是派了人立即报去了雍州长史那里 雍州长史也是觉得棘手,于是继续上报。 可还在上报的时候,长孙冲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两三百个学兄们,气势汹汹地来了。 他大眼一瞪,手一指,口里怒道“就是这里。” 后头不安分的学兄们,便一个个嗷嗷叫的冲了上去。 学而书铺里的人揍了人,也是意犹未尽,一看寻仇的来了,便也嗷嗷叫着往前冲,于是很快就打做了一团。 一时之间,整个街坊里都是殴斗,彼此之间,或用拳脚,或是捡起长棍,相互追逐,彼此厮杀,满地都是头巾和纶巾,撕扯下来的衣物更是落了一地。 沿街的铺面,纷纷关张,那些本是围观的好事者也连忙躲避了起来,生恐被波及。 这自是立即引起了监门卫的注意,于是很快的,监门卫校尉带着一队兵马赶到了。 正要拿人,可等和雍州牧的人一接触,方才知道事情原委 下一刻,校尉直接一溜烟的,带着人马呼呼的跑了,自是跑去给上头的监门卫将军程咬金禀告。 感谢一下前几天的新盟主书寻书乐同学,在此拜谢书寻书乐成为本书新盟主。 。 第三百一十五章:惨不忍睹 其实刚刚开始乱战的时候。 邓健的内心是带着恐惧的。 他只是寻常小民出身,看着对方那数不清的纶巾儒衫,还有一个个穿着锦衣的人,这些人在从前对于邓健而言,是不敢想象的。 而现在,要对他们拳脚相向 邓健甚至觉得面对这些人的时候,自己的身体都不自觉地矮了一截。 可看着对方一个个龇牙咧嘴的。 再想到房遗爱还生死未卜,更何况,还有那鼻青脸肿的师弟长孙冲,邓健内心深处,仿佛一股无名火升腾而起。 勇敢并不代表不害怕。 可所谓的勇敢,应当是明明心生恐惧,却依然挺身而出。 随着身边的学兄弟们一声怒吼,邓健便也随着洪流,一道冲了上去。 对面是个读书人,下意识的想要用脚踹他 这一脚踹到邓健的身上,邓健居然浑然不觉。 对方的气力太小了。 要知道,邓健可是从小干农活的好手,这一点疼痛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何况入了学,还是每日都要操练的,学里的伙食还算不错。 生生挨了这一脚,人却已到了对方的面前,下意识地直接一拳下去。 对面的人啊呀一声,便捂着脸一头栽倒。 真是不堪一击啊 邓健突然有了一种复仇的快感。 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感受。 身边的学兄学弟们也一个个嗷嗷地叫着,像不要命一般。 置身在其中,邓健已将一切都豁出去了。 于是,所有人都打得昏天暗地。 不过这些书铺里的读书人,大多都弱不禁风。毕竟平日里,他们养尊处优,他们甚至原以为,这些大学堂的生员,只晓得死读书,哪里晓得居然身子如此的结实,这一个个的胜似坦克一般。 只片刻功夫,长孙冲便带着人先冲杀了进去,口里边大呼着“遗爱,遗爱” 却没见遗爱的身影。 于是长孙冲随手抓了一个秀才,按在地上一通乱揍,口里边道“房遗爱呢房遗爱去了哪里” 这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秀才只能老实地交代他“已已被差役们救走了” 长孙冲听罢,而后一拳下去,不过心里松了口气。 事实上,在他的内心深处,以往他和房遗爱,其实只能说是酒肉朋友,可如今,大家成了学兄弟,虽然平日里接触得久了,不过却冥冥之中,却多了一层割舍不掉的关系,平日里看不出来什么,可到了关键时刻,却还是肯为之拼命的。 这些激动又愤然的秀才和大学堂生员们,此时还不知道,整个长安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监门卫、雍州牧府,包括了百骑,纷纷向上奏报。 毕竟寻常的殴斗倒也罢了,可这一次斗殴,却都是大唐的天之骄子,乃是大唐最顶尖的读书人,这些人皆是非富即贵,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一层层的奏报上去,几乎到了每一层,大家都觉得棘手,因为事涉的人太多了。 最终,还是将奏报送入了宫中。 此时的李世民,正在太极殿里与房玄龄等人商议着筑城的事。 房玄龄等大臣还是认为朔方的城池规模太大了,理应让陈正泰缩减一些。 这么大的城池,所需供养的粮食实在太多,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表面上是陈家许诺出钱,可天下的粮食是有数的,钱越多,只会造成粮食的高涨而已,毕竟这铜钱不能凭空变出粮来。 李世民自然晓得房玄龄等人的难处和顾虑。 中书省已经遭遇了极大的压力了。 不少的世族,现在是怨声载道,因为部曲的事,到处都在讨要说法。 那些为了利润而铤而走险的商贾,总能见缝插针,想到各种勾搭部曲逃亡的方法,可谓是防不胜防 世族毕竟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总会有疏忽的时候。 李世民沉着脸,手抚着案牍,只颔首,只是让他下定决心,他是不乐意的。 陈正泰的目的是希望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胡人的问题,这恰恰是李世民所心心念念的 不过,他也觉得这显然有些异想天开了,历来胡人和汉人之间,虽常有强弱,可汉人永远无法直接掌控大漠,而胡人也难在关内立足。 彼此之间的生活习俗,差别太大了,这巨大的鸿沟,犹如天堑一般。 因而,李世民决定再看看 他希望陈正泰当真给他一些希望。 至于朝中的各种抱怨,他是心知肚明的,大臣的背后就是世族,世族丢失了不少的部曲,人力的减少,也引发了雇佣成本的增加 这对于现在的世族而言,损失不说惨重,却也是在持续的流血。 只是李世民心里冷笑,这些部曲,与朕何干呢 平日里,朕的税赋无法从你们世族的部曲那里征收的一分一毫,现在这些部曲逃亡了,却是想朕给你们撑腰了 李世民可不是一个善茬,一想到如此,心里便冷漠起来。 当然,他也清楚,现在已在不断地对世族割肉了,对付这些世族,就该如同钓鱼一般,对方咬了钩,既要懂得紧,也需懂得松,松弛有度,方才可以将鱼儿钓上来 若是一味强压,对方难免会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 李世民因而只是微笑不语,默默地听着房玄龄等人侃侃而谈。 却在此时,却见张千匆匆进来 他脸色极不好看,入殿之后,便道“陛下,不妙了,大学堂的生员冲去了学而书铺,和那里的秀才打起来了,现如今,那儿已是一片狼藉,长安已震动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写满了震惊。 “是几个生员在滋事”刑部尚书已豁然而起,这毕竟是他的职责所在。 “数百上千之众。” “” 许多人的脸色已经铁青了。 尤其是刑部尚书。 这可是天子脚下,天子脚下,数百上千个人殴斗,都已是天大的事了。 何况,殴斗的人还是大唐的读书人,这若是传出去,那还了得 他这个刑部尚书,可谓是责无旁贷。 其他与之相关之人,也都瑟瑟发抖起来。 房玄龄脸色已变了,包括了一旁的长孙无忌。 房玄龄忍不住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所有涉事之人,都要严惩不贷,陛下,这决不可姑息放纵啊,历朝历代,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事,这读书人,竟如山野鄙夫一般,拳脚相加,若朝廷置之不理,他日岂不还要跳墙揭瓦不成” 众人听罢,都觉得有理 这可不是小事,于是七嘴八舌起来“房公所言极是,应立即命监门卫弹压,拿住为首的几个,以儆效尤。” “是,必须严惩。”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姑息放纵,只会” 李世民脸色也一片铁青。 这是什么意思 生怕天下人认为朕连一群读书人都不能约束好吗 李世民绷着脸,厉声道“谁是为首之人” “陛下,现在众说纷纭,也说不好。从百骑那边汇总来的消息来看,书铺的读书人那边说是因为有两个生员跑去挑衅,引起了冲突,此后冲突加剧,那大学堂的人便来寻仇了。” 挑衅 众人又激动起来了。 这还了得 不过细细去想,这还真是二皮沟一贯的处事风格,无风也要卷起三尺浪,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那陈正泰,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他教授的弟子,还能有个好 那张千则继续道“可是大学堂那边,却是坚称,说是学堂的两个生员,无故被书铺的读书人狠狠揍了,这才咽不下这口气,想要跑去救人,结果就打了起来。不过瞧这架势,大学堂的人手都比较黑,书铺的读书人被打伤了不少,恐怕现在还在打着呢。” 众人面面相觑。 这样的状况,其实大家也能理解,毕竟任何滋事的双方,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 突然,吏部尚书豆卢宽却道“是学而书铺那学而书铺里,据闻可是那陈留的吴有净先生在那讲学,那里突然聚集了这么多的生员,莫不是当时吴有净先生在场吗陛下,这位吴先生,可不是寻常人,此人出自陈留吴氏,乃是名门,最擅的就是治经,名声极大。臣闻他不愿为官,朝廷屡屡征辟,他都不肯接受,却在长安城中,四处讲授学问,很是受人敬重。倘若这学而书铺里当真有吴有净先生在,按理来说,书铺那里,理应不会主动滋事的。” 众臣之中,似乎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位吴先生。 一方面,是对此人略知一二,另一方面,因为此人不愿为官,似乎不慕名利,所以不少人对此人颇有几分敬意。 人嘛,总是多少倾慕到的高尚的人的。 至少与陈正泰那等动辄恩师如何如何的渣渣比起来,要相对靠谱一些。 房玄龄也不禁皱眉起来,他露出狐疑之色,倘若真是那位吴先生的话,那么 房玄龄忍不住道“张力士,那吴先生可当真在书铺” “在呢,还听说被几个大学堂的人,按在地上打,惨不忍睹啊” 殿中顿时又肃然起来。 哪怕是房玄龄,也不禁道“这太不像话了,打人的是谁定要追究。” “听闻是长孙冲” 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本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心说这是礼部和刑部的事,怎么也责怪不到吏部头上,自己的儿子虽然在大学堂,不过冲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应当不会 可现在 长孙无忌脸色变了“胡说八道,长孙冲打那吴有净做什么” 张千从未见过长孙无忌如此大怒,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忙道“他口里说,是为了给房遗爱报仇。” 房玄龄“” 他窒息了。 第三章送到,刚刚恢复更新,还有些不习惯,不过很快就完全恢复了,更得有点晚,抱歉。 第三百一十六章:陈詹事发威 房玄龄觉得自己身体软绵绵的。 报仇报什么仇 他家遗爱怎么了 涉及到了自己的儿子,房玄龄哪里还有半分的从容 他急切地道“遗爱怎么了,为何要报仇” “起初被打的两个生员,就是房公家的公子房遗爱以及长孙公子长孙冲不过长孙公子跑的急,虽是受了伤,却是无碍。可房公子便惨了,被无数人追打,他个头又小”说到这里就停顿了。 房玄龄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几乎要昏死过去。 他心里顿时一股子火气升腾而起。 这是人干的事吗 这群畜生,竟敢打我儿子 我房玄龄每日兢兢业业,这些年来跟着李二郎东征西讨,现如今呢,为皇帝治天下,而食不甘味。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子孙后代们,能够有几天富贵日子过吗 房玄龄勃然大怒道“为何打人” “前头不是说了” “这只是恶徒们的一面之词。”房玄龄炸了 殿中众臣都战战兢兢。 那长孙无忌也面带怒色 敢情他的儿子也被揍了 当然,虽然有个房遗爱垫背,可他长孙家的公子,是谁都能打的吗 就算是从前,长孙冲四处胡闹,也不敢有人打他。 现在好了,现在自己这儿子洗心革面,晓得上进用功了,居然还被人揍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长孙无忌立马便道“定要彻查此事,捉拿凶徒,一个也不能放过,如若不然,朝廷纲纪何在” 殿中其他人都默不作声了,就算有人是偏向那位吴有净,毕竟吴家家业不小,而且和许多朝中的重要人物都有姻亲的关系。 只是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哑了火。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不作声,却都眼巴巴的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听闻挨揍的竟是长孙冲和房遗爱,先是一愣,而后也是震怒。 他眯着眼,随即道“是啊,是非曲直,总要说个明白才好,如若不然,朕如何给天下人交代张千,传朕的口谕,立即命监门卫先将事态控制住,而后点验伤者陈正泰去何处了他的学堂里闹出这么大的事。他人去了哪里” 张千道“听闻,他急匆匆的也来长安了,只是不知现在人在何处。” 李世民颔首“这是天大的事,一定要弄个明白,先控制住事态吧,这长安城中,有这么多各国的使节,有无数的士人和商贾,这般的打闹,是嫌别人看不着我大唐的热闹吗。” “喏。” 张千不敢怠慢,他自然晓得,此事关系太大了,这个黑锅,天知道最后是谁去背。 房玄龄和长孙冲此刻已是怒火攻心了,竟一时显得失态,心里急得不得了,就犹如热锅蚂蚁一般。 李世民见状,便不禁安抚“两位卿家且不要急,事情总会水落石出” 长孙无忌便埋着头,一脸委屈的模样。 而房玄龄此刻只想着回去之后,该如何向他家夫人交代。 何况遗爱现在生死未卜,天知道经历了什么,心急如焚啊此时又听李世民在这儿不咸不淡的安慰,居然忍不住道“现在生死未卜的又非陛下的儿子,陛下当然可以不急不躁。” 李二郎直接触了个霉头,开口想说什么,可见房玄龄如此,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于是他不禁尴尬起来,可大唐的君臣之间,毕竟还不似后世那般森严,虽是被顶了一句,面子有碍,却终只是苦笑。 而他的心里,倒是不禁记恨起来 这记恨的对象是谁 哼,这些人,真是胆大妄为,连房遗爱也敢打。 陈正泰在喝了几盏茶之后,才心急火燎的样子往长安赶。 待到了学而书铺,这整条街,其实已是一片狼藉。 生员们打的差不多了,又聚拢起来,和学而书铺的人对峙。 许多人都是鼻青脸肿。 不过显然,学而书铺的人受伤更严重一些。 一见陈正泰到了,生员们倒是心慌了起来。 许多人甚至透着惧色,却个个还是硬着头皮,纷纷前来见礼,显然对这位师尊的尊崇已经根深蒂固 陈正泰则阴沉着脸,紧抿着唇,好不容易,有人抬着那房遗爱来了。 房遗爱是真的被揍狠了,方才甚至昏厥过去,现在才悠悠转醒,一见了陈正泰,虽躺在担架上,却诚惶诚恐地道“师尊,他们骂你” 而后,就是含糊不清的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 二人买书,听到有人讲学,便去凑了热闹。 谁晓得对方出言不逊,几次直接提及到了陈正泰的名讳,大有一副不屑的样子。 陈正泰听到此,深吸一口气,轻轻拍拍房遗爱的肩膀,口里道“打你,你为何不跑” 房遗爱梗着脖子道“我不能堕了学堂的威名。” 长孙冲站在一旁,立即道“其实学生也不想跑,只是学生想着得去叫人,如若不然,遗爱学弟,非要被打死不可的。” “你们都做的对。”陈正泰鼓励他们,让大家都松了口气。 他目光所及,看到一个鼻青脸肿的人,他的脸上早已是面目全非,两只眼睛肿的像灯笼一样,右边的脸颊也格外的高,耳朵的一角还残留着血迹。 这人看着有些面熟啊。 陈正泰忍不住问“你是谁” 这人立即恭恭敬敬地道“学生邓健。” “呀。”陈正泰继续打量他“你就是邓健看着不像啊。” “学生打的一时兴起,一不小心,扎进了他们的人堆里” 这话不用继续说下去,大家就明白了 陈正泰心里感慨,这也是一个猛士啊,专往人堆里钻,被人逮着,还不将你打死不可 陈正泰颔首,却是打起精神道“打也打了,就该讲道理的时候了,我去会会他们。” 说罢,精神抖擞,到了书铺门前,他正色道“我乃陈正泰,今日这事,是不是要给一个交代” 这些秀才虽平日天天对陈正泰各种破口大骂,可陈正泰真到了他们的面前,他们却还是有些心慌起来。 眼前这个人,可是天子门生,当朝郡公,詹事府少詹事,哪一个身份,都不是开玩笑的。 就在这些秀才们手足无措的时候。 里头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道“请他们进来。” 这声音似有魔力一般,秀才们听罢,竟个个俯首帖耳,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陈正泰便跨步进去,他是带着薛仁贵来的,薛仁贵也没带武器,不过他只是一副很鄙视的样子看了这些秀才一眼,接着就在陈正泰的后头也跟了进去 其余人见师尊进去了,显然有些担心,只犹豫了一下,便也纷纷鱼贯而入。 进了这学而书铺,说是书铺,倒不如说是一个大型的图书馆。 里头占地极大,秀才们更是不少,人头攒动。 陈正泰等人进去,便见一人坐在座上,此人有一个大胡须,穿着一件儒衫,头戴着寻常的纶巾,面带笑容,只是眼里透着别样的气息 此时,他上下打量着陈正泰,显得气定神闲,许多读书人都围绕着他,似乎对他毕恭毕敬的样子。 陈正泰徐徐进去。 此人便长身而起“不知兄来,未能远迎,还请恕罪,请坐。” “不坐。”陈正泰摇头“我来这里,只一件事,那便是和你讲一讲道理,你看我的这么多生员,现在在这里被这些人打伤了,他们都说你是领头的,你看着怎么办吧,赔罪的话也就不必说了,漂亮话,我陈正泰不稀罕,该赔钱就赔钱,你看如何” 此人便是吴有净。 吴有净听到钱字,眉头微微一皱 不过这皱眉不过是一闪即逝,而后他露出笑容道“前几日,吾与虞世南、豆卢宽等几位文友闲谈时,恰好说到了陈詹事,只是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就见面了。” 虞世南乃是当朝大学士,又是帝师,而豆卢宽乃是礼部尚书,这二位都是身居高位的人,可吴有净只呼其名讳,而不是以公或者相公相称,显见他与这二人的关系是十分亲密的。 陈正泰却不以为然地看着他道“打了人,岂有不赔钱的道理我来见你,就是来讨公道的。” “难道不是贵学堂的人,来这里闹事吗”吴有净依旧保持着微笑。 陈正泰则是冷冷地道“这么说来,你是想要抵赖了” “抵赖谈不上。”吴有净很认真的道“陈詹事自己也说要来讲道理的,既是来讲道理,那么凡事都有前因,也有后果,无因哪里有果呢陈詹事不妨先坐下,喝一杯茶水,你我再好好细谈。” 吴有净就像个泥鳅,永远说话滴水不漏,似乎每一句话背后,都暗藏着机锋。 反观陈正泰,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不讲道理了。 一旁的秀才们都在冷笑,甚至有人对陈正泰露出鄙视之色。 果然不愧是陈正泰啊,难怪恶名昭彰,今日见了,果然就是这么个货色。 陈正泰则是脸色大变“我陈某人别的不知道,只知道一件事,那便是我的生员,在这里挨了打,今日这笔账,非算不可,我只问你,你打算赔多少钱” 吴有净脸上的微笑终于维持不下去了,脸拉了下来“赔不赔,赔多少,谁赔谁,不是老夫说了算,也不是陈詹事说了算,今日之事,势必上达天听,到时自有裁决,陈詹事何故如此气急败坏呢老夫和虞世南、豆卢宽” “虞世南和豆卢宽是什么东西,关我屁事”陈正泰大怒了。 陈正泰是真正的火冒三丈,这个时候,这家伙竟还敢拿人来压他。 “我陈正泰得罪的人多了,还怕多你们这几个不成”说罢,啪的一下抄起案牍上的茶盏,而后狠狠摔在地上 随即大呼一声“将这里先砸了,然后再和这些狗东西算账” 哐当 茶盏摔了个粉碎。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震动了所有人。 秀才们还一脸懵逼。 而那吴有净也万万料不到,自己遇到的竟是个完全蛮不讲理的家伙。 那一句我陈正泰得罪的人多了,不差你们这几个的话音刚刚落下。 陈正泰周遭的人已是开始有了动作。 薛仁贵似乎早已按奈不住,嗷的一腿,犹如秋风扫落叶,直接将几个秀才踹翻。 其中一个秀才,竟是生生的踹飞出去,书铺里伴随着他杀猪一般的哀嚎。 第一章送到,更新可能会有点晚,但是账得记好。 第三百一十七章:那就不和你讲道理了 这秀才本就弱不禁风,再加上他纯粹是挤上前来想要看热闹的,冷不丁陈正泰摔杯子,又冷不丁陈正泰身边那个健壮的小伙子飞起腿便扫过来。 顿时他觉得自己的小肚遭受了重击,身子便不听使唤,仿佛一下子被巨大的力道推挤,人便飞出,哀嚎着落地,还不等他反应过来。 陈正泰身后的人便动了手。 此前双方打在一起,毕竟还是对方人多,所以学堂的人虽勉强没有落败,却也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 可现在陈正泰这杯子一摔,一声令下。 这些徒子徒孙们,仿佛一下子受到了激励。 再加上这健壮的像小牛犊子的薛仁贵宛如猛虎下山,于是,大家士气如虹,抓着人,迎面先给一拳。且不管是不是偷袭,打了再说。 一时之间,这书铺里立即混乱起来。 尤其是那薛仁贵,一拳一个,颇有拳打幼儿园,脚踢敬老院的风范,毕竟似他这样的百人敌,便是一群武士一起上,也未必是他的对手,现在碰到了一群书生,此刻便力拔山兮气盖世起来。 所过之处,一群人如割麦子一般倒下,有人口里吐出血来。 有人索性将书架推倒,有人将书案踹翻在地,一时之间,书铺里便一片狼藉,散落的书页,犹如雪花一般飞舞。 邓健眼睛又红了。 此前他是为了同窗而战,或多或少,还留着一丁点的余地。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是师尊有令,一下子,对同窗的兄弟之情,对师尊的言听计从,再加上此前自己不小心冲入人堆里被人狠揍的仇恨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他啊呀呀的一声,张着熊猫眼如铜铃,活脱脱一个小张飞一般,便嗷嗷叫着冲了进去。 这些生员,个个像不要命一般。 里头的生员开打。 外头对峙的生员一看,又打起来了,师尊还在里头呢,于是便抄起准备好的东西,又杀了去。 这一次,书铺的生员猝然无备。 毕竟在他们眼里,对方的头目来了,肯定是来讲和的,至于对方讲不讲道理,是一回事,可怎么又打了 于是这般一惊慌失措,便再没方才的气势了,迅速被打得人仰马翻。 陈正泰在这喧闹的书铺里,看着地上躺着嗷嗷叫得人,一脸嫌弃的样子,地上满是散乱的书册还有笔砚,泼落的墨水流了一地,许多人在地上身体扭曲哀嚎。 陈正泰不禁摇头叹息。 坐在座上喝茶的吴有静方才还是气定神闲的样子。 他打定了主意,和陈正泰这个小子好好的打一打太极。 毕竟对方还只是黄毛小儿,跟自己玩手段,还嫩着呢。 可哪里想到,这大学堂里,生员们狠,这大学堂的师尊,比这些生员更狠,一言不合就动手。 此时桌椅满天飞,他看得瞠目结舌,却见陈正泰在自己面前,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只是,方才气定神闲的是吴有静,现在却换做是陈正泰。而方才气急败坏的乃是陈正泰,如今却变成了吴有静了。 吴有静脸色铁青,他再也无法表现得风轻云淡了,他怒不可遏地道“陈正泰,这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不是你说的算的。”陈正泰此时,摆了一张椅子坐下。 身边是人影憧憧,人们彼此厮杀在一起。 陈正泰却是气定神闲地坐下,翘着二郎腿,可惜茶盏早就被摔干净了,陈正泰觉得有些饥渴,却没有茶水,心里不免觉得遗憾。 吴有静冷笑“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谁是公,谁来论”陈正泰平静地道“你以为你在此成日阴阳怪气,我陈正泰不知道你又以为,你招揽和蛊惑了这些秀才在此讲学,传授学问,我陈正泰便会投鼠忌器,对你不闻不问又或者,你以为,你和虞世南,和什么礼部尚书乃是至交好友,今日这件事,就可以算了” 连番的诘问,气得吴有静说不出话来。 陈正泰脸拉了下来“似你这等的丧家老狗,今日我陈正泰若是退让一步,你便会得寸进尺,你一定会四处宣扬,自诩自己是对抗我陈某人的大英雄。如此,才好显得你如何忠直,似你这般的人,表面上不慕名利,实则却把名利看得比性命都重要。可是你忘了,任你妙笔生花,巧舌如簧,可又如何,你既敢挑衅我,甚至放纵人殴打我大学堂的生员,那么,我实话告诉你,这件事,就不能这样算了,我陈正泰从不仗势欺人,这不是因为我品德如何高尚。我不欺人,是因为欺人不会令我生出什么爽感。我是讲道理的,可是既然你不想讲道理,那么,这个道理,就不讲了罢” 吴有静身躯一颤,他能看出陈正泰眼里掠过的凌然,只是,方才陈正泰也表现过凶恶的样子,只是唯有现在,才让人觉得可怖。 “你难道就不担心” 不等吴有静威胁的话出口,陈正泰却是冷冷打断他 “我不担心,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今日这件事,我想的很清楚,今日若是我但凡和你这样的人讲一丁点的道理,那么他日,你这老狗便会用无数阴阳怪气或者是尖酸刻薄的言论来中伤我。你会将我的忍让,当做软弱好欺。你会向天下人说,我之所以退让,不是因为我是个讲道理的人,而是你如何的仗义执言,如何的揭穿了我陈某人的阴谋。你有一百种言论,来奚落大学堂。你毕竟是大儒嘛,何况,说这样的话,不恰恰正对了这天底下,许多人的心思吗你们这是一拍即合,所以,纵然我陈正泰有千百张嘴,最终也逃不过被你羞辱的结局。” 吴有静冷哼一声。 在吴有静看来,陈正泰其实说对了一半。 他确实会痛打落水狗,单方面的宣布胜利,并且继续奚落陈正泰,挖苦大学堂。 可是 这在吴有静看来,这也不算是挖苦,因为他自觉得自己是在做对的事。你陈正泰什么东西,教授人死记硬背,钻了科举的空子,就以为自己可以为人师表了你陈正泰算什么 这世上能诠释经义的人,是我吴有静。我吴有静历来只有骂人,谁敢回嘴 此仗义执言尔 陈正泰见他冷哼,不禁笑了,带着蔑视的样子“你看,论这张巧嘴,我永远不是你的对手,这一点,我陈正泰有自知之明,既然如此,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呢” “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对付你这样的人,唯一的手段就是,让你的臭嘴永远的闭上。只要你的嘴巴闭上,那么我就赢了。哪怕是朝廷追究,那也不要紧,因为有一句话说的好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四个字,是自陈正泰口里,一字字说出来的。 每一个字,仿佛都有无穷的力量。 而周遭。 一个个秀才被打倒在地,在地上翻滚着哀嚎。 薛仁贵等人一面倒似的,将人按在地上,继续拳打脚踢。 整个书铺,早已是面目全非,甚至几处房梁,竟也断裂了。 吴有静脸色骤变,他听到这四个字,内心的恐慌竟好似到了极点,因为若是一炷香之前,陈正泰对自己说这番话,他或许还可嗤之以鼻。 可现在 他竟隐隐觉得,眼前这陈正泰,好像是在玩真的。 “你你待如何,你你要知道后果。” 陈正泰已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坐在椅上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吴有静,陈正泰不由乐了“后果我已想好了,无非就是罚酒三杯而已。这个后果,我承担的起。只是你运气不太好,因为你的后果,可能会糟糕一些。” “你大胆小贼安敢在此饶舌,莫非还要威胁于我” 吴有静话说到此。 本来以为恫吓能够阻止陈正泰。 可他似乎忘了,自己的嘴巴,是对付愿意和他讲道理的人。 可既然对方既然已经不打算讲道理了,那么说什么也就无用了。 陈正泰上前一步。 而后一拳挥出。 直中面门。 拳头未至,吴有静先发出了一声惨叫。 而等到拳头狠狠砸在他的鼻梁上,这坚硬的拳头入肉,面门上顿时传出火辣辣的疼痛。 吴有静地惨叫,便如杀猪一般,顿时盖过了所有人。 他捂着自己的鼻子,鼻头鲜血淋漓,身体因为疼痛而弓起,犹如一只虾米一般。 陈正泰却不理会,抬腿便是一脚,狠狠踹中他。 吴有静便连人带椅,直接翻倒在地。 他张口,想要狂叫,口里一颗门牙便落了下来,带着口中的血人已仰翻在地。 一下子书铺里骤然安静了下来。 整个书铺,落针可闻。 动手的生员们,纷纷停了手,朝着陈正泰看过去。 他们虽总是听到师尊威胁要揍人,可看陈正泰真正动手,却是第一次。 而地上哀嚎的秀才们,似乎也懵了。 他们看着地上打滚哀嚎的吴有静,一时有些不适应。 在秀才们心目中,吴先生是那种永远保持着气定神闲的人,这样的有德之人,没人能想象,他狼狈不堪时是什么样子。 这些秀才的内心,在此刻竟有些复杂。 人在斯文扫地的时候,原本营造而出的高深莫测形象,似乎也随之土崩瓦解。 第二章,明天一早第三章送来。 第三百一十八章:打你又如何 吴先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从前朝廷曾征辟他为官,他不从。 因为他颇好名,想要效仿那些不愿为官的竹林贤者一般。 来了长安,他四处拜访故友,而后在这学而书铺里,寻到了他的归宿。 在这里,无数人对他毕恭毕敬,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被人奉若珍宝,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于是,他自觉得自己寻到了一条如当初汉末的郑玄一般的道路。 他在此讲学,当然讲学并不是目的,讲学不过是吸引那些生员而已,隐藏在讲学之下的是对于时弊的针砭。 事实上,针砭时弊,历来都是读书人们最爱做的事。 他们有知识,乃是天之骄子,朝廷自然有许多令他们不满意的地方,通过针砭时弊,可以显露出自己心怀天下,也可显露自己大胆感言的铮铮风骨。 当然,针砭时弊是需要技巧的,你不能直接指着李世民的头上去痛骂,皇帝自是好的,出了问题,一定是朝中出了奸贼 于是,陈正泰就倒霉地成了这个替罪羊。 吴有静的言论,显然颇得人心,事实上,读书人们都不太喜欢这个人的做派,毕竟这家伙作为世族子弟,居然亲自从商,满身铜臭。 何况此人行事,毫无读书人的气派,却偏得天子宠幸,委以重任。他在二皮沟,在朔方做的事,显然也触动了许多人的根本利益。 于是吴有静的名气便更大了,就等同于人们将自己不敢说的话,借了吴有静的口说了出来 当然,他也借此,被人所敬仰。 于是他的许多言论,为人称道,奉若圭臬。 可现在这一拳和一脚下去,年过四旬多的吴有静,顿时感觉到浑身的疼痛。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令人羞怒到了极点的愤怒 这是奇耻大辱啊,羞耻感直接弥漫了吴有静的全身。 固然他谈笑风生的批判陈正泰时,显然不会觉得自己是在侮辱别人,因为他自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资格去评判天下的人物。 可一旦他受到了羞辱,却满心愤恨起来。 他勉强爬起,摇摇晃晃的样子,终于站直,眼里布满了血丝。 书铺里落针可闻,人们错愕的看着陈正泰和吴有静。 吴有静冷着脸,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陈正泰,目中再不见半点暖色,而是泛着冰冷的锐光,口里道“你你陈正泰,这是将斯文置之何地” “世上本就没有斯文。”陈正泰自是看出他的愤怒,不以为然地看着他,冷笑着道。 许多人看着陈正泰,有人愤怒,有人凝神细听着陈正泰的话。 陈正泰则是昂首看着吴有静,眼里写满了鄙夷,随即道“所谓的斯文,不过是你这等人,自己冠之与自己身上的所谓美德而已,可你这样的人,其实于这天下,没有丝毫的益处。反而是榨取民脂民膏,读了一些书,成日关在家里,学一些所谓的经义就算外头的人饿死了,也与你无涉,你不但拥有土地,拥有部曲和仆从,锦衣玉食,享受着寻常人无法享受的东西” “可是你们还不满足,却还要将美德都统统贴在自己的脸上,于是便自己制造出所谓的德行,所谓的斯文,用这些来装点自己的门面。你这等人,满口仁义和斯文,你的所谓的仁义和斯文,不过是将你盘剥的那些寻常人,那些你骑在他们头上,使他们为你当牛做马的人,你给他们分割开的那些人,被你们强行制造出来的区别罢了。” “你斯文,别人粗鄙你要吃肉,别人便要吃糠咽菜你读书,别人就读不得书你可以针砭时弊,别人即是满口妄言世间的好处,你这样的人统统都占尽了,现在便连道德,你们也要占去,并借此来自诩自己德行如何高尚,自己如何斯文得体,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你的所谓仁义和斯文,就像你们吴家门前的那些阀阅一般,不过是装点门面的饰物而已。这样的斯文,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对着陈正泰眼中明显的鄙夷之色,吴有静只有满腔的大怒,更别说,陈正泰这番话真是挖苦到了极点。 可站在一旁的邓健,他虽鼻青脸肿,此时却心头一震。 他是穷苦人出身的,极难得的有机会,才能进学,能读书,才得到了功名。 他原本一直有一些想法,想不开。 他在想的是,自己是读书人,理应也该是斯文人了。因而某一个阶段,其实他也想效仿其他读书人一样,显得自己斯文一些。 可显然,无论他怎么学,都不像。 自己给自己洗衣时,会斯文吗 回到家中生火造饭时,会斯文吗 穿着不合体的衣衫,会斯文吗 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四邻,怎么可能会有斯文 至于仁义道德,身边的人,无一人会随时念起,因为绝大多数人,只为生存而奔波,能吃饱穿暖就已不容易。谁又有闲心,时常提起斯文 这些所谓的词汇,就如同是精美的瓷器,本就不能为芸芸众生所拥有。 而时常将这些人挂在嘴边的,恰恰是那些不事生产,五体不勤,锦衣玉食的人。 这些人依靠血缘,得到常人所不可企及的财富,依靠家族中世代有人为官,获得数不清的资源,他们不但夺去了别人的粮食,便连道德,竟也夺去了。 此时,却见吴有静大笑起来。 当然,他的大笑,不过是掩饰他的心虚而已,随即吴有静便冷冷道“荒谬,真是荒谬至极,陈正泰,你今日所为,迟早要身败名裂 。你自己似乎忘了,你们孟津陈氏,又何尝不是” 他说到这里,陈正泰猛地目光一冷,昂然道“我们孟津陈氏的子弟,年幼者便让他们读书识字,稍长一些,就送去挖煤,耕地,养马。再长一些的,则分派至各行各业之中经营” “这天下,早已变了,我陈正泰在变,陈氏也在变,唯独你们这些数百年来朽物们还没有变,依旧还是这般,坐而论道,成日空谈尤其是如同你这般的家伙,成日沾沾自喜,满口仁义和斯文,看似清高,不过是被人豢养的饕餮而已,吃干抹净之后,尚还不知足,没有廉耻之心,你这样的人,竟还敢在我面前提斯文二字你若不是生在陈留吴氏,还敢发此议论吗” 吴有静勃然大怒,他感觉自己的自尊再一次被碾压在地摩擦 陈正泰的一顿痛打,直接将他的底气打断了,现在一番痛骂,令吴有静满腔怒火,平时的牙尖嘴利,现在却已无法施展了。 他狂怒之下,似乎有些失控了,大喝道“我要和你拼了。” 说着,便如斗牛一般,将他的脑袋挺起来,便朝着陈正泰的身上狂奔。 这家伙竟连打架都不会 拿脑袋来顶,算怎么回事 陈正泰一脸懵逼,这尼玛真是个人才啊。 只瞬间的功夫,吴有静的大脑袋便至眼前。 陈正泰口喝一句“笨蛋,打架要用手,不是用天灵盖。” 说着便扬起了手,而那脑袋也到了面前。 手狠狠拍下。 啪 一个耳光狠狠的打在这脑袋上。 吴有静霎时便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身子摇摇晃晃起来,而后他抱住了自己的头,显是疼得厉害了,又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 陈正泰趁着他抱着脑袋嚎叫的功夫,直接上前去,轻松地一把抓着他散落的长发 长发揪着,吴有静脑袋便扬了起来,而后,看到了陈正泰这种年轻的脸。 四目相对,吴有静心里则是恐惧起来,他下意识的道“别别打啦” 陈正泰却不理会他,他的脑袋被陈正泰所拉扯,动弹不得,另一边,陈正泰却是紧握着拳头,狠狠一拳砸中了吴有静的面门。 这简直就是必杀技。 吴有静顿觉得自己的面目疼痛极了,而这一下子,也令他彻底的丧失了尊严。 陈正泰的手这才松开了,而吴有静直接一下子瘫倒在了地 他整个人趴在地上,捂着脸,满心的怒火,夹杂着疼痛,偏偏他发现,自己面对陈正泰时,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 于是,暴怒和疼痛之下,他只好以头抢地,将额头磕着地,口里含糊不清的念着“杀人了,陈正泰杀人了。” 这时真没有一丁点的斯文了。 陈正泰这个时候,却是满足了,而现在,他也表现出了斯文。 他唇边勾着一个淡淡而得体的微笑,举起手,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还有莫名的血迹,而后轻巧惬意的扶起一把胡椅,斯条慢理地坐下,翘着腿,脚下正是以头抢地,呜呼哀哉的吴有静。 陈正泰这才有心情四顾左右,而人们则错愕的看着他 陈正泰便继续道“都还愣着做什么,有什么可看的赶紧将这书铺彻底的砸了,砸至稀巴烂为止。” 薛仁贵和生员们在短暂的失神后,精神一振。 紧接着,这书铺里,便又传来乒乓的声音。 陈正泰掂着脚尖,看着地上的吴有静,他心里颇为惬意,自己终于在不懈努力之下,通过自己的学识和口才,说服了一个大儒,使对方哑口无言,这真的很不容易啊。 而在另一头,监门卫得了旨意,立即开始了集结。 程咬金也觉得懵逼,好端端的,怎么就打起来了 孰是孰非,这监门卫大将军程咬金是不在乎的,圣旨下来,清场便是了。 于是他骑着高头大马,布置了军马,谨守这书铺所在的各处要害之地,让人直接封闭了坊门。 而后带一队人马,直奔书铺。 张千则紧紧的骑着马跟着,陛下已是勃然大怒,所以他才亲自来传达旨意 只是事情还未解决之前,他不敢贸然回宫,只能先跟着程咬金平息了眼下这个乱子再说。 还未至书铺,便有一个斥候飞马迎面而来。 斥候眼见着了程咬金,便火速的落马,在程咬金的马下,行了军礼,便立马道“将军,少詹事陈正泰已至书铺了。” 呼 程咬金听到此,和张千一样,都大大松了口气。 你看,正主儿来了 程咬金面色轻松,口里道“去了便好,有这陈正泰在,定能约束好他的生员。” 现在这个旨意,有一个比较棘手的地方。 那便是殴斗的双方都是读书人,若他们还在殴斗,监门卫就少不得要强力的弹压,而这个过程,就难免会有死伤了。 可这些人,毕竟大多都有功名,又或者是家世非同一般,一旦有了死伤,程咬金固然是奉命行事,现在倒没有太大的担心,可以后呢 得罪了这群读书人,未来未必有好果子吃啊,天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编排出一点什么来 而陈正泰既然到了,就说明事情已到了尾声了,只要陈正泰能好好约束下头这些读书人,那么他带着兵马过去,不过是去收个尾而已。 程咬金道“陈正泰这个家伙,总是姗姗来迟,哼哼,他若是再晚来一些,老夫这边可就不好做了。” 程咬金表面上鲁莽,实则却是极精明的人,很能分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张千在旁,也长出了一口气,他心里颇为轻松起来,面带着微笑,连连颔首道“程将军所言极是,兹事体大,还是不要惹出太大的风波才好,若能妥善解决,陛下那里,也好有一个交代。” 二人面上轻松,没了方才的表情凝重。 可下头的斥候还没退开,甚至带着点欲言又止的意味。 程咬金而后便问“你还在此做什么” 这斥候沉默了良久,便继续道“将军,那陈詹事到了书铺之后,双方打得更厉害了。” 程咬金面上的笑容,骤然僵硬“” 张千则在马上一脸懵逼,眼睛则是不由自主地瞪大了。 二人面上,竟都是说不出的尴尬。 第三章送到,是昨天的,今天还会三更。 第三百一十九章:壮士 程咬金闻言,瞬间感觉自己被坑的厉害。 这下糟了,这不是火上添油吗 这是人干的事 张千在旁咳嗽,却不吭声,反正自己只是一个传话的人,自是程咬金自个儿拿主意,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哪里晓得,这程咬金也不是个傻子,于是干笑着注视张千,眉头微微挑了挑,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张力士,你看” “维持治安的事儿,咱也不懂。”张千一面说,一面眼睛瞥到了别处,他立即赶紧将自己撇开,一副咱家也不知,您就看着办吧。 程咬金双眸不禁放亮,似乎明白过来,朝这张千讪讪笑道。 “对对对,张公公不懂,不过陈正泰理应,也没干什么事,至多只是火上浇油而已” “程将军,其实”下头的这斥候期期艾艾地道“其实不只是火上浇油,听说那陈正泰,亲自动手打了人,还打的还厉害,那个叫什么吴有净的,差点要打死了。” “”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程咬金已经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了。 他一脸怒容,想骂陈正泰,突又想到,好像自己的儿子也在学堂里,十有八九,那个浑小子也掺和在里头,一想到程处默也跟着陈正泰闹事了,这程咬金于是没了底气,心虚了,只干笑道。 “你看,现在的年轻人,真的什么事都不懂,人是随便能打的吗张力士,你说呢” 张千低着头,假装自己在数绵羊,一副此事与我无关,一切您看着办的态度。 程咬金便鄙视了这个死太监一番,而后振作精神,拉下脸来道“将那书铺围了。” 一队队官兵,将这书铺围了个水泄不通。 里头的人也打得差不多了。 只是这一次,地上躺着的人比较多一点,到处都是哀嚎和哭泣声。 程咬金按着腰间的刀柄,于是风风火火地带着一队人冲开了行凶的暴徒,进了书铺。 他一踏进门槛,便看到一队生员围着地上的吴有静在行凶。 陈正泰呢,反而是气定神闲地坐在椅上,被揍得人发出惨叫,还有语无伦次地哭喊声。 程咬金正要大骂一声,哪一个狗东西现在还敢逞凶,细细一看,这几个生员,居然都是熟面孔,有长孙冲,还有还有呀,还有自己的儿子程处默程处默嗷嗷叫,打得酣畅淋漓,根本没看到自己这个爹。 程咬金呼吸顿时窒住了,这画面简直不能看,程咬金此刻只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给抠出来,忙用手将自己的眼睛捂住,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随即回头,对身后的护卫道“本将军一份手令,好像掉了,我们回去找找看。” 护卫们“” 程咬金出了书铺,深吸了一口气,听到书铺里地哀嚎声渐渐微弱了,这才重新道“我看这手令找不着了,走,进去严惩凶徒。” 护卫们“” 又回到了门槛,朝里头一看,便见长孙冲已是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只有程处默骑在地上的吴有静身上,依旧还捶打不已,口里还叫着“王法,王法,什么是王法,你说你是王法,你就是王法,我都没说我是王法,你有什么资格说王法” 程咬金脸抽了抽,这样的场景他真的不敢看,于是他再深吸一口气,便又转过身,狠狠地咳嗽一声,大吼道“儿郎们,这书铺里,可都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盗贼,咱们不可走脱了贼子,都听好了。” 他背着门槛,对后头的护卫们发出声震瓦砾地嚎叫“进去之后,若是看到谁在逞凶,给俺立即拿下,我等奉旨而来,定要给宫中一个交代。都听仔细了,我等是秉公行事,我程咬金今日将话放在这里,无论这书铺里的人是谁,身居何职,家里有什么显贵,是谁的门生,又是谁的儿子,我等身负监门重责,也绝不可徇私枉法,定要严惩不贷。” “喏”监门卫上下一起发出怒吼。 程咬金继续高声喊道“什么监门卫,监门卫就是陛下的看门狗,这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倘有人在此滋事,这岂不是藐视天子,不将我们监门卫放在眼里吗我来问你们,发生这样的事,你们答应不答应。” 监门卫上下一脸无语地看着程咬金,心里都说,人都来了,还说这么多干嘛,不是说了拿人吗 不过程将军既然发了话,谁敢异议,众人又道“不答应。” 程咬金很满意,铜锣一般的嗓门大吼“既然不答应,那便对了。我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程咬金将话放在这里,谁敢搅的长安不太平,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就是不将我程咬金放在眼里,就是瞧不起监门卫。” 监门卫上下听罢,个个热血沸腾,激动万分,于是他们纷纷按着腰间刀柄,一副作势要冲的样子。 程咬金此时声音突然低沉“遥想当年,老子跟着陛下东征西讨的时候,就亲眼见到,陛下为了整肃军纪,而大义灭亲,可谓之挥泪斩马谡,实在令人动容。今日我等监门卫执法,自也要有陛下当初的气魄。不说别的,今日这书铺里头,若是逞凶的是我程咬金的亲爹,是我程咬金的亲儿子,我也绝不姑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是不是” 众人齐声大喝“是。” “这就对了。”程咬金满意地点头,一副得意的样子“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好儿郎,监门卫第三十一条军规,是什么念我听听。” 众人顿时无语“” 程咬金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们这些狗东西成日只晓得偷懒,哼,连军规都忘了,留着何用,回去之后,所有人杖二十” 有人小心翼翼地提醒程咬金道“将军,监门卫的军规,只有十八条。” 程咬金双眼猛地睁大,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此钓鱼也,故意放出鱼饵,且看看你们哪一条鱼上钩。” “” “将军,里头差不多打完了,该进去了。” 程咬金竖着耳朵听,果然里头没了响动,却还是不放心,只好道“你们先别急着冲,本将军先冲进去看看。” 说着,转过身,便一头冲进了书铺,这书铺里,早就被摔打的粉碎,一地的伤者发出哀嚎,好在长孙冲和程处默几个,早就打完了,一个个人畜无害的样子,站在原地露出纯洁的模样。 程咬金这时气势汹汹,大手一挥,发出命令“儿郎们,没有危险,都给我冲进来,捉拿逞凶的贼子。” 浩浩荡荡的军马这才杀进去,当然这里显然也不见逞凶的人。 程咬金看着满地惨不忍睹的样子,心里顿时在想,真是凶残呀,不过眨眼间功夫,这程咬金便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朝陈正泰大喝道“陈正泰,你好大的胆子。” 陈正泰便已起身“世伯” 程咬金一双眼眸微眯着,一副大义凛然地道“不要叫我世伯,公事面前没有叔伯父子。来,陈正泰,你来告诉我,是谁将这书铺弄成了这个样子。” 陈正泰叹了口气,而后挠首道“这个,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程咬金威风凛凛,依旧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你非说不可。” “打人的人比较多,比较凶的,也有一个,他叫程处” “没错”程处默骄傲地站出来,瞪着自己的爹,凛然无惧的样子“就是俺。” 程咬金心口一抽,有些不能呼吸了,这臭小子真是不怕死,他抿着唇回瞪程处默。 程处默一脸无惧的样子,依旧瞪着程咬金。 程咬金心里真是怒火冲天了,便咬牙切齿的,用杀人的目光继续瞪视程处默。 程处默倔强的样子,依然不甘示弱。 短暂的沉默之后,程咬金率先开口说道“是非曲直,还得好好清理个明白,哪一个是吴有静。” 寻了很久,没寻到,倒是有人将地上一位奄奄一息的人抬起来“是他。” 程咬金看着满身是伤的吴有静,心里道这些小子下手真重,不过他面上却没表现出来,一副波澜不惊地样子。 “我看此人面色不善,看来也不是好人,而今,陛下已亲自过问此事来啊,将人抬走,还有你,陈正泰,你也随我去。” 陈正泰倒是有心理准备,回头交代了薛仁贵一般。 另一边有人已将那奄奄一息的吴有静抬了去。 陈正泰随程咬金出了书铺,程咬金让人给陈正泰备马,趁着护卫们退下的功夫,咬牙切齿道“你这小子,为何总和老夫过不去。” 陈正泰咳嗽“没有,小侄平日向来循规蹈矩,程世伯此言,我听不懂啊。” 程咬金便嘿嘿冷笑两声“也罢,你自己和陛下去说吧,我实话说了吧,你这事有些大,陛下已是震怒了,你这学堂里,可都是读书人啊,怎么一个个,和土匪一般。” 说着叹了口气“你自己好自为之,到了御前,陛下问罪,可别到处乱攀咬人,处默是个老实人,总不能什么事,都往老实人头上推吧。” 陈正泰道“程处默乃是我学堂里的生员,学堂里的人,都是一体,自然会竭力保护,所以世伯放心,方才不过是戏言而已。” 程咬金心里大怒,你这狗东西,消遣你爷爷。不过面上却是干笑“我知你是戏言,你陈正泰不是这样的人。” 只是他心里还是颇有些惴惴不安,这事儿可不小,惊天动地,牵涉到了这么多人,这书铺背后的人,也绝不是软弱可欺之辈,陛下肯定是要秉公办事的,到时候陈正泰这家伙若是扛不住了,真要赖在自己儿子头上,而以程处默那可怜的智商,说不得又要美滋滋跑去领罪,那就真的糟了。 程咬金一时感觉自己上了陈正泰的贼船了,心里苦 李世民背着手,在殿中团团转。 他显然现在脾气极坏。 已有宦官再三禀报,而事态显然比他起初想象的还要坏。 朝中诸臣一个个看着李世民,若有所思的样子。 学堂和其他读书人之争,其实大家心里是有数的。 那个吴有静,历来对学堂有所批判。 这一点,大家也是心知肚明,可谁想到,双方竟是打了起来。 这一打,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已闹得长安皆知,到时如何处置呢 张千匆匆入殿“陛下,肇事之人,吴有静,陈正泰二人到了。” 李世民听罢,声若洪钟道“宣进来。” 而后,先见一个担架抬着,便见担架上,一人还在呕血,随即抬入殿中。 李世民一看,心里大惊失色。 这担架上抬着的,莫非是陈正泰这可是自己的门生,还极有可能是自己的女婿啊。 一时李世民的面色格外地难看,咬着牙齿在心里暗暗骂道。 那些逆贼安敢如此朕定要将这些乱臣贼子,统统诛杀干净。 不过等人抬到了殿中,细细一看,不是陈正泰,李世民一下子心情舒畅了。 看来不是陈正泰,还好,还好,朕还想着,那陈正泰历来机灵,若是真要挨揍,十之八九要逃之夭夭的,怎么会被打成这个样子。 不过群臣见了吴有静如此,顿时露出了不忍目睹之色。 那虞世南和豆卢宽,确实是认得吴有静的,算起来,也算是好友,现在见他如此,不禁眉头深锁。 他们原以为,不过是一些小纷争,打起来的只是一群年轻气盛的书生,哪里想到连吴有静都无法避免。 接下来,便见陈正泰昂然入殿,他一进来,便行礼,随即朗声道“陛下,学生有冤屈,现在要状告吴有净目无国法,当街殴打学生,若此恶不除,学生只恐此獠祸害长安” 此言一出,众人都吸一口气。 能说出这番话的人。 说他不要脸,一点都不为过吧。 哪怕是和大学堂息息相关的房玄龄和长孙无忌,此刻也不禁脸一红,颇有几分我怎么跟这样的人鬼混一起的愧疚之心。 今日第一章送到,还有。 第三百二十章:臣有事要奏 李世民听到陈正泰喊冤,不禁皱眉起来。 显然陈正泰喊冤起来,实在有些不太要脸。 李世民心知这事闹得很大,总是要处置一个人的。 至少看陈正泰的样子,似乎完好无损,活蹦乱跳的,那么不妨,索性为了息事宁人,小小的惩罚一下陈正泰,或者寻几个学堂的读书人出来,谁冒了头,收拾一番,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毕竟那吴有静都被打成了这个样子吗 若是自己不公允,难免被人所诟病。 只怕朝中百官,还有那许多的秀才也不肯服气。 可哪里想到,陈正泰开口就是喊冤,表示自己受了欺凌。 这一下子李世民皱眉起来,他心里知道,今日不能轻易息事宁人了,得拿出端正的态度,好好将今日的事,说个清楚。 “噢卿家诉说了冤屈,这样说来,是这吴有静欺凌了你不成” 陈正泰痛心疾首的道“正是,学生遭受吴有静殴打,因而恳请恩师做主” 他说的振振有词,煞有介事,好似当真是如此一般。 众臣听了,个个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担架上的吴有静其实现在已经恢复了神志,不过他打定了主意,今日的事,非同小可。而陈正泰竟敢如此殴打自己,自己倘若还和他争辩,反而显得自己受伤并不严重,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卖惨。 索性在这个时候,躺在担架上,重伤不起的模样,如此一来,孰是孰非,便一目了然了。 只是听到这番话,吴有静怒急攻心,突然呕血,原本他还算平静,毕竟被打成了这个样子,所以需要安静的躺着,现在气血翻涌,整个人的身躯,便克制不住的开始抽搐,看着极为骇人。 可陈正泰看也不看他一眼“大学堂那么多的读书人,都可以作证,当时这吴有静面对学生,不但口出狂言,还自称自己认识什么虞世南,还认识什么豆卢宽,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当时许多人都亲耳听见,学生在想,难道此人认识高官显贵,就可以如此仗势欺人吗” 这朝班之中,虞世南和豆卢宽本是带着几分恼怒。 毕竟是自己的朋友,陈正泰却是将人打成这个样子,不说打狗还看主人,这样的行径,任何一个心怀正气的人,只怕都是看不下去的。 可哪里想到,陈正泰直接将这事摆到了台面上说,却令人猝不及防。 这无论虞世南,还是豆卢宽,都以拥有极好的美德而为人称道,怎么好端端的,就成了放任吴有静欺负人了。 虞世南毕竟地位崇高,只是捋须,依旧还一言不发。 豆卢宽就不一样了,他是礼部尚书,怎么能平白背这黑锅,立即道“陛下,臣是认得吴有静的,可若是说他仗臣的势” 陈正泰打断他,振振有词道“可他当时就是这般说的,他说豆卢相公乃是他的至交好友,对我口出威胁之词,当时许多人都听见了,难道这也是我陈正泰颠倒黑白吗我自知自己年少,所以行事不够稳重,这一点是有的。可我陈正泰有何错,何时又伤天害理,如今却要遭人这样的记恨,这是什么缘故” 这朝中的事,最怕的就是将关系摆到台面上说。 豆卢宽忍不住矢口否认“我虽与他为友,却从未教唆他在外仗势欺人,还请陛下明鉴。” 此言一出,豆卢宽就有些后悔了。 因为他自己承认了吴有静仗势欺人。 躺在担架上的吴有静,此刻觉得如鲠在喉,心里堵得慌,于是抽搐的更厉害。 陈正泰道“无论如何,此人终究仗势欺人。不只如此,我还听闻,他在书铺里,打着讲学的名义,四处招摇撞骗,糊弄路过的读书人,这些秀才,真是可怜,分明大考在即,本想好好温习功课,却因这吴有静的缘故,耽误了学业,荒废了前程。似这样的人,不但妖言惑众,坏人心术,还心怀不轨,不知有什么图谋。” “你胡说” 陈正泰的话音落下,却没有停口“最紧要的是,学生还听闻,此人乃是青楼中的常客,在青楼之中,挥金如土,他这样的年纪,竟还成日与人勾勾搭搭,满口污秽之词” 担架上的吴有静终于忍受不住了。 他现在怀疑,自己继续假装重伤不治下去,天知道陈正泰这家伙,还要编排自己什么。 吴有静一声怒吼,而后嗖的一下从担架上爬了起来。 李世民和百官们看的目瞪口呆。 其实这吴有静刚开始的时候看的很惨,是人都有恻隐之心。 可现在看他如此矫健的翻身而起,声音又格外的洪亮,方才的恻隐之心,顿时一扫而空,只是觉得有些滑稽。 吴有静咬牙切齿“你污人清白。” “这怎么算是污人清白呢。”陈正泰似笑非笑的看他“你看你这说的,好似我还冤枉了你一样,退一万步,就算我说错了,这又算什么污蔑,逛青楼,本就是风流的事。” 吴有静怒火中烧,他深呼吸,闭上眼睛,他晓得自己不能胡搅蛮缠了,自己明明是受害者,怎么闹得好似一场闹剧似的。 吴有静咬着牙道“你痛打老夫” “你也痛打了我的生员。” “那是其他秀才干的事,与我无涉。” “是你指使。” “可有凭据” “我有大学堂的生员为证。” 吴有静冷笑“这些生员与你沆瀣一气,岂可作为人证” 陈正泰笑了“那么,你又如何证明是我打了你” 吴有静怒气冲冲道“许多人都看见了。” “你说的是那些秀才” “难道不是” “不对。”陈正泰摇头“大家也都知道,这些秀才,也和你沆瀣一气,怎么可以作为人证” “你” 陈正泰正色道“我要让大学堂的生员来证明是你指使人打我的生员,你说我们是一伙的。可你和那些秀才,又何尝不是一伙的呢我既无法证明,那么你又凭什么可以证明” 吴有静“” 百官们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李世民只感觉这一切令人厌烦,这两个人闹得惊天动地,显然,还想在这殿中,继续胡搅蛮缠下去。 陈正泰娓娓动听的道“其实你背后说我陈正泰的是非,妖言惑众,栽赃大学堂,倒也罢了。我陈正泰是大度的人,并不愿和你追究,可我最看不过去的却是,你哗众取宠,让那些进了长安赶考的秀才们成日听你说那些可笑的话,耽误了他们的前途,这才是真正的可恨。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对事物的看法,我自不愿干涉,可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误人前途,我陈正泰却看不下去了,你自己摸着自己良心,你做的可是人做的事你每日在那误人子弟,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 这误人子弟四字,又令吴有静气血上涌,他乃是大儒,才高八斗,这世上还没人这样的平价自己。 他冷然道“这样说来,你便不是误人子弟” 陈正泰不屑于顾的道“是也不是,考过之后不就知道了” 吴有静大吼一声“好,我倒要看看,你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如何做到不毁人前程。考过之后,自见分晓。” 他死死的盯着陈正泰“那么,就拭目以待吧。” 说着,气咻咻的吴有静朝李世民行了个礼“草民见过陛下,今日,陈正泰如此羞辱草民,草民不服,此子猖獗自此,恳请陛下和诸公们在此做一个见证,且要看看,这大学堂有几分斤两。草民现在气血不顺,身体有残,恳请陛下开恩,就此放草民出宫。他日乡试揭晓了结果,草民再来拜见陛下,且看这陈正泰,如何还敢口出狂言。” 百官们面面相觑。 李世民眯着眼,却见这苦主居然要请辞而去。 他深深看了陈正泰一眼,再看看吴有静,其实是非曲直,他心里大抵是有一些答案的,陈正泰被人欺负他不相信,打人是十拿九稳。 不过既然苦主都不追究了那么 “且去。” “草民告退。”吴有静再不多言,辞别出宫。 只是一瘸一拐的出宫,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体,竟有些站不住了,方才是一时热血上涌,伤势虽发作,竟不觉得痛,可现在,却察觉到身上无数拳脚的伤痛令他恨不得瘫倒下去。 最可怕的是,此时他冒出了一个念头,自己之前来此,是为了什么 此时冷静的思考,显然,从一开始,那陈正泰先是痛打自己,令自己斯文丧尽,而后对自己百般侮辱,其实就是想要让自己暴怒吧,而人在暴怒之下,根本就无法谈及理性,紧接着,那陈正泰又抛出了大考之事,失去了理性的自己,居然主动的钻进了这狗东西的圈套里。 “大考,倒要看看,那大学堂,除了死记硬背,还有什么本事。你会,难道别人不会吗”吴有静冷笑一声,面露不屑之色。 大学堂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他是一丁点也瞧不上的,其实他很清楚,大学堂的生源,其实不过尔尔,和那些凭着真本事考上秀才的人,天资可谓是千差万别,不过是出奇制胜而已。 只是那陈正泰那点儿手段,可以出奇制胜第一次,难道还想故技重施,再来第二次吗 荒谬 百官们显得沉默。 当最后此事演化成了闹剧开始,其实大家还是一脸懵逼的,等到许多人开始反应了过来,这才意识到好像那吴有静,中计了。 被打成了这个样子还能这么傲气凌然的告辞,此人到底是傻呢,还是真的失心疯了。 这不禁令某些好事者,心里失望起来。 李世民左右四顾,似乎也猜测到了许多人的心思,却是不露声色,淡淡道“陈正泰。” 陈正泰道“学生在。” “以后不可鲁莽了。”李世民轻描淡写道“再敢如此,朕要生气的。” 陈正泰忙道“学生冤枉” 李世民却用眼神狠狠的扫了陈正泰一眼。 陈正泰便将后半截的话,吞了回去,而后道“学生谨记恩师教诲。” “只是”李世民淡淡道“起初被人殴伤的长孙冲和房遗爱二人,这凶徒却不可放过,刑部这里,要严查,寻出动手的凶徒,立即法办。” 刑部尚书出班“臣遵旨。” 李世民而后叹了口气“诸卿还有什么事吗” “臣有事要奏。”这时,却有人站了出来,不是民部尚书戴胄是谁。 第二章,睡一会再更第三章。 第三百二十一章:大喜 李世民看了戴胄一眼,倒是显得心情平静。 说实话,他也算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只微笑道“卿家要奏何事” 戴胄便道“陛下,现如今部曲逃亡愈演愈烈,听闻都出关去了。一时之间,群情激愤,想来这一次读书人之间的殴斗,也是因为如此秀才之间内斗,其根由还是因为有许多的秀才对陈詹事有所不满。所以臣以为当务之急,还是解决当下部曲逃亡的问题。” 李世民颔首。 他怎么会不明白,大量部曲逃亡大漠,和现在的矛盾分不开呢 正是因为大量部曲逃亡,使世族受到了损失,而那些中了秀才的世族子弟,心怀不满,这才是那个叫吴有静的人收获人心的原因。 于是李世民便道“卿家打算怎么做” 戴胄想了想道“不妨多设关卡,盘查出关的人员。” 李世民若有所思,而后看向房玄龄“房卿家以为呢” 房玄龄此时只惦记着自己的儿子,正有些心不在焉呢现在陛下突然询问,他倒是把陛下的话听进去了,可他也措手不及。 沉默了很久,他才想好了措辞,道“难道朝廷此前就没有设置关卡吗可这样的事,依旧还是屡禁不止。老臣听说,许多商贾都牵涉到协助部曲逃亡的事中,他们收买了官兵,将大量人口迁徙出关去。不过对于此事臣有一些浅见” 看李世民一副等他说下去的样子,顿了顿,房玄龄便又道“既然戴相公认为秀才内斗是表,而世族对陈氏不满为根,想要解决内斗的问题,首先要解决部曲逃亡的问题。可老臣却以为,部曲逃亡也只是表,真正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些部曲们在世族管制下的日子过得不好,他们缺衣少食,生活艰难。故而,哪怕令他们离乡别井,出关前往大漠为生,他们也为之欢欣鼓舞。想要治理这个问题,首先还是世族们能够善待部曲啊若是善待,他们又何至于愿意长途跋涉地到遥远的关外去,又何至大量逃亡呢” “老臣也曾过问一些事,据臣了解,有的世族家的部曲,逃亡日众;而有的世族,却鲜少有逃亡者这说明什么仁义不施,逃亡者自然也就多了。某一些世族,他们待部曲如猪狗一般,如今世族的众多部曲逃亡,却还寄望于朝廷多设关卡,希望官府能够协助追索,这又怎么可能完全杜绝得了呢至于那些心怀怨恨的秀才,就更是可笑了。大考在即,读书乃是最紧要的事,他们却成日滋事,不专心于读书那个叫吴有静的人,既为大儒,就该广播仁义,却每日躲在书铺里,投秀才所好,说人是非,这也可以称之为儒吗” “何谓儒,仁义者也,若以此为衡量,吴有静此人,实为狡诈取名之徒陛下宽厚,没有追究此人,已是大恩大德,现在还提倡什么多设关卡,这并不是朝廷当务之急要做的事。” 房玄龄的一番话,可谓入情入理 当然,不可否认,他是有报复心的。 真以为他房玄龄是吃素的吗 他平日虽然是老好人,可是他对于部曲逃亡,其实观感并不太糟糕,一方面是房家已经开始将财富的重心转移到了经营,而非是耕种上。另一方面,这群混账家伙居然打了他的儿子 他家房遗爱还只是个孩子啊,你们居然敢下这么重的手,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戴胄乃民部尚书,本以为自己提出这个来,也不算是错。 可哪里晓得房公竟亲自站出来,表面上是说治表还是治里的问题,实则却是狠狠对着他的脸一阵狂扇。 戴胄顿时心里警惕,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不合时宜。房公乃是中书令,当朝宰相,现在房公出来表了这个态,他若是再坚持,只怕以后难免要背黑锅、穿小鞋了,于是便不再言语。 李世民听罢,也笑了。 房玄龄的一番话,还真是正合了他的心意,于是不由道“此乃谋国之言耳,房卿之言,说中了问题的根本。朝廷岂可称为世族的私器,专用来给他们追索逃奴这大漠艰苦,本就不是善地,可现在不少的部曲宁可逃亡大漠,也不愿为世族所用,可见平日某些世族,对于部曲苛刻至了何等的地步,才令他们纷纷前往苦寒之地朕以为,他们应当好好三省吾身,不要总是怨天尤人。” 长孙无忌连声在旁说是。 戴胄已是无话可说了。 这殿中,最尴尬的恰是那虞世南和豆卢宽了。 房玄龄出了面,现在反而那大儒吴有静成了过街老鼠一般,这就有点令人尴尬了。 豆卢宽此时心里不免暗怪吴有静这家伙居然跟他牵涉上了关系,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的面子抹不开,便忍不住道“只是,若是大家都逃亡去了大漠,关中耕地的人势必少了,而大漠之中又无产出,长此以往,臣恐粮食减产,影响国计民生啊。” 这倒是一个巨大而不可忽视的问题。 部曲的事,朝廷若是不管,世族这么多土地,缺少了人力,就只怕种不出太多的粮来了。就算关中土地肥沃,减少这一点产量,不会缺粮。可大漠里那么多人,不还是得靠关中调粮吗 难道朝廷能对大漠中的人不闻不问一旦大漠灾荒,那可就糟了。 李世民和房玄龄听罢,也都阴沉下脸来。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陛下其实臣也有事要奏。”陈正泰咳嗽一声道。 终于,听完了大伙们的一番对话,在大伙们的一片忧愁中,陈正泰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于是君臣们纷纷看向了陈正泰。 陈正泰便道“臣在昨日,刚刚接到了臣弟陈正德送来的消息。” 李世民只当陈正泰想要转移话题,只淡淡地道“什么消息” 陈正泰郑重其事的道“此前,臣弟在大漠中选育良种,不断的实验朔方土地的粮食种植,其实这件事,从一年半前就已经开始了,他选育了许多粮种,经过悉心培植,现在刚刚送来了好消息,他选了一批耐寒的土豆,已在大漠中长成,而且长势还算不错,虽只一年一熟,可亩产却也达千斤。” 亩产千斤土豆。 土豆其实已经开始渐渐的推广了。 当然,推广是要时间的,这两年来,人们发现这土豆可以在关中做到两熟,且亩产可达一千多斤,在江南某些区域,甚至可至两千斤,这巨大的数目,真真让人叹为观止。 当然,土豆也不是没有缺点的,比如它不好储存。 可在这缺粮的时代,显然这些都不成问题。 只是大漠中居然可以收获亩产千斤的土豆,这意味着什么 关内的问题,永远都是人多地少,而在关外,人们缺的永远不是土地,而是人口。 一旦那个地方可以种植土豆,那就意味着,在大漠,汉民们也可养活大量的人口 而一旦人口增加,便可以靠着广袤无垠的土地慢慢渗透,百年之后,还会有胡人的什么事吗 李世民的眼眸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几分,心头顿然一震,同时猛地想到当初陈正泰对他所说的话。 他顿时心里了然了,陈正泰所说的经略大漠,原来就在于此啊 而现在很显然这经略大漠,已开始展露出一丝曙光了。 李世民猛地觉得有了几分希望,心头一阵火热 而此时,群臣已是哗然。 显然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你的那个堂弟,叫陈正德的那个人”李世民不禁对这个人有了几分印象。 陈正泰便回道“正是,臣弟这些时日,一直都在大漠之中带着人,亲自在大漠中选育良种,亲自耕种。” 要知道,选育良种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李世民对于农耕,略有一些了解,即便理论上,土豆在大漠中繁殖可行,可毕竟不是每一个土豆生出的芽都可在大漠中存活 为了让土豆渐渐适应大漠的土壤和气候环境,就需要一代代的培育和繁殖良种,这是需要极大耐心的事,其中的艰辛,绝不是口里说来的那般浅薄。 李世民面带怪异之色,忍不住道“陈正德毕竟为世家公子,竟如此踏实本分,不畏艰辛,这样的人,实在罕见啊。我大唐,夸夸其谈的人不计其数,可似陈正德这样的人,却是凤毛麟角世家公子之中,这样的人更是万中无一。可见陈氏的家风,非寻常世族可比拟。他选育出了良种,这是天大的功劳。” 李世民的话说到后头,甚至透着几分感慨 房玄龄等人则是忍不住羡慕地看了陈正泰一眼。 朔方那块地,才刚刚赐给了公主,这位遂安公主,现在可谓是炙手可热啊,这么一大片可以农耕的土地,再加上占有的二皮沟股份,这位公主殿下可谓是聚宝盆了,谁若是娶了去,那真是可以躺着吃三千年了。 只是太上皇对遂安公主的婚事,已明确的下旨,将下嫁给陈氏,这都已公告天下了,就绝不会轻易更改的。 何况遂安公主能有今日,陈氏出力也是最多的,自然也无人再敢打什么歪主意。 可想想大漠中那数不清的土地,几乎没有归属,这就意味着,都可以成为公主府的土地,至于到底是赏赐出去,还是卖出去,都是公主府一言九鼎,转瞬时间,这些不毛之地,价值就一下子的出来了。 至于那陈正德,其实大多人都没有什么印象。 可现在这个人却让人牢记了。 谁家里出了这么一个人,那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了,这可是能在石头缝里让粮食长出来的人才啊。 也难怪陛下如此夸奖,换做是别人,真恨不得将此人供起来了。 这中原之地,有史以来,无不为粮食的问题所困扰。 哪怕是尧舜在的时期,为何要治水这河水泛滥,人是可以迁徙走的,治水的本质,不还是要保障那些不能迁徙的农田和庄稼吗但凡能保住大家有粮吃,这便是至高的道德,谁也不敢否认。 毕竟,这数千年来,太多岁饥、人相食、河水泛滥、卖儿鬻女的记录,成千上万的人以土为食,而后似落叶一般死去。 粮食对这个时代的人太重要了 哪怕是再看不惯陈家的人,面对这陈正德,也不禁颔首,表示了赞许。 李世民面露欣慰之色,随后道“此人,足以为县公,就敕封其为县公吧虽说非军功不赐爵位,可这陈正德,实乃不可多得,朝廷岂有不奖励他的道理呢陈氏的家风,令朕惊叹,若是人人都如陈氏这般,天下何愁不定呢海晏河清,也只在朝夕了。” 这话就有点让人心里泛酸了。 不过陛下的赞许,显然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只是有些令人觉得刺耳罢了。 可细细想来,却也无可辩驳,于是大家只好闷着头,一副装死的样子。 李世民却是兴致盎然,此刻他其实有许多话想要说 对于他来说,大漠中生出了粮食,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坐下,带着微笑道“如此说来,这朔方的规模,即便再大,也是无碍了吗” 陈正泰道“正是。” 李世民颔首,便又道“既如此,这朔方即为大漠第一城,规模大一些,也是无碍的,只要规格不超长安、洛阳,自是让公主府酌情处置。” 要经略大漠,就得有粮食,有了粮食,还得有人口,用汉民去取代胡人,朔方乃是第一座城市,此前受限于粮食的原因,所以大家都顾虑重重,担心城建规模太大,会引发关中的粮荒,可现在显然这已无关紧要了。 既然缺粮的问题已经解决了,那城建当然是规模越大越好 毕竟,此城悬孤在外,而大漠中群狼环伺,若没有足够的规模,谁知能否坚持得下去呢 第三百二十二章:休戚与共 在这个时代,粮食是比天还大的事。 原本还想借着粮食问题对陈家发难的人,现在却不禁哑火。 关外也能种粮,这就意味着他们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若是他们自己能养活自己,你还啰嗦什么 李世民似乎此刻重燃了信心,他甚至可以想象,一旦大唐可以在大漠立足,那么这广袤的土地上,便再难有胡人的容身之地了。 朝会散去。 陈正泰出宫,后头有人急急地追上来,边叫着“陈詹事。” 陈正泰驻足,回头一看,却见是房玄龄。 房玄龄疾步上前,道“陈詹事,吾儿如何了” “还好。”陈正泰的回答令房玄龄颇有几分欣慰。 可下一刻,陈正泰却道“反正没死。” 房玄龄身躯颤了颤。 没死是啥意思 残了半死 他心急火燎起来,忙道“我先告辞,先回家一趟。” 陈正泰摇头“就算回家,只怕也见不着遗爱。” “怎么” 陈正泰道“沐休已经结束了,大考在即,遗爱自然不能坏了大学堂的学规,所以他会暂时送去医馆里救治包扎一下,而后再入学,继续奋发读书,房公啊,遗爱大好年华,不可荒废啊。” 房玄龄“” 他张口想说点什么。 可突然发现,好像陈正泰的话是有道理的。 要考试了,好好读书,没毛病吧 只是心里不免还有一些担心,便忍不住道“不会出事吧” 陈正泰心里感慨,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房玄龄贵为宰相,可依旧还有父亲对儿子的情感 他见房玄龄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安慰他“放心,死不了的。” 房玄龄“” 实际上,房玄龄心里很矛盾,陈正泰让房遗爱回学堂读书,他是很担心的。可细细一想,若是儿子浑身是伤的回府,自己家里那婆娘见了,定又要弄得阖家鸡犬不宁。 这般一想,房玄龄还是觉得儿子好好在学堂里呆着吧 心里叹了口气,他才道“那么,倒是有劳陈詹事了。” 陈正泰便道“哪里的话,能为房公分忧,陈某荣幸之至。” 这话本是挺谦和的,可房玄龄听到这,眼皮子一跳,什么叫做分忧,怎么话里有话啊 这意思,莫非这陈正泰知道一点什么所以他故意不让遗爱回家,是另有一层意思 一时间,房玄龄的心思复杂到了极点,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陈正泰见他尴尬,倒是识趣,便哈哈一笑,随即作揖,便转身离开。 二皮沟里,一群少年回到了学里,面上的暴戾不见了,这个年纪,打架其实是正常的,只是平时在学里压抑得狠了,现在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一顿打下去,真是畅快淋漓。 只是此时,大家才感觉到,同窗之间,竟在无形间,比以往更亲昵了许多。 大家今日听了长孙冲和房遗爱挨了揍,一起动了手,真的许多人认识长孙冲和房遗爱吗这却是未必的,固然有人和长孙冲亲近一些,也有人,不过略知他的名讳而已,只晓得有这么一个人。 之所以为之去殴斗,几乎所有人的理由只是一个,那便是他是二皮沟大学堂的人。 今日大家可以为长孙冲和房遗爱报仇,他日也会有人因为自己受了欺负而怒发冲冠。 人在学堂,那么学堂便是自己的归属,它传授知识,甚至是自己第二个家。 大家的兴奋劲还没过去,到了明伦堂里,却一下子又回到了熟悉的环境。 先生们出现,阴沉着脸,不痛不痒的骂了几句。 当然,他们的骂声,也只是点到即止,毕竟师尊也动手了,你还能咋骂你不能欺师灭祖啊。 房遗爱一瘸一拐的出现,许多人关切地询问了他的伤情 房遗爱这个时候红肿着眼睛,见人便鞠躬“多谢学兄” 当初挨打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是想去寻自己的母亲。 当然,他这个年纪的人,理应是如此的。 可结果,学兄们浩浩荡荡的来了,一个个抡着拳头便杀了过来,令房遗爱顿时泪崩了,房遗爱觉得,只怕自己的亲兄弟也没有这样的义气啊。 房遗爱个头小,年纪也小,在众学兄面前,他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可现在,他边掉着泪,一个个地称谢。 大家纷纷摸摸他的头,表示以后出门在外,报我的名字。 这事闹得有点大,可也一下子恢复到了原来的生活模式,到了次日,又是一场摸底考试。 对于考试,这些家伙们早就习惯了。 他们已不知经历了多少场考试。 房遗爱本是在医嘱之中,让他好好休息两日。 不过他很倔强,何况是少年人,身体恢复得要快一些,一大早,也提着考篮,到了模拟的考场。 所有考试的程序,大家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纷纷迅速地进入了考场。 考试的心态,他们也早已摸透了。 其实考试这东西,本质上是很考验人心理的。 若是考试不多的人,往往容易紧张,甚至有人容易心慌失眠。即便是心态较好的人,中途有太多的程序,也很容易出错,一出错,便容易精神紧绷。 当然,考试时怎么拟稿,差不多什么时间进行破题,说穿了,时间管理,其实对于考生而言,也很重要。 在有限的时间里,将这考试的时间榨取干净,本身也是一门学问。 只有通过一次次的考试,慢慢根据自身的条件进行调整。这样,方才可以做到万事俱备。 房遗爱对此,可谓是耳熟能详了,他现在可算是时间管理大师,哪怕现在浑身的伤口还在痛,却也不疾不徐地坐在了考棚里,他先慢慢的磨墨,而后等放题出来。 既然是模拟考场,那么一切都是还原考场规则的,放题的时候,会有专人举着上头写着题目的木牌子经过每一个考棚,而考生们不得喧哗,不得放出声音,抬头看了题之后,随即在空白的纸张上做题。 房遗爱下意识的抬头,看到了那木牌上的题了。 只看这题,他便不禁苦笑。 今日的题,又难了。 而且难度陡然增加了许多倍。 因为此题又是搭截题,而且还是从中庸和大学这两部经书上各抄录了只言片语,然后凑在了一起。 不同的书,所叙述的理念会有不同,而且两本书不同抄录的只言片语,想要从这只言片语里得出原文,就极考验你对两本书的熟悉能力,否则,你可能连题目是什么意思,都看不懂。 而要在两个不同书,不同意思的词句之中,还要作出一篇洋洋洒洒的文章,那便更加难上加难了。 出题的人,十之八九就是虐待狂,或者是个十足的变态。 几乎所有人在看到题的那一刻,心里都忍不住暗骂。 而在阅卷室里,李义府却是喜气洋洋,他施施然地翘着腿,坐在座上,端着茶盏,开始吹嘘“我不是吹嘘,这一次,非要让这些家伙们晓得厉害不可,这一次考试能合格者,若能过半,我李义府将脑袋拧下来当蹴鞠踢。” 坐在另一边的是郝处俊,郝处俊有点看不上李义府,虽是师兄弟,可说实话,李义府是越来越变态了,每日瞎琢磨出来的各种教材和辅材,还有出的各种题,都好像成心想要跟着教学组对着干的,有的题,连教学组的先生们都看得头皮发麻。 而此时,李义府得意洋洋地看着郝处俊道“郝学兄,此题你以为如何” “不如何”郝处俊冷笑。 这一下子,却将李义府惹毛了,唇边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口里道“郝学兄这就有所不知了吧,你以为我们教研组是吃干饭的,只是故意刁难人的吗实话告诉你,这历场考试的题目,都是有深入的研究的,这题从易而后难,目的就是锤炼生员,不断的突破他们的极限。难道你没发现,近来的教材也不一样了就说今日这题吧,你肯定会想,若是科举的时候,肯定不会考这样的题,这般的题出了有什么意义呢” “呵呵这天下的读书人,其实也都这样想,他们都在猜测,考官会出什么题,想找寻答案。可我们是谁,我们是二皮沟大学堂,想要猜题,绝无可能,除非有人舞弊。既然如此,怎么才可以力争上游呢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的题,要一次一次比科举的题要难,起初难一点,此后难一倍,再之后三倍、五倍、十倍,唯有如此,才可不断的让生员们绞尽脑汁,发挥他们的特长,这样的题,他们若是也能得心应手的做出来,那么这天下,还有什么题可以难倒他们。” 郝处俊一时无言,便只好吹胡子瞪眼。 “听说”说到这里,李义府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昨日的一场殴斗,这些做先生的,固然都是拉长着脸,一副想要收拾这些生员们的样子,可心里,却也未必没有几分舒畅。 这是一种极奇怪的心理,明明每一个人都知道打架是不对的,可大家为了同一个目标,为之而不惜伤痛,却总能令人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这里是家一样,而生员们,则成了李义府这些人的孩子。 李义府不是一个有道德的人,事实上,他自认为自己已经看清了人世的险恶,所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人问。可这些都是对外人的,李义府在这学里,渐渐将郝处俊这些人当做了自己的兄弟,将邓健和长孙冲这些人,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这是一种奇怪的心理。 就如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奸贼,可能在他的儿子眼里,却是一个好父亲。又或者,一个居心险恶的人,却对于他的妻子而言,可能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如意郎君。 人的面目有很多种。 在学里,李义府就是另一种模样“郝学兄,我听闻,那学而书铺,又开始重新修葺了,不少人家都出了钱,帮助修葺,不只如此,还有不少秀才也都到了那里,都带着书去。那个叫吴有静的人,居然带着大家一起读书,让人每日背诵四书,且还成日的教授人写文章。” 郝处俊听到此处,眼眸微微掠过了一丝冷色“这是向我们学堂示威” “问题没有出在这里。”李义府咬牙切齿,他不是一个大度的人,甚至还很有几分阴险和刻薄“问题的关键在于,听闻清早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家,送了一车车的笔墨纸砚去,还有瓜果,说是要慰劳那吴有静和那一群秀才。你看,这不摆明着故意给我们学堂难看吗他们只怕想要壮一壮声势,显出他们得了多少民望。恩师乃是天子门生,固然没人敢将他们怎么样,可是借此来表示对吴有静的支持,岂不是隐晦着,表示出对陈家的不满。 李义府继续道“他们现在铆足了劲,便是想看我们大学堂的笑话,嘿若是考砸了,恩师这边,你我可就是罪人了。” 郝处俊皱眉不语,良久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现在不是教研组和研学组置气的时候,而今理应同气连枝。” “正是如此。”李义府显得很认真“从前我读书,只想着将来有个进身之阶,我一介寒门,只希望能够入朝为官,光耀门楣。可自从遇到了恩师,就不同了啊。恩师于我有知遇之恩,可谓是恩重如山,没有恩师,岂有我等今日。在这大学堂里,其实日子过的很舒心,我也不知什么缘故,从前只想着入朝为官,现在却只心心念念的,看着这些少年们能够成才,学兄,大学堂乃是恩师的心血,也是你我的心血啊,怎么能容忍别人羞辱呢我已想定了,这辈子,我都与这学堂休戚与共,此次大考,不容有失。” 他说的话,发自肺腑。 这是一种奇妙的情感,说着说着,眼角竟是落泪起来。 。 第三百二十三章:一举成名天下知 古人的感情都很丰富。 毕竟,后世是很难有情感波动的。 在后世,人与人之前的联系,有太多的手段了,无论是微信还是电话,甚至还有视频和语音,更遑论还有高铁和飞机。 正因为如此,人与人之间虽是变得越来越近了,却正因为近,能有更多的沟通,恰恰便少了珍惜感。 而对于古人而言,一场离别,便意味着了无音讯,自此相忘于江湖。一次挥手,可能便是一辈子再难重逢。一纸书信看罢,也极有可能不知何年何月才可收到第二封。 且人的寿命,往往短暂,于是偶尔互道一声珍重时,就不免要泪湿衣襟 因为珍重二字的背后,是极大概率的一场感冒便意味着死亡,一次意外自此天人相隔。 此时,李义府的泪水流下来,是对于陈正泰知遇之恩的感激。 正因为人与人之间相见和相识不易,是以这个时代的人,往往将相见与相识认同为缘分,因为有缘,是以相识,也是以熟络,最终被发掘了才华,最终得以有了知遇之恩。 这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所谓知遇之恩,乃是天大的恩情。 李义府甚至常常会想,如若没有陈正泰,此时的自己,又会浪迹于何处呢 当初来了长安,若无恩师的庇护,或许此刻自己已冻毙于寒舍,亦或病死于客栈了吧,哪怕是运气不错,即便真能中试,成为一员小官,可又如何呢 今日之李义府,愈发的意识到,自己现在,已是他最好的结果了。 在这里有许多的弟子,固然对他怨恨,却每每见着,也能毕恭毕敬的叫他一声先生。 他乃寒门,可这大学堂却是自己的另一个归属,在这里,他既是别人的弟子,也是生员们的大家长,看着生员们一个个茁壮生长,令他心中油然而生的欣慰。 他现如今衣食无忧,肩负着重任,日子过的好,并且过的有价值,这又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在学里,他偶然病了,几个学兄弟也轮番来照应,那平日即使对他有怨恨的弟子们,也会纷纷来探视,对他是真诚的关切,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如水滴一般,积少成多,成为了涓涓的溪流,最终汇入汪洋。 念及此处,他禁不住又哭又笑,又是感慨万千。 郝处俊见他如此,也不禁触动,抿了抿嘴,眼眶微红着道“我等在学中,理当竭尽全力才是。恩师这边,岂可受那吴有静之流羞辱呢恩师于咱们有再造之恩,倘若当真受辱,你我何止是再无面目在此掌教,只怕也唯有以死谢罪了。” 李义府颔首,眼眸中透着一抹坚定之色,道“我给自己预备了白绫三尺,真到了那时候,便只好留书一封,与恩师生死别离了。” 其他诸人,纷纷默然。 三叔公等陈家耆老们纷纷开始运作,在历经了冗长繁琐的礼仪之后,宫中下旨,择定了婚期。 大婚之期,选定在七月十九。 显然这是一个好日子。 陈正泰是最后一个得知自己要在那天做新郎的,一时之间,竟是心里感触万千 遂安公主,他固是喜欢的,人家好好一个金枝玉叶,勾搭了人家这么久,若是不娶,那就真猪狗不如了。 只是突然想到自己真要开始成家立业,心里却是乱成了麻。 如今的他,已慢慢的融入进了这个世界。代入了古人,渐渐与古人有了同样的情感。 正因如此,所以他深知这时代的婚姻和后世的是全然不同的,这个时代的男子,一旦成婚,就意味着接下来要造许多的人,繁衍就意味着要创建家业,要庇护子嗣后代,要真正的承担整个家族的荣辱。 自此之后,便要向从前那个无所顾忌的少年郎挥手作别,成为真正的男子 从此之后,许多人都将依靠着自己。 此谓担当。 见陈正泰沉默,三叔公忍不住道“怎么,正泰你不喜吗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也不是不喜。”陈正泰道“只是心情有些复杂。” 三叔公捋须,不禁摇头苦笑“正泰,老夫一眼看你,就晓得你不是凡人,今日你这般样子,果然如老夫所说的一模一样。若是别人,早就高兴得不知东南西北了,也唯有你,依旧还能保有大将之风,不愧为我陈氏之虎啊。” 陈正泰“” 不得不说,三叔公还是那个三叔公啊 三叔公又感慨道“只是可惜我那孙儿正德,比你就差远了,他至今还浑浑噩噩的,毫无主见,只晓得地里刨食,也不知会有谁家女子能够瞧上他,他既非嫡出,人又木讷,现在还又脏又臭” 三叔公摇摇头,心里憋着口气,都是陈氏子孙,怎么就差别这么大呢 三叔公其实还是心疼自己孙子的,毕竟这是自己儿子的骨肉,只是有时想起陈正德那木讷的样子,心里便不禁难受 陈正泰听到三叔公提及到了陈正德,不由想起什么,随即就道“噢,对啦,有一件事,我险些忘了,此次正德在大漠中种出了粮食,大功一件,陛下已有口谕,敕其为县公。这两日我忙碌得很,一时忘了。” 三叔公“” 县公 其实到了贞观年间的时候,随着休养生息,功劳已经越来越少了,因而封爵也就变得稀有起来,这县公可不是小爵位这可是实打实的显赫爵位啊。 只是险些忘了 瞧正泰这轻描淡写的口吻,倒是一丁点不将这当一回事一般。 可细细一想,可能陈正泰还真不会当一回事,在他心目之中,县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三叔公听到此处,却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道“当真” “这还能有假的”陈正泰很认真的样子“陛下已开了金口,岂有反悔只是礼部办事,终究会慢一些,还不知要耽误多久呢” 三叔公怔了一下,随即啪嗒一声,身子一软,便坐在了胡椅上 而后,他伸长了脖子,顿时觉得自己的腰杆子也硬了“这个傻小子这个傻小子正泰,你且等等,老夫先出去将族中上下的人召集来,讨论一下开夏祭祖的事。” 说着,一溜烟的跑了,哪还有刚才受惊吓无力的样子 陈正泰“” 这祖宗不是刚祭过了吗还来 只是三叔公身体很矫健,一把年纪了,却是走得极快,陈正泰甚至来不及叫他 更何况,三叔公平日为家族劳心劳力,看三叔公如此高兴,陈正泰也不禁好心情起来 不过,现在粮食的问题解决了,可是这大漠中农耕,却还需要小心一些。 这个时代,因为雨水充沛的缘故,所以大漠的生态还算不错。譬如现在的吐蕃,之所以能在唐朝时壮大,就是因为此时河套一带因为雨水充沛的缘故,所以粮食丰产。 这草原上,大抵也是如此。 可即便如此,还是需要节制,反正大漠有的是土地,因而开垦时还是需要制定一个规矩,最好采取休耕、轮耕的策略。 反正大漠土地广袤,那一望无际的草场,理论上的耕地面积,实际上是关内的许多倍,人口却又稀少,只要控制住耕地的面积,哪怕现在的汉民增长百倍,也是可以养活的。 他大致的拟定了一个休耕的策略,便叫人送了出去。 除此之外 陈正泰又绘制了一个大致的图纸,凭着记忆,对当下的风车进行了一些改造,再交给匠人们去试制一下,先看看效果。 在大漠,风车绝对是利器,毕竟大漠之中的风大,和关内是不同的。 古代中国早有风车,不过因为关内有数不清的崇山峻岭,阻挡了大风,因而风车在古时并不流行。 反而老祖宗们对水车更有兴致,利用水流产生动力,大大地节省了人力。 而到了大漠的环境,就完全不同了,那地方永远不缺的便是风,毕竟是一望无际的草场,只要有风,就意味着可以拥有源源不断的动力。 这是关内所稀缺的。 风车比之水车的欠缺之处就在于,风车大多并不稳定,毕竟风力的大小,是靠老天爷的赏赐。 而水车则动力比较持续一些。毕竟水流是源源不绝的。 当然,水车毕竟得靠水,因而地域的要求比较强。风车不同,寻个空旷处,就可以搭建了,而大漠最不缺的,就是风。 在这个没有蒸汽机和内燃机的时代,风能的利用,带动的发展是极大的,不但可以借助风能,搭建起磨坊,甚至借此来进行灌溉,若是进行一些改装,甚至可以运用在作坊的生产之中。 此时还是大唐,风车还处于那种最简单的走马灯式时期,这种走马灯式样的风车效率很低,只是达到了勉强能用的水平,用来作为磨坊的活还成,可其他方面的运用,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陈正泰草图之中所绘制的,乃是宋代开始出现的立式风车的结构。 这种结构由平齿轮、立轴和风帆等组成进行回转运动,旋转的轮轴带动磨或水车,以实现齿轮的啮合与分离,起离合器的作用,从而产生风力。 它的好处就在于,比从前的风车,它的风力增强了许多倍,产生的动力更足。 而坏处则是体积庞大,占地面积较多,所以虽然从宋代开始出现,可中原区域实际上大多时候都面临着人多地少的窘境,既然有这么多廉价的劳动力,而且土地的价格又居高不下,这样的风车又有何用因而,并非真正推广开来。 可把它放到了草原之中,它的这个缺点就不成问题了。 因为草原和中原不同之处就在于,草原是人少地多,因为人力少,所以劳力的价格居高不下,又因为土地广袤,所以占地面积根本就不是问题,若是能推广开,这在草原中,不亚于是出现了第一个蒸汽机一般的意义。 只是陈正泰对这方面自认并不专业,只粗通原理,所以只勉强画出了结构图,至于其他的,却只能交给匠人们一次次的试制和改良了 如何借助最小的风力,产生更大的动力,这改良结构以及更换材料,都是问题。 当然,陈正泰甚至还想着,利用钢铁所制的滚动轴承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滚动轴承可是真正的宝贝,只是不知钢铁作坊,能否制出这样精细的玩意出来 一旦能制出,那么未来这大漠的许多东西都可对其进行应用了,单单这风车,就可运用起来,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只是这玩意对精度的要求比较高,成与不成,却还需看铁匠们能到什么样的地步。 不过陈正泰最大的爱好,就是绘制各种稀奇古怪的图纸,而后让人交给各处匠作房 反正陈家有钱,养得起一群吃饱了没事干,专门生产废料的匠人 让这一群有一些文化,同时技艺精湛的匠人们,暂时脱离生产,专门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并不是坏处,这就得用长远的眼光看事情了,陈正泰相信不断的研究,绝对有益于未来的创造 当然,陈正泰最看重的还是滚动轴承的事。 滚动轴承的结构是很简单的,它最大的作用就在于减少摩擦损失。 哪怕到了后世,这等简单的结构,在工业生产中也大规模的进行着运用。 问题的关键,其实还在于精度。 既然陈正泰这个陈家家族看重,匠作房里的上百个能工巧匠们自是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成日对着图纸发呆,有时动手试制出来,而后不断的改良,他们在此前,其实就通过制造其他小玩意而积攒了不少的经验,其实要造出这个东西来不难,只是精度低一些,而且不同的钢材,强度也不同,还需不断的摸索。 于是隔三差五的,他们会送来一些新的试制件来,陈正泰大抵还是对其满意的。 当然陈正泰还是希望他们能制作得更优异一些,因而不露声色。 这位陈家家主收到了试制件之后居然不吭声,便令匠作房更加惶恐起来,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位衣食父母到底是喜还是怒 于是他们索性成立了一个专门用来攻关的小组,继续深入研究。 时间流逝,转眼之间到了六月,大考已在即了。 在经历了三十四场模拟考试之后真正的考试,终于摆在了二皮沟大学堂上下人等们的面前。 陈正泰暂时排除了杂念,兴冲冲的出现在了学堂 虽然平日他这个师尊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可这个时候出现一下,表示一下鼓励,却还是必须的。 在一番鼓励之后,生员们精神奕奕,带着极大的信心,磨刀霍霍的离开了大学堂。 整个长安城里,早已喧闹起来。 此次乡试,动静极大,毕竟乡试之后,便是举人。 在大唐,举人不但拥有了功名,还等同于一只脚迈入了官场,至少已有了做官的资格。 这对于许多人而言,意义就非同凡响了。 何况坊间似有流传,吴有静这位名声越来越显赫的大儒,成日带着秀才们读书,其人学问精深,秀才们受益良多,如今已是久负盛名,此番就是奔着打压那二皮沟大学堂去的。 有竞争,就能令人有更多的期待,正因为有了这个期待,倒是不少人对这一场考试翘首相盼起来。 感谢财叔宁成为本书第十五位盟主,拜谢。 第三百二十四章:邓健厉害了 因而在开考这一日,几乎是家家打起了爆竹。 这爆竹,如今已是渐渐风靡起来了。 人们发现这玩意很喜庆,而且二皮沟爆竹作坊宣传也很得力。 其实主要还多亏了当初卖盐所建立的经销系统。 许多商贾都是二皮沟的经销商,二皮沟出了任何新鲜的玩意,都会采取搭售的方法让商贾们去推广。 譬如这爆竹,想买盐,可以白盐是有利可图的,而且不愁销路,卖给你就等于送钱给你,可是先别急,进十斤盐的货,得搭售几挂爆竹去,你进的盐越多,搭售的爆竹就越多。 商贾们得了盐,还进了一批的爆竹,总不能烂在手里不是 因而,他们为了将爆竹卖出去回本,就会竭尽全力地推销和售卖爆竹 商贾们在卖,下头的伙计们也就得拼命的推销,这世上但凡涉及到了有利可图的事,就没有不能办成的。 果然整个关中便有了年节放爆竹的习惯。 现在几乎开考的人家,都放了爆竹,家人们一边放着二皮沟的爆竹,一面嘱咐自己家里要开考的子弟,一定要将二皮沟大学堂的生员打得满地找牙。 现在矛盾,已算是公开化了。 毕竟许多秀才都挨了二皮沟生员的揍,那一日过去,几乎家家都在哀嚎,这梁子便算是结下了。 既然不能揍回去那就只能在考场上见真章了 那吴有静的伤已大好了,这一天,他三更天的时候,就抵达了贡院。 等到黎明时的曙光露了出来,便见许多的秀才或孑身一人,或带着仆从,又或者和家人,带着清晨的微风,一道抵达了贡院。 人们见到了吴有静,顿时露出了喜色。 万万料不到,吴先生有伤在身,竟还专门来此送大家入场考试。 许多人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般,纷纷上前来见礼。 吴有静只微笑着颔首,此时他又恢复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沉稳气度,虽是面上的一些还没有退去的瘀伤,总给人一种滑稽之感。 吴有静带着淡雅的微笑,对来人道“功课,你们都做了,平日里做的文章也不少,文章大有精益,此次老夫对你们是有信心的。” 众人忙恭谨地说不敢。 当然,读书人是应该谦卑的,哪怕内心里都认为老子天下第一,觉得这头榜头名的会元若是不是自己,便是考官瞎了眼,可表面上,还是要有一副谦卑的姿态。 