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2003》 【001】谁道人生无再少? “轰轰轰” 雨幕之中,柴油发动机轰鸣,一辆农用三轮车行驶在不时出现坑洼积水的田间泥土路上。 房长安躲在伞下,屁股上坐着窄窄的木板凳,并不稳固,时不时地跟着车身一块晃几下。 他用手抓着车帮,冰凉的雨滴不断地落在手背上,肩膀、腰背上的衣服和裤脚也都湿了。 一阵风裹挟着水汽从侧方吹拂过来,带来微寒的凉意,房长安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凝目远眺村子的方向。 目光越过一块块的农田,及田中泡在水里面的玉米、棉花,一条大河横亘在道路远方。 这本是村子后面的一条小溪,由于连日暴雨,雨水不断上涨,今天早上送自己去镇上上学,过河上那座石桥的时候,水都已经没过半截桥墩了。 在自己的记忆中,这还是首次。 即便在自己后世三十年的记忆里,也是唯一的一次。 二零零三年秋,连日暴雨,淮河流域洪灾,自家这边离淮河比较远,只受降雨影响,算是好的,不过即便如此,明天河水仍会短暂地没过石桥,河南岸的所有田地都会被淹。 不过房长安所思虑的并非天灾,而是记忆中将要发生的一场人祸 “我靠它娘哩,水涨这么高了” 开车的是小叔房禄勇,显然也看到那边河里情况了,用此地江淮方言骂咧咧地说道。 三路车驶近了一些,坐在车厢里面的老爸房禄军、老妈从容,以及小婶王玉秀,都转身往河那边看过去。 王玉秀惊叹道“这么大的水唉这老天爷” 一家人都是从小长在内地平原,没爬过山、没见过水,一时间都觉得有点震撼和隐隐的本能恐惧。 三轮车忽然一晃,房长安坐的这侧车轮陷入泥坑里面,坐在开车的小叔房禄勇双臂用力,熟练地抓紧了车把,猛踩油门。 “嘭嘭嘭” 柴油发动机剧烈轰鸣着喷出一股股黑烟,房长安坐在车厢里面都能感受到发动机奋力工作带来的震动,但车轮陷在淤泥里面,无从借力,发动机再如何轰鸣,车轮空转,根本无济于事。 “我下去推一下” 老爸房禄军扶着车帮从车上跳了下去,老妈从容试图把伞递给他,但房禄军已经径直走到了车厢后面,身上薄薄的蓝色衬衫很快被雨水淋的湿透。 “一,二,三” 房禄军和房禄勇兄弟俩齐心发力,一个用力推车、一个用力踩油门,房禄勇抓着车把,还在用力扭着身体,想要通过控制前轮来使三轮车更容易爬出坑来,但发动机又轰鸣半晌,仍未能爬出这个泥坑。 老妈从容见状举起伞,也起身要下来,小婶王玉秀伸着脖子瞅了瞅,然后也起身跳了下来。 从容虽然动的早,但不如王玉秀敏捷,王玉秀麻利从车帮跳下来,已经站在一侧帮忙推车了,她还在伸着脚尖寻找着力点。 “一二三” 房禄军用力推着车,咬着牙,脸庞涨得通红,车上晃了一晃,似乎要从坑里面爬出来,下一刻又陷了回去。 房长安也举着伞,看着泥水混在一块的路面,想要找一个下脚的地方,房禄军一眼看到,喊道“长安你坐着” 小婶王玉秀也道“你坐着就行了,你下来也帮不上忙,等下弄脏了。” 从容刚刚落地,也说道“长安你别下来了。” 房长安没接话,看准路边田地旁比较高的一块泥土,小心地蹦了上去,站在老妈身侧,一块帮着用力推车。 以他后世超过一米八的身高,不用跳就能从车上下来,但可惜这会儿才十二岁,接近一米六的身高在同龄人已算颇为显眼,然而在这场推车的力气活里面,作为唯一的孩子,不论是身高还是力气,他都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不过能减轻一点重量也是好的。 更何况对于房长安来讲,跳下来推车的最大意义,压根就不在于对推车能提供多少帮助。 而在于他从车上下来了 这个世界上大概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理解到他这几天,尤其是今天的复杂心情,忐忑、恐惧、期待、兴奋种种情绪始终折磨着他。 从提早好些天开始,他就试着改变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但凡能做的事情,他都试着努力去做。 出门前说今天雨水太大,学校会推迟开学,没用从爷爷、小叔到爸妈,没有一个人同意因为雨水而今天不去镇上学校报道。 回来时说今天雨水太大,村后面那条河不安全,不如换一条路走,孙楼那边的桥更新更高,而且是公路,虽然修完刚几年路就破了,怎么也比马家沟后面这条泥土路安全 也没用,没有人听。 作为一个刚刚小学毕业、马上升初中,且从小孤僻寡言、沉默木讷的孩子,他成绩再好,再被长辈重视,也只有被照顾的权利,并没有建议、决策权。 二零零三年的华北农村,也没有几个家长会去征询、重视一个孩子的想法,甚至除非他表现的十分明显,都不会有人关注他的心情。 对于今天来讲,送他去学校报道就是所有长辈心里最大的事情、最大的职责,别说下雨,下冰雹也得去 “一二” 雨水打在脸上,水珠在顺着脸颊往下滑落,房长安也跟着老爸喊,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往前推。 不知道是由于人都下来了,负担减轻,还是众人合伙力量大,三轮车被推了起来。 房长安并不意外,因为他记得前世的时候自己坐在车厢里面没动,三轮车也被推了出来。 不过似乎要比这时候推的更久一些或许是心理暗示带来的错觉也说不准,他并不能确定。 但不论怎样,同样的处境中,自己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老天让自己重生一次,给了重新选择的机会,已过而立的房长安,没道理比十二岁的房长安做的更差吧 三轮车被推出时,房长安因为用力太猛,小小的身体一个去趔趄,差点摔倒,虽然站稳了,衣服上却沾了不少泥水。 他对此并不在意,用手指轻轻掸了掸,便抬起头来,见老妈从容看着自己,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重新爬回车厢里面坐着。 柴油发动机重新轰鸣起来,三轮车载着五人来到村庄后桥前,远远就见前所未有浩大规模的浑浊河水浩浩汤汤地往东奔涌,水面上那座桥面同样布满坑洼的石梁桥静静矗立着。 这座桥直到二十年后仍安全矗立,但桥两段的泥土路此时却都已经被水淹没,路面积水自田埂间不断汇聚过来,再源源不断地往河里面流过去,看着颇为湍急的样子。 虽然看不见路,但河南河北都有农田,这路是几乎每天都走的,哪怕很少下地的房长安对道路情况也十分清楚。 房禄勇担心三轮车又陷在泥水里面,那就麻烦了,转头大声喊道“下来走吧,不然在那又要陷着。” 房禄军自然也清楚这一点,转头对房长安道“下去下去,把裤腿挽起来走过去。” 房长安应了一声,跟着一块跳下了车。 雨似乎小了很多,房禄勇挂上一档,开着三轮车冲进积水,身体跟着车身左歪右斜,小心地抓紧了车把,按照熟悉的道路驶向大桥。 泥土路两侧的地头处略高,左侧仍有些地面露出来,因而四人都从左面下车,房禄军跳下车,把裤腿略挽了挽,也不撑伞,边留意着弟弟开车过水的状况,边自己当先从路边朝桥头走过去。 房长安穿着的是凉鞋,把裤腿挽起来就可以了,他挽裤腿的时候很认真,一手还撑着伞,很耽误时间,直起身时,原本在他后面下车的老妈从容已先一步走到了他前面去。 四人从前往后,依次是房禄军、王玉秀、从容和房长安。 房长安走在最后,看到这一幕终于松了一口气,目光看向大桥石梁与路面的连接处,那里路边的泥土被水流冲击出了一个不大的缺口,水正哗哗哗地冲下去汇入河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于他而言有着怎样的意义 上一世,就是在前面的桥头,十二岁的房长安走过去的时候,脚下踩滑,又被汇向河中的水流冲击,一个趔趄,踩在了那个缺口旁的松软泥土上,摔倒跌入水中。 对农民来讲一分一厘的地都是命,地在河岸的人家,恨不得把庄稼都能种到河里去,这下面本也是农田,但现在全都被水淹了,靠近河岸那边的玉米秧连头都看不到了。 房长安这小身板,又不会游泳,掉下去肯定会被水冲进河中央 眼见儿子即将跌下去,走在他身后的从容立即扑上来去抓他。 从容是农村同辈人中几乎仅有的独生女,外爷姥姥又要强,从小就连桶水也没让她提过,婚后虽然也下地干活,却仍没什么力气。 她扑上来倒是抓住了儿子,但没能救下,反而也跟着跌入了水里面。 走在前面的小婶王玉秀反应很快,又拉住了从容,她从小干惯了农活,倒是不缺力气,但抓着两个人的重量,也是力有不逮,脚下趔趄,踩塌了路面缺口边缘的松软泥土,三人一同被卷入了河水里面。 看到三人落水,半辈子胆小懦弱的老爹房禄军,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慌乱之下,竟在桥头直接跳了下去,想要救人。 结果房长安三人从河边跌入,幸运地抓住了地头被淹的杨树枝头,最终获救,而房禄勇虽然夏天也会跟着村里面的一大群男人跳进河里面洗澡,但那水不过到腰间而已,水性十分稀松平常。 如今连日暴雨,河水暴涨,水流又急,房禄军跳下去压根没来得及游,只扑腾着看到妻儿抓住了树枝,就被大水冲走了。 第二天下午被找到时,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这件事情直接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房长安为此始终生活在不安、内疚之中,而老妈独自拉扯着兄妹三人长大,期间的艰苦辛酸更不必说。 而现在,他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接受了重生的现实之后,房长安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对于可能没办法阻止今天送自己去镇上读书的事情也有一定的预料。 走在前面的老爸和小婶都安然地通过了那个缺口,就说明只要避开危险的边缘地带,不踩滑,其他位置通过都是安全的。 如果不是自己没站稳引起的一连串变故,即便重新从这里走过去,这场灾难也是可以避免的 今天之前,房长安就已经为了眼前的这一刻在脑海里面预演过无数次,反复推理,确认能够避免这场灾难。 但即便如此,他仍希望在队形方面能与前世有不同的变化,这会增加他改变命运的信心。 “长安,你走前面来。” 就在那个路边缺口前,从容忽然站住了,转身示意儿子走到前面去。 “没事,妈妈你过去” 房长安看着妈妈就站在那个缺口前,心都几乎要跳出来,生怕蝴蝶效应引起什么别的变故,努力保持着镇静,让她赶紧过去。 从容站着没动,催促他道“赶紧过来。” 房长安怕推让着出事,于是踩进靠近路中央的积水里面,与那个缺口保持着半米开外的距离绕过去,免得老妈避让自己太靠边,同时说道“妈妈你离那边远一点,那里塌了” 房禄军和王玉秀都已经走过那个缺口,听到了从容的话,都站在路边转头看着房长安,等他走过去。 这边水底下有稀泥,房长安穿着拖鞋,走起来不大容易,他怕自己再踩滑,走得更是十二分的小心。 王玉秀从小干惯了农活,手脚麻利,看着这个侄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十分好笑地对从容道“你看看连走个路都秀气。” 房长安性格、长相都随妈,生得白净,性格也文静,从小就时常被长辈们打趣,说投错了胎,怎么看都像女孩子。 当然按房长安自己的评价,这叫俊秀,适合走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路子。 房长安没在意小婶的玩笑,小心翼翼地走过了那个缺口,悄悄松一口气,又赶紧转身,紧张地注视着老妈。 “千万不要来个什么蝴蝶效应啊” 在房长安的紧张祈祷中,从容小心而顺利地从路边那个缺口旁走了过来,他这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房禄军看到儿子走了过来,就已经转身继续往前走了,王玉秀见房长安还站着不动,催促道“走走走”也转身走上桥。 房长安与老妈一同踏上石桥,眼望着桥下奔流激涌的浑浊河水,体味着命运无声无息之间的改变,心里面悄然涌起一股豪情。 脚下的河水日夜往复,奔流向东不复回,但他房长安却神奇地重回少年时 虽然他对这个时代所知有限,不能像看过的那些重生小说主角一样回到过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他房长安从来没有这样的野心,只想着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而已。 这是中国将要开启世界百年大变局的时代,也是中国底层民众生活将要迎来翻天覆地变化,真正走向温饱、走向富裕的时代。 而他房长安,有后世近二十年的阅历和眼光,不求显赫富贵,只希望能跟着祖国腾飞的历史进程,让自己这个贫困窘迫的小家庭过上好日子,应该不算太难吧 【002】谋夺篡位 过桥后,房长安他们重新上了三轮车,一路往南,不过一里路便进入村子。 房长安家就在最北面,很快就到了门前,弟弟房长明和妹妹房嫣然都在对门的邻居过底此地农村院子通常在一排院子的东或西屋的一端留一间开大门,可放置车辆、杂物下玩,听到三轮车响,房嫣然探着身子往外看,欢喜叫道“回来啦” 然后弟弟房长明,以及隔壁家的房甜甜、房殿洲都跳到了路边檐下,往这边看。 房嫣然又喊“大哥你咋也回来啦不上学么” 房长明已经冒雨横穿过路,来到自家木门前,把挂着锁的门打开。 三轮车在门前停下,房长安跟爸妈一块跳下车,见房嫣然跑了过来,赶紧给她撑伞,房嫣然站在伞下,因为本以为要去学校半个月才能回来的大哥重新回来了,有点雀跃地样子,仰起头问“大哥你咋又回来啦” 房长安笑道“学校被水淹了,今天不开学。” 这时候雨小了很多,房禄军从车厢里面把装着儿子被褥的两个白色麻皮口袋抱下来,转身进院子,同时催促道“回家回家在这说什么” 车厢里面东西不多,房长安拎起书包,从容把自家的两个凳子拿下来,房禄勇便说一声,重新踩着油门,载着媳妇往南边自己家去了。 房长安刚要帮老妈拿了个板凳,房长明已经跑过来,殷勤地从老妈手里硬抢了过去,冒着雨就往堂屋跑。 房甜甜在自家门前冲房长安喊“我姐姐呢” 她姐姐房殿秋与房长安同级,都考上了镇上二中,今天同样开学,不过是她爹房长峰送去的,双方在学校里面倒是打了个照面,不过中午房长安一家在大伯房禄国家里吃饭,并未一起回来。 “应该也快回来了都不开学我们先回家啦” 房长安回应了一声,拉着今年还不满八岁的妹妹进了院子。 房长安自小性子内向孤僻,喜欢独处,跟两个弟弟妹妹也不是很亲近。 房长明性子活泼,甚至有点顽劣,常跟着左邻右舍的孩子们一块玩,称得上是这一代的孩子王,有时候去玩也会喊大哥,不过房长安十有八九会拒绝。 房嫣然是女孩子,平日里房长明也不爱带她,除非有什么人多玩的游戏,比如丢沙包、捉迷藏,才会带着她。 房嫣然也有自己的小圈子,平日哥哥不搭理自己的时候,就跟着房甜甜、房妍妍灯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玩。 不过自打前几天后世的房长安来到这里之后,对两个弟弟妹妹的态度就变得亲近起来,偶尔还会讲一些有趣的故事,童话、三国、红楼,还有一些打打杀杀的故事,房嫣然很喜欢听童话故事和红楼梦,最近几天很粘这个大哥。 至于大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连房禄军和从容都没有在意,两个满脑子只有吃喝玩闹的小家伙自然更没有这样的意识。 房长安家院子颇大,用篱笆分成东西两院,西院比较小,是厕所、猪圈和一个挨着堂屋搭成的棚子,放置自家的三轮车和一些杂物。 东院稍大,进大门右手边靠东墙是一间石棉瓦搭成的简陋厨房,这里叫锅屋,堂屋坐北朝南,五间屋分成三间,东屋是房禄军和从容的卧室,西屋占两间,放杂物,里面一角有个用洋灰墩子隔出来的羊圈。 中间客厅也占两间,用橱柜隔开一半空间用作兄妹三人的卧室,两张床,一大一小,小床自然是妹妹房嫣然的,对性别概念还比较模糊的房长明没少抱怨,总说妹妹个子小,让她跟大哥睡,自己睡小床。 房长安跟爸妈身上衣服都湿了,进屋把东西放下,从容就催他赶紧换干衣服,自己也回房间换衣服。 房长安把身上的白色短袖t恤脱了下来,从放衣服的纸箱里面另找出一件,也是白色,胸前印着一个小狗图案,看起来颇为幼稚,而且图案是塑料黏上去的,穿的久了,小狗一只耳朵都脱落了。 裤子就先不换了,房长安把湿的t恤扔到门后的脸盆架上,房禄军也已经换了衣服出来,打量儿子一眼问“怎么不换裤子” 房长安道“就裤脚有点潮,不用换。” 房禄军也不再问这个,对房长明和房嫣然道“我给你们买了煎包” 说着转头看,又在已经老旧到用转头垫起来的沙发上翻了翻,没找到放煎包的包,就朝卧室里面喊“那包呢” 房禄军性子急躁,做什么都没耐性,还有点窝里横,对外人很是客套,甚至有点懦弱,因此对大多数情况下脾气倒还好,对家人亲朋,急躁的时候语气就有点冲了。 从容对他的脾性已经习惯,在卧室里面埋怨道“都凉了,不早不晚的,现在让他们吃什么晚上热了再吃。” 这年代村子里生活条件都不好,倒不至于饿着,但少见荤腥,镇上的水煎包就属于孩子们都很馋的吃食,房禄军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不过在花钱上手里有钱的时候,从不肯亏待老婆孩子。 刚刚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已经在下雨了,他仍要房禄勇在街上停下,自己冒着雨买了四块钱的包子,分两份装,一份让房禄勇带回去给爹娘吃,一份带回家给俩孩子。 连日下雨,天有点凉,而且从容自己缝制的那个布包都被淋湿了,里面的包子肯定凉了,房禄军知道妻子说的有道理,但仍说道“先让他俩尝一下,长安中午在他大爷家吃了顿好的,长明和嫣然没吃着呢。” 转头又找,找不着,于是继续喊“哪呢哪呢你扔哪去啦” “里边呢” 从容似乎叹了口气,语气有点不耐和无奈,自然不是不爱给孩子吃,而是不喜欢房禄军这种性子,总是要迫不及待显摆自己很爱孩子似的。 房禄军于是走回卧室,找到那个布包,把袋子里面装着的二十个包子拿出来,放在客厅小桌上,拿了个递给房长明,又对房嫣然道“快来吃,还有点温呢。” 房长安提醒道“爸,你别用手,拿双筷子。”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房禄军浑不在意,又冲这个难得主动说话的大儿子笑着调侃“就你会作假” “这是爱干净,不信你问问俺妈” 从容在房间里面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笑意“就是哩,恁么大的人啦,还不如长安” 房禄军道“恁这都是作假,我长这么大也没吃病过” 厨房在院子里,是烧火的土灶,西屋还有一个煤炉子,厨柜也在那边,房长安走到西屋拿了三双筷子,洗了洗,甩了甩,走回堂屋,递给房长明和房嫣然,严肃道“用筷子吃,不要跟咱爸学他那是老一辈糟粕,我们要学做新时代爱干净的好青年” 房禄军和卧室里面的从容听到了都笑,房禄军还佯怒地骂“他娘哩,初中还没上呢,这就开始嫌弃老子了,还糟粕” 房嫣然乖巧地接过筷子,见手爪油乎乎的,就要往衣服上抹,房长安立即瞪她“手往哪抹” “哦。” 小丫头有点委屈,嘴巴里面还嚼着包子,鼓着腮帮含糊地应一声,一手抓着筷子,一手举着,目光巡睃着想找抹布。 房长安已经从柜子上拿起了半卷卫生纸,撕下一块,把妹妹油乎乎的小手擦了擦,再擦了擦,见仍泛着油光,只得道“吃完洗手去。” “好” 房嫣然应了一声,房长安又瞪仍用手拿煎包的房长明。 