吴有静很欣慰地看着他们继续道“大家心里不必紧张,此次考官,依旧还是虞世南大学士,虞学士于我乃是故交,他固然是再正直不过的人,绝不会徇私。可是他的性情,老夫是略知一二的,前几日,让你们写了几篇文章,做了指导,其实也有让你们投虞学士所爱的意思。” 这话颇有几分暗示。 文章这个东西,毕竟是没有衡量标准的,除非彼此之间的差距太大,若是这文章的水平都差不多,那么就要看不同考官的风格了。 众人听了,便更有信心了,于是又一番作揖。 随即,秀才们便在这贡院外等候开门。 再过了一会儿,远处便听来歌声。 一群二皮沟大学堂的生员们个个高歌,整齐划一的过来了。 这些人穿着一样的纶巾,一样的儒衫,列成队伍,宛如行伍一般,一齐高唱,很有气势。 这一下子,让其他人都纷纷皱眉。 有人眼带鄙夷地道“这是要做戏子吗” 又有人不屑地道“成日就知道整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 那些目光里透出的意味很明显,不过生员们显然不以为意,毕竟一个人一旦融入了某种环境,许多在外人看来不合理的事,他们也觉得合情合理。 何况清早的时候,生员们晨跑唱歌,虽是耽误了学习的时间,却有许多人发现,自己整整一天的精神,都变得充沛,不似许多成日读书的人那般萎靡。 年轻俊逸的陈正泰,则骑着高头大马而来,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众人见了他,纷纷避让,虽然这个家伙,平日里已在秀才们口里被打死了几百次,可真正见到了这家伙,想到上一次在学而书铺所发生的事,依旧令人头皮发麻,不由自主的心怯起来。 陈正泰施施然地坐在马上,见着了吴有静,竟朝吴有静打招呼“吴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吴有静立马别过了脸去,很有汉贼不两立的气魄。 陈正泰的客气,显然也已点到即止,随即头微微一转,便朝生员们大喝道“今日大考,有没有信心。” 生员们脸上一正,抬头挺胸,声音激昂地道“有。” 这声音就更显气势如虹了 此时,陈正泰又道“考的不好,当如何” “再无面目见师尊。” “好好考,不要给这群渣滓们机会。”陈正泰阴阳怪气,顺带同时又看了那吴有静一眼 众生员现在精神十足,他们是一路晨跑来的,入城之后不便跑了,便列队行走,沿途唱歌,现在浑身精神百倍。 而站在旁观者看来,这些生员们简直就像一群小丑,都是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 就在此时,贡院的门终于开了,秀才和生员们再不迟疑,纷纷鱼贯而入。 贡院外头的人烟,开始稀少起来,不过陈正泰后头,还有薛仁贵,所以他也不担心会遭受伏击,却是打马到了吴有静的面前“吴先生的伤好了吗” “与你何干”吴有静咬牙切齿的看着陈正泰。 他的好气度也只有面对陈正泰的时候才会有龟裂的迹象。 陈正泰则是一脸匪夷所思样子道“这是我亲自打的伤,怎么与我无关呢,你这话好没道理啊。” 这就有点骂他是白痴的意思了 吴有静“” 吴有静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听闻吴先生成日也在让人背诵四书五经,还出题让人写文章”陈正泰嘲笑道“看来,用的也是我们大学堂的法子啊。” 其实这是实话。 大学堂已经很好地证明了这种死记硬背的方法是有用的,因此虽然所有人提及大学堂都是一副不屑的样子,可暗中学习的人可是不少。 吴有静也是如此。 他对于秀才们还是很有信心的。 在他看来,秀才们的功底因为有家学渊源,所以还是很深厚的。何况他们历来比较崇尚血统,除了二皮沟大学堂的生员,能中秀才的,大多还是世族子弟 在隋唐的时候,世族自视甚高,他们自以为自己高贵,因而大多认为,二皮沟大学堂那些寒门子弟居多的地方,之所以能够大放异彩,不过是因为有死记硬背的缘故,可这些人,本质不过是投机取巧,一群愚钝的人,只不过侥幸地利用了科举的漏洞而已。 故而他们很自信地认为,若是大学堂的方法用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必然比大学堂的那些贱民们强得多。 所以对于陈正泰这么明显的讽刺,吴有静表现得出奇的平静,口里道“备考不过是术,你陈詹事可用,其他人用了,又有何不可这区区雕虫小技而已,既然可助人中榜,用了又有何不可” 陈正泰觉得这家伙简直就是不要脸到了极致,既要清高,又特么的还能抄袭 不过细细想来,世上不就本是很多这样的人吗 装逼是一回事,讨生活也是一回事嘛。 陈正泰并不是一个喜欢纠结的人,一下子就想开了,于是便笑道“那么就拭目以待了,小心别又添新伤了。” 这笑,配上这话,就有点不一样的意味了 “你还敢威胁老夫” 吴有静显然又怒了,正待要骂,陈正泰却已带着薛仁贵,再不搭理他,骑着大马直接走远了。 贡院的明伦堂里。 作为这次大考的主考官的虞世南,今日显得很有精神。 作为大学士,此次陛下又点了他为主考,这令虞世南颇有几分自得。 虞世南是个比较淡泊的人,不喜朝中争权夺利的事,喜欢和一些文人雅士交往,平日里闲暇下来便读读书,似这样的事,正合他的胃口。 此时,他坐在主位上,手边放着一盏透着热气的茶,而他则双目微阖,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案牍,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其他几个考官,也都是位高权重的人,分坐两边。 即将要开题了。 因而一个主考便笑着道“下官此时也很期待,不知虞学士此次出的是什么题” 听罢,众人就都笑了。 事实上,这考题乃是主考官出的,早早就出了题目,而后封存了起来,便是皇帝也不能提前知道 虞世南出了题,便要在贡院里独自禁闭一段日子,显出自己的公允,也防止泄题。 可以说,在今日题目放出来之前,除了他,这天下没人知道题目到底是什么。 只是此时这考官问起,虞世南却是露出悠然自得的神态,唇边勾起了微笑,道“为了出题,老夫也是煞费苦心啊。这毕竟不是州试,此乃乡试啊乡试乃是大考,而能入考的,无一不是秀才这些人,肚子里都是有墨水的。若是题目太轻易了,说不得便难考察出真才实学了。为了此题,老夫也算是绞尽脑汁,可是颇费了一番功夫了。” 众人又笑了起来,心里便忍不住更是期待起来。 虞世南是什么人这可是和房玄龄齐名的大学士啊 何况在许多人心目之中,虞世南的才学,其实要比房玄龄更要高一些 房玄龄毕竟出名的是在治世上,可说到了才学文章,天下又有几人可以和虞世南相比 此番大考出题,连虞世南都费了许多功夫,想出来的却不知是什么题,真是期待中,又莫名的有了几分紧张 片刻之后,便听到一声响亮的铜锣响,而后便有书吏拆开了封存的试题 考官们心里的好奇更被提到了极致,下一刻,便听书吏唱喏“题季公鸟娶妻于齐鲍文子”。 这题一出,许多考官就都懵了。 显然,这个题但凡有些印象的人,都晓得是出自于春秋。 这其实讲述的,乃是鲁昭公二十五年的事,只是记载了当时发生的一些历史而已。 而至于这个题,其实也很简单,不过是一桩婚姻而已原句是季公鸟娶妻于齐鲍文子,生甲。公鸟死,季公亥与公思展与公鸟之臣申夜姑相其室 当然,这个题最大的陷阱,其实不是这个题,因为题目是一目了然的,可若是对这一段典故有一些了解的人,就都能知道这题目的背后,还暗藏着一桩隐事,因为这位季公鸟的妻子,与人私通,因而引发了一连串的政治事件。 这个题妙就妙在,它里面牵涉到了春秋时期的政治生态,还涉及到了婚娶,关系到了外交,甚至还有某些血脉喷张的情爱故事,甚至还涉及到了一桩公案。 可以说,要啥有啥了。 就这么一个题,你们去作文章吧,不但要把典故添加进去,要阅读理解之后,还得洋洋洒洒的写出一篇锦绣文章。 当然,这锦绣文章里,还要暗合圣人之道,毕竟这不道德的题目里,你得作出道德文章来。 几个考官一看这题,就直接的个个目瞪口呆了,此时竟有些懵了 这题太难了。 在座的考官,哪一个不是满腹经纶的人可面对这样的题,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个难字 于是一时之间,大家居然都皱着眉头,陷入了深思,心里则在琢磨着,若考生是自己,该怎么下笔 可一时之间,他们竟都发现自己有些无从下笔,稀里糊涂作一篇文章容易,可要作得出彩,作得切合题意,而且还要在有限的时间,这可就真的非常不容易了。 万万想不到,这位虞公居然直接剑走偏锋,这样的难题,你确定你不是故意刁难人的吗 难,太难了。 许多人都忍不住在心里暗暗摇头起来。 虞世南看着众人的一番反应,却颇为自得的样子,他显然为自己苦思冥想出了这么一个题而洋洋自得。 出了难题,才显出考官的水平嘛,若是四平八稳的题,还要自己这考官做什么 他见这些考官个个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默不作声起来,心里自是乐了 其实这些日子,他也在想这个题目,甚至自己也忍不住的在心里作了几篇文章出来,却还是觉得不尽兴,总觉得还差一点什么。 而今天的这些考生,会有人写出一篇合心意的文章出来吗 邓健如往常一般的进了考场,血脉喷张的一场殴斗之后,他又沉下了心,这些日子依旧还是读书,以及日复一日的作文章。 虽是今日大考,昨夜他却睡得很香甜,毕竟这样的考试,他遭遇了太多次了,慢慢的,这心也就定下来。 和其他人一道进了考场后,发现考场里的布置居然和模拟考场时差不多,所以他半点慌乱都没有,很轻松地就寻到了自己的考棚,在考棚里安然落座,悠闲自在的开始磨墨。 若说压力,他其实还是有的,毕竟自己身上肩负了太多的期望,可他终究还是调整了心态,静等出题。 而后,举着牌子出题的书吏终于来了。 邓健聚精会神地抬头一看,心里随着上头的文字念道“季公鸟娶妻于齐鲍文子。” 他的脑海里,瞬间就涌上了关于春秋,昭公二十五年的文章。 这题呃很容易啊 邓健居然轻松地长呼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考官会出像教研组那样的难题怪题呢,要知道这题,既没有搭截,也没有故意生僻,其实就是一段很简单的典故而已。 似邓健这样,早就受了教研组无数难题怪题折磨的人而言,说实话这样表面上只是典故,却只暗藏了一个小陷阱的题,看上去好像有难度,其实好吧,不过尔尔。 什么题,我邓健没有作过 就这 虽然这题很容易,甚至邓健觉得那主考官虞世南很有放水的嫌疑,这样的水平,放去他们大学堂教研组,只怕都得垫底了。 不过,每一次考前,教研组都会派专人对考生进行一些约谈,大多是让大家不要紧张,让人放松之类的谈话,在教研组看来,考试的心态也很重要,不能骄,不能躁,要稳 所以邓健打起了精神,没有半点对这道容易的题轻视的意思,嗯,他要慎重以待。 于是他开始宁心静气,一面磨墨,一面若有所思。 只须臾的功夫,他眼睛一张,有了 于是题目,先取一张白纸,一手捏笔,一手挽着自己的长袖,而后手腕轻动,笔走龙蛇。 只一下子的功夫,一竖竖的字迹,便赫然在目。 邓健一面下笔,一面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感叹了一声“太容易了。” 感谢张卫雨最帅同学成为本书新的盟主,真的太感谢了,很惭愧,最近手残,对不起可爱的读者。 。 第三百二十五章:锦绣文章 这个题对于邓健而言,实在不难。 因为教研组的数十场模拟考试,只有前面五六场,才会出这样的题 而到了之后,题目的难度越来越深,甚至到了变态的地步了。 邓健甚至不假思索,就想到了好几种破题之法,倒不是他真有什么天赋,实在是这样的题做的太多了。 不但做的多,而且还分析理解的多,优秀的文章,先生们会像对待橘子一般,一层层的剥开,展露在大家的面前,而后耐心的讲解其中的优劣。 因而邓健的题可谓是作的得心应手,甚至他恍然之间,有些不可置信。因为在以往的时间管理上,做题的过程还是需要掌握好时间和节奏的,可因为太快,一不小心就超了车。 而另一边,许多考生见了题,一时懵了。 这样的题 李涛此刻眼睛已经直了。 他出自李氏,身份非同小可,只是和寻常的世族子弟比,他更上进一些,毕竟哪一个家族,都会有一些轻佻的人,而李涛自幼便好读书,在赵郡李氏家族里,已算是优秀的子弟了。 他家学渊源深厚,受过不少的教导,又颇有天资,因而一直被族中当做重点的培养对象。 此番在长安,许多世族已经开始慢慢察觉到了科举的好处,陛下既决心以科举取士,那么此时,赵郡李氏除了顺从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办法。 李涛在州试中,名次并不高,因为榜中靠前的位置,大多都被二皮沟大学堂占据了,这长安的州试,可谓是地狱级别,不知多少人落榜。 正因为如此,所以现在为了迎接这一场大考,李氏家族也意识到大学堂的教学方法,确实颇有用处。 于是李氏族学里开始更改了教学的方法,让李涛这些子弟们,每日死记硬背,与此同时,每日作文章。 而今日,李涛信心百倍。 自己的根基和功底极好,堪称翘楚。而那大学堂之所以在州试中大放异彩,不过是因为他们找对了方法而已,现在李氏族学既然也学习了这种方法,那么比拼的就是功底了。 所以他显得轻松和惬意。 甚至进了这考场后,他还略略有些出神,想着那大学堂与吴有静的矛盾,这一场矛盾,其实李涛并没有波及,毕竟他出自的乃是真正的世族,倒不会像其他秀才一般,跑去书铺里凑什么热闹。 可是心理上,他是支持吴有静的,吴有静文名远播,又是名士,何况他的话往往发人深省,他也有耳闻,此次他踌躇满志的来,便是要压这些大学堂的读书人一筹。 可是 当题放出来。 李涛一时懵了。 此题很浅显。 可若是知道这题的背景,却让人背脊发凉。 这题太难了。 怎么此次大考,竟出这样的难题 李涛愣神起来,他自觉得自己有满腹文章,可他此时的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 这题实在太多陷阱了 他在心里不停吐槽,这题出的太古怪了,他想了很久,才勉强想出一个破题之法。 只是单凭这些,还是无法提振李涛的自信心,毕竟时间仓促,他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于是提笔开始围绕着破题展开,却觉得很是干涩。 这一下子,心里便没底了。 人没了底气,心里就多了杂念,而这杂念迸发出来,这文章便只好断断续续的写,有时觉得不妥,回头又想改,却又怕后头无法衔接。 再到后来,他想斟酌一下词句,却恍然之间发现,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毕竟作文章的时间是有限的,就算开始渐渐有了一些灵感,也已没有时间好好梳理。 他心里一面暗骂着考官,一面又是安慰自己。 不怕,不怕,此题如此难,他能写出一篇文章来,想来就已算出色了,应该能够考中的,他对这文章虽然有些不满意,甚至觉得很多地方顾此失彼,不甚通达。可考试本不是做出锦绣文章,而是文章做的比其他人好便可。 如此一想,他心里不由松了口气,便镇定了一些。 大抵的看过了文章,而后拿出正式的考试纸张,重新誊写了一遍文章,刚刚大功告成,收卷的时间便到了。 他恍然抬头,书吏们则木着脸将试卷一份份的收走。 这时,才允许考生们出考棚。 收卷之后,整个贡院,犹如突然从安静中苏醒了,却像是一下子到了菜市口一般,人们议论纷纷“太难了,太难了,世上怎有这样刁难人的题。兄台考的如何” “难,还能考的如何,我连文章都没做完,便已收卷了。” “这样的题,不是故意为难人吗虞公出此题,却不知有谁人可以写出好文章来。” “呵就这么一会儿考试的时间,能做出什么好文章来” 人们议论纷纷着,李涛听到这些话,心里的沉重又松了几分,看来有许多人连文章都没写出来,如此来看,他能中榜的几率,大大的增加了,毕竟他怎么说,都总算是作出了文章的,至于文章作的不甚满意,却也无妨,毕竟这大考的难度太高,怪不得他。 而那些大学堂的生员,则默默的提着考篮出去,他们的面上,居然无喜无悲。 和其他的秀才不一样,他们是经历过数十场模拟考试的人,早就对考试麻木了,第一次模拟考的时候,还会和秀才们一般,不断的询问别人,想增加自己的底气。 到了第十次的时候,便开始学会了寡言少语。而到了现在,只想提着考蓝到了贡院外头集结走人,其他的事真没什么兴趣。 他们的心境,就如古井一般的无波。 邓健如此,长孙冲也是如此。 人们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这些大学堂的生员,李涛也同样如此,看着这些呆若木鸡的人,心里不禁鄙夷一番 这哪里像读书人,一个个肤色黝黑,身子也是挺直,倒像是禁卫里的武士。哪怕是头戴着纶巾和儒衫,也显不出那种文气。 再看他们一个个沉默的样子,十之八九,考的也并不好,考的不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大学堂不过还是那三板斧,不过是死记硬背和作文章而已,这个我也会,可是显然,他们是没有自己这般的天资的,如何能够做出锦绣文章出来 随着人流出了考场。 一群大学堂的考生,早已去远,他们走的急,集结起来,点了名,没有啰嗦,便已走了。 李涛一出来,家里的管事便匆匆出来迎接,边关切地道“七郎,考的如何” “尚可。”李涛只颔首。 管事晓得李涛是个稳重的人,他说尚可,那么把握就很大了,于是露出欣慰的笑容“某在外头时,听出来的考生说,今次的考题难如登天,七郎竟说尚可,可见已是十拿九稳了。” 李涛只抿嘴,笑了笑,他现在确实有信心了,想到这样的难题,自己都已作出了文章,成就感还是有的,他抬头,看到前头又有喧闹的声音,不由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据闻是那吴有静先生,一直在外头等着考生们出来,许多考生纷纷去给吴先生见礼。” 李涛顿时肃然起敬的样子,这位吴先生,如今声望日高,尤其是那一次冲突之后,许多人称赞他临危不惧,面对陈正泰,极有风骨。 这样的人,总是能让人为之钦佩的。 李涛见管事已让车马过来,摇摇头道“且等等,我也去见见礼。” 说罢,他踏步过去,果然见那吴有静被许多秀才围着,人们纷纷朝他唱喏。 李涛也挤进去,见吴先生面上的旧伤还未去,此刻却露出欣慰的样子,看着众秀才,他便也上前,深深作揖。 而后,方才回去上了车马,绝尘而去。 所有的试卷都收了。 而后,书吏们开始取出封存出来的试卷,进行抄录。 试卷要糊名。 可为了防止考官们认出考生的字迹,引起作弊的担忧。 所以所有的试卷,都要让书吏重新誊写一遍,如此一来,这送上去的试卷,便可确保不再是考生们原有的字迹了。 紧张的誊写之后,会有专门的司吏检查是否誊写有错漏,而后,依旧将这糊名的誊写卷子收上,送到阅卷官那里。 阅卷官在未来的好几日里,都不能走出这贡院,绝不与人轻易的接触,只有在所有的试卷全部阅过之后,确定了上榜的试卷,方才会对糊名卷进行拆封,记录下中榜的人,而后进行张榜。 这一切的程序,都可谓是一丝不苟,不容有丝毫的差错。 这一份份寻常的试卷,还有那一篇篇的文章,决定了无数人的命运,毕竟这意味着,朝廷将授予出举人的功名,而有了这举人的功名,则意味着一个人,可以一只脚踏进官阶的行列了。 中榜者,自此之后可一辈子有朝廷奉养。而落榜者,则意味着十年苦读,统统成为镜花水月。 还想考 可以呀,三年之后再来吧。 在明伦堂里,考官变身成了阅卷官。 所有的阅卷官会趁着这个时候,好好的休憩一番,而后吃饱喝足,随即鱼贯进入明伦堂,在主考官虞世南的主持之下,开始阅卷。 当然,这阅卷是交叉进行的,意味着这里九个阅卷官,都要过目每一份试卷,决定试卷是否淘汰。 只有优秀的试卷,得到了诸考官们的认可,方才会传阅到虞世南手里来,虞世南再进行最后的评判。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的好坏,毕竟还是有一些主观意识。 好在这些阅卷官都是满腹经纶的人,能取中的试卷,也一定是大差不差。 阅卷官们已开始低头看着试卷。 而虞世南则显得老神在在。 自己出的题,显出了自己的水平,让他很有满足感。 这也意味着,这一次大考,肯定难有优秀的考生。 他做好了上千份试卷里,绝大多数文章都是狗屁不通的准备。 他慢悠悠的抱着茶盏,徐徐的喝着。 果然,这个时候,不少考官看着手里的试卷,都不禁皱眉。 有人甚至低声咕哝“连文章都没写完哎” “这什么狗屁不通的文章” “立意太差” 多数人都是摇头。 一看这样的场景,虞世南居然露出了满足感,果然一切都如自己所料啊,有趣,有趣啊。 “咦”这时有人发出奇怪的声音。 这一下子,此考官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人们循声看去,便见那考官,看着一张试卷竟是痴了,口里喃喃念着“有几分意思了,这样的题,亏得他能以此来破行文很规矩,也很通顺,此处哈哈,颇有几分神来之笔,老夫还以为不会有好文章呢” “来,我看看,我看看。” “我也看看。” 虞世南心里震惊,这么快就有好文章了 不过看到许多考官都想起身,围上去看,这令虞世南的脸拉了下来,咳嗽一声道“肃静。” 这一下子,其他的考官便安分了,各自乖乖地坐在自己的案牍前,看自己的试卷。 那些寻常的试卷,几乎只看一眼,便可剔除了,要嘛就是文章没做完,要嘛就是狗屁不通。 可出人意料的事,这啧啧称奇的声音,在接下来却是连绵不绝起来。 显然有不少好文章开始涌现出来了。 这一下子竟连虞世南也有些懵了。 看这架势,只怕有不少不错的文章啊。 这就怪了 要知道,他出的这题,难度却是不小的,可现在,怎么像是很容易似的 甚至有人发出爽朗的笑声,捏着试卷,不禁道“此文章有趣,很好,好极。” “我这里有一篇,也很不错,很是妙笔生花,浑然天成一般。” “未必有我这篇好,此文剑走偏锋,让人看了,就不禁拍案叫好。” 虞世南“” 见鬼了吗 感谢尤宵月同学成为本书又一位新盟主,老虎爱你。 第三百二十六章:跨时代的神器 虞世南察觉到了非同一般,连忙亲自去看这些令人惊叹的文章。 取了试卷,其实真正论起文章来,你要说它有多好,也有些过奖了,和真正的好文章比起来,总能感觉有许多欠缺之处,而至于和那些千古名作相比,就更是差得远了。 可是这是试卷啊。 千古名作乃是有感而发,而现在这试卷却是命题作文。 何况还限定了考试的时间,自己所出的题格外的难,若是让一个有才华的人,花上十天半个月,去作一篇文,或许能惊艳。 可似这般,只考两个时辰,对于许多人而言,能否破题都是问题,哪怕能破题,能否切合题意又是一个难关。 何况还要引申出道理出来,需要四平八稳,这其中的难度,只有真正作过题的人方才知晓了。 因而,这并不惊艳的文章,还是让虞世南吓了一跳,因为即便是自己,扪心自问,在这难题之下,能写出一篇合格的文章吗 他继续看下去,这样的文章不只一篇两篇,而是有很多。 这时就让虞世南有点懵了。 难道泄题了 不,绝不可能。 大考是决不允许舞弊的,因而,也采取了无数的措施,泄题就意味着抄家灭族之罪啊。何况这题放出来之前,天下只有他这个主考官才知道此题,而他在这段时间一直封闭在明伦堂里,没有丝毫与外界接触。 可除非见鬼了,实在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这一下子也让虞世南不禁有些羞愧起来。 原以为自己苦思冥想,想出了一个好题,此次大考,定能震惊四座,让无数生员搜肠刮肚,挠头搔耳。 可哪里晓得能做出文章的人,竟是不在少数。 “我大唐文气,竟至这样地步了吗”虞世南尴尬的道。 其他考官心里了然了,虞学士心里头显然是对自己所出的题还是颇为自得的,可哪里晓得,虞学士还是小看了这些考生,因而才用大唐文气鼎盛来掩饰尴尬。 可这个时候,谁敢说一句不是呢于是纷纷颔首道“不错,不错,虞公所言甚是。” 考题之难,早已传遍了长安,却也有不少自认为考的不错的人,对于自己的文章颇为自信,这长安城里沸沸扬扬,而二皮沟大学堂却很低调 大学堂的生员们考完,直接回了学堂,便闭门不出,继续苦读了。 对于教研组而言,这才哪跟哪啊,不过是一场大考而已,接下来还有会试呢,哪里有半分松懈的可能 只是这大学堂低调得出奇,却也不免得来了不少的嘲讽,都说大学堂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而今已黔驴技穷了。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血统论在这个时代是主流嘛,人们深信不同的人,身上流淌的血液也是不同的,世族的血脉更纯一些,寒门则次之,至于寻常小民,太脏。 此前大学堂是出奇制胜,现在世族的族学也开始有样学样了,那么大学堂就再没有资本了。 当然,这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陈正泰听了虽然不免恼火,却也不可能将人一个个绑来打一顿,好在在二皮沟,大家还是对大学堂有信心的。 此时匠作房的人兴冲冲的来了,因为新的轴承已经制好。 这轴承经过了一次次的完善,已是越来越接近实用了。 古代的匠人们对于某些精细的物件,往往是以巧夺天工的技艺为方向,可自从有了作坊,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对于匠作房而言,数十个手艺高超的匠人日夜打磨,想要打制几个接近完美的轴承当然不成问题。 可问题就在于,随着作坊经济的出现,导致匠作房不但要考虑到工艺的问题,还需考虑大规模制造的成本。 而现在这个滚珠轴承在陈正泰的手里,陈正泰觉得颇为沉重,内轴和外轴之间是一个个滚珠,外轴一旦转动,则里头的滚珠也随之滚动,整个轴承显得极为平滑。 陈正泰把玩了一会儿,兴致勃来“这样的轴承可以大规模制造吗” “钢铁作坊那里,专门制出了磨具,大规模倒磨之后,却还需匠人人工打磨一番,达到精度才可,现在若是生产,一日生产三十副不成问题,只不过若是再进行一些改良,减少一些工序,培养一批新的匠人等等之后,这产量定可大规模的增加。” 匠作房这边,可不敢诓骗陈正泰,老老实实的回答。 陈正泰眸光亮了亮,却是道“倘若倘若将这东西用来连接马车的车轮呢你看,外轴套在车圈里这马车岂不是可以事半功倍了” 匠作房的几个匠人一愣。 其中一个也是陈家人,一听,眉一挑他骤然明白了陈正泰的意思。 这个时代,是没有大规模的普及轿子的。只不过在南方,因为山路崎岖,所以出现了舆轿,而此时的经济、政治文化的中心,乃是北方,北方平原较多,因而大多数人习惯了马车,哪怕是皇帝出行,车驾也多以马车为主。 只是这个时代的马车,却颇有几分一言难尽的味道。 一方面,是没有好的轴承,因而轮轴之间摩擦力很大,费马。 另一方面,又因为底盘中没有转轴,所以马车的车厢,大多是两轮。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车轴和车轮多为木制,摩擦力大,所以马车在使用时面对泥泞的道路行走起来还是很吃力的 相比较于四轮马车,两轮马车在这样的路上行走起来要更为快速,而在古代的地面多为凹凸不平,这样的路面,四轮马车走起来的确有些吃力,一匹马是很难拉动的。 何况,四轮马车转向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正因如此,大多马车只有两轮,而这两轮马车舒适性是极差的,坐着很是颠簸,这也是为何到了后来,轿子出现之后,就迅速开始风靡的原因。 而陈正泰的设想很简单,现在有了这轴承,就能将摩擦力大大减小,若是再改进一下马车的底盘,那么就更妥当了。 经陈正泰这么一提,匠作房的人骤然好像有了明悟一般。 手中的这个轴承,且先不说风车,就眼下而言,这马车岂不是可以运用 陈正泰一再嘱咐“这马车要造出来,定要四个轮子的,车厢可以建的宽大一些,都可以尝试。” 匠人们行动力很强,毕竟他们已有过许多研究的经验了。 往往寻到了一个方向,立即开始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匠人开始立项,而后开始抽调人手,拨发资金,之后开始将项目分派成许多个小组,负责项目的人则作为总师,进行资源调配和项目的总体进程。 现在轴承出来,陈正泰提出来的概念便可水到渠成。 这不算什么太难的事。 因而很快,一个四轮马车便造好了。 紧接着,便是进行验证和改良,这一切进展的都十分顺利。 尤其是在郊野处,当人们尝试用了滚动轴承的马车之后,发现到这四轮的车马,哪怕是道路泥泞,也绝不会出现吃力的情况。 四只轮子,比二轮而言,人坐在其中,也明显的要舒适得多,甚至可称之为享受了。 虽是四轮,可同样的马,因为有了滚动轴承,居然比两个轮的车马力更强,最大程度的发挥了马力。 于是一个大马车便制造了出来,车厢不小,外头有着精美的雕饰,里头则铺了舒适的软件,车前挂了一个牌子孟津陈氏。 过了两日,陈正泰便坐着这车,在薛仁贵骑马的护卫之下,开始招摇过市。 人们见路面上突然出现了这样一辆奇特而精美的大车,都觉得很好奇 这车很宽敞,而且只一匹马拉着,却显得游刃有余的样子,四只轮子同时转动,格外的平稳。 坐在车里的陈正泰,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当初两只轮子的马车,他是亲自领教过的,说实话那样的马车,人在其中,简直就是受罪啊。而现在总算是有所享受了。 因为轴承的缘故,便连车内的噪音,竟也少了许多。 而又因为宽大,整个人几乎可以半躺在软垫之中,小憩片刻,马车停下,前头的车夫,驾驶着马车起来,颇有些小心翼翼。 不过他似乎对于这新马车,也十分满意。 若是两轮的马车,他这驾驶的位置往往狭小,而且路面又颠簸,许多地方,车夫是没办法坐在车上赶车的,必须得下了车来,牵着马前行。 可现在,自己舒服的坐在此,手提着鞭子,控制着马速,身后的马车固然沉重,可这马的马力,却是足够了。 从前的两轮马车,往往只是一个帘子将车厢和外界隔离,噪音也大。 而如今,这车厢专门设计了一个车门,陈正泰从里头打开车门出来。 便见这马车外头,许多人一脸稀罕的围看着,一个个品头论足。 眼前正是太极门门前,许多朝臣预备入宫觐见或者当值,此时宫门还未开,这些腰间系着金鱼袋的大臣们,在此如往常一般的等候。 突见一辆这样的马车来,自是想要看看。 “此马这样的神骏吗竟可拉动如此宽大的车厢” 唐人还是爱马的,文臣也不例外,风气便是如此,所以许多人生出了疑窦。 也有人发现这马,似乎品种也不过尔尔,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还有这车竟是四个轮,四个轮,怎么转动呢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这样人,毕竟还是很有气度的,并没有去凑热闹,只驻足在宫门前,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可其他人,就未必能如此了。 就在大家兴致勃勃的议论之际,突然车门一打开,便见陈正泰从里头冒了出来。 一下子,许多人的脸色微变,而后各自翻白眼,直接一哄而散。 方才的兴趣,也一扫而空。 哼陈家这是炫富呢 不就是四个轮子吗 以后我给自己的马车也多装两个轮子,不再装四个,这样我有六个,你四个很多吗 这陈正泰最爱标新立异了,不就是有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的呢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哼,瞧瞧他嘚瑟的样子。 当然,也有一些人笑嘻嘻的上前给陈正泰见礼。 毕竟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人想要表现出自己和孟津陈氏的势不两立。 自然也会有人趁此机会,想要给自己傍上一条大腿。 陈正泰微笑着朝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呀。” “陈詹事好,陈詹事,此车是哪里来的倒是颇为别致啊。” 陈正泰便笑了笑道“这是我们陈家,经过了祖宗三代呕心沥血的研制,花费了无数重金,制出来的四轮车,此车名曰奔驰,寓意风驰电掣之意。今日总算此车成了,你们可别小看这东西,这马车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极有讲究。” 祖宗三代 你陈氏祖宗三代之前,还是北周时期呢,朝代都换了三个了,皇帝更不必说了,都换了六七个了。 和陈正泰见礼的人都一阵干笑,这笑容很委婉,反正你陈正泰怎么吹,我们就怎么听罢,信了便算我们输。 陈正泰则是继续笑盈盈地道“这车极舒适的,想不想进去试一试” 大家摆手“不敢,不敢。” 陈正泰一脸遗憾的样子“这样呀,不过也无妨,下次想试,可以找我。不过现在这车嘛,嘿嘿,你们试了确实不合适,这东西,可是价值万金,有钱也买不到的。” 不就加了两个轮子 众人只觉得陈正泰侮辱了自己的智商。 不过能和陈正泰打交道的人,本来也就不怕被侮辱。 自打建了朔方城之后,关内世族怨声载道,再加上陈正泰和名士吴有静的冲突,这陈正泰便引来了许多人的嫌恶了。 站在远处的人,一副和陈正泰不屑为伍的模样,听到价值万金四字,就更是怒不可遏了。 而此时,宫门却是缓缓地开了。 众臣收起心情,鱼贯而入。 陈正泰似乎不是入朝去朝会的,而是兴匆匆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李世民今日在太极殿面见诸臣。 他穿着冕衣,头戴通天冠,等众臣行了礼,便只颔首。 他今日的面容显着几分憔悴,事实上,这几日,他都没有睡好,一直惦记着科举的事呢 现在距离放榜,还有一些时日,却不知有多少读书人能够金榜题名。 “陛下,臣有事要奏。”就在此时,率先一人站了出来,振振有词的道。 第三百二十七章:大礼 李世民今日的心情不甚好,因为他发现陈正泰竟没有入朝。 却不知这家伙跑去哪里躲懒了。 又听有人有事要奏,瞥眼一看,是个御史,便淡淡地道“卿有何事要奏” 此人便正色道“陛下,晋始泰年间时,有一人叫石崇,此人家财万贯,他修一园林,因山形水势,筑园建馆,挖湖开塘,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周围几十里内,楼榭亭阁,高下错落,这石崇又用绢绸茶叶、铜铁器等派人去海外换回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贵重物品,把园内的屋宇装饰的金碧辉煌,宛如宫殿。因而斗富之风便自这石崇而始,愈演愈烈,无法遏制。而今朝中又有一人,此人也是家财万贯,生活奢靡无度,今臣见他坐一车,此车宽大,足有寻常车驾的一倍有余,且下有四轮,装饰堂皇,这车顶形似华盖” 听到车顶形似华盖,李世民就皱眉起来了。 因为这有僭越的嫌疑了,华盖是什么,华盖是皇帝才能用的东西。 李世民便不耐烦地道“你说的此人,可是陈正泰吧。” “正是。” 李世民听到此处,就拉下脸来“什么叫做形似华盖是就是,不是便不是,朕还可说你形似赵高呢,是不是现在要治你的罪,将你诛杀了” 这御史懵了“” 这有点不符合他的设想呀,他脸色骤变之下,心里不禁想说,我作为一个御史,不过是捕风捉影一下嘛,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呀,陛下你怎么还较真了这师徒二人的性子真是一样急 这御史便只好道“臣有万死之罪。” 李世民脸色稍缓了一点,却是道“既你今见他行车而至,何以朝会不见他的踪影” 于是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吭声。 拜托,他们又不是陈正泰的跟屁虫,怎么知道那家伙跑哪了 李世民看他们都不说话,便看向一旁的张千。 张千会意,连忙疾步出去询问。 等张千走了的功夫,李世民而后呷了口茶,便慢悠悠的又道“虞卿家乃是主考官,这一场大考,还没有音讯吗” “陛下。”认真的回答道“陛下有明旨,科考之事,皇帝不可过问。” 李世民听到这里,不禁露出微笑。 这旨意,他是记得的,既然决定了科举取士,想要让天下的读书人纷纷参加科考,那么最重要的便是维持科举的公平性 他这一道旨意,表面上是做个样子,可实际上,却也表明了这科举不会受任何人影响,完全是公平公正。 李世民便辩解道“朕不过是急着放榜而已,朕听人言,说是今日次大考,试题极难,已到了让人畏之如虎的地步,此事可是有的吗” 李世民既然提起了这一次的科考,似乎对此有浓厚的兴趣。 因而大家也轻松了许多,民部尚书戴胄笑道“臣也有这个耳闻,后来也确实去了解了一些内情,虞公果然非同凡响,竟是出了一个极刁钻的考题出来。这考题说实话,便是臣乍听之下,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此题难就难在出其不意,短短两个时辰,要将文章做出来,对于考生而言,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李世民对此很有兴趣,其实试题,他也看过,不过李世民并不是一个喜欢作文章的人,只晓得这题的厉害之处,但是万万想不到,连戴胄都对此题报之以苦笑。 于是他又笑道“这样说来,岂不是今岁的大考,虞卿家给这读书人们来了一个下马威” 文臣们虽然对于这科举,起初是有些不满的,可既然说到了做文章,毕竟大家都对此颇有一些兴趣,倒都兴致盎然起来。 考试结束之后,这题便传遍了长安,不少人都是报之以苦笑,于是这时有人插嘴道“臣也苦思冥想过,两个时辰,要做出这个题,确实难如登天。不过勉强写出一篇文章倒还是可以的,只是也只是勉强而已,只怕未必能切合题意。” 一群武臣们,则大多数大眼瞪小眼,他们实在无法理解读书人的这些道道,尤其是程咬金,索性阖着目,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与其听他们这些废话,还不如补个觉呢 李世民不禁道“若卿家们都觉得难,看来考生们也只能望洋兴叹,束手无策了。” “陛下,这考试,总会有好有坏,科举取这更好一些的,便可榜上有名,倒是不必担心因为没有好文章出来,而无法取士。”杜如晦笑吟吟地道。 李世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只取其长即可。只是这科举,若是题目太难,也未必都是好处。下一次,还是不要出这样的难题了,如若不然,教考生们如何” 众臣纷纷颔首,觉得李世民的话不无道理。 现在这考官出题,倒是和考生们有仇似的,若是风气助长下去,岂不是这考官往后要苦思冥想出各种怪题出来,专门刁难考生 当然,也有人有着其他的看法,若是不出难题,又怎么显出考生的水平呢 此时,李世民却是心念一动,口里道“却是不知二皮沟大学堂那里考的如何。” 众臣又沉默了,陛下对于陈正泰的偏爱,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写在了脸上,这让人不免心里不悦。 于是,此前那御史就道“只怕并不好,臣听贡院里的人说,考试结束之后,大学堂的考生,便灰溜溜的回学堂去了,若是考得好,何至如此呢” 其实坊间有许多的传言,或许是出自于某些人想要奚落大学堂的心理,所以有不少人对于大学堂编排了无数的流言蜚语,这些流言蜚语一直传播,在许多人的添油加醋之下,已衍生出了无数的版本。 李世民听到此处,不禁显出几分失望之色。 可他心里想,正泰乃是朕的弟子,此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的。 “不过”这时那御史继续道“臣倒是听闻,这些日子,学而书铺那里,不少秀才聚集在那,倒有不少秀才面露喜色,似乎是因为有人文章做的还算不错。” 李世民的脸拉了下来“学而书铺是那吴有静吗” “正是。” 一说到吴有静,不少人精神奕奕起来。 房玄龄和杜如晦还有长孙无忌几人,则是板着脸,对于这个家伙尤其是房玄龄,可还惦记着呢。 都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可为了吴有静这个狗东西,他房玄龄睡了三天的长廊,这能忍吗 此时,却还是有人赞叹道“陛下,吴有静乃是天下知名的大儒,此人铁骨铮铮,又才高八斗,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长安的许多秀才,都对他敬若神明,不少人受他的教诲,朝廷理应善待这样的名士。” 李世民看着众人争相夸奖。 他不由若有所思起来,随即道“那么放榜那日,便将他召至宫来吧,上一次朕见他,他伤痕累累,因而朕对他没有太多的印象,正好趁这次放榜的机会,朕亲自领教他的学问。” 李世民这般一说,不少人长松了口气。 若是陛下见识了这位吴先生,定也会推崇备至的。 这样盛名之下的人,只怕连陛下也无法忽视吧。 可李世民却另有想法,这吴有静被无数人吹捧,或许还真是一位道德君子。 这样的人和陈正泰有这样大的仇恨,何必要让陈正泰平白树敌呢 倒不如他这个做恩师的做一个和事老,让他们冰释前嫌了吧,反正正泰没有吃亏。 群臣们还在议论着关于大考的事,而随后,张千则是去而复返了 他碎步入殿,到了李世民的跟前,忙道“陛下,陈詹事方才确实入了宫,只不过他去见了皇后娘娘,说是听闻皇后娘娘近来身子不好,需要好好休养,因而送了一辆马车入宫,好让娘娘代步。” 马屁精 这张千话一出口,不少人的心里就忍不住鄙视起来。 平日里,陈正泰这家伙,最爱的就是围着陛下转。 好嘛,现在更本事了,又开始仗着未来驸马的身份,开始又去讨好长孙皇后了。 谁人不知,长孙皇后在宫中的地位超然,她虽从不过问朝政,可是对陛下的影响力却是无人可比的。 李世民听了,心里却颇有几分暖意,不由笑道“他倒是有心了,观音婢这些日子,确实是腿脚多有不便,这也是当初她留下来的旧疾” 李世民说到这里,点到即止。 长孙皇后的腿脚不便,这事,李世民是颇有些担心的,或许是因为天气渐渐转凉的缘故,每到有些阴雨的天气,长孙皇后便觉得自己的关节疼痛难受。 这太极宫的规模又是极大,要知道,大唐的皇城,甚至比后世的紫禁城规模,都要大了许多。 这宫中有时行走,就多有不便了。 不过好在,他的观音婢乃是皇后,自然会有专门的步辇,而步辇这玩意,其实和后世的轿子是差不多的,都是用人抬着行走。 李世民心里却又想,只是陈正泰这家伙,好端端的却是送辆车马来,这有些不妥当了吧,车马颠簸,以观音婢的身子,怎么经受得住这个这马车可远不如步辇坐着舒服呀。 当然,虽这礼送的有些莫名其妙,可对李世民来说,陈正泰的这份心自然是好的 李世民便对张千颔首“朕知道了。” 于是张千又默默的退到了一边。 倒是不少大臣,露出了不悦之色,却也是一时无可奈何 李世民又说了一些话,随即便罢朝了。 而后他就往深宫而去,心里想着长孙皇后的身体不好,又想着去看看了。 于是一路坐着步辇,直接往长孙皇后所住的寝宫而去。 这一路乘了小半时辰,才到长孙皇后的寝宫 大唐的豪迈,但看宫殿的规模便可见一斑,这规格远超紫禁城的太极宫,单单李世民坐着步辇行走的时间,往往每日都要花上一个多时辰。 等到了寝殿,果然见这寝殿外头停放着一辆超大号的马车,马车当然样式还是不错的,甚至算是精美,可是相比于宫中的各种珍宝,显然也不算什么宝物了。 李世民没有多看,下了步辇,便径直进了寝殿。 而在里头的长孙皇后,则是听闻李世民来了,已碎步迎面而来,到了跟前,便要给李世民行礼。 李世民见她如此,不由搀扶住她,关切地道“你腿脚不便,怎的还这般。方才陈正泰来过了吧” “正是。”长孙皇后笑盈盈地道“他也是为臣妾腿疾的事,说是臣妾宫中行走不便,给臣妾送了一辆车来。只是臣妾却是训斥了他一顿,他灰溜溜的走了。” 李世民皱眉道“训斥了一顿朕固然晓得他送车马来,这礼有些不合时宜,却也不至训斥。” 长孙皇后道“这是早朝的时候,他也是大臣呢,身为大臣,不去早朝,却跑来给臣妾送礼,这岂不就是因私废公吗臣妾固然知道他的心是好的,也晓得他不曾想到过那一层,这才训斥他,为的就是让他往后注意一些,免得往后总不晓轻重。现在不训斥,便是害了他。” 李世民便哂然一笑,他倒觉得长孙皇后是小题大做了。 李世民却还是道“是,是该教训一下,这个家伙朕很稀罕他的马车吗” 说着,便又说了一些闲话,此时又想到在紫薇殿,还有一些事要处置,见长孙皇后无恙,便动身摆驾,外头早有步辇准备好了,只等李世民上辇。 李世民到了寝殿之外,正待要上辇,目光却落在了那辆别致的马车上头,其实这马车的造型对他来说,算是有些怪异。 李世民若有所思,竟鬼使神差一般,口里突的道“朕坐这马车去,陈正泰这个家伙送来的东西,朕倒要看看,他到底又在故弄什么玄虚。” 第三百二十八章:陛下大喜 李世民到了车前,细细地观察了此车。 方才只是远观,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可如今细看,却发现此车格外的宽大。 四个大轮之上,是一个宽敞的车厢,车厢连接着前头的马匹,这马很安静。 显然这马只是寻常拉车用的驽马,和寻常的马并没有什么分别。 李世民爱骏马,他在宫中豢养的骏马不计其数。而如今见这样的驽马,不禁失笑。 这马太平庸了,陈正泰竟也不舍得送一匹好马来。 不过骏马往往桀骜不驯,性子比较急躁,反而是这等驽马,性情比较温和,倒是最适合拉车。 有宦官想要到前头去掀帘子,却发现这车厢竟是封闭的,认真细看下来,这车的车顶,还真和华盖有些相似。 当然,华盖这玩意,说你有你才有,若说你没有,哪怕再像,自然也没有了。 好不容易的,宦官寻到了车厢开门的方式,就在这车厢的右侧,有一个把手,一拉,门便开了。 李世民面带狐疑之色,登上了车。 四轮马车的车厢比两个轮子的自是宽敞许多,所以李世民进入其中,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拘谨。 甚至在这车厢里头,竟还有一个案牍,有一排小暗格,还有一盏已泡好的茶水。 地上铺了羊毛毯子,而车厢的内壁,则蒙上了一层处理好的皮料,毛毯之上,则是软垫,可坐着,也可跪坐。 靠着门这儿,还有一个固定在车厢里的小马扎,显然这是专门用来给伺候主人的仆从们所用的。 车厢的左侧,则是一个巨大的水晶玻璃模样的东西,帘子一拉,颇为灰暗的车厢一下子通透起来。 李世民愣了愣神,其实里头的陈设,放在其他地方,可谓是简陋,可能在车里有这样的规格,却是头一遭了。 车里还能喝茶吗 还有案牍,莫非竟还可办公 李世民带着越加浓厚的好奇,随即落座。 张千要下去,李世民咳嗽一声,点了点那小马扎。 张千会意,便侧身坐在了那。 车夫则已受命开始赶车,朝着紫薇殿的方向去。 马车走了,意外的是,颠簸却不大。 毕竟是四轮,和两轮比起来实是千差万别。 那案牍上之上的茶盏里还有茶水,可是茶水竟没有泼溅出来。 李世民又一愣,还真能喝茶 其实皇帝出行,无论是乘坐步辇还是车马,这沿途也是要颠簸劳累的。 当然,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用数匹马拉动的两轮马车,只不过这样的马车过宽,往往出行在外,多有不便,一天的功夫,能走十里路,便算是快的了,这就纯粹变成了摆排场,而完全失去了实用的功能。 可现在,李世民稳稳当当的坐在此,却觉得这车厢里颇为舒适,当然,这茶水已是凉了,所以李世民并没有喝。 此时,坐在案牍手,手搁在案牍上,有些无所事事,窗外的风景在水晶玻璃上掠过去,李世民显然有着心事,就在他心里想事的功夫,这平顺的马车突然一顿,戛然而止。 李世民透过窗,却是不禁愣住了。 紫薇殿,到了。 果然,外头已有宦官打开了马车的车门。 李世民下车,这不是紫薇殿又是哪里 “过了多少时候”李世民按捺住心里的惊叹,回头看向张千问道。 张千也吃不准,他犹豫片刻“大概只有一炷香。” “往日呢”李世民催促。 张千道“至少也需三炷香的时间。” 这其实就是交通工具一旦平顺,人在其中,反而就不觉得快了。 毕竟这若是一路颠簸,给人的直观感受就完全不一样。 也就是说,用这马车,比平日的步辇,时间上缩短了三倍。 这是什么概念 太极宫很大。 可是皇帝就是皇帝,清早起来该去哪里,办公之后又该移驾去哪,这都是有礼制规定的。 而这宫城太大了。 一大,问题就不免出现。 车马会有颠簸,坐着不舒服。 步辇呢,这人力的步辇,就算是有人抬着,可毕竟速度是有限的,而且虽是没有颠簸感,却也少不得晃晃悠悠。 想想李世民平日里坐着步辇,无论去哪里,一天下来,都要在上头晃晃悠悠个一个多时辰。 对于天子而言,时间是很宝贵的啊。 可现在有了这马车,不但舒适,便连时间上也大大的缩减了,多余出来的时间,可以做太多太多的事啊。 何况在车中,还可喝喝茶,甚至可以拿一些奏疏在车马中看看。 若是想歇一歇,这样的马车,歇一歇也无妨。 李世民不禁惊喜道“如此说来,此车还真是宝物了,有了此车,朕不知可节省多少工夫。” 张千心里又不禁泛酸了,是啊,那陈正泰,咋想出来的 为何咱就想不到呢 这简直就是陛下瞌睡了,人家主动送了一个枕头来。 张千却知道不能把自己的羡慕妒忌恨露出来的,于是干笑道“陛下,陈詹事乃是您的弟子,他想来平日见您劳累,这才费尽了工夫,制了此车,便是要为陛下分忧吧。” “这是自然。”李世民心情好了许多,猛地又想起什么,于是忙道“快,进车里去。” 张千“” 很快,李世民又重新回到了车厢。 张千也连忙,不解地道“陛下,不是说要在紫薇殿” “先不忙这些。”李世民正色道“朕得回观音婢那里一趟,让她也来试一试这车的妙处。” 李世民说着,面上则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似乎这个时候,他极期待长孙皇后登上这车时的讶异了。 观音婢腿脚不好,在这车里暖和,坐着也舒服,她虽有旧疾,可毕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后宫之中,大多都是需她来操持,闲不住的。后宫占地极大,平日里无论是马车还是步辇,其实都坐在不适,也耽搁时间,现在好了,同样的路程,缩短了这么多时间,留下来的时间,正好可以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难怪那陈正泰先将马车送去给观音婢了,原来是存着这个心思。这个家伙倒是体贴入微啊。”李世民感慨地继续道“朕为人夫,也想不到的事,他竟想着了。” 张千又干笑,是呢,他也没想到。 “对,奴是想起来了,这陈詹事今早便兴冲冲的将马车送去给皇后娘娘,可见他” “好啦,好啦。”李世民道“赶紧起驾吧,少说这些。” 当日,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同车,居然兴冲冲的围着这太极宫兜了几个大圈子。 而后,李世民便有旨意送到了二皮沟,命陈正泰定制二十辆四轮马车。 其实宦官来之前,陈正泰就请了许多的商贾来议事。 这些商贾受宠若惊,并不知陈正泰的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可能被请来的商贾,无一不是长安城里声名赫赫的人。 也有不少,表面上行商,实则和某些世族交情匪浅。 陈正泰有请,或多或少还是令他们与有荣焉的 毕竟这位仁兄的身份不一般,这对于身份较为低贱的商贾而言,难免有几分期待。 可人来了,陈正泰却请大家闲坐。 为首的一个,叫刘岩的人,已年过四旬了,他的肤色保养得极好,显得年轻,在长安城里的买卖做的不小,最近声名鹊起,其中代理了不少陈氏许多的买卖。 他摸不透陈正泰的性子,也不晓得人家今日突然叫大家来商量什么事,好在陈氏的三叔公也在。 这位三叔公殷勤招待,陈正泰呢,只在一旁低头喝茶。 三叔公开始说起一些往事,又说起了陈家买卖上的事,当然,大多没有什么营养。 这对于素来谈事情喜欢开门见山的商贾们而言,显然是不适应的。 有事,你倒是直接说啊,可现在云里雾里的,又是闹哪样 刘岩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三叔公说着闲话。 却在此时,外头进来一个仆人道“公子,宫里来旨意了。” 陈正泰这才从神游中回过神来,装模作样的道“呀,这个时候,能有什么旨意倒是奇了怪了。” 他说着便站了起来,众人也满腹狐疑,心里更多的是羡慕。 看看人家陈家,说话的功夫,都有旨意来了,可见陈家和宫中是何等的紧密。 于是大家纷纷起身离座,便已有宦官进来。 陈正泰晓得这多半只是皇帝的口谕,便先和宦官寒暄。 这宦官而后咳嗽道“陈詹事,陛下有口谕,命陈氏赶紧赶制奔驰车马二十架,随后送进宫里去,不可迟疑。” 宫里的贵人多,现成的这辆马车是送给长孙皇后的,可李世民还有太上皇以及其他的贵妃还没有呢 李世民尝到了甜头,当然希望陈家能赶紧多造一些送进宫里来。 他毕竟是陈正泰的恩师,所以也懒得和陈正泰客气了,钱的事,自然也是不谈的。 陈正泰于是正色道“恩师有命,学生岂有不尽力的道理呢力士回去请转告恩师,学生尽力而为。” 宦官听罢,满意的去了。 那些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商贾们,却是沸腾了。 什么奔驰马车,还需陛下特别的来交代 瞧这意思,陛下很急啊。 这刘岩也心里狐疑起来。 其实此前,他因为代理过不少陈氏货物的缘故,也听说过一些风声,知道陈家现在好像是在造车。 可问题就在于这车这样厉害吗便连陛下,竟都特意过问这 他心头一震,似是察觉到什么了。 其实商贾们的嗅觉最是敏感的,一旦发现一个讯息,或许有利可图,于是便上心了。 奔驰马车 送走了那宦官,陈正泰对着这些商人敷衍了几句,便道“诸位,今日我只怕不得空了,得去交代一些事,实在抱歉得很,就请我三叔公在此招待诸位吧,大家别急着走,来都来了,三叔公和你们吃一顿便饭再说。” 而后,便匆匆而去。 陈正泰一走,大家便都围拢了三叔公。 这个道“陈公,这车是怎么回事” 那个道“对啊,对啊,宫里何以让陈家特意打制莫非,这里头有什么蹊跷吗” 三叔公心里想笑,此时却得端着,这个时候就把底牌泄露出来,岂不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于是他一脸遗憾地道“这个呀,这个老夫也不晓得,你们也知道,我这侄孙,但凡是什么重要的事,都是亲力亲为,便是我这做叔公的,有时候也是藏着掖着。孩子长大了嘛,有了自己的主意。这个这个哈哈,哈哈” 众人听了,反而更打起了精神。 你是陈氏的三叔公,现在这陈家的许多业务,都由你掌着,你会不知道 这奔驰马车,一定有什么名堂。 只是三叔公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大家也只能在心里有无数的猜测,却也不便多问了。 过了几日,贡院张贴了榜文,预定了十月二十三发榜。 这消息一出,令长安城内,带着无数的期待。 而此时,也有宦官到了学而书铺,传达了皇帝的旨意,请二十三日这一天,让吴有静入宫觐见。 吴有静见了那宦官,宦官将事情交代之后,眼巴巴的看着吴有静。 吴有静面上风轻云淡,就好像皇帝的相邀,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一般。 倒是一旁的不少弟子们,面露喜色,你看,吴先生已是上达天听了,定是皇帝也久闻他的大名。 再见吴有静一副平静的样子,心里又觉得佩服,吴先生真是雅人啊,似他这等淡泊,非寻常人可以相比。 “知道了。”吴有静只淡淡颔首道“有劳力士。” 这宦官扔站着一动不动。 他在等。 可吴有静接下来道“送客吧。” 宦官“” 他有些懵了。 他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来,传达了旨意,你这读书人好不晓事啊,难道不该给一点赏钱的吗 可显然吴有静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 宦官尴尬的一笑,心里却将吴有静骂了个祖宗十八代。 你说去陈家得不到钱,倒也罢了,人家和宫中亲近嘛,你姓吴的,竟也敢如此这是真不将咱们宫里的力士们放在眼里了 宦官泱泱而回,前去复命。 张千对于后日的事很关注,自是将这宦官叫来,询问“那吴有静已知会了吧。” “知是知会了。”宦官小心翼翼的回答。 张千一听这话,便晓得肯定还有后话了,于是皱着眉道“还有什么” “就是这吴有静,似乎对陛下的邀请不甚上心。奴在他面前,还特意提了张力士的名讳,说是张力士特意的交代过可哪里想到他露出厌恶之色,似是在说,张力士算什么东西” 张千气得身躯颤抖,姓吴的好胆,咱斗不过陈正泰,还整不死你 今晚早点睡,不熬夜了,前几天有个前辈作者病故,老虎心有戚戚焉。 。 第三百二十九章:天子宴 张千说着,便回到李世民的面前复命。 李世民正看着奏疏,张千不敢打扰,只悄悄的站在一旁。 百忙之中,李世民抬眼起来,瞥了张千一眼,两人似乎很有默契,他淡淡的道“何事” 张千便低眉顺眼地道“那吴有静,奴已命人去请了,后日便入宫觐见陛下。” “噢。”李世民没有将此太放在心上,这对于作为皇帝的李世民而言,不过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 不过张千突然提了起来,李世民便道“朕听说此人现在名气很大。” “是。”张千笑吟吟地道“百骑那里也是这样说的,说是不少世族都与他相交莫逆,说他学问好,品德也高,人们对他趋之若鹜。” 李世民只淡淡一笑“品德好坏,是何以见得的呢” “陛下,朝廷从前征辟了他,他不肯接受,这在时人的眼里,自然也就成了不慕名利了,许多人都说他是真名士。”张千娓娓道来。 李世民听到此处,脸色微微有些异样。 显然,作为天子,是很不喜欢这样风气的。 你读了书,有才华,朝廷想用你,你不肯接受,不肯做官,结果大家都称颂这件事,这是什么 一旦这样的风气弥漫开来,那些读书的人都不肯入朝了,那么谁来为君父治理天下呢 倘若这样的人都可以得到人们的夸奖,那么那些沽名钓誉之徒,岂不正好可以借此揽名 李世民淡淡道“这样就可称得上是道德高尚吗朕还以为所谓大德,当是上报国家,下安黎民,就如房卿和正泰这样的人。” 张千便笑道“奴也是这样认为,只是终究世人们看不清,多将这不事生产,不肯入仕,凭着胸中有一些墨水,却成日将淡泊名利挂在嘴边的人视为楷模。” “此风不可长。”李世民异常平静的道“魏晋的那一套风气,实为误国误民,我大唐要的是经世济民的人才,而不是此等清谈之辈。” “既如此,那么还请他入宫吗”张千小心翼翼的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倒没有迟疑,道“请都请了,为何要食言而肥呢上一次朕见他的时候,没有和他打过什么交道。既如此,那么就看看此人到底有什么经天纬地之才。” 张千颔首“陛下圣明。” 张千很清楚,自己已在李世民的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了,接下来,就等这种子能够生根发芽了。 他在陛下身边的日子很长了,陛下的性子,他是了解的,这个时候他不宜说太多,陛下是何其聪明的人,一旦说的多了,就搞得他好像是在说人坏话似的,那就适得其反了 又过了两日,放榜的日子终于到了。 此时,可谓万众期待。 而陈正泰对这次大考自是重视的,本想跟着生员们一起去看榜。 谁晓得竟被宫里拎了去,他不禁遗憾,似乎陛下对此也很是期待啊 因而慎重其事地在太极殿设了宴,也在候着放榜的结果。 于是大清早的,天才蒙蒙亮,陈正泰就穿了朝服,登上了马车。 这马车却是两轮的,毕竟在给宫里交付那二十辆四轮马车之前,自己还是不要坐四轮马车才好,太招摇啦 于是一路痛苦地颠簸着入宫,在这宫门前,早已来了不少的大臣。 众人如往常的不太搭理他,倒是房玄龄和蔼的和陈正泰打了招呼。 那长孙无忌见状,也凑了上来,压低声音道“冲儿这几日在学里还好吗也不晓得他现在学业如何了” 长孙无忌满怀着期待,自己的儿子已是秀才了,若是能中举人,他这为父的,也就心安了 有了举人的身份,再加上长孙家的家世,将来前程远大啊。原本他对长孙冲并不抱太大的期望,只希望他别败了家便谢天谢地了可现在心里有了希望,整个人就不同了。 此次大考,长孙无忌是每日都辗转难眠,专等放榜出来,就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榜上有名。 房玄龄就不一样了,房玄龄更沉得住气,可现在长孙无忌问了,他也不禁竖起了耳朵,想看看陈正泰怎么说。 陈正泰只好一脸尴尬地道“这个,这个长孙冲也在学里吗呀,我险些忘了。” 长孙无忌“” 这就有点没良心了,前些日子,还打过架呢转过头,你特娘的就忘了 陈正泰忙道“长孙相公放心,进了大学堂,自会安分守己的,读书就更不必说,待会儿等放榜就是了。我陈正泰不是吹牛,大学堂个个都是人才” 长孙无忌觉得这些话没有什么营养,不禁心里有几分气恼。 倒是房玄龄心里想,陈正泰这般说,莫不是故意想表示他对学里的生员们都一视同仁,不会因为是房家的公子或者是长孙家的公子便会格外的青睐。 这样治学,倒未必没有好处,他那儿子,平日就是在家里宠溺过了头,也只有陈正泰这般治学,或许才能让人成才。 他忍不住在心里道,陈正泰这家伙,倒还真有一套啊。 房玄龄于是微笑,看着陈正泰,一副我懂得的模样。 这倒让陈正泰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为啥房公给他这样的眼神,好奇怪啊 而此时,吴有静也已到了。 只是令所有人错愕的是,吴有静竟穿着一件丧服。 这丧服入宫,可是很不吉利的。 而吴有静却完全是旁若无人的样子。 不少人久仰吴有静的大名,与吴有静相互见礼。 吴有静面上含笑,自是与之亲切攀谈。 礼部尚书豆卢宽和他有旧情,彼此寒暄了一阵,豆卢宽担忧的道“吴兄家里可有人去世吗” 吴有静幽幽叹了口气“非我家中有人过世,而是吴某为天下的文脉而服丧。” 豆卢宽听了,心头一震。 他对吴有静不禁佩服起来。 吴先生这一番话,就显得很高妙了,倒是颇有几分,当初竹林七贤一般的风采。 而且他敢说这样的丧服入宫觐见,只凭今日的举止,就足以进入史册了。 此魏晋遗风也。 只是作为大臣,遇到这样的事,还需有一些避险,于是他微微一笑,没有追问下去。 其他人却已是议论纷纷起来,都不由的看着吴有静,觉得此人十分神采奕奕,顾盼有神,心里竟有神往。 陈正泰倒是对这人的行为很想翻一个白眼,直接懒得理这样的神经病,说实话,也就是他的涵养好,如若不然,见了这个狗东西,少不得还要打他一顿。 此时,宫门终于开了,众臣陆续入宫。 一路默默地至太极殿。 李世民早已在此兴致勃勃的久候多时了,今日要放榜了,他要显出君臣同乐的心态,一道在此等榜放出来。 如此,才显得自己对于这抡才大典的看重。 等众臣鱼贯而入,待见一人,居然穿着一身丧服进来,李世民身子一硬,就像一下子没了呼吸。 “” 却见那穿丧服的人,大喇喇的样子,举手投足,都带着洒脱的模样。 于是李世民瞥了张千一眼,面上不无责怪的意思,倒仿佛是在说,这样的人,为何要放入宫来 张千则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待众臣行了礼。 李世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穿丧服的人身上。 “卿乃何人” “草民吴有静。”吴有静慨然而出。 原来就是吴有静啊。 上一次见吴有静时,吴有静被揍得连他亲娘都不认得了,而现在完全换了一副模样。 李世民心里更是不喜了,淡淡地道“卿家家里有人病故” “不曾有。” 李世民的脸色就更冷了“若无人病故,何以披麻戴孝” “草民在哀悼。”吴有静很坦然地道 “哀悼什么”李世民皱着眉头追问。 “哀悼我大唐,竟再无文士,只剩下一群鹦鹉学舌,投机取巧之辈了。” 李世民听了,脸一下子绷住了,不禁勃然大怒。 好在当着百官的面,李世民倒还能隐忍。 只是此时,百官们哗然了。 他们显然已经听出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 这吴有静所说的鹦鹉学舌,投机取巧之辈,十之八九就是二皮沟大学堂的读书人吧。 这不就是冲着那陈正泰去的吗 于是有人皱眉。 有人倒是好事者的心态。 也有人眉头舒展,觉得很痛快。 李世民抿了抿唇,淡淡道“卿家这是要哗众取宠吗” “草民不敢。”吴有静慨然道“臣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 李世民只冷笑,随即不理他。 这样的狂生,其实历来就有,譬如那东汉的祢衡,不就是如此吗 可偏偏,这样的人往往都是以名士自居,很受世人的追捧。 而对付这样的人,李世民倒是有自己的办法,那便是不理他。 无数的桌案已是预备好了。 百官们各自入座。 那吴有静见李世民不再追问,似乎也不慌,脸色依旧如常,不疾不徐地入了座。 陈正泰很巧的与长孙无忌同座,待宦官们送来了水果上来,长孙无忌便笑道“陈詹事,来,我给你削个苹果吃。” 陈正泰忙道“客气了,客气了,我来给长孙相公削吧。” 长孙无忌便面带微笑,颔首。 陈正泰猛然醒悟,自己好像被套路了啊你大爷,口里说要给我削,实则上却像大爷一般的坐着不动弹,这分明是故意客气几句,而后等着我来伺候你这大爷。 陈正泰索性也不动了。 于是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四目相对,一副很塑料的样子。 却在此时,突然殿中传出了一阵刺耳的哭声。 君臣们愕然下,都纷纷朝着哭声的源头看去。 便见吴有静正伏在案牍上,嚎啕大哭着。 李世民一看,此时显然有些失去了耐心了。 于是便问“吴卿大哭,乃是何故” 吴有静此时道“陛下,臣此时哭的,乃是天下的读书人。” “天下的读书人如何了” 吴有静此时失声哽咽一般,张口,却好似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众臣们都不禁唏嘘。 陈正泰和长孙无忌都坐在一旁,冷眼相看 说实话,这吴有静的演技还是不错的,就是他所想展现出来的人设,令陈正泰有种仿佛像吃苍蝇一般的难受。 吴有静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才带着哭腔道“天下的读书人,无不希望能够为朝廷效力,所以他们寒窗苦读,无一日不敢荒废学业,而陛下可曾想过这些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却被人随意殴打,四文丧尽,敢问陛下若是这天下,连士人都没有了尊严,谁来为陛下效力呢” 李世民听到此处,冷哼道“卿家可能是意有所指了。读书人之间殴斗” “陛下。”吴有静突然喝道“根本就是读书人被殴打,何来读书人之间殴斗呢那二皮沟大学堂的那些人,也配叫做读书人吗陛下何不去坊间问一问,这天底下,谁不是谈及到大学堂,便都将其视为笑话,在草民看来,大学堂教授出来的人,都不过是一群鹦鹉学舌之辈,他们岂可称之为士” 这番话简直就是在陈正泰头上拉x了。 李世民手抚着案牍,手臂不禁颤了颤,而他面上只微笑不语。 当然,吴有静的话,其实是颇受不少人认同的。 在他们看来,二皮沟大学堂所培养出来的那些寒门子弟,确实不配称之为士,甚至有人连他们读书人的身份,都觉得怀疑。 吴有静随即道“陛下挚诚相邀,请草民入宫,草民能够得见天颜,实为毕生的幸事。草民万死,面见陛下,本该说一些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的话,如此才可讨得陛下的欢喜。只是有一些肺腑之言,不得不说。就如今次大考,即将揭榜,可谓万民期待,这数月来,许多秀才都是悬梁刺股,每日用功读书,便是要让陛下看看,真正的士人,是什么样子。” 第三百三十章:中榜 李世民是不轻易发怒的,而现在只是觉得这吴有静很可笑而已。 只是这可笑的背后又是什么呢 细细去想,不禁让人生出寒意。 什么是士 谁才是士 再延伸下去,谁能掌握了士人名分的冠名权。 这背后,看上去可能是书生之见,是口舌之争 可实际上,却是什么 是利益 这是赤裸裸的利益,这利益掩盖在那堂而皇之的浮华表面之下。 而利益的争夺,是绝不可能是微风细雨的。 李世民从不相信这一点,他相信任何的利益夺取,都是要死人的,是白骨露野,也是鲜血淋漓。 毫无例外 李世民笑了“若中试,则为士,不中,连科举都不能中者,如何能称之为士呢” 他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这番话,似有警告。 仿佛是在说,什么是真正的士,没有衡量的标准,最初的时候,士是贵族,是血统;此后,士不一样了,随着贵族的衰弱,新的士登上了舞台,在察举制和九品中正制的保障之下,士的标准就成了郡望,成了阀阅。 而如今,规则在变,到了朕的这里,就成了科举。 在朕的规则之下,固然是随便你们怎么折腾,可一旦敢破坏朕的规则,抢夺朕对士人名分的冠名权,那么朕能戮兄杀弟,自然也能诛灭你们这些跳梁小丑。 朕说了算 李世民这话,是含笑着说出来的,语调并不高,可群臣听罢,已有不少人觉得森然了 因为陛下已经划下了一条红线,逾越者,死 吴有静并不愚蠢,他听到了李世民的这番话,并不敢顶撞,口里道“草民也是这个意思,此次无数的秀才奋发苦读,便是希望能够中试。上一次,陛下开了州试,取了不少秀才。可在天下人看来,秀才们良莠不齐,其中也有不少滥竽充数的而此次乡试,主考官虞世南大学士,出了一道难题,此题对于许多秀才而言,可谓难如登天。正好可借此,将那些学识不足的人拒之门外,这实为朝廷之幸啊。” 这话听着倒是正常了,李世民的脸色这才微微有所缓和。 方才他还以为这吴有静还敢继续胡言乱语呢若再敢胡言乱语,他李世民也不打算客气了。 哪里晓得,这家伙就立即转了风向了。 只是吴有静口里说有不少秀才是滥竽充数,想来也是意有所指啊。 而这种人最令人生厌的是,别人说话,都会说我认为如何,我以为如何。可他们呢,动辄就是天下人如何如何的。 朕即天下,你又算老几 当然,这只是李世民内心的想法而已,只是表面上,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此时,日头已渐渐要上三竿了。 此次皇帝在此设宴,自不是干坐,宦官们已取了酒水和菜肴上来。 大唐的酒宴,无论是皇家,还是寻常百姓,都差不多,没有酒可不成 当然,酒水大多以纯度较低的黄酒为主。 众人畅饮,一面各自闲聊,并没有后世那般过于森严的礼仪规定。 而在另一头,已有许多人抵达了贡院之外。 邓健等人也早已在先生们的带领之下到了。 二皮沟学堂的人人数众多,足足有一百多人,这般浩浩荡荡的来,顿时又闹得鸡飞狗跳。 人们有的叫骂,有的呵斥,不过但凡是大学堂的生员们抵达,大家还是自动地让出了一条道路来,不敢轻易造次。 叫骂的人,往往离得比较远,而离得近的人,便闷着头不吭声。 邓健和长孙冲还有房遗爱人等到了贡院外头,一个个翘首以盼。 说是不激动,那是假的。 这一次,既关系到了师尊的名誉,还关系着自己的前程 现如今关于大考的流言沸沸扬扬。 在答案揭晓之前,谁也不知自己数年的辛苦,有没有白费。 另一边,却有一人徐步而来,他带着几个仆从,而仆从们显然怕这位公子有失,所以小心的在旁保护着。 此人正是李涛,赵郡李氏的嫡系子弟。 他考完之后,立即将自己的文章默写了出来,而后交给自己族中的长者们看,再对比坊间许多秀才们默写出来的答卷,此时他心里有底了。 虽然这个题很难,而且难如登天。 不过他觉得自己的发挥还是不错的。 当然,这得益于李涛平日深厚的功底,虽然他的文章平平,可他却很清楚,只要比别人的好,就能中榜,甚至能名列前茅。 而根据李氏家族从各地收来的反馈来看,李涛确实属于超常发挥了 这样的文章,退一万步而言,就算不能名列前茅,可是中试是十拿九稳的。 原本李涛不愿亲来看榜的,觉得随便让个仆从去看便是了。 毕竟他是身份不同的贵公子。 可终究还是无法保持淡定,最后还是兴冲冲的来了。 在这里,他见着了不少熟面孔的秀才,彼此颔首,或是驻足见礼。 等他到了榜下,便见另一边,乌压压的一群人,不是那二皮沟大学堂的生员,又是谁 对于这些人李涛表现出了世族应有的傲慢。 他不太看得起这些人,这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因为这些人和读书人不一样,显得很异类,说他们是一群武夫,还差不多。 李涛背着手,听到身后秀才们的议论“此次考试太难了,不过学生将文章从头到尾作完,这文章虽是错漏百出,却听说许多人到了交卷时,文章才做一半呢,或许也有中试的机会。” “虞学士出此难题,似乎是别有他意啊。” “噢什么他意” “听闻,是为了挡住那些二皮沟大学堂的生员的,你们想想看呀,州试的时候,大学堂的生员们这么多人考中,是什么缘故还不就是那大学堂只晓得死记硬背吗这都是一群书呆子,作的文章,毫无技巧可言。而虞公似乎也察觉到这种情况,就特意出了这么一个刁钻的难题,那些书呆子见了这题,凭借他们的天资,如何能写出文章来。” “此言有理。”身后的人就很是感慨地道“这样说来,虞公倒是用心良苦了。” 众人又看向远处乌压压的生员。 这些生员们列着队,一个个很沉默,都不发一言,说他们是书呆子,倒是一丁点都没有错了。 李涛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只噗嗤一笑,似乎他觉得这些人的话,也不无道理。 不错,此题太考验人的应变能力了,再看看那些生员们呆若木鸡的样子,呵呵 此时,终于开始放榜了。 这贡院外头,原本喧闹非常,此时,乌压压的人统统安静了下来。 一双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自贡院里出来的差役。 差役们到了一处石坊之下,而后架起了梯子,有人提着粥桶上梯,先刷了粥,而后将第一张大红纸小心地贴了上去。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激动起来了。许多人甚至屏住了呼吸,齐刷刷的看向红纸上的一个个名字。 李涛此时也不免显得很紧张。 他觉得自己额上青筋都暴出来了,一看这一张红纸的名字,最后一名,是名列一百三十五位,也就是说,整个关内道,两千多考生,只取一百三十五人。 要知道,关内道乃是天下十道之一。 就秀才而言,关内道的秀才也是最多的,毕竟这里既为天子京畿所在,又是此时的经济文化和政治中心,上一次,关内道的秀才就占了全天下的三成。 而如今,这三成的秀才里,却只取一百三十五个举人,全天下又能有多少呢 李涛连忙收起心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单,自后往上看去。 自一百三十五位,一直看到了三十六名。 这个巨大的榜单里,足足一百个中试的举人竟是一个关于李涛的名字都没有。 这一下子,李涛颇有一些心慌了,他手心在不自觉间已捏满了汗。 其实许多人和他差不多。 因为人群之中,几乎没有几个人高呼自己中试的事。 不过,李涛很快便按下了心里的紧张和慌乱,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没有可能的,叔伯们已经派人出去打听了,这一次题太难,和寻常时不可比,当时他的文章,是十拿九稳能中的。 既然不在二榜,难道他的名字在一榜 这样一想,他淡定了一些。 继续看榜。 等到另一张榜张贴出来,李涛又是自后朝上看。 第三十五名的人赫然是房遗爱。 房遗爱 别人不知房遗爱是谁,李涛却是很清楚的,毕竟他是赵郡李氏的嫡系子弟,对于房氏家族,却也有一些了解的。 再说房家房遗爱在入二皮沟大学堂前,在这长安也可算有名了,只不过是混账那类型的 那个小子 就他也配 李涛心里就更笃定了。 连房遗爱这样的人都可以,那么他一定是排在前头了。 于是他激动地继续再往上看。 一路看过去,到了第八、第七 这些都是极陌生的名字。 一个他熟悉的人都没有。 直到名列第三的时候,他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姓氏长孙 长孙冲。 长孙冲 到了这时,其实李涛心里已经绝望了。 第二名的人不认识。 而第一名他是第一名吗 可是他错了。 只见那第一名的位置上,赫然写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便是上一次州试的头名案首邓健 邓健,何许人也。 竟然第一榜也没有他自己的名字。 落榜了 李涛自觉得脑海突的一片空白,耳畔不知觉的响起了嗡鸣。 他身躯颤抖着。 事实上,像他这样的人很多。 几乎所有的秀才,都翘首看着榜,希望能看出不一样来。 当然,所有人都没有如愿。 他们不可思议地看着榜文,有人看了一遍,不甘心,便又继续重新细细地去看。 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觉得自己的心凉得不能再凉了 落榜了三年之后再来考 要知道为了赶考,不少人可是自关内道的各州赶来长安,其中跋山涉水,更不必提多少个日日夜夜里青灯为伴,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以辛劳。 而且,明明大家都照着学堂的方法,每日都在苦读的啊。 可为何 此时,不少人要流下泪来。 想哭。 只是心里却苦涩得想哭都哭不出来。 李涛总是不甘心,他将榜文看了三遍。 而此时 远处那些二皮沟大学堂的生员们终于不再沉默了。 有人统计着入榜的人数。 最后有人道“入榜一百一十九人,有六人落榜,落榜的人有赵开山、王义、陈秉” 落榜的有六人 是了。 人家根本没有统计入榜者,那头名的邓健,不就是明证吗 邓健像是没听到先生们说的话。 他只觉得有些晕乎乎的。 又中了。 还是头名 明明自己的文章,自己都觉得写得并不好啊。 他觉得发挥得挺一般的啊。 总觉得他当时的状态并不是很好。 就这 也能中 他觉得很匪夷所思。 还有 。 第三百三十一章:霸榜 这是唯一一次,没有欢呼的放榜。 大学堂的考生们,显得镇定的多。 毕竟,他们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同。 你看,自己的同窗们不是基本都中了 他们都中了。 自己中了也就没什么值得喜悦了。 这就好像,如果你家里有一百多个兄弟,几乎人人都考入了清华北大,那么你考上了清华北大,会觉得这是一件祖宗积德的事吗 不会。 因而,大家只是同情几个没有中的同窗,显然,他们并非是不刻苦,只是运气不太好。 没有中的人,只比刀割还难受,他们的心情,和其他的秀才是全然不同的。 其他的秀才,虽是觉得不可置信,为自己没有中试而惋惜,心里唏嘘着。 可学堂里落第的人,他们的感觉却是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抬起头来做人,心里万千的悔恨,仿佛此刻,正遭受着酷刑。 丢人现眼啊。 那先生们,似乎还在念着落榜的人名字。 这六个人,眼眶已红了,泪洒了衣襟。 可是这一个个名字念出来的时候,这场中的所有秀才们,却已是脑中一片空白。 大学堂落榜六人六人 那么中榜的有几个 人们疯了似的开始看榜。 果然看到了一些有印象的名字,若是当初在雍州考试的秀才,对于这份榜单是记忆犹新的。 因为这份榜单,实在和当初雍州的榜单太像了。 那么整个大学堂,在关内道,中了一百一十九人一百一十九个举人 这可是一百一十九个预备的官员啊,有了举人身份,就有了入仕的途径,他们可以选择继续考下去,也可以立即去吏部点卯,选择入仕。 当然,举人为官,按规矩,是授九品官职的,as较低,远不如进士为官。 可即便如此,人家已经有了官身了。 何况那举人的特权,也是不少,比之秀才,不知强多少倍。 无数双眼睛看着大学堂的人,眼睛都红了,那眼里所流露出来的羡慕,就仿佛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些普普通通的生员一般。 “这这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寒窗苦读十年,如何竟不如这些学堂的生员他们不是只死记硬背吗何以他们都可中榜”有人喃喃自语。 也有人狂笑“哈哈,可笑,真是可笑” 大笑者,显然是彻底的人生信念正在逐渐的崩塌。 从前所信奉的一切,现在竟好似是沦为了笑话,自己渐渐成了小丑一般。 人们从前坚信的东西,从而为了这个信念,而付出了无数的努力,可这许多个日日夜夜的努力之后,结果却有人告诉他,自己所做的根本没有意义,自己所作所为,也根本只是南辕北辙。这对于一个人而言,是一个极痛苦的过程,而这个过程足以引发一个人精神上的崩溃。 等你自己割了自己之后,这大清竟已亡了一般。 终于,贡院之下,有人失声痛哭,有人流涕,有人怪叫,有人发出疯了似的咒骂。 好在生员们是有准备的。 先生大吼一声“预备。” 一百多个生员,毫不犹豫的自自己的长袖里抽出棍棒,这棍棒有点毒,因为棍棒的头部,嵌入了许多钢钉,这钢钉只露出了木头指甲长,完全可有保证绝不会对人造成致命伤害,但是足以让人一个月下不了地。 齐刷刷的棍棒,落在这些孔武有力的人手里,而它们的主人们,顾盼有神,眼里带着警惕。 出来看个榜,为免碰到强盗,带着一根形似狼牙棒的东西防身,这很合理,对吧 棍棒一出,嚎叫发疯的秀才们疯了似的退开。 虽然现在很绝望,可是还不至于到寻死的地步。 这些生员的狠厉,他们早就见识过了,说打就打的,而且这些人你惹一个,就来一窝蜂,举人可以不中,命总还是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而后,生员们列队,疾步而去。 李涛充耳不闻的再看了一遍榜,他陷入了深思。 此时,心里一个疑问,反复的在询问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自己竟会落榜。 他面上带着苦涩,摇摇头,身后几个仆从不识字,可见公子如此,心里已猜出大概了,上前想要安慰。 李涛将人打开,苦笑道“天要变了。” 他目光落在那即将要消失的一群生员背影上,随即,打起了精神“回去告诉刘管事,无论用什么方法,今秋,我定要入学,不管花多少钱财,需托多少关系,听明白了吗” “喏。” 李涛而后,也消失在人潮。 天要变了。 这是大势。 李涛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他的格局,显然是比平常要高得多的, 面对这样的情况,必须做出改变。如若不然,那便是螳螂挡车。 赵郡李氏,还可以躺在阀阅的簿子上,继续享受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吗李氏的子孙们,若是没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进入朝廷,那么迟早有一日,有会有被超越的一日。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诗的作者刘禹锡此刻还未出生,可是此这样的感受,读史上见识过千古兴亡事的李涛,不会不懂。 或许还有人依旧固执己见,可李涛却知道此时必须悬崖勒马,做出选择。 相比于李涛的冷静,身后的秀才,就未必冷静了。 有人痛骂考官,有人骂大学堂,也有人大骂“当初那吴有静,说什么满腹才学,跟着他读书,便有高中的机会。可是跟他读书的人,有几人中举。此老贼信口雌黄,误了不知多少子弟。” “吴先生误我啊。” “都说他满腹经纶,都说他掌握了中试的诀窍,可若只我一人不中,固是我愚钝。可为何,这么多人都不中。说来说去,是他吴有静耽误了我等的学业。” 误人子弟。 这可不是小事。 哪怕是学而书铺的那些秀才,中个十个八个,大家也不敢说什么。 可现在呢有几人中了 再看看那大学堂。 此时,大家付出了无数心血,跟着你学习,现如今前程黯淡无光,当初对你吴有静多敬仰的人,现在心里就有多少愤恨,于是头人振臂一呼“走,去学而书铺,把话说清楚。” “同去。” 太极殿。 此时,歌姬已至,在一番舞蹈之后,已喝的半醉的众臣们红光满面,变得有些放肆了,彼此之间品头论足,或有人低笑。 却在此时那吴有静已有许多的醉意,他方才一番话,陛下再不理他,吴有静心里比谁都明白,自己并不得天子的垂青。 这他早有预想,可是他不在乎。 自己是什么人,自己可是驰名天下的名士,纵得不到天子垂青,那又如何,自己得到无数人的推崇,被时人所仰慕,这是多少人可以羡慕的来的 既然天子对自己漠视。 他心里反而大怒。 他可一丁点也不怕李世民的。 自己在盛名之下,你李世民能如何呢帝王大多沽名钓誉之徒,还不是最后,要叫自己一声先生。 他一口将酒水饮尽,而后大笑,随即便起身,竟开始脱了孝衣。 有人开始注意到这里的异样,这脱了孝衣的吴有静,此刻就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坦着大肚腩,腰间扎着一根布带,醉醺醺,摇晃晃的走到了殿中。 有人低声呵斥“吴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吴有静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张着迷糊的眼睛“今日难得陛下召我来此,为表对陛下的敬意,自是为陛下作舞。” 说着,又大笑,旁若无人一般,顶着自己的大肚腩,身躯开始摇晃,白花花的双臂扭动,tun部也开始摇动起来,一边作舞,一边大笑,而后又眼睛通红,失声大哭。 众人见了,竟都愣住。 整个大殿,方才还喧哗一片,转眼之间,又安静的可怕。 有人面带怒色,也有人一脸崇敬的看着吴有静,似乎已有人心知肚明了。 这位吴先生,很有魏晋之风,相传只之大贤,从东汉时起,就弥漫着这等的风气,他们放浪形骸,蔑视帝王,只在乎抒发自己的情感。 只是这一切的背后掩藏着的,却是对于帝王和朝廷的不满,表面上,吴有静这样的人剥光了舞蹈,且还在这天子堂,可实际上,却是通过羞辱和作践自己,来表达自己对于与世俗的愤恨。 面对天子,他们不能直抒胸臆,所以不得不采用这样的手法,隐晦曲折地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 而这些人,在魏晋时,为人所敬重。 李世民见此,不禁拍案。 原本他决定不理会这吴有静。 可现在此人太放肆了。 陈正泰坐在那,不禁看待了,沃日,这个时代,竟有了脱衣服的舞蹈了啊。唐人开放,竟至如此。 李世民大喝“卿这是何故” “作舞,取悦陛下。”吴有静身体旋转。 李世民冷笑。 吴有静道“草民颇有几分才学,可是这些才学,并非是陛下所看重的,既然陛下不需这些才学,那么身为读书人,为愉悦陛下,自当以身作乐,好使陛下青睐。” 一个有才华的人,得不到器重。 而君王身边,都是那些谄媚的小人。 既然如此,那么有才学的人,自然无法展现他的才华,借着自己的才学,而获得帝王的尊重。那么,不妨在此作乐,取悦天子。 这话里,讽刺的意味很足。 李世民冷然“拉出去。” “陛下不想看草民舞蹈吗”吴有静停止了扭动,随即肃然起来“既然如此,那么草民想要见教,陈正泰这样的奸佞之臣,是如何取悦陛下的” “你也配和他相比” “如何不能相比。”吴有静坦然正视着李世民“臣读书三十年有余,深得郑玄的经义,为人所称道,人们都说草民乃是道德高士。草民的才学,也为天下人所器重。草民有弟子数百,无一不是今时俊杰。陛下却只知陈正泰,何以不知世上有吴有静焉” 他似是豁出去了。 只是这番话,真是痛快。 至少在某些人看来。 吴有静继续道“陛下宠溺陈正泰,又是何故呢他的才学,如何与草民比拟。他建的那个学堂,招收的又是什么人所传授的,又是什么学问他不过是处处讨好陛下,而陛下却不自知。以至这样的豺狼,竟可居于庙堂之上,敢问陛下,陛下器重这样的人,天下可以安定吗这天下的读书人,又如何肯真心依附陛下呢陛下可知道,这皇城之外,人们是怎样议论的吗陛下又是否知道,多少读书人,为之寒心吗陛下今日在此设宴,将草民请来此,是因为想要和草民同乐吧,是想告诉天下人,陛下也是仰慕名士的人。今日乃是放榜的日子,陛下想靠科举取士,借着这科举,想要亲近天下的读书人,可是陛下纵是取了数百上千的举人,这些举人,见陛下如此,他们肯对陛下心悦诚服吗” 吴有静随即落泪,慨然道“陛下啊陛下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啊。陛下不将草民这样的人,当做是手足看待,却视为草芥,那么草民除了作舞,如何才能讨取陛下的厚爱呢” 他这一番话,令人动容。 不少人为之心头一震。 哪怕是这朝中的百官,也有不少怀才不遇之辈,认为自己现在的官职,并没有匹配自己的才华。 反观那陈正泰,叫一声恩师,便可如此亲近皇帝,这令人不禁生出了英雄气短之心。 而现在吴有静这番话,道出了自己的心声,怎不令人侧目。 李世民面上抽了抽。 论起口舌,他李世民还真远不如这吴有静。 吴有静骄傲的昂首,直视着李世民。 他此刻,仿佛因为醉意,而带着无以伦比的勇气。 其实他早就想明白了,皇帝不能将自己怎么样,可是今日自己直抒胸怀的勇气,足以让自己一举成名天下知。 哪怕李世民大怒,将自己赶出去,自己也将载入千秋史册,光芒万世,可以与那嵇康媲美。 所以,他面上甚至浮现出轻蔑的笑意。 眼角的余光,落在陈正泰的身上,陈正泰显然是一副错愕的样子,这表情,显得滑稽可笑。 李世民怒不可遏,他强忍着怒火,死死的盯着吴有静。 目中,已掠过了杀机。 却在此时,外头有宦官朗声道“揭榜了,揭榜了。” 宦官匆匆入殿。 李世民这才回过神来,方才的杀机,也瞬间的消失了个干净,一刹那的时候,李世民真想将此人剁了,可现在神志清醒,他意识到,一但因此而诛杀吴有静,只会让自己遭受恶名,名声想要建立起来,就需积少成多,可一旦要坏掉,却只需要一件事就够了。 李世民冷冷一笑“取榜来。” 吴有静朗声道“陛下,为何不当众念出来呢,如此,也好与大臣们同乐。” 张千呵斥道“大胆” 吴有静却不在乎。 李世民倒是心里有些焦虑了。 这吴有静,莫非有许多弟子都中试了。 今日此人如此无礼,若是他许多弟子中试,岂不是让朕脸上无光 殿中很安静,落针可闻,每一个人都盯着李世民,等候着李世民的反应。 终于,李世民淡淡道“念。” “是。”张千已接了榜。 他显得无奈的样子,随即打开了榜文,咳嗽一声,唱喏道”乡试第一者邓健” 邓健 这名字很耳熟。 李世民随即想起了什么来。 可就在他有印象的时候。 突然有人大笑“哈哈,邓健,乃我大学堂的弟子,这个家伙一向愚钝,只晓得死读书,不料他又中第一了。” 众人循声看去,不是陈正泰是谁。 所有人都露出震惊之色。 第一名,竟被大学堂占了去。 吴有静脸色也微变,方才他还自信满满的样子,可现在 他脸拉下来,心里似在说,只一个第一而已 “第二名陈洪正” “呀,是他,此人上一次,考的不好,我狠狠收拾了他,万万料不到,他这样争气。”又是熟悉的声音。 只听这个声音,殿中已哗然。 又是大学堂的 可是此刻,陈正泰得意洋洋,很是得志的样子“真是侥幸,太侥幸了。” 吴有静脸有些僵硬,可是他的脖子,依旧倔强的挺着,使自己的脑袋,依旧可以斜角朝上,让自己的眼睛,可以直视李世民,露出桀骜不驯的样子。 “第三名,长孙冲” 这时,声音已经不再熟悉了。 而是陈正泰身边的长孙无忌啪嗒一下,将手中的酒盏摔碎了一地,而后长身而起,激动的胸膛起伏,声若洪钟一般,大吼“我儿子,这是我儿子” 第三章送到,这一章字数比较多,主要是字数少了,估计还要挨骂,本来还想再多写一点的,可是时间太晚了,读者们肯定在骂,先发上来吧。老虎爱你们。 第三百三十二章:君要臣死 长孙无忌激动得想作舞了。 第三名哪。 是我儿子,亲的。 一年前,他的这儿子还是个浪荡子呢,成日游手好闲,飞鹰走狗。 长孙无忌宠溺归宠溺,可也不无担心。 老子在朝堂上争权夺利,是为了啥难道就只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子孙后代吗 碰到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长孙无忌为了家族谋划的心情也就更加的迫切了。 毕竟,直到他两腿一蹬之前,他能积攒多少家业便要积攒多少家业,如若不然,若是家底不够厚实,谁晓得这个败家玩意,会折腾到什么程度 这半年,其实长孙无忌淡然了许多,儿子终于稳重了,这令他欣慰,只要儿孙们尚有一些出息,长孙无忌反而不至为了一些蝇头小利,在朝中花费太多心思 毕竟,长孙家的家底已够厚了,没必要瞎折腾,儿孙自有儿孙福。 这是长孙无忌活得最舒适的一段日子了,每天按时办公当值,偶尔与友人踏青饮酒,便是面对李二郎,他的心里也淡定从容了许多。 儿子不争气,才需要老子去奋斗。 现在儿子渐渐稳重,那勾心斗角,自然也就大可不必了。 自己也活得轻松一些,毕竟长孙家已出了皇后,自己又是吏部尚书,其他的兄弟多有官职,说是位极人臣也不为过。 现在自己的儿子真正有出息了。 将来一定能继承自己的衣钵,自己又有什么可以忧愁的呢 他心里欢喜又激动,二话不说,直接举起了桌上的酒盏,深情地凝视陈正泰。 第三啊,天下十道,关内道文风最鼎盛,一个本没出息,被许多人都看不起的儿子,居然名列第三,长孙家不以文学见长,这是多么荣耀的事。 他看陈正泰时,眼里几乎要冒出小星星。 越发觉得陈正泰魁梧伟岸,英俊潇洒,亲切可人 他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随即就道“陈詹事,有劳” 话不多,可意思尽到了,这是当真感激涕零,毕竟以他的身份,总不能抱着陈正泰的大腿嚎啕大哭吧。 长孙家也是要脸的。 众人都看着长孙无忌,面上多是一脸羡慕的样子。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呢 现在看来,长孙家至少还可延续三代公卿了,是至少 许多人心里则是不是滋味了,那长孙冲,从前似狗一般的人,哪一个不嫌弃在这长安城里面,那家伙可谓是恶名昭彰,谁曾想到,现在真是出息大发了。 陈正泰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也举起酒盏 饮一杯酒,叹了口气,他才道“这前三都是大学堂的子弟,我陈某人与有荣焉,虽然这都是他们奋发图强的结果,我陈正泰也没做什么,不过是因材施教,平日里管束严格一些,偶尔传授他们一些大道理,给他们一些提点而已,可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看个人,是他们为我争了一口气啊。” 众人“” 这话说的 陈正泰自觉得自己已很低调了。 而殿中,那赤裸着上身,袒露着大肚腩的吴有静,身体却依旧僵硬,此时像是魔怔一般,面上还表露着一个大儒和名士应该有的气度,只是这等气度,僵在此刻,竟仿佛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时间对于吴有静像是静止了。 李世民龙颜大悦,心里也不免感慨 长孙冲,便是自己那外甥啊。 这个家伙居然中了第三。 他是做梦都没有想到啊,上一次能中秀才,他就觉得,已经十分的难得了。 谁料到,冲儿这个小子,还有这般造化。 是了,还有那邓健,一介寒门,听闻他家境贫寒,读书对他已是万分幸运的事,竟也如此的争气。 李世民最看重的,是邓健这个身份。 若是出是钟鼎之家,自幼饱读诗书,能中第一,其实并不稀奇,可似邓健这般,在逆境之中,因为被大学堂收留,从而鲤鱼跃龙门,这其中付出的艰辛,自然是寻常人无法体会的。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杰啊。 张千继续念下去。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 只是让人所诧异的是,这些名字之中,绝大多数人,闻所未闻。 可是大家看陈正泰眉飞色舞的样子,显然这里头,只怕大学堂的生员,占了绝大多数。 这就让人觉得恐怖了。 一开始,大家都鄙视大学堂,结果在州试之中,大学堂大放异彩。此后大家认为大学堂不过是让人死记硬背而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能行,我们也可以学,哪里晓得大学堂依旧还是直接碾压了过去。 这说明什么 说明此前对于大学堂的印象,完全错误。 你瞧不起人家,人家还瞧不起你们这群废物呢 这么多人的中举,包揽前三,这就已不再只是运气和简单的死记硬背这样简单了。 这里头,一定有一套深奥的方法,最恐怖的是,岂不是将来,只有进入大学堂读书,才能得到功名 若如此,这天下的族学,还有从前大家所津津乐道的所谓家学渊源,不是都成了笑话 当念到第三十五位的时候,张千顿了顿,唱喏“房遗爱。” 房遗爱 又是一阵哗然。 房遗爱是谁,百官们当然是有耳闻的。 就是那个从没有礼貌的小子,听闻从前只和不良子们厮混,跟从前的长孙冲一样的货色的家伙,坏透了。 大家都曾笑谈,房家有二宝,一个是房夫人,另一个便是这房遗爱了。 有了这两个宝贝,才塑造了当今宰相房玄龄稳重的形象,毕竟,房公可是楷模,连一个小妾都没有。 房玄龄本是稳稳的坐着,此时听到了自己儿子的名字,心里骤然百感交集,他一时之间,竟是脑海一片空白,眼睛都已直了。 又中了。 似乎名次比上一次还好。 吾儿才多大啊,就已这样的有本事了。 他努力的想使自己绷着脸,好教自己当着君臣们的面,依旧能保持着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可嘴角就像是抽筋一般不自禁地裂开,还是乐了。 他意识到,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自己的身上,便又努力地想将脸绷紧。 好在张千继续唱喏着名字,一个个名字,在大殿中回响。 等到所有的名字,统统都唱喏完了,众人却还疑如梦中一般。 而此时,吴有静心已乱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熟悉的一些秀才,在这份皇榜名单里,竟是一个名字都不曾出现在里头。 一个都没有啊。 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站在殿中,就如一个小丑一般。 此刻,只恨不得立即穿了衣,躲到角落里去,最好再没人关注自己。 可是自己如此的鲜明,如此的引人注目,如黑暗中的萤火虫,怎么可能没人关注 张千念罢,便将皇榜收了,而后趋步上前,弓着身道“恭喜陛下,择了一百三十五位贤才。奴来时还听说,这二皮沟大学堂在此次大考,可谓是大放异彩,其中关内道参加考试的生员有一百二十五人,而中榜者,竟有一百一十九人之多。这一百三十五位新举人,二皮沟皇家大学堂,占了巨大多数。” 张千是个很聪明的人,说到了二皮沟皇家大学堂的时候,他故意念了全名,尤其是皇家二字,他故意咬得很重。 大学堂太厉害了,你看,皇家也是有份的,名字上不就写着吗 而显然大家瞩目的重点更多的是 高中一百一十九人 殿中百官,觉得自己呼吸都凝固了。 而吴有静的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要知道,这学而书铺里的秀才,可是一个都没有中。 再看看人家。 李世民自是大喜,随即他四顾左右。 他已看出,群臣所表现出来的惊骇了。 实际上,李世民也是很惊骇啊,因为他实在无法理解,陈正泰这个小子,到底是给那些生员们喂了什么枪药,怎么那些人,一个个都像疯魔了似的。 能将弟子调教到这个程度,这太让人惊叹了啊。 李世民嘴角含笑,颔首道“好,好的很,这乡试能有如此佳绩,朕心甚慰,陈正泰是有大功的。” 一句大功之后,目光却不免落在了吴有静的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也随着李世民的视线,落在了吴有静的身上。 很显然,此时的吴有静站在殿中,无所适从。 李世民哈哈笑道“吴卿家方才一席话,实在是精彩,卿家曾言,要为朕作舞,是因为卿家只能依靠舞蹈来取悦朕。这一点吴卿家倒是颇有几分自知之明。不错,卿家的舞姿,倒是比卿家的才学更佳一些。” 吴有静“” 众人再看吴有静时,方才吴有静所表现出来的魏晋名士风采,现在已是荡然无存了。 剥除了他身上的光环之后,只用肉眼去看这吴有静的模样,这家伙活脱脱一个小丑。 虽然许多人,有子弟也去考试,却大多是铩羽而归。 可此时反而有一些愤恨了。 他们自是不恨陈正泰,陈正泰再如何,人家这么弟子高中了,那是人家的本事,他们恨得是此前那些侃侃而谈,说是大学堂不过尔尔的人。 若不是因为如此,当初他们如何也会受这些人的蛊惑,最后对大学堂嗤之以鼻,甚至瞧不上眼当初不说将子弟送去大学堂,就算是虚心一些,只怕也未必会耽误自己的子弟学业。 李世民则继续凝视着吴有静,道“噢,朕倒想起来了,吴卿家是在书铺里传授学问,吴卿家,那些秀才,有几人参加科举了” 吴有静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呼吸了。 他不能回答,也没办法回答。 张千倒是适时地在旁道“奴听说,吴先生传授的子弟,参加考试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那有几人高中”李世民很满意的看了张千一眼,他淡淡然的询问“将名字报来,既是吴卿家的弟子,朕自当格外的青睐一些。” 张千张口要说 可方才,还如沐春风的李世民,突然狼顾张千一眼,厉声斥责道“朕这一次,没有问你,朕在问的是吴卿家” 这突如其来的厉喝,骤然使殿中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 众臣再看李世民,方才的李世民,还一脸和蔼的模样,可转瞬之间,却如一尊威严的金刚石像,双目有神,神色冷峻,身上的冕服,竟也无法遮盖李世民浑身上下肌肉的紧绷。 此时的李世民,更像一头咆哮的猛虎,浑身上下,带着骇然的气势,似乎此刻正盯梢着猎物,只稍有丁点的异样,便要一下子咬断猎物的脖子。 吴有静此刻竟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理智告诉他,他一定不会有事,这皇帝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们吴家,历经数百年,不知经历了多少天子了,谁敢轻易动他们 可就偏偏,当李世民这一声诘问之后,他竟感觉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弥漫了全身。 此时他又羞又愤,更多的却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恐惧,他本是昂首,眼睛直视李世民,可李世民那如炬的目光与他的目光触碰,刹那之间,吴有静竟犹如失了魂魄似的,整个人竟不由自主地趴下了,身如筛糠。 “朕在问你,你传授的那些弟子里,有几人中榜”李世民的声音,残酷而冰冷,略显不耐烦。 “草民草民”吴有静极艰难地道“无无一人中榜。” “无一人中榜”李世民大笑,声震瓦砾,随即继续道“哈哈,尔不是自恃学识高深吗如何无一人中榜” 吴有静已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了。 而李世民则继续道着“你不是还说,陈正泰不过是邀功取宠之徒,徒有虚名吗那么你呢” “臣臣” “大胆。”李世民大喝“尔一庶人,也敢称臣” 吴有静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彻底的慌了,竟发现自己好像说什么都不对“草民,草民万死。” 李世民冷笑道“死不死,不是你说了算,朕要你死,便可教你阖族无分老幼,纵是家中鸡犬,亦是不留一个。” 吴有静“” 李世民依旧直直地盯着他,缓缓道“可朕若不下旨,你也敢死” 第三百三十三章:暮登天子堂 吴有静已吓得魂飞魄散。 这番话冰冷刺骨。 这是第一次,他感受到自己的生死荣辱,竟是拿捏在了别人的手里。 他本是自恃自己是名士,当然可以率性而为。 可现在呢,自己还是名士吗 上百的秀才,无一上榜,这便意味着,他所谓的满腹才学,不过是个笑话。 虽然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那些秀才们为何一个都没有中。 他心里又有疑窦,这么难的题,那大学堂,又如何能这么多人作出来 莫非是作弊 可随即,这个念头也破灭。 主考可是虞世南大学士,此人在文坛的身份非同凡响,且以刚正而著称,何况科举之中,还有这么多防止作弊的举措,自己若是直言作弊,这就将虞世南也得罪了。 他只好匍匐在地,一脸惶恐不安的样子“是,草民死罪。” 李世民看都不看他一眼,这样的人,对于李世民而言,其实已经没有丝毫的价值了。 所谓的饱读诗书,所谓的满腹才华,所谓的名士,不过是笑话而已。 就这样的人,当初也是听了谁的举荐,竟要征辟他为官,竟给了他拒绝入朝为官的机会,借此得了一些虚名,所谓的大儒,不过尔尔。 李世民冷漠地道“来人,将此人赶出去。” “喏。” 吴有静的心已凉透了,被赶出去,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他下意识的想要回到自己的座位,去拿自己的孝衣。 可这边已有卫士进来,毫不客气地叉着他的手。 有人直接抓住了他白花花的胳膊。 吴有静一时急得满头大汗,竟这般赤着上身,被拖拽了出去。 最惨的是这禁卫很不客气,丝毫不顾他的体面,这般拖拽,身上便立即有了淤痕。 他口里想说点什么,却终究是不敢张口。 殿中终于恢复了平静。 随即,虞世南觐见,连日来的阅卷,再加上十几日都被禁闭在贡院里,让虞世南显得更清瘦了一些。 此刻面上写满了疲倦,其实等放榜出来,他心里也是诧异无比的,阅卷的时候,他只知道有许多的好文章,可等揭晓了名字,经书吏提醒,才知道大学堂占了举人的绝大多数。 这令虞世南有一种挫败的感觉。 自己出的题这样难,竟都被人轻易答了,似乎并不显自己的真本事。 那大学堂,到底怎么回事 心里想不明白,也来不及多想,到了殿中,便朝李世民行礼。 李世民朝虞世南颔首“卿家辛苦了。” “臣不敢。” 李世民道“卿家入宴吧。” 此时殿中的气氛很诡异。 其实虞世南也心知肚明。 除了那个和陈正泰同座的长孙无忌乐开了花,表示要给陈正泰剥桔子,口里还念念叨叨,说是这蜜桔最好吃的,便来自于江南道的吉州云云。 陈正泰此时觉得长孙无忌竟有一些碎碎念。 众人已没心思饮酒了,今日这个消息实在可怖,需要好好的消化。 一个关内道,一百多个举人,统统都是二皮沟大学堂所出,这岂不是说在将来,这大学堂将盛产读书人 而这些人而后入仕,若是再过几年,这天底下,岂不是年轻的官员,统统都来自于那二皮沟大学堂里 这简直就是禁绝了世族们的仕途之路啊 有人已经开始打主意了,想着要不将子侄们也送去大学堂 当然,也有人心里不忿,依旧还是觉得大学堂有投机取巧的嫌疑,可他们是如何投机取巧的呢 要说这考题,可是硬得很,就是因为太难了,所以根本没有投机取巧的可能啊 就算是这殿中的衮衮诸公,真要送去考一次,怕也少不得会被这题给惊吓一番。 此时,却有人站了出来“陛下臣有一言。” 众人看去,乃是礼部主事陈雄。 这陈雄虽也姓陈,不过并非出自孟津,和孟津陈氏倒也有可能是上千年前是一家的关系。 李世民本就觉得气氛不太热切,此时他兴致勃勃,正缺人助兴呢,自是颔首“卿有何言” “臣以为,此次高中了这么多的举人,其中那叫邓健的人,先为案首,后为乡试解元,可谓是学识渊博。外间人都说,邓健只晓得死读书,只是个书呆子,臣在想,邓解元这样的人,若只晓得读书,那么将来如何能够做官呢只是坊间对此的疑虑甚多,何不将这邓解元召至殿下,让臣等目睹邓解元的风采如何” 这人说的很诚恳,一副急盼着和邓健相见的模样。 而长孙无忌此刻,已剥了桔子,取了一瓣,拼命往陈正泰的嘴里塞。 陈正泰听到这里,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叫陈雄之人的用心了。 顿时手一挡,表示我生气了,等会再吃,长孙无忌亦是放下了胳膊,殷勤的脸骤然之间,变得肃然起来。 此人真是用心险恶啊,表面上是想见邓健,实际上却是希望让邓健这个解元上殿,让人来诘问他 邓健是解元,在科举之中,乃是最顶尖的人,可若是到时在殿中出了丑,那么这科举取士,岂不也成了笑话 到时邓健到了这里,表现不佳,那么就难免有人要质疑,这科举取士,还有什么意义了 李世民自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他的脸也沉了下来。 可陈雄一脸真挚的样子,从他的话里来说,你几乎挑不了他任何的毛病。 他话音落下,也有一些人借着酒意道“是,是,臣等也以为,当见一见这位名冠关内道的邓解元,若能相见,三生有幸啊” “见一见也好,臣等可以一睹风采。” 中华文化,可谓是博大精深,这些人口里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褒义。说的每一句话,看上去也很漂亮,你若是拆出他的每一段话,都找不到任何瑕疵。 只是,这番话的背后,却只透露着一个讯息不服。 有人不服气。 怎么可以凭借着这个,就来平价一人的才华呢 这样的人,考出来了,能做官吗 可实际上考出来的人,当然是不能做官的。可是察举制,亦或者举孝廉,同样不可以做官。 总不能因为你孝顺,就给你官做吧,这显然不合理的。 接下来,起哄的人便开始增多起来了。 长孙无忌拉长着脸,显然他心里很不悦怀疑科举制,就是怀疑我儿子啊,你们这是想做什么 他乃吏部尚书,想要将这些起哄的人统统记下来。 不过,有人开了头,起哄的人便多了,长孙无忌喝了一些酒,顿时觉得眼花缭乱。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李世民随口道“既如此,来人,召邓健入宫。” 其实李世民心里也不免有些怀疑,这大学堂,能否培育出人才来。还是只是单纯的只晓得作文章。 邓健这个人,给李世民的印象越来越深刻,此时,他也很想见见。 张千毫不迟疑,忙道“喏。” 见陛下应允,杨雄等人心下暗喜,却都不露声色。 旨意到了大学堂,听闻天子呼来,学堂里不敢怠慢,立即让人给邓健备了一辆车,而后成行。 邓健有些紧张,中了解元的时候,他心都已乱了,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事,现在又听闻天子相召,这本该是双喜临门的事,可邓健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忐忑,这一切都猝然无备,今日的际遇,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他是贫民出生,正因为是贫民,所以理想并不高远,他和长孙冲不一样,长孙冲从生下来,都觉得见天子和将来入仕,就像吃饭喝水一般的随便,长孙冲唯一的问题,不过是将来这官能做多大的而已。 邓健带着几分不安,上了马车,一路进了长安,马车经过学而书铺的时候,便觉得这里很是喧哗,许多秀才正围在此,破口大骂呢 再往前一些,邓健眼前一花。 竟看到一个赤着身的人被人押解着来。 那人肤色如雪,唯独那大肚腩,格外的刺眼。 自车窗看去,直接吓了邓健一跳,那不是吴有静是谁 却见吴有静,极想往回走,仿佛是想向人讨衣服。 可后头的禁卫,对他置之不理,似乎是一心就要将他送回去。 此时入秋,天色已有些寒了,吴有静便只好抱着自己雪白的胳膊,捂着自己不可描述的地方,瑟瑟作抖。 等和邓健的马车要错身而过的时候。 似乎有人发现了吴有静。 便有人大喝道“那不是吴先生吗” “吴先生吴先生” “哪里是吴先生,这有辱斯文的狗贼。” “吴有静,你从前夸下的海口呢” 邓健一时之间,竟是忍不住瞠目结舌,却见那吴有静似乎也害怕了,转身便逃,一时之间,街面上又是一阵躁动。 邓健随即便收了心,不管这些事了,在他看来,这些闲事与自己无关。 他已养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性子,除非是自己关注的事,其他事,一概不问。 马车终于入宫,来到了这里,邓健感觉自己居然没有了之前那份心慌,反而心态渐渐平静了下来 待到了太极殿,邓健稳步下车,一旁的宦官笑吟吟的道“邓解元,陛下可是亲自下旨,命你车马入宫的,这可是寻常人没有的殊荣。” 本以为此刻,邓健一定会露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可邓健只平静地点点头。 事实上,他对于车马入宫是什么殊荣,没有太多的概念。 这皇帝,不也和百姓一般吗他的家里,想来也差不多,寻常百姓串个门,是常有的事。 宦官见他平淡,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心里骂了一句呆子,便领着邓健入殿。 进了殿中,见了许多人,邓健却只抬头,见着了李世民和自己的师尊。 师尊在吃蜜桔。 还是被人喂的,可是为何师尊一脸痛苦的样子 邓健收起心神,到了殿中,忙行了个礼“见过陛下。” 殿中一下子鸦雀无声,每一个人都在打量着这邓健,想看看这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到底有什么不同。 可见他生的平平无奇,肤色也很粗糙,甚至或许是因为自小营养不良的缘故,个头有些矮,虽是举止还算是得体,却远非大家想象中的那般肤色如玉,风度翩翩。 古人对于相貌和身材是很看重的。 人们总将相貌堂堂的外表,来当做一个人的品格。 甚至在明朝的时候,高中了进士的人,还要经过一次选拔,若是生的獐头鼠目,就很难有进入翰林院的机会。 可对于邓健的相貌,不少人心里摇头。 李世民却不在乎这个,朝邓健颔首“朕想起来了,数年前,朕见过你,那时你还衣衫褴褛,目不识丁,是吗” “是。”邓健很老实的回答“那时学生只想着下一顿的事,饥肠辘辘。” 李世民感慨道“谁曾想到,朕与你又见面了,而今,朕还是那个朕,你却已是另一个人了。” “学生还是那个邓健,不曾有过变化。虽是学识比从前多了一些,可人的本质是不会改变的。”邓健侃侃而谈的回答。 他此时并不觉得紧张了。 或许是因为李世民乃是师尊的恩师的缘故,这在他看来,自己的师承,来源于此。 李世民听了他的话,面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他突然发现,邓健这个人,颇有一些意思。 却在此时,殿中那杨雄突然道“今日恰逢盛会,邓解元又高中头榜头名,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敢问,邓解元可会作诗吗可否吟诗一首,令我等细品。” 这话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太大的恶意。 可邓健听到作诗,却是毫不犹豫的摇头“作诗学生不会,虽勉强能作,却也作的不好,不敢献丑。” “” 这就有点实诚了。 许多人听了,都不禁笑起来。 这殿中的君臣,谁不作诗啊。 在盛唐,做诗是才学的直观体现。 别人不会做,或者是做的不好,这都可以理解,可是你邓健,乃是当朝解元,这样的身份,也不会作诗 第三百三十四章:你们配吗 其实大家虽然嘲笑,不过也只是一番嘲弄罢了。 毕竟人家能写出好文章,这古人的文章,本就要讲究大量的对偶,也是讲究押韵的。 因而,一个能写出不错文章的人,肯定是能作诗的。 当然,一首诗想要得到这满殿君臣们的喝彩,却很不容易。 毕竟这里的人学识都很高,寻常的诗,肯定是不入眼的。 而邓健是个很实在的人,你让他做诗,他其实也并非没有可能做得出。 可问题就在于,他确实没有作过诗。 那是文人雅士们爱干的事,而邓健每日做的就是疯狂的背诵,而后不断的做题,至于作诗这等闲人干的事,他是真的一丁点都没有去涉猎。 大学堂里的气氛,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一切都以实用为主。 邓健就更不必说了。 当然,这满殿的嘲笑声还是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先笑的,有的人觉得好笑,便笑了,也有人只是跟着起哄。 当然,也有人绷着脸,似乎觉得这样大为不妥。 李世民不喜不怒。 他和杨雄这些人不一样。 为政者,在某些时候,是不需要感情色彩的。 李世民并不为邓健被人嘲笑而愤怒,而是趁着这个时候,仔细地打量着邓健。 很多时候,人在身处不同环境时,他的表情会表现出他的性情。 而李世民身为天子,很擅长观察,也即是所谓的识人。 他本以为邓健会紧张。 但是邓健并不紧张。 他本以为邓健会羞愤。 可邓健也并不羞愤。 他依旧还是很平静的样子像一个没有感情的石头。 这却令李世民不禁嘀咕起来,此人如此沉得住气,这倒是有些让人诧异了。 可其实,邓健真的没有一丁点羞怒,因为他自幼开始,便饱受别人的白眼。 被这些人嘲笑,完全是在邓健预料中的事,甚至他认为,不被他们嘲笑,这才奇怪了。 这满朝可都是公卿,是对从前的邓健而言,连踩着他们的影子,都可能要挨来一顿痛打的人。 这时候,李世民抬手压了压,心里却震撼于邓健此人的沉稳,而后道“当真不会作诗吗” 邓健依旧平静地道“回陛下,学生从未做过诗。” 这一声学生的自称,其实听着李世民挺舒服的。 想想看,大学堂这么多的弟子,论起来,和李世民还颇有几分渊源,他们在他的跟前自称学生,令李世民总觉得,自己和这些少年人,颇有几分关联。 关内道的举人,绝大多数都和他有关系,即便身为天子,也是颇为自得的事。 那邓健话音落下。 杨雄似乎有些不甘寂寞,或许是喝酒喝多了,不禁道“不会作诗,如何将来能够入仕” 邓健“” 邓健不会怼人啊。 说实话,他和那些世族读书出身的人不一样,他只顾读书,其他耍嘴皮子的事,实是不擅长。 可当初的世族却是不同,任何世族子弟,除了读书之外,往往也更注重他们培养交游的能力 那些著名的世族子弟,成年开始,便要四处走亲访友,与人进行交谈,倘若举止得体,很有口才的人,才能得到别人的追捧和推荐。 这推举制之中,若是没人知道你,又如何推荐你为官呢 杨雄见邓健居然没有回应,只当他是已经示弱了,于是不免得意洋洋起来,面上一脸的喜色。 仿佛像是在说,你看,这邓健,果然不过是尔尔,这样的解元,又有什么用 李世民依旧没有讨厌这杨雄,因为杨雄这样的人,本就喝醉了酒,何况朝中的大臣,似这样的多不胜数。若是次次都严厉斥责,那李世民早就被气死了。 陈正泰心下却是冷笑,这杨雄居心叵测啊,不过是想借此机会,贬低大学堂出来的举人而已。 于是陈正泰一把将长孙无忌送来蜜桔的手推开,豁然而起,随即大笑道“不会作诗,便不能入仕吗” 杨雄万万料不到,会将陈正泰招惹来了。 现在陈正泰如日中天,他哪里敢招惹 现在不禁酒醒了一半,面对陈正泰,他气势顿时弱了许多,可众目睽睽,又不肯服输。 他只好忙起身,朝陈正泰作揖行礼,尴尬的道“不会做诗,也未必不能入仕,只是下官以为,如此难免有些偏科,这做官的人,终需要一些才情才是,如若不然,岂不要为人所笑” 他的解释有些苍白,不过道理还是有几分的。 许多人暗暗点头。 陈正泰随即乐了“敢问你叫什么名字,官居何职” 杨雄一愣,支吾不答,他怕陈正泰打击报复啊。 陈正泰道“问你话呢,方才你不是口若悬河吗现在何故不答呢” 众人都沉默,似乎感受到了殿中的火药味。 李世民依旧稳稳的坐着,好事是人的心态,连李世民都无法免俗。 在众人的瞩目下,杨雄只好道“下官杨雄,忝为礼部郎中。” “礼部”陈正泰眼角的余光看向豆卢宽。 豆卢宽心里不由恼火,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他说他的胡话,我虽为礼部尚书,可这与我有什么相干 陈正泰此时抚掌道“礼部郎中,不错,不错,你既是礼部郎中,那么我来问你,这天子和大臣营造宫殿和宅邸,当遵从什么礼仪规定” 杨雄一时愣住了。 其实他心里大略是有一些印象的。 毕竟他负责的乃是礼仪事宜,这个时代的人,历来都崇古,也就是认同古人的礼仪观念,所以任何行为,都需从古礼之中寻找到方法,这其实便是所谓的礼法。 在大唐,礼法是在律法之上的事,一丁点都马虎不得,失礼在重要的场合而言,是比触犯法律还要严苛的事。 杨雄想了想道“天子营造宫殿理应理应” 陈正泰冷笑道“你是礼部郎中,连这个都记不住吗” “这”杨雄尴尬的道“倒是需回去查一查,天下的礼节多如牛毛,岂可岂可” 陈正泰却是目光一转,看向邓健道“邓健。” “学生在。” 于是众人诧异地看向邓健。 邓健很稳重,回话之中没有带有敢情的色彩。 李世民也饶有兴趣的看着,而房玄龄和长孙无忌更是兴趣盎然 他们的儿子可都在大学堂就学,,大家都质疑大学堂,他们也想知道,这大学堂是否有什么真本事。 陈正泰随即道“这礼部郎中回答不上来,那么你来说说看,答案是什么” 邓健颔首,而后脱口而出“君子将营宫室宗庙为先,厩库为次,居室为后。凡家造祭器为先,牺赋为次,养器为后。无田禄者不设祭器;有田禄者,先为祭服。君子虽贫,不粥祭器;虽寒,不衣祭服;为宫室,不斩于丘木。大夫、士去国,祭器不逾竟。大夫寓祭器于大夫,士寓祭器于士” 他吐字清晰,语速也不快却是将这家造之礼说了个明明白白。 天子建造宫殿,先要造什么,此后造什么。而大夫营建府邸,又当先从哪里开始造起。 这可都不能乱来的,乱来,就是礼崩乐坏,乱套了。 譬如天子,营造宫殿,就先得把宗庙搭建起来,因为宗庙里供奉的乃是祖先,此为祭;此后,要将厩库造起来 所谓厩库就是库房和牲口房,在远古的时候,厩库代表的更多是战马和武器的库房,此为武。这就暗合了国之大事,在祀在戎的观念。等到了最后,才能建造天子的居室。这其实便是要将个人的享乐搁置在最后的道理。 天子是这样的礼,而大臣们也是一样,只是规格,却要比天子小。 这里不只是天子和大夫,便是士和庶民,也都有他们对应的营造方法,不能乱来。一旦乱来,便是篡越,是失礼,要杀头的。 邓健所背诵的这些内容,乃是礼记中的。 作为大学堂里必须背诵的书本之一,他早将礼记背了个滚瓜烂熟。所以一听天子和大臣营造房屋,他脑海里就立即有了印象。 这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疯子,可对于邓健而言,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这殿中的人顿时震惊了。 其实大家对于这个礼仪规定,都有几分印象的,可要让他们倒背如流,却又是另一个概念了。 杨雄一时有些懵了。 他直接瞠目结舌。 老半天竟说不出话来。 陈正泰便笑着看向他道“敢问杨郎中,他说的对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杨雄却压力倍大,老半天才踟蹰回道“对,对,大抵是如此。” “什么叫大抵是如此。”陈正泰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眼眸一张,大喝道“你是礼部郎中,连礼法是什么尚且都不知道,还需随时回去翻书,那么朝廷要你有什么用等你翻了书来,这黄花菜怕也凉了,邓健因为不能作诗,你便怀疑他能否入仕,那我来问你,你这礼部郎中却不能知礼,是谁让你做礼部郎中的” 杨雄此刻冷汗淋漓,心乱如麻,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坐在后头的长孙无忌却是脸拉了下来,脸一红 他是吏部尚书啊,这一下子好像误伤了,他对这个杨雄,其实稍稍是有些印象的,好像此人,就是他提拔的。 陈正泰咄咄逼人地继续道“杨郎中为何不言了,你不是礼部郎中吗难道礼部的郎中,都光顾着去做诗了” 杨雄此刻冷汗已浸湿了后襟,更是汗颜之至。 陈正泰嘲弄地看着他道“就你这般的,也配做礼部郎中你若是喜欢做诗,不妨就请人置一诗部,让你在那每日吟诗作对好了。” 坐在一旁的人听到此,不禁噗嗤笑了起来。 可等陈正泰的目光看向他时,这人又连忙收起了笑,一副死了niang的样子。 陈正泰记得方才杨雄说到做诗的时候,此人在笑,现在这家伙又笑,于是便看向他道“你又是何人” 这人懵了,期期艾艾地道“下官刘彦昌。” 陈正泰随即便道“官居何职” 刘彦昌一脸无语,我只是笑笑,这也犯法 他乖乖道“忝为刑部” “原来在刑部,那么我来问你。”陈正泰道“贱隶之间,有何分别” “啊”刘彦昌看着陈正泰,已是慌了。 “你也回答不出这不过是的唐律疏议中的内容而已,你在刑部为官,难道连唐律的释法都答不出吗莫不是也要抱着书本来判决看来你和那杨雄这狗东西也是一副德行,心思都在作诗上头了” “我我”刘彦昌觉得自己遭受了奇耻大辱“陈詹事如何这般羞辱我” “想要我不羞辱你,你便来答一答,什么是客女,什么是部曲,什么是奴婢。” 迎着陈正泰冰寒的目光,刘彦昌硬着头皮想了老半天,也只记得只言片语,要知道,唐律疏议可是洋洋十几万言呢,鬼记得这样清楚。 可说起来,他在刑部为官,熟知律令,本是他的职责。 陈正泰冷冷地看着他,口里却是道“邓健,你来答一答。” 邓健又是毫不犹豫就开口道“部曲奴婢客女随身也。此等律有明文,加减并不同良人之例。然时人多不辩此等之目。若依古制,即古者以脏没为奴婢,故有官、私奴婢之限。荀子云赃获即奴婢也。此等并同畜产。自幼无归,投身衣饭,其主以奴畜蓄之,及其长成,因娶妻,此等之人,随主属贯,若无户籍分别,则为部曲” 一字一句,可谓分毫不差,这里头可都记录了不同身份的人区别,部曲是部曲,奴婢是奴婢,而针对他们犯罪,刑法又有不同,有着严格的区分,可不是随意乱来的。 可怜这刘彦昌,毕竟是推举的世族子弟出身,虽对律令有所了解,可让他倒背如流,倒不如杀了他 可在邓健这儿,这唐律疏议却也是必背的选项,原因很简单,考试作文章的时候,随时可能触及到律法的内容,若是能熟记,就不会出差错。所以出了论语、礼记、春秋、中庸等必须的读物之外,这唐律,在大学堂里被人熟记的也不少。 此时,陈正泰突的道“好,现在我来问你们二人,邓健不会作诗,但是是否可以进入礼部和刑部为官呢” 陈正泰继续道“若是你二人也有资格,邓健又如何没有资格说起来,邓健已足够配得上官位了,你们二人扪心自问,你们配吗” 好像很久没求月票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御前奏对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殿中已是鸦雀无声了。 说实话,借作诗来嘲讽邓健,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众人都默然,哪怕是脸上,也极畏惧流露出什么不满的样子。 实际上魏晋时期的风气其实在盛唐时还是有残留的。 这时候虽也涌现出不少上马带兵,下马治世的佼佼者,可是在察举制之下,也大量出现了类似于热衷于谈玄,而轻视实务的人。 这就如同,你不知道律法,照样可以为官,那么为何要将律法倒背如流呢 谈律法,毕竟不是什么可以让人刮目相看的事,可若是你能作的一手好诗,亦或者,说一些生涩难懂的话,反而会令人对你另眼相看。 那么,谁愿意去熟读那背诵的礼法和律法呢 对于邓健而言,却是不同。 其实科举制之中,想要做好文章,你就避免不了熟读这些,这都是和大唐息息相关的东西,若是不能做到精准的引用,那么这文章也就难做了。 何况大学堂不断的提高难度,教研组各种稀奇古怪的题放出来,本质上,就是要在一次次模拟考试的过程中,让人能够熟悉的运用这些知识,务求做到能够完全掌握。 这对于一个人而言,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好在人在大学堂,处于那种特殊封闭的环境之内,一个人可以浑然忘我的进行系统系的学习,毕竟,在那里,人们以模拟考试的成绩来见长短,不似出了大学堂之后,人们对于一个人的敬意来源于金钱、权力、相貌等等。 在封闭的环境之下,每一个人都是没有个性的,权力和金钱无法渗透进来,每一个都穿着很普通的儒衫,这种儒衫制式统一,料子相同。平日的生活起居,也是一模一样,没有格外的优待和区分。 想要让人能够忘我的读书,就必须得有一个鼓励读书的价值体系。同时,也要有雄厚的财力,能养起一批专门针对科举而研题的儒者。还需有一批精干的教学人员。更需有严格的校规,有各种相辅相成的应对措施。 可邓健这表现,却让李世民啧啧称奇。 因为这家伙无论是对礼法还是律法,都可以说是信手捏来,这足以见其本事了。 可是此前,邓健还是谦虚谨慎的样子,一个人在人前能够做到稳重,哪怕是被人羞辱,也能坚如磐石一般,不肯反唇相讥,可当真要显山露水的时候,却毫不犹豫的施展出自己的才华,这样的人既值得信任,同时也值得委以重任。 李世民这时才抚掌道“好好好,邓卿果然不愧是解元。来人,给邓卿赐座。” 邓健却是很认真地道“陛下和师尊在此,不敢坐。” 李世民“”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 邓健对于陈正泰,是尊敬到了骨子里的,一方面是学规森严,学堂里上下尊卑看的很重。当然,倒不是陈正泰刻意的营造尊卑的气氛。而是因为毕竟教书的先生人数是有限的,可是生员却是先生的十倍以上,想要低成本的管理,就必须得有一套尊卑的观念,如此,方可让生员们安分,不会有其他以下犯上的想法。如若不然,隔三差五一群生员揍先生一顿,这就有些尴尬了。 先生们在时,学生必须恪守一定的规矩,而陈正泰乃是师尊,自然要奉若神明。 这是一套师生的礼仪体系,对外人不必如此,可在这个体系之内,却是半点马虎不得。何况,李世民又是陈正泰的恩师,如此,这一套礼法之下,邓健说不敢坐,就绝不是矫情。 另一个缘故,则是在于邓健从内心深处,对陈正泰感激涕零 什么是知遇之恩呢在这个上品无寒士、寒门无贵子残风还在存留的时代里,人的阶层是十分固定的,似邓健这样的人,他心知肚明,若不是因为陈正泰,他这一辈子,都将沦为最底层的贫民,生生世世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这个时代提倡的乃是族学,是家学渊源,家里藏着书的人家,是绝不肯随便示人的。想要学习知识,绝不可能是后世那般,国家对你进行义务教育的保障,也不是你缴纳一些学费或者是培训费,便可换来。 而这个时代,莫说是知识,便是一门简单的手艺,也都是父传子,亦或者传男不传女,绝不肯传授给外人去。 哪怕是有人开设了私学,可对于入学者,也有很高的要求,绝非是邓健这样的人,有资格能够进入。私学也是资源,你必须得拿出对等的资源来交换,有资格来交换的人,只有那些世族的子弟,或者官宦之家,人家凭什么教授你邓健这样的人学问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的孔夫子,弟子三千人,并提倡有教无类,是多么一件伟大的事,只是随着知识阶层逐渐的稳固,这样的事早已是闻所未闻了。 陈正泰无疑等同于授予了邓健第二次生命,所谓恩同再造是也,所以邓健的回答十分明确,别人在,哪怕是在王侯面前,我也敢坐,可师尊或者是师祖在,我就没有坐下的资格。 殿中鸦雀无声,人们继续打量着邓健。 总觉得这个人,与殿中的人格格不入,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李世民则是闻言大笑道“那你当如何” 邓健道“愿立于师尊一侧,侍奉恩师饮酒。” 这是奴婢做的事。 李世民却也没有为难他,颔首道“依卿所愿。” 于是邓健毫不犹豫,站在了陈正泰的一侧,他昂首挺胸的站着,纹丝不动。 众目睽睽,反而令陈正泰略感有些尴尬。 李世民微笑,举樽将酒水饮尽,默默观察着邓健,心里想着对邓健的评价。 众人见陛下饮酒,便又推杯把盏,片刻之后,又有舞姬进来,歌舞助兴。 邓健目不斜视,似乎无心观赏。 待歌舞毕。 李世民突然笑道“邓卿。” “学生在。”邓健老实的回答道。 李世民道“方才那舞,可好嘛” “好。” 如何个好法” “学生不知道。” 众人又笑了。 不过这一次,笑声还算是善意。 尤其是某些老家伙,笑声之中带着几分暧昧,若不是碍着陛下在此,此时倒是很想好为人师,传授一下人生经验了。 李世民兴致勃勃地道“为何不知道” 邓健又很认真地道“学生在侍奉师尊。” “你师尊也需侍奉吗” “我见师尊目不斜视,大气凛然,身为弟子,怎么可以去欣赏歌舞呢” 李世民一脸诧异,方才他倒没注意陈正泰的表情变化。 没想到陈正泰也是目不斜视啊。 陈正泰心里有些尴尬,话说李世民是自己的未来老丈人啊,每一次喝酒跳舞的时候,都是自己最尴尬的时候。 他干笑“学生方才确实无心欣赏舞蹈,学生在想学堂里的事。” 李世民不禁道“人怎么能脱离自己的本性呢你们二人,真是奇怪。” 一旁的长孙无忌喜滋滋地为陈正泰开脱“陛下,臣方才其实也只想为陈詹事斟酒,对歌舞之事,心不在焉。这房公不也是如此吗” 房玄龄方才确实偷瞄了几眼歌姬,不过很快又立即收回了目光,而后故意阖目,假装在打盹的样子,这时候才假装惊醒,苦笑道“陛下,老臣年迈了,一到这个时候,便忍不住打盹犯困。” 李世民哈哈大笑“你们几个啊”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 李世民便又道“邓卿家,你除了读书,在大学堂还学了什么” 邓健愣了一下,一时竟答不上来。 李世民随即道“当真只读书吗” 幸好邓健倒没有哑口无言,而是道“偶尔也会锻炼自己的身体。孟子曰,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指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学里对此也是如此,并不提倡一味的死读书,清早起来,会有晨操,到了傍晚时分,会有晚操,偶尔也会学一些骑射,击剑,御车这样的本事。” 李世民听了,颔首点头。 身体其实是很关键的。 当然,这也是陈正泰无可奈何的事,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一切的疾病,都必须通过人的免疫力去抵抗各种疾病的侵袭,没有其他的方法。 学里这么多的生员,若是当真发生疾病,即便是有医馆在,也未必能做到药到病除。 在这种情况之下,学堂将生员们的身体健康看得极重,身体好了,生病的概率自然就少了。 于是学堂有着专门的一套操练方法。 李世民满意地笑道“不错,理应如此,朕看你,身体还算壮实,看来确有几分真本事了。” 邓健老老实实的回答“不敢。” “既如此”李世民面上已带着几分醉意。 此刻他兴致盎然,心里充满了对大学堂的好奇。 李世民还是颇好武的,毕竟他自己就是马上得的天下。 于是他道“卿家敢不敢与朕的禁卫搏斗” 这绝对是个馊主意了。 十有八九是喝醉了。 陈正泰愣了一下,一脸懵逼。 群臣有人带笑,有人觉得意外。 不过倒是有人道“观舞没有意思,若是搏斗,倒是能助酒兴。” 说话的乃是乐呵呵的程咬金。 其余人等也不断地点头。 人喝了酒,就爱起哄爱热闹。 这个时代的人,将文武都看的很重,许多读书人,也都爱好击剑和骑射。 因而听闻邓健每日读书之外,居然还成日打熬自己的身体。 自然而然,也就变得兴奋起来。 “自然,不过是双手搏斗而已,需点到为止。”李世民见程咬金等人起哄,便笑呵呵的道“若是邓卿家心有畏惧,不比也无妨,你终究是读书人,并非武夫。” 邓健面上没有丝毫的波动,却是低头,看着酒案之后跪坐的陈正泰。 陈正泰朝他点点头道“下手轻一点。” 邓健于是朝陈正泰行礼作揖,随即对李世民道“陛下有旨,学生敢不从命。” 李世民见他面无惧色,依旧是沉着的样子,心里倒是又多了几分赞许,于是朝张千道“将尉迟宝琪叫来。” 能禁卫宫中,且还能随扈君侧的,多为勋贵子弟。 而这尉迟宝琪,乃是尉迟敬德之子,卫宿宫中,打小就跟着父亲学习武艺。 没想到,李世民起手就是一个王炸。 这一手,让人有点意外得再次懵逼。 张千领命出去,没多久便领着尉迟宝琪入内了。 尉迟宝琪颇为壮士,穿着明光甲,虎虎生风的模样,他入殿,瓮声瓮气的道“见过陛下。” 李世民道“你平日都说,成日都在宫中,没有克敌的机会,今日这里有一个读书人,要和你比拼一场,你卸下甲来吧。” 尉迟宝琪听说是一个读书人,顿时有些愤怒了,感觉李二郎在侮辱他啊。 不过君命如此,他自是不能违抗的,很快便卸甲,抱拳道“卑下敢不从命。” 于是目光落在了徐徐走到了殿中的邓健身上。 嘴一撇,口气透着几许蔑视道“你可小心了。” 李世民这时又露出微笑。 这微笑有点缺德了。 不过陈正泰却也有几分信心。 尉迟宝琪看上去壮实,不过他久在宫中卫宿,说实话,不过是皇帝身边的一个装饰物而已,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多少实战的经验。 另一方面,尉迟宝琪这个人,虽是名将尉迟敬德的第二个儿子,可实际上,在唐书之中,根本就名不见经传,可见此人并没有承袭他爹的衣钵,十有八九,是个空有其表,生在蜜罐里的浪荡子,否则凭借着他的家世,再怎么样,也该能在历史上添上一笔的。 此时,陈正泰对邓健道“放手去干,务必要竭尽全力” 变天了,风湿,每一个关节都痛。 第三百三十六章:有脑对无脑的胜利 邓健得了陈正泰的鼓励,顿时信心百倍起来。 他颔首,随即打起了精神。 他与尉迟宝琪都到了殿中。 众人窃窃私语,似乎都在猜测,陛下为何要让邓健来此练手。 若只是单纯的考验这邓健,似乎觉得有些不合理,要知道邓健乃是读书人。 读书人只要身体还算康健即可,又何必在乎他的体魄如何呢 当然,也有一些城府较深的,没有与人私下密语,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殿中的这两个人。 李二郎的性情,和其他人是不同的。 因为有军中的经历,所以他对武人有很深的好感。 可是李二郎也比任何人都深知读书的紧要,在李二郎的雄韬伟略之中,大唐绝不只是一个寻常的王朝,而应当是鼎盛到极点,对于李二郎而言,人才应当文武兼备,不会行军打仗,可以学,可若是没有一个好的体魄,如何行军打仗 一个人能够高中举人,甚至可以高中进士,就证明了这样的人,有着出众的学习能力,有了出众的学识,方才能学会思考 能思考的人,体魄又强健,那么将来大唐布武天下,自然就可以用上了。 天下任何一个名将,绝没有一个是大字不识的,也不会有人天生下来便能打仗,这其中便涉及到了一个培养体系的问题。 这个时代,文武之间的区分并不明显,上马提刀,下马治民的人大有人在。 李世民听闻邓健还会进行操练,心里颇为欣慰,他当然就想试一试邓健了 而尉迟宝琪这个家伙,历来随扈在他的左右,正好和邓健比试一番 只见那二人在殿中,相互行了礼。 而后尉迟宝琪大喝一声,随即扬着拳头上前,一拳便朝邓健面门而去。 邓健居然反应很快,侧头轻松地避过,不等尉迟宝琪反应过来,便发现这个家伙,一下子欺身上来,一把抱住了尉迟宝琪,而后双手便箍着了尉迟宝琪的脖子。 尉迟宝琪“” 怎么是街头下三滥的把式 事实上,邓健可是真正有过实战的。 当初在学而书铺,可谓是经验丰富了。 他贴近了尉迟宝琪,身子便如八爪鱼一般,将尉迟宝琪死死地抱住。 一只手伸出,开始扯尉迟宝琪的头发。 尉迟宝琪吃痛,发髻顿时散开,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咆哮。 可邓健撕扯得更厉害。 这尉迟宝琪,原本以为邓健不过是一个读书人,自己一拳便可将其轻易打倒,可哪里想到这个家伙身子竟是格外的结实,就像一头小牛犊子一般,虽然拳脚完全是野路子,和他这等正规练出来的人完全不同,可仗着身子好,他被邓健撕扯着头发吃痛时,几次肘击,对方也纹丝不动。 这时候痛得龇牙咧嘴的尉迟宝琪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对手,远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的孱弱。 这家伙皮糙肉厚,气力极大啊。 于是双方贴近,彼此不断的捶打对方,可这样的打法,真就毫无观赏性可言了。 可李世民却看得津津有味。 只见此时,二人的身子已滚在了一起,在殿中不断翻滚的功夫,又彼此出击,或是用脑袋撞击,又或是手肘彼此捶打,或是趁机膝盖顶撞。 须臾功夫,二人已是鼻青脸肿。 尉迟宝琪虽自小练习武艺,可毕竟处于温室之中,锦衣玉食,固然身体结实,可哪怕是此后进入宫中,也只是负责站班而已,一番打斗下来,浑身淤青,已扑哧扑哧的喘气。 待二人终于分开。 却见邓健虽颧骨肿的老高,却是没事人一般。 尉迟宝琪虽是狂怒的模样,可敦厚的身体,却胸膛起伏着,似是被激怒,却又痛不欲生的样子。 二人站定片刻,重新调整了呼吸。 尉迟宝琪大怒,发出了怒吼,他怒不可遏地提起拳头再次上前。 而此时,邓健显然比他冷静得多了。 毕竟他是遭受过毒打的人,此时,他却再不欺身上前,而是同样蓄力握拳。 二人也不闪避,拳头各自落在了对面的身上。 咚。 尉迟宝琪一拳砸在邓健的左胳膊上,邓健身子一颤,面上毫无表情。 可下一刻,邓健一拳砸中尉迟宝琪的肩窝。 这一拳却仿如千斤重担一般,令尉迟宝琪敦厚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颤,那一股说不出的沉痛感令尉迟宝琪这如铁塔一般的身体晃了晃。 而后他似乎再也无法承受,直晃晃地躺倒了在地。 邓健依旧还站着,这时他呼吸才开始急促。 众人看到此,顿时发出了惊呼。 谁也没有料到,到了最后,二人竟是以力搏力,这名将之后的尉迟宝琪,竟是输了。 尉迟宝琪的这一拳,挨的可不轻。他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心里不忿,想要继续,可此时,众人只同情地看着他,心知他已输了。 李世民见此,满是诧异的样子,他不由道“好气力,邓卿家竟有这样的气力。” 邓健慢慢的调匀了呼吸,而后艰难的抬起胳膊朝李世民行了个礼,才道“学生的气力,在学堂之中,不过是中等之姿而已。” 在众人几乎要掉下下巴的时候,邓健随即又道“学生乃是贫寒出身,自幼便习惯了力气活,自入了学堂,这食堂中的菜肴丰盛,气力便长得极快,再加上每日晨操,夜操,连学生都想不到自己有这样的气力。” 这是实话。 身体都是打熬出来的,不过一般的平民,平日连蛋白质都无法得到有效的供应,越是打熬身体,对于身体的伤害越大。 可那些富贵人家,虽是营养丰富,偏偏欠缺的却是吃苦耐劳,如尉迟宝琪这般,看上去身材唬人,可实际上远不如邓健这样的人筋骨结实。 “自然,这位校尉大人的体魄已是很强健了,气力并不在学生之下。” 邓健说的是老实话,尉迟宝琪毕竟是将门之后,自也是不可能太差的。 邓健接着道“所以学生不敢等闲视之,起初欺身上去,和他扭打,其实就是想试一试他的深浅,与此同时故意激怒他。” “故意激怒他”李世民恍然,他想到起初的时候,邓健的打法不一样,完全是街头殴斗的把式,他原以为邓健只有野路子。 现在听了邓健的话,李世民一脸诧异 竟是故意的欺身上去扭打 众目睽睽之下,这其实是最让人丢脸的打法,尤其是对于尉迟宝琪而言。 可 “学生激怒他之后,已知道他的气力有几分了,何况他耐心已到了极限,开始变得心浮气躁起来。于是到了第二合的时候,学生并不打算避让他,而是直接与他硬碰硬。只是他心浮气躁之下,只晓得出拳,却没有意识到,学生让出来的,并非是学生的要害。可他只急着想要将学生打倒,却没有顾忌这些。可一旦他全力出击时,学生这一拳,却是奔着他的要害去的,这叫有谋对无谋,有备对无备,他便是身体再结实,也就完全不是学生的对手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禁哭笑不得起来。 这家伙的气力大,最重要的是,皮糙肉厚,身子挨了一通打之后,依旧可以做到冷静客观。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有脑子,开打之前,就已开始有了一套打法,并且在打斗的过程之中,看上去彼此之间已动了真火,可实际上,激怒的只是尉迟宝琪而已。 邓健自始至终,都是冷静的。 这已不只是力气的胜利了。 而是有脑对无脑的胜利了。 李世民听到此,不由对邓健刮目相看。 这不正是将军所具备的重要能力吗 无论任何时候,都保持清醒的头脑,随时能掂量自己和对手的实力,并且在合适的时间,果然的出击,一击必杀。 李世民开怀地大笑起来,道“不愧是大学堂里出来的,来,你上前来。” 邓健于是上前。 李世民豪迈地道“来和朕饮酒三杯。” 邓健倒是凛然无惧,他脸上依旧还有浮肿,不过这些,他不在乎,毕竟从前什么苦没有熬过 说实话,在大学堂里吃的苦,可以说是这里的数倍,更不用说,在入学之前他所吃过的苦,又不知是大学堂里的几倍了。 表面上,他是贫民出身,可要知道其实大学堂的生源实力都是十分强的。 一群目不识丁的人,却生活条件困苦的人,想要考入大学堂,凭借的不过是大学堂里发出的几本课文书,却要求你通过大学堂入学的考试 这其中就必须要这些贫民子弟们,拥有坚定的目标,能够忍受常人所不能忍的痛苦,甚至还需要超出常人的学习能力。 反观似那些世家子弟,自小优渥,这学识等于是喂入他们的口里,凭着血缘关系,便可得到他们享受的一切。这和邓健这样要在千军万马之中杀过独木桥的人,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张千为邓健斟满了酒,邓健一脸坦然,毫不犹豫地饮下了 只是饮了一杯后,便道“学生不擅饮酒,学规本是不允许饮酒的,今日陛下赐酒,学生不得不破例,只是只此一杯,便是够了,若是再多,纵使能胜酒力,学生也不敢轻易触犯学规。” 李世民心里甚是满意,一脸欣慰地道“如此也好,似卿这样的人才,真是难得啊” 邓健鼻子突然一酸,脸抽了抽。 李世民诧异地道“怎么,卿似有话要说” 邓健便行大礼,哽咽地道“学生世代务农,为人牛马,此后家中遭了大灾,这才流亡至二皮沟,蒙受师尊的厚爱,才有今日今天子口出人才难得的感慨,于学生而言,学生能有今日,实是师尊的大恩大德,陛下不夸奖师尊,而只夸奖学生,令学生惶恐难安,只觉得如芒在背。” 李世民瞥了一眼陈正泰,陈正泰则莞尔一笑,没说什么。 后世的人,因为知识得来的太容易,早就不将师承放在眼里了,还是这个时代的人有良心啊。 当然,时代不同嘛,陈正泰的要求也不高,只求等这些生员们毕业之后,别成群结队的打自己一顿就很满足了。而至于邓健这般感激涕零的,已是意外收获了。 李世民将邓健拉至一侧,酒宴之中自是详细询问学堂之中的事。 其他众臣不少人心里难免泛酸,此时再没有人敢对大学堂的生员有什么微词了。 倒是长孙无忌若有所思之后,拉扯着陈正泰低声询问“吾儿是不是也如这邓健这般” “我想,应该也差不多吧。”陈正泰道“一个师尊教出来的,这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嘛,那还能有什么分别” 长孙无忌便来精神了“我看冲儿,不但性情变了,学问也有了,确实连言行举止,也和这邓健差不多。听你一言,我也便放心了,我们长孙家,若能出像邓健这般的人,何愁家业不兴呢” 陈正泰便笑呵呵的饮酒。 当日,酒宴散去。 李世民醉醺醺的由张千搀扶下殿,与一些老臣一面说着闲话,一面出了太极殿 这太极殿外,早已停驻了一辆四轮马车。 众臣都醉醺醺的,纷纷道“陛下,这乘舆倒是别致,怎么有四个轮” 李世民只是微笑“此奔驰也,说了你们也不懂,此中滋味,唯有朕才知道。” 说着,张千打开了车门,两个小宦官搀李世民登车。 有人忍不住探头探脑,见这车厢里宽大,李世民在车中竟还有转圜的空间,一时也不知这车是什么,心里只是觉得怪异,你说这后头的车厢这么宽大,还有四个轮,咋只有一匹马拉着 可李世民入座之后,车门已关了,众人却只好抱拳行礼,恭送李二郎回后宫去。 还有人心里仔细的回味着,这陛下说什么奔驰,这又是什么缘故 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却见那马车随即平缓行去,丝毫没有任何阻力一般。 第三百三十七章:轨道 那车竟如丝一般的轻滑。 长孙无忌盯着车,眼眸亮了亮,不禁笑道“这车一定很贵吧。” 一旁的陈正泰冷不丁道“也不贵,三十贯而已。” “你如何知道”长孙无忌不禁好奇。 二人的谈话,自是吸引了许多的目光,许多人纷纷朝陈正泰看来。 只见陈正泰气定神闲地吐出四个字“我家造的。” “” 很显然,陈正泰这家伙又把天聊死了。 不过长孙无忌却是身躯一震,他显得精神奕奕起来,双目之中,已掠过了一丝贪婪。 长孙无忌绝不是没见识的人,甚至在某些方面还算是行家,他已看到了这车的轮毂和轴承之间,绝不是老式木制的,而是用精钢打造。 这意味着啥 意味着造车需要钢铁 以陈家一直以来的能耐,说不准这陈家真将车能卖出去,而且还能大卖,那么到时对于钢铁的需求,只怕大增了。 现如今,长孙家的钢铁,绝大多数的股份,其实都已被陈家和其他家族瓜分了。 可只有和陈家结盟,长孙无忌才可继续执掌长孙铁业起初的时候,他是很气恼的 不过很快,他也就渐渐接受了现实,一方面是长孙冲的缘故,另一方面呢,则是他发现,股权虽是大部分被陈正泰等人瓜分了去,可长孙铁业因为合作的关系,也开始不断的壮大 在吸收了陈氏冶炼的新工艺,搭建起来了新式的高炉,同时采集铁矿运用了火药,再加上二皮沟那儿,许多作坊对于钢铁的需求大增之后,长孙无忌发现,虽然自己手中的股权虽然是大量的减少,可利润竟比从前长孙家完全掌控长孙铁业时更高。 有钱挣,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长孙铁业不断的进行扩张,尤其是钢铁的需求日渐增大之后,他现在已是信心百倍了。 “三十贯这么贵” 终于,有人忍不住凑了上来。 陈正泰就冷冷道“这还贵这是和陛下的同款底盘。” 车厢肯定是不能和宫里相同的,所以陈正泰打了个迷糊眼,底盘至少是同款。 倒是众人见那马车,已是远去,许多人带着醉意,这车只在心里掠过,留下了一个印象,却也没有再多想,便各自散去。 另一头,程咬金醉醺醺的回到了自家府上,早有门子迎了他,将他搀扶入内。 这黑灯瞎火的程家,听闻了阿郎回来,顿时点起了一盏盏的灯,片刻之后,程咬金便见程处默窜了出来,欢天喜地的道“爹,爹你知道了吧,我中举啦,整个关内道,名列一百一十七” 程处默兴冲冲的样子,他已高兴的合不拢嘴了,他一直在等着程咬金回来,只盼着第一时间,和程咬金报喜。 程咬金脚步打着晃,方才酒确实喝的有些多了,张眼,看到程处默乐滋滋的样子。 只见他二话不说,猛地一抬手,啪嗒落下去,便给程处默一个清脆的耳光。 程处默呜嗷一声,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睛,捂着脸,发出哀嚎“爹” “小畜生”程咬金脸上一片恼怒之色,一副要跳将起来骂他的样子“就这样,你也好意思说老夫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中了举人又如何,大学堂里,谁不中举人的啊,一百一十七,再差一点,就要落榜啦。就这可见你在学里,几乎是吊着车尾的。小畜生啊小畜生,当初为了你去学里读书,老夫花费了多少的心思啊,可是你这小畜生,哪里有半分用心去学” “看看那房玄龄的儿子,就那么个混账,才十岁,人家进学也晚,却考了三十五,你呢,你给房家的人提鞋都不配。今日在宫里,我听了榜,真是羞愧难当啊,在众兄弟面前,真是连头都抬不起来,恨只恨老子生了你这么个蠢货。你看看那长孙冲,那样的狗东西,都能高中第三,更不必说那邓健了,瞧瞧人家,人家的爹是给人做工的呢。” 程处默脑子里一片空白,可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爹说的居然很有道理,竟是半句话也不敢反驳。 “你这油盐不进的货,若是低眉顺眼倒也罢了,竟还敢来老夫面前邀功。啊呸你这脸皮足有八尺厚,亏得你说的出口,读书不成倒也罢了,竟还不知羞耻,你说,该不该打” 程处默忙小鸡啄米的点头“该打。” 程咬金这才气顺了一些。 中举固然还算是可喜的事。 只不过 就这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今日在殿中,见了那邓健的表现,那才是真正的人才呢,人家的爹是干啥的,自己呢自己好歹也是开国勋臣,再想想自己的儿子。 于是借着酒劲,程咬金长叹一口气“罢罢罢,不说了,去睡吧,睡了吧。” 一挥手,圆月之下,心里说不出的寂寞。 次日一早,天才刚亮,在二皮沟里,三叔公便忙碌开了,到处都是跑来询问入学的人,万人空巷。 三叔公不禁咋舌。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的。 毕竟如今陛下科举取士,族学根本是无法竞争的过大学堂的。 教研组那里,有的是经费,砸了多少钱啊除此之外,还有雄厚的师资力量,更不是寻常的世族可比的。 显而易见,世族的族学,将来只会和大学堂的差距越来越大。 对于这事,三叔公自是不敢怠慢,忙让人重申入学的条件,当然,走后门的人不少,都是想和三叔公攀上一点关系的。 三叔公当然不肯轻易让人攀上交情了,开玩笑呢想入学就得按二皮沟的规矩来,按了规矩,才对陈家有好处。你想和老夫攀亲,这不就是损我陈家的利吗你是老几 他的态度很专横,一副六亲不认的模样,虽是被人咒骂,却是笑的合不拢嘴。 在休了一日之后,生员们又继续入学,为接下来的会试发起冲刺。 教研组那里,李义府顿时身价倍增,当日陈正泰就许诺了年底要给教研组上下发三年的薪水作为奖金,钱嘛,陈家不在乎,这教研组的人,却需踏踏实实的留在此。 教研组中的先生们,如今也是干劲十足,这说明他们走的方向是对的,而接下来自当继续研究教学。在这里,日益受人尊重,既有体面,薪俸又高,而且在此工作的人,子弟可以随时入学大学堂,诸多隐性的福利,都是外头给不了的。 这大学堂里一派的喜气洋洋,只等过了一些日子,要开始招生了。 当然,前期招募的生员不能太多,如若不然,师资是不够的,这师资是需要慢慢的培养,因为大学堂的声名鹊起,学生要招募,先生也需招募,只是这大学堂的先生,乃是肥差中的肥差,来应募的人,也是数不胜数,大家蜂拥而至,为了挑选出人才,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陈正泰这时却不敢再去管大学堂的事了,毕竟太繁琐,而且动辄有人想和自己攀关系,不拒绝嘛,则坏了规矩,可若是按规矩来嘛,面上终究不好看。 陈正泰毕竟是个心软的人,这等事,还是交给三叔公和李义府、郝处俊等人去处置才好。 对陈正泰来说,现如今陈家最大的事,就是将马车作坊给搭建起来。 经过了几次改良之后,在改进了底盘,折腾出来了差速器,滚动轴承之后,这量产马车大抵已可以实现大规模的生产了。 当然,这时代的差速器和底盘以及滚动转轴终究还属于比较原始的形态,可应用于马车,却是完全足够了。 对于马车,陈正泰是很上心的,毕竟,交通工具的改进,意味着路程的缩减,而且有利于未来对道路的改进 何况对于这个时代而言,一辆马车终究还是涉及到了许多零件的整合,这比之生产较为单一的白盐、瓷器、茶叶、刀剑等物而言,马车的生产,乃是一个系统性的工程,涉及到了木匠、皮匠、铁匠以及各种生产构件数十上百种之多。 某种程度而言,这样的生产,才真正的开始勉强步入了工业初期的生产模式。 这样的好处就在于,在生产的过程中,可以培养出一大批管理、生产、研究改良的人员,最后从量变引发质变。 宫里的二十辆马车,已经交付,都是精工打制的,浩浩荡荡的车队,已直接送入了宫中,这奇异的马车,自也是引起了许多的关注。 此后开始放出了风声,进行定制生产。 马车自然是需要定制的,毕竟这玩意暂时是高端奢侈品,这车厢上,是不是要将你的名字和你家的阀阅雕刻上去,内里采用皮料还是其他料子,外头用什么漆,都可以商量着来。 听闻是宫中御用之物,许多人都想试一试。 毕竟皇帝都坐这个,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因而定制的人不少,有了订单,那么就剩下生产的问题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陈家却开始召集了家族之中重要的人,开启了一项让人瞠目结舌的计划。 陈正泰在事先,就已将三叔公和自己的父亲陈继业叫了来先商量。 这事儿太大了,哪怕现在是陈正泰当的家,可没有他们点头,获得他们的支持,只怕也难让陈家上下达成一致的。 “铺轨道,从朔方铺到二皮沟”三叔公竟有些发懵,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从这儿到朔方,可是上千里的路啊,正泰,你吃错药啦” 陈继业坐着,努力的思索着陈正泰的话,他也觉得这有些是天方夜谭。 “叔公,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思索着这件事,原本最好的方法,是河运,可细细想来,若是挖掘运河,这工程过于浩大” 三叔公听到挖掘运河,脸都绿了可等到陈正泰说工程过于浩大,脸色方才好了一些些,心里在说,还好,还好,总不至挖掘运河。这样一想,竟突然发现,陈正泰现在提的方案,也不至于如此难以接受了。 陈正泰继续道“可若是不挖掘运河,如何连同朔方呢,三叔公,朔方虽只是一座城市,可是朔方表面上只是一座城,实际上,却是整个大草原的腹地,这么一个地方,若是能联通起来,未来的前景将有多大既然没办法用运河,那么就不妨,铺设轨道。其实这件事,我早命人进行试验了,铺设的乃是木轨,用的是处理过的木料,镶嵌在路面上,而木轨需和车轮契合,如此一来,用上了特殊的车轮,加上这木轨,可将摩擦降至最低,可大大的提高运输的能力,我计算过,同样的车,若是在寻常的路面,若是可行一个时辰三十里的话,可若是在轨道上行驶,速度可提高至一倍以上,甚至更多。若是寻常的路面,运载人员的马车还好,可一旦想要运载沉重的货物,马是很难拉动的,可若是铺设了轨道,就完全不同了。” “这朔方想要壮大起来,将来便少不得要将源源不断的皮货和牛羊运来关中,而关中,也需将数不清的货物,送至朔方,只有互通有无,才可进而壮大朔方,壮大了朔方,也才可以以朔方为立足点,渗透辐射整个草原。” “木质的轨道,花费固然是高一些,可相对于未来能得到的好处,却是不值一提的。” 木质轨道其实在历史上出现过,在蒸汽机车出现之前,人们一度用马拉着车在木质轨道上跑,甚至一度,在工业革命之后,运用于大量的煤矿。 蒸汽机车想要成熟,只怕还早着呢。 而木质轨道,显然是一个还算可行,同时价格也能接受的方案。 要知道,大量货物的运输,若是只在路面上跑,运输的日程和成本过于高昂了,想要真正让朔方彻底的与关中连为一体,就必须得有一个更快捷和运输成本更低的方案。 。 第三百三十八章:大婚 三叔公吁了口气,心里没底,他回头看一眼陈继业,见陈继业不吭声,晓得这没用的家伙肯定只有点头的份的。 于是心里不禁唏嘘,看来陈氏子孙,都是隔代才有本事的。 他努力地想了想,才道“如此浩大的工程,只怕牵涉不小吧,所花费的木料,还有人力可不是玩笑啊。” 陈正泰道“其实已经算过了,说来说去,还是钱的事,这玩意,只要预制好,铺设起来并不麻烦。自大漠至关中,大多都是平地,所以工程的难度也并不高。除此之外,这里关中和草原大多时候天气都干燥,倒不似淮南和江南那等雨水充沛的地方,因而木头也不易腐坏。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决心把这事办成,钱的事,我已想好了,陈家得想办法筹措出来” “且慢着。”三叔公不由道“倘若有草原中的马贼破坏这木轨呢正泰,这不得不防啊。” “这里头的好处也就在这里。”陈正泰笑道“不说这木轨一旦修成,少不得到时会有数不清的商队在这道路上驱车而行,少量的马贼也不敢去破坏。即便当真有大队的人马,有了木轨,我们便可建起一个护路的队伍,有这木轨在,我们的军马可以日行三百里,一旦闻知警讯,便可迅速抵达,表面上是会令护路的军马疲于奔命,可实际上呢,木轨所至之处,便是我们陈家势力能到达的范围,三叔公只看到了有马贼或者是胡人的隐患,却没有想到,我们可以彻底控制周边土地的大利。再者说了,木轨的维修并不是什么难事,算不得什么。” 三叔公听到此,却也踟蹰起来,为啥最后他总觉得陈正泰的话会有道理呢 “正泰,叔公和你说这些,并非是要给你泼冷水,你想妥的事,要去做,谁也拦不住,叔公更不会拦。只是凡是谋而后动,要先虑败,再虑胜。”三叔公很认真的道“老夫思来想去,还是太费钱了。” “钱只是数字而已,放在库房里堆积起来,又有什么用叔公放心,这木轨修起来,到时得的好处,比这些区区的钱财,不知要多多少。” 三叔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看了陈继业一眼“继业怎么看” 陈继业性子比较佛系,只颔首道“正泰做主即可,我能有什么主意这陈家若非是正泰,哪里有今日。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正泰的婚事要紧啊。” 三叔公顿时身躯一震“不错,你这样一说,我也是这样认为。前几日,我们陈家已和礼部接洽了几次了,已选了几个吉日让礼部那里最终裁决,只是一直却不见有音讯来,得去催一催才好,要不使一点钱这群该死的礼官,个个都是饿死鬼投胎的,只怕就等这个。” 陈继业方才听着修木轨的事,整个人软哒哒的,可此时一提到婚事,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就好似要成亲的是他自己一般 他兴致勃勃的道“于情于理来说,是该给点钱的,一来咱们陈家有钱,二来呢,图个喜庆嘛,这事得赶紧着办。” 陈正泰顿时百无聊赖起来,寻了个由头,便溜了。 过了几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真三叔公使了钱,反正宫里总算颁了诏书来 公主下嫁的日子,就选在了九月初四,这一日乃是大吉之日,当然,陈正泰不稀罕这个,那房玄龄成亲的时候,难道不也挑的是好日子吗可结果如何呢可见这成亲不在于日子好坏,而在于人的好坏。 旨意颁布了,陈正泰自是老实地入宫去谢恩,先见了李世民,李世民正看着一份奏疏发呆,陈正泰行了礼,李世民才抬头起来,朝陈正泰道“陈家要修什么木轨,这是何故” “恩师,是为了加强运输,好使朔方与关中互通有无。”陈正泰道“如若不然,人倒还好,毕竟是草原上,可这草原上的土质松软,不适行车,因而搭建了木轨,对于货物的输送,便有巨大的好处了。” 李世民却皱眉道“这里头要花费不少钱财吧。” “陈家眼下的预算,是在六十万贯钱上下,打算铺设四轨” 李世民对于三轨、四轨没有多大兴趣,也不了解。可是听到要花六十多万贯,顿时眼里冒了星星。 这是钱哪。 而且陈家的钱里,现在还有三成,是太子的。 至于遂安公主那一笔,李世民已经刨除了,毕竟嫁都嫁了,他本是想和陈家将这笔账算清楚的,可细细想来,这钱本就是陈家送的,何况此后许多的买卖,陈正泰直接给了李承乾四成的股,也算是十分委婉的表示了补偿。 因而,李世民也就权当是装傻充愣了。 其实陈家的买卖,每年缴纳的税赋,就是天文数字,这一年来,朝廷的税赋暴增,某种程度而言,李世民心里还是欣慰的。 只是这一次直接要花费六十多万贯,这就有点败家了。 他心疼啊 “这样多” 陈正泰很是认真地道“这是势在必行的事,学生已想好了,这笔钱,陈家自己来出,绝不占用半分的公帑。” 这不是谁出钱的事。 这人既是自己的弟子,未来还是自己的女婿,李世民可是想到这里,就心疼哪,这钱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有六十万贯,干点什么不好 任何一个长辈,看到子弟们这样的胡乱花钱,都难免心里会有点儿膈应。 李世民的脸色千变万化,很久才勉强的情绪稳定下来 他勉强笑了笑道“噢,陈家的钱,怎么花是你的事,只是凡事都不要过于因为一时兴起,而冲昏了头。” 陈正泰应下“学生谨遵教诲。” “再过一些日子,你便不该自称是学生了。”李世民在心里像针刺一般的疼过之后,随即脸色温和起来“遂安公主,是朕的爱女,朕将她下嫁给你,再过一些日子便要大婚,自此之后,你我既为师生,也是君臣,更是翁婿了。虽说朕有许多女儿,将来少不得也会有许多的女婿,可是朕与你不同,总而言之,将来你要好好的待朕的女儿,当然朕这些日子,也让遂安多在观音婢那儿呆一呆,观音婢近来正在修女德书,她最是讲妇德的人,多教一教遂安,没有坏处的。” 陈正泰听到妇德二字,心里不禁倒酸水,这玩意,真是糟糠啊。 他本想大义凛然的表示一下,我不看重妇德的。 可顿时想到,这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再想想那房玄龄,这话还未到嘴边,又被陈正泰吞了回去。 妇德 真香 只见李世民的目光越发的温和“你成了亲,便算是真正的大丈夫了,大丈夫娶妻生子,操持家业,报效国家,这一样样,都是千斤重担,以后行事,切切不可鲁莽。” 陈正泰乖乖的一一应下了。 转眼便到了九月初二,三叔公和陈继业安排人接洽,送过了六礼,陈正泰又入宫。 此次直奔紫微宫。 这次,不只李世民,长孙皇后也在此。 见了陈正泰进来,长孙皇后显得格外的殷勤热络。 那长孙冲受人了陈正泰的调教,如今也算是让长孙家扬眉吐气了,单凭这一点,就足以让长孙皇后为之喜出望外来。 于是交代了一番大婚的事宜,长孙皇后便对李世民道“陛下有许多女儿,也都敕封了公主,营造公主府的,也有几个,再加上太上皇的一些女儿,她们所受封的公主府以及食户,陛下都没有吝啬。唯独这遂安公主,她自幼乖巧,也为陛下多有分忧,如此孝女,陛下却只将她的公主府营造在了关外,那草原终究是苦寒之地,现在公主即将要下嫁,身为人父,这嫁妆,该格外优厚一些。” 陈正泰心里想,我是巴不得公主府在草原上,食户都在关外呢。换做是其他地方,我还不肯。 李世民似乎也想说,这能怪得朕,这不都是陈正泰自己的主意吗 当然,这话是不好说的,李世民便笑道“观音婢所言极是,那么,就多置办一些嫁妆吧。” 陈正泰于是道“母后对儿臣,真是体贴入微,儿臣感激不尽。” 这时候,他已提前开始称呼母后了。 长孙皇后听到陈正泰这般称呼,露出喜色“往后自是一家人,不需多礼前些日子,有人进贡了不少的人参来,都是稀罕的人参,你年纪还轻,该多滋补,到时给你送去。” 陈正泰总觉得滋补二字,好像有什么暗喻一般,于是抬头看了一眼壮实的李世民,陛下就很强壮,莫非也是滋补出来的 次日便是大婚的日子了,其实从子时开始,便已有许多宫里的宦官和礼部的官员来了。 此前,他们就曾来过许多趟,都是教导大婚的礼仪的,这陈家也进行了一些布置,因为公主府在大漠,所以这时,成婚的地点,自然不能是公主府。 在周密的安排,和翻阅了许多的古礼的记录之后,礼部那边,已经制定出了一个完备的礼仪。 他们懒得和陈正泰商量,在他们眼里,陈正泰在入洞房之前,都属于工具人,大婚这样的事,和他陈正泰有什么关系 而是如钦差一般,在陈家巡视了一番,交代了许多事宜,这些其实都是再三嘱咐过的,但是他们不放心,生怕出现任何的例外。 三叔公觉得这些人侮辱了自己的智商,也就是看在大喜的日子,没有和他们计较。 这迎亲之礼,其实和寻常人家差不多,可又有一点不同。 毕竟此时大唐初立,严苛的礼法还未建起来,终究还是有几分寻常人家的残留在。 陈正泰一身喜服,骑着高头大马,后头则是一辆装饰一新的马车,当日迎了人,他晕乎乎的被几个宦官指点着将人接入车中 有人宣读了典册,接着回了陈家拜堂,陈家的宾客来了不少,不管是关系走得近的,还是平日成了仇的,世族这个圈子并不大,其他时候惹急了拔刀子是另外一个说发,可成亲了,还是要随个礼来喝个酒的。 宫中的嫁妆足足用了四百多个力士、校尉,再加上一百二十多辆马车才搬完,陈正泰晓得自己的岳父小气,十之八九都是一些各地送来的贡品,随手就赏赐了,至于折现,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也没有计较上。 当日自是入了房,有些微醉,冗长的礼仪,总是消磨人的耐性,以至陈正泰好几次急着要入洞房,都被几个宦官拽住,好不容易捱过了时间,才终于脱身。 这红烛冉冉之下,陈正泰掀起这遂安公主的头上的霞披来,此时心旷神怡,好在大家是熟人,知根知底,倒也不腼腆 待新妇露出脸来,转瞬之间,陈正泰突然妈呀一声,惨叫一声,身后急急后退,撞上了后头的灯架,油灯哐当一声,栽落在地,随即地上的火油上像浇了火一般。 只见坐在这里的新人,哪里是遂安公主 分明是嫡长长乐公主李秀丽啊 陈正泰打了个冷颤,下意识的惊恐道“见鬼啦。” “你别喊。”长乐公主委屈的道“这怪不得你” 当然怪不得我啊 卧槽。 陈正泰不禁道“秀荣呢” 李秀丽道“说来话长。” “你简短一些说。”陈正泰咬着牙,老半天才努力道“我害怕。” 李秀丽俏脸羞红“这这都是太子的主意,他说要吓你一吓,我觉得不妥,原是不肯答应的秀荣,被太子诓骗了去我我是无辜的。” 陈正泰只觉得天旋地转,还好脑子里还有一点清醒,忙道“赶紧,赶紧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宫。” 他一面心急火燎地取了霞盖,要将李秀丽遮起来,一面心里骂,你们大唐的公主真会玩,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 第三百三十九章:殿下威武 陈正泰说着,整个人心急火燎起来,心情只能用慌乱来形容 这玩笑开的有点大了啊。 李承乾那狗东西真的疯了。 只是以这家伙的智商,怎么能想出这么个东西来 陈正泰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 而在这洞房外头,三叔公可谓是早有准备,一见陈正泰入了洞房,手里便提着一根棒子蹑手蹑脚的寻人。 在确保没有哪个陈家的少年胆敢跑来这里听房之后,他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心情轻松了许多,心里便想,来都来了,若是现在转身便走,说不准又有一群不知轻松的臭小子们来此胡闹,也罢,我在此多守片刻。 于是坐在廊下休憩,说巧不巧,耳朵便贴着了墙。 这时便听里头陈正泰妈呀一声,三叔公不由欣慰的笑了。 此刻这一声妈呀,真是暖了他的心窝,这令他想到了周公之礼,想到了生娃娃,想到了陈家后继有人,又想到了孩子进学读书,想到这孩子继承家业,最后这孩子又生孙,生孙曾孙,曾孙生玄孙,刹那之间,那天上孤零零高悬的圆月上,就像是映照着一大窝的陈氏子孙,他们个个都长得跟陈正泰一模一样。 可接下来,他被里头陈正泰一声要完了所惊醒,顿时拉回了自己的思绪。 他一恍惚,随即脸上露出狐疑“就完了这样快,我才想到玄孙呢。” 这一下子,三叔公就有些急了,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只是恨不得柱着拐杖冲进去,狠狠痛骂陈正泰一番。 就在他心急,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般的时候。 这洞房的门一开,陈正泰焦急地看了看左右,终于看到了三叔公,忙压着声音道“叔公叔公” 三叔公一愣,这就见鬼了,他顿时老脸一红,很尴尬的故意把脑袋别到一边去,假装自己只是路过 而陈正泰见了他,就像抓了救命稻草一般“叔公果然在。” 三叔公的老脸更热了几分,不知道该如何掩饰自己此时的尴尬,支支吾吾的道“正泰还能神机妙算不成” “我猜的。”陈正泰一脸无语的看着三叔公。 三叔公也同样一脸无语的看着陈正泰。 尴尬的沉默了片刻,陈正泰道“三叔公,你进来说话。” “进去”三叔公一愣,警惕起来,板着脸摇头道“这不妥吧。” “人接错了,要出大事了。”陈正泰压着嗓音道。 三叔公吓了一跳,一脸的惊愕,缓了一下,好不容易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接回来的不是新妇,难道还是陛下不成” 陈正泰很佩服他的脑洞啊,若不是真的急了,真想给他翘一个大拇指,随即苦着脸道“若是陛下还好,不过也差不多了,是长乐公主。” 三叔公听到这里,只感觉天旋地转,想要昏厥过去。 他打了个寒颤“这这怎么会是她这也能错赶紧啊,赶紧这不是咱们陈家的责任,这是宫里那些力士,还有礼部那些家伙们的干系。对,不要慌,赶紧将脏水泼他们的身上,我们要立即做苦主,阖家上下,立即去礼部,要喊冤,先喊了冤,这事他们就脱不了干系了。明日老夫亲自入宫,先哭一场,到时你也要哭,哭的伤情一些,知道吗” 陈正泰“” 陈正泰这时倒是找回了几分冷静,道“这事,我看还是不宜闹大的好,还是赶紧先将人送回去最为稳妥。” “对对对。”三叔公不断点头“老夫竟忘了这一茬,你没有胡折腾吧” 见陈正泰想也不想的立即摇头,三叔公顿时露出万幸的样子,而后道“真是上天垂怜我们陈氏啊,你若是急色攻心,这干系指不定就又回到了我们陈家的头上了,你且在此稍待,现在可不是将人送走的时候,外头还有宾客呢,老夫先去稳住宾客,装作是一切如常的样子,等人散了,预备一辆车来,你乖乖在里头呆着。” 他总觉得不可思议,踮着脚身长脖子往洞房里猫了一眼,随即露出几许严肃,咳嗽一声道“不要胡闹,知道了吧,我走啦,我走啦,你悠着一点。” 说罢,再不敢耽误,直接转过身,匆匆消失在黑暗之中。 不知咋的,和三叔公商量了之后,陈正泰的心定了。 他回到屋里,看着长乐公主李丽质,忍不住吐槽“太子怎么可以这样的胡闹呢,这是人干的事吗要出大事的啊。” 李丽质显得有些害羞,她微垂着头,眼帘自也微微垂下,浓密的睫毛闪了闪,遮住了眼眸子“是啊。我也觉得他在胡闹,可我害怕太子” 你特娘的害怕就见鬼了,谁不晓得你们是一母同胞,太子见了你殷勤得很 陈正泰深吸一口气,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的妻子在何处” “我也不晓得”李丽质一脸无辜的样子。 事实上,冲动了一下之后,很快她就后悔了。 唐朝人风气和其他的时代不同,女子格外的大胆,至于公主 陈正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不好多责怪了,只是道:“我要连夜将你送回去,以后可不要再如此胡闹了。” “嗯。”李丽质看了看陈正泰,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唇,最后只低着头点点头。 陈正泰道“这件事我想着,还是不要声张,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李丽质终于抬头对上了陈正泰的目光,一脸真挚地道“明明发生了,怎么会没发生” 陈正泰“” 沃日,此时还是你抬杠的时候吗 陈正泰七窍生烟。 李丽质便又温柔如小猫似的“我知道了。” 陈正泰吁了口气,心情糟糕地道“我现在心里乱得很。” 李丽质道“我心里也乱呢,是我一时糊涂。” 陈正泰见说到这个份上,便也不好再说什么重话了,只叹了口气道“我们在此闲坐一会。其他的事,交给别人去烦恼吧。” 李丽质又颔首,突然想起什么,委屈地道“我饿了。” 这洞房里,是备好了水酒和菜肴的,本就是为了新人在外奔波了一日吃的。 陈正泰便大喇喇的跪坐在酒案上,道“一起来吃一些吧。” 李丽质心里轻松一些,很干脆的点头,与陈正泰对坐,寻了一些糕点,小口地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她突然道“此时你一定心里责怪我吧。” “我怪李承乾这狗东西。”陈正泰咬牙切齿。 李丽质闻言,不禁笑了,不过她不敢笑得放肆“他若知道有人骂他狗东西,一定要气得在地上撒泼打滚。” 陈正泰听李丽质这般说,顿时便想到李承乾无赖的样子,也不禁失笑,可又觉得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特么的还笑得出口便又嘴角朝下拉起弧度,绷着脸。 此时,李丽质小心翼翼地看陈正泰“其实都怪我的。” “嗯” 李丽质尴尬无比地道“我其实这是我的主意。” “呀。”陈正泰其实大抵是知道李承乾开不了这个脑洞的,只是没想到李丽质此时会乖乖坦诚。 李丽质而后抽泣起来“其实也怪你。” 陈正泰“” 李丽质道“当初你怂恿着我退了与长孙冲的婚事,还不是垂怜我的美色” 陈正泰下巴要掉下来了,老半天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忍不住想说,我那时候特么的跟你说的是科学啊,科学 可这时才恍然醒悟,那些话说出口,对于李丽质而言,可能就是另一层意思了 一个年龄相若的少年跑来跟你说,你去退婚吧,可不管什么原因,对于刚刚情窦初开的李丽质那敏感的内心,只怕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少年肯定是对自己有情谊了。 此后李丽质每一次遇见陈正泰,总是觉得,这陈正泰就像是银魂不散似的,少女敏感的内心里,格外的敏感,无论是偶遇或是任何场合,都总能窥想出陈正泰一定是别有用心,这般日子久了,偶尔与陈正泰眼神碰撞,又不免想,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呢,为何又恰好朝我看来,是啦,他一定想多瞧我一眼。 可若是抬头,见陈正泰眼睛落在别处,心里便又不免想,他连看都不看敢我,分明是和我一样,心里总有东西在作祟。 陈正泰叹了口气,无语中 这个误会有点大了 李丽质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和我一般,有着勇气,见我来了此,与我私奔也好,将错就错也罢,哪怕是拼着千刀万剐,也要到父皇面前,表白自己的心意。哪里想到你还想将我送回去。” 李丽质终究还是承袭了李家人的特质,一旦认准的事,便什么事也做的出,这是一种骨子里的执拗。 陈正泰道“我们先不说这个事。” “有些话,不说,今生都说不出口啦。”李丽质道“我我确实有糊涂的地方,可今日冒着这天大的风险来,其实就是想听你怎么说,我自不敢坏了你和秀荣的好事,我初以为,你只是将秀荣当妹子看,却怕寒了她的心” 陈正泰一时愣住了。 瞧着极认真的李丽质,这一副带着执拗的憨态,一时心弦也不禁动了一下。 好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了声音“正泰,正泰,你来,你出来。” 三叔公来了。 陈正泰便朝李丽质笑了笑,连忙起身出去 到了廊下,三叔公现在情绪已经稳住了,毕竟这年岁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再说我们陈家,哪家的皇族没得罪啊,就这 他定了定神,压低声音道“里头如何了” “还能如何”陈正泰叹了口气,有些无力地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了。” 三叔公拍了拍陈正泰的肩“这等事,叔公懂的,当初的时候” 陈正泰连忙打住道“火烧眉毛了,就别说当初的事。” “噢,噢。”三叔公连忙点头,于是从回忆中挣脱出来,苦笑道“年纪老了,就是这样的好,好,不说。这宾客,都已散尽了,宫里那边,我派人去打探了,似乎没什么异常,这极有可能,宫里还未察觉的。车马我已准备好了,不能用白日迎亲的车,太招摇,用的是寻常的车马。还选定了一些人,都是咱们陈氏的子弟,信得过的。方才的时候,礼部尚书豆卢宽也在宴席上,颇有兴致,老夫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夸了他们礼部事办的细致,他也很高兴。当众宾客的面说,礼部在这上头,确实是费了不少的心,他有些微醉了,想要表功,还拍着自己的心口,又说这大婚的事,事无巨细,他都有过问的。” “你看”三叔公得意洋洋的道“这可不是老夫坑害他,是他自己说的,到时候真有什么干系,他既说事无巨细的事都是他过问了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这主责,他就逃不掉关系了。” 陈正泰“” 这姜还是老的辣 “还有”三叔公很认真的道“那些送亲的禁卫和宦官,也都打探过他们的口风了,他们纷纷表示,中途没有出什么差错,老夫故意多灌了他们一些水酒,这人一喝酒,就免不得要吹嘘一点什么,总而言之,当着众宾客的面,该说的也都说了。今日大婚的事,他们都大包大揽了去,那么也就没有我们陈家的责任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陛下那儿怎么说了。” “正泰啊,老夫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世上的事,是没有对错的,那李二郎是天子,他说什么是对的,那便是对的,他若说什么是错的,对了也是不对。这个关节,却是一定要把握好我思来想去,替罪羊是找好了,可若是陛下龙颜大怒,难免我们陈家也会波及。倒不如这样,皇后娘娘心善,这第一个知道此事的,需是皇后娘娘才好。” 第三百四十章:惟有读书高 李世民当日挺高兴,虽然他是天子,不可能去陈家喝喜酒,可想着了了一桩心事,倒是颇为得意。李世民不过三十岁出头一些而已,这是他第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何况下嫁的人,也令自己满意。 因而,宫里张灯结彩,也热闹了一阵,实在乏了,便也睡了下去。 到了夜半。 寝殿外却传来匆匆又细碎的脚步,脚步匆匆,彼此交错,紧接着,似乎寝殿外的人鼓足了勇气,咳嗽之后“陛下陛下” 紧接着,李世民带着怒意起来。 当然,很快,他就懵逼了。 晕乎乎的。 当天夜里,宫里一地鸡毛。 这一夜很长。 太子被召了去,一顿毒打。 遂安公主连夜送上了花车,匆匆往陈家送了去。 一辆寻常的车马,彻夜赶回了宫中。 李世民见了长乐公主,气的跺脚,长乐公主只是伏地请罪。 李世民暴怒,口里痛斥一番,而后实在又气不过了,便又揪着李承乾打了一顿。 两顿好打之后,李承乾乖乖跪了一夜。 长孙皇后也早已惊动了,吓得面如土色,连夜询问了知情的人。 那张千魂不附体的模样“真正知情的人除了几位殿下,便是陈驸马与他的三叔公” 他故意将三叔公三个字,加重了语气。 陈正泰是驸马,这事儿,真怪不到他的头上,只能说一次美丽的误会,张千要询问的是,是不是将他三叔公灭口了。 李世民此刻想杀人,只是没想好要杀谁。 好在这一夜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至少表面上是平静的。 像是疾风骤雨之后,虽是风吹落叶,一片狼藉,却迅速的有人连夜清扫,次日曙光初露,世界便又恢复了宁静,人们不会记忆起夜里的风雨,只抬头见了艳阳,这阳光普照之下,什么都遗忘了干净。 三叔公在遂安公主连夜送来之后,已没心思去抓闹洞房的混蛋了。 都到了后半夜,整个人困乏的不行,念念叨叨的骂了几句,骂了礼部,骂了宦官,本还想骂几句太子,可这话到了嘴边,缩了回去,又回头骂礼部,骂了宦官。 骂完了,实在太累,便又遥想当年,自己也曾是精力旺盛的,于是又唏嘘,感慨年华逝去,而今留下的不过是垂垂老矣的身体和一些回忆的碎片罢了,这么一想,而后又操心起来,不晓得正泰洞房如何,迷迷糊糊的睡去。 遂安公主一脸窘迫。 当夜在陈家睡了,她竟决口不提昨夜发生的事,似没有发生,次日一早起来,公主陪嫁的宦官和宫娥便进来给她梳妆打扮,却又见驸马未起,又避了出去。 总而言之,这一切总还算顺利,只是多了一些惊吓罢了。 陈正泰起来的时候,遂安公主已起了,妆台上是一沓簿子,都是账目,她低头看的极认真。 虽是新作了人妇,自此之后,便是陈家的女主人,当初跟着陈正泰,已大抵学会了一些经营和经济之道了,现如今,遂安公主的陪嫁和财产,再加上陈氏的财产合在一起,已是十分可观,在大唐,女主人是肩负一些财产保管的职责,来之前,母妃已经嘱咐过,要帮着打理家产。 到了正午的时候,李承乾便一瘸一拐的来了,如无事一般,陈正泰只好将他迎至厅里。 李承乾鼻青脸肿,却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事,避开陈正泰幽怨的目光,咧嘴“恭喜,恭喜,正泰啊,真是恭喜新婚之喜。” 陈正泰怒道“喜从何来,真有惊吓罢了。” 李承乾干笑,张口本想说,我比你还惨,我不但有惊有吓,还被打了个半死呢,自然,他不敢多言,似乎知道这已成了禁忌,只是干笑“是,是,凡事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你我已是郎舅之亲了,我真羡慕你” 李承乾这一下换做是认真的模样“而今,可以名正言顺的去草原了。” “去草原又如何”陈正泰道。 李承乾咽了咽口水“草原好啊,草原上,无人管束,可以肆意的骑马,那里到处都是牛羊哎” 李承乾自幼,就对草原颇有向往,等到后来,历史上的李承乾放飞自我的时候,更是想学突厥人一般,在草原生活了。 当然,这也是他被废的导火线之一。 陈正泰却只点点头“倒是有一件事,我想起来了。” 李承乾道“何事,你说来听听。” “我想成立一个护路队,一面要铺设木轨,一面还要肩负护路的职责,我思来想去,得有人来办才好。”陈正泰一时陷入沉思。 李承乾指着自己道“来,来,来,孤来办吧。” 陈正泰摇摇头“你是太子,还是安分守己的好,父皇昨夜没将你打个半死吧” 李承乾顿时沮丧“你分明一眼看出来了,为何还明知故问。”伸了个懒腰“不过打了也就打了。可是孤思来想去,昨日还是有一些过火,待会儿去给妹子道个歉才好,她人在何处” 陈正泰便懒得再理他,交代人去照应着李承乾,自己则开始处理一些家族中的事务。 钱粮陈正泰是准备好了的。 工程的人员其实这两年,也已培养出了一大批的骨干,带队的是个叫陈正业的家伙,此人算是陈家里新近冒尖的一个骨干,能挖煤,也了解作坊的经营,干过工程,组织过几千人在二皮沟修建过工程。 只是这一次,工程量不小,涉及到上下游不少的工序。 陈正泰命人将这陈正业叫了来。 陈正业匆匆来了,给陈正泰行了礼,他一脸老实本分的样子,年纪比陈正泰大一些,和其他陈氏子弟差不多,都是肤色粗糙,不过细看他的五官,倒是和陈正泰有些像,想来几年前,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人。 他给陈正泰行了礼,陈正泰让他坐下说话,这陈正业对陈正泰可是恭顺无比,不敢轻易坐,只是身子侧坐着,而后小心翼翼的看着陈正泰。 但凡是陈氏子弟,对于陈正泰多有几分敬畏之心,毕竟家主掌握着生杀大权,可同时,又因为陈家现在家大业大,大家都清楚,陈氏能有今日,和陈正泰不无关系。 不少的子弟都渐渐的懂事了,也有不少人成家立业,他们比谁都明白,自己和自己的子孙的富贵荣华,都寄托在陈正泰的身上,而如今,陈正泰既是驸马,又身居要职,未来陈家到底到能到何种地步,就全都要仰仗着他了。 陈氏和其他的世族不同,其他的世族往往为官的子弟很多,借用着仕途,维持着家族的地位。 可陈家却是反其道而行,家族中的子弟,大多深入各行各业,真正算是入仕的,也只有陈正泰父子罢了,起初的时候,许多人是抱怨的,陈正业也抱怨过,觉得自己好歹也读过书,凭啥拉自己去挖煤,此后又进过了作坊,干过小工程,慢慢开始执掌了大工程之后,他也就渐渐没了进入仕途的心思了。 陈氏是一个整体嘛,听陈正泰吩咐便是,不会错的。 陈正泰翘着二郎腿“我听族里有人说,咱们陈家,就只有我一人吃闲饭,翘着二郎腿在旁干看着,辛苦的事,都交给别人去干” “呀。”陈正业听到这里,已是冷汗浃背了,他没想到自己这位堂兄弟,开了口,说的就是这个,陈正业禁不住打了个激灵,而后毫不犹豫道“是谁说的” 颇有同仇敌忾之意。 陈正泰压压手“无碍的,我只一心为了这个家着想,其他的事,却不放在心上。” “是,是。”陈正业忙颔首“其实上上下下,都是服气你的。” “这个我知道。”陈正泰倒是很实在“开门见山吧,工程的情况,你大抵摸清楚了吗” “清楚了。”陈正业一脸尴尬“我召集不少匠人,研究了好几日,心里大抵是有数了,去岁说要建朔方的时候,就曾抽调人去绘制草原的舆图,进行了细致的测绘,这工程,谈不上多难,毕竟,这没有崇山峻岭,也没有河流。尤其是出了大漠之后,都是一片坦途,只是这工程量,浩大的很,要招募的匠人,只怕不少,草原上毕竟有风险,薪俸格外要高一些,所以” 陈正泰道“这都是小事,牵涉到钱的事,便是小事。到了草原,至关紧要的防卫的问题,因而,可要另行抽调军马护路,只怕耗费巨大,而且,现在陈家也没有这个条件,我倒有一个主意,这些匠人,大多都有气力,平日里组织起来也方便,让他们亦工亦兵,你觉得如何” 陈正业皱眉,他很清楚,陈正泰询问他的意见时,自己最好拍着胸脯保证没有问题,因为这就是命令,他脑海里大致闪过一些念头,随即毫不犹豫点头“可以试一试。” “既然如此,正午就留在此吃个便饭吧,你自己拿出一个章程来,我们是兄弟,也懒得和你客气。” 陈正业心里说,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客气,当然,这些话他不敢说。 邓健等人来不及高兴多久,便迎来了新的模拟考试了。 邓健对此,早就习以为常,面圣并没有让他的内心带来太多的波澜,对他而言,从入了大学堂改变命运开始,这些本就是他未来人生中的必经之路。 他习惯了模拟考试,不但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亲切。 接下来的会试,关系重大。 因为会试之后,将决定天下第一批进士的人选,一旦能高中,那么便算是彻底的成为了大唐最顶尖的人才,直接进入庙堂了。 当然若是有落第的人,倒也不必担心,举人也可以为官,只是较低而已。 这大学堂还给大家选择了另一条路,若是有人不能中进士,且又不甘心成为一个县尉亦或者是县中主簿,也可以留在这大学堂里,从助教开始,而后成为学堂里的先生。 留校的待遇很优渥,很适合那些专心做学问的人,甚至学里除了教研组和教学组之外,还有一个较为神秘的机构,即科研组。 这个组人不少,经费也很充裕,待遇并不差。 而能进科研组的人,至少也需秀才的功名,并且还需对其他学问有浓厚的兴趣,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醉心于写文章,其实在通识学习的过程中,渐渐也有人对这理科颇感兴趣。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能成为秀才。 这倒不是学里故意刁难,而是大家通常认为,能进入大学堂的人,若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这个人十之八九,是智商略有问题的,凭借着兴趣,是没办法研究高深学问的,至少,你得先有一定的学习能力,而秀才则是这种学习能力的试金石。 陈正泰很信奉的一点是,在历史上,任何一个通过八股考试,能中科举的人,这般的人学习任何东西,都绝不会差,八股文章都能作,且还能成为佼佼者,那么这世上,还有学不成的东西吗 第三百四十一章:女婿像岳父 科研组并不涉及到实物的问题。 倒是颇有几分像后世的翰林院,只牵涉到理论上的研究。 当然,他们的研究会印刷成册,而后外放出去。 现在他们做的工作,倒是十分简单,便是验证课本中的内容,这种验证,有助于他们开始真正掌握课本中的内容,最后化为己用。 对于有些人而言,他们本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只愿关起门来做自己喜好的事,而科研组的待遇还算优厚,对他们而言,足以安生立命了。 而在此时,陈正业已开始招募了匠人。 二皮沟这里,已经有过不少大工程的经验,只是这一次的工程更加浩大一些而已,需要统筹各行各业,更需要大量的劳力,劳力又分数不清的工种。 倘若是早些年,这天下能有这样组织能力的,只怕也唯有朝廷的工部了。 可即便是工部,要筹备这样的事,也需花费无数的时日。 而现在,二皮沟这里,如陈正业这样的人,做起这些事来,却未必没有头绪毕竟有经验,有骨干,知道要找什么样的人,如何配置人力的资源,如何与各个作坊接洽,做好开工的准备。 可即便是如此,陈正业还是觉得此事让自己愁白了头发,他已许多日子没有合眼了,便是在梦里,也想着数不清的杂务。 前来应募的人不少,再加上从陈家各地征募来的劳力,很快便有了数千人规模可观的人手。 当然,这数千人只不过是工程的人员而已,其他涉及到枕木、木轨、钢材之类的作坊的人力,却是数之不尽了。 造作坊里,已经设计了许多种枕木和木轨的样式,此前也经过了许多次的试验,因而将路轨的标准算是彻底定了下来,而后便是下单,预备开工。 当然,在开工之前,按着陈正泰的吩咐,这些劳力会被各自的工头集齐起来,进行短暂的操练。 除此之外一个新的东西被应用了出来,即火药作坊里的火铳。 火铳的构造很简单,只是陈正泰将这玩意送到李世民面前时,李世民却对此嗤之以鼻。 因为这玩意射程并不高,这在李世民看来,用处并不大,更多像是鸡肋罢了。 何况这玩意的造价比弓箭还要高,大唐的铁骑本就对大漠的敌人,有着压制性的力量,何须火铳这个玩意,这玩意能在马上使用吗 陈正泰怀着满腔的热血,结果直接被李世民浇了一盆凉水。 既然军中不要,那么陈正泰索性就给这些劳力们用上了。 这些人在进行了简单的军事操练之后,随即就让人教授他们如何装药,如何保持队列。 毕竟现在许多材料还需备齐,也需有人进行测绘,所以劳力们有一个月的时间无所事事。 现在而言,是不给他们发放薪俸的,不过却提供一日三餐,唯一做的事,便是进行队列操练。 每一个人从早到晚的列队,自然这让许多劳力们心里滋生了许多的怨言。 他们本是来做工的,指望着养家糊口呢,谁料竟来当兵了。 在大唐,人们并不会歧视武人,当然真正的武人,反而是令人敬仰的。 只是坊间,却颇有歧视辅兵的风气,所谓的辅兵,其实不过是杂役而已,一旦作战的时候,就进行征召,武人骑马,他们则在后头跟着喂养马匹,武人冲锋,他们提着刀在后头一窝蜂的跟上。 这样的人,几乎很难在战场上获得军功,战争结束之后,几乎便解散回家务农了。 对于这些劳力们而言,他们自觉得自己现在做的事,就是辅兵,因而怨言四起。 好在陈家在二皮沟有足够的威望,总不至于引起哗变,何况每日三顿,吃的还算不错,因而哪怕是操练再苛刻,也只限定在一个可以可控的范围之内。 陈正业对于陈正泰的任何交代,都是言听计从的,毕竟当初挖煤的记忆实在过于恐怖,别看家主这个人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样子,他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啊。 因而陈正业很是小心翼翼,陈正泰交代五分的事,他非要做到九分方才放心。 家里的妻妾们,起初是有埋怨的,不过很快也消停了,毕竟总不至愿意让自己的男人挨了家法。 陈家的男子,大多都有一个心思,即做事非要认真不可,一方面是挖煤引发的心理阴影,生恐再被发配去煤场,另一方面,也是在那煤场里的经历,某种程度来说,也让他们学会了忍耐,这样的苦都熬过的人,其他的事,便没有这般的苦了。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草原里,出关的人日益增多了,牧场从原先的三四个,如今已扩张到了十四个。而开垦的农地,也开始逐渐的壮大。 大量的劳力,开始在朔方寻觅机会。 朔方的城墙已开始有了几分雏形,一些商贾也随之而来,对于商贾们而言,这里的买卖是最好做的,关内的人,大多数还是自给自足,那些寻常的农户,可能一年到头所采买的东西,不过是一些针线而已。 可在这关外,劳力和匠人们都有薪俸,却没办法自给自足,一切的生活所需,就只能采买,要进行交换,才可获得,因而这里虽只有数万人,可是消费能力却是巨大,甚至那寻常数十万的城市,若是不加上那些穷奢极欲的达官贵人,消费能力可能也远不及上这里。 许多商户的到来,以至这朔方城内出现了不少上好的茶肆和客栈。 毕竟商人有钱,愿意拿钱来享受奢华的生活,因而在此,也吸引了不少胡姬,胡姬们弹着琵琶,唱着悦耳的歌声,一到夜里,城里竟是张灯结彩,吹拉弹唱,通宵达旦,很是热闹的样子。 通往城中的河流,缓缓而下,上头飘了许多的舟船,舟船上堆砌着大量的货物,此时的草原,尚没有风沙,虽是寒冷,却只在夜间,不去细看城中的某些细节,却也可粗见几分烟花三月时的扬州景象了。 唯一让人担心的是,城外的突厥人营地里,突厥人与汉人的纷争开始越来越多了。 那突利可汗原本对于汉人出关是乐见其成的,在他心里,汉人不过是建立一座军事上的堡垒,这对他而言,无关紧要,反而汉人一旦出关必定会带来更多的互市需求,草原上缺少许多物资,将来突厥人可以借此,和汉人们交换自己的皮货和牛马,换取大量的茶叶和盐巴,甚至是奢侈品。 可渐渐的,他开始回过味来了。 敢情自己那兄弟,根本就不是打算来互市的,汉人们居然来此耕种,甚至在此开设牧场,他们竟是全都想要。 这种警惕心理,逐渐开始蔓延开来,突利可汗倒是不敢对大唐有所不恭,他不希望被唐军继续打击。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心眼,任人宰割 当初请求内附的要求,不过是希望能够得到大唐的支持,让自己在草原上立足而已,可一旦草原无法立足,那么突厥人将往哪里去自己这个首领,难道当真成为唐臣 于是他索性开始放任自己的部众与汉人之间的冲突,再不似从前那般严厉的约束了。 许多突厥人彼此之间和汉人的牧人们彼此的冲突越来越多,甚至出现了大规模的劫掠现象。 而朔方城中的陈家人开始与突利可汗交涉,突利可汗也只是打个哈哈,口头表达了歉意,说是一定会追查肇事之人,可是这更多只停留在口头上,该怎样依旧是怎样 因而交涉没有作用,汉人的牧人们开始反击了,只是这原本来保护朔方的突厥,现如今开始变成了汉人们的障碍,越来越多的奏报出现在朔方大总管契泌何力案头上。 