这个大哥虽然最近爱跟自己一块玩了,还会讲故事,但管得也有点多,很烦人 房长明性子有点桀骜,不大想理,可见大哥站在那也不说话,只用眼睛盯着自己,不知道为啥,就有点心虚。 小屁孩犹豫了两秒钟,还是不情不愿地把大哥放在装煎包的塑料袋上的筷子拿了起来。 房长安叮嘱道“吃完自己洗手” 房长明咕哝一句“都不给我擦” 弟弟还想跟妹妹一个待遇你在想屁吃 房长安没搭理他,自己拿起最后一双筷子,夹起一个煎包走到房禄军面前,伸着手递到老爸面前“爸,你吃。” 从容已经换了衣服,正在收拾三人换下的脏衣服,忙忙边看仨孩子,房禄军同样也看着他们仨,觉得一整天因暴雨而压抑的心情都舒缓不少。 房长安拿筷子夹包子的时候,房禄军自然以为是他自个吃,万万没想到忽然递到了自己面前,从没经过这种电视剧里才有的父慈子孝的场面的他一时间竟有点慌乱,忙仰着身子,用手推开,说道“我不吃我不吃,你吃你的。” “爸你尝尝嘛,看用筷子跟用手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房长安夹着煎包直往老爹脸上怼,他倒不是因为失而复得想要尽孝,尽孝也不在于一个包子,而是想要一点点地表现,让爸妈慢慢接受自己懂事的事实。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从小事开始慢慢习惯听自己的最终把一家之主的实际权利让给自己 至于老爹,他虽然对妻儿都心疼,但酗酒、赌博,胆小,又不上进,不适合执掌大权,还是安安稳稳地当个太上皇比较好。 当然自己现在年纪还小,主要任务是学习,挣钱出力这种事还得老爹来做皇帝御驾亲征,太子监国摄政嘛,很常见。 【003】前世今生 把包子喂给老爹,又给老妈也喂了一个之后,房长安拿了本暑假补习英语时借的旧初一英语书,搬个凳子坐在门前,一边看雨,一边摊着书出神。 重生之后,房长安经过最初的惊恐怀疑之后,就一直挂念着今天的水劫,没有什么心思考虑更多,如今成功渡劫改命,终于能静下心来思虑一番了。 作为资深的网络小说读者,拎着刀满世界找作者的那种,房长安看过好几本重生小说,什么大涅槃啦,重燃啦,陈狗的一百种死法啦 接受了重生现实之后,他就在考虑自己能做些什么,于是很快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因为那些主角重生之后,不必改命的现状,就是他奋斗的目标 比如城里有房,亲朋能当个小官或者小职员自家这边有这条件的,毫无疑问都是绝大多数人羡慕的对象。 像什么亲戚当官啦,爹妈是职员啦,亲戚做生意啦,知道贪官赃款藏在哪里啦,班上有个班花啦他一个都没有。 话说前世直到大学毕业,他也没听说过班上学校里面有哪个女生被称为班花、校花,似乎只见于电视、小说里面。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上过的学校都太垃圾。 房长安家位于华北平原,一个叫马家沟的小村庄,后来开车回家时,在导航上看到名字叫马家庄,大抵觉得马家沟听着太土,不过马家庄也一样土了吧唧。 家里如今生活条件更是不堪,他考上镇上初中连两百三十块钱的学费都交不起,最后还是爷爷用退休工资给垫的九年义务教育等他初中毕业才会普及到这里。 说起来房长安家祖上也阔过,只不过要祖非常久,就是那位房谋杜断的房玄龄反正只要姓房的基本都说是房玄龄后裔,至于真的假的,房玄龄自个估计都不清楚。 正经的来历,他家这一支房姓是民国时逃到马家沟扎根的,距离本家也不远,就在隔壁县的房寨,起名排辈都还遵守着,前些年爷爷还特意跑过去续族谱。 “大文礼超广,振兴福禄长,殿爱龄善谋” 这是房长安从小就会背的字派,小时候还跟着去过一次房寨,似乎是族里谁谁谁死了,印象中席上的饭菜很好吃,可惜他吃饭慢,别人下手又快,压根没吃饱,又不好意思说,饿了半天。 稍微近一点的,房长安的太爷爷也曾阔过,是国军团长。据老爹房禄军显摆,他老人家在解放前曾很有先见之明的放走过好几个地下人士,可惜后来那些人找来报恩的时候,老人家已经辞世,否则房长安家现在的境况大抵也不会这样穷困。 爷爷房福康,享过福吃过苦,扒过河抬过土,挨过批斗受过辱,也曾大冬天赤着脚赶十几里路到镇上去读书,后来在村上中学当了校长,在村上颇有名望。 不过可惜教书育人一辈子,自己五个孩子没教好一个两个女儿不识几个字,三个儿子,两个读完中学在家游手好闲,染上了赌博酗酒的恶习,结婚后仍是如此就是房长安的爹房禄军和小叔房禄勇,都是连隔壁村子都知名的不过日子。 大伯房禄国倒还算争气,考上了师范,如今在镇上的二中教书,就是房长安的学校,但这跟老爷子没一毛钱关系,属于自己奋发。 房禄勇是小儿子,很受二老偏爱,日子过得尚可。房禄军在刚结婚时日子也过得颇为风光,种着地,还做着在会上卖布的小生意,隔三差五带着媳妇抱着儿子去市里面逛逛,生活有滋有味,属于整个村子里都羡慕的那种。 有了老大房长安之后,房禄军和从容都还想要一个女儿,于是生了二胎,却又是儿子,于是又生三胎,总算生了个闺女,算是儿女双全了。 不过因为违反了计划生育国策,从容抱着孩子东躲西躲,到底没躲过正义之光,被罚了一笔不小的钱款,加上房禄军赌博输钱欠债,小生意垮了,生活也越来越窘迫。 不做生意,房禄军愈发游手好闲,从容打小就没经过事,性子软,也不懂的管制,后来发现家里外债越欠越多,一过年就一堆人跑家里要债,才知道要管,房禄军却已经积恶成习,哪里还能管得了。 前世房禄军死后,从容独自拉扯三个儿女,还有一堆赌债其中不少都是房禄军打牌时借的族中兄弟的,后来经过这些叔伯合计,房禄军欠的所有债都人死债消,谁都不许来要。 但从容还是偷偷的打听清楚,经过十多年,一笔笔地还清了。 那些赌债,以房长安后世的眼光,不到两万块,少挽救几个失足学生妹而已,根本不算事,但在这个年代,却实实在在地就是压在整个家庭上空的一座巍峨大山 从容外出打工,起初一个月不过六百多块的收入,要养活三个孩子,还都供着读书上学其中过得怎样日子,什么滋味,这世上大概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房长安只清楚记得,老妈出去打工前,三十六岁,看起宛若二十许,临走前去学校看自己,同学都以为是自己的姐姐。 等自己大学毕业后,老妈看起来已经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 由于房禄军的不争气,从容对打牌喝酒深恶痛绝,从小到大对三个子女的教育就是“长大之后你们三个都要离开马家沟一辈子不要回来一辈子不能赌博我要看到你们谁打牌,就用老鼠药把你们毒死” 这些经历都使得房长安对家乡充满了厌恶,重生前他虽未婚,却已经早早考虑要自立堂号了,就叫长安堂,跟这边断绝任何关系。 后世的房长安回到现在,这种心思也并没有淡去,他没有什么要造福乡梓心思,风气不是一时一刻养成的,也不是三年五年就能肃清的。 更何况,想要跟本地改变农村中的恶习,还要从上面抓起。不说别的,就村后那条通往镇上的路,从小大,自己记忆中为此挨家挨户的起钱修路,不下于四次。 钱都缴了,路呢 一点煤球渣子铺上去,一个月就没了,这还算是好的,至少有动静。 而且有这样一条路在,房长安绝不相信只向下面伸手。 后世国家精准扶贫,路倒是修好了,家家户户也有钱了,都开始盖楼房,于是眼里心里就只剩钱了。 房长安虽然幼遭大变,但压力都被老妈扛了起来,后来弟弟房长明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也帮着分担,他虽然是老大,可因为成绩好,都拼了命让他安稳留在学校里面读书,除了埋在心里的愧疚、拮据的生活费之外,并未真正直接去面对过生活的压力。 房长安本身也成熟的晚,高中时叛逆还乱花钱、胡混,做过不少自己后来都想扇自己的错事,进入大学见了世面,才真正慢慢开窍。 大学毕业后,他借着移动互联网的东风,也开了家小公司,每年挣个上百万不算太难,在大城市里这种小公司比比皆是,一阵风过来死一片,但在村里面,可就是人人艳羡惊叹的大老板了。 原本被人人瞧不起的一家人马上成了香饽饽,扬眉吐气固然痛快,但见识到了这些血亲族人们的巨大态度反差,却让房长安对这种市侩恶俗的嘴脸更增厌恶。 房长安少年遭逢变故,饱尝人情冷暖,一些看法难免偏激,事实上他自己也能意识到,仓廪足而后知礼仪本就是正常事。 他相信随着国强民富,家乡的面貌也会跟着改变,但自身经历记忆太过深刻,他不想去参与或者推动这个过程,只想远离,在一个已经知礼仪的地方安居乐业,一家人过自己的小日子。 房长安轻轻吸了口气,这个年代的农村,空气不说比大洋彼岸好多少,因为他没去呼吸过,但料想应当也不会逊色,混着雨后的水汽,清新湿润,让他精神为之一清。 他努力拓展思维,想着能借用的资源,但数来数去,仍找不到一个可有借力的点,原本胸中激荡的豪情不禁有点受挫。 他前世晚熟,进入大学才开窍,大学里面泡妹子,毕业后搞事业,都算小有成果,但对于这个年代的事情,真的只有笼罩在家庭上的灰暗天空,加上年纪太小,了解很少,实在想不出什么可行有效的致富之路。 而且家里太低,能借用的资源极其匮乏,自家能想到的唯二比较有出息的两位就是爷爷跟大爷。 爷爷已经退休,除了在村里面有几分薄面之外,基本无。 大爷在镇上教书,以后自己在初中仍然可以靠他的庇佑,有人欺负自己就大喊一嗓子“我大爷是学校老师” 除此之外,好像就没了。 而对如今这个年代的了解和掌握,也十分有限,知道非典刚刚结束,知道祖国会腾飞,知道借钱也一定要早点买房,除此之外似乎就只剩下好好学习了。 “我应该不会是最惨的重生者吧” 房长安心里面暗暗嘀咕,觉得应该不是,至少父母双全,还有弟弟妹妹可以欺负,怎么想都比有个系统什么金手指之类的玩意划算。 房禄军已经回卧室看电视,房长明和房嫣然各自吃了几个包子,听到里面电视机的声音,也都悄悄地想溜进去。 从容正用家里那个白底红鲤鱼的搪瓷脸盆在门前洗衣服,房嫣然看到脸盆,记起大哥的叮嘱,于是小跑几步过来,蹲下刷刷洗了两下手,从容嫌弃她“手上都是油” 小丫头嘿嘿嘿地笑,飞快洗了手去门后挂着的毛巾擦了擦,跑进爸妈卧室看电视去,又转头冲也跟着跑过来的房长明喊“二哥你没洗手” 房长明瞪她,房嫣然于是又冲大哥喊“大哥,二哥不洗手” 房长安转头看过来,房长明跟大哥对视一眼,也小跑到老妈洗衣服的脸盆刷刷刷哗啦两下,手背都没湿,就甩着手去门后擦。 从容嗔道“乱甩什么,到处都是你那是洗手吗爪子都没浸到水里呢” 房长明也不管,跑到爸妈卧室里面,找到一个凳子老老实实地坐着看电视。 家里是一台老式的黑白电视机,爸妈结婚时买的,当时是很稀罕的东西,房长安上小学的时候都还有邻居往自家来看电视。 这几年大多都买了电视机,而且还是彩电,信号也好,看得清楚,就换成兄妹三个常往别人家跑看电视了。 不同的是房长安自小就腼腆,不像弟弟妹妹那样什么都不在意,有时候他想去看,房长明和房嫣然喊他,他还扭捏着不去,非要找到一个去别人家的借口才肯去,最常用的借口就是喊弟弟妹妹回家,然后喊着喊着就自己站那看了。 【004】暗恋过的女孩们 房长安思虑半晌,基本确定爸妈一直这样待在家里面务农,很难找到机会,于是决定还是按前世的老路,让爸妈出去打工。 如今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最先富起来的一两批人已经富了起来,并且将会更富。 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不到两年,刚刚踏上成为世界工厂的康庄大道。 外出到沿海地区打工的人已经比较多,相邻村庄也有,但整体来讲仍是少数,不过正在迅速增长。 这一大批涌进城市的人里面,将会诞生下一批富起来的人,虽然很难像前面那些人那么富,但谁让自己生的晚呢 抱怨没用,只能努力去抓住机会。 房长安自然不愿一家人都给别人打工,但如今的爸妈不论性格、能力都欠缺,还是要先走出去见见世面,同时积累一些经验,接下来他才好推动着去寻找机会。 房长安往卧室里面看了一眼,瞥见弟弟妹妹连看电视都坐得端正,忍不住笑起来。 从容平日是不许三个孩子常看电视的,不过现在村里小学也还没开学,房长明和房嫣然的暑假就还不算结束,从容因此管制的稍微放松些,两个小家伙看得都很认真,甚至担心被挑刺,坐姿都端端正正。 在如今的农村环境里面,从容是很少见的重视教育的家长,房长安刚上小学时成绩并不好,她暑假里面就每天坐在家里看着他学,去地里干活也让房长安拿着书跟着,就非要亲眼看着他在读书。 为此她这些年没少被明里暗里的嘲笑过,因为这会儿大家都觉得让孩子读书就是浪费钱,都是在隔壁村混个初中,毕业或者没毕业无所谓,到时候上个技校,或者下地干活、打工,怎么都比上学白花不挣要划算。 房长安从东屋收回目光,又看向坐在门前洗衣服的老妈,轻轻喊了声“妈妈。” 正搓洗衣服的从容抬起头,带着询问神情看着这个从小孤僻内向,又聪明懂事的大儿子。 房长安做出几分有点犹豫的表情,问“咱家里还有多少钱” 从容洗衣服的动作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保持着表情平静,问道“怎么了你要钱吗要多少” 房长安道“不是。” 他又做出犹豫表情,以符合自己平日的形象,然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我要上初中了,长明开学四年级,嫣然也要二年级了,以后都上学,都要花钱咱家,每年种地能赚多少钱啊” 从容眼中显出几分忧愁,显然平日没少为此作难,不过很意外儿子小小年纪,竟然会主动关心这个,想了想,向儿子笑了笑“没事,你不用操心这个,安心读书就行了。” 房长安道“我会好好上学的,就是问问这个。” 从容道“今年西瓜不好,不然能多挣一点的” 房长安道“我们家就五亩多地,而且好几块地不好种瓜,而且” 他又犹豫了,沉默一会儿,从容也不催,等着儿子继续说下去。 外面的雨有要停下来的趋势,房长安看了看厨房石棉瓦滴下的细细水流,才又转头问老妈“前段时间,不是说京大爷家的那个晶晶姐在外面打工吗还有那个李庄的什么叔” 从容看着儿子,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果然听房长安道“那个比家里赚钱多吗” 从容直起腰,用手腕抹了抹垂下的头发,房长安赶紧给老妈把头发掠到而后去,从容转头看着他,然后叹一口气,低头继续搓洗衣服“我跟你爸说过啦,让他出去打工,我在家看着你们三个上学” 她声音很轻“你爸没出过远门,以前最多到市里,打工几千里路呀到那里人生地不熟的” 房长安道“总不能一辈子就在马家沟啊总得走出第一步要不你们俩一起去吧” 从容看他一眼“那你们三个咋办” “让爷爷奶奶搬到咱家来住。” 从容又看儿子一眼,没有说话,把漂浮着肥皂沫的水泼出去,重新从桶里面舀水清洗衣物。 桶里面水不多了,房长安看看外面雨已经不怎么下,老妈平日洗衣服都要清水洗两遍,等下要出去压水,于是冲里屋喊“爸爸爸” 房禄军在里面问“咋啦” 从容也转头看儿子,房长安叫道“没水啦,我抬不动,你压水去。” 房禄军有点不耐烦“下雨呢” 房禄军又叫“已经不下了,我妈还在洗衣服呢。” 从容知道房禄军的性子,怕房长安挨骂,也因房禄军的不耐烦而感到不快,说道“我等下自己去。” 房长安道“那不行,都一样出门回来,凭啥俺妈洗衣服,你就躺着看电视” 他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前,冲正有点恼怒的房禄军笑嘻嘻道“再说了,哪有让媳妇干活,自己躺着看电视的道理,这不符合爸你好老公的性格,对不对” 房禄军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听人说点好话,能把头砍下来给人家的那种,虽然很惊诧这个儿子一改往日性情,但还是很吃这一套,唉声叹气地从床上下来,边往外走边道“奶奶滴,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孝顺支使劳资干这干那” 房长安跟在老爹屁股后边,笑嘻嘻地道“这不是您心疼媳妇跟儿子嘛,不然您让我去压水,我也不敢不听啊。” “你提得动吗” 房长安从小文静秀气,心思重,不爱说话,爸妈平日有啥活,比如压水、烧火这种,大多都优先支使房长明,他比房长安小两岁,但个头一直追得很紧,不比房长安这个当大哥的矮多少。 房禄军骂咧咧地提起水桶走进蒙蒙细雨中,来到院子中的压水井前,放下水桶,抓起湿漉漉的木柄咣咣咣地压起来。 从容似乎心情好了不少,看着院中干活的丈夫,再看一眼重新坐下看书的儿子,笑了一笑,继续清洗衣服。 房禄军虽然经常偷懒不下地,跑去打牌,但他不管家里地里,干活都极爽利,用从容的话说“你爸打完牌到地里面,不用半个小时就抵得上我干一下午的活。” 当然这也侧面说明了她干活确实很菜。 房禄军很快提了满满一桶水回来,放在门后,又说一声“不够再喊我,真的是看个电视都不安心。” 房长安朝老爹比了个大拇指,笑着夸赞“爸,厉害” 房禄军明显有点不大适应,但显然很受用,虽然没说话,不过看那表情,就差没翘尾巴了,回屋继续看电视,还在跟房长明和房嫣然交流刚刚播了什么剧情。 房长安笑了笑,这才与老妈继续刚刚的话题“不管怎么样,那都是爷爷奶奶,总不可能不管我们的。” 房禄军以前刚结婚,做着小生意,还光鲜的时候,很是得意,从容是独生女儿,也是没发过愁的,花钱难免大手大脚,家里两个老人都很看不惯。 除此之外,从容性子温和宽厚,却不善言辞,不懂得主动讨老人欢心,那会儿小姑还没出嫁,从容新婚,外爷姥姥只这一个女儿,自然家里有什么就尽力都给,小姑为了筹备自己的嫁妆,没少捞从容陪嫁过来的东西。 房禄军平素极孝顺,偶尔会端着水给爹娘洗脚的那种,性子又软,这事憋在心里面也不说,他爱喝酒打牌,有时候喝醉了、打牌输了,就去找老娘和妹妹算账,为媳妇打抱不平。 于是给了东西,没落半分好,反让老的少的都心里生怨。 房长安这一大家人丁很旺,大伯房禄国一儿一女,大姑房霞一儿一女,小姑房燕两个儿子,小叔房禄勇一儿一女,房长安兄妹三个 孙辈多了,自然不稀罕,自房长安记事起,奶奶对自家三兄妹就不待见,偶尔房禄军打牌不回来,从容干活慢,又想要干完,从地里回来的晚,三兄弟午饭、晚饭没着落,爷爷有时会把他们三个领回家去吃饭。 兄妹三个总是能推就推,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去爷爷家吃饭,因为每次去都看不到奶奶的好脸色,若是有什么好吃的,比如饼干、橘子香蕉,或者煮了鸡蛋啦,都得偷偷地藏起来,生怕老二家的仨孩子闹着要吃。 这自然是多虑了,房长安他们每次过去,都是喝稀饭啃馒头,连夹根咸菜都小心翼翼,不论吃没吃饱,也从不回碗或者拿第二个馒头,吃完就走,浑然不似到了姥姥家那样自在活泼。 都说小孩子不谙世事,其实小孩子最能体察人心冷暖。 前世房禄军死后,从容出门打工,房长安他们就是跟着爷爷奶奶过的,毕竟是血脉骨肉,奶奶再不喜也不可能不管不问,但自然谈不上关爱体贴。 房禄军身高一米七五,从容身高一米六五,在同辈里都是出类拔萃的身高,后世房长安一米八三,房长明一米八六,唯独小妹房嫣然只刚过一米六,还没有妈妈个子高。 究其原因,就是她跟着爷爷奶奶过得时间最久,长期营养跟不上,从容为此没少埋怨自个。 房长明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一直跟着老妈生活,而房嫣然直到高中毕业才离开家乡。 房长安对这些事情都记得清楚,但即便这一世爸妈都外出打工,他也不会让前世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从容看看儿子,似乎想了一想,然后轻轻叹一声“再说吧,你爸都不一定愿意出去呢。” 