契泌何力对于陈正泰是极感激的,他此前万万想不到,陈正泰会如此的器重自己,自己不过是丧家之犬,便放心让自己前来这朔方带兵,此后,则让自己成为朔方大总管,主管着整个朔方城的安全。 这令契泌何力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他已决心这辈子将自己的性命交给陈氏了。 看着一封封的奏报,他心里恼火,只是此时的契泌何力,再不是当初铁勒部的首领了,自从兵败之后,他变得比从前要谨慎得多,虽时常有热血上涌的时候,他却知道,此时的突厥人,依旧还是陈氏的盟友,虽然这个联盟并不稳固,可一旦加剧冲突,势必会造成朔方的岌岌可危。 不说突厥人直接敌对,一旦突厥人不再对朔方城予以保护,也会引发出不少的麻烦 现在这朔方毕竟还未真正开始在大漠之中站稳脚跟呢,这对于陈氏在大漠的经营而言,就有着巨大的潜在危险。 因而契泌何力选择了暂时忍让,一方面继续和突利可汗交涉,甚至好几次亲往突利可汗的帐中饮酒,只是很快,他就意识到问题比他此前所想象中的要严重。 在最近的一次酒宴上,喝的烂醉的突利可汗开始对契泌何力说起铁勒部的由来,而后询问他,你是铁勒部的汗帐子孙,怎么能屈从于汉人呢 契泌何力只是大笑掩饰过去,他本极想指责突利可汗,你突利可汗,难道不也内附于汉人么只不过,你既盟誓效忠唐皇,现在竟又口出这样的背盟之言,称之为三姓家奴,也是不为过了。 契泌何力如今倒也学会了几分变通了,他心里虽有话,不过还是选择了沉默 只是饮酒之后,回到了朔方城时,他立即开始下令加强城中的防卫,并且开始组织城中的匠人和劳力们,轮流操练。 而后,他立马修书了一封,让人快马送至关内。 另一头的陈正泰,在接了这封书信看过头,脸色淡然,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对他来说,契泌何力的忠诚,是不需质疑的,他之所以敢对此人委以重任,便是知道这契泌何力乃是忠心耿耿的人,自从归降了大唐之后,便再无丝毫反叛之心,甚至对大唐有着极深的感情。 而至于突厥人,就完全不同了,突利可汗虽与他称兄道弟,可这里头有几分真心实意,他们都心里有数,更别说那突利可汗当初之所以选择了对大唐内附,其实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他终究是心有不甘的。 原本若是大唐不深入大漠,只是采取羁縻之策,或许突利可汗尚且愿意一直忍受。 而一旦大唐希望直接插手整个大漠,那就势必会引发突利可汗的强烈反弹了。 现在的问题,已不再是突厥人是否会背盟,而是何时背盟了。 陈正泰自是很明白这点,这事更不只是陈家的事,故而他立即将此事上奏了朝廷。 于是很快,李世民将陈正泰召至了御前。 陈正泰早有准备,很快就入宫。只是翁婿二人今日相见,竟有一些尴尬。 当然,有一些事,虽说大家心里都清楚,却还是不要挑破的好,所以李世民装傻充愣,陈正泰也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李世民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突厥人的居心已至这样的地步了吗” “是。”陈正泰很认真的道“臣以为,随着朔方的日益膨胀,突利势必无法继续忍受,战事可能随时会挑起。” 李世民皱着眉头,手则是轻轻的拍着案牍,他的节拍很有节奏,一般这个时候,便是他开始思索的时候了。 良久,李世民看着陈正泰道“你如何看待呢” “要尽力做好防备。”陈正泰继续道“最好的方法,是先发制人,索性趁他们不备,直接拿下突利可汗。” 李世民闻言,摇头笑道“你倒是雷厉风行,很有朕的风采啊。” 陈正泰便立马谦虚的道“人们都说,女婿像岳父嘛。” “有这样的话吗”李世民一愣,绞尽脑汁的想从自己的贫乏的知识里,寻觅出这个典故来。 。 第三百四十二章:用力过猛 显然,李世民寻不到这些典故,他决定不去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于是继续手抚案牍,节拍却是骤停了。 而后凝视着陈正泰,徐徐道“只是这突利已经归附了我大唐,现在也并没有任何罪责,若是朕对他动手,只怕不妥。” 李世民的角度和衡量的利弊显然和陈正泰是不同的。 对于陈正泰而言,他认为只有先发制人,才能尽力的避免可能产生的损失。 可李世民乃是天子,他观的却是全局,即便这突利必要反叛,迟早要和大唐为敌,可突利内附,乃是天下皆知的事,在对方没有选择反叛之前,大唐贸然动手,那么将来,还有谁肯归降大唐呢 表面上,现在趁着突利可汗没有准备,直接痛击突厥人,可以获得眼前的好处,可是长远来看,大唐四处出击,势必会遭遇到顽强的抵抗。 对于李世民而言,突利不过是一个标杆而已,这种标杆留在这里,让人知道大唐的气度,只要此人不公然反叛,是断然不会轻易对他动手的。 陈正泰听了李世民的话,其实也是颇为理解的,他不过是想试一试运气罢了,说不定李世民脑子抽抽了,帮自己将突利教训一顿呢 如此一来,朔方现下的危机,也就解除了。 显然,李世民就是那么的理智 李世民而后道“这公主府,可营造好了吗” 陈正泰便道“父皇,已修建了七八成了。” “这样快”李世民显得有些惊讶。 这才多久 陈正泰很理所当然地道“只要钱给的痛快,工程这样的事,没有不快的。” 李世民不禁失笑,这话说的可这世上最缺的不就是钱吗若是有钱还需你说 李世民倒是想到了什么,随即道“照着礼制,其实你当陪公主去公主府一趟,不过现在草原中的时局不同,还是不必去啦。倒是朕是想去看看的,你总说突利可汗如何放肆,他敢如此,估计也是因为平日里少了敲打,朕去了朔方,且看看他有没有胆子敢如此。” 只见李世民说话之间,顾盼自雄,浑身上下,带着几分让人折服的魅力。 想当初的时候,突厥人进入关中,李世民敢单枪匹马前去相会,他这份气魄,是寻常人不能相比的。 这突利可汗,在李世民眼里,不过是一只菜鸡罢了。 这话转的似乎有点快,陈正泰诧异道“陛下想去朔方” “有何不可呢”李世民背着手“朕现在最盼着的,乃是会试,现如今,朕最看重的就是会试了,只是会试才刚开始,这一年多来,朕和陈家在朔方花了这么多钱财,难道朕不该去看看你总说经略草原,说有了成效,朕岂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陈正泰尴尬的道“朝廷带个数万精兵去,正好威慑这突厥人。” 李世民只微笑点头,又移开了话题,道“此事暂时按下不表,待时机成熟之后再说吧,朕看重的,终究还是人才,朕一个人,怎么能治天下呢学堂那里,听闻有不少人希望入学” “是。”陈正泰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今秋报名的,有两千多人,人数太多了,现在大学堂的人力还是远远不够,只怕至多先招募一千人。” “已足够了。”李世民欣慰道“皇家大学堂” 他喃喃念着,似有心事。 陈正泰也不知李世民心里到底什么想法,只是见他念叨之后,便不再言语,索性也就不去猜测了。反正已是岳父了,还能怎样 最近陈正泰发现自己比较懒,竟连溜须拍马也变得随性了一些,不过这等事,还是不要刻意了吧,马屁本天成嘛,妙手偶得之。 只是议完了正事,二人却是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彼此之间,只怕都在想着某个尴尬的事 李世民最后摇摇头道“好啦,好啦,你退下吧。” 陈正泰就盼着他这句话呢,便行礼道“儿臣告退。” 立马转身,很干脆的走了。 陈正泰出了宫,却不急着回家,而是先到了木轨项目的大营。 听闻这里颇为热闹,几千个劳工成日都在操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陈正业突的听闻陈正泰来了,不敢怠慢,匆匆的迎了出来。 陈正泰也不啰嗦“不必有这么多规矩,进去看看。” 陈正业心里倒是显得不安,忙是领着陈正泰进去。 这里都是简易的营房,其实住宿的条件并不好,当然,也不可能指望会有太好的条件,毕竟一旦出关开始动工工程,难免要吃不少苦头。 而这些人只是来挣工钱的,这点苦还是吃的了的。 此时已到了正午,三四千人密密麻麻,竟还站在烈阳之下,竟是纹丝不动。 陈正泰吓了一跳,忍不住问“他们顶着太阳站了多久了” 陈正业小心翼翼的道“已一个半时辰了,这里的标准是,清早起来,晨跑几里路,而后便是用饭,上午占两个时辰的队列,正午呢,吃过了饭,小憩之后,则练习行进,现在已操练了接近一个月,总算是有了一点模样” 他显得胆战心惊,就怕陈正泰说出一个不好来。 陈正泰却是惊讶得连下巴都快掉下来“我不是说让你们练一练吗人家是来做工的,又不是从军。” 陈正业“” 陈正泰没想到陈正业居然折腾到了这个地步。 可站在陈正业的角度,却是另一回事了。 你动不动就送人去挖煤,还经常六亲不认,我陈正业虽是做堂兄的,可有了曾经那么可怕的经历,当然是对你畏之如虎了。 而且你平日里,都是喜怒无常,现在交代了一件事下来,说是按着这个法子来操练一下吧。 好吧,一下就一下吧。 可问题就在于,谁晓得你这一下是多久,是怎样的一下 又鬼知道,到时我若真的只是操练了一下,转过头,没有领会到你的意图,你勃然大怒怎么办 所以最保险的办法,就是往死里的操练一下,每日操练,总是不会有错的吧。 惹了你这堂弟,我陈正业必死无疑。而折腾这些匠人和劳力,虽然可能会惹来众怒,可是大不了,到时候提高一点预算,给大家发一点钱,总还能将人安抚住的。 陈家做工的人,待遇都还算是优厚的,有了这个,不会出什么乱子。 可陈正业哪里想到,陈正泰现在话里的意思,倒是觉得操练的过了头。 他只好干笑道“这这,是我不好,我” 陈正泰也只好摇摇头“也罢,这眼下,很快就要开工了,大家的精力还是要放在工程上,只是出了关外,想要确保大家的安全,重要的还是能令行禁止,免得出什么差错,这样也并不坏的。只是下次,别这般了,人家都有妻儿老小的,打个工而已,到了你手底下,成了什么样子。” 他一面说,一面上前,见这些人都站的笔直地不动。 几乎他交代的事,全部都不折不扣的执行,还不只如此,甚至可以说完全过了头,他定的标准是队列整齐,而在这里,哪怕是肩膀之间,都是一条直线,一丁半点的差错都没有,数千人顶着太阳,早已是汗流浃背,却是个个纹丝不动,犹如磐石一般。 陈正泰随即,走到了一个个头小一些的人面前。 此人面目经历了暴晒,虽是面目可依稀看到几分幼稚的样子,可肤色上,却多了许多老皮,黑黝黝的面颊上,已分不清他的实际岁数了。 不过精神很不错,他眼珠子不敢乱动,因而陈正泰盯着他,令他有些紧张,明显能感觉他的呼吸开始加快。 陈正泰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陈正钦” 陈正钦 陈正泰一脸怪异“也是陈家的” “是。” 陈正泰惊异地道“陈家人,怎么跑来这里了” 陈正钦吓得哆嗦,居然身躯颤抖起来,眼里满是恐惧。 其实他来这里,是走了后门的。 果然,陈正业站在陈正泰身后,也变得恐惧起来。 陈正钦确实是陈氏的子弟。 原本依着规矩,陈家子弟成年,就要送去煤场的。 这陈正钦按理而言,这个时候该在某个矿场里。 当然,他运气不错,因为他和陈正业同属一支,听闻陈正业开始招募人手修筑木轨,而且对人力的缺口特别的大,陈正钦的爹娘,便想尽办法寻了陈正业来,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进工程队里。 在他们看来,进工程队,虽也辛苦,可总比挖煤强吧。 可哪里知道,陈正泰突然出现了,还那么好巧不巧的到他跟前来这么一问,反而让他无法回答了,总不能说自己走了后门吧。 陈正业也是心惊胆跳,他怕死了陈正泰生气啊 于是他立即道“是这样的,当初招人,人手不足,这陈正钦,乃是后起之秀,本是要分去鄠县煤场,可人力的缺口太大了,所以便将他讨要了来。他虽是陈氏子弟,可是并没有得到多少照顾,每日的操练,从未中断过” 陈正业拼命的解释。 原以为陈正泰会大怒,可陈正泰的表情却出奇的很平淡 他只颔首微笑道“原来如此。” 说着拍拍陈正钦的肩“我最喜欢的便是像你这样的兄弟,肯吃苦就好,在此好好操练,将来出了关,不要给咱们陈家人丢人现眼。” 陈正钦忙是小鸡啄米的点头。 陈正泰此刻放下了心,陈正业也默默的松了口气 等到时间一到,开饭的时间到了,所有人解散,便各自去取自己的饭盒,去领饭菜。 这些人操练了一上午,早已是筋疲力尽,不过好在他们已慢慢的习惯,这一上午的辛苦,自是早已饿的前胸贴了后背,因而纷纷去了饭堂。 陈正泰亲自去了饭堂里转悠了一圈,这饭堂的伙食还不错的,三千人,每日要杀十口猪、八只羊,以及五十只鸡,其他蔬果,也是应有尽有。 陈正业显然在这伙食方面是下了苦工的,没办法,若是连吃都吃不好,那就真有人要拼命了。 陈正泰心里也颇为满意的,倒是有一些火器的匠人,也驻扎在此,有时这些人操练,匠人们则需检验一下火器的情况,毕竟这玩意刚刚折腾出来,颇有些不稳定,需要随时根据使用者反馈的情况,进行改进。 现在火器作坊现有的火铳有两千多支,原本是以为能供应军中的,军中不肯要,自然而然,也就直接送到这里来。至于火药和弹丸,却是管够得。 说实话,陈正泰对于火器,懂的并不多,只是知道大致的原理罢了,起初制造的这一批火器,却是很多方面不甚理想,只能寄望于慢慢的改良了。 该看的也看得差不多了,到了下午时,陈正泰便坐着四轮马车回了家里。 此时,遂安公主正在账房里聚精会神地看着簿子,这几天里,她拼命的算账,总算将陈家的家底摸透了。 陈家的一些账房,看这新主母年纪小,又是金枝玉叶,原本以为这位主母只是来意思意思一下,做做样子而已的,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位主母是动真格的,里里外外的事,很快便了若指掌。 今日上午,一个账房直接被开革了出去,人一开革,便有雍州的差役登门,直接将人带走了。 一下子,府里多了一些窃窃私语,在人们看来,这位主母显然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 人们这时候,才开始渐渐意识到,这主母很不简单了。 其实遂安公主行事,是极简单的,她只晓得这个家需要管得井井有条,自己是主母,便要治家,每一个账目和家中的琐事,她都要管好。 这个世上,凡事就怕认真,这一认真起来,何况平日里早有管账的基础,自然而然,便一下子发现了许多的纰漏了。 。 第三百四十三章:陈家的希望 似陈家如今这样的家世,想要持家,并且做好,却是极不容易的。 当然,公主虽是金枝玉叶,可公主有公主的优势,她毕竟身份尊贵,一旦想要亲力亲为,下头的人当然是绝不敢忤逆的。 另一方面,公主府陪嫁的宦官和宫女不少,管理起来,有了帮衬,倒也不至有什么不顺畅的地方。 遂安公主晓得陈正泰事忙,家里的事,他未必能顾及到,这家业越来越大,而且是瞬间的膨胀,陈家原有的力量,已经无法持家了,于是乎就不得不新募一些远亲和新近投靠的仆从管理。 只是这些良莠不齐,当陈家蒸蒸日上的时候,自然偶尔会出一些纰漏,倒也没什么,在这大势之下,不会有人关注这些小细节。 而此时,遂安公主觉得自己既然成了这个家族的当家主母,自然不能不管这家里的事务,更是不允许出什么差错的。 她先清理了账目,责罚了一些从中动了手脚的恶仆,从而给了陈家上下一个威慑,此后再开始清理人员,一些不适应本职的,调到其他地方去,补充新的人员,而一些做事不规矩的,则直接整肃,这些事不必遂安公主出面,只需女官去处置即可。 见陈正泰回来,遂安公主连忙迎了出来,她是个性子恬然的人,虽是出嫁时出了一些意外,却也绝口不提,见了陈正泰,温和地看着陈正泰笑道“郎君回来,很是辛苦吧。” 陈正泰摇头道“辛苦谈不上,只是随意看看,上午的时候去见了父皇,正午和下午去了一趟劳工的营地。” “父皇那里,没有什么事责怪郎君吧。”遂安公主如寻常人妇一般,先给陈正泰宽下那外衣,一旁的女官则给陈正泰奉了茶来 陈正泰脱衣坐下,整个人觉得轻松一些,随即抱着茶盏,呷了口温热的茶水,才道“哪有什么责怪的,只是我心里对突厥人颇为忧心罢了,可是父皇的性情,你是知道的,他虽也预感到突厥人要反,可是并不会太放在心上。” 遂安公主颔首“父皇到了马上,便是万人敌,其他的事,他或许会有烦恼,可若是行军布阵的事,他却是了然于心,自信满满的。” 陈正泰不禁感慨“善泳者溺于水” 遂安公主不由嘘了一声“这话可不能乱说。” 陈正泰笑了笑,从容道“不用紧张,我只和你说的。” 遂安公主初为人妇,终究还是有些羞涩,忙移开话题道“还有一件事,就是近来其他的账都理清了,唯独有一件,就是木轨修建的劳工营那里,开支有些异常,不只是每日的钱粮花销很大,这三千多人,每日鸡鸭鱼肉的花销,竟要比上万人的钱粮开支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什么火药钱,以及养护费,却不知是什么名目,开支也是不小。木轨不是小工程,花费极大,若是在这方面,也是没有节制,我只担心” 陈正泰自然晓得她是没办法理解这一群劳工,直接被陈正业拉去当做是新兵一般的操练了,而且操练得还格外的苛刻,哪怕禁军,都没有他们这般 虽然陈正泰觉得有些过了头,不过保持这样的状态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还没有开工,就当做是入职前的培训了。 此时有女官送了参汤来,遂安公主接过,便关切地道“郎君在外头甚是辛苦,先吃一些参汤滋补身子吧。” 陈正泰倒是兴致盎然,自己是该补一补的,现在无数陈家人正翘首以盼,就等着陈家的嫡孙降生呢 陈正泰温声道“这参汤闻起来味道不错,是哪里的参” 本是随口一问,遂安公主道“其实父皇赐了一些参来,不过父皇赐的参,总是觉得不甚爽口,我心想着郎君是不喜吃苦的人,听三叔公说,市面上有扶余参,既滋补,口感也好,便让人采买了一些,果然成色和品相都是极好” 所谓扶余参,其实就是高句丽参,只不过扶余已经被高句丽所灭了,所以某种程度而言,这扶余参该叫高句丽参才对。 陈正泰却是一脸诧异“高句丽与我大唐已断绝了贸易,这参只怕是假的吧。” 他口里说着,取了银勺,吃了几口。 他口糙,其实感受不到什么区别。 遂安公主道“滋味我是尝过的,这确为高句丽参,我自小便吃这些,岂会尝不出” 陈正泰心里感慨,从小就吃人参,难怪长这么大。 只是新的疑窦就生了出来了“若是如此,那么这高句丽参,只怕价格不菲,是好东西,我需小心吃才是。如今已成家立业,是该想着节俭些了,我们陈家,是以勤俭持家的。” 遂安公主抿嘴轻笑“这可不是,说起来,这高句丽不,扶余参的价格并不昂贵,只是略比寻常的参价格高一些罢了,市面上不少的。” 她这般一说,陈正泰心里的疑窦便更重了。 事实上,从隋朝开始,因为和高句丽的军事敌对关系,和高句丽的贸易断绝,一直延续到了唐初,虽然李世民几次想要开启互市,不过也只是意向而已 整个高句丽,甚至辽东半岛的百济、新罗等国,都因为交通断绝,导致商贸不通。 若说偶有一些人参流入进来,倒也说的过去。 可问题在于,为何现在听着的意思是有大批的人参流入 陈正泰吃过了参汤,陪着遂安公主说了好一会的话,等三叔公回了府,方才让遂安公主稍等片刻,他则到了厅堂里,让人请了三叔公来。 三叔公现在还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还担心着陛下会不会找陈家算账呢,因而对遂安公主殷勤得不得了 于是见了陈正泰,便板着脸批评道“这个时辰了,你不好陪着殿下,来这里做什么真是岂有此理,殿下是什么人,她嫁来了咱们陈家,是咱们陈家的福气,你该好好的待殿下哼哼” 他故意大着嗓门,歇斯底里的样子,生怕隔墙没有耳朵一般,毕竟这陈家,现在来了不少陪嫁的女官。 陈正泰苦笑,现在三叔公但凡做点啥,他就知道三叔公在打什么主意 只是三叔公这一出,令他还是略感尴尬,于是低声道“叔公,不用这样,殿下没你想的这样小气,不必故意想让人听到什么,她性子好的很” 三叔公老脸一红,仿佛自己的心思被人猜透一般,忙掩饰道“哪里的话,你不要胡乱猜测老夫的心思,你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接着又想着将陈正泰说成是小人,觉得不大妥,便又搜肠刮肚的想要用另外的词来形容,可一时情急,竟是想不出,于是只好泄愤似得捏着自己的胡子。 陈正泰看着他古古怪怪的样子,不禁哭笑不得,也懒得和他计较这些,想着还有正事要说,便开门见山道“听闻市面上有许多的高句丽参” 这话题转的有点快,三叔公皱着眉头想了想道“高句丽参倒是常见,怎么了” 陈正泰懊恼地道“这就怪了,大唐和高句丽禁绝了互市,如此大量的参,是如何进来的” “这个”三叔公不禁道“你操心这么多做什么哎,我们陈家人,果然都是瞎操心的命啊,就比如老夫吧”他又放大了嗓门,瞎咧咧道“老夫不也是这般吗这公主殿下下嫁到了咱们陈家,我是既担心殿下冷了,又担心她热了,更恐正泰你平日忙碌,不能日夜陪着公主,哎咱们陈家都是实在人啊,不晓得怎么哄妇人” 陈正泰看着三叔公又上窜下跳的样子,顿感受不了他,这哪里跟哪里啊,他可是找三叔公来谈正经事的,于是忙压着手道“三叔公,别闹了,来时我就看过了,外头一个人都没有。” 三叔公一愣,随即就瞪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怎么知道外头一个人都没有这黑漆漆的,若是藏着人呢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做驸马的,若是不密,失的是啥” 陈正泰觉得继续往这个话题下去,估计一直就是说这些没营养的了,于是故意拉起脸来“继续说正事,你说这么多的人参,走的是什么渠道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能耐他们采购来了大量的人参,那么又会用什么东西与高句丽进行贸易高句丽人拿出了这么多的特产,源源不绝的将人参送入大唐来,难道他们只甘心收取铜钱吗” 陈正泰说出一连串的问题,三叔公皱眉起来“那你认为是用什么交换” “想要交换,一定是高句丽人最缺少的东西,譬如现在对他们而言,大唐是虎视眈眈,他们自然急需要大量的铠甲,以及大量的弓箭,还有其他的铁器。” 三叔公若有所思的点头“你的意思是,有人里通高句丽” 陈正泰叹了口气,总算三叔公开窍了。 陈正泰道“你想想看,有人可以私通高句丽,交换大量的货物,这样的人,身家绝对不会小,甚至可能在朝中身份非同一般,如若不然,怎么可能打通这么多的关节,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如此贩卖敌国的货物又如何拿这么多的铁器,去与高句丽人进行交换这绝不是普通人可以办成的。” 陈正泰顿了顿,继续道“当然,高句丽的事,和我们陈家当然没有关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人家既然能将大批不得贸易的东西送出关去,可以私通高句丽人,难道他们就不会勾结百济人吗甚至于,勾结突厥人这大漠中,这么多的胡人,他们的走私贸易,定也有牵涉。而这才是侄孙最担心的啊,叔公现在我们陈家已开始经营关外,却对这些人一无所知,而这些人呢则藏在暗地里,他们到底是谁,有多大的能量,和多少胡人有勾结,陈氏在关外,一旦站住脚跟,会不会妨碍他们的利益,他们是否会暗箭伤人如此种种,可都需小心防范才是。” 里通外国 这样的事,一丁点也不新鲜。 越是断绝了贸易,某种程度而言,越是有利可图,因为别人没法做的房买卖,你却可以做,那么自然而然可以卖出高昂的价格。 因为这巨大利益而铤而走险,就一丁点也不奇怪了。 陈正泰起初没有想到这个可能,他单纯的认为,陈家只要在关外立足才好,此时因为喝了参汤,这才意识到有些事,未必如自己想象中那样简单。 陈正泰想了想,便又道“再退一万步,这些人是否会和突利可汗有什么牵连这突利可汗在关外,对于大唐的消息,理应是一无所知的,可是我看他频繁骚扰,却将事态控制在一个可控范围之内,他的背后,是否有高人的指点呢敌人是最好防范的,可是最令人难以防范的,却是自己人。他们可能在朝中,和你谈笑说天,可背地里,说不准刀都磨好了。” 三叔公听罢,倒也慎重起来,神情不自觉里肃然了几分“那么正泰的意思是” “这事,我们不能糊涂看待,所以必须彻查,将人给揪出来,无论花多少钱财,也要摸清对方的底细,而且这事儿,你需交给信得过的人。” “信得过的人”三叔公想了想道“陈家人里,倒是有几个为人谨慎的,不过老夫还得再想一想” 陈正泰认真地道“要尽快一些。” 三叔公颔首“你放心便是,噢,是啦,你快去陪着殿下吧,这大半夜的,和我这半只脚进棺材的人在此说这些做什么有消息,我自会来相告的,正泰呀,我思来想去,我们陈家得将公主殿下的腿抱好了,如若不然,不安心。” 第三百四十四章:有眉目了 交代毕了,陈正泰伸了个懒腰,三叔公则也一脸期待的看着陈正泰,仿佛他意识到陈正泰即将要去做一件光辉的事,他拍拍陈正泰的肩“老夫以过来人的身份” 陈正泰却是一溜烟,逃了。 工程队已开始动工了,数不清的匠人和劳力开始修筑地基,他们用碎石铺垫了路基,夯实,而后再开始陈放沉木。 巨大的木钉,死死的钉入石缝之间,起初的时候,进展并不快,可后续的速度却开始增快起来。 这个世上,从来都是从无至有的过程。 很快,有人察觉到,若是单头修筑路基,进度缓慢。 于是一些技术人员,开始尝试着用分段施工的方法。 当然,这样的施工,考验着技术人员对于地形的测绘,因为一旦测绘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一群人每日躲在一起,尝试着各种方法,在做过几次试验之后,总算有了一些样子,于是,一些专门的仪器则被开发了出来。 匠人们一段段的铺好了地基,有了枕木,开始铺陈路轨。 与此同时,造车的作坊已经派来了人员,他们尝试着,设计和路轨契合的车轮,在现有的路轨上,进行一次次的尝试。 人们越来越发现,想要让马车在车轨上疾奔,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需将车轮和路轨做到极为细致的地步,唯有标准化,方能做到这一点。 陈正业几乎每天都要顾着施工,顾着给养,顾着许许多多的琐事。 不过他发现了一件可喜的事,这样的大工程,这些匠人和劳力在经过了操练之后,居然比之从前组织起来做工程时,效率竟是大大的提高了。 毕竟因为操练,使得每一个人都比从前更加安分守己,他们的纪律性更强,一个命令下去,几乎不见散漫的人,彼此之间的合作十分协调。 这做工程竟和行军打仗一样的道理。 陈正业如获至宝一般,竟是连夜修了一道自己的经验心得,而后让人用快马送至陈正泰那里。 陈正泰得了书信,也不禁讶异,没听说过操练之后,还能有益于生产啊。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军事化管理 不过说实话,陈正泰对这样的事是不甚认同的,哪怕是因此可以提高工作效率。 在陈正泰看来,这些人是招募来的劳力,不是随意让人使唤的牲口,军事化就意味着,人必须牺牲和让渡自己大量的作息,若是特殊情况时还好,可若是寻常时都如此,那么便如丧心病狂一般了。 只是对于在关外的劳力 陈正泰在沉吟了很久之后,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因为陈正泰很清楚,关外不比关中,关中是个和平安逸之地。可是关外潜伏着大量的风险,那里无数的虎狼环伺,若是不进行军事化,一旦遭遇了危险,那么到时流下的便不是汗水,而是血了。 因而陈正泰斟酌再三,决定关外的所有劳力,除了修筑路轨的,便是营造朔方城的人,统统进行短暂的军事操练,三日操练一上午,当然,薪俸照常发放。 命令传达到了契泌何力这里,契泌何力忍不住兴奋的搓手。 他早就盼着这一日了。 这儿的人力不足,也无法有效的建立一支规模可观的军马,此前都是靠突厥人的保护,而如今,这一层保护已经越来越不牢靠,原先的牧羊犬,已成了野狼,目露凶光,獠牙彰显。 契泌何力立即开始着手办起来,在这里,是不缺武器的,因为这里的钢铁作坊,几乎是日也不歇的开工,产量惊人。 契泌何力禁不住流口水,这和是大漠,在大漠里,人们最缺的却是生铁,可是汉人来了此,挖掘矿产,营造窑炉,源源不断的将比之生铁更坚韧的钢铁产出来,通过模具亦或锻打,制造出各种的兵刃。 随即,他将所有的匠人和劳力,分为十个大营,根据不同的工种,进行不同的操练。 譬如这牧人,则大多操练骑术,和马上搏斗之术,又如寻常的匠人,则大多作为步卒,或者作为守城之用。 一下子,整个朔方,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长安城中,一处幽静的宅院里。 一个书吏小心翼翼的进入了宅院,他弓着身,此时天已暗淡了,此人躬身,大气不敢出,低着头,不敢看着厅堂深处,垂坐于书案之后的人一眼。 厅堂里只点了一小盏的油灯,已看不清人的面孔了,只是垂坐在那的人,宛如老僧一般,纹丝不动。 可他即便不动,却已将这小书吏吓得不轻,他磕磕巴巴的道“郎君,胡人又将价格,降低了不少最近不少出关的商人,将价格降的极低,这些胡人,大多都已养刁了,这千辛万苦运出去的货,竟也不放在眼里” “唔”油灯冉冉之下,那厅堂之处的人似是揭开了茶盏盖子,轻磕几下。 书吏战战兢兢的道”说来说去,还是那些商贾,蜂拥出关的缘故,他们一丁点的规矩都没有,到了朔方,更加是无法无天什么货物都敢卖” “知道了。” 轻轻说了三个字,厅堂深处的人再无回应,油灯很昏暗,以至于阴影遮着了他的脸,只一双眸子,因灯火的缘故,而影射的闪闪生辉。 “郎君,再这样下去,只怕要损失惨重啊,还有高句丽那里” “知道了。” 这三个字,语气便开始变得加重起来,仿佛显得不耐烦,声音冰冷,宛如来自地狱一般。 书吏已吓得脸色惨然,只这三字,却好似是丢了魂似得,啪嗒一下,拜倒在地“万死。” 厅堂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回应书吏,书吏只好战战兢兢的保持叩首状,臀部拱的老高,就这般保持着跪姿,一动不敢动。 过去了很久,书吏觉得自己的腿脚已不属于自己时,他咧着嘴,却依旧还是不敢动弹。 突然,厅堂深处的人叹了口气“都说君子之泽,三世而衰,五世而斩。吾家历二十七世,世代荣华,料想不到,时至今日,竟至于此,长此以往下去,如何还能位列高门呢” 他说着,只一声长叹“你下去吧。” 书吏像是如蒙大赦一般,千恩万谢“谢郎君。” 他勉强站起来,两腿酸麻的几乎站不稳,打了个趔趄才算稳住,刚要走身后却突然传出声音“且慢。” 书吏脸色骤变“郎君” “案牍上有一封书信,你带去,飞马传书出关,谨记切切要谨慎小心。” “喏” 秋去冬来,关中的萧索不禁又多了几分,天气变得冷冽起来,尤其是清晨时,风刮得似刀子一般。 可这时,二皮沟大学堂已传出郎朗的读书声,即将为会考备试的举人,还有新进的生员,在各自的教师里,哪怕此时只是卯时,晨读依旧没有落下。 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三叔公依旧起的很早,他每一次经过学堂时,心里都有一种满足感,朝廷已有旨意,来年开春,即将会试,这春试决定的乃是接下来天下进士的人选,关系重大,据闻那教研组,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传闻只要到了教研组的公房里,总能听到几句狞笑,这些人,似乎只以折腾举人们为乐,两个时辰的考试,他们开始缩短到了一个半时辰,而考题,据闻也已到了非人的地步。 乃至于这二皮沟有传闻,说是嫁女不可嫁教研组,倒不是因为教研组的人薪俸低下,恰恰相反的是,他们的薪俸极高,生活优渥,只是听说,他们成日只以折磨人为乐,很是病态,时不时吃饭睡觉时,都不免面露狰狞或者猥琐的样子,若是不见生员愁眉苦脸,便心里要郁郁好几日,直到见学堂里哀嚎一片,这才露出满意和欣慰的笑容。 本来三叔公路过大学堂时,都会停留一阵子,听一听读书声,或是听听生员们晨跑时的口号声,可今日,他却是匆匆而过,而后回到二皮沟陈家宅邸,寻了一个女官,低声咕哝几句。 那女官对这三叔公印象却是极好的,三叔公总是用一种古怪的笑容盯着她们,动不动就掏出钱来,让她们去买新衣衫,时不时厚着老脸凑上来,口里发出啧啧的声音,说这个姑娘标志,那个宦官长的好,公侯万代之类。 当然,被夸公侯万代的宦官,大多是脸免不得要抽一抽的,直到三叔公掏出钱来,这才兴高采烈。 那女官匆匆进了卧房,随即,便见陈正泰和衣出来。 三叔公便道“这样的大冷天,也不多穿一件衣衫,正泰”他板着脸,认真的样子“扶余参的事,有一些蹊跷。” “蹊跷,什么蹊跷”陈正泰奇怪的看着三叔公。 三叔公看着陈正泰,道“这些扶余参,都是真的,而且还是大批进货,当然还不只于此。” 第二更来晚了,我有罪。 第三百四十五章:重大机密 不只于此 陈正泰见三叔公鬼鬼祟祟的样子,就不由道“那还有什么” 三叔公就道“还有就是市面上,一直都有人在大规模的收购生铁,用的是各种途径,这些铁器却又不知到底送到了何处,只是这寻不到由头的生铁采购,实在让人触目惊心。数额不小朔方那边的商贾,也有人反馈,事实上,这大漠之中大量的铁器,其实都是此前从中原输入的,可按理而言,即便是朝廷对某些胡人会进行互市,可是交易的数额也是有所限定的,只是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些铁器实在太多了。” “其实不只是铁器,那些寻常胡人们所必须的东西,似乎都有输入草原,其中高句丽那儿的数额最大,其他草原各部,也输入了不少。甚至老夫命人去查证的过程之中,察觉到了一个更奇怪的现象。” “更奇怪的现象”陈正泰皱了皱眉,狐疑的看着三叔公。 三叔公点头道“有一些匠人,自称自己曾去边镇修葺城墙时,就曾被人花了钱去打听关于各处关隘的情况,若是提供各处城墙的漏洞,以及某些不为人知的城防隐秘,便可得到大量的赏钱。本来老夫以为只是一些胡商做的事,可又觉得不对劲,因为这线索往下发掘时,却很快中断了,你想想看,若是胡商拿了这些讯息,自然可以销声匿迹,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而对方做的如此的小心翼翼,那么更大的可能就是此事牵涉到的乃是关中这边的人身上。” 顿了一下,三叔公就又道“更蹊跷的是前往朔方的商贾,他们开始和胡人们接洽,想做买卖,却发现对方对中原的情况了如指掌,这显然并非是胡人们的性情,胡人们固然也隔三差五的与中原敌对,可他们很难会有周详的计划,可从许多的口风来看,显然这都是未雨绸缪的打算,在胡人那里,甚至还有人说,每一次若是南下侵犯中原,大多时候,他们总能寻到绝佳的路径,好像和某些边镇商量好了的” 三叔公面上露出骇然的样子,继续道“你可还记得贞观初年的时候,突厥人攻入并州,掠走了五千男女,此后又洗劫了朔州,进袭太原的旧事吗当时的时候,当今皇帝初登大宝,此事曾让关中震动了一阵子,大家所诧异的是,并州、朔州、太原等地,已接近于中原腹地了,可突厥人如旋风一般而至,侵袭如风一般,而各州本是城墙十分坚固,理应不容易攻破的,可突厥人几乎是连破数州,当时真是骇人,不知惨杀了多少人,这无数的男子,直接斩于刀下。那些女子,用草绳系着,统统被掠去了草原,惨遭蹂躏。那些还没有车轮高的孩童,竟是聚在一起给统统杀了,而后抛入河中,那河水都给染成了血色。以至当时中原,人人自危,各州之间,唯恐有突厥侵扰可突厥劫掠一地,绝不停留,如风一般的来,又如风一般的去。所过的地方,没有攻不下的。当时人们只晓得突厥人骁勇,可细细思来,却又不对,突厥人骁勇倒是罢了,可这么高的城墙,怎么可能几日便能攻克呢他们似乎对于城防的薄弱之处了如指掌唉,有一些城池,仿佛都是商量好了的,突厥人还未至,便已有内应偷开瓮城的城门,表面上看,是接二连三的错误,可现在回想,是否其实从一开始,就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在这些胡人的背后,有人早已做好了接应” 三叔公其实打心底里并不愿意提起这些往事,因为过去经历的这些事,有太多的可怖之处,也有太多令人触动的地方,每一次想及,都是不寒而栗 现在念起旧事,他不禁感叹道“当初的时候,陛下才刚刚登基,朝廷内部本就犬牙交错,人心浮动,所以也顾忌不上边镇的事。可如今想来,真是惨不忍睹啊,老夫那时,曾有友人修书来,说是曝尸于野者,无所胜数,被掳掠奸y的女子,数之不尽。这真真是作孽啊 事实上,古人对于死亡的承受能力是比较高的,这其实也可以理解的,在后世,一桩惨案,便少不得要震动天下了。可在这个时代,因为疾病和战争的缘故,所以人们见惯了生老病死,或多或少会有一些麻木了。尤其是三叔公这样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历经了数朝,对此算是早已司空见惯了。 可若是连他都一副后怕和惊悚的事,定是真正惨到了极致。 而三叔公话里提出的所有疑问,都指向了一个问题,即这大唐内部,有奸细。 而这种奸细,并非是单打独斗的,因为这个奸细,显然手段和能力,都比绝大多数人,要强得多。甚至可能他与关外各部的胡人,已经形成了某种共生的关系,胡人拿下劫掠,所得到的财富,他们能分一杯羹。而他们则给胡人们提供了情报、武器,与之交易,获得宝货,从而谋取最大的利益。 走私这等事,最不喜欢的就是互市或者是交易正常化了。 因为对于有些人而言,一旦互市,就会出现许多的商贾进行竞争,可只有朝廷禁绝和草原进行某些交流,他们才能凭借自己的特权,将胡人们稀缺的东西,高价贩卖至草原中去。 换一个角度而言,又因为他们不喜欢汉人的势力进入草原,与他们产生竞争,所以往往,他们又愿意支持胡人洗劫中原 一方面,可以从中分得好处,另一方面,只有中原对于这些胡人更加咬牙切齿,方才会禁绝贸易,如此一来,这便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那些胡人,大多目光短浅,很难制定长远的战略,可若是背后有个聪明的人,为他们进行谋划,那么破坏力,便尤为的惊人了。 实际上,这样的人,在历朝历代,算是多得不胜枚举,只是那些记录历史的衮衮诸公们,显然并没有察觉到这些人的危害而已 中原王朝往往对于胡人采取不屑的态度,而且这些人往往隐藏极深,难以让人察觉。 陈正泰之所以察觉到异样,不过是因为他对市场的观察力比大多数人要细致一些,突然觉得市面上多出了这么多的这些货物,有些蹊跷而已。 可对于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朝中相公们而言,显然他们是没有兴趣知道这人参来历和价格的。 陈正泰听完了三叔公这番话,脸色不由凝重起来,便道“查出了这些人的身份吗” 三叔公就瞪大眼睛道“老夫若能轻易查出来,只怕这些人早就事情败露了,何至等到今日朝廷还一点察觉都没有呢” “想尽办法,继续彻查。”陈正泰很认真地道“非要将这些查个底朝天不可。” “要不,还是密报朝廷吧”三叔公想了想道“凭借我们陈家的力量,只怕力有不逮,你也不想想我们陈家既非百骑,又不是刑部,这如何查起” 陈正泰却是摇头道“若是禀告了朝廷,就难免打草惊蛇了,只怕那些人有了防范,就不容易找出来了罢了,我去见一趟陛下吧。” 事不延迟,他招呼一声,立马让人备好了马车出门 匆匆的入宫,李世民见陈正泰清早觐见,倒是觉得诧异 见陈正泰一脸没睡醒的样子,就忍不住道“这倒是怪了,你没有娶妻时,尚且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可如今娶了妻,倒是晓得早起了。” 陈正泰没有多说什么,就正色道“陛下,有一件事,臣需禀奏。” 说着,他将自己察觉出高句丽参,以及此后陈家的调查统统道了出来。 李世民听罢,不由皱眉“你这样一说,朕也觉得有些古怪了,当时朕刚刚登基,那突厥人却像是是熟门熟路一般,只是当时朕登基不久,百事缠身,虽是命李靖带兵驰援,收复了几座空城,却也没有多想,现在旧事重提,细细一想,此事还真是蹊跷这天底下,能做出这样事的人,一定非同小可,也势必是朝中大臣,能够随时探听到朝廷的动静,这天底下,能办成这样事的人” 李世民越说,竟越觉得惊悚起来 自己身边,竟有这般的人,可以想象,这样的人会造成如何大的危害。 他不禁冷冷地道“也亏得你来密报此事,如若不然,朕当真还要继续被这奸贼所利用了。” 陈正泰则道“陛下,眼下当务之急,是将人彻查出来。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一旦开始大张旗鼓的调查,势必会打草惊蛇,此人既是重臣,家世只怕也是非同小可,朝廷任何的一举一动,他们都看在眼里,但凡有风吹草动,就难免要遁逃,亦或者是狗急跳墙。” 陈正泰就是顾虑的这个,而这种人,决不能再让其逍遥,怎么都要想尽办法抽出来 “对。”李世民颔首“这便是为难的地方,若是密查,又如何做到不打草惊蛇呢” 李世民沉默着,闷了半响,突然道“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探查出,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能力我思前想后,能做出这样的事,天下有此能力的,不会超过三十人,你且等等。” 李世民随即命张千拿来了笔墨纸砚,而后摊开纸来,提笔,连续书下数十个名字 对于这每一个名字,他都细细的斟酌,他一面写,一面朝陈正泰招呼“你上前来。” 陈正泰也不矫情,直接上前,仔细一看,便见这白纸上,赫然第一个名字,竟是写着“陈正泰。” 一口老血,差点从陈正泰的口里喷出来,他禁不住哀嚎道“陛下,陛下是儿臣来通风报信的啊,我们陈家与陛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陛下何故见疑再者说了,贞观初年的时候,陈家自身都难保啊,怎么做得出况且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啊” 李世民瞪他一眼,不由道“鬼叫个什么,朕只是先列出能促成此事的人,若是寻常宵小,肯定办不成这样的大事,朕先拟列出一个名录而已。” 好吧,原来他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弄了个大误会了 陈正泰这才放下心,果然见自己的名字之后,竟还有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等人的名字 此后列出的,如杜如晦等人,无一不是李世民的近臣,亦或者是手揽大权之人,要嘛便是出自于天下数一数二的世族里的。 足足二十七个名字,李世民凝视着这纸上一个个的名字,纹丝不动,踟蹰了很久,才道“大抵就是这些人了,至于其他人,应该没有这样的人力物力,也不可能有如此耳目,若是当真有人里通外国,必定是这名册中的人。” 这里头有许多陈正泰熟悉的人,也有一些不熟悉的,陈正泰看着那些人名,也久久地拧着眉心细思 此时,李世民则道“来人,召太子与这名录中的人来觐见。” 张千全程站在一旁,已是听的心惊肉跳,不过他是内常侍,是极受李世民信任的,自是忠心耿耿,倒也表现出很平静的模样,大抵看过了名录,而后就去办了。 房玄龄等人因为本就在太极宫中当值,所以来的很快。 而至于其他人,却也是三三两两而来。 众人不知陛下这大清早突然召见为的何事,心里也是生出疑窦,只是到了圣颜跟前,见陛下一直抿嘴不语,却也不敢多问。 大家各自坐下,宦官们奉了茶,等所有人都来齐了。 李世民才微笑道“朕昨夜做了一个梦。” 众臣都是稳妥的人,知道这只不过是个话头,陛下必还有后话,所以都是表情自然的样子。 只有陈正泰心里暗暗的吐槽,做梦的事,有什么可说的,这事,周公擅长啊,该寻周公来才是。 第三百四十六章:原来是他 众臣静候着李世民的梦。 李世民却道“朕梦中,北方有异光,诸卿以为,此梦何解” 众臣听了,顿时懵逼。 房玄龄咳嗽一声道“北方乃是草原,这异光,不知从何说起” 李世民很淡定地道“朕也不知,所以才问。” 众人又沉默下去了,此时,却有一人道“陛下,是否因为朔方的缘故” 李世民等人便朝那人看去,此人是裴寂,裴寂乃是开国功臣,他的家族也是极为鼎盛,出自河东裴氏西眷房,乃是天下有数的大世族之一。 其实开国时期,裴寂虽是此后降了大唐,可李渊命裴寂领兵,结果裴寂兵败,损失惨重,不过李渊并没有责怪他,反而升他为左仆射。 要知道,这门下省左仆射之职,可谓位高权重,几乎和宰相差不多了。且他虽然没有功劳,却依旧将他升为了魏国公。 可见裴寂此人的家世,实是连李渊都不得不进行笼络。 此后到了贞观三年,因为犯罪,而被流放了,可很快的,便又东山再起,官复原职,还保留了魏国公的爵位。 不过裴寂虽然依旧还是左仆射,形同宰相,但是也因为流放的缘故,其实已经不太管事了。 他从前深受李渊的信任,而如今的李世民,显然对他并不亲热 他呢,倒也心态还好,自当是养老,不问政务,这是典型的占着茅坑不拉x的典范。 可即便如此,裴寂依旧还是没有告老的意思 此时,他已须发皆白,脸上刻满了皱纹,此时见李世民朝自己看来,倒是侃侃而谈地继续道“朔方城现在是修建了起来,就不说大量人出关了,这许多的商贾,也纷纷出关。敢问陛下,这些商贾带着货物出了关,他们去哪里交易,与什么人交易,这些约束得住吗这草原可不比中原啊,中原这里,朝廷的法令一下,便可令行禁止,可是这草原之中,但凡是出关的人,谁可以约束呢陈氏吗” “陛下说北方有异彩,老臣以为,这莫不是因为上天的某种警示吗大量不法之徒出了关,不知做什么勾当,朝廷无法约束他们,因而他们在关外可以无法无天。又或者,这些人将我大唐的宝货,源源不断的输出关外,这胡人们借此机会,也可得到莫大的好处。胡人狼子野心,可谓是昭然若揭,这些人一旦壮大起来,这对我大唐又有什么好处呢恳请陛下定要关切此事,臣窃以为,这不是长久之计,定要小心提防为好。” 裴寂老神在在的说罢,众人又短暂的沉默起来。 能坐在这里的人,说任何话都一定是冠冕堂皇,一副为朝廷着想的姿态。 可是他们背后的心思,却就令人难以猜测了。 比如这裴寂,表面上是说要防备胡人,可实际上却还是因为对朔方这样的法外之地,心生不满,借着这些言外之意,表达了他的态度。 他希望的是停止修建朔方,又或者是,不允许大量的人随意出关。 李世民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裴寂。 而陈正泰看着这个裴寂,却也不禁在想,这裴寂,莫非就是那个人 说到河东裴氏,可是人才辈出,乃是河东最鼎盛的世族,而裴寂为首的一批人,都是占据着高位,他们若是想要走私,就实在太容易了 各处关隘,不知有多少守将是他们的门生故吏,所有的关卡,对于裴氏而言,都不过是如平地一般罢了。 而且这裴寂乃是宰相,位居魏国公和左仆射,裴氏的子弟们,也大多身居高位,这样的家族,若要做点什么,简直再容易不过了吧。 此时,李世民看了众人一眼,笑道“诸卿以为如何” 裴寂是当初太上皇的人,而且此人甚至负责修撰了武德律,可以说,这大唐的律法,都是他编修的。 其实李世民对于裴寂,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只是心知裴氏在河东的影响,不好轻易疏远罢了 当初虽是通过流放,狠狠的敲打了他,可该给的待遇,却还是不能不给的。 房玄龄等人看这阵势,则是心知又有一番关于是不是要修朔方的口舌之争了。 这事儿,此前就争过,如今又来这么一出,这对于房玄龄而言,可以说是没有意义。 人家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不知花了多少的人力物力,现在你还要来反对,是吃饱了撑着吗 所以他只默不作声。 倒是长孙无忌忍不住,振振有词地道“这是什么话,修筑朔方,涉及到的乃是国家大策商贾出关,也是为了让商贾们对朔方补给,怎么到了裴公的口里,就成了误国误民了大唐一日不深入草原,这草原中的心腹大患,便一日不能剪除,龟缩中原,岂不是坐以待毙” 他说着,似还意犹未尽,又加上了一句“真是妇人之见,夏虫不可语冰” 这话就有点严重了。 等于是长孙无忌这后辈,指着裴寂骂他是妇人和夏虫。 夏虫倒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妇人就让人有点受不了了。 裴寂倒没什么。 可房玄龄受不了啊,他脸抽了抽,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不禁将话硬是咽了回去。 长孙无忌的性子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因公废私,而他则恰恰相反。 他非常明确自己的立场 哼,现在老夫的儿子在二皮沟呢,还成了举人,将来还要做进士的。 他和他的同窗,可都是未来的朝廷中坚,与陈家的利益,早已捆绑在了一起。 更何况他和陈家合伙的长孙铁业,还需陈家维持,他长孙无忌不站在陈家这一边,站在哪里 若是别人,即便是有很深的交情,也还会掩饰一下,起码表面上显得公正 可长孙无忌不同,长孙无忌可是赤裸裸的,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也不在乎别人骂不骂他,在他看来,自己只需让陛下满意就可以了 其他的人,和他长孙无忌有什么关系 长孙无忌虽非宰相,却也是吏部尚书,此时开了口。 倒是让其他本是跃跃欲试的人,一下子变得踟蹰起来。 而李世民则是微笑道“长孙卿家的话有道理,裴卿家的话也有道理,那么诸卿以为,哪一个更高明呢” 大多数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似有犹豫,又似有话说。 倒是房玄龄苦笑道“臣以为,还是不偏不倚为好,裴公所提的建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敦促陈家对这些商贾,需有一些约束才好。如若这关外充斥了亡命之徒,对我大唐而言,也未必是好事。” 杜如晦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臣以为” 众人此时倒是七嘴八舌起来,李世民则微笑着一一倾听着。 等大家都议论得差不多了,他心里似乎有了一些数,而后便道“既有此梦,定是天人感应,故而朕打算令太子监国,而朕呢则准备亲往朔方一趟,这个念头,朕想很久啦,也早有准备既要成行,又得此梦,还是宜早为好。” 这一次,他再没有询问诸卿以为如何了。 此时一言而断,众人就只有惊讶的份了。 房玄龄不禁道“陛下” “好啦。”李世民挥挥手,直接打断房玄龄,话里不容置疑地道“朕自有主见,诸卿不必多言。” 随即,竟是毫不客气地将众人请了出去。 只留下了陈正泰。 陈正泰不发一言,脑子里还是如走马灯似的,在默想着方才所发生的事。 李世民看向一直沉默的陈正泰道“正泰以为如何” 这句话终于把陈正泰的心思拉回了现实,他想了想道“对于朔方,裴公反对的最为激烈,儿臣自然不是公报私仇,只是觉得裴寂似乎对此尤其的反感。会不会是因为大量的商贾们出了关,影响了走私的暴利,所以才心生不满呢” 李世民颔首“方才朕故意如此说,便是想要看看众臣的反应不过方才看来,其他的人,对于朔方的事,更多是漠不关心,就算有话说,其实都不算什么紧要话,只有裴寂此人,面上的不满最甚,或许这真的触动了他的利益,也是未必。朕再想想裴寂此人,当初曾镇守过太原,此后突厥人一路南下,甚至洗劫了太原城,这太原,乃是龙兴之地,为朕历代祖先们不断的修葺,城池尤其的坚固,可如何却会被突厥人轻易得手了最了解太原的人,不就正是裴寂吗” 陈正泰便尴尬笑道“只是这一切都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实证,裴寂乃是老臣,又为宰相,裴氏更是河东郡望最高的门第,若没有真凭实据,只怕不能定罪。” “正是。”李世民点了点头,淡淡道“所以朕才真要试一试,便故意说,朕要巡行朔方。刚才朕看众人的反应,大多错愕,那裴寂似乎也带着别样的心思。想知道是不是就是此人,只要巡行了朔方,便一切可知了。” 陈正泰表示不解。 李世民而后看了张千一眼“张力士。” 张千恭谨地应道“奴在。” 李世民道“做好巡行的事宜吧,尽快动身,还是从前那般,尽量从简,不可惊扰百姓。不过好似这出了关,也就没有多少百姓了。” 张千“” 李世民随即又道“过几日,给裴寂一份密旨,让他负责此次巡行的军粮督运,预备好三千禁卫的口粮。” “三千”张千狐疑道“陛下出巡,又是关外,不是两万将士吗” 李世民神秘地看了张千一眼,很确定地道“只需三千即可。这两万人马,乃是在明面上的,所以一定要让裴寂不可声张。” 张千意识到了什么,陛下好似是在布置着一件大事啊,既然陛下不多说,因而张千也不敢多问,只道“喏。” 李世民随即便又老神在在地看着陈正泰“既然怀疑了这裴寂,想要得到真凭实据,那么只需布置一个圈套即可,就看看这裴寂钻不钻了至于朔方,朕倒是真的想去看看的,当初卫青与霍去病封狼居胥,朕仰慕久已,朕这些年,一直都在想,朕的卫青和霍去病在哪里呢正泰朕此番去朔方,你便陪驾吧。” 陈正泰不知李世民的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心里自是有几分好气的想要张口问什么,却又觉得,自己若是问了,难免显得自己智商有些低 于是他只好道“儿臣遵旨。” 陛下要出关的消息,可谓是不胫而走,巡行草原,不比巡行扬州。 何况会试即将开始,天下的举人,开始渐渐的会聚在扬州,一时之间,民情汹汹。 在读书人们看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堂堂皇帝,怎么可以让自己置身于危险的境地呢 这出巡,还是千里之外,况且这草原之中,实在有太多的凶险了,哪怕大唐的民风较为彪悍,却也有绝大多数人认为陛下此举,实在过于冒险。 因而御史们反对的厉害,坊间也大多传出流言蜚语。 李世民却是不为所动,两万精锐的禁军,枕戈待旦,随时要预备出发。 这一下子,立即引发了满朝的反对。 却在此时,三千劲旅,却是悄悄的移驻至了边镇。 李世民深居于宫中,对所有的反对,统统充耳不闻。 。 第三百四十七章: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轨道交通 长安城里,足足闹了两个多月,陛下巡行的事,竟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倒是此时,李世民特意将陈正泰诏入了宫中来 见了陈正泰,李世民却是踟蹰不言。 陈正泰默了半天,只好先开口道“陛下” 李世民才恍然回过神来,朝他笑一笑“此前,朕本以为,你说的那个人乃是裴寂,可现在看来,却是朕想差了。” “陛下的意思”陈正泰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道“朕对外宣称要巡行朔方,表面上是两万军马护卫。可是背地里,却命那裴寂预备三千人马的口粮。你可知是为何” 陈正泰其实也想过一些可能,只是这些事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索性也不会去多想,便下意识的道“陛下此举,想要引蛇出洞,当初陛下巡行扬州,便是背地里去的,所带的人马不多。现在大张旗鼓的要去朔方,朝中反对的声音极大,所以陛下是要给裴寂制造一个假象,即陛下可能私巡,因而只需带着三千精兵出关即可。因此陛下才秘密调动了三千人至边镇,又一副深居简出的样子,让他误以为,陛下大张旗鼓巡行是假,真正的目的,却是和当初扬州一般,私巡大漠。” 李世民颔首“正是,这是密旨,只有朕与你,还有张千,再就是裴寂知道了。朕在想,裴寂此人,倘若当真是你说的那个人,那么若是朕私下出关,被他的人所擒获,此人岂不是又可谋取大利了你陈正泰重建朔方,能让他如鲠在喉,而朕这些年来,天下开始大治,迟早要横扫大漠,甚至可能察觉到裴寂的罪责,他对朕如何不是如鲠在喉呢所以朕一面如此佯动,做出一副朕其实已经暗中出关的样子,一面呢,却又命百骑胡人各部打探,可是迄今为止,胡人们一点异动都没有,正泰,看来你我是想岔了,至少裴卿家是绝无可能的,他这些日子,还是如往常一样,每日提笼逗鸟,日子过得很是平常,他老了,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陈正泰不禁苦笑道“是啊,起初的时候,儿臣也是怀疑他的,可现在看来,可能真是误会了。只是若不是他,又能是谁” “谁都有可能。”李世民神情认真地道“便是你们陈家,也脱不了关系。” 怎么又提到他家,陈正泰表示很冤 见陈正泰哭丧着脸,又要哀嚎,李世民立马压压手道“固然现在还没有找到这个人。只是朕已下旨,说要巡行朔方,朕既开了金口,岂有不去的道理朕思来想去,还是该去一趟才好。只是现在天下人反对的厉害,确实也不宜大张旗鼓。太子那里,朕已招呼过啦,自然会令他监国,朕去朔方看几日便回,也不必兴师动众。” 陈正泰倒是担心起来,便忍不住道“草原之中,确实凶险。” 李世民大笑道“这算的了什么呢你可知道当初朕临阵,每每都只带几个扈从,靠近敌方的营地观察敌情这天下,谁能伤朕只要朕坐在马上,即是万人敌,你不必多心。” 这种话别人说出来,可以叫吹牛逼,亦或者是目空一切。 可自李世民口里说出来,居然一丁点的违和感都没有。 陈正泰便再不好说什么了,毕竟自己只是区区凡人,岳父大人的事,自己也不懂,岳父大人要做什么,他更是拦不住 此时,长安城里已经汇聚了不少举人,众人议论纷纷,其实从各道来的举人,初来长安,大多是兴奋的,想着明年开春便要科举,而到了那时,凭借着自己的锦绣文章,便一举成名天下知,这几乎是每一个读书人的梦想。 对于长安城,他们觉得一切都是新奇的,当然高傲的读书人们,总难免会有许多的议论,大家呼朋唤友,彼此结交,很快打成一片之后 来了长安,才知道了关于大学堂的事,心理震撼于大学堂的实力之余,也不免心里生出忌惮之心,可内心深处,他们认为读书不该是大学堂这样的,读书固然枯燥,可似乎大学堂这般便有些功利性过强了。 说来也奇怪,人的性情最难捉摸之处就在于,分明芸芸众生,都是为名利奔忙,有人为科举而千里迢迢赶考,日夜读书。也有人为了做买卖,而挥汗如雨,锱铢必较。可越是如此,这样的人,偏又爱说自己不慕名利,斥责别人有功利心。亦或者自诩自己并不爱财货,一副人高于众的模样。 名利被这样的人占据了,便免不得要标榜点什么,不但该得的好处,他们一文都不能少,可与此同时,他们还要占据道德上的高地。 就在读书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 李世民却已带着上百铁骑,分为三路,清澈从简地出了宫城,而后他抵达了二皮沟。 二皮沟比之从前地方,多了几分烟火气,这里行走的,大多都是商贾和匠人,过往的人们都是脚步匆匆,不愿多做停留的样子,甚至这里人行走的步伐,都明显的比长安里的人要快上不少。 此时还是上工的时间,所以街道上行人寥寥,不过远处的许多工地,都是喧嚣一片,靠着大学堂,一片片的宅邸正在修建,尘土漫天。 某种程度而言,在李世民看来,此地相比于长安城而言,是有些不太适合人生存的,尘土太多了,可依旧有人蜂拥而来,似乎都想在这一片土地上,寻觅自己的出路。 李世民坐在马车里,专注地看着街头的景象,张千则坐在车厢的角落里,专职伺候。 突的,李世民开口道“这木轨,不知铺设得如何了。” 张千便恭谨地道“奴听说,已经铺了数百里了。据说他们是分段施工的,数千上万人,分头并进这边源源不断的生产木料,那边则源源不断的铺路,进程倒是快的很,只是听说花销十分巨大,每日就好像是将钱丢进水里一般。” 李世民听到这里,不由苦笑着道“是啊,这么多的钱啊这可是近百万贯,整个朝廷,一年养兵的钱粮,也不过如此了。正泰行事,历来如此,风风火火的他还年轻,不晓得钱的珍贵,挥霍无度,说到底,还是挣钱太容易了。” 一说到挣钱太容易,李世民心里就不禁泛酸,最后苦笑摇头。 张千小心翼翼地看了李世民一眼,便顺着李世民的话道“这倒是确有其事,其实奴实在想不通这木轨有什么用,说是上头能走车,可是这道路上,难道就不能走车马了吗实在是多此一举,奴不是想说驸马的坏话,实在是看着这样花钱,太让人心疼了陛下登基以来,大唐百废待举,正是用钱的时候,这些钱,用在什么地方不好啊” 李世民却是拉下了脸,道“好了,不要再说了。” 张千颤栗,忙道“奴万死。” 李世民则久久绷着脸,他觉得张千这个家伙,说的这番话,颇有几分火上添油的味道,让他本能的生厌。 不过细细想来,张千的话是有道理的。 本来就能走的路,非要在路上铺木轨,是吃饱了撑着吗 有钱也不是这样糟蹋的 当初的时候,李世民就觉得心疼,现在旧事重提,更令他有些不快了。 李世民心情郁郁起来,不过很快就与陈正泰会合了。 陈正泰自是早已准备好了行装,其实他对朔方,也是满怀着期待。 毕竟为了这个地方,他耗了不少的心力、人力、物力,更别说这朔方可是陈氏的未来,千百年之后,人们对孟津陈氏的印象,可能再不是孟津了,而是朔方陈氏。 陈正泰为整个陈氏家族,铺设了一个未来,家国天下嘛,若说一个人只一心为国为民,脱离了低级趣味,这也有些过了头,人要有公心,却也需有私欲只是陈正泰尽力将家族的未来,与天下苍生的未来捆绑在一起而已。 在朔方投入了这么多,陈正泰自然也想去看一看的。 于是,陈正泰与李世民碰了头,君臣也没有太多的寒暄,陈正泰直接领着人,马不停蹄地到了一个临时的车站。 这车站乃是专门为木轨修建的。 而后让人卸下李世民的行装,这行装不少,上百个禁卫,加上李世民的日用之物,足足有三万斤之多,前前后后,有七十多辆车装载着。 劳力们卸下了货物,便开始装上木轨上停放的车马上。 李世民从四轮马车上下来,便也站在站台上,他看见这地上铺设的木轨,只见这些木轨上,停着一个个特制的车厢,因为还只是在装载货物,所以还未套上马,一个个车厢都是四轮的结构,车厢的体积颇大。 劳力们拼命的将货物装载进去。 只是李世民本是对木轨没有丝毫的兴趣,却也发现了一些异样,于是道“正泰。” “儿臣在。”陈正泰笑呵呵的回应。 李世民奇怪地道“装这么多” 他所谓的多,其实是有道理的。 此前三万斤的行装,尚且马拉着如此的吃力,可这些劳力们呢,却丝毫不顾忌重量,原本该七十辆车装载的货物,居然只十辆车便将行装统统堆放了上去,这显然对于李世民而言,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从前七辆车装载的货物,就装在这么一辆车上,行吗 “这马,吃得消吗”李世民忍不住问 这是实在话。 马是有负重的,李世民固然知道陈正泰的四轮马车确实装载的重量要多不少,可现在装的是太多了。 陈正泰自信满满地道“陛下放心,这都是区区小事,到时便知道了,还是请陛下先登车吧。” 张千则在四处的张望,陛下带着百来个禁卫来,不过此前张千是比较放心的,因为他晓得此次陈正泰也会同行,这关外,乃是陈家的地盘,陈正泰少不得要安排数百上千个护卫,随行保护的。 可是现在看陈正泰这个家伙的样子,好像只他和薛仁贵以及十几个护卫过来,再就是一些马夫了。 这不大对吧 他张口想说什么。 陈正泰却已将李世民引进了一个巨大的车厢 只见这车厢里,占地不小,居然足以容纳十几人,里头竟还专门进行了陈设,四周都是木壁,地上铺上了毯子,与车厢固定的桌椅,也都是现成的,看着令人感觉整洁舒服 只是瞧这大车的样子,放在其他地方,只怕没有五六匹马,也是别想拉动的。 李世民走进去,视线在这车厢里转了一圈,觉得宽敞无比,不由道“朕还想骑马急行呢。” 陈正泰就笑道“在这里,比马上舒适,速度也并不慢的。” 李世民坐下,早有人给他奉了茶,他呷了口茶,却道“几时成行” “现在就可以。”陈正泰随即就道“陛下稍待片刻,儿臣这便去吩咐一声。” 李世民颔首,觉得这行程有些快了。 人和马并不是机器,正因为如此,所以任何一次长途的旅行,都需有完全的准备 李世民是带兵出身的,自然晓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因为人和马都需吃喝,沿途的衣食住行,一样都需事先准备。 可到了陈正泰这里,这出关的上千里路,看着倒像是出城踏青一般,兴之所至,说走就走 李世民是沉稳的人,虽是心里狐疑,不过他并没有立马提出自己的疑问,只是一面喝茶,一面等着看陈正泰想故弄什么玄虚。 倒是一旁的张千不禁道“陛下,奴觉得这样不稳妥,是不是推行一下陈驸马,否则” 李世民淡定地道“再看看吧。” “喏。”张千不敢再说什么,他方才已惹了陛下不快了,生怕陛下又对自己大怒,所以只好赔笑“那就再看看。” 第三百四十八章:日行千里 陈正泰很快就去而复返。 回到了车厢,乖乖坐到车厢的角落。 张千则不甘愿地给陈正泰斟了茶。 陈正泰微笑着接过张千递过来的茶,轻轻呷了口茶水,方才对李世民道“陛下,已经知会了,这一条线路,已开通了四百里。儿臣之所以采取用木轨,就是因为木轨比较容易铺设一些,只要舍得花钱,工程的进度便不会慢。” 陈正泰随即如数家珍的道“当然,这只是前期,先将路基和木轨铺设出来,等到了往后,还可以采取铁皮包裹木轨,甚至将来,直接替换成铁轨” 李世民和张千都听得瞠目结舌,在心里深深的感叹,铁轨,疯了,钢铁这玩意,在这个时代,还是十分稀缺的,某种时候,若是因为铜缺乏,这铁甚至可以直接铸造成铁钱,铺设一条上千里的铁轨,这不就等于是将钱铺在地上,绕着大唐差一点要转一圈吗 只怕这造价,是眼下木轨的三十倍不止。 太可怕,木轨已经将钱当纸一样的撒了。 陈正泰还要铺铁轨。 可从这陈正泰的口气里,倒好似这铺设了木轨,还省了钱似得。 李世民一双眼睛瞪得老大,错愕地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没在意李世民怎么想的,而是继续道“这木轨也有坏处,就是必须小心的养护,不过只要将来彻底的贯通,沿途势必有数不清的车马,只要有人行车,反而不必太过担心,这养护的费用,将来可以通过各处的站点挣过来。” 正说着,马车却是动了。 这偌大的车厢,在木轨上,发出了咯吱的声音,颇有一些震动。 车厢是两匹马拉着的,在短暂的震动之后,而后李世民目光一转便见这水晶窗外头,无数的景物开始朝后移动。 车厢内部,显然因为有软物包裹的缘故,所以虽有噪音,却还处在可控的范围。 李世民便禁不住站起来,到了水晶窗外头,身后传来张千尴尬的声音“怪吓人的。” 确实有些吓人,跑的有些猛。 两匹健马,拉动了车厢之后,车厢似是一下子,沿着巨大的惯性,拼命的随着马儿狂奔。 这速度比李世民想象中快得多,要知道这车厢理应是很沉重的,毕竟车厢颇大,里头也有陈设。 可在滚动轴承的带动之下,一旦车厢拉动起来,车轮便疯狂的转动,又因为车轮与下头的木轨契合的缘故,这几乎没有了摩擦力之后,车子就好似也如脱缰野马一般,没有任何的阻碍。 李世民惊诧的发现前后的车也是这般一路疾奔,这些车马,有的是装载着大量的护卫,也有的是装载了许多的行装,可速度也是惊人。 当然,这个速度对于陈正泰而言,并不算什么,后世哪怕是落后的蒸汽小火车,速度也比这个快一些,只是对于李世民而言,心里却颇为震动。 前后的马车,载重量可是寻常马车的数倍,可怕的却是他们竟能以这样疯狂的速度奔跑,这便很不简单了。 李世民心里震撼的不行,一时他便来了兴致,一脸认真地问道。 “此车可日行多少”。 陈正泰娓娓而谈“每隔百里,都会有专门的车站,提供换马和补给,若是沿途不歇,只是不断的换马的话,一日下来,可行三百里。” 三百里 李世民身躯一震。 其实这个速度,若只是一个人,沿着官道,使用驿站,传递讯息的话,在大唐其实是可以做到的。 可若是一群人,再加上这些人的给养,能做到日行三百,这就太可怕了。 李世民可是带兵的人,他深知带着兵马和给养,哪怕是急行,一日能行三十里,便已算是一支精兵了。 而在广袤的草原,可能因为没有阻碍,突厥人倒是可以做到日行百里,再多,便闻所未闻,毕竟这是大量的人马,要运载大量的马料,人也要负重许多的干粮,人要歇,马也要歇。 可人坐在车上,显然一直处在休息的状态,这沿途可能会颠簸,但是倒不至骑手在马上一直驾驭着马匹这样劳累。 至于沿途换马,设置了车站,这倒不算什么,毕竟草原之中,最多的便是马。 日行三百,这简直如庄子,逍遥游中的鲲鹏一般了。 李世民的兴致高涨了起来。 起初的时候,他能感受到马努力拉动车厢,再到后来,便觉得这车厢只是沿着木轨,自己在狂奔了。 他不禁喃喃地道“日行三百里,日行三百” 一旁的张千也不禁脸色骤然变了,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心里不禁佩服陈正泰,真是了不起。 陈正泰坐在一旁,却一副很平静的样子。 他心里甚至想,日行三百,还是里 想当初,自己的那神车五菱宏光,一脚油门下去,一天二十四小时,我能跑三千里。就这中途还需睡觉和下车吃喝。 只是对这个时代而言,这几乎是奇迹了。 若非亲身体验,李世民绝对不会相信,他甚至觉得陈正泰在夸夸其谈。 而此刻李世民亲身体验,沿路的风景疯狂往后移动,他确信陈正泰的话不掺任何假,他顿时兴致盎然起来。 因为马车一直在急行的缘故,直到百五十里左右,才停下来,似是到了一处站口,李世民下车,而车站的人开始替换马匹,恍然之间,李世民竟已发现,再过不久,竟要抵达草原了。 这关中距离草原,本就不远,而木轨,采用的乃是直道,尽力修的笔直,没有过多的弯弯绕绕。 身后一长串的车马,也都稳稳停住,车中的禁卫,也纷纷下车歇息,这些禁卫们,似乎也没想到,此次的旅途,如此的顺利,因而兴致勃勃的下车,而换马的过程是很短暂的,因为车站中的人,显然已有了经验,他们训练有素,片刻功夫,便又有人通知大家登车。 李世民甚至在车厢里打了个盹儿,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竟已到了草原上,窗外,是茂盛的青草,在大风的吹拂之下,起起伏伏,宛如绿色的汪洋大海 此时的草原,其实并不能称之为后世的大漠,因为唐朝时期,雨水充沛的缘故,所以草长势很猛,远处竟可见到一些零星的牛羊,也不知是野物,还是牧人们走失的。 李世民甚至可以看到,偶尔,这木轨旁,有巡路的一些人,他们骑着马,优哉游哉的模样,甚至有人似还赶着自己的牛羊。 瞧他们的样子,竟是汉人的装扮,三三两两。 陈正泰瞧出李世民的好奇,便笑着解释。 “每一处车站附近,都建立了牧场,这牧场的人,除了放养牛羊之外,也担负了一些警戒和保卫的事。自然路轨漫长,也不可能让他们专职做这些,只是让他们确保,附近不会出现马贼和宵小之徒。陈家在这沿途,甚至的牧场有十七个,未来还会更多,牧人多是汉人,从关中招募来的。” 李世民越发觉得惊奇,一双眼眸里满是不解,他看着陈正泰。 “汉人牧马” 陈正泰颔首,随即微笑道。 “陛下,汉人牧马当然困难,可此前只听胡人能牧马,只是因为,胡人们没有其他的生计而已。说实话,谁愿意在这草原之中反餐风饮露,不过现在陈家这里,对于牧场的牛马,都设置了一个收购的价格,确保他们的牛马长成之后,能够随时换成钱财,除此之外,围绕着朔方和铁路的沿线,也有一些商贾,聚集起来,因为牧人们有钱,所以他们也愿意再集市中兜售关中运来的蔬果和货物,未来有了这木轨,货物的运输就便利了许多,对于牧人们而言,牧马只是职业而已,平日的衣食住行,其实并不会比关中要差。汉人也是人,与胡人没有什么分别,他们能牧马,汉人怎么不可以呢主要还是看如何保障他们的生计和利益,他们自然也就肯踊跃去做了。” 陈正泰顿了顿“这里牧场的牛马,会运至朔方或者关中去,将来可以补充给关中畜牧,也可提供大量的皮毛和肉食,彼此之间互通有无,其实中原一直缺少的就是畜牧和肉食,只是这草原被胡人所占据,因而牛羊和马匹,本就被他们所垄断,朝廷的互市,交易量并不高,倘若能让大量的牛羊和皮毛涌入,这对草原和中原,都是好事。” 李世民颔首,只是他对于汉人牧马,还是颇有些放心不下。 只是此时,他对朔方倒是心里多了几分期待。 “大汗。”有人匆匆进入了突利可汗的大帐。 突利可汗虽是对大唐称臣,被封为了归义王,可实际上,在草原上,他依旧自称大可汗,统领东突厥各部。 只是因为突利可汗的内附,实际上,当初被东突厥所控制的各个胡人部族,其实已经四分五裂,突利可汗利用大唐给予的支持,也不过是勉强的控制住了东突厥本部人马而已。 突利可汗这些日子,可谓是心神不宁。 越来越多的汉人涌入了草原,这令他的心态,彻底的改变了。 原来的突利可汗,尚且认为,他和大唐是可以共存的,只要得到大唐的支持,自己便可重新一统草原,便可如自己的先祖启明可汗一般,成为草原上的共主。 只是汉人进入草原,这等于是大唐将要实际控制这些草场,起初,他并不担心,甚至他认为,这些根本无法适应草原的人,不过是一群肥羊而已。 而这一两年过去,他却越发的觉得,自己的如意算盘,彻底的打错了。 这些蜂拥出关的汉人,迅速的占据了草场,建立了牧场,修筑起了城池,甚至尝试在城外开垦农耕,汉人的人口,本就不少,这一两年的时间,不但站稳了脚跟,而且规模也越来越的可观。 长此下去,会发生什么突利可汗无法想象。 他甚至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一旦这些汉人的势力继续膨胀下去,那么这天下真无突厥人的容身之地了。 虽然屡屡有许多的冲突,他与汉人之间的矛盾开始深化,只是此时,他依旧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毕竟突利可汗很清楚,这些汉人的背后,乃是如今日益强大的大唐王朝,一旦自己决心反叛,那么大唐的军马,将迅速的进行报复。 他甚至并不畏惧大唐,只是他很清楚,现在草原上各部并起,若是遭受大唐的打击,那么突厥部可能会被随之崛起的其他胡人各部所吞灭。 因而突利可汗只能隐忍不发。 而此时一封书信送了来。 一看这书信的封启,突利可汗脸色骤然之间凝重起来。 似乎对于书信的主人,突利可汗带着本能的敬畏,他肃然而起,而后将书信拆开。 书信大抵的看过了一遍之后,突利可汗竟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他喃喃道“大唐皇帝,竟是进入了草原,不只如此,连本汗的那个兄弟,竟也来了。他们身边,并没有太多的扈从。” 突利可汗不由询问帐中其他人“其他地方,可有这样的消息传来吗” 突厥人在长安,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若真有什么动静,理应会有消息传来的。 其他诸将纷纷摇头,一来迷茫的样子。 “这会不会是汉人的诡计” “不。”突利可汗摇摇头,叹息道“此乃青竹先生的手书,不会有假,这样说来,此事本就是极机密的事,即便是在大唐,知道这些事的人也不会太多。” “青竹先生” 众人肃然。 尤其是一两个了解内情之人,有人不禁问道“书信中还说了什么” “他说若是能拿下大唐皇帝,那么突厥部对大唐,便可予取予求了。这李世民,实在是太狂妄了,竟敢孤身深入大漠,所带的随扈,至多数百人,我深知他骁勇,但是如此行事,实在让人看不透。” 第三百四十九章:天罗地网 突利可汗说罢,心里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封书信就好似是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他的欲望,可他定然也知道,此事凶险万分,只要稍有一丁点的纰漏,便会遭来弥天大祸。 只是这太诱人了。 青竹先生的消息,显然是不会有错的。 此人的能量通天。 可问题就在于,自己真要挺身犯险吗 要知道,机会可是一闪即逝,一旦错失这个机会,那么这辈子就再没有机会了。 往后他便只能任由汉人似钝刀子割肉一般,一丁一点的被汉人挤占自己的生存空间。 可若是失败了,这里面的后果 突利可汗的脸上露出了纠结之色,而后闭上了眼睛。 帐中的诸人都跃跃欲试的看着突利可汗。 猛地,突利可汗张开了眸子,眼眸里的似乎多了几许光芒,道“他们都说人有生老病死,一个部族也是同样。先祖们曾经一统草原,控弦百万,中原人不敢应其锋芒,可现在,我突厥诸部却是四分五裂,以至本汗要委曲求全,承受唐皇的侮辱,被他敕封为归义王,受他们的节制和驱策,对他们不得不曲意逢迎,卑躬屈膝。若是先祖们在上,看到我这样的不肖子孙,定当雷霆大怒。” 众人肃然,一个个面上露出了悲愤之色。 突利可汗则是继续道“倘若这样下去,我突厥部,理应和生老病死的人一般,现在理应是须发皆白,失去了强壮,只剩下了残躯,苟延残喘,只等着有一日,这草原中兴起了新的雄主,而我们则彻底的消亡,再无踪迹。” “中原人都说,一家一姓,非有三百年的天下。这大草原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时至今日,我们已经败落,突厥部岂有不消亡的道理呢” 众人听到此处,无不动容,有人咬牙切齿,有人黯然垂下泪来。 实际上突厥部的处境,是人所共知的。 当初曾经多么强横的突厥帝国,如今不但已经分裂,而且新崛起的部族,已经开始日渐蚕食他们的领地。 在这大草原上,强者为尊,人们只信奉至强之人,一旦突厥衰亡,男人便再无法保护自己的女人和孩子,他们的牛马,便没有好的牧场可以放养,他们要饿死,病死,要遭受无数的凌辱。 而现在许多人已经可以看出端倪了,哪怕现在依旧还算兵强马壮,可从各部族对突厥部的态度而言,其实已开始有人产生了某种心理落差。 此时,突利可汗低头,又细细的看了书信一遍,他似乎已经将书信中的内容牢记在了心里 而后,他咬牙,突然从腰间拔除了佩刀,对着前方举了起来。 他面目狰狞,厉声正色的大喝道“若死亡且在眼前,突厥的男儿也不该畏畏缩缩。若是苍天要使我突厥部消亡,如那生老病死一般,那么也不该消亡在本汗的手里。若这是天命,那么本汗便要改写命运,机不可失,一旦失去了这一次机会,我们便会如汉人口中所说的温水青蛙一般,最终死在瓮中,我们不妨试一试,拿下了大唐的天子。自此之后,中原的财货,便会堆积如山的送到草原中来他们的女子,便可供我们享乐,他们的关隘,也会成为我们新的牧场现在,都拿起弓箭来,拿起你们的刀剑,准备好马匹,都随我来。” 众人都定定地看着他,胸膛起伏,在哀伤之后,突的又生出了雄心,竟是一齐大喝,轰然应诺。 于是整个大营里,顿时的忙碌起来。 帐篷随意被弃之不顾,妇孺们则驱赶着牛群和羊群,自觉的开始迁徙至远方,男人们则纷纷骑上了马,数不清的人马在混乱中各寻自己的头领,寒风吹拂起尘土,这尘土飞扬在了半空,空中的干草叶子则任风飘摇,打在一张张肤色黝黑的人脸上 这一张张脸,带着兴奋,他们坐在马上,整理着自己的配刀和弓箭,将如破絮一般的衣袄裹紧。 磨刀霍霍的突厥人们,终于露出了狰狞的一面。 在狼头的旌旗之下,突利可汗坐上了马,很快便被各部的首领所拥簇。 此时,突利可汗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而后慢悠悠的道“不必管顾妇孺,不用去管你们的牛羊,所有男子都带上武器,不要去理会那朔方城中的汉人,遇到了汉人的牧民,也不必去理会他们,都随我来,往南走” “此时,大唐的皇帝,就在往朔方的半途上,我们日夜急行,定能追赶上他们,派一队人马包抄他们的后路,防止他们向关内逃窜,告诉所有人,我要活天子” 众人齐声应诺。 而后,浩浩荡荡的马队纷纷启程,无数的马蹄,叩击着地面大地似在颤抖 长安城外,有一处寻常人无处知晓的寺庙,这寺庙在群山环伺之中,渺小得就犹如大地上的一块石头 似这样的小庙,寻常是无人光顾的,更不可能有多少的香油。 可这清幽的所在,却不残破,且也显得干净。 此时,几个沙弥手做着佛礼,低头如木桩一般对着寺庙后院的一处小凉亭。 凉亭里,一个老者佝偻着身子,此时正抚着琴。 琴音悠然,颇有几分自得的样子,他面对的方向,是一汪池塘,池塘之中,荷叶已是败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自水中突兀的冒出来。 此时正是万物萧索的时候,似乎只有这琴音,方才给这萧瑟之中,带来几分春意。 一老僧匆匆而来,到了亭前,却不敢进去,只是驻足,行了一佛礼道“相公” 琴音戛然而止。 老者没有回头,在琴音断了之后,他悠然的拿起一根簪子,挑了挑琴头的燃烧着的檀香。 老僧随即道“长安那边,有了音讯了。” 老者只淡淡地应了一句“唔。” “太上皇那儿,接触了几个伺候他的宦官,他们都说,太上皇现在悠然自在,雄心已是不在了。” “嗯。” 老者没有回头,眼睛只落在那池塘上。 “北衙那里,不少军校倒是至今都怀念着太上皇的恩泽” “有何人” “说不准。” 老者笑起来“是啊,这个时候,谁说得准呢现在只得等消息罢,消息来了,才会有人肯做选择。” 老僧沉默。 老者不由问道“何故不言呢” 老僧想了想道“其实军中倒是有不少人是心向太子的,至于太上皇” “老夫岂有不知啊。”老者淡淡的道“太上皇年纪大啦,一旦发生了巨大的变故,这天子,让给自己的孙儿,也未尝不是坏事。只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可不是他说想做太太平平的上皇帝,就是可以做的。有多少人的荣辱,当初维系在他的身上哎” 老者幽幽的叹了口气,随即又道“不必急,等消息罢,等那消息来悠然自得的人,便也会生出欲望。心怀不满的人,便肯站出来。平日里闷不做声的人,自然也就敢大声说话了。” 老僧听罢,忙是颔首“相公说的有理,谁逃得过人欲呢贫僧在此,成日吃斋念佛,供奉佛祖,享佛门清幽,却依旧躲不过这心中的业障。之所以大家愿做清闲人,不过是没有契机罢了。” “时机就要来了。”老者淡淡的道,唇边却是带着点点笑意,而后道“那时候,势必要天下大乱,也是不甘心的人,重新看到希望的时候了。” 老僧默然。 回头,几个沙弥似已走了个干净。 原来他们见了老僧来,便已悄然退开。 老僧行了个礼,而后退走。 而此时,后院里又响起了琴音,只是这琴音,却再无方才的悠然,而是多了几分浮躁和肃杀,几处音节铿锵有力,如刀剑叫名,又如雷音刺破了苍穹。 池塘边的柳树上,一段败柳随风飘下,落入池水,这炊皱了的池水,霎时间,起了涟漪,就如同此时的局势 走了两日 车马终于在最后一个车站停了下来。 李世民甚至已不知道到了哪里了,他只晓得,自己已深入了大漠,至于真正抵达了哪里,便无从知晓了。 “此处叫宣武。”陈正泰似乎看出了李世民心中的疑问,适时地道“沿途上的车站有十三座,每一座车站,将来都会有牧人定居,将来这里会热闹起来,形成一个个市集,会有无数的货栈平地而起,所以陛下学生未雨绸缪,将这些车站,都先取了名,将来这些车站名,等车站演化成了城镇之后,这城镇的名,也就有了。” 李世民心里思量,他大致是明白陈正泰的意思了,每一处车站,都意味着成为一个木轨铺设之后的节点,人们可以在此登车和下车,也可能在此装载货物和卸下货物,先有了牧民,会守卫这里的木轨,渐渐会有商贾,商贾来了,就需要货栈,货栈建了起来,会出现有人看守。 等人开始密集之后,就会有更多的车马行和客栈,也会有许多东西贩售,附近的牧人和商贾以及伙计,都要在此花销,渐渐的,会聚集更多的人。 他不由大笑道“你倒是想的周全,竟连这个,竟已想到了。” 陈正泰认真的道“这还不是陛下时刻教诲儿臣吗儿臣哪里懂什么大道理啊,都是平日在陛下身边,耳濡目染的缘故。” 李世民张口想说什么,可最后这些话,又吞回了肚子里去。 这个家伙身份还真是随时能够自由转换,一下子以学生自居,一下子做出自己的女婿的样子,可能下一刻,他又变成了恭顺的臣子了。 李世民看了看周围,随即道“为何在此停留” “再往前,就不能走了。”陈正泰遥指着木轨延伸的方向道“北面二三十里,匠人和劳力们正在施工呢,这木轨,还未完全贯通,所以到了宣武站之后,便只能换乘马匹了。再走数百里,方可抵达朔方这草原广袤,即便是千里,沿途也难有人烟补给,所以这最后的行程,只怕就没有在车中舒适了。” 李世民笑道“没关系,朕正想骑骑马,许久没有骑良驹,倒是生疏了。” 陈正泰眼不眨,气不喘地道“儿臣就是陛下的千里马啊。” 张千在旁白了一眼,很有想吐槽的冲动。 李世民听闻,则是大笑,他心情不错,初来这草原,见识这样的风光,可谓心旷神怡。又见识了这木轨,确实花销不小,不过此时方才知道陈正泰的用心,倒心里舒坦了 他随即道“立马命人预备好马匹吧,我等继续北行。” “喏。” 车站里已有车马行和一些客栈了。 这是提供给附近的牧人们用的。 当然,此时还很简陋,毕竟现在线路还未开通,并没有太多的商贾,看中这里的价值。 而最令陈正泰欣慰的却是,这草原,乃是遂安公主的封地,此处的主人本为胡人,不过毕竟胡人们是没有产权观念的。 因而陈正泰也不客气了,来了这草原,首先干的就是确权的勾当,既然是无主之地,那就插上牌子,这些统统都属于他陈家的了。 所有人来做买卖,都需购买陈家的土地。 当然,陈正泰是个有良心的人,毕竟不是那种黑心的商贾。 现在这里可谓是千里无人烟,地虽是陈家的地,可若是有人来租赁和购买土地,大多只是意思意思一下,随便给几文钱便是了,反正这地陈家有的是,陈正泰不在乎将这些地,用最廉价的价格卖出去。 对他来说,他看重的,只是宣称自己的主权而已,是要让人知道,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自古以来便是陈家的领地,其他人不能抢。 推荐一本版主巫巫格的书捡到一只哈士奇,支持一下。 第三百五十章:迎头痛击 地都是自己的,因而自朔方至关中这广袤的草原,陈家拼命的将钱砸进去,这数不清的土地,因而有了路轨,有了新的城市,有了一个个坐落的车站。 车站里有一个个新建的客栈和马厩,预备营造的货栈,现如今也已打好了地基,匠人们支起了梁柱,还在紧张的施工。 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本地客栈的东家匆匆的迎出来,他满脸堆笑,显然,此前他的生意是比较冷清的,客栈之所以营业,不过是想赌一赌未来的收益而已。 李世民第一次见着如此殷勤的商贾,随这商贾进入了客店,商贾开口便道“贵人定是来巡视路轨的,哈哈敢问贵人要吃什么” 一旁的伙计,则已给李世民上了茶。 李世民端坐,抱着茶盏,打量着这商贾道“此地有生意吗” “有,当然是有,不过现在人还少一些,不过比起从前营业的时候,人流已是多了不少,不但附近的牧人多了,偶尔也会有一些运输材料的车队途径此地,倒是勉强还可度日。” “至于以后”这东家倒是兴奋起来,他说话时,眼睛是放光的,方才还只是面上僵硬的微笑,现在却变得真挚起来。 他接着道“至于以后,或许就不一样了,这路修成,车马不歇,三日之内,便可自关中抵达朔方,贵人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若是在关中,哪怕是长安去隔壁的州县,也需这个时间,何况还要运载大批的货物呢。更别说这草原之中,多的是中原未有的特产,这将来往来输送的货物,会有多少啊。我在这里买下了一块土地,花了七八个钱,这一亩地,才一个大钱,等于是白送,只是这地买下来,却是要求一年之内,必须得建起建筑,如若不然,便要没收。因而在宣武站这里,我这儿建起了一个客栈,噢,还有,远处那个在建的货栈,也是我家的,出了关,我将我的身家统统都搁在了这宣武站,在这草原里,若是这朔方将来当真能繁茂起来,将来这各处的车站也能沾光,我自是可以跟着分一杯羹,挣一大笔银子。可若是最后起不来,我也认了。” 这东家显然不是有什么许多家财的人,只是小福之家罢了。 或许关中的买卖过于激烈,所以心里不免有些惆怅。 而这草原,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却是一个机会,他将机会抓住,而成功与否,却只能听天由命,又或者是看陈家的了。 李世民听着,颔首,能出关中的人,大多都颇有进取心的,他喜欢这样的人,就如同不安分的自己一般。 叫这客栈的人去做了一些菜肴,随即,大盘的羊肉便端了上来。 东家道“这是上好的羊羔子肉,现杀的,这在草原不值几个钱,可在关中,却不是寻常人吃的起的了。” 李世民饶有兴趣,吃饱喝足,却在此时,外头发出嘈杂的声音。 过了片刻,急匆匆的脚步传来,有人大叫道“不妙了,不妙了。” 李世民和陈正泰二人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听了此言,对视一眼,李世民回头,见叫不妙的乃是张千。 张千已是吓得脸色铁青,到了李世民面前,忙是行礼,压低了声音道“陛下,陛下大事不妙了。牧人们传了警讯来,说是说是有大量的突厥人朝宣武站附近扑来,来的人有数千上万,数都数不清,遮云蔽日一般。有牧人靠近,盘查他们,竟被他们杀了。牧场那边察觉到不对,便立即叫了快马,一面放了狼烟,一面让人来宣武站报讯。” 李世民听罢,脸色一冷 他背着手,却是镇定自若地道“朕出巡的消息,所知的人不多,是谁传出去的消息” 李世民只打算出来一段日子,因而在宫中,只是抱病不出,这种情况也很常见,毕竟只要李世民乐意,便可将宫城和外朝断绝,百官是没法探问宫中发生的事的。 可哪里想到突厥人就来了。 怎么会如此好巧不巧,这阵势分明就是冲着李世民来的。 陈正泰脸色也难看起来,不多思索,便道“请陛下立即南返。” 李世民则是凝视着张千,询问道“突厥人在何处” 张千苦着脸道“报讯时,还在百里之外,可现在,只怕已迫近三四十里了,至少他的前锋,该是到了。” 李世民听罢,便低着头踱步。 事实上,他此刻异常的愤怒。 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 又是谁能迅速的给突厥人传达讯息 突厥人又如何能够对于报讯的人深信不疑 这其中,有太多的疑问了。 能完成这三件事的人,这个世上,到底还有几人 李世民闭上了眼睛,须臾后张眸,眼眸里掠过了肃杀之气。 陈正泰倒是有些急了,碰到这么大的事,若是还能镇定自若,那才是疯子。 陈正泰便道“陛下,儿臣看,我们还是赶紧南返吧。” 李世民却是摇头,冷着脸道“来不及了,马车再快,难道快得过突厥人前锋的飞骑何况突厥人既然志在必得,一定分了兵马,左右包抄。现在我们要面对的,不过是他们的先锋而已,若是向南,或许大量包抄的突厥人已在南面等着我们了。突厥人虽未必知兵马,可是一旦出击,此等事,不可能没有准备。” 说罢,他凛然道“再是危险的事,朕也不是没有遭遇过,现在这个时候,切切不能心浮气躁,先要知己知彼,才有生机。不必害怕,此虽生死攸关的大事,却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 其实这个时候,许多人都已慌了,无论是张千,还是那些护卫,可李世民的话,却仿佛有着魔力一般,居然让人心稍稍定了一些。 李世民踱了几步,接着道“突厥人一旦决心出动,一定是倾巢而出,因为此次若是不能一击而中,这突利可汗,便要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绝不会留有半分的余力。突厥部而今有四万户,壮丁大致在三万上下,若是不留余地,便是三万铁骑。自然也有一些部族,流散于各地游牧,一时仓促之下,也未必能立即征集,那么其人数,大致就是在一万六七之间” 似乎越是在危险的时候,李世民就越是冷静清醒 李世民随即又道“突厥人的战法简单,若朕是突利可汗,定会兵分三路,左右包抄那么左右两翼,人数当在千上下,本部人马会有一万一二千之间。这一路他们是急行而来,说是人困马乏也未必,若是我们现在仓皇逃窜,他们定会穷追不舍,那么最该提防的,该是他们的两翼人马。” “所以当今之计,不是回关中去,若是朝关中的方向,就反而遂了他们的心愿了,如今唯一的生路,就是向北,朝朔方进发。不错,该继续往朔方,只是他们本是朝朔方而来” 李世民喃喃念着,竟是陷入了沉思。 朔方若是继续去往朔方,岂不是和突厥人迎面遭遇 这和送死,又有什么分别 张千又开始战战兢兢了。 陈正泰却突然冒出来一句话道“陛下,前头三十里,不是有大量的劳力在修筑木轨吗若是能和他们会合呢” 李世民听罢,却是露出不屑的样子“一些劳力,有个什么用呢这突厥人个个都是骑兵,自幼在马背长大,骁勇善战。这些劳力,在突厥人面前,不过等同于任其宰割的草芥朽木而已。” 陈正泰不死心地道“儿臣曾对他们操练过,眼下这是唯一的方法了。” 李世民顿时觉得陈正泰的话,颇有几分天真。 在他看来,显然陈正泰并不知道,一群即使操练了一些的匠人和劳力,依旧是根本无法在草原上和突厥骑兵对敌的。 何况突厥的骑兵,还是劳力们数倍以上。 这样的差距,简直就是羊入虎口一般。 他的这学生和女婿,终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大阵仗,不说人数的差距,这军马和军马之间的区别,很多时候便有天壤之别的差异。 只是事到临头 李世民想了想,终究道“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好,何况劳力们在外修路,一旦突厥人拿下了我等,势必会转而攻击他们,就令他们立即来宣武站会和吧,张千,你派一些禁卫,飞马出去探查。” 李世民随即又吩咐陈正泰道“去预备一些好马,实在不成,就只能杀出重围了。你记着,到了那时,你要死死的跟在朕的身后,切切不可有丝毫的犹豫,机会稍纵即逝,一旦错过,便要陷入进乱军之中,再也出不来了。正泰” 李世民似乎对于自己的安危,并不放在心上,他是一个冒险家,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表现得冷酷。可此时,他略带担忧地看着陈正泰,今时今日,哪怕是他李世民,也是九死一生,而至于这个女婿和学生,他自知陈正泰平日疏于骑射,在乱军之中,简直就是待宰的羔羊,虽是再三嘱咐陈正泰切切不可落队,可是他很清楚,自己是九死一生,到了那时候,陈正泰几乎是必死无疑了冲破重围,需要高超的马术,需要强壮的体魄,需要大量的对敌经验积累,便连李世民也没有任何的把握,何况还是他陈正泰呢 陈正泰一时脑子嗡嗡的响,突围我突你大爷,我陈正泰是那种乱军之中杀出重围的人 他皱眉 可在这宣武站,却早已是升起了狼烟。 这倒不是李世民和陈正泰等人放出的狼烟,而是这宣武车站的差役,得到了警报之后,立即发出的消息 这是请求救援的讯息,说明情况已经非常的紧急。 陈正泰似乎想到了什么,道“陛下,我们不如” “不要多想。”李世民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慈和的看着陈正泰,随即,竟有几分悲壮“朕虽为天子,可在朕的心里,朕一直视自己为将军,将军死在沙场,却也没有什么遗憾。” “现在这个时候,定要沉得住气,若是此事仓皇而逃,不过是虚耗自己的气力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意义。先歇一歇吧,养足精神,此时是正午,只要熬过去,等天黑下来,即便四面都是突厥人,却也未必不能杀出来。” 即使平日足智多谋的陈正泰,此时心里也不免有点慌,不过细细一想,这个时候,还是听专业人士的建议吧,而这天下,在这种事情上,最专业的人,恐怕只有这李世民了。 于是他乖乖的道“喏。” 其实不等宣武车站的狼烟升起,附近的狼烟早已一个个的烧起来了。 这巨大的工地,无数的匠人和劳力正在勤快地劳作。 陈正业昨夜看了一夜的舆图,和一些技术人员确认了方位,因而此时还在帐中酣睡。 这舒服的被窝没待太久,却很快就被人叫醒了。 “狼烟,狼烟升腾起来了,是宣武站的方向,出事了,出事了” 出事了 陈正业打了个激灵,而后跑出了帐篷,远远的朝着天边瞭望,这草原上四面没有遮挡,天上的黑烟,自是一眼便能觑见。 陈正业脑子一片空白。 其实这些日子,朔方那边已经几次传来警讯,表示了对突厥人的忧虑,因而陈正业对此也颇为留心。 可现在看到这十万火急的狼烟,他立即意识到,可能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这旷野上劳作的匠人和劳力们,一旦被突厥人围住,那便是瓮中之鳖,一个都别想跑掉了。 陈正业毫不犹豫地发出了大吼“让所有人停下手中的劳作,立马传令下去,备好车马,还有让所有人集结” 于是 “集结 ”集结“ 第三百五十一章:精兵强将 工地上的劳作是极为辛苦的。 以至于许多汉子,都只穿着一件单衣,在这寒冷的草原中,一句还是热汗腾腾。 为了赶工,这工地上下近三千人,有的负责原地赶制木料,有的负责铺垫路基,也有人进行勘探,有人搬运砂石。 不同的工种之间,需要密切的配合,如若不然,任何一个工种掉了链子,其他的施工队便免不得要停工。 因此这数千人在此,不断的磨合,彼此之间的合作已是亲密无间。 一群男人到了大漠,于是就多了几分野性的一面。 偶尔会有走失的牛羊,他们会索性偷来烤了,倒不是缺少伙食,单纯只是自乐而已。 当然,草原中还有狼,狼群聚而居,一旦察觉到了这些工人,便舍不得离去。于是,在这里,总是不免会有人狼的大战。 不同的工种,又分为了不同的施工队。 这些施工队,组织分明,到了大漠来,任何人脱离了人群,若是离群索居,便犹如孤狼一般,草原再大,也都没有了容身之地了。 正因为如此,因而这群远离异乡的壮丁们,往往比在关内时,更加懂的珍惜身边的伙伴。 倘若有人病了,无人对你照顾,倘若不小心做工时受了伤,没有人对你嘘寒问暖,那么,没有人能在这种地方坚持下去,哪怕一天都不成。 而各个施工队的队长,无疑是这草原中最有威信的人物,他们往往要照顾下头的匠人和劳力,同时,也担负着奖励和惩罚的重任,在这里,他们的话是不容置疑的,毕竟这里是草原,壮丁们切断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络,唯有依靠施工队的队长们,方才能在此存活下去。 陈正业则是这些施工队队长们的主心骨,这个挖煤出身的陈家人,可不是轻易好惹的,任何的工序想要对他偷工减料,陈正业都能如有火眼金睛一般,明察秋毫。 因此陈正业一声大喝,立即身边数个护卫便立即飞马开始在这巨大的工地上来回的疾奔和吼叫。 另外一边,却早有人开始在新施工的木轨那,给一辆辆本是运载了施工建材的车套上马匹。 其实匠人和劳力们早已看到狼烟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狼烟,虽然此前,早就有过吩咐,有人告诉他们,一旦狼烟升腾而起,意味着什么,可此时,更多人却还是显得沉默,因为没有队长和陈正业的命令。 直到传令的人出现在各处的施工段,发出怒吼和咆哮时,一下子所有人开始有了动作。 各队的施工队队长大汗淋漓,他们清楚,出事了,要出大事了,也知道一旦陈正业如此的紧张,意味着什么,于是乎,开始立即召集所有人。 “放下手中的所有工具,所有的材料也不必管顾了,所有人,准备上车,都听着吩咐,我们立即出发去宣武站,都给我听好了,谁若是迟了一步,落在了这里,可就怪不得别人。现在立即回自己的帐篷,将自己的火器带上,要快,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喏。” 毕竟,汉子们受过足够的军事训练。 说实话,那操练,可是极高强度的,甚至可以说,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众人轰然应诺,行动十分迅捷。 这些工人的体力,本就极好,甚至可以说,这样体力的人,放在关外,也是少有的。 毕竟,每日辛勤的劳作,打熬着气力,隔三差五,也有军事的操练。 当然,突厥人也是如此,突厥人每日也在马背上,只是论起伙食,工人们可就强得多了。 甚至这些工人们奢侈到,不但每日都有大量的肉食,而且还有大批新鲜的关中蔬果,专门会运送过来,毕竟沿着新修的路轨,其实运输上花不了多少钱。 突厥人则普遍会缺乏维生素,别看突厥人经常吃肉,却因为几乎没有新鲜的蔬果,无法补充到维生素的缘故,所以往往会有疲乏无力的感觉。 可这些工人,虽被晒的黝黑,却大多黑色肤色之下,却往往透着一抹红,一个个肌肉隆起,身子结实的很。 因而,一声令下,所有人开始各回自己的帐篷,他们行动迅速,也知道在何处集结,在短暂的收拾了行装之后,另一边,一辆辆装货的马车已是套好,而后,一个个施工队开始登车,一辆车载着数十人,人一满,迅速的唱名之后,马车火速的出发,南下,朝着那宣武站狂奔而去。 一辆辆车,满载着乌压压的人,随着新修的木轨狂奔。 这里距离宣武站并不太远,半个时辰之后乌压压的人,居然就已在车站开始下车了。 队长们开始先出现在站台上,集结了自己的工人,很快,陈正业则已出现在了客栈里。 客栈里头,李世民的护卫们已是如临大敌。 听闻大批的人马出现在车站,早已有人前去打探。 而听闻突厥人杀了来。整个车站其实已是锣鼓喧天了。 那客栈的东家脸色先是煞白,而后,脸就红了,去交代伙计们准备抄家伙。 自己一辈子的本钱,都砸在了这宣武站里,若是突厥人来,还能剩下啥 这些白眼狼居然反了,都到了这个份上,不拼命干啥 其实能来大漠的人,早就在关中没有了多少出路,一方面是胆子大,若是没有足够的勇气,也不敢出关。另一方面,绝大多数人都是破釜沉舟,你突厥人不让我们活,我们也没活路了,拼命罢。 这宣武站上上下下,居然也凑齐了三四百人,且还有陆陆续续的牧民看到了狼烟,也都三三两两来,到了后来,人数积少成多,竟有七八百之众了。 “陛下。”张千匆匆进来“在前头修路的匠人们,见了狼烟,已是火速结队而来,人数有近三千之众,现在正在车站待命。 事实上这个时候,突厥人的前锋已经抵达了。 当然,他们没有贸然发起进攻,而是许多突厥的斥候,开始在附近游荡,刺探这宣武站的虚实,只等后头的大队人马抵达,方才发起攻击。 现在已到了无路可退的地步,按着李世民的构想,除非趁此机会突围出去,没有路可走。 他对突围很有兴趣,这是因为他很清楚,突厥人平日不吃蔬果,所以往往身体里缺乏某种东西,一到了夜里,往往视物不清,若是引燃了火光,他们也看不真切。 当初李世民最擅长的便是带着少量的马队夜袭敌军,往往能够得手。 当然李世民知道自己面对的,乃是凶残的突厥人,且还是突厥精锐的铁骑,即便自己寻到了突围和破营的法门,此时依旧还是捏了一把汗,知道今日已到了九死一生的地步。 他让陈正泰着了甲,这陈正泰好似是罐头一般,里三层外三层的套着链甲和明光铠,顿时觉得自己好似是被挤在罐头里的沙丁鱼一般,连脸都憋红了。 “陛下这衣甲不太合身。” “多穿一些,可以多活一刻。” 多活一刻陈正泰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差一点要喷出一口老血。 我特么的 可是等听闻陈正业带着人来了,陈正泰顿时喜出望外“呀,正业竟是来的如此及时,亏得我平日这般的看重他。” 李世民在一旁,依旧皱眉。 其实他对这些工人,半分的兴趣都没有。 他是带过兵的人,自然晓得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 突然来了这么一群人,指望他们去对抗突厥人 人越多,反而会引发混乱,到时一旦突厥人开始发起攻击,乱糟糟的,莫说是寻觅战机,只怕铁骑未至,自己就相互践踏了。 历来有多少军马,便是如此啊。 李世民皱起眉。 却听陈正泰道“陛下,突厥人即将进攻,何不此时,让工人们结阵呢,先打一阵再说。” “你这是让他们去送死。” “陛下,儿臣可是对他们进行过操练,让他们预备了火器和火药,本是让他们” 李世民觉得陈正泰这个军事上的白痴,突然一下子,恢复了勇气,而且还侃侃而谈。 一时之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们并非是官兵没什么用处,你这是送他们去送死。” 陈正泰正色道“到了这个份上,难道不送他们去死,他们就能活吗突厥人一旦杀至,谁也无法幸免,为何不试一试,陛下你是知道儿臣的,儿臣这个人,历来忠肝义胆,义薄云天,这话虽是自夸,可所谓危难之时见忠臣,儿臣愿带着他们去试一试。陛下不是想亲率铁骑试一试突围吗就算是突围,也是在夜里,至少白日儿臣想去会一会这些突厥人。” 陈正泰的话,可谓是掷地有声,颇有几分义无反顾的英雄气概。 李世民一时无语。 他叹了口气“是啊,都到了这个份上。他皱眉,那个叫陈正业的人何在” 陈正业早在客栈外头等着了,随即进入了客栈,行礼“臣陈正业,见过” 李世民认真打量陈正业“朕听闻你和正泰乃是堂兄弟,何以你们生的如此云泥有别” 陈正业“” 李世民其实也只是好奇,随口问问而已。 陈正泰一脸无语“陛下,这没办法,祖宗们就是这样生的,我是长得帅了一些可我这堂兄也不错,他至少长得颇有异相” 帅 异相 李世民没心思理会这个,而是打量着陈正业,还真的长得有点怪异。 不过,这显然只是细枝末节。 “卿家从何来的” “从工地上,看到了狼烟,便立即带人赶来了。” 李世民颔首“三千人” “是三千人。” “这里距离工地多久” “只怕有二十里。”陈正业老老实实的道“臣当时忧心如焚,所以” “二十里三千里一个时辰不到”李世民听到此处,竟是震惊。 这是何其快的速度。 放在这个时代,有的军马,这二十里路,可能就需要走一天了。 毕竟,三千人不是三千头羊,不是你赶着,他们就会动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思,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体力何况,还需携带大量的粮草,走一截路,可能就要停下,埋锅造饭,吃喝之后,还需小憩,再上路走不久,天就可能黑了。 可是三千人只需一个时辰不到进行集结,而后一路疾奔二十里,驰援宣武站,这简直就是闻所未闻的事。 便是李世民这样带兵的天子,经常带着精锐的铁骑彻夜奔袭,也无法做到这样的集结和行军的速度。 “你带过兵” “回陛下,臣没有带过兵。” “卿从前所司何业” 陈正业想了想,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臣挖过煤” 李世民“”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道“突厥本部人马来了,来了许多的人,乌压压的,遮云蔽日一般,看不到尽头他们要预备进攻了,要预备进攻了” 说话的人,似乎已被吓破了胆,歇斯底里的大吼,结结巴巴,却人跌跌撞撞的样子,狼狈的滚进客栈,发出了哀嚎“快要杀来了” 介绍一本历史书大明航海王,有兴趣的可以看看。 第三百五十二章:万马奔腾 在宣武车站之外。 浩浩荡荡的突厥人已开始集结了,到处尘土飞扬 突利可汗的本部已经抵达。 大量的突厥斥候带来了关于这里的许多讯息。 突利可汗本是带有几分顾虑的,这一路南下,这等顾虑就越是严重。 因为如此贸然的行动,稍有任何的一点不慎,都将可能迎来灭顶之灾 倘若李世民根本没有出关,该怎么办 又或者,李世民和书信之中所提供的位置,完全不同呢 甚至有可能,李世民早已得知了消息,已远遁而去了,那么又当如何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等于是一场豪赌啊 可任何事,一旦做了,就再不能回头了 而等到了宣武车站,斥候们告诉突利可汗,此前这宣武车站,曾出现大量的汉人,这一批汉人和修路的劳力以及商贾并不一样。 而且从对方燃起狼烟的时间来看,这宣武车站的人,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他们根本没有时间组织人能及时遁逃,因为他们的两翼,其实已经将车站包抄了,里头的人是插翅难飞。 如此看来,这一定就是青竹先生所言的李世民的人马了。 至少有八成是。 突利可汗认真地听完这些信息,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比谁都清楚,他这贸然的举动,只要有一步的走错,那么势必会遭来唐军最猛烈的报复,届时他们付出的代价必是惨烈的。 事实上,他只有四五天的时间。 这四五天的时间之内,一旦关中反应过来,便会开始调集军马,北上勤王。 当然,以唐军以往集结的速度,可能出关会在一个月的时间,毕竟大量的军队征集,粮草供应,都是需要大量的时间的。 而到了那时,只要他拿下了李世民,所有的问题,就都可迎刃而解了。 关中一旦群龙无首,一定会陷入混乱之中。 而在关外,他制住了李世民,便可让唐军不敢贸然行动。 正是因为这样的考量,所以突利可汗才敢硬着头皮冒这个天大的风险 毕竟风险虽大,收益也是最大的他将可能是历史上,第一个擒获汉人天子的人,他的功绩,将远超他的先祖,也会带来数之不尽的收益,且再也不必对中原王朝委曲求全了。 浩浩荡荡的马队,已从四面八方的汇聚起来。 而现在,突利可汗已经志在必得了。 这场仗,怎么看,突厥都有着很大的胜算,甚至可以说是碾压性的优势 区区一个车站,里头不过数百人而已,而他们突厥则有万余铁骑,两翼还有五六千人,这样的力量,在这草原上是无人可以撼动的。 事实上,突厥部因为四分五裂,草原里群雄并起,所以现在的突厥,已经虚弱不堪,这样的实力,已是突利可汗可以拿出来的最大底牌了。 不过拿下区区一个车站,他却颇有信心的。 “大汗,车站之中,突然出现了两三千人马”一个斥候火速的奔来,气喘吁吁地道。 突利可汗手持着马僵,不安的战马在原地打着转,身边围绕而来的骑队,已让他的人马越来越厚实,密集的骑兵仿佛已经凝聚成了一个拳头。 远处的车站,根本没有城墙,也没有强悍的军队,不过是许多临时的民居和一些工地。 现在的突利可汗,可谓是踌躇满志,一听车站来了援军,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眼眸猛的亮了几分,大喜道“汉儿天子果然在此,如若不然,附近的牧人和劳力不会在此聚集。本汗原本还有担心,现在听了这个消息,便算是真正的心定了,好,很好。传令各部,预备发起进攻,踏平此地,拿下汉儿天子,自此之后,万世都将传颂我们的功绩。本汗只要汉儿皇帝,其余珠宝、黄金、白银,粮食,本汗分文不取,统统作为赏赐,将来若能拿汉儿皇帝换来大量的财富,本汗也一概不要” 牛角号已开始吹响。 数不清的突厥人已开始磨刀霍霍,他们一个个激动的脸色胀红,自下夏州之败以来,他们唯一的感受就是憋屈 他们是白狼的子孙,本是驰骋草原,没有敌手,在隋朝的时候,甚至在李渊时期,就在几年之前,他们还曾强大一时,中原人在他们的面前战战兢兢,可哪里想到,才几年的时间,便已形势逆转,当初向他称臣的李世民,如今却已羽翼丰满,对突厥开始打击,一场大败,却令他们不得不向中原人低下头颅,表示出顺从,可现在报仇雪耻的时候终于到了。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怎可放过 马队之中,掺杂着一声声怒吼“我们是不是被汉儿欺辱。” “是。” “汉儿不过是我们的牛羊,何至今日,我们竟恭顺如牛羊一般你们身上流着的,到底是狼血,还是羊血。” “我们是狼。” “准备,准备” 一柄柄刀自残破的刀鞘之中拔出,刀依旧还是雪亮,迎着阳光,闪闪生辉。 于是数不清的马队,开始越聚越拢。 而此时突厥人发现,在他们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迹象。 自车站里,突然涌出了许多人。 乌压压的人,竟是在车站之外,开始摆出了阵势。 远处很模糊,看不真切,只看到一片黑影。 这让原本是气势如虹的突厥人,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 哪里来的军马 固然突利可汗知道来了许多劳力,可在他的心里,劳力显然是没有战斗力的。 莫非这里有伏兵 不对,绝不可能,这样的地方,不可能隐藏着伏兵,毕竟突如其来的一支军马,想要潜藏于此,他们的粮食从哪里来他们如何做到隐蔽 唯一的可能就是 突利可汗心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莫非是那些劳力 在汉儿们的历史上,确实有驱使奴隶或者是苦力作战的经验,只是 突利可汗就在沉默之中,突然发出了高傲的狂笑“哈哈哈哈哈他们竟要用奴隶来抵挡骑兵。” 可汗一笑,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突利可汗笑过之后,扬起了鞭子,眼里透着势在必得的锋芒,而后鞭梢朝着车站方向一指,用冰冷刺骨的声音道“杀光他们” 此时,其实陈正业的心很慌 实际上,每一个人的心,都很慌。 可到了这个时候,便是硬着头皮,也要干下去了。 于是他下达了和突厥人作战的命令。 出奇的,居然没有任何人反对。 这其实也在预料之中。 一方面是劳力们出关之后,几乎对陈家言听计从。 另一方面,当初的军事操练,其实已经培养了他们顺从的性格。 当然,还有一点是最重要的,工人和农人不同,工人们是一群来自于四面八方的人聚集在一起劳作,彼此之间容易形成互助,而因为从四面八方带来的讯息交流,因而工人们的见识,往往比一年到头也离不开自己一亩三分地,只晓得自给自足的农人们而言,更有见识。 他们很快就意识到,在这样的境况里,自己已经无路可走了,对方有马,而且是数不清的骑队,在这旷野上,他们根本就无路可走。 唯一的办法,就是拼命。 很显然,这是要人命的时候,若不拼命,就得丢命了 当然,陈正业还是最了解他们的。 于是,他又适当的下达了一个命令“此战之后,无论是生是死,陈家这里都会拿出一年的工钱作为赏赐,用以抚恤。不只如此,若是立功,则会另外折算。” 这话很豪气,不过陈家人的话,便是一口吐沫一口钉,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可下一句话,就让人不寒而栗了。 陈正业看了众人一眼,便继续道“可倘若有人临阵脱逃,此前的工钱,便不再结算了。” 工人们还是具有乐观主义精神的,他们刚刚还因为有抚恤而面带笑容,可此刻,笑容僵硬在凛冽的寒风之中,突然有一种比哭还难看的样子。 “” 做工程一向不是每月发钱的,在工地上,虽是提供足够的伙食,可是工钱,却是最后结算。 工人们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怨言,毕竟这是可以理解的,在草原里,虽然每天忙活,却有吃有喝的,他们其实也用不上钱,都等这木轨铺完了,领一大笔钱,便可回去娶一个婆娘,再生几个娃娃好好的过日子。 他们在草原里忍耐着寒风,每日辛勤的劳作,为的就是这个。 不发工钱,对他们来说,那就如同于天塌了一样。 “列队,预备好火药” 陈正业大喝一声,没有给他们多想的时间。 而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肃穆起来。 人们开始列成了一排排的队伍,而后在陈正业以及工头们的带领之下,凛然无畏的走出了车站,出现在旷野上。 车站之中的百姓和商贾们,则已寻了许多车马,将这些车马以及建筑的材料,拼命的拉出来,一辆辆的大车,首尾相连,居然结成了一个简单的车阵。 而此时,远处的突厥人,已发出了怒吼。 紧接着,便是战马叩击着大地的声音。 很显然,突厥人发起进攻了。 轰隆隆轰隆隆 万马奔腾。 在这旷野上,万马奔腾所带来的气势,足以让任何人生出胆怯之心。 哪怕是列了队,直面突厥人的工人们,起初的勇气,也随着这马蹄所带来的地面颤抖,而禁不住心悸。 陈正业比谁都要着急,自己的身后有天子,有自己的堂弟。天子乃是社稷之主,一旦让突厥人得逞,大唐便是灭顶之灾。 而自己的堂弟,乃是陈家的希望,这一点,在陈家内部得到了广泛的共识,如若不然,这个家伙如此残暴不仁,对待自己亲戚就像是寇仇一般 不是看在这个面上,大家早就翻脸了。 所以对陈正业来说,这两个人,任何一个遭遇了危险,带来的结果都将是致命的。 可是面对前方的危机,陈正业面上很是沉着,可心里依旧有些慌。 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记着三段击法,不要急着开火,都要听从命令。” 很显然,工人们还是训练有素的,他们已是取了火枪,而后开始上火药,火药上了去,此后在用通铁条将火药压实,之后再上弹丸。 其实对于这个玩意的威力,很多人都觉得没谱,可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陛下,突厥人进攻了。”一个侍卫到了李世民的跟前禀报。 此时,李世民已骑着马,徐徐的出现在工人们的队伍之后。 陈正泰、薛仁贵等人则骑马跟从了上去。 陈正泰虽是不停的叽叽喳喳,可是李世民却闷不吭声,神色沉稳。 他一双眼睛,似乎一直都在打量着战场 此时,他格外的冷静,只一门心思寻觅着这战场上下任何一点容易被人忽视的细节。 对于那万马奔腾而来的突厥人,李世民反而没有过多的关注。 突厥人的战法,他早已熟谙于心,并不会觉得有丝毫的奇怪。 反而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那些工人的上头。 李世民突然竟觉得自己生出了错觉,这些工人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和沉着,以及他们的训练有素,竟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他比谁都清楚,在风云变幻的战场上,单凭能迅速的集结,并且能列队,果断的对敌人进行迎击,只凭这个,便可称之为训练有素了。 当然,李世民其实依旧不抱有任何的期望,因为他很清楚,这些步卒,是不可能挡得住铁骑的,何况还是数倍的铁骑。 李世民骑在马上,长叹了口气道“匠人和劳力尚能如此舍身忘死,朕岂有退避之理呢传令下去,所有能骑马的人,预备上马,都死死的跟从着朕,一旦突厥人陷入死战,便随朕来” 第三百五十三章:屠戮 李世民显然没有将希望放在这些工人上头。 固然这些工人似乎有模有样。 可任谁都清楚,这不过是只晓得花架子的新兵,不,准确的来说,若是让他们做辅兵是称职的。 至于其他实在不敢抱有太大的期望。 既然指望不上他们,而这些人又主动请缨,那么只好将他们当做诱饵,自己想办法,带着一支马队,趁着突厥人屠戮的功夫,直取对方中军。 当然,这样的玩法很刺激。 因为夜袭或许还只是九死一生。 那么直接突袭,就等于是送死了。 当然也并非完全没有一丝希望,李世民这样的人,历来是谋定而后动,可一旦发觉自己陷入了绝境时,他第一个反应,也绝不会是胆怯,哪怕只有万一的机会,他也要搏一搏。 不过是死而已。 李世民挎着马,或许方才,他还心里存着忧心,他是天子,已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了,他担忧着一旦自己在此遭到意外,会使关中出现什么不可测的事,他担心自己的儿子,无法驾驭那些老臣,甚至会担心,自己的宏图霸业,最终成为镜花水月。 可现在,坐在马上,看着万马奔腾来的突厥人,李世民却突然将一切都抛之脑后,此时此刻,他又起了凌云之志,他一手持马缰,一手按着腰间的刀柄,这一刻,他如石雕,阳光洒落在他的鼻尖上,鼻尖上的眼眸闪闪生辉。 轰隆隆轰隆隆 数不清的突厥人,如开闸洪水一般,自四面八方冲杀而来。 躲在车阵之内的工人们,心里不禁紧张。 若是不害怕,那是假的。 他们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出现在战阵,看着那无数的战马,马上的突厥人举起的如林战刀,一种心悸和恐惧的感觉,已弥漫了开来。 “不要害怕,突厥人打算正面突袭”陈正业这个时候大吼。 他倒是心很稳,因为没有选择了。 逃避是没有出路的,必死无疑。 当初他在挖煤的时候,也曾遭遇不少的险情,人到了草原上,他从矿工,到工长,再到这修筑道路的大总管,一步步的攀爬上来,他早已明白,想要让下头的人对自己心悦诚服,就必须随时保持镇定。 这已成为了他的本能。 此刻,他心静如水。 只是死死的盯着远处奔袭而来突厥人“预备,都预备,不要害怕,我们有火枪,而这些突厥人没有远程投射的武器。” 这番话,总算让许多人定了定神。 此时的高桥马鞍也只在二皮沟开始流行,实际上,并没有传到草原里。 就算是突厥人知道有这么个玩意,可这玩意制造也是需要成本。 这就导致,骑在马背上颠簸的突厥人,根本无法双手离开马缰,操控手中的战马,尤其是再这剧烈的疾奔之中,一旦双手离缰,身子一个不稳,人便要被甩出去。 正因为如此,所以虽然绝大多数突厥人可以举刀冲杀,却难在马上射箭。 只有等到数百年之后,这大漠中崛起的一个新的部族,当高桥马鞍开始普及,这大漠中的人,方才可以人人做到马上飞射。 而且因为没有马掌,所以导致马儿极容易失蹄,因而骑在马上,需格外的小心。 现在的骑兵,更多只是放马狂奔,提刀冲杀,而至于远程的攻击,除非放弃他们所擅长的骑兵冲击,否则根本无法做到。 如流一般的突厥铁骑,已是越来越近。 为首的一人,乃是阿史那恩哥,此人乃是突利可汗的亲兄弟,最是骁勇。 这一战实在是至关重要,决定了突厥人的生死存亡,突利可汗需要居中调度,进行压阵,无法带头冲锋,自然而然,也就将自己的胞弟,放在了至关重要的位置。 这阿史那恩哥在马上起伏,眼看着自己距离汉儿们越来越近,此时,已是雪夜沸腾。 千军万马面前,那小小的战车所摆成的障碍,其实不过是竹篱笆罢了,根本不值一提,而那障碍之后的汉儿们,更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只要自己冲近,便可将他们杀戮殆尽。 他举着刀,口里高呼着“腾格里” “腾格里” 一下子,身后如箭矢一般密集冲锋的突厥人此刻已是血气上涌,个个面目狰狞,他们疯狂的催动着战马,做最后的冲刺,一面随之高呼。 腾格里乃是突厥人的天,在此时高呼腾格里,自是因为突厥有上天的保佑。 冲在最前的阿史那恩哥,流淌着阿史那家族的血脉,这里的人传闻这个家族乃是狼的子孙。 而现在头狼策马扬鞭,如眼前无物一般。 他张开口,面上带着红光。 此刻的他,第一次释放出自己的野性,挎着战马,继续发出怒吼“杀” “杀死他们” 甚至,有突厥人热泪盈眶,他们自诩自己流有高贵的血脉,他们曾是这一片草原的主宰,曾让中原人战战兢兢,瑟瑟发抖,他们的大名,在四海之地广为流传,自然,他们也遭受了屈辱,不过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洗清这耻辱的时候到了 越来越近 轰隆隆轰隆隆 “预备” 陈正业咬着牙。 他目视前方,此刻,他想到了自己在煤山中的时候,想到那里,他便再无所畏惧了。 工人的队伍之中,人们开始纷纷的将早已装药的火枪抬起来。 如往常操练一般。 足够的操练,使他们在心里提心吊胆时,依旧可以凭借身体的条件反射,听从着命令。 第一排火枪举起。 黑黝黝的火枪朝着已越来越近的突厥人。 有人手臂已被汗水打湿了,因为过于紧张,有人甚至按着扳机的手在颤抖。 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所有人甚至都认为,可能下一刻,自己便要死在这里。 他们是从关中来的冒险家,他们怀揣着梦想来此,而如今梦要碎了。 工钱可能也不能活着领到了。 这一切是何其的悲哀。 干了这么多日子,每日起早贪黑,承受无数次的操练,在寒冷的草原里,哪怕是被大风吹的睁不开眼睛,也疯狂的将路轨推进。 他们原本该在工程完工之后,有的人留在朔方,置一些土地,建起一些房产。也有的人,该带着钱,回到自己的故乡,寻一个好生养的女人,繁衍自己的子嗣。 可是这一切在这震撼人心的马蹄之下,仿佛烟消云散。 有人突然咬着牙,面目狰狞状,他们痛恨这些妄图夺去他们一切的突厥人。 这些突厥人不但想要夺取他们的生命。 更是连自己的希望,竟也想一并收割殆尽。 只有那些凭着自己的双手,怀揣梦想的人,方才痛恨那些不劳而获,妄图依靠劫掠为生的强盗,恨得咬牙切齿。 越来越近。 甚至那蜂拥而至的马蹄,已是将人的心都震的随之颤抖起来。 李世民凝视着这些工人,这一刻他竟有些痴了。 他们没有退。 即便突厥人即将出现在眼前。 这群本该是辅兵的人,现在却依旧一排排的站着,犹如石雕一般。 李世民顿时显得不可思议,他太明白军队了,正因为过于透彻,方才知道,一支军队在遭遇这样的冲击时,会出现什么情况。 可现在他显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些工人们,有些小看。 陈正泰此时也不再畏惧了,自己的身边,有薛仁贵,薛仁贵脸色凝重,却是寸步不离的在自己身边,这个家伙还是挺靠得住的。 陈正泰更关心的是战局,他很清楚,陛下虽然想冒险,想寻觅战机,来个直取中军,可事实上,这是送死,他仍将希望,寄托在这些工人们身上。 “发射” 陈正业发出了咆哮。 射程到了。 火枪的射程,其实并不远。 因而,工人们已可看到,不远处的高头大马,那明晃晃的弯刀,变得更加的真切,甚至他们还可看到阿史那恩哥的雄姿,阿史那恩哥挎着马,宛如天神下凡一般,带着无以伦比的威势,口里发出了最后的怒吼,因为他很清楚,胜利就在眼前,眼前这群乌合之众,只要自己冲入了汉人的军阵,便可教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他最后发出了一个声音,歇斯底里的怒吼“腾格里” “腾格里” 无数人回应。 砰砰砰 第一排的火枪,瞬间的发出。 无数的硝烟,立即在车阵之后弥漫,寒风将硝烟吹开,可这硝烟浓郁,带着刺鼻的味道,随即随风而去了。 而就在这刺耳的声音不断的发出时。 突厥的骑队率先的发生了一些混乱。 许多的战马,显然并不曾听过这样古怪的声音,宛如平地惊雷一般。 不少战马受惊,以至几个突厥骑手直接摔落马去。 而失去了主人的受惊战马,瞬间制造了一些小小的混乱,又有几人人仰马翻。 可是显然这并非是致命的。 战场之上,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何况只是这些,这不算什么。 那阿史那恩哥,依旧还在高吼着腾格里,他无所畏惧,浑身上下,散发着猛虎一般的威势。 “腾格” 猛地 在火枪的声音之后,最前的阿史那恩哥居然身子打了个激灵。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竟是闪露着不可置信的样子,他高大的身躯,竟在马上打了个趔趄。 疼钻心的疼,自己的肩窝,自己的腹部,自己靠近心脏的位置。 他在这千钧一发之间,低头。 随即看到自己的皮甲上,竟是出现一个个血窟窿。 甚至还有灼烧的古怪气味。 身上三个血窟窿,鲜血竟是喷溅了出来。 好像自己的身体,竟如筛子一般。 那种钻心的疼,令他身子有些承受不住,尤其是坐下战马的颠簸,使方才还气势如虹的他,竟是在马上如飘零落叶一般的摇晃起来。 随即,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血滴滴答答的,自他的靴尖滴下。 马下的青草,已染红了。 呃啊 发出了最后一声怒吼之后,他又低头,喃喃的念了一句“腾格里” 下一刻,他铁塔一般的身躯,竟是直直的摔落下马。 整个人竟如烂泥一般,落在血色的青草上。 他已站不起来了。 拼命的呼吸,浑身抽搐,口里吐着血沫,他眼睛一张一合,此时在他眼里的世界,是血色的,血色的马,血色的刀剑,还有血色的天空。 他猛地咳嗽。 血便从口里喷溅出来。 一口血箭之后。 他死了 死的不只是一个阿史那恩哥。 而是一个个人,栽落下马,他们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等他们察觉到不对劲时,人已倒下,随即后队的铁骑,却根本无法避免的践踏而来,马蹄落在他们的身躯上,落在他们的脑袋上,于是这草场上,竟满是白色和红色的浆液。 “腾格里” 突厥人察觉到了异样,他们这才意识到什么,当一个个人倒下,促使他们不得不发出了更大的怒吼。 此时只有腾格里才能保佑了。 前队已杀伤了大半,于是后队成为了前队,他们依旧拼命的催促着马,发出了冲击。 可这白驹过隙的时间里,车阵之后,陈正业怒吼“第二列预备射击” 写唐朝好累啊,天天查资料,想死,再写唐朝切jj。 第三百五十四章:兵败如山倒 倘若说,第一轮射击之后。 突厥人心里生出了恐惧。 可显然,他们是没有想到,第二轮射击会在如此棉密的情况之下,继续开始了 对于他们而言,这几乎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事。 他们不是没有遭遇过远程的攻击,譬如那步弓手的轮射。 可实际上,步弓手的射击不过是一两轮的箭雨而已。 而这些未知的武器,却让突厥人有一种无异伦比的恐惧。 砰砰砰 又是一轮射击。 在前的突厥射手们,又是一片片的倒下 双方的射击实在是太近了。 以至于步枪的杀伤,已到了最大的程度。 而一旦有人落马,受惊的战马便疯了似的乱窜。 而乱窜的战马,往往又与其他战马相撞在一起。 骑兵在冲击时,其实是并不畏惧伤亡的,冲锋陷阵一定会有所伤亡 他们最害怕的,恰恰是那些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尤其是战马受了惊,受了惊的战马便会在万马奔腾之中不受控制的乱窜。 于是,许多的战马撞击在一起,在最后的冲刺时刻,对于马上的人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而一旦混乱开始,这种混乱,便渐渐开始蔓延开来,越来越多的马撞击在一起。 使的原本一往无前的铁骑,陷入了泥沼一般。 可怕的是,火枪的声音还在继续 阿史那恩哥的死更是一下子让人心沉到了谷底里。 那汉儿口里喊出的射击音符,就宛如催命符一般。 第一轮、第二轮、第三轮 砰砰砰 无数的弹丸飞射而出,又继续无数人倒下 虽然只是前装枪,可实际上因为配备了通铁条的缘故,所以火药的装填速度,比原始的火枪要快了许多倍。 第三列射击完毕,第一轮则又立即填补 许多人的火枪枪管,已是滚烫了。 硝烟弥漫在车阵里。 起初,人们是畏惧的。 可当枪声响起,见一个个突厥人落马,工人们的心终于定了。 他们如自己平日操练时一样,此时觉得自己脑海一片空白,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思想,却是机械式的依靠着条件反射,快速地完成一个个步骤。 心里定下来后,现在所做的,渐渐的让他们感觉和平日里做工,没有任何的分别了。 而就在此时,已开始有突厥人几乎要勒马冲了进来。 可是战马却被横在眼前的马车所阻挡,马和车撞击在了一起,无法越过车的马失蹄,于是马上的人在失控下被飞快甩出。 而前方的枪声依旧在大作。 “砰砰砰” 一次次的射击,不断的收割着血肉。 工人们甚至没有瞄准可言,只需要抬起枪,朝着一个方向射击而已。 于是,落马的突厥人越来越多,失去了主人的受惊战马似乎也开始泛滥成灾,它们似乎对于枪声,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于是,那些战马疯了似的乱窜,这就无可避免的给后队的冲击,造成了巨大的障碍 许多突厥骑兵,根本不是被火枪打死的,而是策马狂奔的时候,突然见一匹受惊的马突然窜到自己的面前,两马失控下相撞,这来不及做出反应的人,下一刻,便已摔下马去,而后后头无数的马蹄踩踏而过。 在混乱之下,不少人马相互践踏起来。 火枪造成的战果,开始不停的拉大。 而在车阵之中。 一个家伙已引燃了一个炸药包。 这玩意,本是工地上用来开山炸石之用,因为要采石而铺垫路基,所以药量比较大一些,而且格外的沉重。 而这家伙显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此人名叫王大胆。 王大胆之所以叫王大胆,自然是因为他胆子比寻常人大的多。 此时,王大胆龇牙咧嘴地看着前方,在乱枪声中,竟也不理会那些突厥人的喊杀,抱着十几斤重的火药包,在陈正业保证加工钱之后,便趁着火枪轮射的间隙,猛地一窜,一下子跃到了前头马车的障碍上。 如此便可居高临下,而此时他几乎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突厥铁骑,距离自己仿佛在咫尺之间一般。 若是一般人,估计已经吓得不敢动了。 而王大胆则是嗷嗷大叫一声,接着飞快地将燃了引线的火药包直接投掷了出去。 此后人滚下车,直接卧倒。 身后,又是一阵乱枪。 在这刺鼻的硝烟之中,黑烟滚滚,王大胆不可避免的给呛得咳嗽,还好他下意识地抱着脑袋,匍匐在地上。 可老半天,居然没动静,于是他皱着眉头撅着屁股,抬起头来想看看 可就在此时 那前头密密麻麻靠近了车阵的突厥铁骑,本是疯了似的赶至车阵前,想要杀出一条血路时 轰隆一声巨响 突厥人彻底的懵了。 火光一闪,仿佛有巨大的火球升腾而起,紧接着,一声爆炸,瞬间让战马再无法受到控制,许多被炸飞的人,直挺挺的飞出。 黑火药的威力,完全借助于它的药量。 这等开山炸石的火药包,威力不小,虽然里头没有掺杂铁钉之类缺德的玩意,可这爆炸的动静实在太大了。 尤其是火光冒出来。 几乎所有突厥人都懵了。 没见过这样的阵势。 迎着巨大的伤亡和火枪,这些崇尚武力的突厥人尚且还觉得并不可怕。 可一旦遭遇了这么个玩意,心里的防线顿时失守。 虽然火药包带来的伤亡并不大,可是给与马匹的惊吓程度,却是无以伦比的。 一时之间,人仰马翻,相互践踏。 再加上火枪一次次的轮射。 到了这个时候,群龙无首的突厥人,在留下了无数的尸首之后,终于有人开始胆怯了。 他们无法理解,为何分明只咫尺之遥,可横在他们面前,却仿佛天堑一般。 这时候,又是一声声的腾格里喊了出来。 只是起初的时候,他们是高喊着腾格里气势汹汹的发起冲击,这里的腾格里的意思是,苍天保佑我们凯旋而归。 可现在他们惊慌失措的呼喊着腾格里,其效果,却是跟哦买噶差不多了。 许多人甚至开始惊惧退走。 兵败如山倒。 人一旦丧失了勇气,开始惊慌的高呼偶买噶的时候,哪怕敌人就在眼前,哪怕明知道再往前走一走,或许胜利的天平就要倒向自己一方,可是求生的欲望,还是占据了主流。 他们宁可为了争取生路,而同伴相残,也绝不愿再往前一步了。 到处都是无主的战马,闷着头狂冲。 疯了一样的逃兵,甚至会向挡路的同伴拔刀。 这等践踏的伤亡,是可怖的。 李世民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心里彻底的被震撼了。 他震撼的不是火枪带来的杀伤力。 实际上,火枪的有效射程,至少在这个时代,显然是比弓箭短的,而且杀伤力其实并没有弓箭那般有效而直接。 他所震撼的是这些只操练了一段时间的工人们,居然可以短时间的培育成一批训练有素的射手。 这些工人,才组织了多久啊。 若是放在军中,统统都是嫩生生的新兵。 可要知道在大唐,培养一个可以作战的步弓手,却需要至少两年以上的时间。 因为需要不断的培养臂力,需要反复的进行练习。 射箭是个技术活,绝不是简单开弓就可以做到的。 而在瞬息万变的战场,要求做到一致,就必须是纯熟的射手。若是寻常人,送一柄弓箭到你的手上,你也无法拉开弓弦,准确的射出。 还不只如此,步弓手某种程度而言,还算是相对比较廉价的兵种,还有大唐的骑兵,要训练出一个训练有素的骑兵,需要的时间,也在三年以上,你要给他配备足够的铠甲,那么花费就更加的惊人。 只是最令李世民觉得可怖的是 这花费了无数时间和钱财操练出来的优秀士卒,尤其是骑兵,在列队形成有效杀伤的火枪手面前,这些速成操练之后的火枪手,便可迅速的使用火枪,击破对方的铠甲,将人打下马来。 大唐最不缺乏的是人。 可是大唐最缺乏的,却是训练步弓手和骑兵的成本。 当初汉武帝击匈奴,几乎是用砸锅卖铁来形容,对于任何一个中原王朝而言,大量的培育优秀的士卒,本身就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毕竟,中原王朝的训练成本,和这突厥这般马背上的民族是完全不同的,突厥人天生就是牧人,是骑兵 可现在李世民内心彻底的被撼动了。 只是数月时间,甚至不需要日夜操练,就可以直接把一群劳力拉出来,组建一支火枪军马,而且还能做到战果斐然 突厥人在一片惊慌中,开始败走。 到处都是尸首,是乱马,是哀嚎,是恐惧 而与此同时,李世民双目微微阖起。 来不及想这么多了。 李世民这样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抓住战机。 而此时,就是一个机会。 他绝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 他比任何人的嗅觉都灵敏,尤其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 李世民突然双目大张,精神一震,而后 他一面看向那远处挂着白狼头的旌旗,一面抽出了腰间的长刀,长刀在手,在光线下闪耀着森然的锋芒,他整个人从威严变得杀气腾腾。 随即,李世民大喝“随朕来直取中军。” 这是一个狠人。 以至于他说的话,都仿佛带有魔力一般。 早已被他集结好了的数百骑兵,已枕戈待旦。 这些人,有李世民本身带来的禁卫,也有数百个四面八方赶来的牧人。 李世民话音刚落。 他们竟好似是中了邪一般,纷纷拔刀,口里大呼“喏” 声音震天 这是一件极荣耀的事。 有的人仿佛天生就能让人们甘心的陪伴他去送死。 李世民就是这样的人。 李世民又大喝道“紧跟着朕” 说罢,他再无犹豫。 随即,他座下的战马如脱缰一般,疯狂的窜出。 于是后头的骑兵,竟是毫无迟疑,疯了似的狂奔而出。 陈正泰本是观望着战局,如痴如醉。 转眼,却见李世民已带着浩荡的骑队疾奔而去。 他瞠目结舌,愣了老半天,才从口里喊出一句“不要,不要啊” 回头却发现需薛仁贵竟也跑了。 此时,在白狼头的旗帜之下。 突利可汗阴沉着脸。 他是最先知道,自己的兄弟阿史那恩哥阵亡的。 听到那个消息时,他面上没有反应。 他很清楚,要做大事,就一定会有牺牲。 付出了这样的代价,并没有什么可以惋惜的,因为在他看来,最重要的是,看战果是什么。 当收益远远高出于付出,那么一切就都值得了 这是突厥人的处世观念。 可是当无数的突厥人被火枪击落。 他的心在淌血 等到冲锋的突厥人堆里,冒出了巨大的火光时他觉得自己的心,竟也凝固了。 他到了那一刻,才明白是自己远远的低估了这些汉儿。 以至于他怀疑,这些该死的汉儿,是早埋伏好了在这里,就等着自己这鱼儿上钩。根本不是自己在狩猎对方的天子,猎人根本就是汉人。 可当他想明白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看着无数喊着偶买噶,啊,不,喊着腾格里的人哭爹喊娘一般蜂拥撤退,看着无数人相互践踏,看着死伤不计其数。 其实这个时候突利可汗就已经意识到大势已去了。 自己最后一丁点的本钱,居然鬼使神差一般的砸在了这里。 完了。 全部完蛋了。 只是看着眼前惨重的一切,他却极不甘心。 所以没有急于要退走。 只是死死的盯着突厥人败退的方向,就在这一瞬间,脑海里已转过了无数的念头。 直至从失望,变成了彻底的绝望。 已经开始有败兵,直接冲进了本阵,这些只晓得逃亡的突厥人,哪怕是在汗帐的护卫们面前,也依旧没有驱逐掉他们的恐惧。 于是中军的阵型竟也开始出现了混乱。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三百五十五章:斩首 李世民一声令下。 不等其他人反应,已是率先疾奔而出。 随即,浩浩荡荡的骑队亦是一齐跨马疾驰。 虽只是数百人,可气势却是惊人,宛如长虹贯日一般,在刺破大地的马蹄声中,无数的马蹄卷起尘土。 此时骑队的人少,成员也很复杂,甚至在一个时辰之前,许多人根本素不相识,并不认识彼此。 这样的骑兵,没有经历过训练,其实是很难协同的。 可这一刻,李世民所过,几乎每一个人都没有丝毫的犹豫,显得决绝,他们彼此竟心照不宣的摆出了锋矢的阵列,在狂奔疾驰之下,开始进行杀戮。 这骑兵冲锋的阵型之中,李世民就是这箭矢的最头部位置,也是最锋利的所在。 他一路狂奔,所过之处,长刀挥舞,犹如一根针,迅速的扎破突厥人的血肉,而后呼啸而过的马队,便疯了似的,开始将李世民给突厥败兵们的伤口,不断的扩大。 无数人或死于马蹄,亦或者战刀之下,突厥人已是彻底的胆寒了,原本还有些人心有不甘,舍不得败退,可当这骑队蜂拥而来,他们觑见了这汉儿骑兵的气势,竟一时之间,脑里已是一片空白。 草原上,有各种各样的骑兵,每一个部族,都是以骑兵作战。 可即便如此。 汉儿骑兵所展现出来的一往无前以及冲击,还是让他们心里生出了无以伦比的恐惧。 这仿佛是一队来自于地狱中的杀神,他们自黑暗中杀出,长刀所向,尽都披靡。 生生的,骑兵竟是瞬间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李世民显然并没有兴趣过多的斩杀任何的败兵。 他的战马,永远保持着高速的奔驰。 他在前,后头的骑队便信心百倍一般,更是一往无前。 李世民的目标只有一个,便是那狼头旗 那是突厥汗帐的象征,自有突厥以来,突厥人便在这面旗帜之下,疯狂的在草原和中原进行杀戮。 因而快马没有丝毫停留,一条笔直的直线,直刺狼头旗帜的位置。 他就如一头猛虎,令所过之处的突厥败兵更加惶恐,于是纷纷败退,败兵们,疯了似地开始冲击着突利可汗的位置。 不远处的突利可汗,心惊了。 他此前见部众们纷纷窜逃,心里的第一个念头也不过是,对方的火器厉害,令自己死伤惨重,这种死伤,是他作为突厥首领所不能承受的。 是以,他觉得自己心在淌血。 可是他并没有畏惧之心,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手中依旧还有着雄厚的铁骑,只要将败兵们收拢起来,重新整肃,令他们恢复勇气,自己依旧还可能组织起第二次、第三次的进攻。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他能破解这汉儿们的战法,令突厥人不再畏惧胆怯火器发出的声音。 可现在,他明显的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那一队铁骑,开始出现在了突利可汗的眼前,他狼顾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起初,或许还不怎么在意,因为在这巨大的战场上,一小队骑兵,真的不算什么。 他自觉得,对方不过是想追击而已,自己的中军虽然还遭受了败兵的冲击,可是一小撮的汉儿骑兵,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当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时,心里顿时生出了骇然。 那骑兵就犹如风卷残云,竟已越来越近,对方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准备的时间。 那虽只是数百的骑兵,此刻却仿佛散发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面对着他们的突厥人,只有纷纷逃之夭夭的份儿,他们此时就如被汉儿铁骑驱赶着的羊群,竟是开始更加有力的冲击着突利可汗的本阵。 突利可汗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已大惊失色,此时他竟感觉有些心怯了。 分明他才是草原上的王者,才是骑兵的主宰,他的祖先们只要还跨在马上,便是可以常胜不败。可现在,他竟全然无措起来。 他下意识地开始四顾,希望中军的亲卫能够主动请缨,能及时地将眼前即将冲杀而来的骑队劫下。 可他能看到这些人的表情,他们的脸上,也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实际上其实就算是想要截击这汉儿骑兵,可也已迟了,对方就是奔着这儿来的,而且速度之快,犹如狂风急雨,就在下一刻 突利可汗猛地张眸,眸里瞳孔收缩起来。 因为冲在最前的人,他有印象。 他永远忘不掉在那个傍晚,在那场金碧辉煌的酒宴,那个高高坐在金銮殿里俯视众人的那个男人,这个男人带着无上的威严,顾盼之间,文武臣服,他更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讨好地在那殿中给这个人跳舞助兴。 而现在这个人竟就在自己的眼前,面容如此的清晰 汉儿天子,真在此。 青竹先生说的一丁点也没有错。 可是 对方已至。 几个亲卫总算反应过来,妄图拦截。 高马上的李世民不带一丝迟疑,手起刀落,直接斩杀一个,他长刀上染血,血淋淋的长刀竟是轻松的将一人斩下马。 能成为突利可汗的亲卫之人,无一不是突厥部中骁勇善战之士。 可现在,这样的人在李世民面前,竟如土鸡瓦狗一般。 李世民更没有将被斩杀下的人放在心上,因为他的马依旧还在狂奔。 事实上,似这样的所谓勇士,李世民这一生中,已不知斩杀了多少个 突利可汗看着眼前鲜艳的血色,这才有所反应,他高声大呼“腾格里” 可回头,中军本阵的绝大多数人,竟都鬼使神差地呆呆伫立在原地,脸上有着明显的惊恐之色,一时被这气势吓住了。 下一刻。 李世民的战马交错。 已是一头扎进了突厥的中军。 而这目瞪口呆的突厥中军本阵里,此刻就如同是纸糊一般,李世民就如尖刀一样,轻易的捅穿。 狼头的旗帜,迅速的落在了薛仁贵的手里。 薛仁贵挥舞着狼头骑,发出欢呼“突厥狼骑在此。” 却是后头有人愤恨的朝薛仁贵大呼“弃了。” 薛仁贵这才意识起来,好像战场上挥舞着这个,似乎有鼓舞对方士气的功效。 于是他又连忙将这旗杆狠狠一折,这狼头的旗帜立即被他丢弃在地,随即后头无数的马蹄踩踏而过,将狼头骑踩入浸泡了血液的泥泞土地里,于是这狼头的旗帜很快地千疮百孔。 突厥人败了 经历了无数次的刺激之后,他们最终丧胆。 李世民带着人,反复的冲杀几次,整个中军,彻底的瓦解。 而此时,李世民也不禁松了口气,战场之上,大量的人汇聚起来,胜败永远都是无常的,甚至可能一个小小的意外,会引发无数大军的崩溃。 关于这一点,李世民再清楚不过,虽然工人们击退了突厥人,可是突厥人的实力尚在,若是不予以致命的一击,对方随时可能卷土重来。 而现在他终于放心了。 漫山遍野的,到处都是败兵,败兵们有的逃窜,有的失了马,在地上捂着伤口sheny,也有人,口里发出求饶乞活的声音。 “陛下”薛仁贵兴冲冲的打马而来。 李世民坐在马上,犹如一尊战神,所有人自觉的距离他一些距离,敬畏的看着他。 李世民却是一脸的疲惫,却看着薛仁贵骑马迎面而来,他坐在马上,手里居然轻松的拎着一个人,而后随手将这个人直接丢在了马下。 “此人想逃,被臣拿了,我认得他,他就是突利可汗。” 想当初,突利可还是自己兄弟陈正泰的兄弟,薛仁贵岂会不认得他,化成灰都认得,只是想不到,时过境迁,而今大家又成了仇敌。 此时,突利可汗就犹如一滩烂泥,跌落在马下 落地的那一刻,他闷哼一声,薛仁贵的气力太大,这一摔,他直觉得自己的肋骨要摔断了。 李世民只低头看了浑身狼狈的突利可汗一眼,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对于李世民而言,一个已经击败的对手,并没有太大的价值了,无论对方从前如何的尊贵,又曾拥有何等可怕的实力。 不过他倒是很欣赏的看了薛仁贵一眼,他喜欢眼前这个年轻人,方才冲杀时,此人一直护卫在自己的左右,这个家伙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冲劲。 李世民低头道“归义王,朕又与你见面了。” 归义王乃是李世民曾经赏赐给突利可汗的爵号。 突利可汗瘫在血水里,这些血水,来自于他的族人,他心里已是绝望到了极点。 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自内心生出来的绝望,令突利可汗万念俱焚。 他不由道“败军之将,没有什么话可以说,那些汉儿从来都说,成王败寇” “尔也敢自称为寇”李世民突然大喝。 这一喝,竟如晴天霹雳,令突利可汗心里陡然一惊。 最近有个很大的情节在酝酿,资料搜集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一口气写出来。 。 第三百五十六章:大获全胜 其实突利可汗到了这个份上,已是一心寻死了。 堂堂白狼族的纯正后裔,突厥部的大汗,混到了今日这样的地步,凭良心说,真和死了没有任何的分别。 现在这汉儿天子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目中带着戏谑,而自己呢,却是蓬头垢面,受尽了羞辱。 当然,一时的羞辱不算什么。 突利可汗不是没有受过侮辱。 可问题就在于,此时,他心里深知,突厥部完了,彻底的完蛋了。 所有的精兵统统损伤殆尽,那些活下来的勇士,现在或已逃之夭夭,或是倒在地上呻吟,又或者拜倒在地,哀嚎着求饶。 就算还有不少人活着,现在却都已成了断脊之犬,再没有了丝毫战斗的勇气。 这样的部族,还有在草原中生存的意义吗 李世民大喝之后,冷笑道“当初你走投无路,投靠大唐,朕敕你官职,依旧宽恕了突厥部从前的过失,令你们可以与我大唐和平共处。可你却是言而无信,带着人竟想袭朕的御驾,狼心狗肺,竟至于此。事到如今,竟还敢口称什么成王败寇。朕告诉你,王便是王,寇便是寇,尔一日为贼,终身是贼,乱臣贼子,如今已至这样的地步,还敢在此狺狺狂吠,岂不可笑吗” 突利可汗狼狈不堪,他想张口反驳,可话到嘴边,却突然被一种无穷的恐惧所弥漫。 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面对着李世民,这个人好像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以至自己在他面前,竟如蝼蚁一般。 他极努力,才鼓起勇气道“既如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先降后反,今日到了朕面前,还想活吗”李世民冷笑地看着他,面带着说不清的嘲弄。 其实这时候,李世民已是疲乏到了极点,此时他抬眼看去,这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到处都是人,只是这对于李世民而言,似乎又回到了自己曾经熟悉的感觉,每一次击败一个对手时,也是如此。 与此同时,却有人骑马而来,正是陈正泰 陈正泰人还未到,声音却已到了“儿臣救驾来迟,万死之罪。” 救驾 李世民不免觉得好笑。 不过看他神色匆匆的样子,却也笑不出来了。 自己是皇帝,突然带着兵马冲锋,只怕陈正泰已是吓得面如土色了吧。 陈正泰毕竟不是武人,这个时候心急如焚的跑过来,也足见他的忠孝之心了。 当然,有些时候,是不需去计较细节的。 李世民脸色稍有缓和,道“你来的正好,你来看看,此人可相熟吗” 陈正泰却是看都不看突利可汗一眼,就正色道“儿臣不认识他。” 突利可汗“” “嗯”李世民一脸狐疑地道“是吗” 陈正泰正色道“陛下,儿臣从前倒是认得此人,乃是因为他是归义王,可从此人起心动念着想要谋反开始,在儿臣心里,儿臣便再认不得此人了,从那时起,儿臣便已与他恩断义绝,又如何会认得这乱臣贼子” 这话听着有些抬杠的意思。 可李世民竟觉得心里颇为舒坦,他颔首微笑道“此言也有道理。” 突利可汗万念俱焚,此时却是哑口无言。 李世民而后道“那么你看,此人当如何处置” 陈正泰毫不犹豫道“杀之。” 见李世民依旧凝视着自己,陈正泰道“只是要诛杀之前,却需问问,为何他们能来此,又如何知道,陛下会出关这本是极机密的事,若是不询问出来,只怕陛下和儿臣尽都寝食难安。” 李世民颔首,此时他心里也满是疑窦。 自己出宫,是极机密的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当然,陛下走失,宫里是可以传递出讯息的,可问题就在于,宫中的消息难道这样快 这样说来,就说明早有人在宫中安插了眼线,而且此人一定是皇帝的近侍。 还不只如此,若只凭这个,如何预测出皇帝的行走路线,又如何会知道,皇帝坐着这马车,能在几日之间,抵达宣武站 那么至少这个人,对于二皮沟,还有新轨,是了解得十分透彻的,可一般的士大夫,某种意义而言,他们大多对二皮沟往往内心里带着反感。至于新轨,他们是不屑也没有意愿去了解这种新事物。 而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譬如,得到准确消息之后,如何传书,如何确保讯息能够有效的送到突利汗手里。 甚至他怎么样才能让突利可汗对于这个让人无法置信的消息深信不疑,只需在自己的书信里报下落款,就可让人相信,眼前这个人的话是值得信赖的,以至于信任到敢于直接起兵反叛,冒着天大的风险来火中取栗。 以上种种,其实每一样,都很难做到,就单纯说信任的事,突利可汗久在草原,是绝不可能在关内有什么至交的,在交情不够深厚的情况之下,作为突厥部的首领,怎么可能对一个人有如此的信任呢 李世民目光带着凌厉,如刀锋一般扫过突厥可汗一眼。 “说说看吧,这是你乞你族人活命的唯一机会了。”李世民语气平静,不过这露骨的威胁之意,却很足。 突利可汗其实早已心如死灰。 可他很清楚,现在自己和族人的所有人性命都握在眼前这个男人手里,自己是反复的反叛,是绝不可能活下来的,可自己的妻儿老小,还有那些族人呢 他心里悲凉,良久,却悲痛的道“是有一封书信。” “书信何在” “已毁了。”突利可汗咬牙道。 “为何毁去” “这是旧俗。” “旧俗” “对,自启明可汗开始,就有这样的手段,关内有一个人,他们和突厥部的关系深厚,人们都叫他青竹先生,起初他送了一些消息来,启明可汗并没有当一回事,可是很快,他发现之后所发生的事,印证了这书信的内容。直到后来,还有这样的书信来时,启明可汗便再不敢等闲视之了,他按着书信中的内容去做,往往能提前探知到关内的虚实,而且次次都能成功,获得巨利,自此之后,历代突厥可汗都对这个人深信不疑” 李世民颔首,他似乎能感觉到,这个人的手段高明之处了。 任何人传达书信,一定是想立即谋取到好处,毕竟这样的人出卖的乃是至关重要的讯息,如此重要的消息,怎么可能没有好处呢 可这个人很有耐心,他一次次传达这样的讯息,却不和突厥人联络,几次之后,突厥人突然察觉到这讯息的重要,于是渐渐开始对此深信不疑,方才会对他抱有巨大的信任。 想来,对于草原中其他各部,包括了高句丽人,也大抵都是如此的吧。 可是想要建立这样的信任,就必须得有足够的耐心,而且要做好前头一些关键信息,毫无收益的准备,此人的忍耐力,一定惊人的很。 李世民随即道“那么此后呢,此后你们如何合谋,如何得利” 突利可汗倒是没有隐瞒,老实地道“这个很容易,有了这个书信来,历代突厥汗,往往不会四处宣扬出去,毕竟此人提供的信息都十分关键,一旦传出去,一方面是害怕失去这个讯息传达的渠道。另一方面,也是害怕这消息被其他人听了去。因而,只会是一些近臣们知悉,而后做出决策,从中为部族牟取好处。”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因而,这些书信,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心照不宣的事。而至于牟取好处,是因为到了后来,还有书信来,说是到了某时、某地,会有一批关中运来的财货,这些财货价值多少,又需要咱们突厥部,预备他们所需的宝货。当然这些交易,往往都是小头,真正的巨利,还是他们提供讯息,令我们抓住关中边镇的虚实,深入边镇,进行劫掠,此后,我们会留下一些财货,藏在约定好的地方,等退走的时候,他们自会取走。” 李世民听到这里,更觉得疑窦丛生,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突利可汗的话若是没有假的话,双方只凭借着书信来沟通,彼此之间,根本就不曾谋面。 在双方没有谋面的情况之下,依照着这个人令突厥人生出来的信任感,这个人一步步的进行布置,最终通过彼此不必面见的形式,来完成一次次肮脏的交易。 李世民皱着眉头道“你不知此人是谁” “不知。”突利可汗万念俱焚道“实在是不知,迄今为止,我都不知此人到底是谁。” 李世民冷笑道“书信之中,可有什么印记否则,如何确定书信的虚实” 突利可汗道“他自称自己是青竹先生,其他的便再没有了。” 李世民心里越想,越是烦躁,这个人到底是谁 “该说的,我已说了,若是不信” “朕信”李世民坐在马上,脸色阴沉无比,而后淡淡的朝薛仁贵使了个眼色。 他喜欢这个人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莽撞,可用另一层意思来说,就是有冲劲。 可这个眼神之后,薛仁贵还愣愣的在发呆,以至于坐在马上的李世民颇有几分尴尬。 是人都有缺点,比如这个小家伙,似乎还太年轻了,年轻到,无法领会自己的深意。 倒是一旁的陈正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恨不得要踹薛仁贵的屁股,却故意踩了一下薛仁贵的脚。 薛仁贵吃痛,叫了一声”大兄,你干啥” 陈正泰觉得这个家伙,已是无可救药了,无语了老半天,才捋顺了自己的心情,咳嗽道“宰了这家伙吧,还留着干啥” 薛仁贵噢了一声,这才恍然大悟的样子。 李世民亦是一脸无语的样子,故意将脸别到了一边去。 他身边拥簇的都是一群聪明人,聪明到自己一个眼神,一个举止,立即有人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以至于,李世民养成了一种不必把话说透,却只需意会,便可有人为自己将事情办得妥当漂亮。 可眼前这个家伙 为了化解尴尬,李世民干脆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薛仁贵这时才面目狰狞,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要抽出刀来,突然又道“杀谁” 陈正泰“” 他深深地深吸一口气才道“你说呢” 薛仁贵想了想“我大抵也知道,只怕杀错了” 错了二字出口,口吻里带着轻松和自然。 可是话音刚刚落下,随即,手中的长刀便自刀鞘中惊鸿而出,刀光在半空划过了一道影子,电光火石之间,长刀狠狠的劈下。 这突利可汗,本是趴在地上,他顿时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这一切,来的太快了,不等他心底生出滋生出求生的欲望,那长刀已将他的头颅斩下。 一代枭雄,已是鲜血飞溅,失去了头颅的身子,晃了晃,似是肌肉的条件反射一般,在抽搐之后,便无力的垂下。 薛仁贵看都不看一眼,收刀,感慨道“还好我反应及时,心想十之八九斩的就是这狗贼,大兄,没有错吧。” 李世民坐在马上脸抽了抽,已借故打马,往另一头去了。 陈正泰一脸复杂的看着薛仁贵,颇有几分一言难尽的味道。 这家伙智商还有待提高,成长的空间还是很大的。这样想一想,似乎也颇有几分欣慰。 陈正泰只好给他一个大拇指“没有错,亏得你机警。” 虽是来到这个残酷的时代,早已见过了杀人,可就在自己咫尺之间,一个人的头颅被斩下来,还是令陈正泰心里颇有几分本能的厌恶,他安抚住薛仁贵,忙是走开一些。 不多时,张千匆匆而来“陈驸马,陛下有大事要与你商量。” 陈正泰听到陈驸马,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却还是颔首“这便去。” 有大事一定是要将这青竹先生揪出来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大局已定 这个叫青竹先生的人,此时回想他做的事,不禁让人后襟发凉。 此人就如蛇蝎一般,一直默默的隐藏在黑暗深处,这一次,倘若不是有这些工人在,不是因为火器,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李世民已回到了客栈,这里已加强了戒备,李世民卸下了铠甲,依旧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自从做了天子,那以往的峥嵘岁月,似乎已距离他远去了,今日一番冲击,令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见陈正泰进来,李世民呷了口茶“朕终于明白火器的好处了。原以为,火器不如弓箭,而且浪费钢铁,可现在才知道,火器最厉害的地方,便是可以立即让一个农夫或者是寻常的劳力,只需短短的时间,便可以和一个训练有素的骑兵和步弓手匹敌,只要火器足够,我大唐便是组建百万军马,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大唐实际上是有百万军马的。 当然,人数是够了,可实际上对于李世民这样的军事将领而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历来所谓二十万、三十万,甚至是号称百万的军队,真正的战兵其实是少数。 在中原,有十万真正的战兵,几乎就可以横扫天下。 这绝对不是夸张,因为绝大多数的所谓军队,实际上都是空架子,让他们剿贼勉强足够,可若让他们真正的上阵杀敌,至多,也就跟着战兵后头打一打顺风仗而已。 因为真正的战兵,培养起来实在太不容易了,需要给他们战马,需要给他们弓箭,这些某种程度而言,都是技术活,想成为合格的骑兵和弓箭手,不只浪费多少箭矢,需要花费多少饲养战马的饲料。 最可怕的还是时间,没有两年功夫,就无法成规模的,纵会有一些人天赋过人,可绝大多数人,都是靠着时间打熬出来。 如若不然,大唐的骑兵和步弓手,凭什么可以出关,去面对那些自小就生长在马背上的异族。 推荐下, 换源神器a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因而,李世民显得格外的激动,他不在乎火器的威力如何,射程多少,因为他很清楚,只要有这一条优点,那么这火器,便可看成是镇国神器,有了这样的镇国神器,大唐何愁不兴呢 “还有这木轨”李世民激动的脸色发红,随即道“有此木轨,拿着火器的步卒,便可成为骑兵,木轨铺设的所在,任何人胆敢冒犯,我大唐的步枪兵便可朝发夕至,所有的粮草和给养,都可以通过马车来运送,这比之从前,不知快捷了多少倍。用最少的钱粮,保障木轨沿途的安全,而我汉民,亦可围绕着这一个个车站,建立集镇,兴建牧场朕终于明白你们陈家在打什么算盘了。” 陈正泰立即道“陛下,儿臣此前,也只是胡乱想的,只是不曾想,竟能收此奇效。这这” 李世民看他一眼“你不必慌张,怎么,还怕朕掂量着你们陈氏在关外的地” “不敢,不敢。”陈正泰干笑道。 这家伙耍了一个滑头,李世民问他是不是担心自己惦记着陈氏在关外的土地,陈正泰应该说的是,儿臣绝没有这样想。可陈正泰的回答却只是不敢。 不敢的意思,就很值得玩味了,这其实是在说,这样的事实是可能发生的,当然,我陈正泰比较怂,所以不敢去想。 李世民似笑非笑的看着陈正泰,而后道“朕既已下了旨,便断没有更改的道理。你是朕的弟子,也是朕的女婿,我大唐本就需皇亲国戚和功勋之臣镇守四方,如何会因为你这关外的土地,有些许的好处,便又收回成命。” 李世民道“在大漠中修木轨,花费也是巨大,陈家在里头投了这么多的钱,朕更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只是你那火器,却需多制造一些,将来朝廷也要用。” 陈正泰认真的道“陛下放心,只要朝廷敢下单子,二皮沟那儿,定可竭尽所能,能生产多少是多少。” 李世民颔首,他大喜过望之后,脸色随即凝重起来“可现在,那叫青竹先生的人,实乃朕的心腹大患,朕思来想去,还是无法想象,这青竹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此人一日不除,他今日勾结的是突厥人,到了明日,可能就是高句丽和东胡了,此人既从启明可汗开始,便已大漠的各族有联络,可见他的根基之深。何况,他又能探听宫中的机密,也可见此人在中原是非同小可。这样的人若是不能连根拔起,朕实是寝食难安。可是朕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把握,料定此人是谁,你历来聪明,来说说看。” “陛下。”陈正泰道“儿臣有一个方法,将这个人揪出来。” 李世民狐疑的看着陈正泰“嗯你来说说看。” 陈正泰道“陛下有没有想过,此人为何传书突厥人,让他们截杀陛下” 李世民背着手,来回踱步“这样的人,老谋深算,绝不会做他不利的事。所谓无利不起早,他杀了朕,能有什么好处” 陈正泰眉飞色舞道“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陛下若是被突厥人擒获了,或者陛下在草原上驾崩,他能有什么好处啊。到时候谁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呢所以儿臣以为,想要让此人显露原形可以用一个办法。” “你说。”李世民显得焦躁,陈正泰这个家伙,实在有些啰嗦。 陈正泰一脸幽怨的道“倒不是学生故意要水,不,故意要啰嗦,实在是,学生若是说的不仔细,免不得陛下又要责怪学生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到头来,不还是要将学生骂个狗血淋头。反正横竖要挨骂的,倒不如多说一些。” 李世民面上抽了抽,他仔细想了想,陈正泰又多说了一句废话。 随即,陈正泰认真的道“这青竹先生,既然做了谋划,那么他此时一定是胜券在握,如若不然,他绝不会轻易出手。像这样智珠在握的人,自是自信满满。因而,他自以为自己的这番布置,一定能够成功。可是他算漏了一件事,便是突利死了,这一万多的突厥铁骑,在陛下英明的率领之下,已被打的丢盔弃甲。那么如果我们将错就错呢,这个时候我们禁绝关内和关外的消息,而后派人往关中去报讯,就说陛下遭遇了突厥人的围攻,已是危在旦夕,再传出流言出去,此时陛下其实已经” 李世民皱着眉,他懂了陈正泰的意思。 假如这个时候,有人告诉青竹先生,一切都如他所料,李世民出事了,他会疑心吗这样的人一定老谋深算,可是却绝不会疑心,因为他很清楚,这本就是他布置的巧记,这样的人难免会自信满满,不会怀疑其他。 “你的意思是,让他深信这些,而后再看看此人在长安,会有什么动作” “正是如此。”陈正泰正色道“一旦陛下这边传出什么流言,他一定会急不可耐的继续布局谋划,做出对他最有利的安排,因为只有如此,他安排的突厥人截杀陛下之事,才有意义。如若不然,陛下纵是出了什么意外,对他而言,又能有什么收获陛下和儿臣,就暂在关外,作壁上观,相信很快,此人就会慢慢浮出水面。” 李世民显得有些犹豫,陈正泰的计划确实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若是传出这个消息,就难免会引发天下的震动。 只是 李世民眯着眼,眼睛一张一合,显然,他对于自己是极有信心的。 于是,在短暂的踟蹰之后,李世民当机立断道“就以突厥人反叛的名义,立即关闭各处的边镇和关隘,除此之外,派出人,立即往关中去,要八百里加急朕就和你拭目以待吧。至于朕与你,索性就继续北上,去朔方走一走,朕一面巡视,一面看看谁才是青竹先生。” 陈正泰现在是百爪挠心,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这是馊主意,表面上是能将人揪出来,可实际上呢,且不说对方上钩不上钩。还有值得可虑的问题是,传出这么个消息,只怕整个长安,都要乱成一锅粥了。 君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大致的定下了计略,李世民突然想起什么“那些突厥人,如何处置” “这也容易,他们再三反叛,绝不可放纵,不如就暂将这些人,交给儿臣来处置,儿臣一定能将他们处置妥当。” 李世民颔首“就这般定了吧。” 他不愿再管关外这些闲事,陈正泰现在对关外了如指掌,陈氏也开始逐渐朝草原渗透,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也就懒得多问了。 这偏僻的佛寺里,有一座小小的明堂。 明堂里供奉着许多的佛像,而此时,一老者只穿着麻衣,盘膝而坐,明堂昏暗,看不到老者的面容。 只是在微光之中,却能见着老者眼中折射的光芒,这是一双说不清的眼睛,看着佛像的眼睛里,带着虔诚,带着说不出的复杂,也似隐约流露出对于人世间的厌恶。 他似在沉思,在这小小的明堂里,他垂坐了很久很久,这昏暗之中,仿佛已成了一方小天地,在这天地里,只有这虔诚的老者,与佛祖之间在冥冥之中沟通着什么。 几个时辰之后,明堂外头传来了细碎的脚步。 有人在外咳嗽。 老者也跟着咳嗽几声。 他显然已经很苍老了,苍老到当他从神游中回来,竟也不免呼吸不匀,他声音疲惫又沙哑“何事 孤灯之外,可以照着外头人的人影,人影身子弓着,哪怕是老者没有看到他,他也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样子。 这人小心翼翼的道“相公,有急报传来,是草原中的消息。” “噢。”老者只轻描淡写的道“是吗” 沉默。 短暂的沉默之后。 明堂外躬身的人才小心翼翼的道“事成了。” “事成了”老者喃喃念了一句,而后,他又慢悠悠的道“李二郎是死是活。” “急报的人,送来地消息是他已孤身被一万多突厥铁骑围住,插翅难飞,所以虽然生死难料,可是怕是再也回不了关中了。” 老者显得很平静,似乎这个结局,他早已是料到了。 所以只传出他气定神闲,呼吸匀称,既无激动,又无感慨的平静样子,他平淡的道“这样说来长安要乱了,接下来该有好戏可看了。太上皇这些年,一定很苦闷吧。” 躬身在外的人,则沉默,大气不敢出,这世间,已经很少人提及到太上皇了。 第二章送到,明天会稳步更新,之后开始还清之前的欠账。 第三百五十八章:长安风云 明堂中的老者似乎又沉默了下去。 很快,这明堂之中似乎开始念诵起了佛经。 这足以让天下震动的消息,似乎没有令老者的心情稍加一丁点的影响。 而站在外头的侍者,却似乎已经清楚怎么做了,而后,他的影子在名堂的窗格上消失不见。 秋日的长安城,北风呼呼,卷起了尘土,令树上的枯黄叶子落地,却又将它们扬起,这生命怒放之后的枯黄叶子,而今已是死去,可它的残尸,却依旧任风摆布,它们时起时落,最终跌入某个阴沟或是街坊的缝隙里,任由腐败,化入泥中。 长安城里的士子们聚集,他们除了读书,预备着即将而来的考试,同时也免不得要呼朋唤友,偶尔踏青游玩。 四面八方来的学子,总是通过彼此的闲谈,来增长自己的阅历和见识。 在这个时代,读书人并不只是比别人读的书更多,他们的阅历,也是无人可比的,朝廷不得不重用读书人,任他们官职,给他们高官厚禄,并非没有道理。 因为此时的天下,寻常的百姓,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十里地,他们的见识里,最多的可能就是某一处集市了。他们更无法与外乡人进行太多的交流,而交流本身就是见识的来源,他们和他们身边的人,所看到的都是十里地之内的事,知晓的也大抵是如此。 可读书人不同,世族子弟,亲朋好友遍布天下,他们通过书信,通过游历,通过考试,往往有游览过名川大山的经验,他们甚至与天下各州的人交流 河南道的人,知道原来岭南有一种东西,叫做荔枝。来自蜀中的人,通过交流,原来晓得大海是什么样子。 就在这平安坊里,这籍贯不同的读书人们聚集的最多的所在,突然,一匹快马风驰电掣一般的奔过,竟是险些撞伤了一个货郎,街边一个半大的孩子,本是躲在靠近小河的青苔石上玩着泥,突然一股劲风呼呼而过,孩子吓得脸色煞白,他还未回过味来,那快马已是扬尘而去了。 沿街的酒楼里,不禁有许多人伸出头来谩骂。 可随即,银台的官吏已是吓的脸色霎时变了。 他们看着最新的急报,吓得竟是脸色苍白如纸。 这样的消息是瞒不住的。 因为很快,整个长安就都已经开始传出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陛下没有在宫中,而是出了关,可怕的是,突厥人突然反叛,上万的突厥铁骑,已将陛下死死围住,陛下手上不过百余禁卫,只怕此时,已是生死难料了。 李承乾随即被寻了来。 他虽为监国太子,可实际上,主要负责国家运转的,还是房玄龄和杜如晦等人。 何况此次陛下乃是私巡,根本就没有下旨令李承乾监国。 可作为太子,东宫的属官当机立断,其中以马周等人为主,立即请求太子即刻入宫。 李承乾整个心都是如乱麻一般的。 事实上,他也是刚刚才知道父皇居然跑了。 然后第二个念头是,父皇和陈正泰一起溜去了大漠,居然没有叫上他。 第三个念头,才开始觉得茫然又悲痛,父皇和陈正泰没了 他终究还只是个少年,是别人的儿子,也是别人的朋友,从前与兄弟的别扭,更多是身边人的反复挑拨,而如今不禁眼眶红了,一时之间,哭不出来,便只好听马周等人的摆布,马周请他上车,他浑浑噩噩的上了车,令他立即去中书省,先见房玄龄,并且要以太子的名义,传唤长孙无忌这些皇亲国戚,还有程咬金、秦琼这些当初的秦王府旧将。 在确定了这些人的态度之后,也当立即入宫,去拜见他的母后。 马周此刻也沉浸在悲痛之中,可是他很清楚,这个时候,绝不是不管不顾,肆意悲痛的时候。 恩主生死难料,可是陈家还在,陈家的主母遂安公主也还尚在,越是此时,越要防范可能出现的意外 只要有一点政治头脑,都能想到,皇帝突然没了,势必会有无数的野心家开始滋生出野心的时候。 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定要冷静,切切不可生出其他心思,不可让情绪蒙蔽了自己的理智,于是他脸色木然,一直搀扶着恍恍惚惚的李承乾,登车,而后骑上马,匆匆带着太子自东宫赶去太极宫。 太极宫里,其实已经乱成了一团。 李承乾到了宫门这里,必须下马步行,他看着巍峨的宫城,这个自己生长的地方,竟第一次生出了生疏的感觉,以至于行走时,他的小腿不禁哆嗦,他脸色也是木然,双目无神,只默然地埋着头随人走至中书省。 房玄龄等人,早已在此焦灼的等候了。 众人迎出来,其中不乏有人表现出悲戚和痛苦的样子。 尤其是房玄龄,他眼里浑浊,见了李承乾,宛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即拜下行礼道“殿下。” “殿下”众属臣纷纷行礼。 长孙无忌人等,一个个热切地看着李承乾,陛下的三个嫡亲儿子,现在只有太子李承乾可以托付了。 李承乾只木然地被人迎了进去,房玄龄等人道“现在陛下只是生死未卜,只怕还要探听音讯” 他话刚开始,马周突然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太子立即传诏摄政,还有大安宫的禁卫理当换防。” 马周的话落下,许多人已是大吃一惊了。 大安宫乃是太上皇的住所。 实则马周乃是儒家臣子,他一直上书,劝谏皇帝遵从孝道的,甚至隔三差五,要求李世民应多去大安宫向太上皇问安。 可哪里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马周却是第一时间站了出来,要求控制大安宫。 孝顺是一回事,但是防范于未然又是另一回事,现在国无主君,为了以防万一,必须采取必要的措施。 可此言一出,众人都默然了起来。 哪怕是房玄龄也很清楚,这件事是要承担风险的。 太上皇毕竟是太上皇,这个时候带兵去控制太上皇,即便现在扶了太子上位,可太子毕竟是太上皇的亲孙子,将来若是来个秋后算账,该怎么办 更何况这件事,势必引发天下人的议论,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啊。 马周看了众人一眼,则是慨然道“若是诸公不愿如此,那么就恳请调一支军马予我马周,我马周前去,事急矣,此次陛下突然遇袭,实在是事有蹊跷,陛下行踪,连太子和臣等都不知,那么突厥人是如何知道陛下去了草原现在陛下生死难料,我等为人臣者,是该到了尽忠的时候,太子乃是国家的储君,我等当尽心竭力,确保宫中不出变故为好。” 房玄龄沉吟着,他自也是知道马周的话有道理,此时不禁对马周多了几分欣赏。 只是,他还是有些拿捏不定,这事不好轻易下决定啊,于是看向了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想了想道“不妨先去见皇后娘娘吧。” 房玄龄沉吟了片刻,觉得有理,这事,还真只能是长孙皇后来拿主意了。 李承乾依旧是茫然着,似是任人摆布的木偶,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无数的事在自己心里划过,仿佛自己的人生里,两个重要的人,自己与他们的朝朝夕夕,都如电影回放一半 有宦官躬身道“请殿下立即去拜见皇后娘娘。” 李承乾便又被搀扶着站起来,木讷的由人送至皇后娘娘的寝宫。 长孙皇后听闻了讯息,其实已是昏厥了过去,而后慢慢的醒转,听闻了儿子到了,便将李承乾叫了进来。 李承乾愣愣的站在寝殿,看着自己的母后。 只一刹那之间,似乎因为见到了长孙皇后的缘故,突然压抑在心头的悲痛和情绪突然如火山一般的迸发出来。 李承乾拜倒,匍匐在地,嘶声竭力的突然放声大哭着道“母后,母后父皇父皇没了,陈正泰也没了。前些日子,还都好端端的,怎么一下子,人就没了啊。父皇父皇” 他哭的惊天动地,脑海里掠过一个个的画面,人的成长,或许只是在这一瞬间,一下子的李承乾在嚎啕大哭声中,几度还觉得不可置信,等他终于认清了现实,便又哭声雷动“儿臣心里疼,疼的厉害,儿臣想了种种的事,想到父皇对儿臣的严厉,当初不以为然,可如今,却觉得弥足珍贵,这世上,再没有气恼的教训儿臣,对儿臣咒骂,对儿臣横眉冷对的人了” 边说着,那眼眶里的泪水就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的落下,口里又继接着道“也再不会有人对儿臣嬉笑,不会有人教授儿臣如何在父皇面前邀功得宠,不会有人真正将儿臣视做自己至亲好友了儿臣儿臣” 后头的话,已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长孙皇后亦是感触万分,母子二人皆一脸悲痛,各自垂泪。 房玄龄等人不便进入寝宫,只能和长孙无忌等人一般,都站在外头候着。 他们急于希望太子立即出来,尊奉了长孙皇后的旨意,主持大局,生恐夜长梦多,可 此时此刻,他们却又只能焦灼而耐心的等候,只听到里头的哭声如雷。众人也不禁黯然,有人垂泪,有人别着头,扯起长袖子,擦拭着眼睛。 马周急切,几次想要冲进去,可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他此刻,又何尝不是百爪挠心呢恩主对自己恩重如山,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这等情感,绝不是寻常人可以想象的。 一队人马,已至大安宫。 为首一个,正是裴寂。裴寂等人几乎是骑着快马抵达宫门的。 裴寂乃是左仆射,虽然近来已不再管事了,可实际上,依旧还是宰相,地位与房玄龄等同。 而与裴寂一同前来的,则是萧瑀。 萧瑀乃是尚书省右仆射,同时也是李渊时期的宰相,只是李世民登基之后,因为萧瑀乃是李渊的旧臣,自然重用的乃是房玄龄和杜如晦人等,疏远萧瑀 萧瑀和裴寂一样,都是有宰相之名,却无宰相之实。 萧瑀乃是江南大梁的皇族后裔,当初正是因为招揽了萧瑀,方才令李唐在江南得到了人心,无论是裴氏还是萧氏,统统都是天下最鼎盛的名门。 而至于跟从他们身后的,亦有朝中不少的大臣。 这些年来,李世民新政,触怒了不少人,而李承乾性子和陈正泰相合,在许多人眼里,李承乾是不堪为人君的,裴寂和萧瑀二人都是宰相,有着巨大的影响和号召力,此时竟有不少人鬼使神差一般的跟着来了。 其中许多人,都是有名有姓的世族子弟,他们心里多有不满,而此时好似一下子寻觅到了天赐良机一般。 众人到了大安宫外。 守备见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心里也吓了一跳。 忙是有人出来道“不得召见,诸相公何故来此” 实际上,太上皇怎么可能召见他们呢就算是想召见,也是绝不敢和这些旧臣们联络的。 裴寂听罢,率先冷笑。 他冷冷的视着守备,大喝道“我等当初见上皇时,剑履上殿亦可,谁可阻拦” 守备显然没想到裴寂等人如此强硬,又见随裴寂来的这些人,个个都是不凡,哪一个都不是自己可以招惹的,只好道“容请通报。” “事急,无需通报,我等当立即面见太上皇,丝毫也等不得。尔为领军卫郎将,可是出自弘农杨氏吗我与你的三叔乃是密友,你让开,让我等入殿觐见。” 守备有些慌了,其实他也收到了一些风声。 要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已经导致整个长安开始人心浮动。而至于整个太极宫和大安宫,也令人生出了焦虑之心。 这守备似乎既不敢得罪裴寂人等,可似乎又担心,这一次放他们进去,会令自己惹来祸端,一时竟是踟蹰难决。 萧瑀再无犹豫,他性子刚正,脾气也大,只道“不必理会,立即入内,谁敢挡我” 他竟率先而出,带着众人,竟是浩浩荡荡的入大安宫。 这守卫在此的领军卫上下人等,竟是瞠目结舌,可这个时候,谁敢阻拦呢 还有。 第三百五十九章:赴汤蹈火 裴寂与萧瑀二人带着群臣火速进了大安宫。 听闻这些旧臣来,李渊竟一时百感交集。 实际上,作为太上皇,李渊对于权力的心已经看淡了,可是当初这些在自己左右的近臣们,他却无时无刻不在怀念,这些人都曾是自己的心腹,李渊很明白,自己不宜与他们太多的接触,否则,可能会使他们遭来杀身之祸。 算起来,他们已五六年不曾相见了。 这五六年来,每每想起这些人,李渊心里都不禁唏嘘感慨。 李世民的噩耗,其实已经传来了,李渊的心思很复杂。 他有很多很多的儿子,而最重要的三个,却是两个死了,另一个杀死这两个爱子的儿子登上了帝位,这是一种极复杂的心情,复杂到李渊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此时该哭还是该笑。 君臣们相见,竟是彼此抱头大哭,李渊年纪老了,每日都在怀念着从前的许多事,他知道自己时日已经无多,几乎是软禁在这大安宫中,人老了,就免不得会回忆多一些,于是,因为没了儿子,又因为见了这些旧臣,李渊竟是不由得以泪洗面,上前来挽着裴寂和萧瑀,老泪纵横道“朕本以为今生难见,不料这临死之前,竟还能逢面。你们都老啦,朕也老啦老了” “陛下”裴寂不禁哽咽。 李渊心里一惊“切不可称陛下,朕乃太上皇。” “哎呀”萧瑀却是跺脚“陛下,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李渊突然收住了泪,他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你们要做什么” 插播一个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a换源神器 “事情紧急。”裴寂抹了泪“都到了这个时候,国无主君,难道陛下希望大唐的基业,毁于一旦吗现在的局势,陛下难道还看不明白陛下啊,突厥人突然围了皇帝,这显然是有预谋,而今,皇帝被胡人给劫了去,突厥必要势大,这个时候,太子年纪还小,谁可主持大局呢陛下虽然老了。可毕竟是当今皇帝的父亲,又是开国之主,现在天下人的议论纷纷,心怀叵测的人蠢蠢欲动,若是陛下不能做主,这岂不是要将陛下打下的基业,拱手让人” 这一番话,吓得李渊不轻。 李渊到了这个年纪,其实早就会心冷意,再没有任何的心思了。 可是裴寂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皇帝没了,太子呢太子这个年纪,在这危急时刻,能够承担大任吗 萧瑀在旁,压低声音“长孙无忌人等,似是想立即请太子摄政。可是陛下啊,长孙无忌既是太子的舅舅,他的嫡亲妹妹,又是皇后,将来,甚至可能成为太后,太子年少,最终,还不是任他们长孙家摆布。难道陛下忘记了,吕后的事迹吗” 李渊听了,突然冷静起来,吕后 裴寂见李渊意动,随即道“就不说长孙家,单说那些当初玄武门外头,诛杀建成太子殿下的人,这些人可都是功勋之臣,个个功高盖主,当初皇帝在时,尚可以制住他们,现在太子这个年纪,如何能制住他们呢若他们是霍光倒还好,可若是曹操呢即便是霍光,不也有将皇帝废黜为海昏侯的事迹吗这历朝历代,这样的事简直多不胜数,大唐才多少年,刚刚安定,现如今出这样的事,陛下在这个时候,难道还想身居宫中,以上皇自居,而将天下苍生庶民们弃之不顾吗即便陛下可以做到不顾苍生,可大唐的宗室,陛下的这些兄弟,还有这些儿孙们,难道也可以做到不管不顾而今的时候,最紧要的是立即控制住局面,且非陛下不可,只要陛下站出来,大唐方才可以不出现外戚干政,以及权臣祸国的事啊。太子年纪还小,又是陛下的孙儿,将来这天下,迟早还是他的,又何须在乎这一时,只要陛下此时站出来,即便有人想要怂恿太子,可这太子,难道还敢对陛下无礼吗” 李渊听的脸色骇然,又惊又怕,却还是摇头“不要多言,不要多言,朕老了,朕已老了。” 众人纷纷还要劝。 李渊只是不肯,他当然觉得这些人的话有道理,可现在美酒和美人已经消磨了他的身体,玄武门的变故,也令他再不愿上演骨肉相残的事,他只摇头,大哭道“听天由命吧。” “已经迟了。”裴寂凝视了李渊一眼,而后正色道“陛下此时就算不想,也已由不得了。” “卿此言,是何意”李渊打了个寒颤,不禁看向裴寂。 裴寂正色道“太子那边,我听闻,东宫的人,已经开始劝谏,要调兵来大安宫,敢问陛下,一旦调兵来,陛下便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倘若再有人煽动太子,防范于未然,那么到时,要害陛下,陛下该怎么办” “不。”李渊摇头,痛苦的道“承乾乃朕孙,他断然” “陛下不要忘了,皇帝还是陛下的儿子”裴寂大喝道。 李渊打了个激灵。 “何况”裴寂正色道“何况其实事到如今,也由不得,陛下可知道,李道宗与李孝恭两位王爷,已以陛下的名义,前往军中,约束了千牛卫和左右武卫了。” “什么。”李渊又惊又怒“他们怎么敢这样做” 李道宗和李孝恭二人,统统都是李渊的侄子,而且骁勇善战,在军中有很大的威信,这二人,并称贤王,只是李世民登基之后,对他们略有防备,二人只好每日饮酒作乐,免得李世民生疑。他们毕竟不是秦王府的旧臣,很难获得李世民的完全信任。何况,他们还有宗室的身份,李世民连兄弟都敢诛杀,他们这些远亲,便更不敢有所作为了。 哪里想到,这二人在事情发生巨大变故之后,居然如此的果决。 他们毕竟是李氏宗亲,军中又有威望,打着太上皇的名义,在这个群龙无首的时候,还真可能控制住一部分禁军。 “除此之外”裴寂看着李渊“赵王殿下,也已开始下令,封禁了长安,又命右骁卫待命了。” 赵王 李元景。 这是李渊的亲儿子,李世民为了显示自己对兄弟宽容,让赵王李元景做了雍州牧,这雍州,便是天子脚下,相当于后世的直隶总督,管辖着雍州的民政和治安,不只如此,他手里还有一支右骁卫,也是一支禁军。 李渊脸色惨然,自己成年的儿子,只有这么一个了。其他大多都是年幼无知。 “赵王殿下也是希望陛下能够来主持大局的啊。一旦太子摄政,左右之人,只怕少不得因为赵王今日的动作,而向太子进谗,到了那时赵王殿下该怎么办陛下难道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顾了吗” 右骁卫、千牛卫、左右威卫 这四卫都是禁军的中坚,显然宗室已经行动起来。 毕竟李世民在的时候,重用的多是秦王府的旧臣,宗室们早已成了点缀。 可若是李渊重新出山,就完全不同了。那些侄儿,将会被倚重。而赵王殿下,重新成为皇子,甚至作为长子,将来的潜力是无限的。 李渊心里后怕到了极点,竟是一时无言。 “陛下,到了这个时候,理应立即赶往太极宫,只有先在太极殿召集百官,方可占据主动。” “是啊,请陛下三思,到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李渊闭上眼睛“你们给朕惹祸了。” 其实从二人带着群臣来这里的时候,李渊其实就心里清楚,这祸根已经埋下了,若是太子登基,会怎样想呢就算太子认为自己没有其他的企图,可是这样巨大的号召力,会放心吗 李渊道“车驾备好了吗” 毕竟是开国之主,一旦意识到自己没有其他的出路时,依旧还是显露出了他果决的一面。 裴寂等人振奋“已经预备了。” “走吧。” 李承乾伤心到了极致之后,长孙皇后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忍着悲痛,将他安抚住,李承乾这才起身,依旧还是哭哭啼啼。 外头房玄龄等人已意识到拖得太久了,于是朝长孙无忌使了个眼色。 长孙无忌会意,便索性直接莽撞的冲入寝殿,大呼道“娘娘,太子殿下,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千万军民百姓,都在等娘娘的旨意,等太子殿下主持大局。” 长孙皇后已经收了泪,一副端庄的样子“房卿家和杜卿家他们可在” 房玄龄等人听了,再不犹豫,匆匆入殿,行礼。 长孙皇后凝视着房玄龄人等“事到如今,卿家以为当如何” “为以防万一,需立即先稳住长安的局势。”房玄龄毫不犹豫道“监门卫、骁卫、威卫等诸卫,必须立即派亲信之人前往,镇住局面,臣一直在想,陛下的行踪,连臣等都不知晓,那么是谁泄露了行踪呢这个人非同一般,他勾结了突厥人,到底是为了什么长安这里,他又布局和谋划了什么因此,臣建言,请太子立即赶往太极殿,召集百官,主持大局,先稳住了长安,才可稳住天下,至于其他事,才可徐徐图之。现在陛下只是生死未卜,还没有噩耗传来,所以眼下当务之急的,只是先稳住阵脚,不要让人有机可乘即可。” 长孙皇后颔首“只是如此吗” “臣希望,调一支军马,予马周,令马周立即赶往大安宫。” 房玄龄似乎下定了决心,脸色肃然,当机立断道“方才,臣已和杜相公商议过,觉得还是要有所防范为好,太上皇乃是太子的祖父,太子自当尽孝,现在非常之时,谁能保证,没有人暗害太上皇呢,为了太上皇的安危,也当如此。” 长孙皇后顿时明白了什么,她深深的看了房玄龄一眼“马周可以托付大事” “可以。”房玄龄朗声道“马周此人,行事果决,又是文臣,总不至让太上皇见疑,也免得惊扰了太上皇的圣驾,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长孙皇后颔首“那么,太子就托付给众卿了,还望众卿,看在皇帝往日的恩惠上,定要保太子的安全。” “臣遵旨。”房玄龄再无疑虑了。 有了长孙皇后的懿旨,那么便可名正言顺的行事,他转过身,一面疾步出殿,一面下达一个个命令“马周,你带金吾卫去大安宫,大安宫,一只苍蝇都不得出入,违者,诛之。程咬金,立即带监门卫,防守各处城门,不得老夫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太子殿下,请随臣立即往太极殿。长孙相公,你去聚集百官。” “秦将军,李将军,张将军,还有尉迟将军,你们镇守住宫门。记着任何人都不得出入。现在开始但凡有人胆敢违抗禁令,立杀无赦。军中倘若有任何人擅自调动,亦诛之。还有,要监视城中所有的使臣。不要让他们随意通风报信。至于北方的军情,关于突厥人的动向,只怕需劳动李绩将军一趟,李绩将军立即前往边镇,我这里,不调一兵一卒给你,现在这长安,是一个兵也不能动了,所以你拿着中书省的手令,辖制边军即可,要想办法,探知陛下的行踪。” 众人称喏,各自散去。 房玄龄回头看了一眼李承乾,肃然道“太子请节哀,越是这个时候,太子殿下理应承担重任,就请太子,立即移驾太极宫。” 房玄龄居然是佩戴着剑来的,他按着腰间的剑,厉声道“当初玄武门的时候,我等与陛下福祸与共。而今日,也自当有难同当,愿效命太子殿下,赴汤蹈火” 第二章送到。明天开始会早更新,争取开始加更了,谢谢大家在老虎卡文的时候,不离不弃。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三百六十章:朕驾崩了 房玄龄这一番话,可不是客套。 这算是彻底的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到了这个时候,为了防范于未然,身为宰相的自己表达了自己对太子的鼎力支持,能让许多见风使舵的人,不敢轻易妄动。 说罢,众人匆匆往太极殿去。 只是走到一半,有宦官飞也似的迎面而来“太子殿下,房公,太上皇与裴公和萧相公等人,已入了宫,往太极殿去了。” 李承乾一时茫然,太上皇,乃是他的祖父,这个时候如此的动作,讯号已经十分明显了。 房玄龄脸色铁青,与一旁的杜如晦对视了一眼,二人的目中,似乎并没有过多的诧异。 某种程度而言,他们是预料到这最坏的情况的。 房玄龄道“请太子殿下速往太极殿。” 于是众人加快了步子,不久,这太极殿已是遥遥在望,可等抵达太极殿时,却发现另外一队人马,也已匆匆而至。 双方在太极殿前接触,李承乾已收了泪,想要上前给李渊见礼。 房玄龄却是制止了李承乾,按着腰间的剑柄,肃然道“请太子殿下在此稍待。” 说罢,昂首向前。 另一边,裴寂给了惊惶不安的李渊一个眼色,随后也阔步上前,他与房玄龄触面,彼此站定,伫立着,凝视对方。 似乎双方都在猜测对方的心思,而后,那按剑冷面的房玄龄突然笑了,朝裴寂行礼道“裴公不在家中颐养天年,来宫中何事” 裴寂则回礼。 某种程度而言,二人的官职相差不大,不过裴寂却比房玄龄的资历要老,因而他回礼时,也只是欠身点头,随即道“国家遭遇大难,社稷垂危,人心浮动,我受皇帝恩禄,自当为君分忧。” 房玄龄的手一刻不离剑柄,道“裴公不愧为社稷之臣,只是敢问,太上皇来此,又所为何事” “社稷危怠,太上皇自当号令不臣,以安天下,房相公乃是宰相,现在皇帝生死未卜,天下震动,太上皇为皇帝亲父,难道可以对这乱局坐视不理吗”裴寂似笑非笑地看着房玄龄。 房玄龄大笑“国家自有储君,太上皇年迈,该当颐养天年。” “储君尚在幼冲,危怠之时,如何承担重任” 房玄龄道“太子丰姿峻嶷、仁孝纯深,行事果决,有皇帝之风,自当承社稷大业。” 裴寂摇头道“难道到了此时,房相公还要分彼此吗太上皇与太子,乃是祖孙,血脉相连,而今社稷垂危,理当携手,岂可还分出彼此房相公此言,莫非是要离间天家至亲之情” 这话一出,房玄龄居然脸色没有变。 毕竟这话的暗示已经十分明显,离间天家,乃是天大的罪,和欺君罔上没有分别,这个罪责,不是房玄龄可以承担的。 裴寂随即道“就请房相公后退,不要阻拦太上皇銮驾。” 可房玄龄却依旧还是冷着脸,看着裴寂,他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纹丝不动,犹如磐石一般,他轻描淡写的样子,突然张口道“让与不让都不要紧,我为人臣,岂敢阻挡太上皇只是裴公当面,我需有话说在前面,太子乃国家储君,倘使有人胆敢撺掇太上皇,行有悖人伦之事,秦王府旧臣,自我而下,定当效仿当年,血洗宫城挡我等人者,也再无当初之时的宽恕,而是斩尽杀绝,鸡犬不留,诛灭满门,到了那时可不要后悔” 裴寂听到这里,突然汗毛竖起。 他看着房玄龄,极想骂他到了此时,竟还敢呈口舌之快,说这些话,难道不怕大逆不道吗可是 话到嘴边,他的心里竟生出几分胆怯,这些人裴寂亦是很清楚的,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尤其是这房玄龄,此时死死的盯着他,平日里显得儒雅的家伙,现在却是浑身肃杀,那一双眸子,宛如利刃,锋芒毕露。 裴寂定了定神,把心底的惧意努力地按捺下去,却也一时尴尬,只好用冷笑掩饰,只是道“请太子来见罢。” 房玄龄已回身。 太极门前 守备眼前一花,已见一队监门卫的禁卫已至,浩浩荡荡的军马身穿明光铠,手持刀枪剑戟,行至太极门,只有喘息声和衣甲的摩擦,铿锵有力的金属碰撞,响成一片。阳光之下,明光铠闪耀着光辉,众人在城楼停下,为首的校尉骑着马,大喝一声“候命。” 于是众人站定,纹丝不动。 此时程咬金已自宫中出来,校尉打马上前道“将军” 程咬金挥挥手,脸色暗沉地道“尊奉太子令,尔等在此守卫,日夜不歇。” “喏”众军一齐大呼。 程咬金又问那校尉“长安城还有何动向” “承天门处,赵王殿下率右骁卫在那里候命了,除此之外” 校尉低声说着“除此之外,还有两位宗室郡王,也去了军中。” “知道了。”程咬金气定神闲地道“看来他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啊,不过不要紧,他们若是敢乱动,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其他诸卫,也已开始有动作。卫戍在二皮沟的几个军马,情况紧急的时候,也需请示太子,令他们立即进长安来。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安抚人心,可不要将这长安城中的人吓坏了,咱们闹是咱们的事,勿伤百姓。” 太极宫各门处,似乎出现了一队队的兵马,一个个探马,火速来回传递着消息,似乎双方都不希望酿成什么变故,所以还算克制,只是坊间,却已彻底的慌了。 在宫中,依旧还是这太极殿前。 李渊与李承乾祖孙二人相见,李承乾见了李渊,恭谨地行了礼,随即祖孙二人,先是牵着手大哭了一阵,二人哭的伤情,站在他们身后的裴寂、萧瑀以及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人等,却各自冷眼相对。 