房长安瞅瞅里屋,然后往老妈这边靠近了些,有点低声密谋的架势“我爸在家总打牌喝酒,到外面他人都不认识,就算以后混熟了,每天上班,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打牌赌博了再说,外面对赌博管得严。” 从容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不过也只是默默点点头,仍是一句“再说吧。” 房长安知道老妈现在性情还欠磨炼,但心里是很能装得住事情的,不像老爸那样沉不住气,而且他今天表现的已经够多,也就不多说什么,继续想自己的事情。 前世他的青春年代过得十分枯燥,进入大学后放飞自我,又浪过头了,如今重生一回,不仅要改变家庭,自己的生活也要精彩,走在正确的成长道路上。 他如今可是后世的灵魂,不像过去的那个小长安能耐得住寂寞。 少年时代的精彩嘛,肯定少不了女孩子,房长安在心里掰着手指头默默地数曾经的遗憾们 小学暗恋马晴;初一暗恋沈墨;初二暗恋王珂;初三暗恋梁楚瑜;高一暗恋隔壁班双胞胎的妹妹;高二高三暗恋双胞胎的姐姐,因为分班后她在自己班上;复读时暗恋八十叫什么来着 房长安纠结半天,不禁有点郁闷,明明是最近的记忆,却反而记不得那女孩叫什么了,只记得长得很漂亮,据说家里也有钱,但因为失恋了自暴自弃,才经常找男人深入了解,一次八十,所以有了这么个外号。 不过这事得看她心情,毕竟不是为了赚钱,很随意可惜那时候自己连八十也拿不出。 当然,后世曾救助过很多小学妹的房长安跟真正高中时的小处男房长安,审美与爱好肯定都有极大区别,哪怕如今的那位现在肯定还没自暴自弃,他也没什么兴趣。 一个因为屁点小事就自暴自弃的人,以后路还长着呢,鬼知道啥时候就给你来个雷暴 把这个记不清名字的排除掉,仍然还有六个遗憾,房长安不禁有点为难,补偿谁呢 【005】小长安的大志向 连日的暴雨到二号就停了,不过这年头联系不方便,所以一号学校改日期时,为了保险,通知的是五号开学,因而房长安又在家里多待了两天,五号上午才又跟着爸妈一块去镇上。 王玉秀娘家有事,因而这次房禄勇没再跟去。 房禄军开上自家的三轮车,已买了好几年,比房禄勇家的旧一点,但坐着没什么区别,都不如四轮的舒服。 这次没雨,变成了大太阳,三轮车砰砰砰地喷着烟,载着一家三口自镇子南端的地下道驶入。 地下道上面就是著名的陇海铁路,东起连云港,西接兰州,串联华东、华中、西北,是中国三横五横铁路干线中的一横,拥有极高地位。 早年在上面都还能横穿铁路,这些年铁路边拦了铁丝网,不让过了,可见这条铁路地位确实很重要,一直有维护,不过铁路下面的地下道却是年久失修,雨都停好几天了,地下道里面还有积水,也没人管。 嗯,反正火车也不从地下道过。 大抵镇上另外三所初中的开学时间错开了,今天天气晴好,反而不如一号那天大雨时的车多,房禄军轻车熟路,很快开着车来到了镇子偏北位置的二中。 黄南集镇本是一片盐碱荒地,民国初年铺设陇海铁路,在此建站,陆续有行脚商人落脚,后来人流聚集,慢慢发展,如今已有近百年历史。 前世房长安毕业后才知道,原来自家印象中这个破落的小镇,九四年就被列为了五百家小城镇综合改革试点镇之一,九八年更是成为淮海名镇。 嗯,大概自家穷只是因为不争气,不怪地方。 房长安曾听爷爷说过,黄南集在上个世纪确实有过一段相对比较辉煌的历史,因为陇海铁路加上一条国道、一条声道都汇集在这里,地段好,来往的人多,繁华程度简直超过县上。 也不知怎么就越来越破落了。 镇上有四所初中,一所高中,高中就叫黄南集第一中学,有高中部、初中部,高中部是省重点,上世纪时名气直达别的市,爷爷房福康当年光着脚踏雪求学,就是来这里。 后来就越来越差,虽然省重点的名头还在,但校风、口碑都一年不如一年,连前世的房长安都看不上这所学校,考的是县一中。 当时的镇一中里面虽然已经烂了,还有点架子,每年也能考上二三十个本科生,后来房长安上大学期间,一个女学生在自己寝室里面被四五个社会青年糟蹋了,轰动一时,才算彻底烂透了倒下来。 房禄军开着三轮车,在镇一中门前路过,从容转头看着学校里面的教学楼,车子走过后,转头对房长安笑道“长安,以后能不来一中不” 从容这样说,倒不是瞧不起一中多少也有点,不过更重要的是,这时候整个青龙县所属的村镇,所有有孩子的家长们眼里最耀眼的高中都是青龙一中,镇高中都要次一等。 房长安要去的是镇二中,只有初中部,名头没法跟一中比,不过近些年中考成绩不错,前两年更是已经超过了一中。 而这个中考成绩,大多数家长看的,学校宣传的,就是每年考上青龙一中的学生数目。 二中去年考上了十九人,创历年之冠,远远超过了一中的十三人。 不过房长安很清楚,二中的辉煌马上也要结束了,因为前世记忆里,他这一届是二中历史上最强的一届,有二十三人考上了青龙一中,到下一届就出现断崖式下跌,只有一半,然后再过年,就沦落成不良少年收容地了。 前世房长安以中考687中考有体育、实验加试,满分795的分数考入青龙一中,可以说很好地完成了老妈的梦想。 不过如今的房长安可不满足于这个,他笑着问老妈“您想让我考哪” 从容轻声笑道“能上县一中最好。” 言语神态中难得透出一股自豪的喜气,因为几个孩子的成绩是她最骄傲和欢喜的地方,也是她如今生活中最大的期待与支撑。 房长安笑d县一中哪够,我以后要考市一中。” 云龙市一中可是国家级重点高中,而且隔着镇、县两层高中的遴选,整个黄南集好几年都出不了一个能走进市一中的学生,难度和档次都不在一个层次。 从容压根就没想过要让自家孩子去市里读高中,听他这样说怔了一下,然后叹息道“哎呀,你能考上县一中妈妈就知足啦” 房长安笑d县一中保底,市一中是努力的目标。” 从容看着儿子,仍然年轻秀美的脸庞逐渐露出欣慰的笑意,大声应道“好妈妈相信你” 这是房长安十二年来第一次口出狂言,也是从容第一次对儿子说出这种以往认为只存在于电视剧里面才有的鼓励的话语。 不过效果很好,短暂的交流让母女俩心情都很好,房禄军开着车也听到了一些,虽然没说话,估计也不相信,甚至有的不以为然,但亲眼看到了儿子这几天的开窍,又见他这样上进,心情无疑很舒畅,觉得生活很有奔头。 自一中门前走过两三百米,左转往北,走到底就是镇二中。 镇二中不比一中历史悠久,但建校时镇子规模不大,因此如今学校就在镇子中心区域。 但是不知为何,自进入镇子范围后一直都是水泥路,偏偏就在二中门前约两三百米,没了,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泥土路,混着石渣子、煤球渣,前些天又下了雨,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 从容担心学校门前不好停车,于是进入石渣子路后,开了一小段,就在路边找了个空地把车停下来了。 因为前几天去过了大爷家,今天就不打算去了,直接去学校报道。 房禄军拎着被褥,从容拿着包,房长安背着自己的小书包,里面空空的一本书都没有,跟着爸妈一块走向学校。 路两旁都是民房,看着就透出一股时代气息,不过房长安已经习惯,因为二十年后镇子也没多大变化,而且前几天来过了,不觉得很稀奇。 靠近校门的几家都开着小卖铺,已经有不少学生家长送孩子过来了,小卖铺门前偶尔能看到孩子和家长的身影。 前世房长安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走进这所校园一步,但记忆仍清楚,呈东西向,走进校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大操场,没有塑胶、草坪,只有泥土煤炉渣,不少地方都是积水。 操场尽头是厕所,分男侧、女厕,以及教师专用的男女厕。 厕所右边是学生生活区,有宿舍、食堂和小卖部,操场右手边是教学楼,就一栋,共四层,四层是锁住的,不许学生上去,也就是只用三层。 教学楼东端,也就是靠近校门这一端是行政部,一楼公告牌上贴着红纸,上面是学生的分班信息,一堆家长正围着看。 房长安和从容都已经提前从大哥房禄国那里得知了儿子的分班信息,不过还是拎着东西又跑过去看了一遍,确认儿子在初一四班。 初一有十六个班,每个班级五十人左右,一班到四班是重点班,五班到十六班是普通班。 这跟后世卖手机的中杯起步有异曲同工之处,我不说这是差的、低配的,说是普通版、标准版。 房长安对分班信息没兴趣,背着老妈给自己缝的布包,站在人群外面偷偷地打量着未来的同学们,没发现有眼熟的。 事实上他对于初中的记忆已经极少极少,看到熟人也未必认得,不过长得好看肯定就眼熟了。 确定了分班,房禄军一马当先,又带着媳妇和儿子去宿舍,走进生活区的圆形门,迎面就是食堂,搭着棚子,棚子下面是桌椅,看起来脏兮兮的,旁边也有房屋,但学校肯花钱搭棚子,说明里面空间肯定不大。 进门左手边,也就是西边是学生宿舍,依旧是圆形门,墙壁都被刷成了一种奇怪的黄绿色,圆形门旁边,对着食堂有个小卖铺。 走过圆形门,左边男生宿舍,右边女生宿舍,男生宿舍是一层平房,女生宿舍是两层小楼。 走进男生宿舍,左手边是警卫处,警卫员看起来四十多岁,拎着个警棍站在那吆喝“是初一的吧几班的三班107,四班108,六班也是108,十一班109那边那边。” 房禄军重新找警卫员确认了一遍,然后抱着麻皮口袋,在家长群中找到了108宿舍,门看起来小小的,宿舍却极大,密密麻麻摆着一张张上下两层的床铺。 “我靠他娘哩,这么多人” 一眼望去,这一间宿舍里面摆着有十几张上下铺,右手边并排了七八张,左手边先是东边并排七八张,然后又横排了两张,把里面的刘张床给堵在里面了。 “这里面的人怎么出来啊” 从容也抱怨一句,房禄军已经去看右边的床铺,肯定这边睡着舒服,可惜目光一扫,都已经被抢光了,家长正在帮着孩子铺床。 从容指着门前的下铺说道“这里吧,进出方便。” 房禄军一想有理,好的已经被抢光了,不能让儿子以后每天都要爬别人的床,却没想过一旦睡在外面,每天就得有多少人要爬儿子的床进出。 房禄军刚把麻皮口袋放下,前面一对夫妻也抱着行李走了过来,大抵原本想要一等铺,后来发现没了,于是来找二等,生怕沦落到里面的三等去。 看到房禄军把被褥放下,那当妈的中年女人问“你们这里几个人啦” 从容打量了一眼对面的一家三口,夫妻俩看着都有四十来岁,男孩子看着跟房长安差不多大,一张圆脸,看着都很老实的一家人,这才答道“就我们一个。” “那我们两家的孩子搭一下行不” 对面夫妻俩也同样打量了一眼房长安一家,见也都和气,男人开口说道。 从容笑道“这有什么行不行的,把东西放下吧。” 房禄军帮着那男人把被褥放下,又道“先别铺,等下里面的人要过。” “对,对。” 房长安在旁边暗暗哀叹,是的,这间大宿舍不仅摆了十几张上下铺,而且每一铺都要睡两个学生 也就是说一间寝室要睡五六十个学生 【006】天真可爱房长安 两对夫妻和两个孩子干巴巴地杵着,显得生疏而尴尬,从容想了想问对方的妈“你家孩子几班的呀” “四班的。” “我们也是四班的” “真的那好事,他俩都在一个班。” “你们叫什么呀” “王浩。” 王浩妈回答,然后反问“你们呢” “房长安。你们的” “九一,你们呢” “我们也是,你们几月啊” “五月。” “那你们比我们大,我们七月。” “诶,以后你们两个都好好的,有话好好说,不要吵架。” “对对,好好学习。” 两边的妈闲聊,房禄军忽然想起来,对媳妇道“你在这看着,我去买饭缸。” 饭缸就是饭盒,房长安道“妈妈你跟我爸一起去吧,我在这就好了。” 从容犹豫一下,也不大放心丈夫的花钱,王浩妈说道“诶,你们都去吧,我们买过了,在这帮你们看着,放心吧。” 从容犹豫了一下,看向房长安,房长安已向王浩妈道“谢谢姨姨,谢谢叔叔,那我也去啦。” “诶” 房长安对王浩还有一定的印象,倒不是因为他,这家伙成绩不好初二就辍学了,但王浩的姐姐王真初三时跟他分在了一个班,还坐前后桌。 某次他打赌输了,被迫认王真当了干姐姐,后来还去过她家,对她爸妈印象都不错,很朴实的一家人。 不过后来中考,王真发挥不理想,没考上县一中,逐渐疏离,到大学后就慢慢断了联系。 从容担心学校里面的东西又贵又不好用,一家人走出学校,来到水泥路断掉的地方,这里有一家超市,房禄国夫妻俩都叮嘱过的,说需要什么东西最好在这里买,比学校的好。 从容最终给儿子选了一个不锈钢的饭盒,有盖子、饭盒,中间还有个夹层,送叉子和勺子,然后另买一双筷子,又买了保温瓶、脸盆、毛巾、牙刷牙膏、刷牙的杯子,共花了二十三块七毛钱。 结账的时候,从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走去货架,很快回来,手机拿着一个不足巴掌大的小小闹钟,再加两节七号电池,又多花了三块钱。 拿着东西重新回到宿舍,刚进门,就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女人站在宿舍中间,正在与几个家长说着些什么。 这女人穿着一袭白底碎花的短袖长裙,长发披肩,似乎化了淡淡的妆,精致漂亮,亭亭玉立地站在破旧、拥挤的男生宿舍里面,显得有点违和。 房长安不禁眼前一亮,心里暗暗嘀咕“原来程老师这么漂亮” 他关于初中的前世记忆早已经模糊到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个班主任很漂亮,没想到这么漂亮,可惜有老公。 房长安心里面闪过不符合身体年龄的念头,班主任程梦飞也注意到了刚进来的一家三口。 她刚刚已经从王浩妈那儿得知了王浩同床的学生信息,看到房禄军把东西放在进门的床上,就走了过来,很礼貌地笑道“你们是房长安的家长吧我听房老师提起过噢,我是四班的班主任,叫程梦飞,你们叫我名字,或者叫程老师都行。” 这间宿舍里面学生太多,不少是普通班的学生,程梦飞也为此争取过,不过她刚刚毕业没多久,正式教书的第一年,学校按照班级排过来,轮到了自己班的学生,也就不好说什么。 但仍担心自己的学生会被其他的坏学生欺负,倒不是普通班的学生一定坏,而是普通班出现坏学生的几率更高,不得不防。 她第一年带学生,十分尽责,特意自个跑到男生宿舍来,而且待了好一会儿,就是要震慑一下同寝室里可能的坏学生,让他们知道四班的班主任是会来寝室的,不要欺负自己的学生。 而点出房长安有亲戚在学校当老师,除了通过房禄军向房禄国反馈之外,同样是好意,也在告诫其他学生这个学生还有关系的,不要惹他。 这年头现状如此,大家都习惯了人情关系,程梦飞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其他人也绝不会有你居然走关系,我鄙视你的想法,只觉得羡慕嫉妒,同时也想着让自家孩子别招惹人家。 至于举报之类的想法更是压根不存在,官官相护的观念根深蒂固初中学校的普通老师当然不是官,但在这时候的学生和家中的心里面,这毫无疑问是普天之下皆如此的现状。 王浩的爸妈和其他几个家长听见班主任这样说,都眼神复杂看了一眼房长安一家,但都没说什么,一些学生听到了,也都偷偷打量。 房禄军和从容都没想到儿子的班主任竟然这么年轻,忙笑着点头招呼,被程梦飞的衣着、气质所慑,都有点拘谨,不过未失礼貌。 房长安能理解爸妈的感受,也不想让爸妈为难,抓着老妈一只手,仰起小脸看着这个年轻美丽的班主任,眨着清亮无邪的眼睛,脆生生地道“程老师好漂亮,跟我妈妈一样漂亮。” 从容年轻时确实漂亮,如今虽然不显年纪,但整天农务操劳,生活又拮据,自然比不得程梦飞的精致漂亮。 不过小孩子觉得自己妈妈漂亮理所应当,而且从容在一众家长中本就是最出彩的,程梦飞听见房长安这样夸自己,又感惊诧,又觉欢喜。 她又看一眼从容,再打量房长安,见他衣服虽不算多么鲜亮,却从内到外透着一股干净精神,而且长得白净秀气,衬着这会儿躲在妈妈身后夸老师的模样,十分天真可爱,忍不住弯下腰冲他笑道“你妈妈比老师漂亮。” 从容还没经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努力回想着电视剧里面有没有类似的场景。 房长安已经有点腼腆地往老妈身后缩了缩,然后又探出身子,抬头瞅瞅老妈,再瞅瞅班主任,似乎比较一番,又重新确定了,仰头重新对程梦飞道“都一样漂亮” 房禄国夫妻俩都在学校教书,而且房禄国的教学水平很好,有好几篇文章发表在市里的教育期刊上,去年市里组织考察,听了房禄国的物理课,对他的教学水平很是赞赏,她听到有传言说市里有学校想要调房禄国去市里教书。 这传言还不知道真假,但即便是假的,处好同事关系无疑也很重要。 房禄国教物理,初中到初三才会开设物理课,按往年管理,初三时四个重点班会合并成两个,程梦飞虽然资历浅,但还是有心要争一个重点班班主任名额的。 房禄国虽然在这方面没什么话语权,可他教学水平高,是铁定的重点班物理教师,自然要格外注意处好关系。 因为房禄国特意打过招呼的缘故,程梦飞原本对房长安一家人就多少有点另眼相看,这时候见他这么讨喜可爱,更是心里欢喜,掩着嘴笑,向从容夸道“您儿子好聪明啊姐姐怎么称呼” 这年代这里的初中,老师与学生家长打交道的机会其实很少,一般只要老师找,那基本就只有一个原因你家孩子闯祸了 因此哪怕是班主任,对学生家长也实在没有多少认识的必要,随便打个招呼就够了,程梦飞原本也没有问房禄军和从容姓名的意思,显然也不认为有打交道的必要。 这会儿忽然问,虽然是没话找话的一时兴起,不过房长安的推动作用显然也极关键。 从容仍有点拘谨,不过听到老师夸儿子,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说道“从容,从来从此的那个从,底下没有横,容貌的容。” 程梦飞有点惊奇地道“姓从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姓诶。” 从容笑道“是很少,除了自家人,我长这么大也没遇见过同姓的。” 程梦飞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又从拎着的手包里面拿出本子和笔,写了串号码,把纸撕下来,双手递给从容,笑着说道“这是我手机号,容姐啥时候有事要找长安了,就打我电话。” 从容没想到有这茬,略一迟疑,房长安赶紧用手在老妈背后扯了一下,生怕老妈说出让大爷联系就够了的话来。 好在从容虽然没有他的心思,但这点礼貌还是懂得的,只是意外后略一迟疑,房长安刚扯她衣服,她就已经两手接了过来,应道“诶,以后麻烦恁费心啦。” “没有没有,我拿工资的嘛,肯定要照顾好学生。” 程梦飞一笑,转眼瞥见旁边还有家长,于是又写了四五份号码,挨个递给其他自己班上的学生家长,也说有什么事情就打自己电话的事情。 至于这会儿不在的学生家长,自然不会特意去给的。 又寒暄几句,程梦飞叮嘱着自己的学生道“下午两点去班上,在三楼,要发书,知道吗别忘了告诉我们班其他人。” 叮嘱完了之后,又与家长们道别,这才转身离开。 “这老师挺好的” 程梦飞刚走,房长安就听到有其他家长低声议论,王浩的爸妈也道“是挺好的。” 房禄军也点点头,“挺好的” 房长安撇撇嘴,没好意思说程梦飞人好,当班主任也尽责,但教学水平真的很一般,之所以能进学校就当班主任,甚至刚毕业就进了二中教书,纯粹因为她是镇长的儿媳妇。 他对这个班主任印象很好,一来对待学生也很和气,不像这时候其他老师一样对学生动辄打骂;二来她教学水平虽然不咋地,但管理班级有很多新方法,比如男女同桌啦,课外搞个活动啦,课间或者自习给学生放歌听啦,都很受欢迎;三嘛她长得好看 不过程梦飞只教了房长安一年,升初二后就没再教,并且此后整整一年都没在学校出现,有的说她出了车祸,有的说她怀孕了生孩子,到底因为什么房长安不清楚,也没跟谁问过。 总之直到房长安初三时,程梦飞才又回到学校教书,那时候已经重新分班,而且她资历浅,又离开学校一年,不可能教初三的,仍带初一的学生。 