大家的脸色,都显得凝重,此时,众人的心思都在不断的逆转,这天底下最顶尖的脑袋,也是飞速的运转着,一个个上策、中策、下策,甚至包括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一旦到了刀兵相见时,如何稳住局面,如何弹压不臣,如何令各州不出现叛乱,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这无数的念头,几乎都在五人的脑海里晃过去。 半响后,李渊和李承乾彼此哭罢,李承乾才又朝李渊行礼道“请上皇入殿。” 李渊抽泣道“朕老矣,老矣,今至这般的境地,奈何,奈何” 他连说两个奈何,和李承乾相互搀扶着入殿。 随即众人纷纷入殿。 百官也随之而来了,此时无数人都是提心吊胆,这金銮殿上,李渊只在一旁坐下,而李承乾也只取了锦墩,欠身坐在一旁。 而众臣都哑然,没有张口。 在这无言的尴尬之中,无论是李渊还是李承乾,都如两个木雕一般,也只能相顾无言。 “启禀上皇” 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却是裴寂上殿 他躬身朝李渊行礼道“今突厥猖獗,竟围困我皇,如今” “太子殿下,陛下离京时,曾有旨意,请太子殿下监国,如今陛下生死未卜,不知太子殿下有何诏令”此时,杜如晦跨步而出。 萧瑀冷笑道“陛下的圣旨,为何没有自尚书省和门下省签发,这圣旨在何处” “在门下”杜如晦毫不犹豫地道“此圣命,萧相公也敢质疑吗” “正因为是圣命,所以才要问个明白。”萧瑀怒气冲冲地看着杜如晦“若是乱臣矫诏,岂不误了社稷请取圣命,我等一观即可。” 百官们瞠目结舌,竟一个个作声不得。 萧瑀随即看了众臣一眼,突然道“户部尚书何在若有此诏,必定要经由户部,敢问户部可有此旨吗” 于是接下来,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户部尚书戴胄。 戴胄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他的地位和房玄龄、杜如晦、萧瑀和裴寂等人毕竟还差了一截,更不用说,这些人的上头,还有太上皇和太子。 天晓得最后会是什么样子 戴胄出班,却是不发一言。 “有没有” 戴胄沉默了很久。 “戴相公何故不言”萧瑀步步紧逼。 戴胄已觉得自己头皮发麻了。 他万万料不到,在这种场合下,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房玄龄和杜如晦也都同样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他。 戴胄此时只恨不得钻进泥缝里,把自己整个人都躲好了,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尔乃大臣,却这般不发一言吗” 戴胄老半天才道“莫须有。” “” 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这番话,说是侮辱人智商还差不多。 倒是礼部尚书豆卢宽适时的站了出来“如今乃是国家存亡之秋,何须如此锱铢必较眼下陛下蒙难,当务之急,是立即发兵勤王护驾为尚。” 这豆卢宽倒是机灵,他是礼部尚书,现在双方剑拔弩张,到底是太上皇做主还是太子做主,说到底,其实还是礼法的问题,说不得到时候还要问到他的头上,眼看他是逃不掉的了,既然礼法问题说不清道不明,不如主动出击,直接把这问题丢给兵部去,大家先别争了,皇帝还没死呢,当务之急,该是勤王护驾啊。 于是这下子,殿中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太子李承乾愣愣的没有轻易开口。 而太上皇李渊也是不发一言。 所有人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也深知今日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所承载的风险,人人都希望将这风险降至最低,倒像是彼此有了默契一般,索性三缄其口。 在关外,李世民与陈正泰经过了艰难跋涉,总算抵达了朔方。 这朔方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远远的瞭望,规模竟是宏大。 当然,里头没有高大的宫墙,而且有一处城墙正在修筑中。 只是在这草原里,突然出现的巨城,令李世民有一种别开生面的感觉。 他心情竟还不错,暂时将关中的事抛在脑后。 对于李世民而言,他是绝不担心长安的事,最终出现不可收拾的局面的。 他虽不算是开国君主,可是威信实在太大了,只要一天没有传出他的死讯,即便是出现了争权夺利的局面,他也深信,没有人敢轻易拔刀相向。 只是这一路过来,他不断地在心底默默的问,这个青竹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陈正泰见李世民的兴致高,便也陪着李世民一路北行。 越是靠近朔方,便可看到大量开垦出来的田地,似乎是打算种植土豆了。 草原上有的是土地,若是将所有的草地开垦为农田,只怕要比整个关内所有的耕地,还要多个数倍不止。 当然,草原的生态必是比关内要脆弱得多的,所以陈正泰采取的乃是休耕和轮耕的方略,尽力的不出什么乱子。 李世民一面和陈正泰进城,一面突然的对陈正泰道“朕想问你,倘若青竹先生当真还有后着,你可想过他会怎么做” 陈正泰倒是认真地想了很久,才道“若我是青竹先生,一定会想办法先让长安乱起来,若想要牟取最大的利益,那首先就是要排斥当初陛下的秦王府旧将。” 李世民颔首道“朕也是这样认为,朕有时也不禁在想,朕的父亲,会不会遂他的心愿呢哎” 说着,李世民竟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事实上,他并不了解李渊的心意,甚至李世民隐隐地盼着,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倒是陈正泰好奇地看着他问道“陛下难道一点也不担心长安城会出现大乱子吗” 李世民不假思索的就摇头道“大破才能大立,值此危亡之秋,恰恰可以将人心都看的一清二楚,朕不担心长安混乱,因为再烂的摊子,朕也可以收拾,朕所担心的是,这朝中百官,在得知朕千秋之后,会做出什么事。就当,朕驾崩了一回吧。” 第三百六十一章:新律 预演 对于李世民而言,显然这是合乎他的心意的。 他很清楚自己对于大唐的把控能力,只要自己还活着,就没有人可以从自己的手里夺走任何的权柄。 这绝不是一种盲目的自信,而是大唐建立的过程之中,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且凭借着高超的手腕,笼络了天下大批的能人异士,这些人为自己所用,早已将这江山打造的如铁桶一般。 当然,最紧要的还是民心,这些年来,李世民可谓是人心所向,对于李世民而言,他并不担心自己,唯独担心的是,若是有朝一日躲不过生老病死,这大唐将会是什么局面。 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如此的基业,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呢那些潜藏在长安的不法之徒们,会不会心怀不轨,朕身边的那些臣子们,是否会生出动摇之心 只是很可惜,在李世民驾崩之前,其实是根本找不到答案的。 只是这一次李世民却可能找到答案了,这对李世民而言,付出些许的代价,寻找一个答案,并不是坏事。 朔方的规模很大,只是这里依旧是一个巨大的工地,毕竟现在营造的,乃是一个规模巨大的城池,只是一批迁徙来的流民,已开始在此进行生产了,他们引水进行灌溉,而后开垦。一个个牧场,建立了起来。 现在突厥人溃败,朔方这里已下达了命令,让牧民们前去捉那败逃的突厥人,但凡拿住的,可任牧人们处置。 这一下子各个牧场却是疯了一般。 要知道,这里的牧场最缺的还是人力,尤其是有经验的牧人,倘若能捉来突厥人为奴,却是一笔好买卖。 那些突厥人,妇孺就在不远,闻讯之后的朔方人,率先袭击了他们的大营 这里大多是突厥的老弱病残,男人们外出征战,尤其是进行奔袭,根本顾不上他们,而如今,却统统被朔方的民兵们围了,强制迁徙至朔方去,而后将他们打散 朔方的粮食是管够的,哪里缺人,便让人来领。 只是因为老弱病残太多,价值其实不大,只是人捉了去,便能将他们的男人引来。 那些残兵,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四处逃窜之后,在这无垠的草原里,又累又渴,根本没办法成群结队,因为人越多,在这数百里都没有人烟的地方,对于饮食的需求就越多,倒不如各自行动,寻找生路。 而牧人们则成群,带着足够的干粮,已开始四处追索了,他们寻到了逃兵,直接拿绳索绑了,带回牧场去。 这些突厥人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过显然,汉人牧民并没有杀他们的意思,而是先将他们关在羊圈里,却不给他们多少吃喝,只给一些维持生命的粮和水,让他们永远处在饥饿的状态。 这样的人,就算不捆绑他们,其实他们也没办法走多远,而人在饥饿的状态,起初的时候,让人驱使着他们干一些饲养畜生的活计,他们跑又跑不得,又想乞活,在求生的欲望之下,只好从命,慢慢的也就放下了尊严。 过了一些日子,他们已渐渐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汉人词句了,他们的食物,也开始增加了不少,如此,身子的气力渐渐开始恢复了一些,他们在牧场,大多是孤立无援的,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给其他突厥人触碰的机会 不只如此,等他们身子恢复了一些,便有人开始给他们剃去了所有的头发,连辫子也割了,有的人,甚至直接在他们面上刺上记号,这是各个牧场奴隶的象征 但凡是逃跑的,汉人的牧民们都有协助追查和缉拿的义务,事实上,有如此明显记号的人,也根本跑不远,一旦离开了朔方,至少五百里内,是寻不到什么人烟的,没有足够的粮食,单人行动,这草原里到处潜伏着危险。 起初的饥饿,以及为了求生时表现出来的屈从,其实某种意义,已经让他们放下了内心深处自命不凡的尊严。 现如今,当粮食不断的增加,他们也就渐渐的多了几分希望,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了四周大多数,都是汉人,他们只能乖乖的听从牧场的安排,饲养着牛马,或是在牧场里干一些活。 甚至还有一些突厥的奴隶,听闻到自己的妻儿十之八九,就在朔方城中,那最后一点想要逃跑的心思,也都熄灭了。 他们要活下去,想要见自己的妻儿,牧场的主人会记下他们的姓名和特征,让人去城里打听关于他们妻儿的消息,而后会带一些他们妻儿的口信回到牧场。 见面,当然是没有这样容易的。 只是给这些奴隶们一些希望罢了。 告诉他们,好好的表现,或许会领着他去城里一趟,并且告诉他们,他们的妻儿现在过的还算不错。 将来若是安分守己,过了几年之后,或许会将他们的妻儿安排来牧场。 这虽是空头的支票,却足以击垮任何一个男人最后的一点自尊心。 于是,在许多的牧场,人手开始充裕起来。 牧场的扩充计划,也开始提上了日程。 关中需要更多的牛马,需要更多的肉食,将来木轨修通了,源源不断的皮货和肉食,都将通过马车送到关中去,而后换来数不清的关中特产。 现在人手已经越来越充裕,除了依旧还大量招募汉人的牧民,这突厥的奴隶,使用起来也得心应手。 李世民却在朔方走了一大圈,倒是见着许多稀罕的事,比如这巨大的工地,都铺设了许多的木轨,便于材料的运输。一座座建筑,拔地而起,蔚为壮观。 这里没有什么精细的食物,只是李世民无论到了那里,都是先杀几头牛羊再说,吃的多了,便觉得烦腻了 只是这儿是天然的马场,在这里骑马倒是畅快淋漓,不过施工的地方,尘土太多,骑了几圈下来,顿时灰头土脸。 无数的流民,尤其是当初关内的部曲,流落于此,这些人却给李世民很多的触动。 他们在关内,本是世族的奴仆,任人欺凌,三餐不继,固然世族子弟们锦衣华服,可宁可这粮食烂在仓里,也决计不会都给他们一些的 任何一个世家大族,都有苛刻的家规,而家规其实并非是针对自己子侄的,子侄们触犯了规矩,大抵也只是一笑而过,古人们严苛的规矩,和所谓森严的治家之道,本质是针对部曲、奴婢,在主家里,往往触犯了规矩,而大打出手,每日的口粮也都有定量,只维持着不饿死的状态,只有那些心腹的部曲,才真正能做到一日三餐。 可人来了这里,在这里虽辛苦,每日也要做工,却往往有足够的口粮,每日可维持半斤肉,两斤米,和一些小蔬果的标准。 这对于部曲而言,简直是置身于天堂一般。 每月下来,总是风雨无阻的发放一些工钱,虽然工钱很微薄,不过每月几百钱而已,而且草原里的物价,往往还比关内要贵一些,可即便如此,对于许多部曲而言,却是说不出的满足。 李世民走到哪里,那些昔日的部曲们听闻了天子和陈正泰来,竟都纷纷蜂拥而至,而后哭的稀里糊涂,跪了一地,纷纷称颂,又或者是哽咽难言。 看着这一个个在地上嚎哭的人,李世民久久的沉吟不语 而后,他自马上下来,走至这些人中间,道“起来吧,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他寻了一个工人模样的人,上前道“你是哪里人,何故来此” “陛下,草民草民”很显然,这人不敢回答。 一旁的陈正泰就压低声音道“此地的人,多为关中的部曲。” 李世民这才恍然大悟,那就是说,他们是逃奴的身份,自然就不敢随意自报自己的身份了。 李世民不禁一脸怜悯,上前道“草原里有草原里的成法,关中的律令,如何管得了草原呢” 此言一出,陈正泰不禁震惊 其实陈正泰一直都很头痛朔方的问题,大唐律令其实在草原里根本就不适用,只是陈家毕竟是唐臣,怎么敢不沿用武德律 因而草原中便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即虽明面上使用的乃是武德律,可实际上行的却是陈家的家法 而如今,李世民开了这个口,那么一切便稳妥了,回头就可光明正大地弄出一个新的法令出来,完全针对草原的实际情况。 此时,李世民却低着头,心里似很有感慨,他走到了马前,随后翻身上去,看着众人,随即道“尔等出了关,便是自由之身,不必拘谨,绝不会有人敢出关来追索你们,这是朕的原话,现在适用,十年,一百年之后,也不会更改。” 部曲们听罢,许多人又不禁眼眶红了。 其实虽然大家都知道,自己出了草原,便算是恢复了自由之身。可是这世世代代的部曲身份,在他们的心底,其实早已印上了一个烙印 对他们来说,因为过了更好的日子,便更害怕回到从前了。现在的生活,越是比从前好,他们的心里其实就越是不安谁能保证将来不会有人追查他们的身份呢 可现在大唐的天子亲自对他们做了保证,总算让他们的最后一点心理障碍也都去除了,于是众人纷纷谢恩。 在众人感激的目光下,李世民而后打马,返回自己的行在。 陈正泰忙是追了上去“陛下。” 李世民在行在中安顿,抱着茶盏,笑吟吟的看着随后而回的陈正泰,道“怎么,朕看你很是不安” 陈正泰皱着眉头道“陛下,这些部曲的身份,毕竟有些不同,有些事可做不可说。现在陛下在此开了金口,若是传回了关中,只怕又要哗然了。” “由着他们吧。”李世民看着陈正泰懊恼的脸,则笑道“他们要闹便闹,又能将朕如何呢朕从前就是太看重他们了” 李世民顿了顿,又道“其实朕开这个口,也绝不是一时气血上涌,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正泰啊,你可知道,当他们见了朕,纷纷激动的溢于言表,朝朕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的时候,朕在想什么吗” 陈正泰一时不解,便道“还请陛下赐教。” 李世民冷笑道“自有部曲以来,这些部曲便依附于世族,这数百年来,何时不是如此部曲乃是世族的私奴,朝廷的税赋,征不到他们的头上,朝廷的徭役,也征不到他们头上。这些部曲,历来只知自己的家主,而不知天下还有皇帝,他们所效命的,乃是韦家,是杨家,是崔家,而不是大唐的皇帝。只知有家,而不知有国,只知家法,却无国法,历朝历代,他们都是如此啊。” “可今日,朕看到的却是他们终于逃出了他们的主家,终于知道,天下还有朝廷,有朕,既如此朕敕他们自由之身,又如何呢” 陈正泰一怔,此时才意识到李世民为何情绪激动了。 事实上,隋唐的时候,世族依旧根深蒂固,而他们的力量来源,除了土地,便是部曲 这一直都是数百年来的顽疾,纵使李世民,也对此无可奈何,甚至武德律之中,为了保障世族的利益,还特意进行强调,确保了世族和部曲的关系。 可实际上当无数的人成为几家记姓的私奴,朝廷却根本无法调用这些资源。 这显然对于国家长治久安而言,是有巨大危害的,李世民显然早就将此视为心腹大患,只是一直无法轻易去更改罢了,现在趁此机会,索性进行赦免了。 至于那些世族 陈正泰此时心里不禁的想现在关中的世族们,都在干什么呢却不知他们现在站在哪一边了。 第二章送到,查了很久的资料,来晚了,抱歉。 。 第三百六十二章:陛下回京 李世民说着,叹了口气“这朔方朕该见的已见了,也是时候该回长安去了朕是天子,一举一动,牵动人心,关乎了无数的生死荣辱,朕任性了一次,也仅此一次而已。” 说着,李世民站起身来,微笑的看着陈正泰“明日清早就随朕南下吧。只是朕打算一路快马加急,赶到宣武站,而后乘坐马车,火速回程,不过到底谁是青竹先生,又有谁在朕走之后,这朝中百官,到底怀着什么心思,朕倒是想要好好看一看。 陈正泰听罢,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说句实在话,他一直认为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去,是一个馊主意。 但凡有一点的意外,后果都可能不可设想的。 现在李世民提出回长安,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于是陈正泰像是怕李世民反悔似的,连忙道“儿臣遵旨。” 次日清早,李世民就早早的起来穿戴好,带着护卫,连张千都舍弃了,毕竟张千这样的宦官,实在有些拖后腿,只数十人各自骑着高头大马出发 这沿途上,会有不同的牧场,到时可以直接取新马换乘,只需带着一些干粮,便可了。 一路南行,偶尔也会遇到一些突厥的散兵游勇,这些败兵,犹如孤狼似地在草原中游荡,大多已是又饿又乏,失去了部族的庇护,平日里自诩为勇士的人,现如今却只是苟延残喘 他们见着了人,竟是俯首帖耳,极为顺从,若是有汉人的牧民将他们抓去,他们却像是求之不得一般。 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宣武站,李世民坐上了车,陈正泰同车作陪。 李世民靠在椅上,手中抱着茶盏,道“朕在想一件事,突厥人自隋以来,一直为中原的心腹之患,朕曾对他们深为忌惮,可是何以,这才多少年,他们便失去了锐志朕看那些散兵游勇,哪里有半分草原狼兵的样子说到底,不过是一群寻常的百姓罢了。” 陈正泰想了想道“陛下说的对,只是儿臣以为,陛下所忌惮的,乃是突厥这个部族,而非是一个两个的突厥人,人力是有极限的,即便是再厉害的勇士,终究也不免要吃喝,会挨饿,会受冻,会害怕长夜,这是人的本性,可是一群人在一起,这一群人若是有了首领,有了分工,那么他们迸发出来的力量,便惊人了。突厥人之所以从前为患,其根本缘由就在于,他们能够凝聚起来,他们的生产方式,乃是牧马,大量的突厥人聚在一起,在草原中牧马,为了争夺水草,为了有更多栖息的空间,在首领们的组织之下,组成了令人闻之色变的突厥铁骑。” “而我中原则不同,中原多为农耕,农耕的地方,最讲究的是自给自足,自己有一块地,一家人在地中觅食,虽也和人交换,会有组织,可是这种组织的方式,却比突厥人松散的多。在草原里,任何人走单,就意味着要饿死,要单独的面对未知的野兽,而在关内,农耕的人,却可以自扫门前雪。” 陈正泰顿了顿,继续道“所以,这并非是草原里的人天生比我大汉的百姓更加好战,而是他们的生产方式,决定了他们必须抱团,也必须好战。而一旦他们的组织被击溃,首领被斩杀,群龙无首,他们就成了孤狼,游荡在这草原里,单独的人没有办法获取足够的食物,被饥饿和疾病所困扰,其实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羔羊罢了。” “那么工人呢,那些工人呢”李世民看着陈正泰,那些工人的战力,大大的出乎了李世民的意料之外。 陈正泰道“工人比农人的好处就在于,他们并非是自给自足,一个作坊里,需要数百上千人团结协作进行生产,他们往往来自于天南地北,这使得他们既需要协作,无法单独存活在这个世上,因而他们天然是需要有一个组织的。他们往往比农人更有见识,毕竟通过协作,往往可以进行交流,而交流的本质,其实就是获取知识,这种知识未必是从书本中获得,可比之浑浑噩噩的农人,见识不知高多少倍。” “也正因为他们的生产乃是数百人和上千人,甚至更多的人聚集在一起,那么势必就必须得有人监督他们,会划分各种工序,会有人进行协调,那些组织他们的人,某种程度而言,其实就是这草原中突厥各部首领们的职责,我大唐的百姓,但凡能组织起来,天下便没有人可以比他们更强大了就说儿臣的那位堂兄陈正业吧,难道他天生就是将军吗不,他从前从事的,不过是挖煤采矿的事儿而已,可为何面对突厥人,却可以组织若定呢其实他每日承担的,就是将军的工作而已,他必须每日照顾工人们的情绪,必须每日对工人进行管理,为了工程的进度,确保工期,他还需将工人们分为一个个小组,一个个小队,需要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甚至需要建立足够的威信。因而一旦到了战时,只要给与他们合适的武器,这数千工人,便可在他的指挥之下,进行殊死反抗。” 李世民不禁颔首“颇有几分道理,这一次,陈正业立了大功,他这是护驾有功,朕回长安,定要厚赐。” 马车飞驰,窗外的景物只留下掠影,李世民有些疲惫了“你可知道朕担心什么吗” “陛下一定在担心太子吧。” 李世民朝陈正泰微笑“不错,你果然是朕的得意门生,朕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太子啊。朕现在禁绝了消息,却不知太子能否控制住局面。那青竹先生做下这么多的事,可谓是处心积虑,此时一定已经有所动作了,可凭借着太子,真能服众吗” 陈正泰则道“陛下其实不必有这么多的忧虑。” “噢”李世民不由道“莫非你以为太子” 陈正泰摇头“儿臣只是觉得,做人,最重要的是开心。” 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瞪他一眼。 他索性不再理会陈正泰了,直接靠着椅子打盹儿来,片刻之后,便起了鼾声。 其实他陈正泰最佩服的,就是坐着都能睡觉的人啊。 这几日,长安的气氛变得极为微妙起来。 太上皇直接在太极宫中住下了。 而太子也被房玄龄等人极力劝谏,留在了太极宫中。 天无二日,人无二主。 此时任何人的退让,那么另一边的人就可顺势揽住大权。 长安城里的各路军马,似乎都有人如走马灯似的拜访。 李渊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退路了。 他只有压制住太子,方才可以重新执政,也能保住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段时间的悠闲。 裴寂和萧瑀二人,却是有些急了。 双方相执不下,这般下去,可什么时候是个头 若是不迅速的掌握局面,以秦王府旧臣们的实力,迟早太子是要上位的,而到了那时,对他们而言,不啻是灾难。 因而裴寂在等得快失去耐心的时候,赶至了太极宫的偏殿,寻了李渊。 此时,李渊正在偏殿中休息,他年纪大了,这几日身心煎熬之下,也显得很是疲惫。 见了裴寂,李渊心里不禁责怪这人多事,也忍不住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实在不该从大安宫中出来的,可是事已至此,他也很清楚,此时也只能任这人摆布了。 此时,裴寂道“陛下有没有想过,这般下去,房玄龄等人势必要鼓动太子殿下对陛下下手” 李渊脸色凝重,他没说话。 李氏的皇族,自经历了玄武门之变后,对于自己的至亲,往往都难以信任。 见李渊一直默默不语,裴寂又道“陛下,事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啊,当务之急,是该立即有所行动,把事情定下来,如若不然,只怕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啊。” 李渊不由站了起来,来回踱步,他年纪已经老了,脚步有些轻浮,沉吟了很久,才道“你待如何” “现在许多世族都在观望。”裴寂正色道“他们之所以观望,是因为想知道,陛下和太子之间,到底谁才可以做主。可若是让他们再观望下去,陛下又如何能临朝观政呢为今之计,只有恳请陛下邀买人心” 李渊不解地看着他道“邀买人心” “世族的心腹大患在于陈氏,陈氏四处收容逃奴,触怒了所有人的利益。陈氏在朔方建城,更是让人无法容忍。陈氏怂恿陛下开科举,科举取士,更是让人苦不堪言。甚至他们在扬州所做所为,又何尝不让天下世族胆战心惊呢为今之计,是该陛下出来主持大局,下旨废黜从前的苛政” “陈氏陈正泰”李渊听到此处,就立即明白了裴寂的打算了。 可以说,这其实是一步好棋。 陈正泰现在也是生死未卜,这陈家已是群龙无首。 他们的实力,也遭受了重创。 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拿陈家开刀,必定能安众心,一旦获得了广泛的世族支持,那么即便是房玄龄这些人,也回天乏术了。 毕竟,谁都知道太子和陈正泰相交莫逆,太子做出承诺,邀买人心的话,许多人也会生出顾虑。 可太上皇不同,太上皇若是能重新确保世族的地位,将科举,将朔方建城,还有扬州的新政,统统废黜,那么天下的世族,只怕都要俯首帖耳了。 此时此刻,得到了他们的支持,就等于是这满朝文武百官里,占有九成人会支持李渊,而他们的背后,则是一个个世家,这些人掌握着巨大多数的田产和人口 届时,房玄龄等人,即便是想翻身,也难了。 只是 李渊不禁道“朕观那陈正泰,印象颇好,今时今日,怎么忍心拿他们陈家开刀呢” 裴寂就道“陛下,切切不可妇人之仁啊,现在都到了这个份上,成败在此一举,恳请陛下早定大计,至于那陈正泰,倒是无妨的,他十之八九已是死了,大不了陛下下一道旨意,从优抚恤即可,追谥一个郡王之号,也没有什么大碍的。可废黜这些恶政,和陛下又有什么干系呢如此,也可显得陛下公私分明。” 李渊的心里其实已乱成一团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果断的人,现在依旧是唉声叹息,继续来回踱步。 倒是一旁的萧瑀道“陛下继续这样犹豫下去,一旦事败,陛下还能做太上皇吗臣等也势必死无葬身之地,还有赵王殿下,以及诸宗亲,陛下为何只顾念一个陈正泰,却视宗亲和臣等的身家性命如儿戏呢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时间拖的越久,越是夜长梦多,那房玄龄,听闻他已开始暗中调动人马了。” 李渊目光一正,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最后道“你们自己去办吧。” 他终究还是无法下定决心。 不过,这句你们自己去办,却显然有着另一层意思,裴寂和萧瑀顿时二人松了口气,而后出了殿。 这一路走着,裴寂看了身旁之人一眼,摇头道“陛下终究不是成大事的人啊,他谋而不断,迟早要酿成大祸。” “却也未必。”萧瑀正色道“正因为陛下如此,所以我等才愿誓死相从。” 裴寂深深的看了萧瑀一眼,似乎明白了萧瑀的心思。 不错。 正因为李渊是这么一个人,大家才愿意舍弃身家性命,倘若换做是其他人,谁能保证,将李渊重新扶持起来之后,李渊会不会与他们反目成仇呢谁能确保不会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呢 广个告, 换源神器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竟然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而且,一旦李渊重新夺回大权,势必要对他和萧瑀言听计从,到了那时,天下还不是他和萧瑀说了算吗如此,天下的世族,也就可安心了。 斐寂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么就立即为太上皇拟定诏书吧。” 第三百六十三章:王者归来 裴寂的口气很是平淡。 只是这话的背后,却颇有几分破釜沉舟的气概。 太上皇必须得有足够的支持,才能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天下已苦陈氏久矣,这陈氏已成了改变的象征 可正因为这一个个的改变,却给予了世族巨大的打击。 在这种情况之下,若是能针对陈氏,势必获得最广泛的支持。 到了那时,即便是房玄龄,也无能为力了吧。 二人至门下省,草拟了太上皇的诏书,随即送太极殿,不久之后,太上皇加了印玺,当日,这诏书便颁发了出去。 裴寂坐在门下省里,慢吞吞的喝着茶,当诏书颁发的时候,他长长的松了口气,口里道“大事成了。” 只是那萧瑀却显得并不轻松,他瞥了裴寂一眼“裴公,说句实在话,此诏一出,便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裴寂看着萧瑀,面色带着笃定“陛下和陈正泰现在不是已经死在大漠,便是被突厥人擒拿了去这新政,自然也该人亡政息了,现在最紧要的是让太上皇重揽大权,只要太上皇大权在握,我等才能有所作为。你们萧家,因为新政,损失也是惨重吧我们裴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那陈正泰,弄的天下怨声载道,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正好可借此来邀买人心,又有什么错” “突厥人当真可以”萧瑀还是颇有些担心。 裴寂呷了口茶,淡淡笑了“萧公放心便是,陛下身边,不过是百来护卫,这么些许人,难道真可以以一当十吗陛下固然骁勇,可是人力毕竟是有限的,现在整个草原,只怕又要重新沦落到突厥人之手了,只怕现在突厥人得了皇帝,诛了陈正泰,已是连夜奔袭,往那朔方去了。朔方城还未建成,这陈氏花费了无数钱粮的地方,也是要夷为平地了。” 萧瑀听到此处,不禁感叹道“这又不知是如何的生灵涂炭了。” 裴寂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千百年来,生灵涂炭之事,不是常有的事吗今日便是突厥人烧杀,明日又不知是什么人劫掠。说到底,还是陈正泰将人送去了草原,若不是他们蛊惑,这些人如何会走上绝路萧公切切不可妇人之仁,想想看,这天下的英雄,凡举大事者,哪一个不是将人命当做草芥一般稍有慈念,便是万劫不复啊” 萧瑀默然,不过似乎这些话,颇为安慰他,他而后道“裴公所言,也有道理。” 一纸诏书传出,自是立即震动长安。 一下子,长安城中,竟有不少人放了鞭炮。 倒是那二皮沟,却已是变得风声鹤唳起来。 三叔公和陈继业已开始召集了人,护卫二皮沟了。 骠骑府的人,也开始枕戈待旦,防备可能发生的意外。 房玄龄派来的人,已和三叔公进行了联络。 此时的三叔公,脸色惨然,他还沉浸在陈正泰英年早逝之中。 这陈家,也算是多灾多难了,他心里哀叹着,却也清楚,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当初陈氏的崛起,某种程度而言,就是依靠新政,靠着削弱世族而节节攀高,可如今终于要开始反噬了。 朝中百官,原本疑虑和观望的,此时却来了劲头。 当日,便有数个御史上书,请求太上皇主持大局。 御史上书之后,紧接着就有无数的奏疏如雪花一般,送到了三省。 此时,在中书省里,房玄龄看着一份份的奏疏,也觉得棘手起来。 长孙无忌咬牙切齿的寻上门来,气呼呼地道“事到如今,已经刻不容缓了,再这样下去,太子的地位必是岌岌可危。房公,理应立即带兵入宫了” 房玄龄脸色却是异常平静,他明白长孙无忌的意思,秦王府旧部,不能再继续观望了。 继续观望下去,一旦人心向背,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重演一次玄武门之变,直接杀入宫中,拿下太上皇和裴寂等人,而后直接扶太子在太极殿召见百官。 事实上,长孙无忌所代表的,就是秦琼、尉迟敬德、程咬金等人的心思,这批秦王府的旧臣,还是比较喜欢用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 “今时不同往日了。”房玄龄抬头,看了长孙无忌一眼,而后幽幽地道“当初玄武门之变,你以为当真只是诛杀了李建成等人,便可宾服四海吗若你这样想,那就大错特错了,那是因为当时的秦王,有着无以伦比的威信,在天下人看来,秦王做天子,并不会给他们带来坏处。可现如今,会有多少人对太子殿下有信心呢现在太上皇废黜新政,其目的就在于此,他们就是要毁了太子殿下的根基,牟取更多人的支持。此外,当时事变,是秦王府突然发难,太上皇和李建成并没有足够的准备,仓促应战。而秦王府摧枯拉朽,直接入主宫中。可现在呢现在若是杀入宫中,且不说赵王殿下等人也势必会调兵拔刀相向,宫中也定要自相残杀,这长安城中,一旦鏖战一起,得要死多少军民若如此,我等重演的,就不是玄武门之变,而是八王之乱了。此事关乎的乃是江山社稷,断然不可鲁莽行事。” 长孙无忌焦躁地道“只是事到如今,如之奈何” “明日召集百官,且先在殿中观望吧。”房玄龄凝视着长孙无忌“非到万不得已之时,切切不可铤而走险。” 长孙无忌显得很不甘心,他对于局势是最忧虑的,实际上军心其实已经开始有些不稳了。 固然秦王府旧将,还是控制了大多的军马,可要知道,禁军之中,许多中层的将军,还是源自于世族 这些世族子弟,起初自是对上头的将军们死心塌地的,可如今,太上皇废黜新政,某种程度,对于这些人,是颇有吸引力的。 现在军中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若是继续拖延观望下去,许多事就不好说了。 禁军不比各地的骠骑,这些年来,充塞了太多的世族和勋贵了。 事实上,对于房玄龄的分析,长孙无忌亦是有几分认同的,他叹了口气道“若是陛下在,何至这样的局面呢说到底还是太子殿下威信不足的缘故啊。” 一提及陛下,房玄龄也不禁长叹了口气,二人相顾无言。 次日清早。 百官早已抵达了太极门。 太极门外,屯驻的还是监门卫的军马,百官们在这临时的营地穿梭之后,方才抵达了宫门,为首的房玄龄与裴寂等人,彼此见了礼。 裴寂似笑非笑的看着房玄龄“房相公别来无恙啊。” 房玄龄只轻描淡写地道“尚可。” “今日见驾。”裴寂顿了顿,继续道“房公势必又有许多话要说了吧。我听坊间传言,皇帝陛下已是驾崩了。” 房玄龄别过脸去,心里阴沉,没有做声。 此时,宫门开了,却有宦官匆匆迎接百官,可房玄龄等人要进去,宦官突然扯着嗓子道“房公留步。” 房玄龄依旧还是表现得平静“何事” 宦官道“请房公人等,解下腰间配剑,剑履上殿,乃是宫中大忌。” 百官在身后,一个个感受到了什么,他们四处张望,却见这宦官脸色严厉,似乎察觉出了些许的不同,于是又彼此交头接耳。 房玄龄淡淡道“剑履上殿,乃是陛下对我的格外恩典。” 这宦官却是当仁不让“此乃太上皇的旨意,怎么,而今房公竟连太上皇也不放在眼里了吗来人” 他扯着嗓子一吼,数十个禁卫便按剑上前。 房玄龄回头看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惊呆了,却见裴寂笑吟吟的看着眼前一切。 百官们见状,心里已有数了,这宫中的许多宦官和禁卫,尤其是卫宿宫中的金吾卫,已经倒戈了。 其实这可以理解的。 能随扈宫中的禁卫,都是世族子弟充任,这是历朝历代就有的规矩,现在这些人只怕已经受了收买。 房玄龄倒是坦然一笑,道“既如此,那么就请保管好我的佩剑吧。” 他取下了剑,交给那宦官。 宦官接过了剑,朝一旁的禁卫使了个眼色,禁卫们会意,自是散开。 后头百官彼此交换眼色。 众人至太极殿时,要鱼贯进去,那裴寂深吸一口气,心里已大抵知道,今日便要揭晓结果了。 所以当他即将踏入殿中。 突然,一个武官大喝一声“来人” 这武官穿着的,乃是羽林卫的甲胄,却是尉迟敬德的儿子尉迟宝琳。 尉迟宝琳一声大喝,附近的羽林禁卫一齐按住刀柄,杀气腾腾。 这一下子,却是将裴寂吓了一跳。 却见尉迟宝琳踏步上前,冷冷的瞥了裴寂一眼“裴公,你腰间鼓囊囊的,是什么” 裴寂羞怒地道“大胆,你敢如此放肆” “我肩负宫中卫宿,自要小心堤防宵小,放肆与否,不是裴公可以决定的。来人,搜检他的身上。”尉迟宝琳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继续大喝道“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你” 羽林禁卫们却没有犹豫,立即一拥而上。 裴寂颇为慌张,又羞又怒。 倒是一旁的房玄龄微笑道“尉迟校尉,不得无礼。” 尉迟宝琳听了这话,这才毕恭毕敬的超房玄龄行了个礼“卑下遵命。” 他一挥手,羽林禁卫们便如潮水一般的退开去。 房玄龄则笑容可掬的安慰裴寂道“这些宫中的禁卫,平日仗着陛下宠信,没有规矩惯了,裴公不必惊慌。” 裴寂张口想说“老夫才没有惊慌。” 可话还没出口,房玄龄不给他机会“入殿吧。” 说着,率先入殿。 这百官们看完了整个过程,却是一时脸色惨然,此时心里仿佛又产生了动摇一般。 进入了太极殿,便见太上皇和太子二人已经落座了,只是那金銮殿上的主位,依旧还是空着。 太上皇李渊和太子李承乾,都沉着脸,面上都没有表情,祖孙二人,俱都沉默。 众人行礼。 随即,殿中鸦雀无声。 车马沿着木轨,一路疾驰,而后终于抵达了二皮沟车站。 李世民稳步下了车,一路长途跋涉,面上却没有疲倦。 事实上,这一路而来,虽是鞍马劳顿,不过在车中的感受还算不错的,虽是总有噪音和摇晃,可毕竟累极了还是可以睡上一觉的。 先遣的快车,已经通报了。 正因为如此,前来迎接的,乃是骠骑卫的将军苏烈。 苏烈得知消息,整个人都懵了。 原本噩耗传来的时候,他还不信,可后面传言越演越烈,他心头也不禁有了几分动摇,心里自也是担心自己大兄和陛下的安危。 可他万万没想到,李世民和陈正泰竟突然回来了,心里既庆幸又激动,他不敢怠慢,也来不及通知其他人,立即就带着他的精锐骠骑,抵达了车站。 见了陈正泰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还有一旁懒洋洋的薛仁贵,苏烈一时情绪失控,差点要落下泪来。 陈正泰便微笑着拍了拍的肩,而后道“好啦,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来问你,现在京里如何” 李世民背着手,也微笑着聆听。 苏定方不敢怠慢,忙将这长安城中发生的事统统说了,最后道“现在是相持不下,今日太上皇与太子召了百官议事,坊间传闻,现在不少大臣,已倒向了太上皇只怕今日太上皇便要控制大局了。至于二皮沟,这里而今也是人心惶惶,股票如瀑布一般的暴跌,已连续跌了许多日了” 陈正泰惊讶的道“那还不赶紧买。” “怎么敢买”苏定方哭笑不得的道“便是叔公他老人家,此前还想着法子收购了一批,可后来跌的太厉害,眼看大势已经无法挽回,也不敢多管了。噢,我懂了,现在是得赶紧去买。” 李世民咳嗽“先不要说这些,这样说来,这长安城中已是剑拔弩张了吗正泰,随朕入宫吧。” 陈正泰不敢怠慢“喏。此时若是入宫,只怕用不了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太极门” 插播一个完美复刻追书神器旧版本可换源的a换源神器 “太极门”李世民微笑“为何要走太极门” 陈正泰道“太极门有监门卫在,陛下从那里走” 李世民摇头“可是朕想走的却是承天门。” 苏烈大惊失色道“陛下,这承天门,乃是右骁卫把守,赵王殿下与太上皇” 李世民哈哈一笑“正因为此吾弟镇守承天门,朕才要从那里进宫,在你们的眼里,朕这个兄弟乃是赵王,是天潢贵胄,贵不可言,又节制右骁卫禁军,大权在握。可在朕的眼里,朕将他当兄弟,他便是朕的兄弟。可若朕将他视为仇寇,他不过是土鸡瓦狗、臭鱼烂虾,如此而已” “给朕备马” 陈正泰显得很无奈“喏,儿臣去做叫一些护卫。” “你与薛卿、苏卿三人足以”李世民道“人太多,只怕赵王面上不好看。” 等下还会有一章。 第三百六十四章:你也配? 李世民说罢,随即启程。 他没有让护卫们随行,而是只让陈正泰、苏烈和薛仁贵三人跟着。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 毕竟对于李世民而言,人多了意义不大。 只是苏烈和薛仁贵二人却不敢怠慢,匆匆穿戴了甲胄,带着武器便追了上去。 陈正泰倒是轻松,反正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真要出了变故,横竖也是死,身边有数十个护卫和没有数十个护卫都没有多大的区别,或许人少一些,死得还痛快一些呢。 如此一来,竟也显出陈正泰颇有几分大无畏的精神了。 一行四人,匆匆入城,长安城中的气氛,果然有些不同,以往人们面上轻松,可现在即使有人在街道上,也是行色匆匆。 各种传言已是满天飞,天下才安定了十几年的光景,好像突然一下子,天塌了一般。 这一行四人很是扎眼,只是现在已没有人顾忌得上他们了。 转眼之间,那承天门便遥遥在望了。 承天门乃是太极宫三大门之一,此时屯驻的正是右骁卫。 这右骁卫乃是禁军中的一支,编额五千,都是从各府骠骑中挑选出来的精锐。 他们本是负责卫戍南城的军马,拱卫长安,只是消息传出之后,赵王立即亲往大营,以右骁卫大将军的名义,调动军马至承天门。 这赵王李元景乃是李渊第六个儿子。 玄武门之变后,他几乎是除李世民之外,最年长的皇子了。 李世民为了展现自己的宽容,赐了他亲王的爵位,同时还敕命他为雍州牧和右骁卫大将军。 这些官职和爵位,无一不体现了李世民对于他的信任,雍州乃是天子脚下,这雍州牧就相当于直隶总督,而右骁卫大将军,则相当于半个九门提督 若是这样的人,但凡有一点异心,再凭借着他天潢贵胄的身份,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李世民在的时候,李元景虽是得了这么多官职,却是如履薄冰,生怕李世民对他生疑。 可当噩耗传来的时候,似乎因为李家骨子里的某种基因作祟,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在赵王府的属官们的怂恿下,立即前往右骁卫。 这,真算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皇帝生死未卜,太上皇在大安宫,而太子年幼,此时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 李世民若是一死,他便是李渊的长子,虽非嫡出,地位却是超然。 对于李元景而言,若是能扶自己的父皇重新揽来大权,那么太子的地位势必尴尬,到时是否让太子克继大统还不好说。 而一旦李渊要另择继承人,那么李元景可就当之无愧了。 李元景显然深知这一点,若是这一次事情能办好,那么他就也能和皇兄一样,登上大宝。 他带来了兵马,几乎是一刻都不肯离开,生怕这宫中生出其他的变故。 右骁卫上下,显然也晓得此次若是能成功,那么便是从龙之功,将来李元景若是当真能得偿所愿,他们这些人,就无一不是得了一场天大的富贵了。 因而卫中官兵,就地驻扎于此,口称是保卫皇城,实则却是预防一旦有事,则可立即杀入宫中去。 此时已耗去了十几天。 这十几天里,李元景觉得自己时刻都在提心吊胆,他每日都在探听来自宫中的消息,随时和裴寂等人互通有无,同时还与几个郡王进行联络。 而今,李氏宗亲,还有不少的皇亲国戚,显然备受鼓舞,在他们心目中,李渊是个老好人,还是很照顾亲戚的,当初他在的时候,大家都有好日子,可到了李二郎登基之后,就完全不同了,虽表面优厚,却大多时候采取的乃是打压的政策。 机会来了。 一个宦官,此时偷偷自承天门溜出来,匆匆来见李元景。 李元景见了这宦官,则是拉着脸“怎么,里头如何了” “要成了。”宦官压抑着激动,颤抖着声音道“在太极殿,已有许多大臣上奏,请求归政太上皇,恳请归政的大臣,有百人之多众人纷纷泣告,说是社稷危难之时,皇帝又未驾崩,此时生死未卜,太子不宜登基。且太子殿下年幼,如今朝廷风雨飘摇,理应由长者暂代国政,以安天下。” 呼 李元景长长出了口气,他握着腰间的剑柄,显得略有激动,又深吸一口气道“那房玄龄等人,是何反应” “自然是极力反对。”宦官道“是以太上皇年迈的缘故,只是他们人并不多宫中金吾卫和羽林卫之间,也都开始有些龌龊了,彼此精神都紧绷着,唯恐一旦太极殿里的人闹出什么事来,便要拔刀相向,一决胜负了。” 李元景显得笃定,眼中透出锐光,口里道“真到了那个时候,本王只好带兵立即入宫控制事态了。” 他身材魁梧,此时又按着剑,显得踌躇满志的样子“城门那里,记得留一条缝隙,不要关死。” “奴已交代下去了。”宦官小心翼翼的看着李元景,露出谄媚的样子“赵王殿下众望所归,宫中可有不少人想要结识呢。” 李元景颔首“这个好说,到了那时,你们人人都有大功。” 宦官笑着躬身道“那么,奴告退了。” 李元景虽显得自信满满,却心知今日可能揭晓出胜负来,所以格外的紧张,心里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招来了几个心腹来。 几个将军听他召唤,匆匆赶来,为首一个,乃是右骁卫领军裴兴业 裴兴业朝李元景一礼“殿下” “军中如何” “殿下放心,将士们深明大义,对赵王殿下忠心耿耿,只要殿下一声令下,甘愿赴汤蹈火。” 李元景则是肃然道“要做好准备,随时应变。” “喏。”众领军纷纷行礼称是。 却在此时,一个军卒匆匆进来“殿下,殿下有人杀至承天门来了,刘都尉派人拦截,被他们一枪挑下马,他们口称要进宫去。” 李元景在军帐中愣了一下。 他皱着眉头道“来了多少人马” “四人。” 四人 李元景本是脸色苍白,可随即定了定神,不禁大怒道“些许小事,也来问本王这个时候,怎么还有人敢来闹事还以为是程咬金他们,胆大包天,先行动手了呢。走,都随本王去看看。” 李元景等人出帐,而后骑着高头大马,李元景没有将这事太放在心上,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这样大胆,他心里还惦记着的,乃是宫里的事,也不知父皇是否将房玄龄等人控制住了。 他一骑上马,左右亲军便乌拉拉的尾随。 骑了片刻,便到大营的边缘,却见一群人围着四人,地上躺着两个人,像是死了,其余人居然保持着距离,远远的不敢上前。 李元景不禁怒道“谁敢这样大胆。” 说罢,拨马快行,带着裴兴业等人,浩浩荡荡冲上前去。 营中不少人察觉到了异样,也纷纷出来,一时之间,这承天门外,人满为患。 李元景上前,口里大骂“是谁” 这话似乎还没有说完,可看到对面的人李元景不禁愣了一下。 这个人很面熟啊。 虽是远远看过去,可为首的人,化成灰,他也认得的。 李元景瞠目结舌,竟是惊讶得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怎么可能 “元景,见了朕为何不下马见礼。” 李世民气定神闲,骑在马上,笑呵呵的看着李元景。 李元景坐在马上,脑海里已是一片空白。 当真是皇兄 皇兄还活着 那些突厥人呢 那些该死的突厥人,这么多人马难道 糟了今日做了这些事,他的皇兄却是回来了,他还能活吗 此时,李元景已是惊慌失措。 就这么一瞬间里,他心里已转了无数个念头。 却见李世民慢慢地打马上前。 这一下子,李世民的面容,已是越来越清晰了。 真的是皇帝。 李元景勉强坐在马上,努力地稳住自己的心神 这右骁卫乃是禁卫,哪怕是寻常的士卒不认得李世民,似裴兴业这样的领军却是见过的。 众人已是大惊失色。 李元景下意识的看向裴兴业,似乎想从裴兴业这里得到一些勇气。 可裴兴业却似木桩子一般,竟是眼睛发直了,一言不发。 此时,李世民打马近了,道“怎么,诸卿都不认得朕了” 此时,李世民距离李元景等人,不过数十步的距离。 他们见李世民面上带笑,显得很温和,心里更是吓得冷汗淋漓。 其实任何人都明白,陛下此时回来,接下来他们将面临的是什么。 擅自调兵,扶立太上皇,这任何一件事,都足以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电光火石之间,许多人的心里生出了一个念头,不如索性假戏真做 看样子,陛下身边不过是三个从人而已,只要斩杀了陛下,立即入宫,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只是 面对着微笑的李世民,这念头闪过,可所有人依旧还是默不作声。 那些军卒们听到朕这个字,已是瞠目结舌,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屏住呼吸。 这承天门外,数不清的人马,现在竟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李世民依旧看着李元景,声音听着居然还挺平静的“皇弟见了朕,竟是一句话也没有吗” “我我本王你”李元景结结巴巴,他本想说,此人根本不是天子,立即将此人拿下。 可这些话,只到了嘴边,竟是一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于是他急得满头大汗,心慌意乱下,忙是转头看向一旁的裴兴业等人。 其实裴兴业更糟,他可以说是已吓得魂飞魄散了,竟觉得眼前一黑,心口绞痛。 他忙捂着自己的心口,只是越如此,心口绞痛的越是厉害,就在此时,他突的噗的一声,一口血竟自口里喷了出来,而后整个人竟是生生的自马上一头栽下,摔在了马下,再也不动。 死了。 可是显然没有人有一点的心思去顾念裴兴业的生死,所有人都像是给定住了似的,皆是默不作声的盯着李世民。 李世民依旧气定神闲的样子,眼睛只直勾勾的看着李元景。 李元景已不敢去触碰李世民的目光了,他闭上眼,叹了口气,终于自马上翻身下来,而后脚步似灌铅一般,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一步步地走向李世民,虚弱地叫了一声“皇皇兄” 李世民居然慨然下了马,走向李元景。 此时,这李世民步行,倘若是有人大喝一声,大呼一声,这千军万马,便可一拥而上,立即就能将李世民斩为肉酱。 以至于后头的陈正泰和薛仁贵、苏烈三人,都暗暗的急得满头大汗。 可李世民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徐徐走近了李元景 李元景脸上带着明显的惧色,艰难地道“皇兄” 啪 李世民扬起马鞭,而后狠狠的抽在李元景的头骨上。 李元景嗷的一声,这一鞭如晴天霹雳,直中脑门。 他瞬间倒下,捂着头,犹如叫驴一般,发出怪异的声音,在地上拼命的翻滚。 “畜生,你以为朕死了吗”就在出鞭的那一刹那,李世民脸上的平静已消失,他恶狠狠的上前,一脚踩住地上翻滚的李元景的肋骨,这一踩,就好似将李元景死死的钉在了地上一般 李世民继续怒喝“你带着乱兵来此,是要做什么莫非你还要痴心妄想,想要做天子就你这般样子,你也配” 李元景在右骁卫中,拥有极高的威信。 可现在这右骁卫的数千官兵,却如同一群温顺的绵羊,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然,依旧是大气不敢出,所有人都无力的垂着手,惊恐不安的看着李世民。 他们宁愿等着待会儿,被李世民秋后算账,此时也没有半分拿起武器,奋力一搏的勇气。 先去睡会,等下还有。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三百六十五章:朕回来了 李元景虽是疼得死去活来。 可内心的恐惧,却是不断的放大。 他脑袋上已是一道长鞭留下来的血印。 此时,他终于明白,为何陛下太极门不走,偏要走这承天门了。 陛下孤身来此,就是要只身来瓦解他的。 就如当初,突厥人杀到了长安城,陛下单骑去会突厥人一般,这是李二郎的常规操作,明明可以选简单模式,但是偏偏他要用地狱模式来通关。 李世民却不再理会地上如死狗一般的李元景。 要收拾这个御弟,简直太轻易了。 他脚踩在李元景的肋骨上,面上却是露出不屑于顾的样子,四顾左右,他见一个个将士,这些人距离他,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此时一双双眼睛,都齐刷刷的看着他。 士卒们尚且还是茫然,可这些武官们,却已是恐惧到了极点。 任谁都明白,今日陛下回了长安,对于他们而言是什么。 李世民喝道“你们也想跟从李元景谋反吗” 此言一出,许多人身躯一震。 谋反 这二字骤然出现在他们的脑海,这是一个何其可怕的词汇,有人已浑身颤抖战栗。 李世民冷冷地继续道“朕回了长安,听闻右骁卫竟是胆大包天到驻兵承天门,哈,真是可笑,保卫大唐社稷的禁军,居然为了一己私欲而胆大妄为到囤驻于此,是谁给你们这样的胆子的是李元景是因为朕死了” 冷风吹拂在众将校们的面上,如刀割一般,可此时,他们的心也如被钝刀切割一般,脑海里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却发现,此时思维已经麻木 有人终于承受不住了,身躯一软,手中的武器哐当落地,而后匍匐拜倒在地,惊慌地道“卑下恭迎圣驾。” 战战兢兢,竟不敢抬眸直视,甚至连最后一丁点勇气都没有了。 当然没有勇气 面对这一次次创造奇迹一般的人,面对这只带着三个随扈,便当着叛军的面,先打翻了李元景,对他们发出质问的人,谁敢提起自己的兵刃,爆发出勇气呢 匍匐在地的人,身躯颤抖,如筛糠状。 哐当哐当 一个个武器落在了地上。 紧接着,更多人拜倒匍匐。 只片刻之后,这承天门外,已是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声音此起彼伏“卑下恭迎圣驾。” “吾皇吾皇万岁” “万岁” 李世民只低头看了一眼绝望的李元景。 此时的李元景,心里只怕已不再是恐惧了吧。 同样都是太上皇所生,是李氏的血脉,可李世民所过之处,永远都不缺乏万岁之声 而他呢,他努力的经营,邀买了多少人心,许诺出去了多少的好处,为了将右骁卫控制在自己的手里,他更是处心积虑,花费了不知多少的心思。 可现在 当李元景听到这些右骁卫将士们向自己效忠,号称要为自己赴汤蹈火时,他心里也是颇为得意的,他自认为自己也已掌握了皇兄这般操控人心的手段。 可皇兄出现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一切的努力,数年的心血,竟比不过皇兄的一鞭子。 只一声大吼,所有的努力便一切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了。 李世民没有理会这些匍匐在地的人,只是冷笑。 原谅 李世民的字典里,并没有太多原谅的字眼。 不原谅他们又如何 就是要秋后算账又如何 这些人不还是要乖乖俯首称臣 李世民漠然地返身,骑上了高头大马,而后领着陈正泰三人继续前行,穿过跪了满地的人,一见自己挡着了圣驾,于是忙膝行到了一边,于是将士们生生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一行四人,直接至承天门下。 事实上,承天门城楼上的将士早已觑见了外头的异样,此时哪里还敢怠慢忙是心惊胆跳地大开了宫门。 宫门的长道上,早有宦官和禁卫列队至门洞内,分列两侧,每个人的身体几乎贴着后墙,一个个俯首帖耳的拜下,行了大礼,不无恭敬地道“吾皇万岁” 这里头的宦官,不乏有方才和李元景通风报信的人,现在却已是脸色惨然,毕恭毕敬的模样。 李世民则是目视前方,依旧打马前行,这样的臭鱼烂虾,他似是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了 陈正泰等人倒是想要下马来,毕竟骑马入宫,终是有些犯忌讳。 三兄弟彼此使着眼色,只有薛仁贵没心没肺的,不过好在陈正泰的眼神,他总算是看懂了几分,于是傻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见苏定方作势要下马,他才恍然大悟。 李世民在前,似乎晓得他们的心意,回头来,只道“上马,跟着朕来。” 他指挥若定,虽然只有四个人,这指挥若定的样子,却好像现在正指挥着千军万马,百万雄兵操持在他手里的感觉。 薛仁贵眼睛都直了,顿时感觉一股气势扑面而来,忍不住垂涎三尺的样子,低声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当你个头。”陈正泰骂他,就差给他一个白眼。 薛仁贵便眼睛故意朝天看,假装自己什么话都没有说过。 太极殿里。 一场唇枪舌战已然开始了。 双方都有外头的禁卫作为支持,因而彼此之间,也都有着足够的底气。 起初的时候,大家还是带着几分客气的,可随着有人开始纷纷表态,这时候,许多人意识到,当自己已经确定了立场,那么接下来胜负已经是切身利益了,一旦自己所支持的人失败,那么势必要造成极可怕的后果了。 正因为如此,大家的脸皮终于撕破了下来。 殿中竟乱成了一团。 坐在金銮殿上的李渊和李承乾,也都心里打着鼓。 此时他们只犹如木偶一般,无数人为他们争的面红耳赤,实则二人心里都乱做了一团。 事实上,李渊年纪老迈了,平日里也是享福惯了,再没有什么雄心壮志,现在则颇有几分赶鸭子上架的意味。 而李承乾所面对的,毕竟是自己祖父,想到父皇和陈正泰生死未卜,此时还是少年的他,预想着要痛失父亲和密友,其实心头有着几分万念俱焚之感。 何况面对李渊,他又能说什么呢 此时,殿中听到裴寂的大笑“怎么,你们还想让这宫中血流成河吗” 此言一出。 殿中骤然之间安静了下来。 裴寂这一番话,显然是意有所指,似是一下子,揭开了大唐王朝的一个疮疤。 对于这件事,其实一直都没有人敢公开进行谈论,仿佛所有人,都选择性的遗忘了一般。 可如今裴寂急了,他看出几个房玄龄的门生故吏语气带着胁迫之意,此时索性将天窗打开,图穷匕见,咄咄逼人地道“今时还是往日吗你们这是想做什么还以为还可以只手遮天,凭借着武力,杀入宫中来,重演玄武门的旧事吗” 说到这里,裴寂又是大笑几声,面上则是露出了几分狰狞之色。 他不得不狰狞。 想当初,李渊把权的时候,他是何等的春风得意,可自从李二郎上了台,如何呢 这些日子,他被压抑得太久太难受了。 此时,裴寂昂首道“此时唯有太上皇方能做主,太子殿下迟早还是要克继大统的,难道连这些许年也等不得了吗太子至孝,难道不该是和自己的祖父同心同德可是房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些话,莫不是要离间太上皇和太子今日老夫便将话丢在此,我朝以孝治天下,谁敢怂恿太子做不忠不孝之事,只怕天下百姓不服。” 他说着,瞪了房玄龄一眼。 房玄龄抿了抿嘴,脸色已极难看了。 相比于长孙无忌和程咬金、秦琼这些人,实际上,房玄龄已经算是温和派了,他一直都在遏制事态继续的扩大,希望用温和的方式来解决这一场争议。 可现实里,他越想如此,却发现,这些人一旦认为秦王府旧将们软弱可欺,便越发的肆无忌惮。 长孙无忌大怒,这其实已经和他长孙家休戚相关了。毕竟一旦太上皇登基,谁知道自己的侄儿将来还能否安稳地登上大位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家主,他现在自已是想到了最坏的可能,而一旦到时太上皇另择他人,那么首先要剪除的就是他长孙家。 想到这里,长孙无忌的眼里掠过几分恶毒,他死死的盯着裴寂。 却在此时 外头竟传出了刺耳的马蹄声。 马蹄踩在砖石上,发出特有的脆响,打破了这殿内的僵局 哒哒哒哒哒 群臣起初吃惊,他们因为已经有人开始有所动作了。 几乎所有人都恐惧的与人交换眼神。 对于裴寂等人而言,他们尚没有联络李元景开始动手,那么这兵马,自何处来 而对于房玄龄等人而言,房玄龄一直让宫城外的张公瑾、秦琼、程咬金等人按兵不动,那么是谁 “裴寂,你敢造反” 裴寂也慌了,忙道“分明是你” 却在此时 大殿处,一个巨大的影子投射进入殿中。 这巨大的人影翻身下马,而后一步步走进了殿中来。 因为背着阳光,在光芒的折射下,许多人只觉眼睛一花,竟来不及看清来人的样子。 这人徐徐踱步进来,顾盼自雄的模样,令人感觉很是高大。 他背着手,每一步,都走的很散漫。 如闲庭散步一般。 随即 终于有人认出了这个人。 竟是陛下 一下子所有人都懵了。 “陛下”就在此刻,房玄龄率先认出了李世民,他先是眼眸一张,像是想确认清楚眼前之人的真实性,而后眼眶猛地一红,老泪已滚落了下来。 下一刻,他再不迟疑,连忙疾步上前,激动地行礼道“陛下您您怎么回来了,那突厥人不是不是” “突厥人”李世民说着这三个字,声音有着几分蔑视,脸上本是带着冷漠,可一见房玄龄哽咽难言的样子,脸色也不禁略有温和,可随即,他又恢复了冰山一般的模样,不屑于顾地道“突厥人胆大包天,竟敢勾结贼子害朕,而今已是自食其果,灰飞烟灭了。” 实际上每一个见到了李世民的人,心里都带着不可置信。 可现在,李世民回答了他们内心里生出来的疑问。 只是这番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突厥人,灰飞烟灭了 那可是上万精锐的铁骑啊,而陛下的身边又有多少人呢 当然,这些话,若是从别人口里说出来,自然是可笑至极了。 可从李世民口里说出来的,虽是他说的平静如水,却没有人觉得有一丁点的可笑。 殿中一时安静至极,人人脸色复杂。 此时,李世民上前,而后笑了“朕方才隐隐约约听到,殿中似乎是在商讨着玄武门的旧事怎么,是谁想要旧事重提” 此时依旧是鸦雀无声。 从李世民出现开始,裴寂已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哪还有方才的嚣张 他万万想不到,李世民居然出现了。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李世民平安回来的可能。 只是面对跟前这一个绝佳的机会,若是等到陛下确实的消息传来,那么黄花菜就凉了 机会稍纵即逝,一旦错失,他还有任何的机会吗 毕竟,陛下能安然回来是万中无一的可能了吧。 可这可能竟是出现了。 李世民随即虎目落在了裴寂身上,声音不高不低“是卿家,对吧” 裴寂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整个人已是瘫倒在了地,他丝毫没有了方才的跋扈,只脸色惨然,浑身萎靡的样子 老半天,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般,期期艾艾地道“臣万死。” 生气,一下子骂老虎写的水,可哪里没解释清楚,又说老虎写的想当然,受气小媳妇,可怜。 晚点还有,不过会比较晚,另外,月初求点月票吧。 第三百六十六章:你就是青竹先生 裴寂确实有些慌了。 谋划了这么久,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二郎居然活着回来。 此时,一切成空,仿佛什么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此前还在唇枪舌剑之人,此刻已是战战兢兢。 众人不可思议地看着李世民,这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一万多的突厥人,若只是九死一生地逃出来,倒还罢了。可听陛下的口气,突厥人已经完了。 李世民顾盼自雄,一步步走上殿,在所有人的错愕之中,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没有理会那裴寂,甚至其余人也没有多看一眼,而是上了金銮殿之后,李承乾已意识到了什么,忙是从小座上站起,朝李世民行礼“儿臣见过父皇,父皇能够平安归来,儿臣喜不自胜。” 李世民只朝他颔首,李承乾于是再不敢坐下了,而是俯首帖耳地躬身站在一旁,哪怕是他这个年纪,其实还处在叛逆的时候,现在见了自己的父皇,也如见了鬼似的。 李渊老脸上只剩下惨然和说不尽的尴尬。 他瘫坐在小座上,其实此时他的心里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 他想解释一下。 或者索性舍下老脸来赔个笑。 可其实当看到李世民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僵直了,即使嘴巴微微动了动,可他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世民到了李渊面前,却是站定,深深凝视着李渊。 李渊看着这张笑脸,却似乎感受到了无穷杀意一般,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越是到了他这个年龄的人,越是怕死,于是恐惧蔓延和遍布了他的全身,侵袭他的四肢百骸,他发现自己的身子更是动弹不得了,他干瘪的嘴唇蠕动着,极想开口说一点什么,可在李世民骇人的目光之下,他竟发现,面对着自己的儿子,自己连抬头和他直视的勇气都没有。 李世民却是开口“父皇无恙吧。” 这简短的五个字,带着让人平静的气息,可李渊内心却是波涛汹涌,老半天,他才期期艾艾地道“二郎二郎回来了啊,朕朕” 他巍巍颤颤地要站起来。 以往他要站起来的时候,身边的常侍宦官总会上前,搀扶他一把,可那宦官其实早已趴在地上,浑身颤抖了。 所以李渊站起来时,几乎打了个趔趄。 好在,一个臂膀接住了他,却是李世民将他搀扶住,李渊条件反射地打了个激灵。 李世民却朝他微笑道“朕在草原中,遇到了些许的危险,倒是让父皇担心了,如今总算祖宗在天有灵,使朕平安而返,父皇年纪如此老迈,却还在此为朕分忧,实在是朕万死之罪。” 说罢,要朝李渊行礼。 李渊吓得脸色惨然,此时忙是拦住李世民“二郎归政,这是普天同庆的好事,朕老眼昏花,在此如坐针毡,日夜盼着皇帝回来,现如今,二郎既然回来,那么朕这便回大安宫,朕无日不想回大安宫去。” 说着,谁也不理会,巍巍颤颤地下了金銮殿,在常侍宦官的陪同之下,抬腿便走,一刻也不肯停留。 李世民面带微笑,看着李渊的背影,不过显然,他没有太将李渊放在心上,随即落座,左右顾盼,见群臣或换新,或是面如死灰的勉强挤出了笑容,李世民侧目看了一眼一旁喜极而泣的李承乾,其实他不必去细问,长安城里的局势,他就已略有一些了解了。 对他而言,殿中这些人,无论是聪明绝顶也好,还是有着四世三公的家世也罢,其实某种程度,都是没有威胁的人,因为只要自己还活着,他们便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李世民看了他们一眼,便淡淡说道道“朕听说,此前,太上皇下了一道诏书,可是有的吗” 诏书 瘫坐在殿中的裴寂听到,如遭雷击,其实他意识到,这份自己拟定的诏书,便是自己的罪证。 房玄龄定了定神,便郑重地说道“陛下,确有其事。” 李世民嘴角勾勒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旋即他便感慨道“朕还没死呢,就已经人亡政息了吗太上皇老迈,断然不会生此念,那么是谁鼓动他下诏呢” 殿中鸦雀无声。 李世民嘴角荡漾笑意,可一张面容却冷得可以冰冻人心,声音也是凛冽如寒风。 “看来,诸卿都肯答了,怎么,裴卿家,你也不答吗裴卿家乃是两朝老臣啊,列宰相位,今日也要哑口吗“ 裴寂已恐惧到了极点,嘴角微微抽了抽,结结巴巴地说道“臣臣万死,此诏,乃是臣所拟定。” “废黜新政,废黜科举,这些都是你的主意吧”李世民似笑非笑地看他,在李世民面前,这不过是猫戏老鼠的把戏罢了。 裴寂面如死灰,沉默了很久,最终乖乖点头。 李世民突然大怒,冷冷瞪着他,一字一句地从牙齿缝里迸出来。 “你一臣子,也敢做这样的主张,朕还未死呢,若是朕当真死了,这天子,岂不是你裴寂来坐” 殿中的人,莫说是此前大言不惭的,即便是房玄龄等人也吓了一跳。 裴寂更是如被千刀万剐一般,这话说出来,已是诛心到了极点,他磕头如捣蒜“万死,臣万死。” 李世民站了起来,方才他静若处子,显得十分平静,可现在,却是动若脱兔一般,在金銮殿上来回踱步,显得格外的激动,他面目狰狞,面上杀机毕现“调了军马,至皇城各门,也是你的主意吧,那赵王,还有那郡王李孝恭和李道宗,他们带了兵马,也是你在背后谋划,是吗” 裴寂咬着牙,几乎要昏死过去。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做的事,足以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了,只怕连自己的家族,也无法再保全。 他浑身战栗着,此时满心的悔恨,眼泪刷刷地落下来,却是道“这这” “陛下,这一切都是裴相公的计算。”此时,有人打破了平静。 众人看去,却是萧瑀,这萧瑀乃是裴寂的同党,都是李渊时期的宰相,位极人臣,这一次跟着裴寂,出了不少力。 广个告, 换源神器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看书,离线朗读 现在面对李世民的质问,裴寂还想死中求活,为自己辩解。可萧瑀却不同了,萧瑀很清楚,裴寂的罪责多一分,自己的罪责便少一分。 这时候,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其实萧瑀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实在是这个罪太大太大了,这是谋逆大罪,可若只是死他一个萧瑀,他萧瑀大不了引颈受戮,可这是要祸及满门的大罪啊,萧瑀乃是南朝梁国的宗室,在江南家族鼎盛,不是为了自己,即便是为了自己的子孙还有族人,他也非要如此不可。 裴寂不可思议地看着萧瑀,萧瑀在他看来,其实还算是个君子,可哪里想到 裴寂只是叩首,到了这个份上,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李世民更怒了“那么,前往大安宫,去将太上皇请到这里来,也是裴卿家的主意,是吗” 裴寂脸上已是冷汗淋漓,已是大气不敢出,他已知道,自己已经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裴寂不答,李世民怒声道“怎么,不敢答吗” “陛下。”萧瑀不由道“这这也是裴公的主意臣臣当初,也是受他的指使” 裴寂已是万念俱焚,此时只是等着李世民这一刀落下而已。 李世民怒不可遏。 他虽料到,自己传出了噩耗,长安城里会出现一些混乱,可万万料不到,裴寂竟是处心积虑到这个地步。 只是李世民在此时,目光却落在了陈正泰身上。 他和陈正泰交换了一个眼神。 因为真正的重头戏,即将要开始了。 李世民脸上的怒容消失,却是一副忌讳莫深的样子,一字一句道“那么,当初给突厥人修书,令突厥人袭朕的车驾的那个人也是你吧青竹先生” 青竹先生是裴寂。 若是如此,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裴寂乃是宰相,时刻接触各种的旨意。 而且此人和宫中的关系很深,当初李渊在位的时候,他时常入宫觐见,这宫里的许多老宦官,都是和他熟识的,因而,只要他观察仔细,从宫中宦官那里得到某些讯息之后,做出李世民偷偷出宫的判断,并不算什么难事。 除此之外,这闻喜裴氏乃是天下盛名久著的一大世家。其始祖为赢秦始祖非子之后,非子之支孙封裴乡,因以为氏。后裴氏分为三支,分居河东、燕京、西凉等地,但考其谱系源流,皆出于闻喜之裴氏,故有“天下无二裴”之说。裴氏家族自古为三晋望族,也是中国历史上声势显赫的名门巨族。裴氏家族“自秦汉以来,历六朝而盛,至隋唐而盛极,其家族人物之盛、德业文章之隆,也是自秦汉以来堪称独无仅有的。裴氏家族公侯一门,冠裳不绝。正史立传与载列者便有六百余人;名垂后世者,不下千余人;七品以上官员,多达3000之多。 这样的家族,在当朝为官的,就有百人之多。 位列宰相和中枢的,一只手自是数不过来的。 他们手中的资源,足以让他们如青竹先生一样,勾结高句丽和突厥人,以此自肥。 这就难怪,许多的军情都被突厥和高句丽人掌握了。 李世民深深厌恶地看着裴寂“说话” 裴寂只是木然的瘫坐在地,其实对他而言,已是债多不压身了,只是这勾结突厥人,袭击皇帝车驾,却还是令他打了个寒颤,他慌忙地摇头“不,不” 事到如今,他自然还想辩解。 而群臣已是震动,他们固然晓得,裴寂为了争夺权位,这些日子,进行了布局,甚至大家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成王败寇而已,可现在听闻裴家居然还勾结了突厥人,不少当初跟着裴寂一道妄图将大政奉还给李渊的人,在此时也懵了,这下完了,原本大家料到最可怕的结果只是罢黜而已,可现在真若定了这样的罪,自己作为党羽,十有八九,是要跟着一起死了。 李世民咬牙切齿地看着裴寂“你还想狡辩吗,事到如今,还想抵赖好,你既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朕便来问你,你事先这么多的谋划和准备,能在得知朕的噩耗之后,第一时间便前往大安宫,若不是你及早得知消息,你又如何可以做到这般提前的谋划和布局你既事先知道,那么这些消息又从何得知” 裴寂觉得自己心口堵得慌,实际上,李世民的指责,他已经听不到多少了,现在横竖都是死的问题,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所以面对斥责,他竟半句也答不上来。 “陛下”萧瑀已是吓了一跳,勾结突厥,袭击皇驾,这是真正的灭门大罪啊,他立即道“臣等都是受了裴寂的蛊惑,对此,臣是实不知情。” 李世民没有心思顾着萧瑀,他现在只关心,这青竹先生是谁。 而裴寂却只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令他龙颜震怒。 “你来说说看,你们裴家,是如何勾结了高句丽人和突厥人,这些年来,又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今日,你一件件,一桩桩,给朕交代个明白。” “臣实在不知陛下所言的是何事。”裴寂嚅嗫着回答。 李世民大笑“看来,若是不用重刑,你是如何也不肯招认了” “臣”裴寂话到了嘴边最后苦笑。 “陛下”此时有人站了出来。 这个时候还敢站出来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陈正泰了,陈正泰道“儿臣以为,可能真正的青竹先生,并非是裴寂。” 李世民万万想不到,陈正泰居然站出来会为裴寂开脱,他随即瞪了陈正泰一眼,现在真相即将呼之欲出,你来添什么乱“怎么,莫非正泰认为,青竹先生另有其人” 陈正泰道“儿臣倒是有了一个念头,不过却也不敢保证,就是此人。” 第三百六十七章:真相 李世民原本以为,一切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 可哪里想到,陈正泰居然站了出来。 从种种迹象表明,勾结突厥人的就是裴寂。 除了这裴寂,还能有谁 可陈正泰这番说辞,显然隐喻了这个青竹先生另有其人,而这却令李世民犯了嘀咕。 他深知陈正泰这个家伙,虽然有时不太靠谱,可一旦这大庭广众之下开了口,一定有他的理由。 只是不是裴寂,又会是谁呢 谁有这样的能量 李世民脸上写满了疑窦“那么此人是谁” 陈正泰摇头道“儿臣说了,儿臣也不敢担保,所以需要等。” “需要等”李世民心里越发的起疑,他一脸古怪的看着陈正泰“等什么” 陈正泰道“等一个结果。” 殿中的百官们,其实已是满腹狐疑了。 谁也不知道,陈正泰到底故弄什么玄虚。 要知道,今日的事,关切着许多人的身家性命,这个罪太大了,大到根本没有人可以兜得住。 倘若是裴寂,那就真的将大家都坑惨了。 正因为如此,许多人虽是大气不敢出,可此时,却已是脑子如浆糊一般。 只有李世民才是真正关心,这青竹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大唐留着这么一个人存在,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就如李世民心口上的一根刺,一日不除,将来势必后患无穷。 此时陈正泰卖关子,李世民也只好耐心的等候。 而就在此时,三叔公和陈继业此时却已坐在了马车上。 陈继业此时脸色并不好看,他看了三叔公一眼“叔公真要这么做” “这是正泰吩咐的,有什么不可以做”三叔公瞪他一眼。 陈继业没噎个半死,心里想说,他是陈正泰他爹啊,你能不能尊重一点我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出口,三叔公出了名的脾气坏,尤其是代替陈正泰开始管着这个家之后,脾气就更坏了,动不动就将陈家的人骂个狗血淋头。 三叔公瞥了一眼陈继业,正色道“你这有什么不服气的,你看看你这做爹的,出息一点,哎也亏得家里出了正泰这么个出息的孩子,如若不然,咱们陈家还不知什么样子。” 马车停在了一个府邸的门口,二人下车,车后,是五十个骠骑领上百个太子的亲卫,这些人令行禁止,一见马车停下,随即便纹丝不动的站定。 府邸里的人似乎察觉出了异样,一个门子开了侧门,出来,趾高气昂道“你们是何人,可知这里” 陈继业要上前打话。 三叔公一把拉住他,不禁低声道“这么客气做什么,你以为我们是来干什么的”说着,一脸怒容上前,口里大喝“来干什么来杀你全家,我们是太子殿下的人马,来” “在”后头的骠骑和太子禁卫们齐声大喝。 只是有人心里嘀咕,不是说陈家叫我们来的吗怎么又成了太子殿下叫来的了。 当然,此时不能过于关注这些细节,这陈家的三叔公脾气不好,要骂人的。 三叔公随即大喝“冲进去,拿人,封存府库,查抄账房” 一声令下,百五十人顿时气势如虹,犹如下山猛虎一般,纷纷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这府里有一群部曲察觉到了异样,纷纷也拿着武器出来,有人高呼道“瞎了你们的眼吗这是窦家这是寻常人可以来的地方吗即便是太子” 无奈何,这些话对于来人而言,没有任何的威慑效果,却是有人一拳砸中这大言不惭的人,这人应声倒下,而后,众将士便如洪流一般,冲入府中。 “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有部曲想要反抗,随即便被砍翻。 陈继业也想跟着冲进去,三叔公拉住他“先别急着,里头兵荒马乱的,君子不立危墙,等待会儿再进。” 陈继业“” 三叔公瞪他一眼“看什么看,难道还不能惜命啦老夫这一把老骨头了,也没几年好活了,要留着有用之身,更要亲眼看着正泰生下儿子,这难道不合理” 陈继业“” “你也要保重自己,你若是死了,正泰这孩子孝顺,他若是急火攻心,身子因而亏了,生不出孩子来,这陈家的嫡系,岂不是要绝了血脉吗继业啊,要努力的好好活下去。” 三叔公语重心长的拍拍陈继业的肩,他觉得自己为陈家操碎了心。 至于别人能不能懂他的好意,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这不打紧,他不求回报。 方才那门子大呼,自称窦家,可谓是趾高气昂,哪里想到,冲进去的人,压根就不理会他们是哪一家,以至这阖府上下,哀声连连。 有人大呼道“你们可知道这是哪里,你们不得旨意,就敢如此你们不怕死吗” 这话还是有底气的。 窦家,乃是这大唐虽是声名不显,却是谁也不敢招惹的存在。 且不说窦家在开国时立下了无数的功劳,若不是窦家对李家的支持,只怕这李家得天下并没有这样容易。 更何况,这窦家的祖上窦毅,更是将自己女儿嫁给了李渊,这位后来的窦皇后,可是李世民的亲母。 这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贵族中的贵族。 这样的家族,还真是太子都不敢轻易的招惹。 可是陈家带着人,居然就敢在此直接将这府邸给抄了,这可是破天荒的事。 “等着看吧,等着看吧,你们你们” 没理会里头的哀嚎。 三叔公等了很久,在确定了里头只有叫骂,却没有喊杀声的时候,这才放下了心,带着陈继业匆匆进了府。 过不多时,他便出现在了窦家的账房,随即亲自让人打开了府库小半时辰之后,他松了口气,而后捡了一些重要的文牍送给一个禁卫“事情办成了,立即将这东西,送进宫里去吧,一定要将东西送到正泰那里,他有大用。” “喏。” 陈继业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他没有三叔公这样的轻松,毕竟他很清楚,自己是站在窦家的府邸上,现在这府邸里已是一片狼藉,全拜陈家所赐。 今日所做的事,没有得任何的旨意,这已是大不赦的罪行了,鬼知道接下来,朝廷会怎么处置陈家。 他一脸忧心忡忡的看着三叔公“正泰这个孩子,办事就是这样,风风火火,哎” “管他呢。”三叔公道“赶紧回去,来之前,老夫已将这市面上抛售的股票都收购一空了,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计较这个。” 太极殿里,所有人都在耐心的等待着,李世民显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他就想知道,除了裴寂之外,还有谁可能是青竹先生。 若是能将这青竹先生揪出来,莫说是等这片刻功夫,便是让他等十天半月也成。 这事儿太大。 不拔了这根刺,他就寝也无法安眠。 此时有宦官匆匆而来。 随即咕哝了几句,而后,又有宦官和这外头的宦官交接,交接的宦官匆匆入殿,突然拿着几本簿子,送到了陈正泰面前“陈家说是有紧要的东西,非要送给陈驸马不可。” 陈正泰一听这个,顿时来了精神,他接了簿子,而后一本本的翻阅。 所有人奇怪的看着陈正泰,却不知道陈正泰到底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这揪出与突厥人合谋的同党,和这些东西有什么关系呢 房玄龄已经忍耐不住了“正泰,你” “已经找出来了。”陈正泰像是松了口气一样,而后,他整个人一下子精神起来,抖擞精神之后,他抬头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豁然而起,显得格外的激动“怎么,到底是不是这裴寂” 裴寂依旧瘫坐在殿中,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似乎对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陈正泰摇头“不是裴寂,陛下这个人就在殿中。” 李世民脸拉了下来,这不是废话吗这个人不在殿中,还能在哪,不是这殿中的人,谁有这样的能量。 陈正泰一字一句道“窦德玄,你还要继续装傻充愣下去吗” 陈正泰声若洪钟,一声大吼。 窦德玄 这三个字,对于很多人而言,是极陌生的。 因而,人们下意识的四处张望。 而在此时这群臣之中,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徐徐的站了出来。 人们打量着这个人,这才意识到,此人是谁了。 窦家 而窦德玄,其实现在不过是个御史大夫而已。 他的官职,并不显要。 这窦德玄已年过四旬了,这样的年纪,担任这样的官职,何况此人还是出自窦家,其实对于这样的家族而言,实在是有些落魄了。 而这面貌平平无奇的窦德玄,他慢慢站出来的时候,脸上却是露出一副奇怪的样子,他盯着陈正泰,诧异的道“陈驸马,何故呼唤下官,下官区区一御史大夫” 陈正泰看着窦德玄,心里显得失望。 说实话窦德玄这个人,一点都没有深藏不露的样子,反而是一副大众脸,个头也不高,肤色并不白皙,而是略黑,这样的人,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 陈正泰“你便是青竹先生” 此言一出,所有人又哗然。 这显然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窦家确实非同凡响倒是没错,可是窦德玄这个人,实在很不出彩,没有人觉得,一个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居然会勾结突厥人,甚至定下谋害皇帝的布局。 即便是李世民,也是皱眉起来,他觉得陈正泰这家伙,有些将玩笑开大了。 无论怎么说,这个窦德玄,也是自己亲母的侄子,虽然李世民很瞧不上窦家,可并不代表,李世民非要将自己这个皇亲国戚收拾了。 窦德玄一脸委屈的样子“下官实在冤枉,下官和这突厥人又有什么关系下官平日里,都是按部就班” “你少来了。”陈正泰似乎一口咬定了就是此人“你还想装傻充愣下去吗你们窦家,自从陛下登基之后,很难受吧我至今记得,你在太上皇还在的时候,乃是太上皇的千牛卫武官,扈从太上皇左右,你本有极大的前程,而你们窦家,若是不出意外,也可以随着太上皇水涨船高,窦家自西魏开始,子弟们便出将入相,可谓人才济济,到了隋朝,乃至到了太上皇的时候,哪一个不是前程似锦,只有到了陛下在的时候,便连你这样的嫡系子弟,居然也不过是个御史大夫,实在可惜了。” 众人听罢,倒是知道陈正泰话中的典故。 窦家和李渊乃是姻亲,何况当初李家造反,可是得到了窦家极力支持的。 按理来说,这窦家在李渊时期,其实就是现在长孙家一样的权势滔天。 不过他们运气不好,当初李建成在的时候,李渊得到了裴寂以及萧家,还有就是这窦家的极力支持,他们支持太子李建成,希望借助李建成这个太子,彻底压制住李世民。 当然这个如意算盘落空了。 一场玄武门之变,让多少人最后失意,这原本该水涨船高的窦家,很快被登基的李世民所疏远,虽然保持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可因为李世民对窦家的疏远,窦家的子弟们,却在贞观朝几乎没有位居什么要职。 “单凭这个嘛”窦德玄很平静的看着陈正泰,脸上不禁露出了嘲讽之色“若是这样说,你们陈家,当初不也被陛下所疏远,驸马可不要忘了,陈家当初,也是支持东宫的啊。” 这一句话差点没把陈正泰噎死。 你大爷,又揭我陈家的伤疤。 可这话没说,你说我们窦家失意,可你们陈家当初不也失意吗若不是你陈正泰这马屁精攀上了皇帝,何来陈家的今日 可拿这个理由,来指责窦家,这就有点牵强了。 未来这几章,都非常难写,要把自己的坑一个个填掉,还要尽量让读者不觉得云里雾里,所以慢慢给大家梳理吧。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三百六十八章:真凶在此 众人看着窦德玄颇有几分同情。 说实话,陈正泰自己是个和尚,非要骂人秃驴,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而窦德玄则是一副委屈的模样。 对于窦德玄,有印象的人并不多,大家对于他的印象便是,此人虽为窦家的嫡系,乃是当初国丈窦毅的亲孙,行事却十分的低调。他在御史大夫的任上,从来不和人产生争执,也没有因为他们窦家的原因,而颐指气使。 要知道,真正的贵族,往往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爱出风头 可窦德玄不一样,除了当值,下值之后便从不和人打太多交道,据闻回了家,便在书斋里读书。 人们猜测,可能是因为当初窦家极力支持了李渊和李建成,最终为当今皇帝所不喜,而李世民刻意将窦家遗忘,也导致窦家决心低调做人。 当然这个猜测还是没有根据的,窦家不是陈家,陈家当初支持李建成失败,所以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可窦家就算是失败,其家族的根基依旧是深厚无比,他们从西魏时开始,便有着很高的郡望,不但和宇文家族以及李家联姻,甚至与隋朝的皇族杨氏也是姻亲 这样的家族,就算是支持的太子李建成失败,也绝不会影响家族的根基。 更何况,李世民的亲母,还是窦德玄的亲姑母,李窦两家,本来就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 这窦德玄平日低调,生的又平平无奇,谁敢想象,此人有这样深的城府和心机呢 可陈正泰却是不依不饶的样子:“事到如今,还要狡辩” “下官并非是狡辩。”窦德玄小心翼翼的样子,说不出来的可怜,他感慨道“只是下官实在不知道陈驸马为何要针对窦家,更不知,陈驸马平日里,为何对窦家有此成见。倘若平日有什么得罪之处,下官愿在此向陈驸马致歉,只是这勾结突厥人,乃是滔天大罪,下官实在不敢接受。” 他说着,朝陈正泰毕恭毕敬的躬身一礼。 此时,李世民也开始怀疑起来。 他确实是对窦家颇有几分成见的,当初窦家为了支持太上皇,可没少给他添麻烦。 可是窦家毕竟是他亲母的家族,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如此羞辱,这岂不是让李世民也面上无光 于是李世民道“正泰可有证据” “陛下。”陈正泰道“其实当初击溃了突厥人之后,儿臣与陛下商议,放出了假消息,就是要试一试这青竹先生到底是谁,当时陛下与儿臣,是寄希望于这青竹先生自己浮出水面。” “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青竹先生经营了这么多年,朝廷竟没有一丝的察觉,那么他们是凭借什么做到这一点的呢儿臣思来想去,只有两个字谨慎” “他们必定是格外谨慎的人,谨慎到变态的地步,也正因为这一份谨慎,所以这青竹先生才能隐匿这么多年,无人知道此人的身份,这也是为何儿臣可以断言,这个人绝不会是裴寂,因为裴寂行事作风,过于操之过急了。当然,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事态紧急,若是等到确切的消息传来,便可能处于被动,所以裴寂不得不行动。” “只是青竹先生是这样的人吗这样的人,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一定藏匿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暗中布局。所以儿臣仔细的想了想,当初陛下拟出了一个可能是青竹先生之人的名录。儿臣看了那名录,却只有一个念头。” 确实,当时的时候,李世民当着陈正泰的面,拟定了一个三十多人的名单,李世民断言,能有这个能量的人,天下不会超过三十个,所以拟出名单之后,一个个进行排除。 陈正泰微笑道“可是儿臣当时看了名录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这青竹先生,一定不是名录中的人。” 李世民听到这里,不禁失笑。 但他觉得,这话也是有道理,青竹先生这个人,可是十年如一日,没有被人察觉过,这样的人,诚如陈正泰所言,十之八九,是一个长久被人忽略的人。 此时,陈正泰接着道“所以,儿臣看了名录之后,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明明有这能量,但是却被陛下所忽略,没有列入名录里的于是儿臣在心里一个个地排查,最后才想到了这窦家。” 群臣听的云里雾里,可李世民却是听明白了“你在去草原之前,就怀疑上了窦家” “正是。”陈正泰很认真的道“因为窦家太低调了,低调得一点也不像话。” “而直到陛下与儿臣出了大漠,突然遭遇了突厥人袭击,儿臣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谁可以从陛下被袭中牟利要知道,若他们只是单纯的走私,凭借走私牟利即可,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干出这样的事而一旦此事事泄,这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祸。除非他们能确保陛下驾崩之后,能牟取暴利。” 李世民颔首。 而窦德玄却面带微笑,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无关的样子。 当然,这微笑的背后,却带着几分不屑于顾。 陈正泰继续娓娓道来“所以,儿臣和陛下定下了策略,即故意派人传出消息前往关中,这噩耗传到了长安,便想看看,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 此话说罢,众臣哗然了。 敢情是大家都被忽悠了 这样说来,这一切都是陛下和陈正泰事先布好的局 裴寂听到这里终于有了一丁点的反应,他的身体,条件反射一般的抽搐了一下,一脸懵逼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只是因为时运不济,所以失败。可现在原来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而他竟傻乎乎的跳了下去。 天坑哪 陈正泰继续道“陛下一定在想,只要噩耗传到了长安,且看是谁会跳出来,那么此人就极有可能是青竹先生了。” “只是儿臣不这样看。青竹先生能在草原之中,有如此巨大的影响,那么此人一定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情报系统,这个情报系统可以迅速而准确的传递消息。所以儿臣第一件事,就是排除掉了裴寂、萧瑀这两个人,因为真正的青竹先生,一定非常清楚草原中发生了什么,青竹先生既然知道陛下根本没有死,那么怎么可能会如裴寂这些人一般,兴冲冲的跳出来,支持归政太上皇呢说穿了,裴寂这些人,不过是台面上的打手罢了,可是窦家不一样,窦家潜藏在暗处,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他们都可稳收渔利。” 李世民诧异的看着陈正泰,此时他瞥了一眼窦德玄,窦德玄依旧还是带着微笑,一副不屑于顾的样子,仿佛陈正泰说的根本不是他一般。 陈正泰接着道“若是陛下驾崩,或者说,陛下还活着,可这裴寂和萧瑀二人逼宫,当真归政太上皇,这二人固然可以重新拜相,在太上皇的支持之下,掌握天下的权柄。可是萧家呢萧家乃是太上皇最重要的外戚,当初,他们也一直鼎力支持太上皇,只要太上皇当真重新坐了天下,那么固然裴寂和萧瑀可以得到好处,而萧家凭借着他们的家世,以及和太上皇深厚的关系,岂不也可一飞冲天而这窦德玄自然也不免平步青云,不久之后,便可封侯拜相了。这也是为何,陛下若是被突厥人杀死,他们窦家可以得到好处的原因。” 李世民听到此处,不禁恍然大悟。 不错,当初太上皇还是皇帝的时候,主要的支持者就是萧家、裴家以及窦家,还有宇文家族,宇文家族和窦家也是姻亲,可这四个家族,最后都被李世民所疏远 可是太上皇若是重新上台,这四个家族,必定会重新得到器重的,毕竟李渊需要治天下,就非要利用这几个家族来取代当初秦王府的旧臣们不可。 陈正泰又道“不只如此,在这个过程之中,其实窦家是不需承担任何的风险的,因为冲锋陷阵的,不过是裴寂和萧瑀而已。所以,即便是这个青竹先生得知陛下还活着,他也并不在意,甚至他还可借此机会牟取暴利。” “牟取暴利”李世民越听越觉得玄乎了,于是忍不住问“何以见得” 陈正泰微笑道“很简单既然青竹先生知道陛下还活着,可是天下人却不知道,无论是房大人,是长孙相公,还是裴寂,所有人只知陛下可能驾崩,而在二皮沟那里,人心惶惶,人们纷纷对未来不看好,尤其是裴寂等人要废黜新政之后,不少的商贾已经感觉到,二皮沟要遭受灭顶之灾了,于是人们纷纷的抛售手中的股票,股价暴跌。可这时候,得知陛下还活着的这个消息的人,只有他青竹先生,那么陛下猜猜看,谁会借此机会出手” 李世民猛地虎目一张“你的意思是,谁若是在所有人抛售股票时,猛烈收购股票的,谁便是青竹先生” 陈正泰道“正是。” 李世民皱眉“难道他们会以窦家的名义收购” “本来是不可能的,可是这里头的暴利太大了,交给任何人去做,或者让任何人的名义去收购,都不放心,要知道这可是十倍、百倍的利差,这样的暴利之下,而这青竹先生,本就是城府深沉之人,这般的人,他会相信任何人吗” 李世民这才意识到,陈正泰早已将这青竹先生,给研究得再透彻不过了。 李世民随即凝重地道“所以” 陈正泰便道“其实想要追查,没有这么容易。青竹先生行事谨慎,他就算要匿名的收购,想要查出来,还真要费一番功夫。可是呢陛下难道忘记了,儿臣刚才说过,早在数月之前,儿臣就已经怀疑到了窦家了吗” 是啊,当初李世民拟出名册的时候,陈正泰就开始怀疑上窦家了。 当然,那只是怀疑而已。 “儿臣怀疑上了之后,一直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让二皮沟那儿,一直在关注二皮沟的各方面动向,这一点,倒是儿臣的叔公费心了,任何关于窦家的情况,他都暗中记录了下来。窦家乃是大家族,他们也有大量兑换欠条以及采买股票的需求,其他人要查,只怕不容易,可是二皮沟这里,特意的留了心,想要查出点蛛丝马迹,可就容易了。” 李世民恍然大悟,而后忙道“那查出了什么” 陈正泰正色道“查出了窦家在噩耗传来这段时间,收购了股票高达七十三万贯,但凡是暴跌到谷底的股票,他们都在疯狂的吃进。” 李世民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群臣自也是哗然,人们露出震惊之色,纷纷的看向了这窦德玄 显然许多人都很吃惊,窦家在这个时间点,吃进了这么多的股票,这是要发大财啊 许多人不禁捶胸跌足,其实噩耗传来的时候,交易所的股票可谓是一泻千里,不少人都将手中的股票迫不及待的抛售了。 可哪里想到竟是被窦家给吃了进去。 窦德玄听到这里,依旧不急不慌的样子,笑道“陈驸马此言,就很没有道理了。只是因为我们窦家买了大量的股票所以下官便是青竹先生这未免就有些牵强了吧。难道下官就不可以单纯的觉得股票价格低廉,所以想多吃一些,借此来赌将来股价还有上升的可能吗其实这个时候,廉价吃进股票的人,也并非是窦家一家人而已。” 这也是实情。 在噩耗传来的时候,大多数人没有信心,股价暴跌,自然而然,也会有人想要铤而走险,吃进一些,赌这数倍甚至十倍以上的利润。 人终有投机的心理,窦家只不过吃进的多了一些而已,难道这也是罪过吗 李世民心里也不禁意动,这窦家,当真要发大财了。 他心里也开始隐隐有些怀疑起来。 不过 无法否认的是,确实如窦德玄所言,即便是如此,窦德玄完全可以说,这不过是窦家想要赌一赌而已,虽然此时有了最大的怀疑,可要以此而治这大逆之罪,却未免牵强了。 你就这样想给人定罪,谁服 写的好累啊,晚上会真正揭晓答案,大家支持一下吧,可怜,没月票。 老虎最近在尝试开创新的剧情模式,所以码字比以前更辛苦,毕竟有些生疏。 第三百六十九章:真正的真相 窦家不是别人,这是真正的皇亲国戚。 这样的人家,捕风捉影是不成的。 因而窦德玄面色很轻松,似笑非笑的看着陈正泰,很镇定自若的样子。 他面上仿佛在说,就这 李世民凝视着陈正泰,似乎还在等。 陈正泰听了窦德玄的话,却是乐了“其实窦御史说的没错,凭借这个就想要定罪,却是很难。所以就在方才,我的叔公,带着人,抄了你们窦家” 此言一出 连李世民的脸色都变了。 群臣哗然。 窦家被抄了。 而且是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之下。 你们陈家,也太过大胆了吧。 窦德玄果然脸色霎时变了,他恶狠狠的瞪着陈正泰,厉声道“你你好大的胆子,你疯了吗陈正泰,我与你往日无怨,旧日无仇,你含血喷人便也罢了,可是你竟胆大包天到了这样的程度。今日你若是不给一个说法,我窦家上下,绝不与你干休” 窦家不是好惹的。 哪怕他们如今不被皇帝所器重。 也哪怕陈正泰现在权势滔天。 可是并不代表,你们想抄谁家就可以抄谁家,陈家做了这样的事,势必要付出代价。 “陛下”窦德玄说着,朝李世民行礼,这时他真被惹怒了“陈正泰方才的话,陛下难道没有听到吗我窦家,在开国也算是立下了些许的功劳,更不必提,陛下与我们窦家,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哪。他陈正泰,没有得到陛下的恩准,竟敢做这样的事,臣敢问陛下,难道陛下就这样纵容他们吗倘若这样,陛下都不追究,那么还要王法做什么他陈正泰到底是何居心,又有谁撑腰,竟然猖獗到了这样的地步陛下今日不除此獠,臣今日宁死” 宁死二字,余音绕梁,久久不息。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等人,脸色也不禁变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不禁哭笑不得 你说你陈正泰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怎么去捅这个马蜂窝若是真的有真凭实据还好,可若是弄错了呢到了那时,便连陛下也要挥泪斩马谡了啊。 毕竟这事太大,等于是触犯了所有人的利益啊想想看,今日陈家可以抄窦家,明天开了这个先河,是不是也可以以怀疑的名义,将程家,将裴家都抄了 这大唐的天下,是一个个世家的支持,才有了今天,现在陈正泰此举,等于是在挖朝廷的墙角啊。 此时,甚至不少人都显得义愤填膺,想到一个宠臣,居然如此胆大包天,便也气的厉害,毕竟这已冒犯到了所有人的切身利益了。 李世民皱眉,似乎也觉得陈正泰有点过头了。 于是他看向陈正泰道“陈正泰你这又是何故” “儿臣自知”陈正泰道“儿臣自知这样做,确实是罪无可赦,只是儿臣还是想赌一赌,儿臣赌的是这窦家就是传闻中恶名昭彰的青竹先生。儿臣赌的是他们参与了走私,勾结突厥人和高句丽人。青竹先生一日不除,我大唐一日不安,青竹先生若是一日还在我大唐快活,那陛下一日便不得安宁。所以若是儿臣因此获罪,儿臣愿承担这个责任。可是如果窦御史果然就是这青竹先生呢” 他一声喝问,大义凛然,此时陈正泰也怒了。 去你的王法。 你们敢玩,敢勾结突厥人袭击皇帝和我陈正泰,还想责怪我陈正泰不讲江湖道义 真以为我陈正泰是吃素的 李世民听罢,不禁动容。 窦德玄则是冷笑道“那么敢问,陈驸马可查到了什么”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这时候,陈正泰的与其居然心平气和“什么都没有查到。” 这窦德玄方才的脸色就很平静,现在听到陈正泰说什么都没有查到时,更是平静了。 显然他早就有把握,陈正泰肯定什么都查不到的。 窦德玄道“既然如此,那么陈驸马,该当何罪” 李世民面上也不由的露出了几分失望之色,他还以为陈正泰查出来一点什么呢,否则方才如何还这般的大义凛然,原来只是打肿脸充胖子啊。 群臣一脸懵逼。 陈正泰却是气定神闲地继续道“窦德玄,你能不能让我将话说完。” “你” 陈正泰接着道“这青竹先生,做事谨慎,怎么可能将罪证藏匿在自己家里呢此人做事,可谓是滴水不漏,若是能查出来了什么,反而是咄咄怪事了。” 李世民“” 群臣继续一脸懵逼。 你既然知道查不出来,你还抄人家的家 陈正泰随即道“可是正因为这青竹先生做事滴水不漏,却终于露出了马脚,陛下请看,这是窦家的账簿,而这账簿,就是铁证” 众臣听罢,又不禁看向陈正泰手里的簿子来。 这簿子乃是方才宦官送进宫来的,一直捏在陈正泰的手里。 众人狐疑,心说不是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的吗 窦德玄的脸色更是出奇的平静,显得老神在在的样子。 于是有宦官匆匆走到了陈正泰面前,陈正泰将簿子交给宦官,宦官取了簿子上殿。 李世民接过了簿子,他脸色凝重,随手开始翻阅。 这显然是窦家的账簿,是陈正泰从窦家查抄来的。 李世民生怕错过了任何的细节,细细地一页页的翻开,越看,越是一头雾水,只是正因为如此,他看的便越发的仔细了。 群臣都屏住呼吸,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罪证。 良久,李世民抬头“这簿子朕看着很平常,并没有什么证据。” 窦德玄冷冷的瞥了陈正泰一眼,淡淡道“陈驸马,我已说过,任何事都要讲真凭实据。” “陛下是不是觉得这簿子,可谓是滴水不漏”陈正泰笑着道“那么敢问陛下,这簿子里,窦家近些年来的收支如何” “略有盈余。”李世民很认真的回答。 这是实在话。 可以说,窦家的账簿完全没有任何的问题,里头将窦家的收获和开销,一五一十的记录的很详细,这些年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而这恰恰也是窦家这样的大家族,本该有的财务状况。 虽然依靠土地和其他的零碎开支,获得了不错的收益,当然,因为家中的人口和部曲比较多,再加上毕竟是世家大族,所以迎来往送的开销也是巨大,所以账簿里的开销大致可以和收获相抵。 这样的账簿,窦家是如此,其他家族也大抵是如此,除了变态的陈家之外。 “陈正泰,这簿子既没有什么问题,你还有什么可说的”窦德玄不客气的道。 接下来,就该是他和陈正泰好好的算一笔账的时候了 可陈正泰却突然道“陛下,既然窦家一直都是略有盈余,那么儿臣敢问,窦家的积蓄,只有这么多,可是为何却能一下子拿出七十多万贯的真金白银,突然吃进那么多的股票呢” 陈正泰这一声大喝。 一下子,惊醒了梦中人。 殿中一下子出奇的安静起来。 而此刻,窦德玄的脸色也骤然变了。 “没错。”陈正泰正色道“窦家的账簿确实完全没有问题,因为我很清楚,青竹先生是个极注意细节的人,他能藏匿这么久,还能如此的无声无息,做这么多的布局。所以儿臣可以保证,这个人一定会将所有的事都做的完美无缺,就比如这窦家的账簿,他们窦家常年走私,干的是见不得光的勾当,自然而然,会想尽办法将财富藏匿起来,绝不肯示人。可是既然财富藏匿了起来,那么在表面上,他们的账簿,一定做的漂漂亮亮。想来他们另外还有一本私账,只是这私账,却是不敢示人的。也绝不会轻易让我们陈家人查抄到。” 陈正泰说到这里声音越加的冷“可是青竹先生千算万算,都不会想到,我陈正泰要查抄的,根本就是他们窦家这本做的天衣无缝的公账,而这本公账,才是他们走私货物,勾结突厥人的铁证。敢问陛下,天下哪一个家族,可以短时间内拿出七十多万贯钱来,并且迅速的吃进股票要知道,这噩耗来的十分的突然,根本没有给人足够准备的时间,而大量吃进股票,需要的是真金白银,天下除了陛下,还有陈家,还有人可以做到吗” 群臣顿时议论纷纷起来,一时殿中如菜市口一般。 李世民脸色也变了。 不错七十万贯,这绝对是个天文数字。窦家主要的财富是土地,而土地的收益,主要是粮食,世家大族,往往会将田地里的收益储藏起来,这些多是实物,譬如粮食,譬如布匹和丝绸,当然他们也会卖一些,可是七十万贯,这个数目太大了,根本没有人可以轻易筹措到。 当然,窦家这样的人家,若是早半年前知道有股票抄底,自然可以提前通过大量出售土地以及房产还有家中古玩奇珍的方式,来筹措这些钱的。 可问题是,偏偏现在这个情况,根本无法做到。 窦德玄可能还可以进行其他的辩解,不过这窦家的账簿里,不是写的明明白白吗他们不过是略有盈余而已 这么多年来,都只是略有盈余,那么七十万贯钱,是从哪里来的 窦德玄不由打了个激灵,他显然也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 陈正泰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窦德玄,而后道“想不到吧,青竹先生抄你家的目的,就是要你这本动过手脚的账本,就是要证明,你们窦家,根本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借此来证明,你们这七十万贯的钱财,根本就是来路不明。来来来,现在你来告诉我,这七十万贯,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窦德玄脸色依旧还想强行保持着平静,可此时,他的眼睛其实已经出卖了他,窦德玄下意识道“此乃祖宗积攒。” “你不必辩解了。”陈正泰嘲弄地笑道“你们窦家的账,现在我都查抄在手里了,积攒个屁,你以为七十万贯钱,是这般小儿科吗” “你” “这根本就是来路不明的钱,那么我又想问,这些年来,窦家上下的钱财都是有数的,而这一笔巨款,你们窦家,到底从何而来好吧,你不肯说是吗那么我便来说了,这些钱,根本就是你们窦家走私得来的,只是这些钱,你们窦家见不得光,而青竹先生你行事又缜密无比,所以一直以来,你们将真正的账簿以及你们走私所得,统统藏匿起来,无人察觉。你还觉得这不保险,依着你的性子,自然而然还要做一份假账,以备不时之需。” 窦德玄打了个激灵,此时他发现,自己有些百口莫辩了。 陈正泰自是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他,继续步步紧逼道“你们窦家和宫中的关系本就深厚,这些年来,凭借着窦家的实力,你们自然也做了无数大逆不道的事。你自然清楚,迟早有一天,事情会泄露,当你得知陛下私自出关的时候,你就意识到,机会来了。所以你勾结了突厥人袭击圣驾,在你看来,若是陛下被突厥人杀死,正好裴寂这些人,会扶立太上皇归政到时,你们窦家,自然而然也可借此机会水涨船高了,从此之后,满门富贵,封侯拜相,贵不可言。” “可倘若是陛下没有死,你也不担心,因为你是青竹先生,你比任何人都先得到消息,当噩耗传来的时候。你那时就已知道,陛下根本没死。可是你没有阻止裴寂他们,因为你正好借这裴寂,来做你的替罪羊,可在暗地里,这股票暴跌的诱惑,让你实在无法忍受了,你生出了贪念,于是暗中开始疯狂的收购股票。” 说到这里,陈正泰又笑了“你真的打了一手好算盘啊,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你们窦家都可得到天大的好处。而至于其他人,包括了裴寂,包括了太上皇,包括了陛下和我,还有那突利可汗,其实都不过是你是棋子而已,无论棋盘里的棋子是胜是败,你这棋手,却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第三百七十章:国家的大恩人哪 陈正泰说话的时候,死死的凝视着窦德玄。 窦德玄面上依旧带着微笑。 只是这微笑,微微有一些僵硬。 他咳嗽了一声道“不过是你凭空猜想而已。” “那么这七十万贯,是从何而来”陈正泰质问。 “这乃是窦家” “不要说这是你们窦家的钱财,若是这是窦家的钱财,为何你这账本里却写的明明白白,窦家只是略有盈余,这么一大笔钱,敢问这朝中,谁能一口气拿出来更遑论,你拿着这巨大的财富,居然在噩耗传来时,便敢吃进大量的股票了。这两样,每一样都是疑点重重。有一句话说的好,若是只有一个疑点,你还可以用只想赌一赌来解释,可若到处都是疑点,你还想怎么争辩” 陈正泰说罢,冷笑一声,才又道“只怕你自己也没有想到吧,你之所以被人揪出来,不是因为你犯了什么错误,而恰恰是因为,你掩藏得太好了,好到你连账目都造的如此天衣无缝。可是你万万料想不到吧,恰恰是你完美无缺,现在却根本无法解释了。” 窦德玄则道“那又如何这些钱,完全可以是我们窦家先祖们留下来的财富。而吃进股票,不过是想要豪赌一把罢了,我们窦家自知陛下洪福齐天,断然不会有失,难道这也有错” 很显然,他还想辩解。 事实上百官们已开始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窦德玄了。 因为这种辩解,根本没有办法说服任何人。 窦家不是寻常的小户人家,小户人家可能会脑子一热,做出许多可能超出常理的事来。 可是一个巨大的家族,他们做事,都会有章法的。 就好像,后世的寻常韭菜,他们就敢于豪赌,毕竟他们的思维逻辑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可当你手里握有的资金越大,你的家世越显赫,那么你的基本逻辑思维就得用最安全的方式,去保有你手中的财富。 在这殿中的百官,大多都出自世家,自然而然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在一个家族里,哪怕是大家长想要做这些超出常规的事,也是阻力重重 要知道,家中的族老,以及各房,都绝不会陪你一起发疯。 “窦德玄” 就在此时,李世民突然一声大吼。 窦德玄本还想继续辩解。 实际上,他脑海里已想出了无数个为自己辩解的理由了。 只是李世民这么一声大吼,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李世民怒视着他道“不,朕该叫你青竹先生” 窦德玄脸色霎时惨白。 他竟沉默了很久,最后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绷着脸,自有一番令人心生惧意的威严,道“青竹先生现在还不现身吗” 窦德玄似乎在做着天人交战,他脸色不断的变幻,似乎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该继续辩解下去。 可是那李世民的目光,如刀子一般,似令他无所遁形。 “你若还要辩解,这也容易,窦家上下,统统拿下,严刑拷打。窦家的产业,统统查抄,一个个追查。朕有时间,等个一年半载,想来一定能水落石出了,你说呢,青竹先生” 窦德玄听到这里,已闭上了眼睛,脸色也在这瞬间里暗淡了下来,一副大势已去的样子。 是啊,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他是可以辩解,可是这么多的疑点都在他的身上,想摆脱得干干净净是不可能的,那么,只要朝廷直接采取最直接和暴力的手段,挖地三尺,窦家就一定会有知道内情的子弟熬不住的。 何况背地里这么多的金钱进出,这些虽然都隐藏得很好,可这一切,都是在窦家尊贵,没有人敢去彻查的基础上罢了。 可一旦李世民采取直接的手段,最后一个个铁证被挖出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窦德玄闭着眼,突然长叹了口气,才道“万万想不到,千算万算,竟被陈正泰这样的孺子所乘。这想看来,就是时也,命也吧。” 李世民冷笑道“果然是你。” 窦德玄这才张眸,死死的盯着李世民,声音却是一下子清冷了几分“是又如何” “你大胆”李世民此时磨刀霍霍。 “陛下”窦德玄看着李世民“窦家何来的大胆呢想当初,窦家支持李家,而使李家有了今日的天下。甚至当初太上皇为了稳住突厥,向突厥人称臣,这岂不也是我们窦家在背后穿针引线难道这些事,陛下都忘记了吗噢,而今你李二郎得了天下,自然早将这些忘到了九霄云外了。在你李二郎的心里,打天下的乃是你和秦王府的旧臣。至于我们窦家,不过是外戚而已。” 他这话可谓是大逆不道到了极点。 不过,似乎他已很清楚,窦家到了这个时候,其实已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既然如此,索性心直口快罢。 群臣默然无言。 窦德玄则是冷笑道“若没有窦家,没有裴家的支持,何来你们李家的今日不错,这些事,统统都是我干的,不,不只是我,从我的先祖窦毅开始,从西魏时起,我们便和大漠中的胡人进行贸易。我们不但互通有无,彼此之间,还会有联络。所谓的青竹先生,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窦家祖孙三代。陛下不会忘记臣的先祖吧,臣的先祖,乃是陛下的外祖父,若是没有他将窦太后嫁给太上皇,也不会有陛下今日了。可而今,窦家得到了什么呢” 窦德玄就是青竹先生。 窦家从西魏开始,就是有数的大族,经过十几代人的经营,家族拥有着无以伦比的影响力。 不要看窦德玄在贞观时好似是默默无闻,可实际上,作为皇亲国戚,以及有着深厚根基的窦家,虽然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却也是长安城中,无人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更何况,太上皇在的时候,窦家的影响力更大,他们参知军事,不少族中子弟,直接卫宿宫中,毕竟那时的李渊,对其他人多有不放心,只有这作为外戚的窦家,才可令他稍稍安心一些。 到了李世民登基,虽然开始疏远窦家,可是窦家的影响依旧还在,他们通过联姻,与许多世族有着紧密的联系。 此时的窦德玄看着李世民,带着满腔的怒火,显然他认为李世民挡住了窦家的路 若是照原本的剧本发展下去,窦家理应成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家族的。 李世民听到此处,大怒道“不管怎样,你勾结突厥人,走私违禁之物,妄图谋害圣驾,这些乃是诛族大罪。” “这算不得什么。”似乎谜底揭晓后,窦德玄反倒更无所谓了,神色淡淡道“历朝历代以来,皇帝不过是轮流上台的木偶而已,这数十年来,难道不是如此吗什么皇帝,什么天子,不过兵强马壮的人而已。今日李氏兵强马壮,明日可以是别人” “可惜的是,我算计了这么久,终究还是事泄了,到了今日,自然也无话可说,无非是身死族灭罢了。”窦德玄似乎就是因为深知自己已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居然表现的格外的冷静。 就在此时,他却看向陈正泰,道“你这小子,倒是让我没有预料,陈家能出了你一个这样的子孙,合该陈氏当起了。” 陈正泰觉得这家伙的话有些刺耳,倒是颇有几分挑拨离间的意思。 这不分明是在说,当初起来的乃是窦家,现在你们陈家起来,将来也不免步窦家的后尘吗 陈正泰笑了“你错了。” “嗯”窦德玄不理会其他人,哪怕是李世民,他似乎也没兴趣去理会,在这最后的时光里,他似乎唯一如鲠在喉的,便是自己居然被陈正泰给识破 所以他极认真的看着陈正泰“不知我错在哪里” 陈正泰道“你口口声声,说来说去的,还是成王败寇那一套,可是青竹先生有没有想过,为何你会被识破,又为何李家要得天下,又为何陈氏能起” 窦德玄不屑于顾的样子“时也,运也。” “不,是你不识大势。天下混乱了数百年,人人都希望遇到明主,希望能够安定,这是人心。在人心所向之下,当今陛下宏图大志,革除弊制,这是顺天应运。而我们陈家,之所以能今日,不过是站在风口,顺着这一股浩荡的潮流,辅佐圣主,希图能大治天下,使万千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令那无数因为战乱而颠沛流离之人,可以安心的生产。这也是顺应了天命” “可是你呢”陈正泰笑呵呵的道“你的心里只有强弱之分,只有所谓的运气,因而你们窦家数代人,不知天命,勾结突厥人和高句丽人,固然可以攥取财富,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财富,是站在天下人的对立面所得,这根本不是你们窦家应得的东西。你们处处在背地里编织着阴谋的巨网,却更不知,阴谋是见不得光的,你的阴谋越缜密,可是你们为了掩盖一样东西,就必须撒下另一个谎言,最后这些谎言越来越多,看似每一处都环环相扣,每一个阴谋都无懈可击,可实际上其实已经输了。男儿大丈夫,行的是阳谋,走的是大道。似你这般机关算计,败亡只是迟早的事,不是今日,也是明日,这叫雕虫小技。” 窦德玄听到此处,却回以的是冷哼一声。 陈正泰道“而且,我也固然知道,事到如今,你既认为事败,无非就是一死而已,你不在乎,想来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在这个世上,死很容易,可是你们数代人的经营,今日付诸东流,想来此刻,你也已心如刀割了吧。所以你就不必强撑了,陛下会有一百种办法,令你后悔不及的。” 这一番话,其实说中了窦德玄的心事 事实上,窦德玄的心已彻底的乱了,他很清楚接下来意味着什么,只是内心的执拗,希望自己在最后的时光里,体面一些而已。 可是陈正泰的一番话点破,顿时间,他整个人神色萎靡,竟是无言以对。 “陛下。”陈正泰毫不犹豫地道“儿臣恳请陛下彻查窦家,捉拿窦家亲族人等,议论他们的罪行。至于窦家这些年来违法所得,理应统统抄没。不说其他,就说窦家这吃进的七十多万贯股票,一旦这股票暴涨,便是一笔天文数字。儿臣说来,倒是要恭喜陛下了,这青竹先生历经了三代人,积累了数不清的财富,最终反而充实了陛下的内帑。论起来,窦家乃是陛下的大恩人哪。” 李世民呵斥窦德玄的时候,窦德玄似乎铁了心一般,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痛苦。 可陈正泰一句窦家乃是陛下的大恩人,陡然之间,就犹如一根针,狠狠的扎进了窦德玄的心脏深处,心在淌血。 劳心劳力,机关算计了三辈子,最后全便宜了李二郎 “噗”就在此时,窦德玄只觉得自己的喉头一甜,气血翻涌之下,一口血竟是喷了出来。 这是怒急攻心,整个人彻底的崩溃了。 李世民一听,方才还怒不可遏,现在整个人,居然舒坦了不少。 这样一说,还真是。 虽然陈正泰这话,有些上不得台面,可是 嗯,很悦耳啊 李世民本是想绷着脸,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开始疯狂的计算起来。 七十万贯,若是暴涨,哪怕没有十倍,就算是五倍,那也是三四百万贯,还有其他的田产,以及土地,人口,牛羊,粮食,甚至还可能藏匿着其他的钱财,金银,古玩 这走私真是暴利啊。 李世民口里却还极想努力做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陈正泰,御前不可失礼。” 礼字出口,竟没憋住,噗嗤一下,笑了,道“下次哈下次不可如此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大局已定 这可是一笔天大的财富啊。 李世民感觉自己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雀跃。 他甚至觉得,窦家似乎也没有这样的可恶了。 三代人兢兢业业的冒着灭族的危险,积攒着家业,从隋朝开始就做二五仔,积攒了如此雄厚的身家,就算是快要完蛋时,还不忘调取大量的财货,去吃进暴跌的股票,如今直接一波带走,若是统统冲入内帑,那 李世民可以保证,这李氏皇族,五十年之内,可以不需向国库索要一个大钱了。 李世民心里舒坦了许多,方才的怒气,竟也消失殆尽,却冷冷的看了窦德玄一眼“那么,敕命刑部,抄没窦家,不得有误。窦家虽为国戚,可勾结突厥人,妄图刺驾,这是十恶不赦之罪,此事定要深究,不得有误。” 李世民说罢,众臣凛然。 其实这等抄家灭族的事,对于众臣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这窦德玄实在是作死,此时却没人敢再做声了。 李世民随即看向了裴寂等人“裴寂人等,废黜为庶民吧,此案也一并令刑部审断,不得有误。” 这个时候,就需要快刀斩乱麻。 随即,李世民喝令散朝,又下旨诸卫人马散去,至于几位宗亲,则直接暂行软禁起来,另行处置。 李世民随后将陈正泰和大理寺卿孙伏伽留了下来,这孙伏伽也是直言敢谏的人,颇受李世民的欣赏。 孙伏伽微胖,此时欠身坐着,显得有些笨拙的样子,他抬头看着李世民,静静地听候李世民传达圣意。 倒是陈正泰坐在另一边,就没有他这般的拘谨了,有宦官上了茶水,陈正泰随性地呷了口茶。 李世民来回踱了几步,随即看向孙伏伽“窦家家大业大,想要查抄,只怕不易。而且此人就是青竹先生,他这些年来,到底如何勾结突厥人和高句丽人,又犯下了多少大罪,这些都要查清。至于窦家内部,这上上下下的人,如何藏匿财富,如何走私,这些也需彻查个一清二楚,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孙伏伽连忙起身,躬身道“臣遵旨。” 李世民脸色缓和,接着道“只有查清了这个,朕才能安心,这窦家就是一根刺,现在刺是找到了,只是这根刺还在肉里,怎么拔出来,却是当下最紧要的事。突厥已灭,这草原之中,只怕要陷入动荡。而至于那高句丽,更是携抗隋之余威,耀武扬威。自称拥兵百万,战将千员,桀骜不驯。朕想知道的是,窦家到底偷偷送去了高句丽多少物资,又送去了多少有用的情报甚至除了窦家之外,是否还有人牵涉其中若是一日不查清楚,将来两国有了争端,我大唐少不得要为此付出代价,朕寝食难安哪。” 孙伏伽又连忙肃然道“臣明白了。” 李世民随即道“既是明白,那么你且去吧。” 孙伏伽于是起身告退。 目送走了孙伏伽,李世民则是微笑的看着陈正泰“正泰辛苦了。” 陈正泰道“陛下,儿臣自作主张,派人闯入了窦家这是滔天大罪,恳请陛下处置。” 这是家天下的时代,家天下的特点是什么呢 那便是当皇帝怀疑你图谋不轨,譬如直接闯入了窦家,那么,将这件事当做谋反罪处理都可以。 可此时李世民不这样看。 在李世民看来,陈家为了帮自己拔出这根刺,居然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甚至担负着得罪天下世族的危险,闯入了窦家,这简直就是大大的忠臣啊。 大唐最缺乏的,其实就是这样的忠臣 那些世族,历经了多少朝代,皇帝走马灯似的换,而他们的利益,却永远都会被保障,因而他们心目中虽有家国,可家永远都在前头,至于国换成是汉,是魏晋,是隋唐,都无所谓。 李世民不由感叹道“这是陈家谁带的头” 陈正泰老实道“是儿臣的叔公,还有臣父。” 李世民点头道“他们也是大功臣啊,朕会令礼部将他们的功劳也算上。你心里不必担心,此事,朕不会追究的。你现在可是大功臣,这青竹先生对我朝的危害极大,今日总算查出了此人的身份,朕也能松一口气了。” 陈正泰自是早料到是这个结果了,于是忙道“喏。” 李世民背着手,继续道“今岁算是过了,过了年,便是开春,即将要科举,朕现在除了内患,而太上皇却是被人所挟持,居然要废黜新政,因而此次科举,朕反而要格外的上心” 他说话的时候,不由得苦笑。 太上皇是真的被人挟持吗 其实李世民已经不在乎了,可是他必须得这样说,毕竟太上皇永远都是他爹,他又能如何呢 李世民想到太上皇,眸光一下子暗淡了几分,显得心灰意冷,而后挥挥手道“你这些日子随朕在外,也是辛苦了,且先回家歇去吧。” 对于皇帝父子的事,陈正泰自也是知道自己不好说什么,于是顺着李世民的话忙应下,匆匆出了宫。 却刚刚走出宫门,见宫外头,一队护卫和宦官正在此伫立。 他们正犹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李承乾,李承乾看到陈正泰,便立马上前,笑哈哈的道“孤就晓得你福大命大的,哈哈。” 他这一声爽朗大笑,让陈正泰顿时心里一暖,看来这个世上,还是有人关心自己的啊。 陈正泰道“区区突厥人而已,我不是吹嘘” “你就别吹嘘了。”李承乾打断陈正泰的话“你可知道,孤这些日子真真是如坐针毡,现在父皇回来,反而心安了。怎么,你急着要回家” “倒也不是很急。”陈正泰违心的道“虽是许久没回家,家里至亲们盼着相见,可师弟也是我的至亲,所以” 李承乾听到这里,也不知是这些日子感慨良多,还是因为被这话触动,不禁眼睛微微有些红“说来真奇怪,孤对自己的至亲们都不亲近,反而和你如家人一般。天家的亲缘,孤这些日子感受至深,自己的亲祖父,坐在孤的对面,本该为祖父的应有舐犊之情,而做孙儿的该在其膝下承欢。可孤却觉得,就像是隔了一层纱似的,哎” 陈正泰心里想,你们祖孙二人的关系,已算是好的了,按着你们李家人的规矩,亲戚之间都是拿西瓜刀从街头砍到街尾的。 当然,陈正泰忍着没说心里话,而是道“殿下这几日确实是清瘦了。” 李承乾又笑了“怎么,在草原中可有什么趣事” 陈正泰和李承乾边说边同行,后头的护卫和宦官们则尾行其后。 看李承乾兴致勃勃的样子,陈正泰便将与突厥人的战斗说了。 李承乾惊讶的道“那火枪的威力,竟有如此威力” “火枪的威力,和弓箭互有长短。”陈正泰老老实实的道,他说的是实话,黑火药时代,弓箭还远没有被完全取代的地步。 可随即陈正泰道“可它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可以大规模的列装,即便是一个农夫,只要操练上一两个月,便可以和那操练了数年的步弓手相媲美了。” 此时是初冬,天气有些冷,李承乾听着连连点头“父皇既然见识到了火枪的威力,看来二皮沟的生意又要兴隆了,哈,真羡慕自己,跟着你横竖都能挣钱。” 说着,李承乾又道“再者,这一次抄了窦家,到时天知道里头有多少财富呢内帑得了一大笔,父皇也就财大气粗了,他是爱武的,肯定舍得给钱的。” 陈正泰只是笑了笑,没有吭声。 李承乾和陈正泰熟稔了,自然晓得,陈正泰的姿态就表明他对此不太认同,于是瞪大眼睛道“怎么,你不认同” 于是陈正泰道“这可说不好,能抄到多少,得看良心。” “良心”李承乾一脸狐疑,这和良心有什么关系 他纳闷地追问道“你是说运气” 陈正泰摇头“看刑部的人愿意给宫中多少。” 李承乾听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孤懂你的意思了,可是这是钦案,父皇如此看重,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还敢瞒报和贪墨不成你呀,总是将事情往最坏处想。这天下,终是我们李家的,不至如此。” 陈正泰很暧昧的笑了笑。 这笑容却是令李承乾恼火了。 又说了几句,陈正泰终究是心心念念着回家,便和李承乾告别。 而李承乾许久不曾见到李世民,自然也该回宫去问安。 此时,李世民已至紫微宫里休息,宫中这几日都不安宁,人心惶惶,好在长孙皇后沉得住气,将后宫镇住了,没出什么乱子。 现在一切恢复了平静,长孙皇后忙来见驾,夫妇二人不免唏嘘一番。 此时,李治已经两岁了,已能勉强蹒跚走路,他在李世民面前,一步步歪歪扭扭的走着,口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连词,后头几个女官,则小心翼翼的尾行。 李世民见了这个总是皱着眉头的幼子,不由舒心大笑,目中满是慈爱和欣慰。 等听闻李承乾来了,李世民才板起脸来。 他对李治和对李承乾的态度,显然是不一样的,李治毕竟还是个幼小的孩子,作为父亲如何宠溺也不过分。可是李承乾乃是太子,是未来的储君,自当要表现得严厉一些。 李承乾见李世民,总是老鼠见了猫一般的样子,小心翼翼的行了礼后,眼睛瞥了瞥见了兄长来,蹒跚朝这边走来的李治,李治到了近前,便伸出手,扯着李承乾的裙,口里喃喃道“抱抱,抱抱” 宦官便忙将李治抱开。 李世民看在眼里,随即背着手“方才去哪里了” “去见了师兄。”李承乾老老实实的回答。 李世民便自然地露出了微笑,道“朕就知道你溜着去等他了,你们倒是兄弟情深。” 李承乾便道“儿臣平日里没有玩伴,身边的人不是对儿臣毕恭毕敬,便是带着讨好” 李世民自也是懂他的意思,便颔首“朕没有抱怨你的意思,你们素来情谊深厚,也有日子不见了,自当欢聚,这也情理之中,他一定和你说了不少草原中的事吧。” “是。”李承乾点头“还说了窦家。” 窦家 一说到窦家,李世民就乐了。 说来也怪,分明这窦家里通外国,甚至还想谋害他,足够可恨,可李世民一听到这两个字,就一点也没怨气,甚至忍不住有想咧嘴笑冲动。 “咳咳”似乎觉得,这样笑有些不合适,李世民咳嗽掩饰,随即道“窦家啊,这窦家的确是十恶不赦,也亏得有正泰,如若不然,说不定他们现在还潜藏在暗处,令人防不胜防呢。” 李承乾看着李世民,却是一脸古怪,口里道“师兄说的不是这个,说的是朝廷从窦家那里,肯定抄没不了多少浮财来。” 李世民皱了皱眉,奇怪的道“他的意思是,窦家根本没有多少家财” “这个,儿臣就不得而知了。”李承乾讪讪笑道“不过他总是喜欢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儿臣也早习惯了,其实就是我们俩闲聊随口说的,当不得真。” “这个家伙”李世民摇摇头,随即道“又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呢,朕就不信了,窦家祖孙三代,铤而走险的走私,会没有多少浮财不说其他的,就说那些股票,也是不少的” 李世民对此信心满满,便道“当然,肯定不会有陈家的多,可只要有陈家的两成,这也就心满意足了。” 抱歉,昨天关注那啥去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老虎作为历史类作者,没有丢人,果然猜中了获胜的是爱打瞌睡的人,获得了朋友请保健按摩的机会一次,开心。终于可以解决一下腰酸背痛的问题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干一桩大买卖 李承乾神奇的发现,父皇的心情竟是不错,便也轻松了一些,乖乖陪着李世民说了一些话。 李世民询问了一些长安的事,只是接下来,好心情却被破坏了。 若是承平无事,太子监国倒是可以的,只是遭遇到了太上皇,他便开始有些慌了手脚了。 不过细细想来,此事确实不好料理,李世民此时自然也不能教他天家无祖孙,谁拦你,宰了再说之类的话。 毕竟说不准真教会了,人家第一个宰的是自己的亲爹呢。 因而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见李世民没有责怪之意,李承乾便也放下了心,胡乱应了几句。 另一边,陈正泰回了家,家里自是热闹了一阵。 听闻皇帝算了自己的功劳,要给自己赏赐,三叔公满面红光,捋须道“这这算个什么哪里算什么功劳呢皇帝还是太客气啦,我虽是活的比寻常人长了一些,能力颇有欠缺,可有一条却还是有的,那便是忠义。这忠义二字,可谓贯彻老夫始终,为皇帝效劳,这不是应有之义吗正泰啊,找个日子,你这样回陛下,记着,不可遗漏了。” 陈正泰心里想当初我们陈家可是效忠隋炀帝、王世充、李建成,现如今开开心心的做了李世民这位皇帝的忠臣,这忠义二字,只怕不好说出口吧。 他心里不禁唏嘘,叹了口气,看着三叔公精神奕奕的样子,却也只能满口答应下来“喏。” 三叔公眉飞色舞,一面喝茶,一面沉浸在连自己的大名都已上达天听的喜悦之中,于是乐呵呵的继续道“自有派人送了急报来,老夫已暗中吃进了不少股票,现在就指着涨呢,说不准现在,股票就要暴涨了。可见这世上的买卖,什么才真正挣钱呢还是消息啊谁的消息更快,谁更知内情,这想不发财都难。倒是可怜了那些懵懵懂懂的人,听到一些坏消息,便吓得赶紧贱价抛售,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悔之不及了。” 陈正泰认同地颔首道“这倒是实情。” “其实已经有很多大商行开始重视这个问题了。”三叔公正色道“现在不少商行开始在各州布置自己的耳目,同时设置消息快传的人手,就是希望这天下但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们都能尽快掌握。” 陈正泰对此倒是乐见其成的,于是微笑着道“这是好事。” 从前的时候,除了朝廷,大多数人对于讯息是不敏感的,毕竟大家的生活节奏都很缓慢,可以说,三十里之外发生的事,和自己没有任何的关系,几乎所有人都是自给自足,当然并不在乎外面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结果,就容易形成消息的闭塞,而消息闭塞的后果,某种程度是很难带来进步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当有人开始意识到,讯息就是财富的时候,人们对于外界讯息的渴求就越来越大,这极有利于讯息的流通而一旦天下各地的讯息开始流通起来,人的见识自然而然也就开始增长了。 “这算什么好事”三叔公吹胡子瞪眼地看着陈正泰,口里道“原本是咱们陈家收消息最快,以后若是别人和咱们陈家一样快,这岂不是咱陈家要吃亏正泰啊,你到底是站哪一边的” “人多能赢的那边。”陈正泰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耿直的回答 三叔公“” 他仔细想了想,好像颇有道理,于是自己也乐了“哈哈,这倒是金玉良言。” 陈正泰随即道“三叔公的意思是,现在大家都十分看重讯息” “自然。”三叔公正色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就说商人吧,若是百里之外,发生了水灾,这个消息谁先得知,岂不第一时间可以立即拨发粮食去兜售如此一来,岂不可以大赚一笔再说股市吧,同样是水患,若是造成了粮食减产,那么岂不是那些米面的上市商家,股票的价值岂不是要涨一涨这一来一去,若是操作得当,得赚多少钱啊有些商行,可是绞尽脑汁,想下血本来掺一脚呢。” 陈正泰眼睛一亮,不由道“这样的商人,不少吧” “也不只是商贾。”三叔公想了想道“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掮客,甚至包括了那些世家大族,也越发重视这个了,怎么你在想什么” 陈正泰便道“咱们陈家,也有这样的讯息系统吧” “当然有啊。”三叔公正色道“怎么能没有呢若是连陈家都后知后觉,这还了得我和你说,咱们家在这天下各州,都布置了人,有的通过快马,有的通过信鸽,虽然不及朝廷的驿站那般,人手是少了一些,可是也是灵活迅捷的。” 三叔公虽然岁数大了,但该机灵的时候还是很机灵的,他自然在这方面是未雨绸缪的 很显然,他早就察觉到了讯息带来的巨大好处,有一些消息,早得知半个时辰,其中能牟取到的好处也是巨大。 此时,陈正泰则是眯着眼道“这就再好不过了,过几日,我就挑选一些人,就从二皮沟里挑选,好好培养一下,到时候这些人有大用。” 三叔公不解地道“怎么,你要做什么” “干一件大事。”陈正泰很认真的道,神色带着几分神秘。 三叔公便不再多问了,他对陈正泰有信心,陈家之虎嘛,放出来就能咬人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陈正泰似乎对此很有兴趣。 因而忙是去了大学堂。 大学堂里,第一期的举人们,现在每日都在刻苦读书,倒是第二期的生员人数最多,倒也用功。 这第一期但凡中了举的,专门编入一个学习班,为了应对明年的春试,教研组几乎呕心沥血。 李义府现在亲自负责撰写教材和出题,每天做的事,便是挖空心思去折磨他们。 而对他们的每一篇文章,都是亲自过问,找一些教研组的干将来,每天在这文章中挑刺,而后再将文章打回去,让他们弥补自己的不足。 甚至给每一个举人,都列了一个表,表里记录了他们的优点和缺点,甚至包含性格的因素,也都考虑了进去。 到了举人这个级别,对应的就是全天下最精英的读书人了,各道的举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这就意味着,像从前一样,做出四平八稳的文章,已经很难得到考官的认可了,因而不但要能快速的做文章,还要求破题破的别具一格,甚至还必须让这文章能够花团锦簇。 这任何一样,让一个举人都可以做到,可若是这三个加起来都能做到,可就难上加难了。 因而必须因材施教。 有的人性子急,文章没有什么新意,那么就根据这些特点,弥补他的缺点。 每天教研组收上来文章,李义府都要和大儒们讨论到半夜三更,这一篇好,好在哪里,那一篇不好,哪些地方出了岔子。 而举人们倒也乖巧,他们比谁都清楚,想要力争上游,安心听学堂的安排就是了。 于是,他们现在每日都是不停的模拟考试、做题、研究文章的优劣、重新做题、继续模拟考试。 任何事,习惯成了自然,似乎也就能适应了,邓健、长孙冲、房遗爱这些人,现在满脑子都是各种的题,颇有几分,文章即我,我即文章的痴狂。 陈正泰看着这些家伙,心里都觉得害怕,有朝一日,他们终究是要考中会试,然后进入社会的,到了那个时候这么一群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就是后世人们常说的做题家吧,这样的人可怕之处就在于,他们可能一开始,总是和别人格格不入,可一旦他们进入新的领域,熟悉了新的规则,而后将做题的精神发挥出来,最终就是逼得其他人无路可走。 李义府听说陈正泰来了,自是连忙来见恩师 见着了陈正泰,他喜笑颜开,忙来给陈正泰作揖行礼道“学生也是听闻恩师刚刚回来了,怎么,恩师没有先去见师母” 说到这里,李义府颇为感动,这就是师生之情吧。 陈正泰心里说,大白ang。 面上却是拉着脸道“嗯啊你方才说啥” “学生想问的是” 陈正泰摇摇手,却是道“罢了,罢了,我懒得想知道。我只问你,这大学堂的招考名录还在不在” 招考名录 李义府道“是第二期的生员名册吗” 陈正泰摇头“我要的是,第二期的落榜名册。” 大学堂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当然还是得考 当然,考的题也不会太难,不过随着报考的人增多,自然而然,也就有不少人被拒之门外了。 只是李义府很奇怪的是,恩师特意跑来这里,不要录取的名册,非要那些落榜的 在李义府的心里,或许在学堂里呆久了,已经形成了一个固化的思维,对他来说,落榜即是渣滓,连大学堂都考不上,那么自然而然也就是人生的失败者了 这群渣滓,自然不配被我李义府提起了。 于是李义府略带不解地看着陈正泰问道“有倒是有的,只是不知恩师” 陈正泰自是没心情跟他一一解释,便很直接地道“少啰嗦,立马给我取来。” 李义府哪里敢怠慢,于是匆匆去了一会儿,寻了人,很快便将一沓名册自库房里寻了出来。 只见这名册厚厚的一沓,上头又积了灰尘,因生怕这灰尘脏了恩师,所以李义府小心翼翼的将灰尘吹尽了,这才邀功似的将东西搁在了陈正泰的案头上。 陈正泰打开,这里头落榜的人还真不少。 他顺着名册认真的看下去,只见里头大致的记录了他们考学时的成绩。 其实考试有时候,还是需凭借一些运气的,这落榜的人,也未必是睁眼瞎,某种程度而言,他们大多还是能识文断字的,有的人,水平并不差 而这名录,就恰好是靠得分来排列的,这就省了陈正泰很多功夫了。 陈正泰翻阅了一会,便看着李义府,肃然道“从这第三百九十九名的倒霉蛋开始,往后五百名,将这五百人都尝试着去联络一下,将人召集起来。” “这”李义府不禁道“恩师这是还想扩大学堂吗恩师现在学堂的生员,已经人满为患了啊,第二期,就已招募了三百九十八名,再加上其他一些塞进来的,已经有五百多名了。” 陈正泰不容置疑地道“不是扩编,你听我的,将人召集起来就是了。对了,调几个助教来,我们得成立一个培训班大抵就先这样吧,快去。” 看着陈正泰严肃起来,李义府再不敢迟疑了,忙颔首称是。 这名录里都会有联系的地址,联系起来倒也方便。 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联系上的,毕竟有的人考学失败,只好另谋生路了。 也有一些待业在家的,有一些远走他乡的,所以最终能联络上的,也不过三百人上下而已。 不过这已超出了陈正泰的预期了,他寻来几个助教,关起门来和他们闲谈了一个多时辰 这几个助教觉得奇怪,不过见了陈正泰要亲自言传身教,倒是显得激动。 其中一个助教也姓陈,叫陈爱芝,算是陈家的远亲,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大抵和陈正泰爷爷的爷爷的爹,大致算是兄弟吧,这样算来,陈正泰竟比这家伙还高一个辈分,这年过三旬的人,乖乖的喊了陈正泰一声叔 陈正泰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教授他们写某种文体的文章,当然,这文章丝毫没有任何的技术含量,对于一个大学堂的助教而言,甚至可以用粗鄙来形容。 因而一旁专心听讲的陈爱芝,心里便更狐疑了。 就教这个这玩意还要教 有人问读者群号,666419834。 第三百七十三章:帝心难测 好在陈爱芝不愿去挖煤,陈正泰说啥,他倒是很顺从。 现在陈家的产业太大了,上千的陈氏子弟,上头又有家法在,若是陈正泰对你印象好,说不准就让你负责某个大产业,随随便便,一年几十万贯的钱财自你的手里流出,身边无数人巴结着,下头上万的匠人,指挥着方方面面的事,那可真是春风得意。 可若是犯了错,说不准就送去了鄠县,每日灰头土脸,拿着可怜的一点工钱,惨到了极点。 陈家上下,现在没一个敢对陈正泰提出质疑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人家心念一动,便可改变你的一生,而在这个时代,家族的血脉关系,是根本无法脱离的,一旦离开家族,就意味着你什么都不是了。 和其他的助教相比,人家大不了这里干的不痛快,挂冠而去便是了,可陈爱芝却无路可去,因而他用心的听着陈正泰的交代,一刻也不敢放松。 他心里大抵知道,家主肯定是有什么事想干,可到底想干什么,陈爱芝不愿去多想,只想着将事情办好即可。 陈正泰交代完了,而后一笑,起身道“天色不早啦,这些日子,就用你来牵头吧,将这三百人好好的培训一番,到时我有大用。” 说着,陈正泰很干脆的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陈家的新宅占地不小,位置在二皮沟的繁华地段,回了自己的小宅院,遂安公主早已在等着了。 夫妇二人许多日子不见,当夜辛苦了一番,到了次日,陈正泰便兴冲冲的开始让三叔公去做市场的调查了。 马上要过年了,整个长安城最近格外的热闹,正因为热闹,所以市面上也显得繁荣,尤其是陛下平安归来,使得许多人暗暗松了口气,原本以为即将到来的一场变乱已消失于无形。 对于天下百姓而言,其实谁做天子,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大家只希望天下太平罢了。 三叔公也趁着年节即将到来,开始至长安拜访各家。 其实这个时候,三叔公是感触良多的。 想当初的时候,三叔公也是要在这个时间点四处拜访的,只是那时候的陈家微弱,送了门贴到各家去,对方大多是派一个家中不太重要的耆老出来,彼此说几句话,而后便散了。 可现如今,哪怕陈正泰在朝中得罪了许多人,可但凡出门拜访,人家一见到门贴,家里的几个核心嫡系子弟便要亲到中门来迎接,更少不了备下美酒佳肴,非要留着夜宴之后方才肯让人走。 哪怕是平日里关系较为紧张的一些人家,这该尽的礼数,却还是要尽的。 三叔公最擅长的,便是这些迎来往送的事了。 一般人,还真弄不清楚的阀阅的事,这长安城中的世族,是怎么起来的,此后出现过什么人物,先祖们和陈家的先祖又曾有过什么渊源,亦或者是否曾有过姻亲的关系,这住在长安大大小小的数百世族,彼此之间藕断丝连,这些错综复杂的事,还真不容易讲清楚。 也只有三叔公这种活化石,才能对此了如指掌了。 快到年关的时候,他兴冲冲的跑来寻陈正泰,直接就道“你安排老夫问的事,老夫还真打听清楚了,这各家的世族,还有一些巨贾,确实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就说前一些日子,徐州发生的事,现在大抵,各家人心里都有数了,老夫故意试探了他们一下呵呵” 陈正泰叹了口气道“这么多家族和巨贾,人人都暗中鼓捣这个,倒是煞费了苦心。” “这也是没办法了,现在消息不只值钱,还要命哪。”三叔公咳嗽一声,继续道“就说草原里发生的事吧,若是当初那裴寂提早得知消息,何至到这个地步现在被罢黜了官爵,据闻可能又要流放了。” 陈正泰为裴寂默哀,好歹也是拜过相的人,若是此前的一次流放,还只是李世民对他的敲打,可这一次流放,就纯粹是作死了 敲打的时候,收拾一下,很快还会官复原职,而作死的话,只怕这辈子就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裴公,要在某个山嘎达里蹲着玩泥巴,陈正泰便觉得挺爽。 “知道了。”陈正泰脸上只淡淡应了一声,而后道“看来我们陈家也要抓紧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新年就要到了 过年的时候,陈正泰带着遂安公主入宫觐见,一起拜见了李世民,寒暄了几句,而后遂安公主自是去见长孙皇后和自己母妃。 陈正泰则留了下来,笑着陪李世民闲聊了几句,而后对李世民道“陛下,儿臣听说了一件事。” 李世民心情还不错,他现在每日心心念念的等着查抄窦家呢,查抄已经开始了,刑部和大理寺似乎干的有声有色,动用了许多的人手,只是窦家的产业实在太大,没有这么容易清算的。 李世民微笑道“何事” 陈正泰便道“儿臣听说,现在满长安都在各州弄驿传。”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收起,顿时警惕起来“驿传,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陈正泰道“想来是希望搜集天下各州的信息吧。” 李世民眼眸眯起来,随即瞥了张千一眼“为何百骑那边没有消息” “这”张千有点懵了,于是忙道“奴” 李世民摆摆手“好啦,住嘴。” 张千讨了个没趣。 李世民随即道“朕倒是没有料到这个,只是这些人想要让自己的耳目聪灵,本是无可厚非,可是在各州安插探子,怕也值得警惕。” 这是实话。 你们这些世族和巨贾,派人到各州去,这不就成了一个又一个密探吗若是天下安定还好,一旦天下不安定,将来这些密探,岂不就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其实宫中也有专门打探消息的密探,也就是李世民直接掌握的百骑,可若是天下的家族,人人都折腾出一个百骑来,这还了得 对此事,李世民自是重视起来,于是道“朕若是下旨,可以杜绝吗” “只怕很难。”陈正泰苦笑道“陛下想想看,涉及到的世族和巨贾太多了,这本就是密探,朝廷要杜绝,谈何容易。” 这倒是实话,不说这些人,哪一个都是非同一般的角色,就算是明令禁止,这又如何禁止呢 难道传个书信也不成吗 可是李世民深知,这等事是防不胜防的。 李世民想了想,不由感慨“这些人背后到处通传消息,实在可虑,哎,若是天下的世族都如陈家一般,才可令朕无忧啊。看看陈家,就安分守己,从不干这样的事。” 陈正泰“” 李世民抬头看了陈正泰一眼“怎么” “儿臣不敢隐瞒,其实陈家也在搞” 李世民“” 这就有点不要脸了,你们陈家也在搞,然后你这个陈家家主跑来告状说其他人在搞这个 陈正泰连忙解释道“陈家也是没有办法啊” 陈正泰的话还没说完,李世民就面若寒霜地道“这倒是怪到朕的头上了,朕无法杜绝这些事,所以你们不但要建立起驿传,只怕耳目还要比他们更多是吗” “其实”陈正泰有点尴尬,这个事,没法说啊,于是踟蹰了老半天,才道“其实儿臣办这个,就是要杜绝这样的事。” “嗯”李世民奇怪的看着陈正泰“这又是什么道理” 陈正泰道“陛下到时便知道了,儿臣一时也很难解释。” 李世民只颔首,心里却更是惆怅起来。 李世民登基,虽然做了皇帝,其实内心深处,却是一直有一种焦灼感的。 实际上,别看天子如此的光鲜,可是自从汉朝灭亡以来,这中国之地,出了多少王朝和天子呢只怕寻常人都已数不清了,可基本上没有多少皇帝能够延续三代,兵强马壮的人做了天子,等到了他们故去的时候,便有权臣或是将军们开始作乱,而后剪灭皇帝的宗族,取而代之。 李世民自然清楚,之所以是这样的原因,其根源就在于,哪怕是做了天子,这天下依旧有许多家族,是可以和皇族分庭抗礼的。 在主弱臣强的情况之下,这样的事屡见不鲜也就不奇怪了。 就说这密探的事,但凡是世族都在各州安插耳目,这些世族可都是根基深厚,实力极强的,他们现在放的只是密探,只是专门打探消息,可是时间一久,他们的亲信在地方上,凭借着世族这个大靠山,少不得又可能和当地的州县长以及本地豪强们联系 何况,一旦这些人消息可以和宫中一般,甚至某些事,他们消息渠道比朝廷还要快,这就免不得在将来尾大不掉了。 见李世民沉默,陈正泰也就不敢再吱声了,因为这事的确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跟李世民解释清楚的。 倒是过了一会儿,有宦官来道“长孙相公求见。” 今日是年关,皇亲国戚们都会入宫,李世民淡淡颔首道“将他叫进来。” 长孙无忌这几日的心情很好,脸上不经意间总透着笑意,走路也显得轻快了几分。因为自己的儿子,终于放了年假回来了,他得知长孙冲如今每日读书,且又有大志,心心念念的想着,要在会试中名列前茅,自是心里乐开了花。 想当初,人人提他家长孙冲色变,谁曾想到如今他这儿子会如此的稳重有志气 我们长孙家,也有今天了。 他兴冲冲的入殿,先行礼,而后笑呵呵的道“二郎的气色,比从前好了不少。我大唐国运昌隆” 李世民压压手,打断了他的话,直视着喜滋滋的长孙无忌,口里却道“朕来问你,你们长孙家,在天下各州,有多少耳目” 这个问题太突然,也很惊吓啊 长孙无忌的笑容猛地僵住,顿时冷汗浃背 他眨了眨眼,小心翼翼的瞥了一旁的陈正泰一眼,却见陈正泰给他一个招了吧,别抵抗了的神色。 于是长孙无忌忙道“这,二郎不,陛下请听臣解释,臣臣家” “看来你们长孙家,似乎也在建百骑。”李世民脸色铁青。 说到这建百骑,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大唐的百骑和明朝的锦衣卫等同,专司为宫中打探消息,是皇帝才享有的特权 李世民这样说,无异于是诛长孙无忌的心了 长孙无忌惊得脸都白了几分,忙道“臣臣” “好啦。”李世民道“不必辩解了,今日乃是年节,就不必闹成这个样子了要建百骑的,也不是你们长孙家一家一姓,朕就算要治罪,难道能将这天下的世族统统都治罪吗” 李世民说罢,站了起来,看了陈正泰一眼“你说你有办法” 陈正泰一本正经地道“有。” “那朕就拭目以待吧。”李世民认真地道“朕倒想看看,你是如何杜绝的。” 长孙无忌看了看李世民,又看了看陈正泰,听着这二人的对话,心里复杂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被谁坑了,怎么陛下突然关心起了这个 这帝心难测啊,谁晓得陛下到底心里怎么想的,这事儿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于是惴惴不安之中,匆匆和李世民见了面,见陈正泰要请辞而去,便忙也要辞行。 他和陈正泰一道出宫,却见陈正泰浑身轻松的样子,便凑上去道“陛下怎么突然对此这般的关注,是不是那该死的张千” “可能是吧。”陈正泰道“不过长孙相公放心便是,我们是君子坦荡荡,又没有谋逆造反,怕个什么” “” 长孙无忌几乎跳脚起来,道“你是坦荡荡,老夫不一样,老夫感觉要大难临头了啦,你也不想想,李二郎不,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他的性情虽也有忠肝义胆的一面,可一旦察觉到什么,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第三百七十四章:陛下出大事了 陈正泰没有料到长孙无忌反应如此之大。 只好一次次的安慰他。 人还没安慰住,却见一人迎面而来 此人想来也是入宫来的,见了陈正泰和长孙无忌,他脸色微微一变,随即便想错身过去。 长孙无忌却是认得他,不是韦玄贞是谁 这韦玄贞乃是韦贵妃的兄弟,按理来说,也是皇亲国戚,今日年关,自当来宫中拜见的。 只是长孙家和韦家本就不对付,再加上韦家和陈家之间,平日也是剑拔弩张,大家的关系就可以想象得到了。 韦玄贞犹豫了一下,想着索性当做没有看见二人算了。 可是他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到了长孙无忌脸色很不好看,心里便好奇起来,便故作诧异的样子“原来长孙相公和陈驸马已觐见了。” 长孙无忌脸拉下来,只随意敷衍了几句。 韦玄贞而后目光便落在了陈正泰的身上,想说点什么,不过细细想来,也没什么可说的。 姓陈的现在赚了大钱,可又如何他们韦家,又不仗他陈家的势。不就是皇亲国戚,家里有钱吗韦家也有。 于是绷起了脸,径直走了。 他今日的心情其实是不错的,前几日,河南遭灾,他提前买了一些股票,赚了一些钱。 此时,他也开始慢慢的掌握了窍门了。 赚钱还不容易 简直太小儿科了。 他们陈家不就是靠这个发大财的 我们韦家也可以。 韦玄贞心里想着,不禁得意自满起来,去觐见了皇帝,李二郎心情显然并不好,敷衍了几句,就让他走了。 韦玄贞依旧还是不在意,乐呵呵的回府。 回到家中,他又开始兴冲冲的过问关于驿传快马的问题了。 这玩意真的太有用了。 各州的消息,韦家都能提前一些时间知道,可笑的是那些寻常百姓,也跟着人去买股票,对于天下的事,懵懂不知,韦家能提前得知消息,早早布局,该涨的时候提前买,该跌的时候提前卖,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韦家毕竟财大气粗,在各州都布置了人手,三百多个地方,快马、人力,为了这个,花销极大 不过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没有吃亏。 现在韦家的盈余开始日增,韦玄贞终于开始在家族里有了底气,连说话都大声了。 好不容易过了年关,大家热热闹闹了一番,转眼,这年就过完了,便该上朝了。 这一天的一大清早,韦玄贞如往常一样,收到了一份快报,这快报是自扬州传来的,扬州一直都是韦家的关注重点,扬州那里,据闻造了一大批的海船,将携带着大量的货物出海,据闻船队的规模不小,是往倭国去的。 得了这消息,韦玄贞皱眉,他叫来了主事,便直接说正事“数十艘大船组成船队,往倭国去做买卖这倭国有什么特产” “没听说过倭国有什么特产的呀。”主事想了想才道。 “不过若是前往倭国,可能会在某个岛屿滞留,此地有新罗人和百济的商贾出售新罗和百济的物产,那里的参据说不错。自从朝廷查抄了窦家,市面上的人参价格便开始上涨了,听闻制度药的刘记药业的股票暴跌,可若是能用海运,源源不断的输入新罗和百济的人参,直接绕过那高句丽这刘记药业” 韦玄贞眼眸顿时一张,恍然大悟了 刘记药业是主售各种滋补品的,这几年来越来越壮大,前些日子,股价跌的厉害,根源就在于这滋补品用的最多的就是人参,而窦家被查抄,市面上的人参开始变得紧缺,尤其是高句丽的人参似乎断了货源,因而刘记药业也遭受了不小的影响。 可若是能用海运,绕过高句丽向百济和新罗,尤其是新罗,这新罗人对大唐十分顺从,和百济人的敌视态度不同,那么刘记药业可能就要翻身了。 “懂了。”韦玄贞立即兴冲冲的道“那还愣着做什么呢,赶紧啊,赶紧去多买一些刘记药业,有多少买多少,到时候就等着发财吧。” 韦玄贞一面吩咐,一面眉飞色舞得就像捡了钱似的,道“啧啧,看看要挣钱,还不容易他陈家能挣,我们韦家也可以,这姓陈的老夫早就看不顺眼了” 说着,他随即让女婢们换了朝服,便上了备好的车马 这车马也是二皮沟造的,现在颇为流行,这样一辆四轮马车,人坐在上头,别说有多舒服了 就这般惬意的躺在马车里,马车行至街坊。韦玄贞却是奇怪的看到一大清早,有人四处扬着大纸在吆喝着什么,只是这车厢里严实,也听不清,倒是沿途有一些人低头看着那大纸,成群的聚在一起。 不过这些都和韦玄贞没有关系,他不在乎,马车就这样稳妥地走到了太极门。 韦玄贞缓步下车,因为是刚刚过完年,是以所有的大臣都到了。 韦玄贞的心情很不错,看了看,想寻几个关系不错的人打个招呼,可随即便听几个大臣低声说着什么“新罗那边据闻人参不值钱,可若是到了大唐,就不一样了。” 韦玄贞听到这里,心就沉了下去了。 这些人疯了吗 如此绝密的消息,他们如何知道的那可能是他们暗地里也在扬州布置了人手 只是这样的好事,当然该秘而不宣,先暗中命人去采买了股票再说,却在此大声嚷嚷干什么 他继续往前走,这成群的大臣似乎都在议论着这件事“那海船能避风浪,速度也快却不知是如何制成。” 韦玄贞越来越迷糊了 看样子,这绝密的消息是满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他终究忍不住,不由的凑上去问道“什么海船” “扬州的海船啊。”这人一脸怪异的看着韦玄贞。 韦玄贞心里咯噔一下这特么的不是秘闻吗 韦玄贞拉下脸来,口里道“噢,扬州海船怎么了” “出发了,要往倭国。” 韦玄贞脸又拉了下来,声调也在不自觉间提高了几分,道“这何时的消息” “大前日正午” 大前日正午 韦玄贞就整个人不太好了。 这才两天的时间,两天时间啊老夫知道这个消息,并不稀奇,毕竟老夫花了无数的人力物力,在天下各州设置了不少的耳目,而且得了什么新的消息,都是让人用快马传递来长安的。 可问题就在于你们是怎么知道 韦玄贞一脸戒备的看着这大臣,一时想不起是谁,于是问道“敢问名讳。” “刑部主事周常。” 韦玄贞听他的姓氏,也不像出自什么世家大族,道“这消息,你那里得来的。” “满大街人都知道了。”这周常一脸无语的看着韦玄贞“卯时的时候,街上就在疯了似的卖报,报你知道不知道有个叫新闻报的,就是天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连夜印刷出来,拿出来卖的,一张报,才三十个钱,你是不晓得的,大家都抢疯啦。” 韦玄贞“” 这周常似乎晓得韦玄贞身份尊贵,带着几分讨好的样子,从袖里掏出了一张纸来。 这是一张大纸,看纸张就出自二皮沟的造纸作坊。 韦玄贞一脸狐疑的接过去,这一看整个人懵了。 里头详尽的介绍着天下各州的消息。 其中就有一个,是关于扬州海船出海的事。 不只如此还有越州出现了一伙盗贼,有长安这里一个新的作坊开业,规模巨大。还有草原上,发现了一处铁矿矿脉。 这些消息可谓是琳琅满目,甚至还有小半页的文章。 这文章,是雍州解元邓健所作,文采斐然。 韦玄贞看的懵了“这是谁家卖的” “还能有谁,当然是陈家了” 韦玄贞顿时觉得自己脑袋昏沉沉的,直接眼前一黑 卧槽 我韦家辛辛苦苦,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才弄出了这么一个驿传,这可是用了小半年的时间,挑选了不知多少精干的人,又沿着官道,弄了不少马匹好不容易折腾出来了这个,结果 你姓陈的居然也这样搞你们陈家耳目灵通倒也罢了。 这一点,韦玄贞是服气的,他们陈家有的是钱,无论是人力物力,肯定都比韦家要强,比如陈家甚至可以做到在沿途官道每隔五十里,直接设置类似于驿站一样的客店,让人养马,而后派精干的骑士,沿途接力,日夜不停的将最新的消息从各州送至长安来。 他们完全可以花费十倍以上的钱财来干这样的事。 因而,陈家的消息比韦家的消息更快,韦玄贞也并不会觉得意外。 可问题就在于陈家这群狗东西,他们得了消息,竟连夜印刷出来,弄得天下皆知 他们拿这消息,三十文就拿去卖了那我们韦家呢 四处安插耳目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比寻常人更早得知天下的大事吗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韦玄贞双手紧紧地捏着报纸,眼睛则死死的盯着这报纸里的内容 他几乎可以确信,报纸里的任何讯息都是最新的,有的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 “韦公,韦公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那刑部主事周常见韦玄贞的神色不大对劲,于是忙是低声呼唤。 韦玄贞还是直勾勾的样子一言不发,像是中了魔怔一般。 却在此时,便听到有人纷纷道“陈驸马好陈驸马也来了” 一听到陈驸马三个字,韦玄贞似乎眼睛一下子充了血,而后整个人气血上涌,可老半天他还是像石雕一样,竟是愣在那里,看着陈正泰那张俊逸的脸,竟一句话说不出来。 陈正泰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他来的迟了,下了马车,见许多人纷纷和自己示好,便很高兴的朝众人挥手,一面道“大家记得来买报啊,新闻报这东西可好着呢,里头有不少好东西呢” 韦玄贞骤然间,已觉得自己要炸了。 耳边,却依旧只听到有人吹捧着陈正泰“下官还真买了,说起来,颇为有趣,陈驸马真的费心了。” “是啊,是啊。” 当然这些人多是一些溜须拍马之徒。 大多数大臣,显然对于这些人,是不屑于顾的。 只是这新闻报一出,显然已让这长安城掀起了波澜了。 张千小心翼翼地拿着新闻报,在李世民更衣的时候,匆匆进去道“陛下快看” 这年也过完了,今日乃是早朝,所以李世民起的早了一些,此时显得有些困乏,见张千神色匆匆的进来,便侧目看了张千一眼,淡淡道“何事” 张千如便实道“今日一大清早,根据百骑的探报,说是街面上出现了这么个东西,许多人沿街售卖而且说是天黑着,就四处在兜售了,本来大家也没往心里去的,可后来,白骑发现,这东西很不一般,奴也说不好这东西是好是坏,所以特意让人采买了一份来,请陛下亲自过目。” 李世民看着张千举过来的这么一张大纸,本是不屑于顾的样子。 街面上的东西,也需劳朕亲自来关注吗 可是李世民毕竟也深知,张千的性子,平日都是不急不躁的,可今日这反应就显得有些心急火燎了,十之八九,是察觉到这事不小。 是以,李世民脸色凝重起来,于是取了报纸,打开 这一看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这是谁兜售的” 张千便道“是陈家听闻这份报纸是陈家的作坊连夜开工,印刷之后,便让货郎四处售卖的陛下奴觉得这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第三百七十五章:钦赐墨宝 张千小心翼翼的用着措辞。 毕竟牵涉到的是陈家,陛下的心思就很难预测了。 他之所以觉得事态严重,就在于,这新闻报上的消息实在太详尽了,天下发生了什么大事,都极有条理的进行梳理这几乎比白骑的奏报还要详细。 李世民也看的心惊肉跳,他忙朝张千道“取百骑的奏报来。” 张千不敢怠慢,忙是取了一沓奏报。 李世民坐下,立马翻阅起昨夜百骑整理的奏报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却发现新闻报里头的许多事,竟和百骑奏报没有太大的出入。 甚至有一些记录的比百骑还要详细。 这 百骑是宫中专司打探消息的,可以说是李世民的眼睛和耳朵。 可陈家倒厉害,居然也弄出了一个类似百骑的系统,这得花多少钱哪 李世民显得不悦,于是道“陈正泰这般做,是何居心” 张千干笑着小心翼翼回答“这奴听说,他这报,一份只卖三十文,现在是到处售卖” 李世民皱眉,冷冷道“三十文,能干什么这个人怎么钻进钱眼里去了” 这下子,张千便识趣的不吭声了。 李世民随即对身边的小宦官道“去,将陈正泰先召来紫薇殿,朕有话要问他。” 小宦官听罢,匆匆去了。 李世民依旧低头,继续看着报纸。 这报纸里什么讯息都有,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文章,李世民对这里头的邓健有印象细细看过之后,突然想起什么来,便道“窦家的查抄,现在如何了” 张千道“刑部和大理寺,现在还在彻查,只是听闻家产繁杂,所以需要一些时日。” 李世民深以为然的颔首,对于这窦家的查抄,他可是期待了很久,一直盼着有新的消息来。 不过刑部和大理寺事情办得缓慢,他虽然有些急,却不露声色,毕竟多一些充裕的时间,可别遗漏了什么东西才好。 “此事,要格外的关注,百骑那里也要调拨一些人前去协助。”李世民定了定神,又道“再加派一个御史大夫吧,朕总觉得不太放心。” 张千闻言,连忙说是。 紧接着,陈正泰却已来了,他进了殿,行礼道“陛下,儿臣”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扬了扬手中的新闻报,朝陈正泰道“这是什么” “新闻。”陈正泰很老实的回答。 “新闻”李世民瞪了他一眼,道“朕当然知道这是新闻,朕想问你的是,你印刷这些,四处兜售,这又是何意” 陈正泰委屈的道“陛下不是当初担心,这世族们统统设立百骑吗儿臣为陛下分忧,自然要狠狠的将这风气杀一杀了。” 李世民“” “陛下。”陈正泰看了李世民一眼,一脸笃定的样子“陛下有没有想过,若是世族们统统设立了百骑,会是什么后果这些人本就家大业大,扎根了数百年,实力雄厚,家族中子弟有千人,部曲不知凡几,他们不但在朝中有大量的人为官,而且姻亲遍及天下。这样的人家,若是再设百骑,对于朝廷的危害,实是不可想象。” 说到这里,陈正泰顿了顿,才又继续道“只是他们设立百骑,本就是秘密进行的,若是陛下严令禁止,他们大可以改头换面,用其他的名目即可,朝廷难道能一直追查下去吗何况涉及到这事的,可不是一家一姓,而是百家百姓。他们耳目灵通,天下稍有什么动静,便可迅速得知,这朝中的一举一动,他们比谁都更先清楚。” 李世民听到此,眉头皱得更深,他所担心的正是如此。 此时,只听陈正泰继续道“既然无法杜绝,这讯息又如此的重要,与其耗费无数的心思去禁绝。倒不如索性由陈家动用无数的人力物力去做,让消息的传达得比他们更快,再请大量的人力,从多如牛毛的消息中挑选出重要的,直接刊印成报,然后让人将这些报纸在街面上兜售,如此一来,这天下人人都晓得最新的消息,那么这世族们暗中设立的百骑,岂不就成了笑话他们动用了无数的人力物力,结果不过每日三十文便可轻易得到,那么这此前花费了无数心血建立的百骑,还有什么用处这讯息之所以重要,就在于我知,别人不知,这样才可从中牟利。可一旦天下皆知了,这讯息反而就不值钱了。” 李世民听到这里,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这样看来,陈正泰的话,不无道理。 只是 李世民道“若如此,岂不天下的事,都无所遁形” 陈正泰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若是消息人人都知道,那么这些世族,设立百骑便失去了意义。那么这天下人,就只好依靠这新闻报知天下事了。这份报,虽为陈家所有,不过太子那边,儿臣也给了一半的股份。当然,这事上,挣钱并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还是陛下要颁布什么诏书和政令,也可在这报中抄录出来,如此一来,岂不是可以做到上情下达的效果新闻报操之宫中之手,总比被别人所用的好。不说其他的,就说这报中的消息,哪一个对于宫中觉得紧要,便大可将其放在头版哪一个若是陛下觉得还是不宜公布于世,要嘛将其放在末版,要嘛,就索性可以不刊载了。陛下自古以来,皇帝的政令都难出宫中,因为即便三省草拟了诏书送了出去,可是传达这些旨意的,终究还是世族和地方的豪强,这些人往往藏匿着对自己不利的诏令,或是故作不知,或是知情不报,现在呢,却只需三十文,便可知天下事,这对宫中,又何尝不是好消息呢” 陈正泰随即又道“今夜,这新闻报又要开始刊载新闻了,儿臣恳请陛下不如赐下一篇文章好让这新闻报能增色一笔。” 李世民其实已经听的意动了,陈正泰所说的话,的确不是没有道理的,打击世族和豪强,这本是任何朝代都在做的事,大唐自然也不能免俗。 可是怎么打击呢直接杀人灭族吗到了那时,只怕要成了王莽,非要弄的天下烽烟四起不可。 可是抹平世族的优势,未必不是一个办法,当寻常百姓和世族所接受到的讯息是一样的,那么世族的优势自然又少了一些。 只是让他这个皇帝来写一篇文章 李世民狐疑的看着陈正泰道“朕乃天子,写文做什么” 陈正泰便道“陛下钦赐的文章,方才不孚民望陛下,不妨就试试看。” 试试 李世民内心深处蠢蠢欲动。 犹豫片刻,他道“朕亲自写,不命翰林代笔” “陛下的金玉良言,何须他人代笔呢”陈正泰在旁道,这话就有点煽风点火的意思了。 李世民听了,抖擞精神道“既如此,那么朕试试看。” 李世民竟打起了精神,居然觉得或许真可以测试一下反响。 只是该写一些什么好呢 这事,李世民自是不会问陈正泰的。 毕竟,陈正泰是他的弟子,哪有做老师去问学生的道理 于是他皱着眉头,开始搜肠刮肚起来,倒是一旁的张千提醒道“陛下,百官们要入朝了。” 李世民一时恍惚,你若让他上马提刀去砍人,他是行家。可是写文章,虽然他文化水平也不低,可还是离顺手捏来有着差距的,他此时心里正在打腹稿呢,哪里有心思管张千 于是他很理直气壮地道“今日朝议,就此作罢吧。” “啊”张千一愣,忙道“这年刚过,开春之时” 李世民很豪迈地打断他的话“好了,少来啰嗦。” 陈正泰已告辞了。 张千则乖乖去传达陛下的旨意。 李世民的心思则放在了文章上。 老半天,才提笔。 等到张千回来时,李世民方才将完成的文章丢给张千,口里道“送去那新闻报那吧。” 张千一脸无语,方才陛下还因为这新闻报勃然大怒呢,这转过头,竟也去给新闻报写文章了,这算个什么事 只是对于新闻报,张千是颇有警惕的。 他是内常侍,既要照顾皇帝,可同时因为距离皇帝太近,所以那宫中的百骑都是交由张千打理 可现在新闻报出来了,百骑的存在感,只怕要降到最低了。 一想到这个,张千忙打起精神“陛下奴以为这只怕不妥,方才那陈驸马虽是说的天花乱坠,可是奴以为,这新闻报拿消息去卖钱,难免会出现一些妖言,一旦妖言惑众,甚至百姓们都知了天下事,只怕只怕会坏了人心现在陛下又作文,岂不是大力提倡和鼓励了这些事这是从未有过的东西啊,若是” 李世民淡淡道“朕当然知道,难道朕没有你清楚正泰是说的天花乱坠也好,这东西有没有用也罢,朕试一试,又何妨呢送去吧。” 张千再不敢说了,乖乖接了文章,匆忙而去。 太极门外。 群臣已经炸了。 陛下突然罢黜今日的朝议,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不过一般的理由都是圣躬欠安的缘故。 可是今日,却连一个理由都没有,这就显得有些不寻常了。 韦玄贞站在宫外头,脑子还是有些懵,不甚清醒。 通过和许多人的对谈,他心里大致的印证了一件事,即韦家千辛万苦,动用了无数人力物力的东西,现在统统付诸东流了。 不能忍啊。 其实似韦玄贞一样心思的人不少。 有人已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如此散布妖言,只怕到时人心要乱了。” 韦玄贞定睛一看,认出说这话的人正是一个御史。 许多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韦玄贞也不由道“是极,那新闻报,方才老夫也看了一二,越州出现了盗贼,怎么也可传布天下呢,这岂不是惹来人心惶惶这新闻报到底是要做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骂的人不少。 韦玄贞随即捋须,微笑道“我看长此以往,只怕真要滋生事端了。” 倒是几个年轻的大臣听了韦玄贞这样的人怂恿,顿时情绪激动起来,纷纷道“不妨就请御史台去查一查吧。” 而另一边,在二皮沟的印刷作坊里,陈爱芝却已带着一群人开始分拣从各州送来的消息了。 他培训了三百多人,除了一批人即将外派各州之外,还有一批人,则组建立了报馆。 在报馆里,这各州最新送来的消息,都会经过这一批大大小小的编辑们进行挑选和润色,而后送到陈爱芝面前,在确定了登报的内容之后,则立即让匠人们进行排版印刷。 陈爱芝起初还觉得自己堂堂大学堂里的助教跑来这儿,是被家主给贬了,心中自是暗暗怅然,可很快,他就发现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 此时他开始尽心竭力起来。 第二期的新闻报,大致已确定了所有的稿件。 却在此时,宫中来人了,并送来了一篇文章 陈爱芝不敢怠慢,忙将从前的第一版头条撤换下来,换上了新的文章。 而印刷的作坊,在排版之后,便彻夜开工了。 这时候的新闻报,质量还是比较低劣的,字勉强印刷的能看就成,第一期买了三千多份,其实并不多,几乎都是陈家投了钱补贴进来的,可是第二版,却因为卖的还不错,因而打算印刷六千份 这作坊里连夜开工,不敢懈怠。到了子时三刻的时候,这报纸便算是印刷了一大半了 此时,许多的货郎则已在外头候命,将一沓沓的报纸提走,随即送往长安城每一个角落。 一切待定之后,陈爱芝此时却显得焦虑。 因为他不知今日这一期,到底会起到什么效果。 。 第三百七十六章:大新闻 新闻报的发售,其实也只是刚刚开始摸索而已。 好在陈家财大气粗,和陈家有业务往来的商贾也多,这些商贾们大多有自己的销售渠道,请他们代理贩卖,便可将这销售的触手下沉到最基层的书铺、杂货铺里去。 不只如此,陈家还专门雇了一批货郎,沿街售卖。 其实这种新东西,若是换做是在其他人来操办,基本上没有希望的。 毕竟,新闻报的背后,是各州数不清的人马,这些人都需吃喝,需要给养,只有大世族和巨贾才拿的出这么多的人力物力。 可即便有了这个,你还得有一个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在这个时代,也只有陈家才能提供低成本的纸张,并且雇佣大量的匠人进行活字印刷了。 报纸必须得用活字印刷,因为这东西讲究的是时效性,若是用雕版,等你雕出来,黄花菜都已凉了。 好在这些年,活字印刷在陈家的带领之下,从粗糙到慢慢改进的精良,虽然还不足以让报纸字迹清晰,可勉强能看还是可以做到的。 当然,陈家真正厉害的还是销售网络,毕竟和无数的商贾有着大量的业务往来,控制了这些商贾,某种程度,就控制了整个市场。 换做其他人,无法迅速的将业务铺开,就意味着报纸的销量起初是极低迷的,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这种源源不断的亏本损失。 就现在的销量而言,陈家也在亏本,不过陈正泰的主意定了,即使是亏本,也必须硬着头皮干下去。 陈爱芝现在担心的是,第二期印刷的六千份,能够顺利的兜售出去,若是滞销,那便糟糕了。 好在长安这地方,加上二皮沟,人口足有百万以上。 且这百万人口之中,且大多都是天下的精华,这里有不少入朝为官的大臣,有武官,有勋臣子弟提拔进去的禁卫,还有数不清的商贾,有来此游历的读书人,有大量皇族供养的僧侣,有二皮沟大学堂,还有许多开始渐渐识文断字,掌握了阅读技巧的匠人。 在唐代,识字率可谓是低的吓人,可在长安,天子脚下,这巨大的皇城之中,识字率本就是最高的,而且这几年识字率已经节节攀升了。 因而,陈家调查的识字人口,大致是在三十万上下,这个数目很惊人。 报纸发了出去,陈爱芝依旧还留在报馆,一方面,是等着销量,一方面,则是要准备为下一期的报纸做准备了。 李世民起了个大早。 他的文章发了出去,竟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心里开始惦记着自己的文章,会不会写的不好,到时候反而惹人笑话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李世民还心心念念着,这文章若是发出去,不知会有什么效果。 如此一想,他一宿没有睡好,总是觉得文章里有些用词,不对。 李世民是个深具责任感的人,他和其他皇帝不一样,其他的皇帝各有千秋,性子都有不同。而李世民很爱惜自己的名声,做任何事,都希望能做好,他希望自己能给天下臣民们展现的是自己最光辉的一面。 因而,卯时的时候,张千便听到了李世民的动静。 张千便蹑手蹑脚的进入了寝殿,低声道“陛下” 却见李世民自己已穿了衣,趿鞋起来了。 张千吓了一跳“陛下这是”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还能是什么,朕思来想去,不放心,给朕更衣。朕要出去走走。” 张千觉得李世民简直有些神经质了。 接下来,便听李世民问他“你觉得朕的文章如何” 这个问题,张千已回答了不知多少遍,轻车熟路道“陛下,奴觉得陛下文采斐然,实在是文曲下凡” 李世民火冒三丈“住嘴,你这阿谀奉承之徒。” 张千吓得打了个哆嗦。 李世民随即道“随朕出宫去。” “出宫”张千一愣“陛下,这万万不可哪,上一次” 李世民淡淡道“上一次,不是好的很吗” 张千便不敢再反对了,乖乖去安排。 清晨拂晓,一辆四轮马车在十几个护卫的随扈下出了宫城。 只是李世民出了去,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往何处去。 便将张千唤来“此时拂晓,何处热闹” “这”张千想了想“在平安坊。有一个妓寨,听闻那里都是通宵达旦,天亮了,方才曲终人散,不少人爱去那里凑热闹。陛下,陛下您不是要去那样的地方吧。” 李世民则一脸狐疑的看着张千“这妓家所在,你是如何得知” 张千“” 李世民随即道“再想想,寻个茶肆吧看看有没有早开张的。” 张千只好道“奴遵旨。” 马车便调转方向,开始漫无目的起来。 陈正泰也起的挺早,他对陛下钦赐的文章颇有兴趣,也想看看反响如何。 其实皇帝的笔墨,某种程度就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只是历朝历代以来,都不可能真正接触到寻常百姓而已,在这个时代,州县里叫皇权不下县,哪怕是长安城,其实旨意也只是在七品以上官员这里为止,剩下的旧和庶民们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他早早起来,随即,陈福兴冲冲的来“公子,公子,报馆那里,得了一份驾贴。说是要将陈爱芝请去御史台询问” “什么”陈正泰有点发懵“御史台为何如此” “只说去问问。” 陈正泰不禁恼怒“让陈爱芝不必理会他们,他又没有犯罪,竟还敢动驾贴。这陈爱芝,是我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的兄弟血脉,这是何等的关系,御史台不经我这里,直接下驾贴,是欺我们陈家没人马” 陈福不断点头“是,是,其实陈馆主确实没有去,说是要询问你,再肯动身。御史台那边似乎有些急,所以派了几个御史大夫亲来了报馆,说是报馆贩售消息,兹事体大,为了严防引发事端,妖言惑众,往后这报馆里有什么消息,都需他们监看之后,方才可以” 陈正泰心里便晓得,御史来了是假,这背后,只怕有不少世族在后头怂恿,陈家这是断绝了他们的消息渠道,这都是真金白银建起来的,结果一下子没了用处。 世族之所以能在这个时代具有垄断地位,除了有土地和部曲,还有便是知识的垄断,而知识的垄断,势必会造成消息渠道的垄断,毕竟也唯有有知识的人,才能够具有一定的前瞻性。 可新闻报可倒好了,扬州有海船出海,这消息报出来也就罢了,下头还会有一些编辑的点评,暗示可能造成人参的稳定供应,这寻常百姓看了,再傻也晓得怎么回事了。 陈正泰冷笑“这样呀,都已到了报馆了这倒好极了,让薛仁贵去会会他们吧,我看仁贵这小老弟成日闲得发慌,要淡出个鸟来。” 陈福便忙点头,匆匆去了。 陈正泰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几个御史而已,来了二皮沟,能干什么,真以为陈家是吃素的。 新闻报报馆 几个御史被人请到了正厅。 陈爱芝倒是对他们颇为客气,请了上座,而后命人斟茶,见过了礼。 这为首的御史便不客气的道“上一期的新闻报,我等已看过了,里头有太多犯忌讳的地方,御史台这儿,议了议,觉得很多地方都不妥当,到时参劾肯定是少不了的,可是看在,这是陈家的报馆,所以,本是想请你去御史台,商议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既不伤了陈氏办报的好意,也不至朝廷难办。可下了帖请你去,你却推三阻四,这是何意莫非尔一平民百姓,竟已敢无视御史台了吗” 陈爱芝吓得满头大汗,忙告饶道“实是这里走不开身” “哼。”此前说话的御史大怒,起身,拂袖“这是什么理由简直岂有此理,我马英初从未见过跋扈至这样的人,哪怕是房公、杜公,也不至跋扈如此。今日我等亲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陈爱芝汗颜“不知。” “不知你竟不知。”马英初又怒了,其实他本意是想给一个下马威,另一方面,是想借此机会,直接让御史台插手报馆,当然插手报馆,乃是天下诸公们乐见其成的,这玩意大家已经察觉到威力了。 却在这时,外头有人道“是谁要冒充御史,让小爷我看看,我打不死他们,他们是御史,我名字倒过来写” 说着,便见一人莽撞的冲进来,这开春的天里还有几分寒气,可这少年,却只穿着一件不能御寒的短衣,他血气方刚,浑身还冒着热气,气咻咻的冲进来。 那马英初一愣,方才还板着脸,大声呵斥,这是长久御史生涯带来的习惯。 现在一看一个莽撞的少年冲进来,先是骂“是什么人,给我滚出去。” 接下来便道“小汉,你这是干什么” 此后又道“小郎君,你不要无礼。” 而后又是“小英雄,有话好好说。” 最后似乎连嗓子都哆嗦了“贤侄不要如此。” 可悲的是这些话没有什么用处,紧接着便传出啊呀的哀嚎声。 又听那少年的声音,咋咋呼呼道“现在尝到厉害了吧,还敢不敢冒充御史,你以为我程处默小爷爷是假的,下次见你这般的骗子,便打你一次” 程处默 一群人狼狈逃窜出来,而后咬牙切齿,那不是程咬金家里的不肖子吗久闻他和陈家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啊呀快走,快走” 新闻报的发售,其实也只是大家在摸索而已。 好在陈家财大气粗,和陈家有业务往来的商贾也多,这些商贾们大多有自己的销售渠道,请他们代理贩卖,便可将这销售的触手下沉到最基层的书铺、杂货铺里去。 不只如此,陈家还专门雇了一批货郎,沿街售卖。 其实这种新东西,若是换做是在其他人来操办,基本上没有希望的。 毕竟,新闻报的背后,是各州数不清的人马,这些人都需吃喝,需要给养,只有大世族和巨贾才拿的出这么多的人力物力。 可即便有了这个,你还得有一个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在这个时代,也只有陈家才能提供低成本的纸张,并且雇佣大量的匠人进行活字印刷了。 报纸必须得用活字印刷,因为这东西讲究的是时效性,若是用雕版,等你雕出来,黄花菜都已凉了。 好在这些年,活字印刷在陈家的带领之下,从粗糙到慢慢改进的精良,虽然还不足以让报纸字迹清晰,可勉强能看还是可以做到的。 当然,陈家真正厉害的还是销售网络,毕竟和无数的商贾有着大量的业务往来,控制了这些商贾,某种程度,就控制了整个市场。 换做其他人,无法迅速的将业务铺开,就意味着报纸的销量起初是极低迷的,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这种源源不断的亏本损失。 就现在的销量而言,陈家也在亏本,不过陈正泰的主意定了,即使是亏本,也必须硬着头皮干下去。 陈爱芝现在担心的是,第二期印刷的六千份,能够顺利的兜售出去,若是滞销,那便糟糕了。 好在长安这地方,加上二皮沟,人口足有百万以上。 且这百万人口之中,且大多都是天下的精华,这里有不少入朝为官的大臣,有武官,有勋臣子弟提拔进去的禁卫,还有数不清的商贾,有来此游历的读书人,有大量皇族供养的僧侣,有二皮沟大学堂,还有许多开始渐渐识文断字,掌握了阅读技巧的匠人。 在唐代,识字率可谓是低的吓人,可在长安,天子脚下,这巨大的皇城之中,识字率本就是最高的,而且这几年识字率已经节节攀升了。 因而,陈家调查的识字人口,大致是在三十万上下,这个数目很惊人。 报纸发了出去,陈爱芝依旧还留在报馆,一方面,是等着销量,一方面,则是要准备为下一期的报纸做准备了。 李世民起了个大早。 他的文章发了出去,竟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心里开始惦记着自己的文章,会不会写的不好,到时候反而惹人笑话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李世民还心心念念着,这文章若是发出去,不知会有什么效果。 如此一想,他一宿没有睡好,总是觉得文章里有些用词,不对。 李世民是个深具责任感的人,他和其他皇帝不一样,其他的皇帝各有千秋,性子都有不同。而李世民很爱惜自己的名声,做任何事,都希望能做好,他希望自己能给天下臣民们展现的是自己最光辉的一面。 因而,卯时的时候,张千便听到了李世民的动静。 张千便蹑手蹑脚的进入了寝殿,低声道“陛下” 却见李世民自己已穿了衣,趿鞋起来了。 张千吓了一跳“陛下这是” 李世民瞥了他一眼“还能是什么,朕思来想去,不放心,给朕更衣。朕要出去走走。” 张千觉得李世民简直有些神经质了。 接下来,便听李世民问他“你觉得朕的文章如何” 这个问题,张千已回答了不知多少遍,轻车熟路道“陛下,奴觉得陛下文采斐然,实在是文曲下凡” 李世民火冒三丈“住嘴,你这阿谀奉承之徒。” 张千吓得打了个哆嗦。 李世民随即道“随朕出宫去。” “出宫”张千一愣“陛下,这万万不可哪,上一次” 李世民淡淡道“上一次,不是好的很吗” 张千便不敢再反对了,乖乖去安排。 清晨拂晓,一辆四轮马车在十几个护卫的随扈下出了宫城。 只是李世民出了去,却一时之间,不知该往何处去。 便将张千唤来“此时拂晓,何处热闹” “这”张千想了想“在平安坊。有一个妓寨,听闻那里都是通宵达旦,天亮了,方才曲终人散,不少人爱去那里凑热闹。陛下,陛下您不是要去那样的地方吧。” 李世民则一脸狐疑的看着张千“这妓家所在,你是如何得知” 张千“” 李世民随即道“再想想,寻个茶肆吧看看有没有早开张的。” 张千只好道“奴遵旨。” 马车便调转方向,开始漫无目的起来。 陈正泰也起的挺早,他对陛下钦赐的文章颇有兴趣,也想看看反响如何。 其实皇帝的笔墨,某种程度就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只是历朝历代以来,都不可能真正接触到寻常百姓而已,在这个时代,州县里叫皇权不下县,哪怕是长安城,其实旨意也只是在七品以上官员这里为止,剩下的旧和庶民们没有任何的关系了。 他早早起来,随即,陈福兴冲冲的来“公子,公子,报馆那里,得了一份驾贴。说是要将陈爱芝请去御史台询问” “什么”陈正泰有点发懵“御史台为何如此” “只说去问问。” 陈正泰不禁恼怒“让陈爱芝不必理会他们,他又没有犯罪,竟还敢动驾贴。这陈爱芝,是我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的祖父的兄弟血脉,这是何等的关系,御史台不经我这里,直接下驾贴,是欺我们陈家没人马” 陈福不断点头“是,是,其实陈馆主确实没有去,说是要询问你,再肯动身。御史台那边似乎有些急,所以派了几个御史大夫亲来了报馆,说是报馆贩售消息,兹事体大,为了严防引发事端,妖言惑众,往后这报馆里有什么消息,都需他们监看之后,方才可以” 陈正泰心里便晓得,御史来了是假,这背后,只怕有不少世族在后头怂恿,陈家这是断绝了他们的消息渠道,这都是真金白银建起来的,结果一下子没了用处。 世族之所以能在这个时代具有垄断地位,除了有土地和部曲,还有便是知识的垄断,而知识的垄断,势必会造成消息渠道的垄断,毕竟也唯有有知识的人,才能够具有一定的前瞻性。 可新闻报可倒好了,扬州有海船出海,这消息报出来也就罢了,下头还会有一些编辑的点评,暗示可能造成人参的稳定供应,这寻常百姓看了,再傻也晓得怎么回事了。 陈正泰冷笑“这样呀,都已到了报馆了这倒好极了,让薛仁贵去会会他们吧,我看仁贵这小老弟成日闲得发慌,要淡出个鸟来。” 陈福便忙点头,匆匆去了。 陈正泰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几个御史而已,来了二皮沟,能干什么,真以为陈家是吃素的。 新闻报报馆 几个御史被人请到了正厅。 陈爱芝倒是对他们颇为客气,请了上座,而后命人斟茶,见过了礼。 这为首的御史便不客气的道“上一期的新闻报,我等已看过了,里头有太多犯忌讳的地方,御史台这儿,议了议,觉得很多地方都不妥当,到时参劾肯定是少不了的,可是看在,这是陈家的报馆,所以,本是想请你去御史台,商议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既不伤了陈氏办报的好意,也不至朝廷难办。可下了帖请你去,你却推三阻四,这是何意莫非尔一平民百姓,竟已敢无视御史台了吗” 陈爱芝吓得满头大汗,忙告饶道“实是这里走不开身” “哼。”此前说话的御史大怒,起身,拂袖“这是什么理由简直岂有此理,我马英初从未见过跋扈至这样的人,哪怕是房公、杜公,也不至跋扈如此。今日我等亲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陈爱芝汗颜“不知。” “不知你竟不知。”马英初又怒了,其实他本意是想给一个下马威,另一方面,是想借此机会,直接让御史台插手报馆,当然插手报馆,乃是天下诸公们乐见其成的,这玩意大家已经察觉到威力了。 却在这时,外头有人道“是谁要冒充御史,让小爷我看看,我打不死他们,他们是御史,我名字倒过来写” 说着,便见一人莽撞的冲进来,这开春的天里还有几分寒气,可这少年,却只穿着一件不能御寒的短衣,他血气方刚,浑身还冒着热气,气咻咻的冲进来。 那马英初一愣,方才还板着脸,大声呵斥,这是长久御史生涯带来的习惯。 现在一看一个莽撞的少年冲进来,先是骂“是什么人,给我滚出去。” 接下来便道“小汉,你这是干什么” 此后又道“小郎君,你不要无礼。” 而后又是“小英雄,有话好好说。” 最后似乎连嗓子都哆嗦了“贤侄不要如此。” 可悲的是这些话没有什么用处,紧接着便传出啊呀的哀嚎声。 又听那少年的声音,咋咋呼呼道“现在尝到厉害了吧,还敢不敢冒充御史,你以为我程处默小爷爷是假的,下次见你这般的骗子,便打你一次” 程处默 一群人狼狈逃窜出来,而后咬牙切齿,那不是程咬金家里的不肖子吗久闻他和陈家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啊呀快走,快走” 李世民已稳稳的坐在了茶肆的二楼,靠着轩窗的位置,自这里,此时长安城已渐渐复苏了,早起的百姓开始起了一日的生计,街道上的人流日渐增多。 也有不少人,开始出现在茶肆里。 三三两两,有人只是来吃个早茶,有人则是呼朋唤友,谈天说地。 李世民则呆呆的坐着,护卫们另坐了两桌,只有张千在旁陪着。 这里很有市井气,其实李世民是颇喜欢的,在宫里待久了,沾了一些烟火,总让他心里颇为惬意。 却在这时,外头有货郎大叫道“新闻报,新闻报,新鲜出炉的新闻报,赶紧赶紧,大消息有大消息朔方城建成完工,木轨已修至八成,又需新募一批匠人,开采朔方铁矿与煤矿,待遇优厚淮南水患淮南出了水患” 李世民留了心,朝张千使了个眼色。 其实这货郎下头一叫卖,就有许多人涌上去。 买报的人有着不同的心思,做买卖的人,希望寻觅商机。读书的人,是因为里头有一个版面专门会刊载文章。而文章其实是很值钱的,一篇好的文章,能导致洛阳纸贵,只是那时候,人们只能靠亲笔抄录文章罢了,现在人家直接印刷了出来。 寻常百姓,也会凑热闹似的想买一张,家里拮据,可现在孩子们若是能认字,将来入了作坊或是其他的营生,往往工钱比那大字不识的人多一些,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报纸上头这么多字,而且据闻,里头的字没有之乎者也,和太多弯弯绕绕,和口语差不多,学习起来方便。 至于达官贵人,自然不必说了,反正有钱,就算不看,府上的人也会采买回去。 那货郎被七八人围着,便是茶肆里的人,也纷纷推开窗来,望着街下,口里道“货郎,你上来” 那货郎听了,吆喝一声,和街面上的买报人交易完了,便兴冲冲的上楼,抱着一沓的新闻报,一桌桌的兜售。 这里的伙计是不会去管的,以为知道客人们需要货郎跑腿,若是将人赶走,客官们难免要骂。 张千也匆匆上去,买了一份,而后送到了李世民面前。 感谢柒彩缝纫线同学成为本书新盟主,拜谢。 李世民已稳稳的坐在了茶肆的二楼,靠着轩窗的位置,自这里,此时长安城已渐渐复苏了,早起的百姓开始起了一日的生计,街道上的人流日渐增多。 也有不少人,开始出现在茶肆里。 三三两两,有人只是来吃个早茶,有人则是呼朋唤友,谈天说地。 李世民则呆呆的坐着,护卫们另坐了两桌,只有张千在旁陪着。 这里很有市井气,其实李世民是颇喜欢的,在宫里待久了,沾了一些烟火,总让他心里颇为惬意。 却在这时,外头有货郎大叫道“新闻报,新闻报,新鲜出炉的新闻报,赶紧赶紧,大消息有大消息朔方城建成完工,木轨已修至八成,又需新募一批匠人,开采朔方铁矿与煤矿,待遇优厚淮南水患淮南出了水患” 李世民留了心,朝张千使了个眼色。 其实这货郎下头一叫卖,就有许多人涌上去。 买报的人有着不同的心思,做买卖的人,希望寻觅商机。读书的人,是因为里头有一个版面专门会刊载文章。而文章其实是很值钱的,一篇好的文章,能导致洛阳纸贵,只是那时候,人们只能靠亲笔抄录文章罢了,现在人家直接印刷了出来。 