【001】谁道人生无再少? “轰轰轰” 雨幕之中,柴油发动机轰鸣,一辆农用三轮车行驶在不时出现坑洼积水的田间泥土路上。 房长安躲在伞下,屁股上坐着窄窄的木板凳,并不稳固,时不时地跟着车身一块晃几下。 他用手抓着车帮,冰凉的雨滴不断地落在手背上,肩膀、腰背上的衣服和裤脚也都湿了。 一阵风裹挟着水汽从侧方吹拂过来,带来微寒的凉意,房长安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凝目远眺村子的方向。 目光越过一块块的农田,及田中泡在水里面的玉米、棉花,一条大河横亘在道路远方。 这本是村子后面的一条小溪,由于连日暴雨,雨水不断上涨,今天早上送自己去镇上上学,过河上那座石桥的时候,水都已经没过半截桥墩了。 在自己的记忆中,这还是首次。 即便在自己后世三十年的记忆里,也是唯一的一次。 二零零三年秋,连日暴雨,淮河流域洪灾,自家这边离淮河比较远,只受降雨影响,算是好的,不过即便如此,明天河水仍会短暂地没过石桥,河南岸的所有田地都会被淹。 不过房长安所思虑的并非天灾,而是记忆中将要发生的一场人祸 “我靠它娘哩,水涨这么高了” 开车的是小叔房禄勇,显然也看到那边河里情况了,用此地江淮方言骂咧咧地说道。 三路车驶近了一些,坐在车厢里面的老爸房禄军、老妈从容,以及小婶王玉秀,都转身往河那边看过去。 王玉秀惊叹道“这么大的水唉这老天爷” 一家人都是从小长在内地平原,没爬过山、没见过水,一时间都觉得有点震撼和隐隐的本能恐惧。 三轮车忽然一晃,房长安坐的这侧车轮陷入泥坑里面,坐在开车的小叔房禄勇双臂用力,熟练地抓紧了车把,猛踩油门。 “嘭嘭嘭” 柴油发动机剧烈轰鸣着喷出一股股黑烟,房长安坐在车厢里面都能感受到发动机奋力工作带来的震动,但车轮陷在淤泥里面,无从借力,发动机再如何轰鸣,车轮空转,根本无济于事。 “我下去推一下” 老爸房禄军扶着车帮从车上跳了下去,老妈从容试图把伞递给他,但房禄军已经径直走到了车厢后面,身上薄薄的蓝色衬衫很快被雨水淋的湿透。 “一,二,三” 房禄军和房禄勇兄弟俩齐心发力,一个用力推车、一个用力踩油门,房禄勇抓着车把,还在用力扭着身体,想要通过控制前轮来使三轮车更容易爬出坑来,但发动机又轰鸣半晌,仍未能爬出这个泥坑。 老妈从容见状举起伞,也起身要下来,小婶王玉秀伸着脖子瞅了瞅,然后也起身跳了下来。 从容虽然动的早,但不如王玉秀敏捷,王玉秀麻利从车帮跳下来,已经站在一侧帮忙推车了,她还在伸着脚尖寻找着力点。 “一二三” 房禄军用力推着车,咬着牙,脸庞涨得通红,车上晃了一晃,似乎要从坑里面爬出来,下一刻又陷了回去。 房长安也举着伞,看着泥水混在一块的路面,想要找一个下脚的地方,房禄军一眼看到,喊道“长安你坐着” 小婶王玉秀也道“你坐着就行了,你下来也帮不上忙,等下弄脏了。” 从容刚刚落地,也说道“长安你别下来了。” 房长安没接话,看准路边田地旁比较高的一块泥土,小心地蹦了上去,站在老妈身侧,一块帮着用力推车。 以他后世超过一米八的身高,不用跳就能从车上下来,但可惜这会儿才十二岁,接近一米六的身高在同龄人已算颇为显眼,然而在这场推车的力气活里面,作为唯一的孩子,不论是身高还是力气,他都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不过能减轻一点重量也是好的。 更何况对于房长安来讲,跳下来推车的最大意义,压根就不在于对推车能提供多少帮助。 而在于他从车上下来了 这个世界上大概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理解到他这几天,尤其是今天的复杂心情,忐忑、恐惧、期待、兴奋种种情绪始终折磨着他。 从提早好些天开始,他就试着改变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但凡能做的事情,他都试着努力去做。 出门前说今天雨水太大,学校会推迟开学,没用从爷爷、小叔到爸妈,没有一个人同意因为雨水而今天不去镇上学校报道。 回来时说今天雨水太大,村后面那条河不安全,不如换一条路走,孙楼那边的桥更新更高,而且是公路,虽然修完刚几年路就破了,怎么也比马家沟后面这条泥土路安全 也没用,没有人听。 作为一个刚刚小学毕业、马上升初中,且从小孤僻寡言、沉默木讷的孩子,他成绩再好,再被长辈重视,也只有被照顾的权利,并没有建议、决策权。 二零零三年的华北农村,也没有几个家长会去征询、重视一个孩子的想法,甚至除非他表现的十分明显,都不会有人关注他的心情。 对于今天来讲,送他去学校报道就是所有长辈心里最大的事情、最大的职责,别说下雨,下冰雹也得去 “一二” 雨水打在脸上,水珠在顺着脸颊往下滑落,房长安也跟着老爸喊,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往前推。 不知道是由于人都下来了,负担减轻,还是众人合伙力量大,三轮车被推了起来。 房长安并不意外,因为他记得前世的时候自己坐在车厢里面没动,三轮车也被推了出来。 不过似乎要比这时候推的更久一些或许是心理暗示带来的错觉也说不准,他并不能确定。 但不论怎样,同样的处境中,自己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老天让自己重生一次,给了重新选择的机会,已过而立的房长安,没道理比十二岁的房长安做的更差吧 三轮车被推出时,房长安因为用力太猛,小小的身体一个去趔趄,差点摔倒,虽然站稳了,衣服上却沾了不少泥水。 他对此并不在意,用手指轻轻掸了掸,便抬起头来,见老妈从容看着自己,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重新爬回车厢里面坐着。 柴油发动机重新轰鸣起来,三轮车载着五人来到村庄后桥前,远远就见前所未有浩大规模的浑浊河水浩浩汤汤地往东奔涌,水面上那座桥面同样布满坑洼的石梁桥静静矗立着。 这座桥直到二十年后仍安全矗立,但桥两段的泥土路此时却都已经被水淹没,路面积水自田埂间不断汇聚过来,再源源不断地往河里面流过去,看着颇为湍急的样子。 虽然看不见路,但河南河北都有农田,这路是几乎每天都走的,哪怕很少下地的房长安对道路情况也十分清楚。 房禄勇担心三轮车又陷在泥水里面,那就麻烦了,转头大声喊道“下来走吧,不然在那又要陷着。” 房禄军自然也清楚这一点,转头对房长安道“下去下去,把裤腿挽起来走过去。” 房长安应了一声,跟着一块跳下了车。 雨似乎小了很多,房禄勇挂上一档,开着三轮车冲进积水,身体跟着车身左歪右斜,小心地抓紧了车把,按照熟悉的道路驶向大桥。 泥土路两侧的地头处略高,左侧仍有些地面露出来,因而四人都从左面下车,房禄军跳下车,把裤腿略挽了挽,也不撑伞,边留意着弟弟开车过水的状况,边自己当先从路边朝桥头走过去。 房长安穿着的是凉鞋,把裤腿挽起来就可以了,他挽裤腿的时候很认真,一手还撑着伞,很耽误时间,直起身时,原本在他后面下车的老妈从容已先一步走到了他前面去。 四人从前往后,依次是房禄军、王玉秀、从容和房长安。 房长安走在最后,看到这一幕终于松了一口气,目光看向大桥石梁与路面的连接处,那里路边的泥土被水流冲击出了一个不大的缺口,水正哗哗哗地冲下去汇入河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于他而言有着怎样的意义 上一世,就是在前面的桥头,十二岁的房长安走过去的时候,脚下踩滑,又被汇向河中的水流冲击,一个趔趄,踩在了那个缺口旁的松软泥土上,摔倒跌入水中。 对农民来讲一分一厘的地都是命,地在河岸的人家,恨不得把庄稼都能种到河里去,这下面本也是农田,但现在全都被水淹了,靠近河岸那边的玉米秧连头都看不到了。 房长安这小身板,又不会游泳,掉下去肯定会被水冲进河中央 眼见儿子即将跌下去,走在他身后的从容立即扑上来去抓他。 从容是农村同辈人中几乎仅有的独生女,外爷姥姥又要强,从小就连桶水也没让她提过,婚后虽然也下地干活,却仍没什么力气。 她扑上来倒是抓住了儿子,但没能救下,反而也跟着跌入了水里面。 走在前面的小婶王玉秀反应很快,又拉住了从容,她从小干惯了农活,倒是不缺力气,但抓着两个人的重量,也是力有不逮,脚下趔趄,踩塌了路面缺口边缘的松软泥土,三人一同被卷入了河水里面。 看到三人落水,半辈子胆小懦弱的老爹房禄军,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慌乱之下,竟在桥头直接跳了下去,想要救人。 结果房长安三人从河边跌入,幸运地抓住了地头被淹的杨树枝头,最终获救,而房禄勇虽然夏天也会跟着村里面的一大群男人跳进河里面洗澡,但那水不过到腰间而已,水性十分稀松平常。 如今连日暴雨,河水暴涨,水流又急,房禄军跳下去压根没来得及游,只扑腾着看到妻儿抓住了树枝,就被大水冲走了。 第二天下午被找到时,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这件事情直接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房长安为此始终生活在不安、内疚之中,而老妈独自拉扯着兄妹三人长大,期间的艰苦辛酸更不必说。 而现在,他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接受了重生的现实之后,房长安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对于可能没办法阻止今天送自己去镇上读书的事情也有一定的预料。 走在前面的老爸和小婶都安然地通过了那个缺口,就说明只要避开危险的边缘地带,不踩滑,其他位置通过都是安全的。 如果不是自己没站稳引起的一连串变故,即便重新从这里走过去,这场灾难也是可以避免的 今天之前,房长安就已经为了眼前的这一刻在脑海里面预演过无数次,反复推理,确认能够避免这场灾难。 但即便如此,他仍希望在队形方面能与前世有不同的变化,这会增加他改变命运的信心。 “长安,你走前面来。” 就在那个路边缺口前,从容忽然站住了,转身示意儿子走到前面去。 “没事,妈妈你过去” 房长安看着妈妈就站在那个缺口前,心都几乎要跳出来,生怕蝴蝶效应引起什么别的变故,努力保持着镇静,让她赶紧过去。 从容站着没动,催促他道“赶紧过来。” 房长安怕推让着出事,于是踩进靠近路中央的积水里面,与那个缺口保持着半米开外的距离绕过去,免得老妈避让自己太靠边,同时说道“妈妈你离那边远一点,那里塌了” 房禄军和王玉秀都已经走过那个缺口,听到了从容的话,都站在路边转头看着房长安,等他走过去。 这边水底下有稀泥,房长安穿着拖鞋,走起来不大容易,他怕自己再踩滑,走得更是十二分的小心。 王玉秀从小干惯了农活,手脚麻利,看着这个侄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十分好笑地对从容道“你看看连走个路都秀气。” 房长安性格、长相都随妈,生得白净,性格也文静,从小就时常被长辈们打趣,说投错了胎,怎么看都像女孩子。 当然按房长安自己的评价,这叫俊秀,适合走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路子。 房长安没在意小婶的玩笑,小心翼翼地走过了那个缺口,悄悄松一口气,又赶紧转身,紧张地注视着老妈。 “千万不要来个什么蝴蝶效应啊” 在房长安的紧张祈祷中,从容小心而顺利地从路边那个缺口旁走了过来,他这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房禄军看到儿子走了过来,就已经转身继续往前走了,王玉秀见房长安还站着不动,催促道“走走走”也转身走上桥。 房长安与老妈一同踏上石桥,眼望着桥下奔流激涌的浑浊河水,体味着命运无声无息之间的改变,心里面悄然涌起一股豪情。 脚下的河水日夜往复,奔流向东不复回,但他房长安却神奇地重回少年时 虽然他对这个时代所知有限,不能像看过的那些重生小说主角一样回到过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他房长安从来没有这样的野心,只想着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而已。 这是中国将要开启世界百年大变局的时代,也是中国底层民众生活将要迎来翻天覆地变化,真正走向温饱、走向富裕的时代。 而他房长安,有后世近二十年的阅历和眼光,不求显赫富贵,只希望能跟着祖国腾飞的历史进程,让自己这个贫困窘迫的小家庭过上好日子,应该不算太难吧 【002】谋夺篡位 过桥后,房长安他们重新上了三轮车,一路往南,不过一里路便进入村子。 房长安家就在最北面,很快就到了门前,弟弟房长明和妹妹房嫣然都在对门的邻居过底此地农村院子通常在一排院子的东或西屋的一端留一间开大门,可放置车辆、杂物下玩,听到三轮车响,房嫣然探着身子往外看,欢喜叫道“回来啦” 然后弟弟房长明,以及隔壁家的房甜甜、房殿洲都跳到了路边檐下,往这边看。 房嫣然又喊“大哥你咋也回来啦不上学么” 房长明已经冒雨横穿过路,来到自家木门前,把挂着锁的门打开。 三轮车在门前停下,房长安跟爸妈一块跳下车,见房嫣然跑了过来,赶紧给她撑伞,房嫣然站在伞下,因为本以为要去学校半个月才能回来的大哥重新回来了,有点雀跃地样子,仰起头问“大哥你咋又回来啦” 房长安笑道“学校被水淹了,今天不开学。” 这时候雨小了很多,房禄军从车厢里面把装着儿子被褥的两个白色麻皮口袋抱下来,转身进院子,同时催促道“回家回家在这说什么” 车厢里面东西不多,房长安拎起书包,从容把自家的两个凳子拿下来,房禄勇便说一声,重新踩着油门,载着媳妇往南边自己家去了。 房长安刚要帮老妈拿了个板凳,房长明已经跑过来,殷勤地从老妈手里硬抢了过去,冒着雨就往堂屋跑。 房甜甜在自家门前冲房长安喊“我姐姐呢” 她姐姐房殿秋与房长安同级,都考上了镇上二中,今天同样开学,不过是她爹房长峰送去的,双方在学校里面倒是打了个照面,不过中午房长安一家在大伯房禄国家里吃饭,并未一起回来。 “应该也快回来了都不开学我们先回家啦” 房长安回应了一声,拉着今年还不满八岁的妹妹进了院子。 房长安自小性子内向孤僻,喜欢独处,跟两个弟弟妹妹也不是很亲近。 房长明性子活泼,甚至有点顽劣,常跟着左邻右舍的孩子们一块玩,称得上是这一代的孩子王,有时候去玩也会喊大哥,不过房长安十有八九会拒绝。 房嫣然是女孩子,平日里房长明也不爱带她,除非有什么人多玩的游戏,比如丢沙包、捉迷藏,才会带着她。 房嫣然也有自己的小圈子,平日哥哥不搭理自己的时候,就跟着房甜甜、房妍妍灯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玩。 不过自打前几天后世的房长安来到这里之后,对两个弟弟妹妹的态度就变得亲近起来,偶尔还会讲一些有趣的故事,童话、三国、红楼,还有一些打打杀杀的故事,房嫣然很喜欢听童话故事和红楼梦,最近几天很粘这个大哥。 至于大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连房禄军和从容都没有在意,两个满脑子只有吃喝玩闹的小家伙自然更没有这样的意识。 房长安家院子颇大,用篱笆分成东西两院,西院比较小,是厕所、猪圈和一个挨着堂屋搭成的棚子,放置自家的三轮车和一些杂物。 东院稍大,进大门右手边靠东墙是一间石棉瓦搭成的简陋厨房,这里叫锅屋,堂屋坐北朝南,五间屋分成三间,东屋是房禄军和从容的卧室,西屋占两间,放杂物,里面一角有个用洋灰墩子隔出来的羊圈。 中间客厅也占两间,用橱柜隔开一半空间用作兄妹三人的卧室,两张床,一大一小,小床自然是妹妹房嫣然的,对性别概念还比较模糊的房长明没少抱怨,总说妹妹个子小,让她跟大哥睡,自己睡小床。 房长安跟爸妈身上衣服都湿了,进屋把东西放下,从容就催他赶紧换干衣服,自己也回房间换衣服。 房长安把身上的白色短袖t恤脱了下来,从放衣服的纸箱里面另找出一件,也是白色,胸前印着一个小狗图案,看起来颇为幼稚,而且图案是塑料黏上去的,穿的久了,小狗一只耳朵都脱落了。 裤子就先不换了,房长安把湿的t恤扔到门后的脸盆架上,房禄军也已经换了衣服出来,打量儿子一眼问“怎么不换裤子” 房长安道“就裤脚有点潮,不用换。” 房禄军也不再问这个,对房长明和房嫣然道“我给你们买了煎包” 说着转头看,又在已经老旧到用转头垫起来的沙发上翻了翻,没找到放煎包的包,就朝卧室里面喊“那包呢” 房禄军性子急躁,做什么都没耐性,还有点窝里横,对外人很是客套,甚至有点懦弱,因此对大多数情况下脾气倒还好,对家人亲朋,急躁的时候语气就有点冲了。 从容对他的脾性已经习惯,在卧室里面埋怨道“都凉了,不早不晚的,现在让他们吃什么晚上热了再吃。” 这年代村子里生活条件都不好,倒不至于饿着,但少见荤腥,镇上的水煎包就属于孩子们都很馋的吃食,房禄军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不过在花钱上手里有钱的时候,从不肯亏待老婆孩子。 刚刚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已经在下雨了,他仍要房禄勇在街上停下,自己冒着雨买了四块钱的包子,分两份装,一份让房禄勇带回去给爹娘吃,一份带回家给俩孩子。 连日下雨,天有点凉,而且从容自己缝制的那个布包都被淋湿了,里面的包子肯定凉了,房禄军知道妻子说的有道理,但仍说道“先让他俩尝一下,长安中午在他大爷家吃了顿好的,长明和嫣然没吃着呢。” 转头又找,找不着,于是继续喊“哪呢哪呢你扔哪去啦” “里边呢” 从容似乎叹了口气,语气有点不耐和无奈,自然不是不爱给孩子吃,而是不喜欢房禄军这种性子,总是要迫不及待显摆自己很爱孩子似的。 房禄军于是走回卧室,找到那个布包,把袋子里面装着的二十个包子拿出来,放在客厅小桌上,拿了个递给房长明,又对房嫣然道“快来吃,还有点温呢。” 房长安提醒道“爸,你别用手,拿双筷子。”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房禄军浑不在意,又冲这个难得主动说话的大儿子笑着调侃“就你会作假” “这是爱干净,不信你问问俺妈” 从容在房间里面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笑意“就是哩,恁么大的人啦,还不如长安” 房禄军道“恁这都是作假,我长这么大也没吃病过” 厨房在院子里,是烧火的土灶,西屋还有一个煤炉子,厨柜也在那边,房长安走到西屋拿了三双筷子,洗了洗,甩了甩,走回堂屋,递给房长明和房嫣然,严肃道“用筷子吃,不要跟咱爸学他那是老一辈糟粕,我们要学做新时代爱干净的好青年” 房禄军和卧室里面的从容听到了都笑,房禄军还佯怒地骂“他娘哩,初中还没上呢,这就开始嫌弃老子了,还糟粕” 房嫣然乖巧地接过筷子,见手爪油乎乎的,就要往衣服上抹,房长安立即瞪她“手往哪抹” “哦。” 小丫头有点委屈,嘴巴里面还嚼着包子,鼓着腮帮含糊地应一声,一手抓着筷子,一手举着,目光巡睃着想找抹布。 房长安已经从柜子上拿起了半卷卫生纸,撕下一块,把妹妹油乎乎的小手擦了擦,再擦了擦,见仍泛着油光,只得道“吃完洗手去。” “好” 房嫣然应了一声,房长安又瞪仍用手拿煎包的房长明。 这个大哥虽然最近爱跟自己一块玩了,还会讲故事,但管得也有点多,很烦人 房长明性子有点桀骜,不大想理,可见大哥站在那也不说话,只用眼睛盯着自己,不知道为啥,就有点心虚。 