寻常百姓,也会凑热闹似的想买一张,家里拮据,可现在孩子们若是能认字,将来入了作坊或是其他的营生,往往工钱比那大字不识的人多一些,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报纸上头这么多字,而且据闻,里头的字没有之乎者也,和太多弯弯绕绕,和口语差不多,学习起来方便。 至于达官贵人,自然不必说了,反正有钱,就算不看,府上的人也会采买回去。 那货郎被七八人围着,便是茶肆里的人,也纷纷推开窗来,望着街下,口里道“货郎,你上来” 那货郎听了,吆喝一声,和街面上的买报人交易完了,便兴冲冲的上楼,抱着一沓的新闻报,一桌桌的兜售。 这里的伙计是不会去管的,以为知道客人们需要货郎跑腿,若是将人赶走,客官们难免要骂。 张千也匆匆上去,买了一份,而后送到了李世民面前。 感谢柒彩缝纫线同学成为本书新盟主,拜谢。 第三百七十七章:此神器也 李世民打开报纸,其实心里是带着几分期待和莫名激动的。 不过方才货郎吆喝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提及到他文章的事,这一度让李世民以为,陈家是不是印错了。 不过这映入眼帘的第一版,便看到了自己的文章,顿时让李世民醒悟过来,理应是涉及到了皇帝,所以货郎不敢用这个做卖点叫卖。 只是李世民的文章,依旧还是列在了头版,非常的醒目 李世民随即细细看了这熟悉的文章一遍,大抵觉得没有什么错误,心里才舒了口气。 茶肆里同座的人,此时也都打开了报纸,能来此喝茶的人,不说非富即贵,往往家里是略有浮财的,所以买报纸的人不少 消息这东西,就是如此第一次看的时候觉得是新鲜,可第二次看的时候就开始慢慢养成习惯了。 毕竟,看过了报纸之后,可以拿里头的消息和人攀谈,若是别人看过,你没有看,便很难和人交流了。 只是这一次,有人打开了报,瞬间脸色就变了,口里不由自主地道“不得了,不得了了。” 说话的人,一脸凝重的样子,脸都白了。 其他几个有些舍不得买报的人,一下子给吸引了注意力,又不好凑上去借别人的报看,见这人打开报纸后如此,心里便百爪挠心,心说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于是再顾不得心疼那三十文钱,索性叫住了那即将下楼继续去贩售的货郎,急匆匆的道“我也来一份。” 货郎的精神,顿时备受鼓舞。 今日报纸的销量,比之昨日更佳,这一份报,他自己便可挣两文钱,这工作虽然辛苦,倒是足够养活一家老小了,于是忙殷勤的继续贩售,而后下楼去。 大家心里正急着呢,拿到了报纸,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了,随即皇帝的文章便映入了眼帘。 这对于寻常百姓而言,简直就是破天荒的事啊毕竟上头的署名,可是明明白白真是闻所未闻啊。 事实上,对于寻常百姓而言,皇帝距离他们太远了,他们接触得最近的,不过是小吏而已 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在他们的眼里,也是极了不得的人物了,再往上,任何一个即使再不入流的大臣,对他们而言也很吓人了。 可现在突然见着这个换做是谁也觉得受不了。 他们瞪大着眼睛,直直地看着这报纸,像要钻进了报纸里一般,恨不得眼睛贴着报纸里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辨认,显得极其认真。 其他版的消息,他们显然一概没兴趣了,而是将这文章细细的看过了几遍,这才恍然之间抬起头来。 李世民显然很注意人们对于自己文章的反响,因此表面上也低头认真看报的样子,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此时一个老儒生模样的人突然哎呀一声,随即摇摇头道“这这真是陛下所撰写的文章啊否则,谁敢这样的大胆,口气这般的大哎这真是闻所未闻啊。” 这番话一出,整个茶肆里,顿时沸腾了。 这的确是破天荒的事 “这新闻报,竟可劳动陛下亲自动笔撰写文章,实在是实在是老夫早就晓得它背景深厚了。” 李世民见众人骇然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想笑。 另一边,一个中年商贾模样的人亦忍不住道“陛下这一篇文章,说的乃是劝学,劝军民百姓都尽力读书,此书我诵读了几遍,却不知陛下修撰此文,又发在这报上,乃是何意” 茶肆里的人顿时热闹起来,那老儒生捋着须,摇头晃脑地又道“劝学嘛,自然是有深意了,当今皇帝,虽是马上得的天下,可终究知道,马上得天下,下马文治天下的道理,这人人若是都能习得孔孟之道,岂不就是人人能知书达理,最终不就能天下大治了吗陛下圣明,真是一下子便抓住了天下大治的要害啊。” 李世民听了,不禁莞尔。 那商贾不由道“可上头也没说要学孔孟之道,只是劝学而已。” 老儒生便气咻咻地道“学学学这天下的学问,不就是孔孟吗其他的学问都是杂学,不入流。” 另一边一个年轻的人便不满了“我看也不尽然,陛下岂会让天下人都学孔孟若如此,那其他的东西都不必学了,人人都之乎者也得了。” 李世民听到这里,也不由的笑了。 张千小心翼翼的看着李世民的神色,一时也猜不出陛下的心思。 倒是另一边有人道“若只是劝学,陛下何须写这文章呢,依着我看,是因为科举要开始了,当今陛下,对这科举最是重视,此文或许是鼓励这些即将会试的举人所作。这些举人若是能高中,将来前程势必不可限量。” “这也未必了若是举人,颁布一道旨意即可,可放在报上一定别有深意吧,帝心难测啊”一个商贾压低了声音,接着道“我听闻,因为科举,许多世族子弟落榜,作不得官,已经开始跳脚,莫非是以劝学的名义,敲打和警告这天下的大姓不成” 许多人一下子支起了耳朵,显然人们喜欢往这方面去猜想。 不过细细想来,也有道理,人家是皇帝啊,皇帝是啥,皇帝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文治武功,不然好端端的写一篇文章做什么 那老儒生也不和人争执了,眯着眼,一副忌讳莫深的样子“也有可能,那些世族子弟,竟连二皮沟大学堂都考不过,听说这一次,也是磨刀霍霍,非要在会试之中一展雄风。陛下借此写此文,或许正有此意。陛下就是陛下啊,果然高深莫测,我等小民,如何猜测得了他的心思。” 李世民觉得这些人,猜测的已经有些过分了,不由咳嗽道“咳咳或许,只是皇帝的一时兴起,即兴而作呢写时未必有什么深意。” 李世民话音落下,这茶肆里便安静了下来。 人们鸦雀无声,个个一脸看白痴模样地看着李世民。 那老儒生听到这里,忍不住要跳将起来,道“你懂个锤” 李世民“” 老儒生脸上略带激动,摇头晃脑地道“堂堂天子,会和你这样的寻常百姓一般,即兴而作你以为皇帝是你吗这陛下日理万机,后宫佳丽还有三千呢,人家吃饱了撑着,只为即兴写这个写完了还让人刊载出来” 李世民的脸不由自主地抽了抽,他居然觉得,好像这老儒生的话,竟很有道理 坐在隔壁座的一些护卫,一下子紧张起来,纷纷看着李世民的脸色。 可见李世民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的正常,他们这才心里松了口气,于是继续安静地坐着。 见李世民没回嘴,这茶肆里的人便又开始议论纷纷“陛下啊,这真是陛下亲书啊。” 有人说着,一脸激动“这报纸,我得带回去,要亲自装裱起来,好好地挂在家里的堂上才行,有这九五之尊的文章,可以挡灾。” 也有人若有所思地道“我从前还在想,我家里那小子不太肯读书,他不肯,那也就罢了,毕竟我家也不是那些大族大姓,还好家里还有些余钱,勉强能供养,可现在看了陛下这文章,却觉得,陛下既这样鼓励,十之八九,将来读了书的人,还是大有可为的不求他中进士,便是能做个秀才,也是好的,回去之后,我非要教训教训那不听话的小子才好。” 有人顿时应声道“是了,是了,读书才是正业啊。” 李世民听众人议论纷纷,在尴尬之后,心里却猛地惊起了惊涛骇浪。 看着这里每一个围绕着他的一篇文章而各种反应的人,他这时候渐渐的察觉到,自己只不过是随意所作的一篇文章,所引发的反响,竟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小小的茶肆里,就因为一篇文章,竟让人起了无数的心思,甚至可能改变着许多人的想法。 李世民不由道“诸位” 众人见李世民又开口,大家总觉得李世民这个人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气,和大家格格不入,因而大家不太愿搭理他。 可李世民非要插话,大家倒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 李世民道“我倒记得,从前门下省也曾颁过皇帝的旨意吧,依稀记得,也有劝学的。” 李世民说罢,就立马有人回了话“门下省和我等有什么关系” 李世民一下子就被问住了。 倒是那老儒生,似乎比其他人更深谙一些这种内情,他瞥了一眼李世民,道“郎君莫不是家里是官宦之后吧,这就说得通了。你们是官家,或许能听闻门下的旨,可这其实和我们这些寻常小民,实无干涉。那门下发的旨,送到了六部,六部再送相关的衙署,做官的得了旨,便再难有什么后文了就说劝学吧,送到了礼部,礼部那里,十之八九也是装装样子,表示遵从旨意,而后用公文将旨意的意思送至天下各州,天下各州的州官再送去县里,县里呢,就寻一些好学的读书人来,层层报上去,便算是劝了学了。而至于寻常小民,与这旨意,就实在毫无关联了。” 李世民听的一头雾水这和他原以为的完全不同呀,原来是这样的 这样说来,绝大多数旨意,其实都是在州县以及各部还有三省里转圈圈,就如猫抓着自己的尾巴一样 而许多时候,他本以为传达至天下每一个角落的旨意,虽然会有各州回应,可实际上呢这些回应,与民无涉啊。 李世民一时无言,竟觉得脸微微一红。 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服气,于是道“就算是如此,可能有官吏怠惰,却总有一些精干的吧。” 这话题继续到这里,老儒生有点不高兴了,冷冷看着李世民道“怠惰其实算是好的,老夫说实话,这朝中的大臣,哪一个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无论是干练还是不干练的,都是高高在上的世族出身即便有人想要干练,其实也是对于下民懵然无知的。老夫是从陕州来的,现在京里做账。就说我们陕州吧,前年的时候,发生看了大旱,当时朝廷也是好意,派了一个观察使来检视灾情,来之前,我等小民听了,一个个喜出望外,因为早就听闻这观察使擅文词,善谈论。而驭事简率,同时两袖清风,此等清官,小民是最喜欢的,都说此次有救了。哪里晓得他上了任后,却只以器韵自高,不屑细故,权移仆下,每日呢,只谈文词,却绝不问实务。甚至百姓诉旱,告到了他那里,他却指着自己庭院里的树骂此尚有叶,何旱之有,于是便认为这百姓刁滑,当即命人鞭挞,赶了出去。你看看这已是官声极好的官了,至少不肯在旱灾中贪墨钱粮,只可惜,多是这样的糊涂蛋。指望这样的人,如何做到上情下达呢” 李世民听到这里,整个人竟懵了。 前年陕州的观察使李世民一下子对这个人有了一些印象。 他依稀记得,吏部对此人的评价是很高的,是个能吏也是个廉吏,他这个做皇帝的好像还褒奖过这人呢。 可是听眼前这人的叙述这个人竟真糊涂到这样的地步 百姓们遇到了旱灾,跑去倾诉,他居然指着自己庭院里的树,说这树上明明还长了叶子,哪里还有旱灾,便下令责罚来告灾的人 这老儒生的话,顿时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有人道“老翁倒是遇到了一个好的,只是糊涂而已,若是碰到了那凶恶的,还不知如何呢。” 大家都深有同感地纷纷称是。 只有李世民的脸格外的阴沉,他紧紧抿着唇,抓着手中的茶盏,手臂颤了颤,只是拼命忍着,不便发作。 第三百七十八章:姜还是老的辣 众人越说越热闹,这长安城乃是天下各州的人聚集的地方,消息流通得比穷乡僻壤自是快得多。 既然有人打开了话匣子,大家的谈兴也浓。 唐朝的人本就豪迈,哪怕他们喝的是茶,说话也不会带太多的避讳。 李世民这才明白,原来这天下的军民,其实是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 当然,其实李世民早已渐渐接受了这种事实,只是还没有板上钉钉而已。 历朝历代,不都是如此吗 他索性保持着沉默,继续打开报纸的其他版面。 这报纸里,除了记录不少新鲜事,有长安的消息,也有来自于天下各州,甚至还兼带了日历的功能,会有一个豆腐块的地方,记载今日乃是某某年某某年月和某日,以及黄历上今日宜出行,不宜嫁娶之类的信息。 这个时代没有专门兜售的黄历,日期这东西,只能凭老一辈人的记忆了,偏偏人们对黄历这东西又深信不疑,现在有了报纸,每日若是买一份,便可立即知道当下的讯息。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搜集来的文章,文章刊载在上头,显然是给读书人们看的。 这报纸里的内容,可谓是包罗万象,任何人都可从中截取到自己想要的讯息。 李世民甚至自己也意动了,有了这报纸,宫中的百骑,似乎也就没有了必要,倒不如每日让人送一份报纸入宫即可。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即逝,李世民比任何人都清楚,要建立一个机构容易,可要裁撤一个机构,却比登天还难,还是继续留着吧。 他朝小轩窗看下去,见那卖报的人,因为报纸中消息的劲爆,竟是迅速的将手中的一沓报纸兜售一空,这卖报的人反而急了,放着一张报两文钱挣,偏偏手里没货了,这还了得 于是他忙向要来买报的人告饶“我这便去取货,原谅则个。” 说着,一溜烟的跑了。 街头巷尾,似乎现在讨论的都是陛下的文章,这对于此时的百姓而言,不啻是破天荒的讯息。 茶肆里也是如此,人们还是津津乐道的谈论着关于陛下劝学的事,众说纷纭,随之来茶肆的人越来越多,闲谈的人也就越多了。 似乎大家对于当今天子的印象都很不错,对于文章的评价也很高,只是到底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李世民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李世民坐在这里,方才知道,原来民意的反馈竟是如此,和大臣们奏报的完全不同。 他站了起来,让人会过了账,随即便起驾回宫。 张千则小心翼翼,他察觉到一些陛下对于报纸的态度不同,担心百骑因此而受影响,偏偏此时他不敢多嘴,只好忐忑的不安的等待陛下什么时候高兴了,而吐露出自己的心思。 实际上,第二期的报纸已经卖疯了。 起初只是想卖六千份,后来开始拼命的加印,可加印到了一万五千份时,还是有不少卖报的人跑来求货。 这是陈爱芝万万想不到的,他想不到的是,军民们对今日的内容如此的感兴趣。 其实不只是这些货郎,甚至已有不少客商看到了这报纸的商机了。 从前的时候,各州想要了解长安的动向,往往都会专门派人来长安传抄邸报,所谓邸报,往往是官方的一些动向,好让各州和各县的官长对朝廷有所了解,毕竟,若是消息过于闭塞,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就很有可能要引发出可怕后果。 而地方的一些世族,也有了解长安消息的意图,他们可能并不追求报纸的时效性,哪怕是半个月,甚至是一个月前的消息,他们也无所谓,而报纸的信息量太大了,一些客商来了长安进货,就动了心思,买上几十上百份,带回家乡去贩售。 各州对报纸的需求,同样也是巨大的,天下三百多州,一千五百多个县,哪一个县没有一定的需求一个县里七八个官员,还有十几个重要的文吏,更不必说,还有一些地方的世族和豪强以及商贾了。 洛阳那里的需求最大,这洛阳的商贾,当即便定制两千份,要送去洛阳贩售,而扬州大抵也是如此,略少一些的,也有一千份。 其他的小县,或二十张,或十,都是不一而足。 甚至还有商贾索性收购起市面上的旧报纸的,这倒不是省钱,实在是没办法了毕竟报馆里没货了。 这第二期的需求量实在是比预期的要超预想很多,于是只能不停加印,当大家发现加印也解决不了问题,只好继续招募匠人,配置更多的印刷机器。 那交易所里,如今可以说是人手一张报纸,报纸在这里的销量是最好的,甚至有人看着陛下劝学的文章,突发奇想,跑去投资造纸了。 报纸给不同的人,带来的是不同的想法,对于商贾而言,看了报纸里的讯息,总觉得该投资一点啥。而对于读书人,则沉浸在里头文章的优劣上。对于寻常百姓,他们更津津乐道的是奇闻异事。而对于朝中的大臣和官衙里的官吏,则是通过某些讯息,去推敲朝廷和陛下的动向。 似乎每一个人,都能从中汲取出一点什么,无论判断是否准确,可至少讯息摆在你的面前,自己判断便是了。 陈爱芝心急火燎地找到了三叔公,急匆匆地道“老祖。” 陈爱芝比陈正泰还要小上一两辈,三叔公对于他而言,辈分可就高得太多了。 他急急地继续道“现在看来,此后的报纸,每一期若是不印个万份是不成的了,只是这样一来,就增加难度了,编辑室倒还好说,现在人力充足,无论是分拣讯息还是采编,亦或者排版,暂时没有什么担心,可现在最紧要的是要扩建作坊了” “是来要钱的吧。” 三叔公气定神闲地呷了口茶,而后笑吟吟地看着陈爱芝道“这个都是小事,咱们陈家缺钱吗缺的是怎么将钱花出去,现在多了这么个名目,你放心便是了。” 三叔公虽说年纪大了,可是对钱这方面的事却比谁都精 这笔数,是显而易见的,若是每日有五万的销量,那么就很可观了。 一个月下来,便是一百五十万份的销量啊。 一张报纸三十文,那么一月下来营业额便有五万贯了。 五万贯虽然不多可勉强维持报馆的运转却是足够的了,何况随着报纸的影响日益增加,销量若是再增加不少,再挖掘一些其他的盈利方式,那么一年的营业额,便可超过百万贯了。 这买卖怎么看都不亏。 三叔公随即又对陈爱芝道“今日的报纸,老夫也看了,这头版的那篇文章,写的真好,明日那一期,头版打算写什么” “这”陈爱芝一时为难起来“长安城里,最近米价涨了不少,我亲自写了一篇相关的文章,想要” “靠这个”三叔公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就这样,如何能增加销量呢” “呀”陈爱芝连忙道“还请老祖赐教。” 三叔公就笑着道“赐教谈不上,其实报纸的经营,老夫也不甚懂,可看了今日这一期的报纸,老夫作为一个读者,却生出了一个疑问。我来问你吧,陛下的这一篇文章引发了这么大的争议,可谓是众说纷纭。那么是否要来解读一下陛下的文章呢” 陈爱芝恍然大悟,顿时眼眸微张,道“明白了,老祖的意思是,我这便撰文,写一篇关于陛下劝学的” “你算个屁,”三叔公一脸鄙视的看他,口气一点不客气 年纪大了就是好,见谁都是小辈,骂就是了,年纪越大,脾气就越不好,这也不是三叔公的问题。 都是这些小辈们怂出来的。 三叔公正色道“蠢货,当然是请重要的人来撰写文章,解读陛下劝说的本意啊。你陈爱芝是什么东西,解读的文章再好,有人爱看吗别太将自己放在心上,你现在要赶紧的,立即去找房公求稿,就说现在坊间对于帝心多有猜测,房公乃是宰相,若是也能肯屈尊撰写一篇文章,那便再好不过了。” 陈爱芝一愣,随即为难地皱眉道“这房公日理万机,他会肯” “这对他有三个好处。”三叔公正色道“这其一,陛下撰写了文章,他作为宰相,也亦步亦趋,如此才显得他时时刻刻紧随着陛下。这其二嘛,是人都好名,现在报馆的销量节节攀高,若是写一篇文章存世,能让天下人诵读,对房公而言,也是一件美事。而其三,才最厉害的,房公可以借着文章,好好的阐述一下自己对陛下劝学的理解,里头少不得要有许多溢美之词,如此房公也算可借着文章和陛下交心了,你说,这对房公而言,是不是三全其美” 陈爱芝听了,顿时醒悟了,忙道“原来如此,对房公的确很有好处。可是呢,对报馆也有几个好处,其一,是前一日刊载了陛下的文章,现在再登载宰相的文章,可继续发酵此事。其二,坊间众说纷纭,房公撰文,将事情说透,可免生歧义。这其三,陛下和房公都撰了文,以后咱们要约稿,就容易得多了,下一次,再约长孙相公,约那虞世南虞大学士,就可谓轻而易举了。” “是这个道理。”三叔公笑呵呵的道“愚子可教也,看来你还挺开窍的,事不宜迟,赶紧去办事吧。” 陈爱芝再不敢怠慢了,匆匆动身。 现在天色已有些晚了,房玄龄也已下了值,不过那报纸其实很早就送到了他的办公的案头上,毕竟陛下亲自撰写了文章,房玄龄这个大唐宰相怎么能不看 看过了文章之后,房玄龄心里只赞叹陈家还真是什么赚钱的门路都有,似乎他也察觉到,未来报纸可能会出现极大的影响。 谁晓得,刚回到府上了,他便变得谨慎小心起来,蹑手蹑脚的想躲回书斋里去,免得遇到了夫人,也可以耳根清净一些,谁晓得门子说,有陈家报馆的人前来拜访。 “陈家报馆”房玄龄皱眉,有些意外。 不过毕竟对方是陈家的人,事实上,房玄龄堂堂宰相也不是什么人都见的,可对方报出了身份,这个面子还要给的,索性让人在小厅等候。 房玄龄换了一身舒爽的衣服,便来见客,陈爱芝立即就说明了来意。 房玄龄先一愣,随即心思便活络起来,其实初看陛下的文章时,他就有些起心动念,当时就在琢磨着,陛下这文章到底有什么深意,臣子揣摩皇帝的心思嘛,当然是时刻要有的。 现在居然来请他撰文,这既让他警惕,也让他意动。 警惕的是,自己撰文,切切不可随意妄测帝心。 可意动的是,或许可以借此撰文,沿着陛下的思路,将陛下劝学的美意,好好阐述一遍,君臣之间相互吹捧几句,也不失为佳话嘛,陛下非但不会责怪,可能还会有惺惺相惜之心呢。 何况,正如三叔公所说的房玄龄确实也爱名声,到了宰相这个地步,若是自己的文章能让天下皆知,有何不可呢 他很快,便满口应了下来。 倒是陈爱芝略带歉意地道“只是今夜就要开始排版印刷了,所以时间上可能会有些仓促,所以恳请房公,得抓紧一些,子夜之前,得将文章预备好。” “这个好办。”房玄龄心说,还有许多时辰呢,这对老夫而言,不过手到擒来 不过他却在此时想起什么,转而道“听闻你们报馆,居然招来了程处默,打了御史这事,陈驸马知道吗” “呀,陈驸马我家郎君自然是不知道的。”陈爱芝一口咬定“打人是他们程家的事,和我们陈家有什么关系呢”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第三百七十九章:圣裁 见陈爱芝矢口否认,房玄龄也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而后,房玄龄便开始苦思冥想起来。 陛下白日的文章,他是看过的,因而,今日报馆让他撰写一篇,某种程度而言,其实深入阐述一下陛下劝学的深意而已。 所以此文,本质上就是阅读理解,要显得陛下高瞻远瞩,又要有自己的一番独到见解。 当然,这对房玄龄而言,不是什么难事,他除了是宰相,还与虞世南列为十八学士,写个文章,是手到擒来的事 只是这等立即要公之于众的文,房玄龄却还需好好的精雕细琢一番,每一个用词,都需推敲,因而到了子夜,文章才出来。陈爱芝则拿着文章,连夜往报馆去。 报馆的人,几乎都是熬夜排版,随即开始印刷。 次日一早,最新的报纸便出来了。 只是大家已经预料到报纸将供不应求,那些卖报的货郎,似乎是通宵达旦的在等,就希望能多进一些货。 一张报,卖报之人能入账两文钱,而且是十拿九稳,叫卖之后,定能卖出去,大家都希望能多进一些货,若是来的迟,就不知还能有多少了。 清晨拂晓。 长安不知觉间多了一道街景,卖报的吆喝声,伴随着黎明的曙光刺破了拂晓的宁静。 而后一日津津乐道的话题,又滋生了出来。 以往人们的问候,大抵是吃过了吗或是邻里之间,发生了什么。 而报纸的出现,某种程度,一下子让人们的视野和谈论的话题,不再限于门户和邻里之间,一下子,便连几千里外的事,也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自然,今日最劲爆的话题,当然还是关乎于房玄龄的文章 昨日大家本就为了陛下的劝学文章而争议的厉害,每一个都觉得陛下的文章里,是别有什么深意,有的人甚至争执得面红耳赤。 现在好了,房公亲自下场,告诉大家,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老夫亲自来给你们讲讲,什么叫做劝学。 也就在此时,张千将最新送来的新闻报送到了正在吃早膳的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正襟危坐,一面用着早膳,一面将报纸摊在案牍上,漫不经心的看着。 此时,李世民脑海里,已经开始浮出今日街头巷尾会议论什么了。 用过了早膳,少不得便要见见百官,昨日罢了早朝,今日免不得要让百官入朝了。 李世民摆驾至太极殿,百官却已到了。 众臣先是行礼,李世民在人堆里觑见了陈正泰,面上莞尔一笑。 可事还没议多久,突然有人自班中出来道“陛下,臣有一言。” 此人是御史马英初。 马英初鼻青脸肿的样子,上一次去了报馆,被一个叫程处默的人打了一顿,显然这是报馆故意的,御史台其实已经炸了锅 御史是什么,何等清贵之人,可谓是捕风捉影,专司弹劾,很清贵,权柄也很大。 本来御史对于报馆就有意见,现在又挨了打,御史台上下,可谓是义愤填膺。 此时,马英初道“陛下昨日刊载了文章,于新闻报中。臣等已经看过了。臣闻,新闻报销量日增,打着陛下文章的名目作为卖点,而今影响甚巨。” 李世民只颔首,目光又落在陈正泰的身上。 只见陈正泰一脸平静的样子,好似现在说的事和他无关一般。 马英初又道“臣所虑的,乃是这新闻报如此的影响,倘若此中有妖言,这天下军民,岂不为其所惑臣为御史台御史,纠劾本是臣的职责,昨日,臣往报馆,本要体察报馆中的事,谁料这报馆丧心病狂,竟是叫人殴打臣下,陛下且看,臣面上的伤,便是铁证。” 他一脸委屈的样子。 其他御史也很激动,个个露出义愤填膺之色。 不少人刚刚得知这个消息,都露出震惊的样子,殴打御史,这是闻所未闻的事 房玄龄等人显然是早就知道消息的,所以并不显得震惊,只是态度却是难明。 李世民听闻,就皱眉道“谁打了你” “一个叫程处默的人。”马英初振振有词。 殿中,程咬金本是听闻御史挨了打,就禁不住咧嘴窃笑 他原只当笑话看,可听到程处默三个字,顿时天旋地转,眼珠子猛地一瞪。 李世民显然是知道程处默的,他也不禁拧眉起来。 马英初随即道“陛下,程处默不过是个少年,臣可以不计较,臣要弹劾的,乃是这程处默背后指使之人。陛下啊,臣乃御史,监察之官也。这报馆里,竟连御史都敢打,这还像话吗他们今日敢打御史,明日就敢谋反啊” “咳咳”陈正泰不禁咳嗽。 话说还是御史厉害啊,上纲上线到这个程度,他还是很钦佩的。 李世民却不露声色地道“是吗马卿家已看出了报馆的反状” “现在倒还没有反。”马英初回答。 李世民便道“既然还没有,何以要说人谋反呢” “可是陛下啊,这报馆怂恿人打御史,这是何等大罪何况他们擅自撰写文章,借此牟利,四处兜售,现在长安百姓,人心浮动,这不是妖言惑众吗御史台本是有职责来监管,可这报馆,却不知是仗着谁的势,非但对御史无礼,竟还动手打人,丧心病狂至此,难道陛下要视若无睹吗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群臣骤然间,开始低声议论起来,殴打御史,确实是极严重的事,自大唐建立以来,都是闻所未闻,御史担负着监察百官之责,所以大家或多或少对御史会有所忌惮,现在好了,居然连御史都敢打 “今日若是不彻查,不严惩肇事之人,那么敢问陛下,这御史台的威信,将至何地”马英初眼睛都红了,此时歇斯底里起来,人生第一次挨揍的体验,那也不太好。 他开了这个口,其他御史也是跃跃欲试,就等着站出来响应了。 昨天的时候,整个御史台可是炸开了锅,毕竟御史之间,可能平日会有龌龊,可现在有人挨了打,打的又何止是一个马英初 李世民眯着眼,不置可否的样子“谁是肇事之人” “程处默,还有程处默的指使者。” 李世民便又问“谁又是指使者呢” 马英初顿了顿,他看了群臣之中,那陈正泰一眼,目露出忌惮之色,踟蹰了老半天,方才道“听闻报馆负责的人,叫陈爱芝。” 李世民继续问“陈爱芝又是何人” 马英初一时无言了,你要说一个小小的陈爱芝,能怂恿的了程咬金的儿子,这说不过去啊。 于是,老半天,他才咬了咬牙,一副泼出去的样子道“极有可能,就是陈家指使。” 满殿哗然,这是当殿,弹劾了陈正泰了。 不少人激动起来,觉得这倒是热闹,于是纷纷看向陈正泰。 李世民也将目光落在陈正泰的身上,口里道“陈卿家。” 陈正泰很实在的应道“儿臣在。” “你指使人打了马卿家吗” 陈正泰刚要说话,马英初就道“还请陈驸马好好回答,若是隐瞒,便是欺君大罪。” 他这话还是有效果的,有本事你陈正泰就别承认。 可是大家都知道,敢打御史,不是你陈正泰指使,谁敢这样的放肆 陈正泰当然可以矢口否认的,可是给人观感,就变成了不敢承担责任,甚至欺君罔上了。 陈正泰笑了笑,才道“指使倒是谈不上,不过有人不忿,打了倒也可能。” 可能 听着陈正泰这轻描淡写的口气,马英初气得想跳脚 这打的可是御史,连陛下都不敢如此,你就这么轻飘飘的答 谁知道下一刻,陈正泰道“有一句话叫一个巴掌拍不响” 马英初震惊了,眼眸猛地瞪大。 卧槽 难道我挨了打,还特么的是自己犯贱,也有责任 他气的哆嗦。 群臣哑然。 李世民“” 陈正泰则是语重心长的继续道“凡事都有因果嘛” 马英初觉得自己要裂开了。 他胸膛起伏,龇牙裂目地瞪着陈正泰道“这是什么话” 陈正泰悻然道“敢问马御史,为何要去报馆” 马英初想也不想的便道“本官纠劾” “不对。”陈正泰摇头道“你该纠劾的乃是百官,这是你的职责,可报社里,可有官吗” 马英初怒道“查证难道不可” 陈正泰道“若是查证,倒也可以的,可是为何会挨打呢那么你是不是到了报馆,耀武扬威,仗着自己有官身,出言不逊了” “你”马英初再次暴怒。 陈正泰目光一转,看向李世民,正色道“陛下,儿臣要弹劾马英初,马英初身为御史,乃朝廷命官,仗着这个身份,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出言不逊这是大臣应该做的事吗儿臣在百姓面前,尚知和颜悦色,这是因为儿臣知道儿臣在百姓们面前,代表的是朝廷,也是陛下的脸面,生恐严词厉色,引起百姓的惶恐,而马英初,堂堂御史,居然出言不逊,动辄对百姓斥责怒骂,这样的人,竟还洋洋自得现在有人不忿,打了他,他竟又在此哭哭啼啼” 马英初“” 陈正泰这话,倒是惹来了不少人的勃然大怒。 分明是狡辩 于是马英初也正色道“报馆也是寻常百姓吗” “如何不是他们又不是官。”陈正泰理直气壮地道“就说那个陈爱芝,此前是挖煤的,后来成了大学堂的助教,现在则在报馆里职事,他挖煤出身的人,若不是百姓,谁是百姓” 马英初气得脸色发青“本官负有追劾” “你追劾的乃是百官。”陈正泰道“和报馆有什么关系你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马英初听到这里,禁不住气的吐血。 他发现继续和陈正泰这小子掰扯下去,毫无意义。 于是索性拜下,朝着李世民道“陛下报馆影响太大了,臣此举,不过是因为职责所在,陛下设置御史台,不就是为了如此吗难道御史连报馆都管不得了吗可是陈驸马,却是在此强词夺理,臣恳请陛下,为臣做主。除此之外,也请陛下,予以御史台纠劾报馆之职。” 马英初此话说罢,立即有人响应。 报馆的威力,现在大家都见着了,御史台若是能拿下报馆,那么对于御史台而言,必是有着天大的好处。 于是众御史纷纷出班道“臣附议。” “臣也以为当如此。” “臣” 一下子,数十个御史大夫,竟纷纷站出来附议,声势浩大。 而原委到了现在其实已经清晰了。 御史台认为报馆影响大,想要管一管,当然他们可以说这是出于公心,谁晓得双方竟争执了起来,闹到这个地步,只有李世民来圣裁了。 李世民看了众人一眼,站了起来,踱了两步,他突然道“前几年的时候,有一个观察使,叫做刘舟,此人前往陕州观察,此人诸卿可有印象吗” 他气定神闲的说着。 百官听到刘舟这个名字,倒是颇有一些印象。 李世民目光落在马英初的身上,继续道“你是御史,监察百官,想来对此人,你该是颇有印象的吧” 刘舟马英初怎么会没有印象他心里想,看来陛下这是要来考一考他了。 若是他能对答如流,则显得他这个御史尽职尽责,若是答不出,便要借机职责他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就道“臣对刘观察,很有印象。” 李世民道“御史台觉得此人如何” 马英初没有多想,便道“刘舟两袖清风,为人正直,历任户部巡官、度支主事,这才转任陕州观察使,很有清誉,在观察期间,他知人善任,行事果决,御史台这里,对他交口称赞。” 第三百八十章:反击 马英初可谓是侃侃而谈。 他心里颇为庆幸,庆幸自己忠于自己的职责。 刘舟这个人,在朝中不算什么显要的大臣。 所以一般人还真未必对他有什么了解。 当然,吏部和御史台的大臣显然就不同了。 吏部掌百官功考,而御史台监察百官。 若是刘舟这个人,你都不知道,那你还监察什么 马英初对答如流,心里也松了口气,总算没有被陛下所难倒,倘若今日自己当众不知陕州观察使刘舟是谁,只怕就要被人找到漏洞,狠狠的抨击了。 这也显出了他尽忠职守,恪守了职责。 李世民听到马英初对刘舟的平价,便道“这是御史台对刘舟的评断吗” 马英初正色道“正是,前年,陕州据闻出现了旱灾,当初吏部主推刘舟上任,监察御史特意的查过刘舟在任时的行径,此人风评极好,官声极佳,堪称是能吏典范。” 马英初完全没有注意到,李世民的脸色在不经意之间,竟有着几分阴沉。 只是这样的阴沉,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内心深处,只怕是失望的。 李世民颔首道“朕昨日也特意查了关于陕州这几年的奏疏,正如卿所言,无论是吏部还是御史台,亦或者是雍州道,纷纷对此人有不错的评价,今岁的时候,吏部还推举刘舟为成都尹的人选。” 马英初心下一喜,立即道“臣也以为,此人堪此大任,臣为监察御史,得知刘舟此人器宇沈邃,风度宏远,虽未必称得上是王佐之才,却足以治理一方,独当一面了。” 李世民眼睛微微抬起,似是对马英初的话恍然不觉。 他眼眸里掠过了一丝悲哀之色,随即看向众大臣道“诸卿可有什么建言” 众臣不知陛下何故突然问起刘舟的事,只以为陛下想要转移开话题。 不过此时却恰恰是表现自己的好机会,此前站出班中的御史们纷纷道“马相公所言是极,刘舟此人,可堪大任。” 这里头,有人的确也是对刘舟有印象的,也有人只是单纯的附和。 马英初这时道“陛下,臣为之据理力争的,就在这里啊。百官犯禁,可以受御史监督,因而他们常怀忌惮之心,如此,才可尽心用命。可报馆的影响并不在臣子之下,这报馆的影响如此巨大,可以动摇人心,难道就不需御史监看吗臣被殴打,此事可以不计较,可是臣为社稷之臣,尽心王命,自当尽忠敢言,因此建议将报馆设于御史台之下,所发文章,统统由御史过问。” 这个时候,马英初终于图穷匕见了。 报纸的巨大威力,这些清流御史们早就意识到了,完全可以预见,谁掌握了报纸,谁就决定了舆论的风向。 谁想成名,还有什么比报纸更快的捷径吗 这个时候,直接将报馆为御史台监察,那么里头的每一篇文章,就都为御史所掌握了。 报馆之中谁敢不从,御史台便可直接将其从报馆里除名。更不必说,报馆每日的收益也是惊人,油水丰厚。 听了马英初的话,许多人都变得磨刀霍霍起来,显然一下子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不只是那些御史,便是那御史大夫温彦博也不禁意动了。 御史大夫乃是御史台最高的官长,而温彦博此人,出自太原温家,可谓出身名门,早年的时候,他便是开国功臣,此后,李世民欣赏他敢于建言,所以敕命他为御史大夫。 当然,御史大夫的官职其实并不高,历来监察的官员,往往品级都比较低下。可是温彦博不同,当时李世民为了加强御史台的监察能力,这御史大夫,同时还兼任了尚书省侍郎一职。 这御史大夫,责任重大,可是品级比较低,可尚书省侍郎,却是名列二品,几乎等同于朝廷次辅的地位了。 温彦博作为御史台的最高长官,他的话,是很有分量的。 本来御史被人打了,他虽心里微怒,却还能保持镇定,因为在他看来,御史们闹闹事,他作为御史大夫,没必要掺和,何况针对的乃是陈家,在没有确实的把握之前,最好选择忍耐。 而现在,马英初请求陛下准许御史台监察报馆,这一下子,温彦博的眸猛地一张,倘若真能让御史台监察报馆,那么御史台便可如虎添翼,他在朝中的份量,只怕更足了,甚至作为尚书省侍郎和御史大夫,可以和吏部尚书长孙无忌分庭抗礼了。 于是温彦博上前,微笑道“陛下,马御史所言,也不无道理。” 李世民见温彦博发了话,此时却已知道,到了如今,非要给一个说法了。 小御史说话,你可以不理不睬,可是温彦博作为御史大夫,既然也出来发话了,今日却非要裁处不可。 只是很奇怪,李世民一声不吭,只是微笑。 温彦博的影响还是巨大的,方才还可称得上是小打小闹,而现在,站出来的人就越发多了起来。 这个道“恳请陛下三思。” 那个道“报馆这等东西,岂可委以陈氏一家一姓。” “陛下” 站出来的人,越来越有分量。 而马英初显然也松了口气,他心里知道,事情总算要有眉目了。 李世民却突然道“陈卿家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陈正泰心里知道,这报馆的好处,早被人看出来了,现在报馆才刚刚建立,这些饿狼,就恨不得从报馆上头撕咬下一块肉来。 马英初这个人,可谓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心里想要报私仇,因而故意将满朝的文武都拉下水来。 这文武百官,谁不眼红报馆若是支持御史台,未来谁都可能从中分一杯羹。 所以 陈正泰淡定地吐出两个字“不可。” “为何不可”李世民抚案,深深的看着陈正泰。 陈正泰道“报纸最讲究的乃是时效性,若是凡事都让御史来监察,那么如何确保第一时间,将最新的消息刊载出来此其一。” “其二报馆已有宫中的股份,若是登载的事,出了什么岔子,事后若是弹劾,却也未尝不可以,可若将报馆置于御史之下,臣恐报馆到时难有作为。再者说了,为了设这报馆,花费了无数的钱财,养了许多的人马,这些都是东宫和陈家花了真金白银的。现在略有了一些盈利,御史台便想要夺去,那么敢问陛下,接下来投入大量钱财建立印刷作坊,招募更多人手的开销,御史台肯花多少钱他们一文不出,就可以打着监察的名义得到好处,这到哪里也说不过去吧” 李世民颔首,而后看向温彦博“温卿家以为正泰所言,可有道理吗” “没有道理”温彦博想也不想的就如此回答道。 既然已经站出来了,温彦博怎么可能轻易推翻自己的意见他振振有词地继续道“凡事不可只看钱财,这是国家大事,不可因为一己之私,便影响国家大政。现在陈驸马开口闭口,便是钱财和真金白银,这些话,不值一驳。” “陛下,只有将报馆归于御史台之下,御史台方可借此纠正民风,同时裁撤掉那些良莠不齐的报馆人员,方可让报馆为朝廷所用。这是臣的看法” 所有人都看着李世民。 该说的都说了,就看最后结果了 李世民道“温卿家所言,不无道理啊。报馆兹事体大,怎可小看呢” 温彦博和马英初等人听到这里,心下一喜。 “可是将它交给御史台,朕就能够放心吗”李世民突然诘问。 温彦博和马英初等人一愣,马英初不由道“陛下何出此言” 李世民突然张眸“来人,取关于刘舟的奏疏来。” 所有人不由得一头雾水。 好好的说报馆的事,怎么又和刘舟有关系了 张千会意,似乎早有准备,片刻之后,便让小宦官取来了一沓奏疏。 奏疏摆在了李世民的面前,李世民随意的打开了一份,随即道“这些奏疏,都来自于御史台和吏部,马卿家说的没有错,他对刘舟的印象,确实就是御史台对于刘舟的评断。前岁三月,御史表彰了刘舟,说他在任上知人善任,为百姓所称道。去岁九月,又褒奖他治民有功。” 温彦博和马英初对视了一眼,还是觉得有些不能理解。 “可是”说到这里,李世民突然脸拉了下来,声音变得严厉。 他猛地捡起了御史台的奏疏,狠狠的直朝那马英初的面上砸去。 啪 奏疏直接砸中了马英初的面门,奏疏并不重,不过李世民的气力大,手头又准,不偏不倚,正中马英初面门,马英初吃痛,啊的一声。 却听李世民愤怒的道“事实当真是如此吗” 温彦博已是吓了一跳,连忙道“陛下,御史台何错之有” “何错之有前年的陕州大旱,你们忘了吗那刘舟报上来的是什么”李世民怒不可遏地继续道“他报上来的是,旱情轻微,不过是疥癣之患,不足道哉。” “这” 这这事是有定论的啊,实际上,御史台也派人去查看过灾情,得出的结论,也是和观察使刘舟所报的不差,可不知道陛下为何此时重提此事” 李世民却显得愤怒不已,死死的盯着温彦博和马英初道“现在朕来问你们,事情真是如此吗” 温彦博一下子没底气了,忙是噤声不言。 马英初下意识地道“陛下,事实不就是如此” 李世民听到这话,拳头已攥紧,咯咯脆响,口里道“好,朕今日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事实,陈正泰。” 陈正泰立马道“儿臣在。” 李世民道“昨日,朕传了一道口谕给你,让你好好查一查陕州大旱的事,你可查出来了什么” 殿中顿时哗然。 谁也没想到,陛下居然秘密让陈正泰专门去查几年前的旧事。 只是也不过一天的时间,就能有结论 又或者是,根本就是陈正泰进了什么谗言。 是了,一定是谗言 于是马英初大怒道“陛下,陈驸马非专职御史,一日时间,他能查什么他的话,不值采信。” 李世民却理都不理马英初,只看着陈正泰问道“说吧,查出了什么” “三年前,陕州大旱,粮食减产了六成,又有大量的富户,借此机会,囤货居奇,陕州一地,可谓民不聊生,饿殍无数,卖儿鬻女不计其数。”陈正泰毫不犹豫地道。 殿中一下子又是一阵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陈正泰说出的是这么个结论。 而且他的结论,与御史台完全相反。 温彦博与马英初显然显得不可置信。 群臣已是嗡嗡的开始低声议论起来,谁也没有料到此事竟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这等于是陈正泰,直接向御史台开炮了。 以往一向是御史台找别人麻烦,指摘别人的过失,可现在 温彦博顿时羞怒地瞪着陈正泰道“陈正泰不可胡言乱语。” 陈正泰却好像也动了火气,冷冷地道“胡言乱语的是你,你贵为御史大夫,不能体察下情,尸位素餐,竟还敢在此喧哗” “你”温彦博给气得想要吐血。 这一下子捅了马蜂窝,御史们怎么肯干休一下子就炸了。 马英初冷笑道“敢问陈驸马,何出此言呢,凡事都要讲证据,证据在何处” “陈驸马如此的指责御史台,可是因为想要公报私仇吗” “陈驸马” 陈正泰似乎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其实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倒是很佩服陈正泰的勇气,这等于是突然抱了一个炸药包,去把御史台的老巢给炸了,这家伙很勇嘛。 就是不知会不会被一群御史给撕了。 陈正泰这时一字一句地道“证据当然有证据” 第三百八十一章:铁证如山 当然有证据 马英初脸色骤变。 他无法理解,一个官声极好的刘舟,怎么就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当然,御史台也不是吃素的,马英初虽听到还有证据,第一个念头,却是这陈正泰必定是凭空捏造了什么。 因而,马英初只是从鼻里发出了低不可闻的冷哼。 温彦博此时也感觉到事情严重起来,这关系到的乃是御史台的能力问题。 他看都不看陈正泰一眼,眼睛落在别处,却是一字一句地道“既有证据,就请出示,只是倘若这是凭空捏造,信口雌黄,陈驸马乃是皇亲国戚,自是贵不可言,只是诽谤大臣,亦是滔天大罪,到了那时,御史台上下,免不得要齐力劾之” 这话放了出来,便算是彻底让御史台和陈正泰站在了对立面。 最好你的证据有用,如若不然,御史台也不会客气。 李世民眼帘低垂,没有人看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道“证据何在” 一日之间,搜罗数年前的证据,在所有人看来,除了凭空捏造进行诽谤之外,实在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因而更多人同情的看着温彦博和马英初。 陈正泰道“陛下,二皮沟这里,在三年前,曾来过一批陕州的流民” 他刚开口,温彦博就冷冷地道“陕州流民,又与之何干” 陈正泰道“正是因为三年前的大旱,他们没有了生计,这才迁徙至此。” 温彦博面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道“百姓迁徙,本是常有的事,以此为罪证,只怕过于牵强。” 过去了这么久的事 只凭这个来指责,这在温彦博看来,不过是陈正泰故意想要整垮御史台而已。 陈正泰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人证。” “人证”温彦博抬起眼“是何人” 陈正泰道“烦请张力士将人请入殿中来。” 殿中百官 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 朝堂上这样的攻讦,他们见的多了。 在他们看来 不过是一次彼此之间的撕咬而已。 而御史台上下上百号人 任何一个御史,都不可轻易招惹 毕竟他们以捕风捉影,能言善道著称。 陈正泰所谓的罪证 只怕转瞬之间 就可以推翻。 所以大家都保持着沉默,想要看看,陈正泰的人证到底是什么 张千匆匆出殿 而后便领着一个人进来。 此人看着很面生。 寻常的打扮 一身的短装,显然像是某个作坊里来的 脸色有些蜡黄 不过肤色却像老榆树皮一般,满是褶皱 他双目没有什么神采 惊惶不安地打量四周。 待他进来 众人都奇怪的打量着此人。 这样的人其实大家都见得多了。 对于这朝中诸公,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轻易抬眼去多看一眼。 李世民本也奇怪 陈正泰所谓的证据是什么,可此时见这人进来,不禁有一些失望。 温彦博见状,立马厉声道“陛下,这就是陈正泰所谓的人证吗一个寻常小民” 他的话,已是将这了老匠人吓了一跳,老匠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许多,更加惶恐不安。 陈正泰却已上前,不理会温彦博,而是朝这老匠道“这里是天子堂,陛下就在这里,你不必惊慌,我来问你” 老匠慌忙点头,他显得自惭形秽,甚至觉得自己的衣服,会将这殿中的地砖弄脏似的,以至于跪又不敢跪,站又不好站,手足无措的样子。 陈正泰问道“你是何人” 老匠道“俺俺叫刘九。” “够了”温彦博咆哮“陈正泰,你将这样的人请至太极殿,这是何意” 群臣又不禁开始彼此窃窃私语,一时之间,殿中有些喧闹。 李世民则抚案,冷冷道“让陈正泰问。” 温彦博这才住口。 于是陈正泰继续问道“刘九,你是哪里人” “俺俺是陕州人。” “陕州你何时来的京师” 刘九道“三年前,七月” 陈正泰继续追问“为何来京” “俺”刘九显得局促不安,不过好在陈正泰一直在询问他,以至他不假思索道“大旱了,乡中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陈正泰道“可是我听说,陕州的大旱轻微,不足道也。” 刘九听到陈正泰的反驳,竟一下子慌了手脚,忙道“不不敢相瞒,真是真的是大旱” 陈正泰冷笑“可你说的,与陕州观察使还有御史台所奏报的,却是大相庭径。” “这”刘九更加的慌了“俺,俺可不敢说谎” 殿中鸦雀无声,群臣都是一脸冷漠的样子。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在大家看来,陈正泰此举,颇有几分哗众取宠的嫌疑。 此时,陈正泰继续道“这样说来,陕州当真发生了大旱” “这还有假的”刘九似急于想要解释一般,急匆匆地继续道“俺俺就是当时逃出来的那一年大旱,附近的庄稼,颗粒无收,存粮早就吃完了,没了粮,山里便出了许多的大盗,世道一下子变得艰险起来,当时整村人都不得不逃荒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哪,可是没有办法了,不逃,便是一个死字,俺俺就是当时逃出来的,村里几十口人跟着逃荒的队伍走的,一路过去,什么吃的都没有,沿途上,到处都是饿死的人,有人饿的极了,眼睛都是黄的,连地里的土都吃,于是胀着肚子,硬生生的死了。这沿途上一丁点吃的都没有,到了县城和州城,这城中的城门早就紧闭了,不让俺们进去,说是要堤防宵小之徒,俺们没有法子,有人还是躲在城墙下头,希望城里的官家们垂怜。也有人受不了,继续逃荒。” 说到这里,刘九声音低沉,恍恍惚惚的道“俺运气好,沿途遇到了贵人,总算是出了陕州,而后一路到了二皮沟,方才安顿了下来” 听到此处,温彦博和马英初等人只是冷笑。 群臣们也都不置可否的模样。 温彦博踏步上前,冷笑着看刘九“听你这样说,这陕州的旱情已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死了许多人,是吗大胆,你这刁民,十之八九,是受人唆使,这才说这样的话吧你所言的,都没有凭据,你口里说死了许多人,可都是你自己的说辞而已,口口声声说死了许多人,那么我来问你,死了哪一个,死了的叫什么” 他一声声厉问,本以为足以将刘九吓倒。 这等刁民,来了这种地方,本就胆战心惊了,管他陈正泰此前教唆了什么,可这等人没有见识,吓一吓,便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可谁知 刘九的表情,从起先的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却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他面上依旧还是胆怯,可是这胆怯却缓缓的开始变化,随即,脸色竟慢慢开始扭曲,而后那眼睛抬起来,本是浑浊无神的眼睛,竟是一下子有了神采,眼睛里流过的是难掩的愤怒。 温彦博竟被这眼神,有点唬住了,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说,这是怎么回事,此人 只见刘九的眼里,突然开始流出了泪来,泪水滂沱。 刘九咬牙切齿的样子,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吼“要证据吗好,俺来告诉你证据,我刘九一家十三口人,俺的爹娘,俺的叔伯,俺的两个兄弟,俺的婆娘,还有俺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在逃荒的路上,都死了都死了呀” 刘九愤怒如雄狮,恶狠狠的盯着温彦博。 温彦博听到此言,身躯一震,不由又后退一步,他竟有些慌了。他无法想象,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民,竟让他有一些惊慌失措。 刘九似要将牙齿咬碎,眼里布满了血丝,依旧死死的盯着温彦博,继续咆哮“他们都是饿死了的啊,是活活饿死的啊,实在是没有吃的了,俺的女儿,那时才四岁,没有吃的了,便连树上的皮屑也已没了,她嗷嗷的哭,一直哭到没了气力,便断了气。俺的婆娘,一直在念,就要到了,就要到了,到了城里,就有粮吃了可谁曾想到了城里,便连城也进不去。在那里早已聚集了无数的人,人人在哭喊,有人想要靠近城楼,便被城上的步弓手用箭矢射退。俺那婆娘,便晓得没有路走了,便疯了似的自语,到了后来,倒在了路边上,便再也站不起来了。你问我有何证据我来告诉你,我一家老小,都是证据,十三口人,只有我独活了下来,我若不是来了二皮沟,我们刘家,便最后一丁点的血脉也没有了。” 说到这里,刘久便想到了三年前的那个中秋,似乎也遥想到了女儿倒在他怀里,不断哭叫,直至再无声息的那个下午,他眼里泪水便如断线珠子一般落下来,已是哽咽难言,只是含糊不清的道“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倒在路边上俺俺想留下的啊,真的想留下,可俺还得继续走,留下来,便是死,那时我女儿死了,我就想我还有我的婆娘,还有儿子,还有俺娘再到后来,俺娘饿死了,她吃了土,肚子胀的受不了,疼的在地上打滚,不停说,赶紧走,赶紧走,将婆娘和儿子带出去,要活。俺晓得娘没有救了,便继续走,走啊走,接着死了婆娘,再之后,俺儿子便不见了,在一群流民里头,你睡一觉起来,儿子就不见了,他们都说,肯定是被人偷了去,有人饿极了,便要偷孩子,我的儿子,迄今都没再见着,你知道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刘九抬起头来,死死的看着温彦博。 温彦博顿觉得毛骨悚然,他脸色惨然,似乎从没有想到过这样恐怖的事,便连连后退,一时之间,竟是大气不敢出。 群臣骤然之间,也变得无比肃然起来,人们垂着眼,此时都屏住了呼吸。 刘九的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根刺,听着让人恐怖,却也让人好像意识到了一点什么。 就在此时,刘九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清脆得令殿中的每一个人都听得非常清晰,接着听到他道“我真该死,我早该死了的,我为什么就不死” 而后一个个耳光,打得他的脸上染上了一个个血印。 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 李世民高高坐在殿上,此时心里已如扎心一般的疼。 温彦博还想诘问什么,想要寻觅出漏洞,可他哆嗦着干瘪的嘴唇,身躯微微的颤抖着,却是一时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另一旁,马英初显然并不甘心,不自信地道“这这是一家之词” 陈正泰怒不可遏地瞪着他道“何止是一家呢马御史以为,从陕州逃荒来的,就只是一个刘九陕州饿死了这样多的人,可是苍天总算是有眼,它总还会留下一些人,或许等的就是今日” 陈正泰说着,自袖里掏出了一沓奏文,而后对着李世民正色道“陛下,这里头,乃是儿臣昨日紧急寻觅了在长安的陕州人,这里头的事,一桩桩,都是他们的口述,上头也有他们的签字画押,记录的,都是他们当初在陕州亲见的事,这些奏文已将三年前发生的事,记录得明明白白,当然诸公肯定还有人不肯相信得,这不打紧,若是不信,可请法司立即将这些口述之人,统统请去,这不是一人二人,而是数十上百人,刘九也绝非只是一家一户,似他这样的人,成百上千请陛下过目吧。” 陈正泰说着,将那一沓奏文送至小宦官身边,小宦官忙是上前接过奏文,这小宦官似乎也被刘九吓着了,哆哆嗦嗦的将奏文带上殿去。 而此时温彦博和马英初二人,已是脸色蜡黄,他们突然意识到好像要完蛋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圣旨 李世民低头,看着一桩桩,一件件的口述。 这些口述,涉及到了四十余人,记录的十分的详细。 这显然就是陈家人的手笔。 李世民随即抬头,死死的看着众御史。 等他的目光落在刘九的身上时,李世民的脸色稍稍缓和,接着道“一场旱灾,牵涉到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此等惨景,朕听了便都觉得可怖,可是刘舟这样的人,身为观察使,竟可以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却只向朝廷报喜。是谁,让这种人做了观察使又是什么人,只顾着对他吹捧,而对他的过失,视若无睹呢” 说到这里,李世民咬牙,一脸痛恨的看着温彦博,继续道“温卿家,身为御史大夫,本该是弹劾百官,追究百官的过失,可是刘舟这样的人,明明是伤天害理,可是在御史台那里却是一个好官。朕想知道,天下还有多少个刘舟” 温彦博身躯一震,此时心里已大为惶恐,忙道“臣万死之罪。” “那你便去死好了。”李世民突的咆哮一声。 温彦博“” 温彦博心里冒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惧,他本以为,自己只要老实认个罪,陛下固然大怒,可一定不会重责,可哪里知道这一句那你去死好了,直接让他头晕目眩起来。 他惊恐地忙道“陛下臣这些年来,为陛下分忧,虽是老眼昏花,却也算是尽忠职守,御史台在刘舟一事上,确实可能有怠惰之嫌,只是” 李世民冷冷看着他,毫不客气地道“卿若不死,那么朕如何对得起这千千万万个刘九这样的人他全家老小,已都死绝了,千千万万人的性命,换来的 只是你轻描淡写的一句怠惰之嫌吗倘若御史台能够尽忠职守 真正做到监察百官 又如何会有刘舟这样的人心安理得的残民、害民你若不死 那千千万万饿死的百姓,他们在天有灵,如何瞑目而那些苟且偷生,侥幸活下来的人,见此前例,谁还敢相信朕的命官 谁还敢相信朝廷谁还敢相信朕朕今日若不取你的头 天下就一日也无法安宁。卿乃功臣这没有错 卿甚至可以为之辩解,说似你这样怠惰的大臣,绝非你温彦博一人,朕不诛他们 独独要诛你 你定是不能心悦诚服。可朕告诉你,朕便是要拿你来做这表率,要告诉全天下人 这样的事 决不可再发生,刘九这样的惨景,也再不能有人重蹈覆辙” 温彦博本以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受到皇帝申饬罢了,这是有惯例的,毕竟他是御史大夫,位高权重。犯事的乃是刘舟,甚至可能追究到当时上书称赞刘舟的御史头上,怎么也不该是他做最倒霉的那个。 可是哪里想到,事情竟这样严重。 温彦博脸色白了,急道“陛下,臣臣罪不至此。” “这些话。”李世民冷着脸,若寒霜一般,对他的话一点也不为所动,道“你留着去和刘九的父母、妻子、儿女们去说吧。传旨,御史大夫温彦博,窃据高位,尸位素餐,拿下,严惩不贷,明正典刑。至于马英初人等,实为胁从,罢黜他们的官职,也令大理寺与刑部严办。那刘舟一并拿下吧。现在死了这样多的人,名为旱灾,实为人祸也,若朕不给百姓们一个交代,便是欺天虐民。” 温彦博脸色惨然,他张口还想为自己辩解,只是可惜却已经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了。 马英初也万万料不到,自己原是为了报馆的事,现如今,竟是牵涉到了死罪,此时慌张不安的道“陛下饶命哪。” 李世民对他们理也不理,却是瞥了一眼其他御史,声调清冷地道“御史台想要监看报馆,这也不是不可以” 群臣都觉得陛下的处置过于严厉了,可此时,谁也不敢吱声。 可谁曾想,陛下居然突然提出了御史台监察报馆的问题,不少人不禁竖起了耳朵,心里嘀咕,方才为了这个事,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可现在难道陛下回心转意了吗 李世民却是慢吞吞的继续道“要监察,不成问题。只是监察可以,可权责也要分清,若是有什么疏失,这将来的御史大夫与相关的御史,也如今日这般严惩不怠。御史台的诸卿们以为如何呢” “” 本来御史抢这报馆,本意是想要扩展权力,可如今权力看不着,却要背负巨大的责任,每日还得提心吊胆,这换做是谁,谁受得了啊 于是忙有御史战战兢兢的道“陛下,臣以为,御史台对报馆的运作并不清晰,此时监察报馆,只恐好心办了坏事,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又有人道“是,是,请陛下收回成命。” 李世民一脸轻蔑的看了他们一眼,此时的心情,只怕已糟糕到了极点,他忍不住道“既这是御史台不愿监察,那么就此作罢吧,诸卿还有什么可说的” 见众人默然,李世民冷着脸拂袖道“罢朝。” 那刘九,被人请到了一处偏殿。 他想起了旧事,痛哭了一场,又想到朝廷即将追查当初旱灾的涉事诸官,颇有几分沉冤得雪的感觉。 于是,又哭又笑。 等他的情绪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外头有宦官道“陛下驾到。” 却见李世民阔步进来,陈正泰尾随其后。 李世民坐下,刘九忙不迭的行礼,李世民看了他一眼,颇为触动的道“刘卿就不必多礼啦,朕说来惭愧,眼下也只能亡羊补牢,其实为时晚矣,人死不能复生” 刘九便哽咽道“陛下能为陕州死去的百姓伸冤,已是圣明无比了。” 李世民颔首,随即道“你到了二皮沟之后,处境如何” 刘九抬头,看了一眼李世民,又看看陈正泰,道“俺在二皮沟,起初是举目无亲,好在陈家这里,招徕流民做工,因而终于可以糊口,勉强在二皮沟立了足。此后跟人学了一些冶铁的技艺,工钱增加了不少,现在一月下来,已有五贯钱了,冶铁作坊里,还提供了吃住,现在草民带着几个徒工,每日上工,吃用完全足够了,还攒下了一笔钱财,当初的时候,我与几个侄儿失散了,所以现在一直在拜托某些当初幸存的同乡寻找他们的下落,就在上月,方知一个侄儿流落去了关外,已托人修了书去,倘若这侄儿当真还活着,我们刘家,也算是有了后。我老啦,经此大难,没别的盼头了,只求能和至亲团聚,这辈子在二皮沟,哪怕是给陈家当牛做马,也没什么遗憾了。” 李世民听到这里,不禁感触地道“哎,你现在既已经重新成家立业,朕也就欣慰了,去吧,你放心,陕州之事,今日才是个开始,所有牵涉其中的人,朕一个都不会放过。” 刘九自是感激不尽,连忙倒地要拜下。 李世民居然站起身,侧身避让,动容地道“朕已极惭愧了,就不当你的大礼了,你作个揖即可。” 刘九眼里噙泪,随即便朝李世民作揖,而后又朝陈正泰深深作揖,方才巍颤颤的由宦官搀扶去了。 等这刘九一走,李世民端坐在侧殿中,神情恍惚,良久,才意识到陈正泰还在侧,不由道“朕真是万万想不到,朕的这些大臣,居然糊涂至此啊,就说那个刘舟,也算是饱读诗书之人,素有清名,可哪里想到此人不过是个草包,可就这么一个草包,酿成了多少的惨剧,可偏又是这样的人,能获得满朝的交口称赞,竟没有人能识破他的愚蠢。” 陈正泰想了想道“陛下,其实说穿了,无非就是大唐选拔的人才,只讲所谓的诗书,因而人人以诗书为贵,许多人都提倡清谈,可这样的人,如何治民呢若是太平时还好,一旦遭遇了动荡,势必如朽木一般,不堪为用。” 李世民看着陈正泰的脸道“朕看你话里有话” 陈正泰随即便道“说起来,儿臣在从前的时候,其实和这刘舟,也没有什么分别。自幼生在大宅之中,与那些黎民百姓隔绝在高墙之内,儿臣从不知百姓的疾苦,总以为自己生来便是高贵。当初也读书,可读了书,虽都是圣贤之道,可纸上得来的东西,有什么用呢大臣们其实也和儿臣没有多大的区别,他们所思所想,和儿臣当初的时候,如出一辙,用只善于清谈的大臣去治民,同时又用善于清谈的大臣去监督,这样的大臣怎么可以用呢” 李世民听到此处,皱了皱眉,心里不免焦灼,叹了口气道“是啊,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若是这一条不改,朕求大治,不过是缘木求鱼而已。” 说着,他起身,背着手,在这偏殿里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什么,突的道“张千,取朕的笔墨来。” 张千见李世民心事重重,哪里敢怠慢,自是连忙去把东西准备好。 李世民提着笔,似乎早有腹稿,倒是没一会,便手书了一篇文章。 张千在旁小心翼翼的偷看,只是看了之后,猛地吓了一跳,忙道“陛下,这这这文章是不是太过了。” 李世民只冷冷道“不过正,不能矫枉” 随即目光落在陈正泰的身上,道“正泰,你将这文章送去新闻报吧,明日要刊载出来。” 李世民说着,又叹了口气,才又道“这朝中,不能这样下去了,朕不知道大学堂的那些人是否和刘舟这些人一样,都是一群眼高手低之徒,可是朝中必须得补充一批新官,如若不然,继续沿用刘舟这样的人,大唐的基业,又能维持多久呢马上就要会试了,天下的举人,都已齐聚在了长安,朕希望大学堂的举人,能多几人中第,不要让朕失望了。” 陈正泰道“喏。” 于是陈正泰取了文章,匆匆拜别出宫。 这个时候,李世民心情不好,还是老实办事,少触霉头的好。 次日一早,第三期的新闻报已印刷至了两万份 这已是现下印刷作坊的极限了,虽然还在拼命的扩充产能,可是新招募的匠人还需培训,新的印刷机器和铜字也需雕刻,所以加大印刷的数量,还需一些时间。 可是接到的订单,却已超过了七万。 这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不只是第三期的订单量惊人,甚至第一期和第二期,现在依旧还有大量的订单。 最新的新闻,固然被人所追捧,可不少商贾,却看中了往期的新闻,毕竟有些地方,只求得到消息,而不求最新的消息,已经有商贾开始起心动念,打算贩卖报纸,到天下其他州府去了。当然,往期的报纸往往价格便宜一些,只需一半的价格即可买到。 只是这第三期的报纸数量,还是远远超出了陈爱芝的预料之外。 一经发出之后,顿时风靡了长安,开售之前,订单已有七万份,到了开售之后,订单竟已至十数万之多。 也就是说,有人得了报纸中的消息,却还是希望能够买一份回去。 这其中的缘故就在于,当日的头版里,又是一份皇帝的亲笔文章,这文章所写的,乃是关于陕州大旱之事,陕州之事得前因后果,以及引发的灾难,当地州官的责任,以及御史台的怠惰,甚至三省六部的疏忽,宫中此前对此的充耳不闻,统统抖了出来。 而到了最后,便是严令各州,定要以这刘舟为戒。 这篇文章,更多像是一篇叙事文。 可是因为是天子亲书,再加上里头又有了一层李世民的反省,这对于寻常百姓而言,是前所未见的。 正因如此人们才疯狂求购,就想亲眼看看,甚至还有人希望收藏起来。 第三百八十三章:会试 转眼已是开春,绿树上生出了新芽。 刘舟一案,令李世民震惊了许久。 其实这一次,更多只是李世民的一次泄愤罢了。 他比任何人清楚,刘舟这样的人多如牛毛,固然贵为天子,他可以揪出一个刘舟,可是如何才能揪住一百个一千个刘舟呢 说到底,还是人才选拔的问题,现在他算是完全看明白了,这些被人推举上来的大臣,十之八九,对于民间疾苦,根本一无所知。 这无疑令他对科举又多了几分期待,只是唯一让人疑虑的是科举上来的大臣,就能理解民间疾苦吗 这一点,李世民自也是不敢完全确信。 只是在他看来,改变总比一直的一潭死水的要好。 此次会试,天下人都承载了极大的期望。 一旦高中的人,便算是真正的栋梁之才,自此之后入朝为官了。 各道的举人,在长安已经呆了足足一个冬天。 京中的很多客栈已经住了许多来参加考试的举人。 能中举人的人,无一不是天下的英才,因此这些人到达长安之后,很快便有许多人来拜访,一些世族,一旦看上了哪个举人,认为此人极有希望,那么便少不得先行打一些交道。 一时之间,长安城文气也鼎盛起来,或许是因为受科举的影响,附庸风雅者倒是不少。 开考在即。 二皮沟大学堂里,教研组进行了最后一次一对一的模拟考试。 所谓的一对一,就是教研组的先生们进行分工之后,将举人们聚集起来,进行交叉考试,考过之后,品鉴文章,指摘出可能出现纰漏的地方,当然这种出题是根据不同考生的短板来对症下药的。每一个考生都有自己的弱项,教研组则进行分析 分析之后再进行出题 出题之后在一遍遍无休止的使其改正。 这种玩法 其实和后世的奥林匹克竞赛的模式差不多了。 能考中举人的,都是二皮沟最顶尖的生员,而这些举人,相当于编入的乃是奥赛班,进行特殊的培训。 而这几个月的突击培训,便连一向用功刻苦的邓健,都觉得有些吃不消 满脑子都是各种考卷,一遍遍进行修正,令他有些虚脱。 好在即将开考 学堂里决定给他们一日的假期,只是这假期 却是不允许出学堂的,只是在学堂里修葺一日罢了。 到了开考的这一天,外头便有数十辆最新的四轮马车停住。 邓健等人起了个大早 而后先行一起去拜见陈正泰。 在这么特殊的一天 陈正泰也是早就起来等着了。 他接受了他们的师礼,而后站起来 便鼓励他们道“今日便是会试 陛下对此格外的看重 还望你们能够好好发挥。” 邓健等人便又恭谨地行礼道“谨遵教诲。” 陈正泰随即微笑“将来做了官,既是我的门生故吏,就一定要奉公守法 以苍生为己任。” 邓健等人又道“谨遵教诲。” “好啦,出发吧。”陈正泰挥挥手。 邓健等人显得凝重,这是真正改变自己人生的一次机会了,若成功,则真正成为朝廷的栋梁,可若是失败,便需三年之后再战。 三年三年之后还有三年,可人生有几个三年呢 他们拜别陈正泰的时候,有人不禁眼眶微红。 尤其是那邓健,竟觉得有些恍惚,想当初,自己不过是一个贫民的子弟,若不是跟随父亲躲避饥荒,也不会机缘巧合的来到这二皮沟。 对于邓健而言,二皮沟虽不是自己的家乡,可他早已将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家了。 在这里,他安身立命,他开始读书,他入学,他渐渐的开始崭露头角,人生的起起伏伏,都在这里度过。 正因为尝过生活的艰难,他才对于自己的今日,格外的倍感珍惜,而自己能有今日,一切都是拜师尊所赐。 这既是活命之恩,也是再造之恩,除了父母的养育之恩外,还有什么可以相比呢 出了学堂,他第一次坐上了四轮马车,平日都在学堂,虽也看报纸,报纸里有关于四轮马车的小广告,邓健也只是看过而已,现在亲自乘坐,却觉得这里的座椅太软了。 是啊,平日习惯了跪坐,或者坐在硬物上,突然坐着太软的东西,反而有些不适。 众人浩浩荡荡到了贡院,列队入场。 今次的考官还是虞世南。 虞世南乃是天下知名的大学士,又有几次科举的经验,可谓身经百战,经验丰富。 考生们纷纷入席,天下十道的举人,有六百多人,他们个个春风得意,只是当见着学堂的这些举人之后,个个露出了怪异之色。 有人不禁莞尔,他们是久仰二皮沟的大名,只是二皮沟的举人和其他举人不同,他们每日将自己关在学堂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和人交涉,虽是不少举人来了长安许多日子,可二皮沟的这些举人,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众人起初对于这些二皮沟的举人,还略有一些好奇,毕竟如雷贯耳,现在看了,便觉得有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随即便收起心神,各自进入了考棚。 邓健依旧还是老样子,他心情很平静,这样的考试,他一生中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 他气定神闲,直到举了牌子,邓健抬头一看考题,面上便轻松起来。 考试对于考生而言,是一种折磨。 可对于考官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就比如虞世南,上一次出了一个怪题,他自己起初还自鸣得意,觉得此题很难,一定能将天下的读书人难倒。 可谁晓得,那二皮沟大学堂简直就是乌泱泱的高中,这令虞世南很是灰心丧气了一阵子,因而这一次,他决定加大难度。 至于今日的考题竟是子见南子。 此题一出,考棚里顿时听到许多人倒吸凉气的细碎声音。 显然举人们被这题给难倒了。 这题比上次的题更缺德啊。 上次还只是挖个坑而已,而这题,不但坑都给你挖好了,连埋你的土都预备好了。 子见南子,其实出自于论语雍也中一段话的开头。 表面上是四个字,实际上却暗藏了一桩千古疑案。 这事是这样的,当时孔子周游列国期间来到卫国。卫国实际的掌权者是卫灵公的夫人南子。南子妖媚,名声不好,不过她仰慕孔子的能力和品德,知道孔子来了便很恭敬地请孔子去与她会见。于是就有了“子见南子”这一段。 而子见南子这一段,最令人疑心的,乃是孔子的反应,即子见南子,子路不说悅。孔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这句话的通常理解是,孔子去见了南子之后,他的弟子子路很不高兴,认为这南子乃是浪荡的女子,孔子不应该和她来往。 可是孔子的回答却很奇怪,而是极力否认自己和南子有什么亲密的举动,而且还赌咒发誓说如果我做了啥,上天都要厌恶我。 说穿了,这几乎是论语之中,带着几分暧昧的故事,显然是和孔子这至圣先师的形象是不相符合的。 因而儒家弟子,极少提起这一桩公案,你都是人家的弟子了,你提这个事,莫非是要来砸场子的吗 毕竟一个男子和一个浪荡的女子私下相见,男子见完之后,还赌咒发誓自己啥都没干,这实在引人遐想。 可虞世南特意出此题坑就坑在这里。 这等揭人伤疤的典故,你拿来出题,还要求人家围绕这么个破玩意,写出一篇围绕着儒家思想,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文章,而且还限定了两个时辰之内做出,要有理有据,且还要注意文法。 题一出来的时候,其他的考官见了这题,眼睛都直了,而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虞世南。 虞世南自是感受到那许多的目光,他依旧平静地端坐着,手缓缓地捋须,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心深处其实有着报复的成分,虽然好像手段有些不光彩,可要出的就是这口气 来啊,这一次放马过来啊。 在考棚里,邓健看了题,竟是生生愣了老半天。 沿途巡考的考官路过,是认得邓健这位当初的解元的,一见到他神色僵直,双目呆滞,心里便笑了,不禁想看来便是这二皮沟的解元也被难倒了,今日这题,想要破出来,还真是比登天还难啊。 只是这位考官大人并不知道邓健之所以久久不语,并不是因为觉得难,而是因为这个题他考过。 何止是考过,还考了三次 说起来,第一次考这题的时候,大家的考试成绩都不理想,因为题太怪了,大家脑子转不过弯,于是结果自然是糟糕了。 而此后,教研组只好根据他们的文章,一遍遍的指出问题,接着便是补考了,可教研组依旧还是不满意,于是继续指摘错误,又继续补考。 之所以考这个题,理由其实也很简单,因为这个题难。 不难才不折腾你们呢。 虽然所有人都清楚,科举几乎不可能考这个题的,毕竟这题太剑走偏锋了,谁出这题,谁就是缺了大德。 可教研组取的就是它的难,教研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他们不管科举会不会出这种题,他们认为,只有出天下最难的题,其他的题才能轻松应付。 你连最难的都解决了,其他的算什么 邓健满脸呆滞 心说这也能碰着 而他现在却是为难起来了。 实际上经过三次的模拟考试,他已经有了七八种关于此题的解法了,可现在的问题是 该用哪一种解法来破题,更容易得到考官的青睐呢 也罢就取第六种吧,第六种破题,好像更容易切合虞学士的喜好。 邓健摇摇头,他心里颇为遗憾,其实他更想用第八种解法的,那是出奇制胜的手法,只是想来,可能会有一些冒险。 若不是会试,倒还真想试一试啊。 唉,这题终究还是太易了。 无声的叹息一声,他便提笔,很轻松的心里打完了腹稿,这一切,其实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 随即迅速的开始下笔。 只一个时辰不到,文章便已完成了。 一切都很顺利。 接下来,便是循例的将自己的文章多看几遍,寻出一些错误了。 却在这时 哐当 突然的一个声音。 邓健吓了一跳,这鸦雀无声的考院里,怎么会出现 却是一个考棚里,一个考生将砚台砸了出来。 考官和文吏也给吓了一跳,匆匆围上去看。 随即便听那考生发出悲呼“这什么考官,虞世南,你这皓首匹夫,苍髯老贼你这出的什么题,我跋山涉水,花了数月功夫才至长安,为的就是今日会试,我寒窗苦读二十载,才有今日。你这出的什么题,这样的题,你让人如何解尔身为学士,却行此卑劣的手段我呸,今日我不考啦,不考啦,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怒声叱骂,像是情绪已经失控了,不但砸了砚台,还推倒了案牍,一副泼皮发狠的样子,幸好文吏们连忙七手八脚的将他按住,才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影响。等控制了之后,忙是拖将了出去。 这人一面被拖着,一面还不甘心的骂声不绝。 这骂声自也是传到了明伦堂里。 众考官个个脸色铁青,却都大气不敢出,都小心翼翼的看着虞世南。 虞世南却依旧还是踏实地端坐着,依旧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骂 骂吧。 骂得越狠,便越显得老夫手段。 他抬眼,见众考官个个心惊胆战的样子,却只轻描淡写地道“老夫才出了这么一个不难不易的题,便有考生如此,呵真是绣花枕头,不堪为用。” 众考官纷纷干笑,一副表示认同的样子。 心里却都忍不住的道这叫不难不易这题我也不会考啊。 第三百八十四章:肥缺 会试之后,邓健等人出了考场,没有过多停留,便匆匆的直接回了学堂。 原本这个时候,众生员们该去拜见陈正泰的。 毕竟考完了试,总要给陈正泰一个交代。 可谁料却扑了个空。 而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今日这三十九期的报纸上头写着扬州水师遭遇百济与高句丽舰船,大溃。 邓健等人虽在学堂读书,却也通过报纸,熟知天下的事。 现在报纸已开始流行开来,每日能卖十万份以上,而且随着影响力的不断增大,这个数目还在不断的增加。 每日十万份,已经足够报馆自己养活自己了,甚至可能还有盈余。 现在报馆内部的争议在于,是否随着大规模的印刷,带来的成本降低,将报纸降价,以期获得更高的销量。 这内部的争议没有停止,不过陈正泰此时没有什么心思顾念这个他从报纸里得了消息,便已顾不得见一见考试的考生,而是匆匆入宫。 扬州现下一直都是娄师德当政,此人在扬州得了陈正泰的授意,大刀阔斧的实行新政,倒是已有了一些成效。 当然,派出船队前往倭国以及其他诸国,也是陈正泰的主意。 为了造船,扬州禀奏了朝廷之后,立即开始招募匠人,收购了大量船木,花费了不少的人力物力。 现在这支船队竟遭遇了高句丽和百济人的袭击。 这而且全军覆没的消息一经传至长安,立即令整个大唐震动。 李世民震怒。 三省六部的大臣也都齐聚于此,陈正泰已算是来的迟了,兵部尚书乃是李靖,他此时正小心翼翼的看着李世民,心里知道,一场大战可能迫在眉睫 事实上,大唐与高句丽,本就关系紧张,而高句丽曾经三次与隋朝作战,非但没有国灭,反而将大隋生生耗死了。 正因如此,面对这新生的大唐,尤其在高句丽看来,大唐的国力还远不如全盛时的大隋,自然便心生傲慢,耀武扬威了。 其实李世民早有征高句丽之心,毕竟这个盘踞于辽东和乐浪的小王朝,对李世民来说,若是不早一些解决掉,迟早会给自己的子孙们留下心腹大患。 现在遭遇了这么个契机,李靖似乎也在等着李世民的态度。 而至于房玄龄和杜如晦人等,却是不赞同立即去高句丽用兵的 现在的高句丽,有城池数百,占地千里,带甲数十万人,且当初隋朝连败,遗弃了无数的兵甲、战马和武器给此时的高句丽。大唐恰恰相反的是,因为连年的征战,人口已经锐减,现在正是恢复的时候,此时若是大动干戈,极可能重蹈隋炀帝的覆辙。 只是现下发生的此事非常的严重,大唐无法承受这样的羞辱。 陈正泰到的时候,却是大理寺卿孙伏伽站在大殿之中,正在侃侃而谈“娄师德贪功冒进,贸然出海,明知这是深入虎穴,却没有做过多的防备,现在遇袭,令朝廷蒙羞,传来的战报里,十七艘大舰被击沉,船工、卫队、随扈七百余人,死伤殆尽还被劫去了数艘大船,平白让高句丽和百济人得了大量的货物,陛下,臣以为此事需归罪于娄师德,若非此人,绝不至如此。” 李世民听罢,看了一眼房玄龄。 房玄龄此时平静的道“陛下,娄师德的奏疏也已到了,奏疏里,也是再三请罪,他确有贪功之嫌,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损失倒是其次,我大唐的威信扫地,方才是重中之重。老臣以为,娄师德确实该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李世民脸色铁青,他一辈子都在打胜仗,结果竟遭遇了这么个败绩,实在是耻辱。 原本对于娄师德,李世民还是颇有几分赏识的,觉得他在扬州刺史的任上,干的还算不错,谁料到现在竟犯下这样的大错。 显然,他还是远远的低估了高句丽和百济人。 “陛下” 此时,陈正泰站了出来,道“这娄师德乃是儿臣举荐,现在此人犯下了大错,儿臣实在万死。” 李世民的目光落在陈正泰的身上,道“这没你的事,别人的事,你休想揽功,也不要揽过。” 陈正泰老老实实的道“不过儿臣却觉得有些奇怪。” 李世民皱了皱眉道“你说。” 于是陈正泰道“那汪洋之上,航线虽就这么几条,可说到底,此次袭击扬州船队的,乃是高句丽和百济的船队,除非他们事先得到了消息,提早便有所准备,否则何以在这个时候,恰好能伏击我大唐的舰船所以儿臣以为,问题的根本还是走漏了消息,陛下可还记得那个青竹先生吗当时扬州造船的时候或许那时这青竹先生就已和高句丽传过消息了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儿臣的预计而已,儿臣并没有给娄师德推脱的意思,只是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的简单。” 李世民听到这里,脸拉了下来。 切实,陈正泰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有可能走漏了消息,才可能百济和高句丽人一齐行动。 此时,陈正泰继续道“这样的船队,一旦遭遇了高句丽和百济人的舰队,被伏击和覆灭,也非战之功,毕竟船队不是专门用于作战的舰船。而高句丽与百济人,本就善于舰船术,他们大多的国土都临海,单凭自己无法自给自足,必须依托海运,才可互通有无。儿臣记得,当初大隋征高句丽时,就曾出动过三次规模庞大的水师,设置水路总管,有一次是因为遭遇了海风,所以覆灭,还有两次遭遇了高句丽人,却也无功而返。而隋炀帝为了征伐高句丽,可谓是不惜任何代价,他征伐的民夫就有百万人,花费了数不清的人力物力,舟船尚且无法可以压倒高句丽人,现在这高句丽和百济合力,扬州的船队,岂有不败之理” “所以陛下,儿臣以为,这非战之罪,究其原因,只是走漏消息,为贼所乘至于娄师德,固然有罪,却也未必至罪无可赦的地步,扬州新政刚行一半,若是中途易将,则新政的希望也就断绝了。” 单单只是一个娄师德就让他去死好了。 可扬州的新政,不能断啊。 这正是陈正泰的建议。 李世民脸色阴沉不定,口里道“不治罪” 大理寺卿孙伏伽立马怒道“若不治罪如何服众” “治罪。”陈正泰咬牙道“可将其贬为扬州水军校尉,戴罪立功。” 李世民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 闹成这样,当然是不能不治罪的,而从刺史到区区一个小小的校尉,几乎等同于是一撸到底了。 校尉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营官,而似扬州刺史,几乎等同于是封疆大吏。 李世民阖目,而后看了一眼房玄龄。 显然,那孙伏伽很不满,李世民还是想看看房玄龄的建言。 房玄龄沉吟片刻,才道“如何戴罪立功” 陈正泰毫不犹豫地道“令其督造舰船,带舰船再战” 此时是贞观七年开春,大唐还在恢复期,实际上,并没有过多的力量效仿隋炀帝那般,大肆造船。 现在,陈正泰却希望继续造舰,去和那可以与隋朝水师分庭抗礼的高句丽和百济水师作战,对于房玄龄而言,这显然是一个亏本的买卖。 有这么多的钱粮,大唐为何不征募马步兵,从陆路平推过去 那高句丽和百济人,无法自给自足,只能通过海运才能满足国内的需求,自然而然擅长海战,他们大半的国土本就濒海,这也无可厚非。而大唐何须用自己的短处,去攻其长处 于是他道“若是继续造船,那么需花费多少时日,又需花费多少钱粮” 陈正泰似乎早想到了这个问题,立马就道“钱粮的事我已想过,扬州应该可以筹措,兵贵精不贵多,再造数十艘舰船即可。而时日只要还有足够的船料,那么可以立即开始营造,兼且在造舰时操练水兵,等到舰船完毕,即可出海,与贼一决死战。” 李世民听到这里,也不禁为陈正泰的贪功冒进给吓着了。 刚刚覆灭了一只船队呢,你还要来 不是刚刚还在说,高句丽和百济人的舰队厉害吗,你一年时间,就可将他们拿下 房玄龄也不禁无语,只是他深知,若是不海战,就可能要命李靖预备数十万兵马前往陆路进击了 大唐必然是无法承受这种屈辱的,而高句丽人又历来桀骜不驯,既然陈正泰提出了一个这么省钱的办法虽然明知不可能实现,可至少反正也不花钱,要不先让他折腾着,说不定就成了呢 房玄龄看了李世民一眼,道“陛下,此为天方夜谭,只是陈驸马既是言之凿凿这” 这话里意思很明显了,可试一试的 李世民则沉声道“这可不是儿戏,若是再败,则我大唐威信何存” 陈正泰立马正色道“儿臣对娄师德自有信心,陈家上下,也定当鼎力协助。” 李世民还是不放心,便看向李靖“李卿以为如何” 李靖乃是兵部尚书,他略一沉吟,皱着眉头道“还是陆路稳妥,陛下给臣五万铁骑,臣定当横扫高句丽。” 李世民却是白了他一眼“五万铁骑” 李靖有些心虚“三万也可。” 李世民听到这里,心便开始疼了。 哪怕是三万铁骑,那也得耗费巨大啊 要知道,铁骑和兵马是两个概念,三万铁骑是战兵,若是打击的乃是游牧的突厥人,双方还可以直接摆开阵势在旷野中决战。 可对付的乃是高句丽人,高句丽有坚城上百,想要灭亡他们,就必须一步步的推进,耗时极长。 而高句丽最擅长的方法,就是坚壁清野,因而表面上是三万铁骑,可为了给与这三万铁骑足够的给养,至少要发动三十万以上的民夫,花费至少一两年的时间,这还可能是进展顺利的情况之下,若是不顺利,那么极有可能,最后就和那隋炀帝一般了。 在李世民的计划之中,对高句丽动兵,至少需要五年以上的准备,就算是最快,也需贞观十年才可动手,如若不然,这样耗费国力,实为不智。 他想了想,才叹口气道“不妨,就给娄师德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李靖“” 孙伏伽忍不住张口想说什么。 说实话数十艘船,一年之内,和高句丽和百济的水师决战,这显然真的是天方夜谭啊。 可现在 孙伏伽憋了很久,终归忍不住道“陈驸马此前举荐娄师德,就已犯下大错,现在若是娄师德再败,当如何” 他说着,带着挑衅的眼神看向陈正泰。 陈正泰想也不想便道“我请你吃鞭” 孙伏伽的脸顿时绿了,立马恼怒地道“陛下,你看看这陈正泰,他还要抽打臣。” 李世民被二人搅得心烦意燥,不由道“都少说几句意气之争,朕在议的乃是国家大事。孙卿但请放心,既然正泰极力保举娄师德,他日若是娄师德徒劳无功,朕自是不会轻饶他们。” 孙伏伽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便又道“只是既然娄师德为扬州水路校尉,那么谁可为扬州刺史” 这此话一出,殿中所有人,似都意动了。 扬州刺史啊几乎是眼下最炙手可热的职位了。 且不说扬州得地位,在天下诸州之中名列前茅,而且扬州的税赋也是惊人的,这可以说是实打实的肥缺了,谁若是安插了自己的人进去,便是一桩天大的好事了。 一下子,所有人都开始动起了心思,每一个人都表面随意,可脑子却飞快的运转起来,搜肠刮肚的寻觅着合适的人选。 李世民似乎也察觉到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因而也显得格外的谨慎起来。 。 第三百八十五章:划时代的进步 率先说话的乃是长孙无忌,长孙无忌乃是吏部尚书,他毫不犹豫道“信州刺史张燕,为人清正,行事果决,可以胜任扬州刺史一职。” 长孙无忌和陈家现在关系不错,可到了要安插自己人的时候,却也绝不会含糊。 显然长孙无忌提到的这个张燕,定是长孙家的某个门生故吏,属于长孙无忌重点栽培的对象。 李世民不露声色。 那孙伏伽也当仁不让,他乃大理寺卿,也有建言的权力“大理寺丞吴巍用,历来勤恳,他在职已有六年,没有什么疏失,若能主政一方” 陈正泰则在此时道“儿臣以为马周可以。” 马周 众人不由的看向陈正泰。 其实陈正泰也是发虚,马周现在是东宫右春坊大学士,现在这推荐人,实在是陈正泰的短板,陈家固然已是家大业大,看上去如日中天,可毕竟是一夜暴富,所以根基不免还是有些浅薄,不似其他人家有许多的门生故吏。 现在陈正泰掐着手指头的数,有机会能够去取扬州刺史之位的人,怕也只有马周了。 其实即便是马周,陈正泰也有些踟蹰,毕竟马周现在几乎打理了东宫,一旦马周出现空缺,谁可取代 可惜的是,邓健为首的这一批人还未成长,如若不然,陈家何至于无人可荐 “马周不是历来在东宫吗东宫关系重大,若是命其去扬州,又谁可替代马周之职呢”李世民摇摇头道 事实上,李世民对马周的印象很不错。 李世民接着道“朕再想一想吧,正泰,你既希望娄师德能够戴罪立功,那么就将心思放在这上头最好。” 陈正泰很是无奈,只好道“是,那儿臣这就回去修书娄师德。” 说着,倒也不磨叽,告辞而去。 李世民总算是心情平静了一些,想到此次被高句丽和百济人挑衅,于是又忍不住皱眉起来,四顾左右道“陈正泰请战娄师德再战,诸卿有什么看法” 众臣稍稍沉默,李靖此时道“陛下,臣以为,朝廷要为陆路进兵做完全的准备。” 房玄龄等人也不禁点头。 公羊学虽然已被摒弃,不过它的残余思想依旧还是影响深远,这大复仇的思想,照旧还是深入人心。 可能到了后世,孔子的学说里,总是过于偏向于仁的一面。 实际上,孔子的学说中,偏重于对君臣们说礼,对百姓们教之以仁,可对于君臣百姓的人,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因而有了公羊曰九世之仇犹可报乎 孔子曰: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犹可报也。 现在报纸已刊载出扬州海船覆灭的消息,高句丽和百济挑衅之心已是天下皆知 大唐若是不进行报复,如何自称中国之主 李靖的一席话,让李世民和房玄龄等人心里了然了。 高句丽和百济的水师虽说并非是不可战胜,可水战乃是大唐的短处,何况只是一年时间之内督造海船,寻觅高句丽和百济水师作战。现在之所以让娄师德将功赎罪,实际上只是打着戴罪立功的名义,让娄师德拖延时间而已,另一面,大唐该厉兵秣马,随时做好从陆路出击高句丽的准备。 李世民道“兵部要拟一个兵策出来。” 说着,李世民深深的看了李靖一眼,随即又道“记住,既战,则战必胜。不要总是开口什么三万铁骑” 李靖不由得老脸一红。 自李世民登基之后,李靖本是有机会出击突厥的,只可惜他与突厥人失之交臂,现在军中不少将军都寂寞难耐,只恨不得再找个不开眼的立点功劳 李靖作为兵部尚书,压力也是很大,现在好不容易,陛下开始对高句丽起心动念,李靖为了鼓动李世民出兵,故意减少了所需征战的兵马。 李靖的手法,和后世的工程竞标差不多,先用最低价拿下合同,至于工程后续咋样,以后再说,反正等建了一半,叫你一声打钱,你总不能不给吧。 李世民自然一眼看穿了李靖的心思,也很不客气的直接戳破他。 李靖忙道“臣万死。” 李世民叹了口气道“袭朕的船队,此朕奇耻大辱也,朕本以为征高句丽,尚不成熟,只怕少不得要劳师动众,可现在看来却需赶紧提上日程了,给兵部一年时间,做好万全准备吧。” 李靖大喜,他心里颇为激动,自从和征突厥失之交臂之后,李靖这兵部尚书的压力极大,下头的将军们成日抱怨,李靖觉得自己快要弹压不住了,现在陛下开了口,他立马眉飞色舞地道“喏。” 房玄龄和杜如晦却是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不禁露出了苦笑,他们自然知道一场旷日持久的远征所带来的后果,大唐百废待举,这一战就算是大胜,生产若要重新恢复,却不知需要多少年了。 只是到了这个份上,他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而另一头,陈正泰气咻咻的回到二皮沟。 今日三叔公在府上宴客,几个胡姬弹着琵琶,一进府,便可听到胡歌悠扬。 陈福早在府门前张望,见了陈正泰回来,便道“今儿生员们都会试回来叔公高兴,大宴宾客,可惜公子入了宫,还说等公子回来,赶紧入席。” 陈正泰心情很差,于是没好气地道“只是考个试,宴什么客又不是高中了。” 陈福方才还喜滋滋的样子,见陈正泰不喜,立即便板着脸道“是,是,是,我也这样说。” 不过陈正泰终归冷静了下来,想了想,这是三叔公的意思,也不便多说什么了,便又道“不过三叔公高兴即好。” 陈福又点头“公子说的对极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陈正泰作势要踹他一脚“能不能不要见风使舵。” 陈福则一脸委屈巴巴的样子“公子啊,见风使舵是我的职责所在啊,如若不然,如何伺候公子呢我见风使舵,就好似是大臣们劝谏君主,农人们辛勤耕地,工人们努力做工一样的道理。” 陈正泰乐了,心里想了想“榜还没放,现在宴客,终究不妥,难免会被人认为我们陈家得意忘形。” “其实叔公这宴客,不是给宾客们看的。”陈福正色道“叔公的意思是,这些生员们,等中了榜,只怕就不能待在学堂了,从此以后,都要位列朝班,他们都是公子苦心教授出来的,是我们陈家的羽翼,趁着人都还在学堂,对他们多照拂一些,也好让让他们时时刻刻铭记着咱们陈家的恩德。施恩与人嘛,总要三不五时的借其他的事提醒一二,让他们常怀感恩之心,若只一味教他们读书,这固然是再造之恩,却总还差一层意思。所以今日会试要宴客,等榜放出来,还要再热闹一下,显得陈家对他们的看重。” 陈正泰“” 三叔公的技能点有点歪啊。 怎么都点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不过对于这种事,陈正泰感觉自己无力反驳,于是咳嗽一声道“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就不去了,今日有事,我现在去书斋里,待会儿肯定会有人来求见,你记得将人领到书斋去。” 陈福自是老实应了。 等到陈正泰到了书斋,落座没多久,果然有人来拜访了。 陈福将人领到书斋,此人见了陈正泰,便泪水滂沱的拜下道此“门下娄师贤见过恩主,家兄此番实是死罪,命门下连夜来长安寻恩主,恳请恩主搭救。” 这娄师贤乃是娄师德的兄弟,船队覆灭之后,娄师德已经感到不好了,倒不是说失了海船就是大罪,实际上,他还真的冤枉,谁能想到,这船队出海,就遭遇到了高句丽和百济的联合水师呢 只是娄师德很快意识到,自己乃是扬州刺史,这扬州刺史的位置格外的敏感,天下不知多少人盯着,现在出了这样的差错,势必会引发满朝的非议。何况他在扬州推行新政,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平日里大家不敢做声,现在免不得要在朝中运作了。 思来想去,这天下能救他娄师德的人,也只有陈正泰了,于是忙让自己的兄弟娄师贤赶紧跑来长安,先行商议对策。 陈正泰看了娄师贤一眼,此人还算年轻,风尘仆仆的样子,此时如受惊的鸟儿一般,满脸惶恐,拜下之后,便不肯再起来。 陈正泰冷着脸看他“既知罪孽深重,便一定要记着这个教训,方才,我已入宫面圣,自然极力为你的兄长辩护,此次的罪责,没有在他身上,所以陛下打算将他贬为扬州水路校尉,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是再不可有下一次了,知道了吗” 娄师贤听到这里,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事实上,他想到过最坏的结果是罢官或者流放,而只是从四品的扬州刺史,贬为了五品的校尉,这已对娄师德而言,是最好的结果了。 当然,校尉和刺史之间,虽只是品阶的差别,实际上的区别,却是千差万别,毕竟刺史主掌一方,署理军政民政,乃是扬州的父母官。而校尉不过是属官中的一员罢了。 陈正泰随即便问起了海战的经过。 当初只有两艘船逃了回来,娄师贤当然不敢隐瞒,大抵说了一些,一方面是高句丽和百济的舰船倾巢而出,竟有数百艘之多,那海中的船帆可谓是遮天蔽日,高句丽的舰船颇为结实,百济的舰船也不弱,毕竟临海,常年靠舰船为生,他们最擅长的战法,便是利用快船直接撞击大唐的舰船,大唐的舰船被撞击之后,随即吃水,而后倾斜,紧接着,便是使用绳钩控制住大唐的舰船,大量的水兵沿着绳梯登上舰船厮杀。 陈正泰听到这里,便忍不住道“只一撞击,船只进了水,船只就要倾覆吗” “这是当然,舰船进了水,哪里有不进水倾覆的道理” 陈正泰皱眉道“难道没有水密舱” 娄师贤也愣住了“什么水密舱” 陈正泰“” 对于这水密舱,陈正泰本以为,此时大唐已有了,虽然在后世,考古发掘之中,这水密舱的舰船确实是在唐代才发现的,不过从某些古籍而言,水密舱的历史可能更远。 水密舱对于海船,尤其是作战的海船容易,无疑是神器,它大大的提高了舰船的安全性,能确保舰船多处毁坏之后,依然能够继续航行。 也就相当于,寻常的海船,若只有一条命,而拥有了水密舱的舰船,则拥有几条命,放在网络游戏中,便属于是人民币玩家了。 而这也是中国古代舰船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陈正泰原以为,此时水密舱应该早就出现了,可现在看娄师贤一脸迷糊的样子,心里便想,或许此时还只是十分简单的水密舱结构,作用不大,又或者是,根本还没有流行开来。 陈正泰随即打起精神“你将这扬州舰船的样子,给我绘制出来,我要亲眼看看,你们是如何制船的。” 娄师贤哪里敢怠慢,这造船的事,在扬州是大事,毕竟是当初依着陈正泰的吩咐行事,他乃娄师德的兄弟,娄师德自然将这重要的事交给娄师贤负责。 娄师贤不敢迟疑,取了笔墨,大致的将海船的形制绘画了出来。 陈正泰再三看了图纸,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不但没有水密舱,而且也不是依托龙骨制船。 龙骨制船,应该是从宋代才开始出现的,出现了这么个玩意之后,海船抗风浪的能力大大的增强,而且舰船也比以往的舰船更加结实耐用。 陈正泰便问道“高句丽和百济人的舰船也是这般吗” “是。”娄师贤老实道“其实从前的时候,高句丽和百济的舰船,大为落后,只是隋炀帝征高句丽得时候,大量的匠人被高句丽和百济人俘了去,他们的造船技艺,才跟了上来,他们的船,和扬州所造之船,相差并不大,只是他们的水兵习惯于在海上颠簸,比之我大唐的水兵更胜一筹。” 陈正泰听到这里,却是笑了“若和扬州的海船相差不大,那就好办了,你兄长乃是水路校尉,现在回去告诉他,让他重新造船,择日再战,只是这船嘛,却不能再似从前那般造了,我先绘制一个新船的图纸你,依着我的方法来造,你尽管放心,按着我的方子,你兄长必有胜券,到了那时少不得可以戴罪立功。” 求点票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