小屁孩犹豫了两秒钟,还是不情不愿地把大哥放在装煎包的塑料袋上的筷子拿了起来。 房长安叮嘱道“吃完自己洗手” 房长明咕哝一句“都不给我擦” 弟弟还想跟妹妹一个待遇你在想屁吃 房长安没搭理他,自己拿起最后一双筷子,夹起一个煎包走到房禄军面前,伸着手递到老爸面前“爸,你吃。” 从容已经换了衣服,正在收拾三人换下的脏衣服,忙忙边看仨孩子,房禄军同样也看着他们仨,觉得一整天因暴雨而压抑的心情都舒缓不少。 房长安拿筷子夹包子的时候,房禄军自然以为是他自个吃,万万没想到忽然递到了自己面前,从没经过这种电视剧里才有的父慈子孝的场面的他一时间竟有点慌乱,忙仰着身子,用手推开,说道“我不吃我不吃,你吃你的。” “爸你尝尝嘛,看用筷子跟用手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房长安夹着煎包直往老爹脸上怼,他倒不是因为失而复得想要尽孝,尽孝也不在于一个包子,而是想要一点点地表现,让爸妈慢慢接受自己懂事的事实。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从小事开始慢慢习惯听自己的最终把一家之主的实际权利让给自己 至于老爹,他虽然对妻儿都心疼,但酗酒、赌博,胆小,又不上进,不适合执掌大权,还是安安稳稳地当个太上皇比较好。 当然自己现在年纪还小,主要任务是学习,挣钱出力这种事还得老爹来做皇帝御驾亲征,太子监国摄政嘛,很常见。 【003】前世今生 把包子喂给老爹,又给老妈也喂了一个之后,房长安拿了本暑假补习英语时借的旧初一英语书,搬个凳子坐在门前,一边看雨,一边摊着书出神。 重生之后,房长安经过最初的惊恐怀疑之后,就一直挂念着今天的水劫,没有什么心思考虑更多,如今成功渡劫改命,终于能静下心来思虑一番了。 作为资深的网络小说读者,拎着刀满世界找作者的那种,房长安看过好几本重生小说,什么大涅槃啦,重燃啦,陈狗的一百种死法啦 接受了重生现实之后,他就在考虑自己能做些什么,于是很快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因为那些主角重生之后,不必改命的现状,就是他奋斗的目标 比如城里有房,亲朋能当个小官或者小职员自家这边有这条件的,毫无疑问都是绝大多数人羡慕的对象。 像什么亲戚当官啦,爹妈是职员啦,亲戚做生意啦,知道贪官赃款藏在哪里啦,班上有个班花啦他一个都没有。 话说前世直到大学毕业,他也没听说过班上学校里面有哪个女生被称为班花、校花,似乎只见于电视、小说里面。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上过的学校都太垃圾。 房长安家位于华北平原,一个叫马家沟的小村庄,后来开车回家时,在导航上看到名字叫马家庄,大抵觉得马家沟听着太土,不过马家庄也一样土了吧唧。 家里如今生活条件更是不堪,他考上镇上初中连两百三十块钱的学费都交不起,最后还是爷爷用退休工资给垫的九年义务教育等他初中毕业才会普及到这里。 说起来房长安家祖上也阔过,只不过要祖非常久,就是那位房谋杜断的房玄龄反正只要姓房的基本都说是房玄龄后裔,至于真的假的,房玄龄自个估计都不清楚。 正经的来历,他家这一支房姓是民国时逃到马家沟扎根的,距离本家也不远,就在隔壁县的房寨,起名排辈都还遵守着,前些年爷爷还特意跑过去续族谱。 “大文礼超广,振兴福禄长,殿爱龄善谋” 这是房长安从小就会背的字派,小时候还跟着去过一次房寨,似乎是族里谁谁谁死了,印象中席上的饭菜很好吃,可惜他吃饭慢,别人下手又快,压根没吃饱,又不好意思说,饿了半天。 稍微近一点的,房长安的太爷爷也曾阔过,是国军团长。据老爹房禄军显摆,他老人家在解放前曾很有先见之明的放走过好几个地下人士,可惜后来那些人找来报恩的时候,老人家已经辞世,否则房长安家现在的境况大抵也不会这样穷困。 爷爷房福康,享过福吃过苦,扒过河抬过土,挨过批斗受过辱,也曾大冬天赤着脚赶十几里路到镇上去读书,后来在村上中学当了校长,在村上颇有名望。 不过可惜教书育人一辈子,自己五个孩子没教好一个两个女儿不识几个字,三个儿子,两个读完中学在家游手好闲,染上了赌博酗酒的恶习,结婚后仍是如此就是房长安的爹房禄军和小叔房禄勇,都是连隔壁村子都知名的不过日子。 大伯房禄国倒还算争气,考上了师范,如今在镇上的二中教书,就是房长安的学校,但这跟老爷子没一毛钱关系,属于自己奋发。 房禄勇是小儿子,很受二老偏爱,日子过得尚可。房禄军在刚结婚时日子也过得颇为风光,种着地,还做着在会上卖布的小生意,隔三差五带着媳妇抱着儿子去市里面逛逛,生活有滋有味,属于整个村子里都羡慕的那种。 有了老大房长安之后,房禄军和从容都还想要一个女儿,于是生了二胎,却又是儿子,于是又生三胎,总算生了个闺女,算是儿女双全了。 不过因为违反了计划生育国策,从容抱着孩子东躲西躲,到底没躲过正义之光,被罚了一笔不小的钱款,加上房禄军赌博输钱欠债,小生意垮了,生活也越来越窘迫。 不做生意,房禄军愈发游手好闲,从容打小就没经过事,性子软,也不懂的管制,后来发现家里外债越欠越多,一过年就一堆人跑家里要债,才知道要管,房禄军却已经积恶成习,哪里还能管得了。 前世房禄军死后,从容独自拉扯三个儿女,还有一堆赌债其中不少都是房禄军打牌时借的族中兄弟的,后来经过这些叔伯合计,房禄军欠的所有债都人死债消,谁都不许来要。 但从容还是偷偷的打听清楚,经过十多年,一笔笔地还清了。 那些赌债,以房长安后世的眼光,不到两万块,少挽救几个失足学生妹而已,根本不算事,但在这个年代,却实实在在地就是压在整个家庭上空的一座巍峨大山 从容外出打工,起初一个月不过六百多块的收入,要养活三个孩子,还都供着读书上学其中过得怎样日子,什么滋味,这世上大概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房长安只清楚记得,老妈出去打工前,三十六岁,看起宛若二十许,临走前去学校看自己,同学都以为是自己的姐姐。 等自己大学毕业后,老妈看起来已经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 由于房禄军的不争气,从容对打牌喝酒深恶痛绝,从小到大对三个子女的教育就是“长大之后你们三个都要离开马家沟一辈子不要回来一辈子不能赌博我要看到你们谁打牌,就用老鼠药把你们毒死” 这些经历都使得房长安对家乡充满了厌恶,重生前他虽未婚,却已经早早考虑要自立堂号了,就叫长安堂,跟这边断绝任何关系。 后世的房长安回到现在,这种心思也并没有淡去,他没有什么要造福乡梓心思,风气不是一时一刻养成的,也不是三年五年就能肃清的。 更何况,想要跟本地改变农村中的恶习,还要从上面抓起。不说别的,就村后那条通往镇上的路,从小大,自己记忆中为此挨家挨户的起钱修路,不下于四次。 钱都缴了,路呢 一点煤球渣子铺上去,一个月就没了,这还算是好的,至少有动静。 而且有这样一条路在,房长安绝不相信只向下面伸手。 后世国家精准扶贫,路倒是修好了,家家户户也有钱了,都开始盖楼房,于是眼里心里就只剩钱了。 房长安虽然幼遭大变,但压力都被老妈扛了起来,后来弟弟房长明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也帮着分担,他虽然是老大,可因为成绩好,都拼了命让他安稳留在学校里面读书,除了埋在心里的愧疚、拮据的生活费之外,并未真正直接去面对过生活的压力。 房长安本身也成熟的晚,高中时叛逆还乱花钱、胡混,做过不少自己后来都想扇自己的错事,进入大学见了世面,才真正慢慢开窍。 大学毕业后,他借着移动互联网的东风,也开了家小公司,每年挣个上百万不算太难,在大城市里这种小公司比比皆是,一阵风过来死一片,但在村里面,可就是人人艳羡惊叹的大老板了。 原本被人人瞧不起的一家人马上成了香饽饽,扬眉吐气固然痛快,但见识到了这些血亲族人们的巨大态度反差,却让房长安对这种市侩恶俗的嘴脸更增厌恶。 房长安少年遭逢变故,饱尝人情冷暖,一些看法难免偏激,事实上他自己也能意识到,仓廪足而后知礼仪本就是正常事。 他相信随着国强民富,家乡的面貌也会跟着改变,但自身经历记忆太过深刻,他不想去参与或者推动这个过程,只想远离,在一个已经知礼仪的地方安居乐业,一家人过自己的小日子。 房长安轻轻吸了口气,这个年代的农村,空气不说比大洋彼岸好多少,因为他没去呼吸过,但料想应当也不会逊色,混着雨后的水汽,清新湿润,让他精神为之一清。 他努力拓展思维,想着能借用的资源,但数来数去,仍找不到一个可有借力的点,原本胸中激荡的豪情不禁有点受挫。 他前世晚熟,进入大学才开窍,大学里面泡妹子,毕业后搞事业,都算小有成果,但对于这个年代的事情,真的只有笼罩在家庭上的灰暗天空,加上年纪太小,了解很少,实在想不出什么可行有效的致富之路。 而且家里太低,能借用的资源极其匮乏,自家能想到的唯二比较有出息的两位就是爷爷跟大爷。 爷爷已经退休,除了在村里面有几分薄面之外,基本无。 大爷在镇上教书,以后自己在初中仍然可以靠他的庇佑,有人欺负自己就大喊一嗓子“我大爷是学校老师” 除此之外,好像就没了。 而对如今这个年代的了解和掌握,也十分有限,知道非典刚刚结束,知道祖国会腾飞,知道借钱也一定要早点买房,除此之外似乎就只剩下好好学习了。 “我应该不会是最惨的重生者吧” 房长安心里面暗暗嘀咕,觉得应该不是,至少父母双全,还有弟弟妹妹可以欺负,怎么想都比有个系统什么金手指之类的玩意划算。 房禄军已经回卧室看电视,房长明和房嫣然各自吃了几个包子,听到里面电视机的声音,也都悄悄地想溜进去。 从容正用家里那个白底红鲤鱼的搪瓷脸盆在门前洗衣服,房嫣然看到脸盆,记起大哥的叮嘱,于是小跑几步过来,蹲下刷刷洗了两下手,从容嫌弃她“手上都是油” 小丫头嘿嘿嘿地笑,飞快洗了手去门后挂着的毛巾擦了擦,跑进爸妈卧室看电视去,又转头冲也跟着跑过来的房长明喊“二哥你没洗手” 房长明瞪她,房嫣然于是又冲大哥喊“大哥,二哥不洗手” 房长安转头看过来,房长明跟大哥对视一眼,也小跑到老妈洗衣服的脸盆刷刷刷哗啦两下,手背都没湿,就甩着手去门后擦。 从容嗔道“乱甩什么,到处都是你那是洗手吗爪子都没浸到水里呢” 房长明也不管,跑到爸妈卧室里面,找到一个凳子老老实实地坐着看电视。 家里是一台老式的黑白电视机,爸妈结婚时买的,当时是很稀罕的东西,房长安上小学的时候都还有邻居往自家来看电视。 这几年大多都买了电视机,而且还是彩电,信号也好,看得清楚,就换成兄妹三个常往别人家跑看电视了。 不同的是房长安自小就腼腆,不像弟弟妹妹那样什么都不在意,有时候他想去看,房长明和房嫣然喊他,他还扭捏着不去,非要找到一个去别人家的借口才肯去,最常用的借口就是喊弟弟妹妹回家,然后喊着喊着就自己站那看了。 【004】暗恋过的女孩们 房长安思虑半晌,基本确定爸妈一直这样待在家里面务农,很难找到机会,于是决定还是按前世的老路,让爸妈出去打工。 如今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最先富起来的一两批人已经富了起来,并且将会更富。 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不到两年,刚刚踏上成为世界工厂的康庄大道。 外出到沿海地区打工的人已经比较多,相邻村庄也有,但整体来讲仍是少数,不过正在迅速增长。 这一大批涌进城市的人里面,将会诞生下一批富起来的人,虽然很难像前面那些人那么富,但谁让自己生的晚呢 抱怨没用,只能努力去抓住机会。 房长安自然不愿一家人都给别人打工,但如今的爸妈不论性格、能力都欠缺,还是要先走出去见见世面,同时积累一些经验,接下来他才好推动着去寻找机会。 房长安往卧室里面看了一眼,瞥见弟弟妹妹连看电视都坐得端正,忍不住笑起来。 从容平日是不许三个孩子常看电视的,不过现在村里小学也还没开学,房长明和房嫣然的暑假就还不算结束,从容因此管制的稍微放松些,两个小家伙看得都很认真,甚至担心被挑刺,坐姿都端端正正。 在如今的农村环境里面,从容是很少见的重视教育的家长,房长安刚上小学时成绩并不好,她暑假里面就每天坐在家里看着他学,去地里干活也让房长安拿着书跟着,就非要亲眼看着他在读书。 为此她这些年没少被明里暗里的嘲笑过,因为这会儿大家都觉得让孩子读书就是浪费钱,都是在隔壁村混个初中,毕业或者没毕业无所谓,到时候上个技校,或者下地干活、打工,怎么都比上学白花不挣要划算。 房长安从东屋收回目光,又看向坐在门前洗衣服的老妈,轻轻喊了声“妈妈。” 正搓洗衣服的从容抬起头,带着询问神情看着这个从小孤僻内向,又聪明懂事的大儿子。 房长安做出几分有点犹豫的表情,问“咱家里还有多少钱” 从容洗衣服的动作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保持着表情平静,问道“怎么了你要钱吗要多少” 房长安道“不是。” 他又做出犹豫表情,以符合自己平日的形象,然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我要上初中了,长明开学四年级,嫣然也要二年级了,以后都上学,都要花钱咱家,每年种地能赚多少钱啊” 从容眼中显出几分忧愁,显然平日没少为此作难,不过很意外儿子小小年纪,竟然会主动关心这个,想了想,向儿子笑了笑“没事,你不用操心这个,安心读书就行了。” 房长安道“我会好好上学的,就是问问这个。” 从容道“今年西瓜不好,不然能多挣一点的” 房长安道“我们家就五亩多地,而且好几块地不好种瓜,而且” 他又犹豫了,沉默一会儿,从容也不催,等着儿子继续说下去。 外面的雨有要停下来的趋势,房长安看了看厨房石棉瓦滴下的细细水流,才又转头问老妈“前段时间,不是说京大爷家的那个晶晶姐在外面打工吗还有那个李庄的什么叔” 从容看着儿子,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果然听房长安道“那个比家里赚钱多吗” 从容直起腰,用手腕抹了抹垂下的头发,房长安赶紧给老妈把头发掠到而后去,从容转头看着他,然后叹一口气,低头继续搓洗衣服“我跟你爸说过啦,让他出去打工,我在家看着你们三个上学” 她声音很轻“你爸没出过远门,以前最多到市里,打工几千里路呀到那里人生地不熟的” 房长安道“总不能一辈子就在马家沟啊总得走出第一步要不你们俩一起去吧” 从容看他一眼“那你们三个咋办” “让爷爷奶奶搬到咱家来住。” 从容又看儿子一眼,没有说话,把漂浮着肥皂沫的水泼出去,重新从桶里面舀水清洗衣物。 桶里面水不多了,房长安看看外面雨已经不怎么下,老妈平日洗衣服都要清水洗两遍,等下要出去压水,于是冲里屋喊“爸爸爸” 房禄军在里面问“咋啦” 从容也转头看儿子,房长安叫道“没水啦,我抬不动,你压水去。” 房禄军有点不耐烦“下雨呢” 房禄军又叫“已经不下了,我妈还在洗衣服呢。” 从容知道房禄军的性子,怕房长安挨骂,也因房禄军的不耐烦而感到不快,说道“我等下自己去。” 房长安道“那不行,都一样出门回来,凭啥俺妈洗衣服,你就躺着看电视” 他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前,冲正有点恼怒的房禄军笑嘻嘻道“再说了,哪有让媳妇干活,自己躺着看电视的道理,这不符合爸你好老公的性格,对不对” 房禄军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听人说点好话,能把头砍下来给人家的那种,虽然很惊诧这个儿子一改往日性情,但还是很吃这一套,唉声叹气地从床上下来,边往外走边道“奶奶滴,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孝顺支使劳资干这干那” 房长安跟在老爹屁股后边,笑嘻嘻地道“这不是您心疼媳妇跟儿子嘛,不然您让我去压水,我也不敢不听啊。” “你提得动吗” 房长安从小文静秀气,心思重,不爱说话,爸妈平日有啥活,比如压水、烧火这种,大多都优先支使房长明,他比房长安小两岁,但个头一直追得很紧,不比房长安这个当大哥的矮多少。 房禄军骂咧咧地提起水桶走进蒙蒙细雨中,来到院子中的压水井前,放下水桶,抓起湿漉漉的木柄咣咣咣地压起来。 从容似乎心情好了不少,看着院中干活的丈夫,再看一眼重新坐下看书的儿子,笑了一笑,继续清洗衣服。 房禄军虽然经常偷懒不下地,跑去打牌,但他不管家里地里,干活都极爽利,用从容的话说“你爸打完牌到地里面,不用半个小时就抵得上我干一下午的活。” 当然这也侧面说明了她干活确实很菜。 房禄军很快提了满满一桶水回来,放在门后,又说一声“不够再喊我,真的是看个电视都不安心。” 房长安朝老爹比了个大拇指,笑着夸赞“爸,厉害” 房禄军明显有点不大适应,但显然很受用,虽然没说话,不过看那表情,就差没翘尾巴了,回屋继续看电视,还在跟房长明和房嫣然交流刚刚播了什么剧情。 房长安笑了笑,这才与老妈继续刚刚的话题“不管怎么样,那都是爷爷奶奶,总不可能不管我们的。” 房禄军以前刚结婚,做着小生意,还光鲜的时候,很是得意,从容是独生女儿,也是没发过愁的,花钱难免大手大脚,家里两个老人都很看不惯。 除此之外,从容性子温和宽厚,却不善言辞,不懂得主动讨老人欢心,那会儿小姑还没出嫁,从容新婚,外爷姥姥只这一个女儿,自然家里有什么就尽力都给,小姑为了筹备自己的嫁妆,没少捞从容陪嫁过来的东西。 房禄军平素极孝顺,偶尔会端着水给爹娘洗脚的那种,性子又软,这事憋在心里面也不说,他爱喝酒打牌,有时候喝醉了、打牌输了,就去找老娘和妹妹算账,为媳妇打抱不平。 于是给了东西,没落半分好,反让老的少的都心里生怨。 房长安这一大家人丁很旺,大伯房禄国一儿一女,大姑房霞一儿一女,小姑房燕两个儿子,小叔房禄勇一儿一女,房长安兄妹三个 孙辈多了,自然不稀罕,自房长安记事起,奶奶对自家三兄妹就不待见,偶尔房禄军打牌不回来,从容干活慢,又想要干完,从地里回来的晚,三兄弟午饭、晚饭没着落,爷爷有时会把他们三个领回家去吃饭。 兄妹三个总是能推就推,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去爷爷家吃饭,因为每次去都看不到奶奶的好脸色,若是有什么好吃的,比如饼干、橘子香蕉,或者煮了鸡蛋啦,都得偷偷地藏起来,生怕老二家的仨孩子闹着要吃。 这自然是多虑了,房长安他们每次过去,都是喝稀饭啃馒头,连夹根咸菜都小心翼翼,不论吃没吃饱,也从不回碗或者拿第二个馒头,吃完就走,浑然不似到了姥姥家那样自在活泼。 都说小孩子不谙世事,其实小孩子最能体察人心冷暖。 前世房禄军死后,从容出门打工,房长安他们就是跟着爷爷奶奶过的,毕竟是血脉骨肉,奶奶再不喜也不可能不管不问,但自然谈不上关爱体贴。 房禄军身高一米七五,从容身高一米六五,在同辈里都是出类拔萃的身高,后世房长安一米八三,房长明一米八六,唯独小妹房嫣然只刚过一米六,还没有妈妈个子高。 究其原因,就是她跟着爷爷奶奶过得时间最久,长期营养跟不上,从容为此没少埋怨自个。 房长明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一直跟着老妈生活,而房嫣然直到高中毕业才离开家乡。 房长安对这些事情都记得清楚,但即便这一世爸妈都外出打工,他也不会让前世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从容看看儿子,似乎想了一想,然后轻轻叹一声“再说吧,你爸都不一定愿意出去呢。” 房长安瞅瞅里屋,然后往老妈这边靠近了些,有点低声密谋的架势“我爸在家总打牌喝酒,到外面他人都不认识,就算以后混熟了,每天上班,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打牌赌博了再说,外面对赌博管得严。” 从容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不过也只是默默点点头,仍是一句“再说吧。” 房长安知道老妈现在性情还欠磨炼,但心里是很能装得住事情的,不像老爸那样沉不住气,而且他今天表现的已经够多,也就不多说什么,继续想自己的事情。 前世他的青春年代过得十分枯燥,进入大学后放飞自我,又浪过头了,如今重生一回,不仅要改变家庭,自己的生活也要精彩,走在正确的成长道路上。 他如今可是后世的灵魂,不像过去的那个小长安能耐得住寂寞。 少年时代的精彩嘛,肯定少不了女孩子,房长安在心里掰着手指头默默地数曾经的遗憾们 小学暗恋马晴;初一暗恋沈墨;初二暗恋王珂;初三暗恋梁楚瑜;高一暗恋隔壁班双胞胎的妹妹;高二高三暗恋双胞胎的姐姐,因为分班后她在自己班上;复读时暗恋八十叫什么来着 房长安纠结半天,不禁有点郁闷,明明是最近的记忆,却反而记不得那女孩叫什么了,只记得长得很漂亮,据说家里也有钱,但因为失恋了自暴自弃,才经常找男人深入了解,一次八十,所以有了这么个外号。 不过这事得看她心情,毕竟不是为了赚钱,很随意可惜那时候自己连八十也拿不出。 当然,后世曾救助过很多小学妹的房长安跟真正高中时的小处男房长安,审美与爱好肯定都有极大区别,哪怕如今的那位现在肯定还没自暴自弃,他也没什么兴趣。 一个因为屁点小事就自暴自弃的人,以后路还长着呢,鬼知道啥时候就给你来个雷暴 把这个记不清名字的排除掉,仍然还有六个遗憾,房长安不禁有点为难,补偿谁呢 【005】小长安的大志向 连日的暴雨到二号就停了,不过这年头联系不方便,所以一号学校改日期时,为了保险,通知的是五号开学,因而房长安又在家里多待了两天,五号上午才又跟着爸妈一块去镇上。 王玉秀娘家有事,因而这次房禄勇没再跟去。 房禄军开上自家的三轮车,已买了好几年,比房禄勇家的旧一点,但坐着没什么区别,都不如四轮的舒服。 这次没雨,变成了大太阳,三轮车砰砰砰地喷着烟,载着一家三口自镇子南端的地下道驶入。 地下道上面就是著名的陇海铁路,东起连云港,西接兰州,串联华东、华中、西北,是中国三横五横铁路干线中的一横,拥有极高地位。 早年在上面都还能横穿铁路,这些年铁路边拦了铁丝网,不让过了,可见这条铁路地位确实很重要,一直有维护,不过铁路下面的地下道却是年久失修,雨都停好几天了,地下道里面还有积水,也没人管。 嗯,反正火车也不从地下道过。 大抵镇上另外三所初中的开学时间错开了,今天天气晴好,反而不如一号那天大雨时的车多,房禄军轻车熟路,很快开着车来到了镇子偏北位置的二中。 黄南集镇本是一片盐碱荒地,民国初年铺设陇海铁路,在此建站,陆续有行脚商人落脚,后来人流聚集,慢慢发展,如今已有近百年历史。 前世房长安毕业后才知道,原来自家印象中这个破落的小镇,九四年就被列为了五百家小城镇综合改革试点镇之一,九八年更是成为淮海名镇。 嗯,大概自家穷只是因为不争气,不怪地方。 房长安曾听爷爷说过,黄南集在上个世纪确实有过一段相对比较辉煌的历史,因为陇海铁路加上一条国道、一条声道都汇集在这里,地段好,来往的人多,繁华程度简直超过县上。 也不知怎么就越来越破落了。 镇上有四所初中,一所高中,高中就叫黄南集第一中学,有高中部、初中部,高中部是省重点,上世纪时名气直达别的市,爷爷房福康当年光着脚踏雪求学,就是来这里。 后来就越来越差,虽然省重点的名头还在,但校风、口碑都一年不如一年,连前世的房长安都看不上这所学校,考的是县一中。 当时的镇一中里面虽然已经烂了,还有点架子,每年也能考上二三十个本科生,后来房长安上大学期间,一个女学生在自己寝室里面被四五个社会青年糟蹋了,轰动一时,才算彻底烂透了倒下来。 房禄军开着三轮车,在镇一中门前路过,从容转头看着学校里面的教学楼,车子走过后,转头对房长安笑道“长安,以后能不来一中不” 从容这样说,倒不是瞧不起一中多少也有点,不过更重要的是,这时候整个青龙县所属的村镇,所有有孩子的家长们眼里最耀眼的高中都是青龙一中,镇高中都要次一等。 房长安要去的是镇二中,只有初中部,名头没法跟一中比,不过近些年中考成绩不错,前两年更是已经超过了一中。 而这个中考成绩,大多数家长看的,学校宣传的,就是每年考上青龙一中的学生数目。 二中去年考上了十九人,创历年之冠,远远超过了一中的十三人。 不过房长安很清楚,二中的辉煌马上也要结束了,因为前世记忆里,他这一届是二中历史上最强的一届,有二十三人考上了青龙一中,到下一届就出现断崖式下跌,只有一半,然后再过年,就沦落成不良少年收容地了。 前世房长安以中考687中考有体育、实验加试,满分795的分数考入青龙一中,可以说很好地完成了老妈的梦想。 不过如今的房长安可不满足于这个,他笑着问老妈“您想让我考哪” 从容轻声笑道“能上县一中最好。” 言语神态中难得透出一股自豪的喜气,因为几个孩子的成绩是她最骄傲和欢喜的地方,也是她如今生活中最大的期待与支撑。 房长安笑d县一中哪够,我以后要考市一中。” 云龙市一中可是国家级重点高中,而且隔着镇、县两层高中的遴选,整个黄南集好几年都出不了一个能走进市一中的学生,难度和档次都不在一个层次。 从容压根就没想过要让自家孩子去市里读高中,听他这样说怔了一下,然后叹息道“哎呀,你能考上县一中妈妈就知足啦” 房长安笑d县一中保底,市一中是努力的目标。” 从容看着儿子,仍然年轻秀美的脸庞逐渐露出欣慰的笑意,大声应道“好妈妈相信你” 这是房长安十二年来第一次口出狂言,也是从容第一次对儿子说出这种以往认为只存在于电视剧里面才有的鼓励的话语。 不过效果很好,短暂的交流让母女俩心情都很好,房禄军开着车也听到了一些,虽然没说话,估计也不相信,甚至有的不以为然,但亲眼看到了儿子这几天的开窍,又见他这样上进,心情无疑很舒畅,觉得生活很有奔头。 自一中门前走过两三百米,左转往北,走到底就是镇二中。 镇二中不比一中历史悠久,但建校时镇子规模不大,因此如今学校就在镇子中心区域。 但是不知为何,自进入镇子范围后一直都是水泥路,偏偏就在二中门前约两三百米,没了,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泥土路,混着石渣子、煤球渣,前些天又下了雨,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 从容担心学校门前不好停车,于是进入石渣子路后,开了一小段,就在路边找了个空地把车停下来了。 因为前几天去过了大爷家,今天就不打算去了,直接去学校报道。 房禄军拎着被褥,从容拿着包,房长安背着自己的小书包,里面空空的一本书都没有,跟着爸妈一块走向学校。 路两旁都是民房,看着就透出一股时代气息,不过房长安已经习惯,因为二十年后镇子也没多大变化,而且前几天来过了,不觉得很稀奇。 靠近校门的几家都开着小卖铺,已经有不少学生家长送孩子过来了,小卖铺门前偶尔能看到孩子和家长的身影。 前世房长安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走进这所校园一步,但记忆仍清楚,呈东西向,走进校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大操场,没有塑胶、草坪,只有泥土煤炉渣,不少地方都是积水。 操场尽头是厕所,分男侧、女厕,以及教师专用的男女厕。 厕所右边是学生生活区,有宿舍、食堂和小卖部,操场右手边是教学楼,就一栋,共四层,四层是锁住的,不许学生上去,也就是只用三层。 教学楼东端,也就是靠近校门这一端是行政部,一楼公告牌上贴着红纸,上面是学生的分班信息,一堆家长正围着看。 房长安和从容都已经提前从大哥房禄国那里得知了儿子的分班信息,不过还是拎着东西又跑过去看了一遍,确认儿子在初一四班。 初一有十六个班,每个班级五十人左右,一班到四班是重点班,五班到十六班是普通班。 这跟后世卖手机的中杯起步有异曲同工之处,我不说这是差的、低配的,说是普通版、标准版。 房长安对分班信息没兴趣,背着老妈给自己缝的布包,站在人群外面偷偷地打量着未来的同学们,没发现有眼熟的。 事实上他对于初中的记忆已经极少极少,看到熟人也未必认得,不过长得好看肯定就眼熟了。 确定了分班,房禄军一马当先,又带着媳妇和儿子去宿舍,走进生活区的圆形门,迎面就是食堂,搭着棚子,棚子下面是桌椅,看起来脏兮兮的,旁边也有房屋,但学校肯花钱搭棚子,说明里面空间肯定不大。 进门左手边,也就是西边是学生宿舍,依旧是圆形门,墙壁都被刷成了一种奇怪的黄绿色,圆形门旁边,对着食堂有个小卖铺。 走过圆形门,左边男生宿舍,右边女生宿舍,男生宿舍是一层平房,女生宿舍是两层小楼。 走进男生宿舍,左手边是警卫处,警卫员看起来四十多岁,拎着个警棍站在那吆喝“是初一的吧几班的三班107,四班108,六班也是108,十一班109那边那边。” 房禄军重新找警卫员确认了一遍,然后抱着麻皮口袋,在家长群中找到了108宿舍,门看起来小小的,宿舍却极大,密密麻麻摆着一张张上下两层的床铺。 “我靠他娘哩,这么多人” 一眼望去,这一间宿舍里面摆着有十几张上下铺,右手边并排了七八张,左手边先是东边并排七八张,然后又横排了两张,把里面的刘张床给堵在里面了。 “这里面的人怎么出来啊” 从容也抱怨一句,房禄军已经去看右边的床铺,肯定这边睡着舒服,可惜目光一扫,都已经被抢光了,家长正在帮着孩子铺床。 从容指着门前的下铺说道“这里吧,进出方便。” 房禄军一想有理,好的已经被抢光了,不能让儿子以后每天都要爬别人的床,却没想过一旦睡在外面,每天就得有多少人要爬儿子的床进出。 房禄军刚把麻皮口袋放下,前面一对夫妻也抱着行李走了过来,大抵原本想要一等铺,后来发现没了,于是来找二等,生怕沦落到里面的三等去。 看到房禄军把被褥放下,那当妈的中年女人问“你们这里几个人啦” 从容打量了一眼对面的一家三口,夫妻俩看着都有四十来岁,男孩子看着跟房长安差不多大,一张圆脸,看着都很老实的一家人,这才答道“就我们一个。” “那我们两家的孩子搭一下行不” 对面夫妻俩也同样打量了一眼房长安一家,见也都和气,男人开口说道。 从容笑道“这有什么行不行的,把东西放下吧。” 房禄军帮着那男人把被褥放下,又道“先别铺,等下里面的人要过。” “对,对。” 房长安在旁边暗暗哀叹,是的,这间大宿舍不仅摆了十几张上下铺,而且每一铺都要睡两个学生 也就是说一间寝室要睡五六十个学生 【006】天真可爱房长安 两对夫妻和两个孩子干巴巴地杵着,显得生疏而尴尬,从容想了想问对方的妈“你家孩子几班的呀” “四班的。” “我们也是四班的” “真的那好事,他俩都在一个班。” “你们叫什么呀” “王浩。” 王浩妈回答,然后反问“你们呢” “房长安。你们的” “九一,你们呢” “我们也是,你们几月啊” “五月。” “那你们比我们大,我们七月。” “诶,以后你们两个都好好的,有话好好说,不要吵架。” “对对,好好学习。” 两边的妈闲聊,房禄军忽然想起来,对媳妇道“你在这看着,我去买饭缸。” 饭缸就是饭盒,房长安道“妈妈你跟我爸一起去吧,我在这就好了。” 从容犹豫一下,也不大放心丈夫的花钱,王浩妈说道“诶,你们都去吧,我们买过了,在这帮你们看着,放心吧。” 从容犹豫了一下,看向房长安,房长安已向王浩妈道“谢谢姨姨,谢谢叔叔,那我也去啦。” “诶” 房长安对王浩还有一定的印象,倒不是因为他,这家伙成绩不好初二就辍学了,但王浩的姐姐王真初三时跟他分在了一个班,还坐前后桌。 某次他打赌输了,被迫认王真当了干姐姐,后来还去过她家,对她爸妈印象都不错,很朴实的一家人。 不过后来中考,王真发挥不理想,没考上县一中,逐渐疏离,到大学后就慢慢断了联系。 从容担心学校里面的东西又贵又不好用,一家人走出学校,来到水泥路断掉的地方,这里有一家超市,房禄国夫妻俩都叮嘱过的,说需要什么东西最好在这里买,比学校的好。 从容最终给儿子选了一个不锈钢的饭盒,有盖子、饭盒,中间还有个夹层,送叉子和勺子,然后另买一双筷子,又买了保温瓶、脸盆、毛巾、牙刷牙膏、刷牙的杯子,共花了二十三块七毛钱。 结账的时候,从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走去货架,很快回来,手机拿着一个不足巴掌大的小小闹钟,再加两节七号电池,又多花了三块钱。 拿着东西重新回到宿舍,刚进门,就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女人站在宿舍中间,正在与几个家长说着些什么。 这女人穿着一袭白底碎花的短袖长裙,长发披肩,似乎化了淡淡的妆,精致漂亮,亭亭玉立地站在破旧、拥挤的男生宿舍里面,显得有点违和。 房长安不禁眼前一亮,心里暗暗嘀咕“原来程老师这么漂亮” 他关于初中的前世记忆早已经模糊到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个班主任很漂亮,没想到这么漂亮,可惜有老公。 房长安心里面闪过不符合身体年龄的念头,班主任程梦飞也注意到了刚进来的一家三口。 她刚刚已经从王浩妈那儿得知了王浩同床的学生信息,看到房禄军把东西放在进门的床上,就走了过来,很礼貌地笑道“你们是房长安的家长吧我听房老师提起过噢,我是四班的班主任,叫程梦飞,你们叫我名字,或者叫程老师都行。” 这间宿舍里面学生太多,不少是普通班的学生,程梦飞也为此争取过,不过她刚刚毕业没多久,正式教书的第一年,学校按照班级排过来,轮到了自己班的学生,也就不好说什么。 但仍担心自己的学生会被其他的坏学生欺负,倒不是普通班的学生一定坏,而是普通班出现坏学生的几率更高,不得不防。 她第一年带学生,十分尽责,特意自个跑到男生宿舍来,而且待了好一会儿,就是要震慑一下同寝室里可能的坏学生,让他们知道四班的班主任是会来寝室的,不要欺负自己的学生。 而点出房长安有亲戚在学校当老师,除了通过房禄军向房禄国反馈之外,同样是好意,也在告诫其他学生这个学生还有关系的,不要惹他。 这年头现状如此,大家都习惯了人情关系,程梦飞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其他人也绝不会有你居然走关系,我鄙视你的想法,只觉得羡慕嫉妒,同时也想着让自家孩子别招惹人家。 至于举报之类的想法更是压根不存在,官官相护的观念根深蒂固初中学校的普通老师当然不是官,但在这时候的学生和家中的心里面,这毫无疑问是普天之下皆如此的现状。 王浩的爸妈和其他几个家长听见班主任这样说,都眼神复杂看了一眼房长安一家,但都没说什么,一些学生听到了,也都偷偷打量。 房禄军和从容都没想到儿子的班主任竟然这么年轻,忙笑着点头招呼,被程梦飞的衣着、气质所慑,都有点拘谨,不过未失礼貌。 房长安能理解爸妈的感受,也不想让爸妈为难,抓着老妈一只手,仰起小脸看着这个年轻美丽的班主任,眨着清亮无邪的眼睛,脆生生地道“程老师好漂亮,跟我妈妈一样漂亮。” 从容年轻时确实漂亮,如今虽然不显年纪,但整天农务操劳,生活又拮据,自然比不得程梦飞的精致漂亮。 不过小孩子觉得自己妈妈漂亮理所应当,而且从容在一众家长中本就是最出彩的,程梦飞听见房长安这样夸自己,又感惊诧,又觉欢喜。 她又看一眼从容,再打量房长安,见他衣服虽不算多么鲜亮,却从内到外透着一股干净精神,而且长得白净秀气,衬着这会儿躲在妈妈身后夸老师的模样,十分天真可爱,忍不住弯下腰冲他笑道“你妈妈比老师漂亮。” 从容还没经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努力回想着电视剧里面有没有类似的场景。 房长安已经有点腼腆地往老妈身后缩了缩,然后又探出身子,抬头瞅瞅老妈,再瞅瞅班主任,似乎比较一番,又重新确定了,仰头重新对程梦飞道“都一样漂亮” 房禄国夫妻俩都在学校教书,而且房禄国的教学水平很好,有好几篇文章发表在市里的教育期刊上,去年市里组织考察,听了房禄国的物理课,对他的教学水平很是赞赏,她听到有传言说市里有学校想要调房禄国去市里教书。 这传言还不知道真假,但即便是假的,处好同事关系无疑也很重要。 房禄国教物理,初中到初三才会开设物理课,按往年管理,初三时四个重点班会合并成两个,程梦飞虽然资历浅,但还是有心要争一个重点班班主任名额的。 房禄国虽然在这方面没什么话语权,可他教学水平高,是铁定的重点班物理教师,自然要格外注意处好关系。 因为房禄国特意打过招呼的缘故,程梦飞原本对房长安一家人就多少有点另眼相看,这时候见他这么讨喜可爱,更是心里欢喜,掩着嘴笑,向从容夸道“您儿子好聪明啊姐姐怎么称呼” 这年代这里的初中,老师与学生家长打交道的机会其实很少,一般只要老师找,那基本就只有一个原因你家孩子闯祸了 因此哪怕是班主任,对学生家长也实在没有多少认识的必要,随便打个招呼就够了,程梦飞原本也没有问房禄军和从容姓名的意思,显然也不认为有打交道的必要。 这会儿忽然问,虽然是没话找话的一时兴起,不过房长安的推动作用显然也极关键。 从容仍有点拘谨,不过听到老师夸儿子,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说道“从容,从来从此的那个从,底下没有横,容貌的容。” 程梦飞有点惊奇地道“姓从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姓诶。” 从容笑道“是很少,除了自家人,我长这么大也没遇见过同姓的。” 程梦飞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又从拎着的手包里面拿出本子和笔,写了串号码,把纸撕下来,双手递给从容,笑着说道“这是我手机号,容姐啥时候有事要找长安了,就打我电话。” 从容没想到有这茬,略一迟疑,房长安赶紧用手在老妈背后扯了一下,生怕老妈说出让大爷联系就够了的话来。 好在从容虽然没有他的心思,但这点礼貌还是懂得的,只是意外后略一迟疑,房长安刚扯她衣服,她就已经两手接了过来,应道“诶,以后麻烦恁费心啦。” “没有没有,我拿工资的嘛,肯定要照顾好学生。” 程梦飞一笑,转眼瞥见旁边还有家长,于是又写了四五份号码,挨个递给其他自己班上的学生家长,也说有什么事情就打自己电话的事情。 至于这会儿不在的学生家长,自然不会特意去给的。 又寒暄几句,程梦飞叮嘱着自己的学生道“下午两点去班上,在三楼,要发书,知道吗别忘了告诉我们班其他人。” 叮嘱完了之后,又与家长们道别,这才转身离开。 “这老师挺好的” 程梦飞刚走,房长安就听到有其他家长低声议论,王浩的爸妈也道“是挺好的。” 房禄军也点点头,“挺好的” 房长安撇撇嘴,没好意思说程梦飞人好,当班主任也尽责,但教学水平真的很一般,之所以能进学校就当班主任,甚至刚毕业就进了二中教书,纯粹因为她是镇长的儿媳妇。 他对这个班主任印象很好,一来对待学生也很和气,不像这时候其他老师一样对学生动辄打骂;二来她教学水平虽然不咋地,但管理班级有很多新方法,比如男女同桌啦,课外搞个活动啦,课间或者自习给学生放歌听啦,都很受欢迎;三嘛她长得好看 不过程梦飞只教了房长安一年,升初二后就没再教,并且此后整整一年都没在学校出现,有的说她出了车祸,有的说她怀孕了生孩子,到底因为什么房长安不清楚,也没跟谁问过。 总之直到房长安初三时,程梦飞才又回到学校教书,那时候已经重新分班,而且她资历浅,又离开学校一年,不可能教初三的,仍带初一的学生。 【007】扯虎皮做大旗 宿舍里面空的床铺越来越少,竖排的两张床中间还有一小段空挡,因而看到最里面这边最可能从自己儿子床上过去的人铺好了床之后,从容和王浩的妈也帮自家儿子给铺了床。 两张褥子铺在一起,然后只铺一个床单,另一个床单预备换洗,由于床太窄,床单要叠起来,两张被子各放一头。 这边收拾妥当,房禄军也已经拿着饭盒到水池那边清洗了一遍,然后夫妻俩带着儿子来到饭堂,问了一下价格。 馍两毛一个,是两个连在一起蒸的,叫大馍,米饭五毛,菜有荤有素,荤菜一块,素菜五毛,今天的菜是辣子鸡、土豆丝和炖白菜。 因为家里很少吃米饭,房禄军给房长安买了一碗米饭,一份辣子鸡、一份土豆丝,共一块七毛钱。 说是辣子鸡,其实里面没几块肉,土豆丝更是看不出一丁点的油光,像是用水炒出来的,从容看着暗暗心疼叹息,但也没办法,只得在旁边看着。 房禄军又去小卖铺里面买了一瓶汽水来,放在食堂屋里吃饭的石台上,夫妻俩对望一眼,情绪都显得有点低落。 末了还是从容道“那你吃着,我跟你爸就回去了。” 这米饭是直接把米放在碗里,然后碗放在蒸笼里面蒸出来的,底下黏糊糊,上面,尤其是碗沿部分的米,干巴巴的生硬,房长安又不像前世那样没吃过米饭,菜更是难以下咽,土豆别说皮削干净了,都没洗净。 但这是爸妈尽可能给出的一点心意,房长安并未表现出来,扒着米饭冲爸妈点头,笑着说道“下星期五我就回去了,没事” 从容看着儿子的笑脸,眼泪差点落下来,房禄军叹口气,对媳妇道“走啦走啦” 然后又对儿子道“有啥事去找你大爷,一楼那边的初三办公室,知道不” “我知道,你们放心吧。” 房长安依旧很灿烂地挥了下手,从容这才被丈夫拉着,穿过人群离开食堂,临走到门前,又回头,目光越过来往拥挤的家长和学生,见儿子正坐在石台前低头扒米饭,痴愣着看。 房禄军已经走出食堂,回头见媳妇还站那,略等了等,从容这才走了出来,一声不吭地走出生活区,往校门外走去。 房长安扒了几口,心里默默估算着时间,又忍了忍,才转头看过去,见爸妈都已经走了,这才放下筷子,瞅着面前的一碗米饭两份菜,骂了一句“真特么难吃” 他知道校门外也有卖饭的,味道、卫生都比食堂好些,但不清楚是不是今年就开了,因为记得自己初三时才经常去那里吃,有心想要出去看看,不过略一犹豫,还是放弃了。 前世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时间,爸妈离开,自己当时只顾着扒米饭,答应完了都没意识到到底什么情况,吃到一半找不到人了,才感到孤零零的。 而现在,他同样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许离别情绪,不过很快就压制住了,心里面只想着“劳资终于可以好好浪了” 可惜才初中,而且有大爷镇着,所谓的浪,也就是不用装太辛苦而已,小小的身躯仍是一重难以挣脱的封印。 “再忍三年,等高中就能好好浪了” 房长安如此劝慰自己,强迫着把难以下咽的饭菜都给吃下肚去,因为如果没有意外,这是他初中三年在食堂里面吃的最豪华的一顿饭。 房长安前世整个初一,每周生活费不到十块钱,每天最经常吃的饭就是一块大馍夹一个豆筋或者一片辣条,五毛钱,早饭就是一毛钱一晚的稀饭,或者两毛钱一碗的咸汤,再加一个小馍,喝稀饭馍里就夹一毛钱的豆筋或者辣条,三毛钱。 房长安对家里从不说这些,但从他的生活费也能猜得出来吃得怎样,姥姥怕他长期饿着,就让他两个星期或者一个月来自己家一趟,给他炸丸子、炒面粉,或者带一些咸菜、豆瓣酱之类的东西,总之家里能做的、最好能久放的,让他带到学校里面吃。 前世房长安初一入校一五八,初三毕业一六八,毕业后的去老妈那里过了一个暑假,两个月里面长高到一米七五可见初中三年营养匮乏到了什么程度。 还好补过来了。 俗话说由奢入俭难,有着后世记忆的房长安自然不会再像前世那样苛待自己,今天是周日,要到下周五回家,爸妈也不知道他要花多少钱,于是给了三十。 既不能太亏待自己,也不能乱花钱。 房长安在心里面默默地给自己定下了生活方针,吃完饭后,碗筷都仍在这里,回头食堂老板会来收拾。 这么垃圾的饭菜还想让劳资给你收拾碗筷讲素质 食堂是承包制,就两家,还好能形成一定的竞争,否则房长安简直不能想象自己每天吃到的会是什么。 他拿着没用到的饭盒回到寝室,王浩不在,不过五十人的宿舍自然少不了人,有的自己躺着坐着,也有的已经认识了,在叽叽呱呱的聊天。 房长安撅着屁股,把床底下的脸盆拿出来,把饭缸放进去,然后再把脸盆推进去,出去到墙边的水池旁洗了手洗了脸,回到寝室用挂在床头的毛巾擦干净。 “哎” 右边一等铺中间位置的上铺,有个看起来有几分桀骜痞气的小平头伸着脑袋喊房长安,“你大爷真是老师” 房长安瞅了他一眼,隐约有点印象,不记得叫什么,只记得是这一届新生里面最混的几个人之一,还曾经找学生勒索钱,不过没找过他。 小平头见他没立即回答自己,眼神里就故意露出几分凶恶威胁的味道,房长安心里觉得好笑,在自己床上坐下来,应道“对,大爷教初二初三,大娘现在教初一,是六班的班主任。” 这家伙就是六班的,闻言不由怔了一怔,房长安朝他笑了笑“你几班的,叫什么” 小平头大概觉得自己要说是他大娘的学生,有点落了气势,于是哼哼两声,翻身躺下,没说话。 房长安朝他笑道“哎几班的啊你要是六班的就好了,要是有什么事,我还能找我大娘求个情。” 小平头闻言一骨碌又坐了起来,扒着床边护栏,很惊喜地问“真的我就是六班的,真的” 房长安笑了笑,没搭话,自个往床上一躺。 “哎” 小平头赶紧从床头翻出两块花生糖,又叫了声,瞄准了把花生糖丢到了房长安的床上,冲着他很和善地笑道“我叫刘承,大柳庄的,咱俩就算认识了啊。” 房长安撕开糖果包装纸,丢进嘴里一颗,另一颗塞进兜里,站起身来笑道“我叫房长安,认识是认识了,不过我是好学生,以后要考县一中的,关系归关系,做啥坏事别找我,要是耽误了我学习,成绩不好,在我大娘那说话就不管用了。” “哎,你放心谁敢影响你学习我揍他” 刘承立即拍着胸脯保证,又冲着还在寝室的其他人喊“五班六班还有七班的几个,都特么听见没有不要影响人家四班的好学生学习,不然影响人家考试,劳资打死你们” 这家伙有个初二的堂哥,大概之前来寝室给弟弟撑过场子,刘承说完这番明显欠揍的话,竟然没人人还嘴。 房长安也不在意这个,冲刘承笑了笑道“糖果很甜,谢啦。” 刘承忙道“我这里还有,再给你两块” 虽然有心想要巴结这个关系户,但他显然也不舍得给更多,毕竟都不是啥富二代。 “两块是刚认识意思一下,以后不用给我东西,我不是那种人,再说了,咱们住一个宿舍,能帮你的我肯定帮,不能帮的你给我东西也是百搭,不如你自己吃。” 他从枕头下找出自己的小闹钟,看时间还不到十二点,于是道“行啦,我先出去了,别让人偷我东西。” 刘承得了他的应诺,虽然只是空头支票,但仍觉得好像以后在班上的生活都有了安全保障,很是兴奋,看寝室其他学生更有一种趾高气昂的派头了,大声道“你放心,这寝室谁敢偷你东西,看我干不死他” 房长安一笑“谢啦。” 【008】渣男(上) 前世房长安总担心寝室里面的东西遭贼,事实上还真被偷过,不过钱他都贴身装,几次被偷都是姥姥给带来的吃食,其中多半就是这个刘承偷的。 不过这一世应当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下午两点班会发书,这会儿刚十二点,房长安没兴趣到班上傻坐着,初中三年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考市一中,有后世阅历带来的学习能力打基础,高中是真没底气,但初中还是有一定信心的。 所以这三年,成绩要保证,但不能所有时间都花在学习上,他准备拓展一下阅读量。 前世他初中成绩很好,高中时叛逆、虚荣,做过不少错事,复读后才考上一个普通二本,大学后放飞自我,每天忙着混社团泡妹子,也没正经学过,毕业后才深深明白大学混社团就他么浪费时间,多读书比什么学生会都管用当然妹子还是很香的。 创业后时间繁忙,他反而开始认真读书,但读的书少,反而不知道看什么,就什么都看,乱七八糟的恶补,也没见啥成效。 重生之后,他将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弥补,房长安不准备浪费。 校门前石渣路和水泥路接壤的地方,那个超市旁不远就有家书店,大抵刚开学的缘故,有不少学生在里面,还有家长。 房长安自顾走到书架前随意浏览,见都是各种习题册,好容易找到一架闲书,抽出一本封面沾着灰尘的围城,站在书架角落看了起来。 他前世恶补读书,都是带着目的性去看一些跟商业有关,至少沾边的书,这类闲书没读过,但听说过大名,反正消磨时间而已,就在这看起来。 围城这部小说毫无疑问是经典,钱钟书是文学大家,文化人嘲讽起人来尤其厉害,全文都充满一种文化人的刻薄,房长安这种如今小学文凭的人看起来,就总觉得到处都是卖弄,看得不爽,尤其是作为一个重生者,里面的英语单词他都看不懂,就更不爽了。 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读了下去,这就不是感兴趣了,而是他前世第一次听说这本小说,就是班主任程梦飞提起的,猜着她可能喜欢这部小说。 投其所好嘛。 书店墙上有挂钟,房长安看书的时候,也没忘记时间,不过没等学校那边班会开始,老板先开始撵人了“哎,那个学生你买书吗不买别再这里耽误别人买啊” 房长安抬头看看店主,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买啊,这本挺好的,我再看看别的” 于是拿着这本围城换了个书架,抽出一本大练习册,打开把围城包在里面,继续站那看。 房长安本意是先把围城粗略看看,结果没想到还真品出味道来了,越看越慢,一个多小时也没看完半本,于是把书放回去,又看有被翻乱的资料,顺手帮着收拾一下。 老板娘看这小屁孩换了好几本资料当皮,催了三四次,见他没脸没皮的,而且也没影响其他人,就懒得再说了,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这时候见他竟然还知道帮忙收拾整理,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不过还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赶苍蝇似的,道“行啦行啦,赶紧走吧,真是的” 房长安也不说话,抬头冲老板娘又是天真可爱的一笑,继续把旁边散乱的书本都给收拾了,这才挥了挥手“姨姨再见。” 老板娘没搭理他,房长安也不介意,白看了半本书,被嫌弃也不算亏。 回到学校,从教学楼中间的楼道上了三楼,楼梯西侧一间就是四班。 班主任叮嘱两点开会,刚从小学毕业的初中新生们哪敢踩点,这会儿都一点四十多了,教室里面坐的满满当当。 房长安的身影甫一出现在教室门口,立即吸引了多数学生的目光,连嗡嗡嗡的说话声都静了一静。 不过也就是一静,立即就又恢复如初了,投过来的目光也随之移开。 房长安在教室里面一瞥,一时间也没能找到几个眼熟的脸庞,过去的记忆实在太模糊了,他记得前世自己最初是与王浩坐在一块的,同铺又同桌,不过这会儿往王浩那一瞥,他旁边已经坐了人,大概是自己一直没来,没耐住寂寞。 班上五十多人,一排五桌十人,共六排,第六排只有三张双人桌,房长安目光一扫,见除了最后一排,只剩下第三排一个女生旁还空着座位。 定睛一瞅,长得还挺好看,于是原本准备从靠门这侧的通道走,临时又一扭身,走过讲台,沿里面通道走到了那女孩座位前。 “这有人吗” 小姑娘鹅蛋脸,眼眸灵动,颇为漂亮,这会儿正在跟前桌的两个女孩子聊天,眼睛余光早已经瞥见他走过来,不过装作没看到。 她心里面大抵也能提前意识到了这个男生可能会坐在自己这边,却也只是可能,因为最后一排还有座位,没想到他真要坐自己身边,还这样落落大方的询问。 她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羞,摇摇头没说话。 “那你让我进去。” 房长安深知这年头的女同学什么性子,没拒绝就当她默认,不过小姑娘坐在靠通道位置,两排课桌之间空又不大,房长安没办法直接进去。 旁边的同学都停止了初见的闲聊,打量着两人,小姑娘有点脸红,挪了挪椅子,小小的身子趴在桌上,房长安就从她身后进去。 中间三张桌子,最中间两个座位都是男生,挨着房长安的这位大概原本也有点想要跟这个漂亮女生坐一块,但没胆子,于是看着房长安插在了自己跟那漂亮小姑娘中间,眼神打量着他,虽无恶意,却也谈不上友好。 房长安也不搭理他,坐下后转头问小姑娘“那我们就是临时同桌了,我叫房长安,你叫什么” 小姑娘还有点脸红,偷偷看他一眼,低着头小声说“王珂。” 房长安愣了一下,又认真打量她两眼,依稀找回了点记忆。 初二时的同桌,也是初二时自己的暗恋对象。 可现在才初一啊,你这是要篡位 小姑娘见他盯着自己看,连耳朵都红了,她也是农家出身,不过家境比房长安好一些,身上穿的都是新衣服,左手腕带着一块电子表,头发束成马尾,长相中透出一股秀美的灵气,脸红红的颇为可爱。 前桌的两个女孩子见王珂脸红,都在偷笑,不过还不是很熟,也没打趣,房长安收回目光,打量前面的俩小姑娘。 俩小姑娘跟他对视一眼,大概因为他刚刚的表现,把他当做了不大好打交道的人,都没理他,转身自顾说话去了。 这俩小姑娘都没王珂好看,房长安也就没问她们名字,继续找王珂聊天“老师还没来呀” “嗯。” “你是哪人啊我马家沟的。” “王庄。” “在哪北边还是南边我家在东南方向。” “西北。” “哦,有空去看看。” 小姑娘没接话,房长安又问“你几几年的” “九一。” “这么有缘,我也九一的,我七月,你呢” 小姑娘看他一眼,眨了眨眼,“我也七月。” “诶” 房长安还真不记得这个,眼睛又一亮,“那真太有缘分了,我初七,你不会也是吧” “不,不是我十四。” “那刚好是我两倍,不过我比你大。” “哦。” 小姑娘十分腼腆,尤其是见他表现的从容大方,也下意识觉得这样的孩子不好惹,说话更是谨慎,房长安见没拉近关系,话题一转,问道“你会下棋吗” 他记得自己象棋、五子棋都是对方教的,而她似乎又是跟她爷爷学的,没道理初二能教自己,初一还不会。 果然,小姑娘犹豫一下,还是答道“会一点点。” 房长安道“老师还没来,我们俩下五子棋吧。” 小姑娘看看他书包都没带,很疑惑地问“怎么下” “你把本子和笔给我。” 房长安结果她的作业本,很好,是横线,于是补了竖线,对她道“你画圆圈,我叉叉。” 小姑娘也觉眼前一亮,另拿了一支铅笔,在本子上画了个圆圈,房长安在她对角画了个x,你一下我一下地下起来。 本子不大,两人又是同向坐着的,下着下着,不由自主就挨得近了,脑袋差点碰到一块去。 房长安堵了她半天,然后装作没看到,让她连成了五子,小姑娘鏖战获胜,十分开心,压低声音脆生生地说了句“我赢啦” 在本子上又画一个圈,然后推给他看,淡淡的眉毛还挑了挑,亮闪闪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欢喜和得意。 房长安认真地瞅了瞅,才有点懊恼地叹了口气,道“我没看到,哎不然你赢不了的。” “反正我赢啦。” 小姑娘哪懂得人心险恶,套路之深,听这话更开心了,简直有点眉飞色舞。 她正要说再下一局,瞥见程梦飞一袭碎花长裙,走进了教室里面来,立即正襟危坐,还不忘低声提醒房长安“老师来啦” 【001】谁道人生无再少? “轰轰轰” 雨幕之中,柴油发动机轰鸣,一辆农用三轮车行驶在不时出现坑洼积水的田间泥土路上。 房长安躲在伞下,屁股上坐着窄窄的木板凳,并不稳固,时不时地跟着车身一块晃几下。 他用手抓着车帮,冰凉的雨滴不断地落在手背上,肩膀、腰背上的衣服和裤脚也都湿了。 一阵风裹挟着水汽从侧方吹拂过来,带来微寒的凉意,房长安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凝目远眺村子的方向。 目光越过一块块的农田,及田中泡在水里面的玉米、棉花,一条大河横亘在道路远方。 这本是村子后面的一条小溪,由于连日暴雨,雨水不断上涨,今天早上送自己去镇上上学,过河上那座石桥的时候,水都已经没过半截桥墩了。 在自己的记忆中,这还是首次。 即便在自己后世三十年的记忆里,也是唯一的一次。 二零零三年秋,连日暴雨,淮河流域洪灾,自家这边离淮河比较远,只受降雨影响,算是好的,不过即便如此,明天河水仍会短暂地没过石桥,河南岸的所有田地都会被淹。 不过房长安所思虑的并非天灾,而是记忆中将要发生的一场人祸 “我靠它娘哩,水涨这么高了” 开车的是小叔房禄勇,显然也看到那边河里情况了,用此地江淮方言骂咧咧地说道。 三路车驶近了一些,坐在车厢里面的老爸房禄军、老妈从容,以及小婶王玉秀,都转身往河那边看过去。 王玉秀惊叹道“这么大的水唉这老天爷” 一家人都是从小长在内地平原,没爬过山、没见过水,一时间都觉得有点震撼和隐隐的本能恐惧。 三轮车忽然一晃,房长安坐的这侧车轮陷入泥坑里面,坐在开车的小叔房禄勇双臂用力,熟练地抓紧了车把,猛踩油门。 “嘭嘭嘭” 柴油发动机剧烈轰鸣着喷出一股股黑烟,房长安坐在车厢里面都能感受到发动机奋力工作带来的震动,但车轮陷在淤泥里面,无从借力,发动机再如何轰鸣,车轮空转,根本无济于事。 “我下去推一下” 老爸房禄军扶着车帮从车上跳了下去,老妈从容试图把伞递给他,但房禄军已经径直走到了车厢后面,身上薄薄的蓝色衬衫很快被雨水淋的湿透。 “一,二,三” 房禄军和房禄勇兄弟俩齐心发力,一个用力推车、一个用力踩油门,房禄勇抓着车把,还在用力扭着身体,想要通过控制前轮来使三轮车更容易爬出坑来,但发动机又轰鸣半晌,仍未能爬出这个泥坑。 老妈从容见状举起伞,也起身要下来,小婶王玉秀伸着脖子瞅了瞅,然后也起身跳了下来。 从容虽然动的早,但不如王玉秀敏捷,王玉秀麻利从车帮跳下来,已经站在一侧帮忙推车了,她还在伸着脚尖寻找着力点。 “一二三” 房禄军用力推着车,咬着牙,脸庞涨得通红,车上晃了一晃,似乎要从坑里面爬出来,下一刻又陷了回去。 房长安也举着伞,看着泥水混在一块的路面,想要找一个下脚的地方,房禄军一眼看到,喊道“长安你坐着” 小婶王玉秀也道“你坐着就行了,你下来也帮不上忙,等下弄脏了。” 从容刚刚落地,也说道“长安你别下来了。” 房长安没接话,看准路边田地旁比较高的一块泥土,小心地蹦了上去,站在老妈身侧,一块帮着用力推车。 以他后世超过一米八的身高,不用跳就能从车上下来,但可惜这会儿才十二岁,接近一米六的身高在同龄人已算颇为显眼,然而在这场推车的力气活里面,作为唯一的孩子,不论是身高还是力气,他都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不过能减轻一点重量也是好的。 更何况对于房长安来讲,跳下来推车的最大意义,压根就不在于对推车能提供多少帮助。 而在于他从车上下来了 这个世界上大概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理解到他这几天,尤其是今天的复杂心情,忐忑、恐惧、期待、兴奋种种情绪始终折磨着他。 从提早好些天开始,他就试着改变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但凡能做的事情,他都试着努力去做。 出门前说今天雨水太大,学校会推迟开学,没用从爷爷、小叔到爸妈,没有一个人同意因为雨水而今天不去镇上学校报道。 回来时说今天雨水太大,村后面那条河不安全,不如换一条路走,孙楼那边的桥更新更高,而且是公路,虽然修完刚几年路就破了,怎么也比马家沟后面这条泥土路安全 也没用,没有人听。 作为一个刚刚小学毕业、马上升初中,且从小孤僻寡言、沉默木讷的孩子,他成绩再好,再被长辈重视,也只有被照顾的权利,并没有建议、决策权。 二零零三年的华北农村,也没有几个家长会去征询、重视一个孩子的想法,甚至除非他表现的十分明显,都不会有人关注他的心情。 对于今天来讲,送他去学校报道就是所有长辈心里最大的事情、最大的职责,别说下雨,下冰雹也得去 “一二” 雨水打在脸上,水珠在顺着脸颊往下滑落,房长安也跟着老爸喊,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往前推。 不知道是由于人都下来了,负担减轻,还是众人合伙力量大,三轮车被推了起来。 房长安并不意外,因为他记得前世的时候自己坐在车厢里面没动,三轮车也被推了出来。 不过似乎要比这时候推的更久一些或许是心理暗示带来的错觉也说不准,他并不能确定。 但不论怎样,同样的处境中,自己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老天让自己重生一次,给了重新选择的机会,已过而立的房长安,没道理比十二岁的房长安做的更差吧 三轮车被推出时,房长安因为用力太猛,小小的身体一个去趔趄,差点摔倒,虽然站稳了,衣服上却沾了不少泥水。 他对此并不在意,用手指轻轻掸了掸,便抬起头来,见老妈从容看着自己,朝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重新爬回车厢里面坐着。 柴油发动机重新轰鸣起来,三轮车载着五人来到村庄后桥前,远远就见前所未有浩大规模的浑浊河水浩浩汤汤地往东奔涌,水面上那座桥面同样布满坑洼的石梁桥静静矗立着。 这座桥直到二十年后仍安全矗立,但桥两段的泥土路此时却都已经被水淹没,路面积水自田埂间不断汇聚过来,再源源不断地往河里面流过去,看着颇为湍急的样子。 虽然看不见路,但河南河北都有农田,这路是几乎每天都走的,哪怕很少下地的房长安对道路情况也十分清楚。 房禄勇担心三轮车又陷在泥水里面,那就麻烦了,转头大声喊道“下来走吧,不然在那又要陷着。” 房禄军自然也清楚这一点,转头对房长安道“下去下去,把裤腿挽起来走过去。” 房长安应了一声,跟着一块跳下了车。 雨似乎小了很多,房禄勇挂上一档,开着三轮车冲进积水,身体跟着车身左歪右斜,小心地抓紧了车把,按照熟悉的道路驶向大桥。 泥土路两侧的地头处略高,左侧仍有些地面露出来,因而四人都从左面下车,房禄军跳下车,把裤腿略挽了挽,也不撑伞,边留意着弟弟开车过水的状况,边自己当先从路边朝桥头走过去。 房长安穿着的是凉鞋,把裤腿挽起来就可以了,他挽裤腿的时候很认真,一手还撑着伞,很耽误时间,直起身时,原本在他后面下车的老妈从容已先一步走到了他前面去。 四人从前往后,依次是房禄军、王玉秀、从容和房长安。 房长安走在最后,看到这一幕终于松了一口气,目光看向大桥石梁与路面的连接处,那里路边的泥土被水流冲击出了一个不大的缺口,水正哗哗哗地冲下去汇入河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于他而言有着怎样的意义 上一世,就是在前面的桥头,十二岁的房长安走过去的时候,脚下踩滑,又被汇向河中的水流冲击,一个趔趄,踩在了那个缺口旁的松软泥土上,摔倒跌入水中。 对农民来讲一分一厘的地都是命,地在河岸的人家,恨不得把庄稼都能种到河里去,这下面本也是农田,但现在全都被水淹了,靠近河岸那边的玉米秧连头都看不到了。 房长安这小身板,又不会游泳,掉下去肯定会被水冲进河中央 眼见儿子即将跌下去,走在他身后的从容立即扑上来去抓他。 从容是农村同辈人中几乎仅有的独生女,外爷姥姥又要强,从小就连桶水也没让她提过,婚后虽然也下地干活,却仍没什么力气。 她扑上来倒是抓住了儿子,但没能救下,反而也跟着跌入了水里面。 走在前面的小婶王玉秀反应很快,又拉住了从容,她从小干惯了农活,倒是不缺力气,但抓着两个人的重量,也是力有不逮,脚下趔趄,踩塌了路面缺口边缘的松软泥土,三人一同被卷入了河水里面。 看到三人落水,半辈子胆小懦弱的老爹房禄军,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慌乱之下,竟在桥头直接跳了下去,想要救人。 结果房长安三人从河边跌入,幸运地抓住了地头被淹的杨树枝头,最终获救,而房禄勇虽然夏天也会跟着村里面的一大群男人跳进河里面洗澡,但那水不过到腰间而已,水性十分稀松平常。 如今连日暴雨,河水暴涨,水流又急,房禄军跳下去压根没来得及游,只扑腾着看到妻儿抓住了树枝,就被大水冲走了。 第二天下午被找到时,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这件事情直接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房长安为此始终生活在不安、内疚之中,而老妈独自拉扯着兄妹三人长大,期间的艰苦辛酸更不必说。 而现在,他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接受了重生的现实之后,房长安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对于可能没办法阻止今天送自己去镇上读书的事情也有一定的预料。 走在前面的老爸和小婶都安然地通过了那个缺口,就说明只要避开危险的边缘地带,不踩滑,其他位置通过都是安全的。 如果不是自己没站稳引起的一连串变故,即便重新从这里走过去,这场灾难也是可以避免的 今天之前,房长安就已经为了眼前的这一刻在脑海里面预演过无数次,反复推理,确认能够避免这场灾难。 但即便如此,他仍希望在队形方面能与前世有不同的变化,这会增加他改变命运的信心。 “长安,你走前面来。” 就在那个路边缺口前,从容忽然站住了,转身示意儿子走到前面去。 “没事,妈妈你过去” 房长安看着妈妈就站在那个缺口前,心都几乎要跳出来,生怕蝴蝶效应引起什么别的变故,努力保持着镇静,让她赶紧过去。 从容站着没动,催促他道“赶紧过来。” 房长安怕推让着出事,于是踩进靠近路中央的积水里面,与那个缺口保持着半米开外的距离绕过去,免得老妈避让自己太靠边,同时说道“妈妈你离那边远一点,那里塌了” 房禄军和王玉秀都已经走过那个缺口,听到了从容的话,都站在路边转头看着房长安,等他走过去。 这边水底下有稀泥,房长安穿着拖鞋,走起来不大容易,他怕自己再踩滑,走得更是十二分的小心。 王玉秀从小干惯了农活,手脚麻利,看着这个侄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十分好笑地对从容道“你看看连走个路都秀气。” 房长安性格、长相都随妈,生得白净,性格也文静,从小就时常被长辈们打趣,说投错了胎,怎么看都像女孩子。 当然按房长安自己的评价,这叫俊秀,适合走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路子。 房长安没在意小婶的玩笑,小心翼翼地走过了那个缺口,悄悄松一口气,又赶紧转身,紧张地注视着老妈。 “千万不要来个什么蝴蝶效应啊” 在房长安的紧张祈祷中,从容小心而顺利地从路边那个缺口旁走了过来,他这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房禄军看到儿子走了过来,就已经转身继续往前走了,王玉秀见房长安还站着不动,催促道“走走走”也转身走上桥。 房长安与老妈一同踏上石桥,眼望着桥下奔流激涌的浑浊河水,体味着命运无声无息之间的改变,心里面悄然涌起一股豪情。 脚下的河水日夜往复,奔流向东不复回,但他房长安却神奇地重回少年时 虽然他对这个时代所知有限,不能像看过的那些重生小说主角一样回到过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他房长安从来没有这样的野心,只想着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而已。 这是中国将要开启世界百年大变局的时代,也是中国底层民众生活将要迎来翻天覆地变化,真正走向温饱、走向富裕的时代。 而他房长安,有后世近二十年的阅历和眼光,不求显赫富贵,只希望能跟着祖国腾飞的历史进程,让自己这个贫困窘迫的小家庭过上好日子,应该不算太难吧 【002】谋夺篡位 过桥后,房长安他们重新上了三轮车,一路往南,不过一里路便进入村子。 房长安家就在最北面,很快就到了门前,弟弟房长明和妹妹房嫣然都在对门的邻居过底此地农村院子通常在一排院子的东或西屋的一端留一间开大门,可放置车辆、杂物下玩,听到三轮车响,房嫣然探着身子往外看,欢喜叫道“回来啦” 然后弟弟房长明,以及隔壁家的房甜甜、房殿洲都跳到了路边檐下,往这边看。 房嫣然又喊“大哥你咋也回来啦不上学么” 房长明已经冒雨横穿过路,来到自家木门前,把挂着锁的门打开。 三轮车在门前停下,房长安跟爸妈一块跳下车,见房嫣然跑了过来,赶紧给她撑伞,房嫣然站在伞下,因为本以为要去学校半个月才能回来的大哥重新回来了,有点雀跃地样子,仰起头问“大哥你咋又回来啦” 房长安笑道“学校被水淹了,今天不开学。” 这时候雨小了很多,房禄军从车厢里面把装着儿子被褥的两个白色麻皮口袋抱下来,转身进院子,同时催促道“回家回家在这说什么” 车厢里面东西不多,房长安拎起书包,从容把自家的两个凳子拿下来,房禄勇便说一声,重新踩着油门,载着媳妇往南边自己家去了。 房长安刚要帮老妈拿了个板凳,房长明已经跑过来,殷勤地从老妈手里硬抢了过去,冒着雨就往堂屋跑。 房甜甜在自家门前冲房长安喊“我姐姐呢” 她姐姐房殿秋与房长安同级,都考上了镇上二中,今天同样开学,不过是她爹房长峰送去的,双方在学校里面倒是打了个照面,不过中午房长安一家在大伯房禄国家里吃饭,并未一起回来。 “应该也快回来了都不开学我们先回家啦” 房长安回应了一声,拉着今年还不满八岁的妹妹进了院子。 房长安自小性子内向孤僻,喜欢独处,跟两个弟弟妹妹也不是很亲近。 房长明性子活泼,甚至有点顽劣,常跟着左邻右舍的孩子们一块玩,称得上是这一代的孩子王,有时候去玩也会喊大哥,不过房长安十有八九会拒绝。 房嫣然是女孩子,平日里房长明也不爱带她,除非有什么人多玩的游戏,比如丢沙包、捉迷藏,才会带着她。 房嫣然也有自己的小圈子,平日哥哥不搭理自己的时候,就跟着房甜甜、房妍妍灯差不多年龄的女孩子玩。 不过自打前几天后世的房长安来到这里之后,对两个弟弟妹妹的态度就变得亲近起来,偶尔还会讲一些有趣的故事,童话、三国、红楼,还有一些打打杀杀的故事,房嫣然很喜欢听童话故事和红楼梦,最近几天很粘这个大哥。 至于大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连房禄军和从容都没有在意,两个满脑子只有吃喝玩闹的小家伙自然更没有这样的意识。 房长安家院子颇大,用篱笆分成东西两院,西院比较小,是厕所、猪圈和一个挨着堂屋搭成的棚子,放置自家的三轮车和一些杂物。 东院稍大,进大门右手边靠东墙是一间石棉瓦搭成的简陋厨房,这里叫锅屋,堂屋坐北朝南,五间屋分成三间,东屋是房禄军和从容的卧室,西屋占两间,放杂物,里面一角有个用洋灰墩子隔出来的羊圈。 中间客厅也占两间,用橱柜隔开一半空间用作兄妹三人的卧室,两张床,一大一小,小床自然是妹妹房嫣然的,对性别概念还比较模糊的房长明没少抱怨,总说妹妹个子小,让她跟大哥睡,自己睡小床。 房长安跟爸妈身上衣服都湿了,进屋把东西放下,从容就催他赶紧换干衣服,自己也回房间换衣服。 房长安把身上的白色短袖t恤脱了下来,从放衣服的纸箱里面另找出一件,也是白色,胸前印着一个小狗图案,看起来颇为幼稚,而且图案是塑料黏上去的,穿的久了,小狗一只耳朵都脱落了。 裤子就先不换了,房长安把湿的t恤扔到门后的脸盆架上,房禄军也已经换了衣服出来,打量儿子一眼问“怎么不换裤子” 房长安道“就裤脚有点潮,不用换。” 房禄军也不再问这个,对房长明和房嫣然道“我给你们买了煎包” 说着转头看,又在已经老旧到用转头垫起来的沙发上翻了翻,没找到放煎包的包,就朝卧室里面喊“那包呢” 房禄军性子急躁,做什么都没耐性,还有点窝里横,对外人很是客套,甚至有点懦弱,因此对大多数情况下脾气倒还好,对家人亲朋,急躁的时候语气就有点冲了。 从容对他的脾性已经习惯,在卧室里面埋怨道“都凉了,不早不晚的,现在让他们吃什么晚上热了再吃。” 这年代村子里生活条件都不好,倒不至于饿着,但少见荤腥,镇上的水煎包就属于孩子们都很馋的吃食,房禄军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不过在花钱上手里有钱的时候,从不肯亏待老婆孩子。 刚刚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已经在下雨了,他仍要房禄勇在街上停下,自己冒着雨买了四块钱的包子,分两份装,一份让房禄勇带回去给爹娘吃,一份带回家给俩孩子。 连日下雨,天有点凉,而且从容自己缝制的那个布包都被淋湿了,里面的包子肯定凉了,房禄军知道妻子说的有道理,但仍说道“先让他俩尝一下,长安中午在他大爷家吃了顿好的,长明和嫣然没吃着呢。” 转头又找,找不着,于是继续喊“哪呢哪呢你扔哪去啦” “里边呢” 从容似乎叹了口气,语气有点不耐和无奈,自然不是不爱给孩子吃,而是不喜欢房禄军这种性子,总是要迫不及待显摆自己很爱孩子似的。 房禄军于是走回卧室,找到那个布包,把袋子里面装着的二十个包子拿出来,放在客厅小桌上,拿了个递给房长明,又对房嫣然道“快来吃,还有点温呢。” 房长安提醒道“爸,你别用手,拿双筷子。”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房禄军浑不在意,又冲这个难得主动说话的大儿子笑着调侃“就你会作假” “这是爱干净,不信你问问俺妈” 从容在房间里面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笑意“就是哩,恁么大的人啦,还不如长安” 房禄军道“恁这都是作假,我长这么大也没吃病过” 厨房在院子里,是烧火的土灶,西屋还有一个煤炉子,厨柜也在那边,房长安走到西屋拿了三双筷子,洗了洗,甩了甩,走回堂屋,递给房长明和房嫣然,严肃道“用筷子吃,不要跟咱爸学他那是老一辈糟粕,我们要学做新时代爱干净的好青年” 房禄军和卧室里面的从容听到了都笑,房禄军还佯怒地骂“他娘哩,初中还没上呢,这就开始嫌弃老子了,还糟粕” 房嫣然乖巧地接过筷子,见手爪油乎乎的,就要往衣服上抹,房长安立即瞪她“手往哪抹” “哦。” 小丫头有点委屈,嘴巴里面还嚼着包子,鼓着腮帮含糊地应一声,一手抓着筷子,一手举着,目光巡睃着想找抹布。 房长安已经从柜子上拿起了半卷卫生纸,撕下一块,把妹妹油乎乎的小手擦了擦,再擦了擦,见仍泛着油光,只得道“吃完洗手去。” “好” 房嫣然应了一声,房长安又瞪仍用手拿煎包的房长明。 这个大哥虽然最近爱跟自己一块玩了,还会讲故事,但管得也有点多,很烦人 房长明性子有点桀骜,不大想理,可见大哥站在那也不说话,只用眼睛盯着自己,不知道为啥,就有点心虚。 小屁孩犹豫了两秒钟,还是不情不愿地把大哥放在装煎包的塑料袋上的筷子拿了起来。 房长安叮嘱道“吃完自己洗手” 房长明咕哝一句“都不给我擦” 弟弟还想跟妹妹一个待遇你在想屁吃 房长安没搭理他,自己拿起最后一双筷子,夹起一个煎包走到房禄军面前,伸着手递到老爸面前“爸,你吃。” 从容已经换了衣服,正在收拾三人换下的脏衣服,忙忙边看仨孩子,房禄军同样也看着他们仨,觉得一整天因暴雨而压抑的心情都舒缓不少。 房长安拿筷子夹包子的时候,房禄军自然以为是他自个吃,万万没想到忽然递到了自己面前,从没经过这种电视剧里才有的父慈子孝的场面的他一时间竟有点慌乱,忙仰着身子,用手推开,说道“我不吃我不吃,你吃你的。” “爸你尝尝嘛,看用筷子跟用手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房长安夹着煎包直往老爹脸上怼,他倒不是因为失而复得想要尽孝,尽孝也不在于一个包子,而是想要一点点地表现,让爸妈慢慢接受自己懂事的事实。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从小事开始慢慢习惯听自己的最终把一家之主的实际权利让给自己 至于老爹,他虽然对妻儿都心疼,但酗酒、赌博,胆小,又不上进,不适合执掌大权,还是安安稳稳地当个太上皇比较好。 当然自己现在年纪还小,主要任务是学习,挣钱出力这种事还得老爹来做皇帝御驾亲征,太子监国摄政嘛,很常见。 【003】前世今生 把包子喂给老爹,又给老妈也喂了一个之后,房长安拿了本暑假补习英语时借的旧初一英语书,搬个凳子坐在门前,一边看雨,一边摊着书出神。 重生之后,房长安经过最初的惊恐怀疑之后,就一直挂念着今天的水劫,没有什么心思考虑更多,如今成功渡劫改命,终于能静下心来思虑一番了。 作为资深的网络小说读者,拎着刀满世界找作者的那种,房长安看过好几本重生小说,什么大涅槃啦,重燃啦,陈狗的一百种死法啦 接受了重生现实之后,他就在考虑自己能做些什么,于是很快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因为那些主角重生之后,不必改命的现状,就是他奋斗的目标 比如城里有房,亲朋能当个小官或者小职员自家这边有这条件的,毫无疑问都是绝大多数人羡慕的对象。 像什么亲戚当官啦,爹妈是职员啦,亲戚做生意啦,知道贪官赃款藏在哪里啦,班上有个班花啦他一个都没有。 话说前世直到大学毕业,他也没听说过班上学校里面有哪个女生被称为班花、校花,似乎只见于电视、小说里面。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上过的学校都太垃圾。 房长安家位于华北平原,一个叫马家沟的小村庄,后来开车回家时,在导航上看到名字叫马家庄,大抵觉得马家沟听着太土,不过马家庄也一样土了吧唧。 家里如今生活条件更是不堪,他考上镇上初中连两百三十块钱的学费都交不起,最后还是爷爷用退休工资给垫的九年义务教育等他初中毕业才会普及到这里。 说起来房长安家祖上也阔过,只不过要祖非常久,就是那位房谋杜断的房玄龄反正只要姓房的基本都说是房玄龄后裔,至于真的假的,房玄龄自个估计都不清楚。 正经的来历,他家这一支房姓是民国时逃到马家沟扎根的,距离本家也不远,就在隔壁县的房寨,起名排辈都还遵守着,前些年爷爷还特意跑过去续族谱。 “大文礼超广,振兴福禄长,殿爱龄善谋” 这是房长安从小就会背的字派,小时候还跟着去过一次房寨,似乎是族里谁谁谁死了,印象中席上的饭菜很好吃,可惜他吃饭慢,别人下手又快,压根没吃饱,又不好意思说,饿了半天。 稍微近一点的,房长安的太爷爷也曾阔过,是国军团长。据老爹房禄军显摆,他老人家在解放前曾很有先见之明的放走过好几个地下人士,可惜后来那些人找来报恩的时候,老人家已经辞世,否则房长安家现在的境况大抵也不会这样穷困。 爷爷房福康,享过福吃过苦,扒过河抬过土,挨过批斗受过辱,也曾大冬天赤着脚赶十几里路到镇上去读书,后来在村上中学当了校长,在村上颇有名望。 不过可惜教书育人一辈子,自己五个孩子没教好一个两个女儿不识几个字,三个儿子,两个读完中学在家游手好闲,染上了赌博酗酒的恶习,结婚后仍是如此就是房长安的爹房禄军和小叔房禄勇,都是连隔壁村子都知名的不过日子。 大伯房禄国倒还算争气,考上了师范,如今在镇上的二中教书,就是房长安的学校,但这跟老爷子没一毛钱关系,属于自己奋发。 房禄勇是小儿子,很受二老偏爱,日子过得尚可。房禄军在刚结婚时日子也过得颇为风光,种着地,还做着在会上卖布的小生意,隔三差五带着媳妇抱着儿子去市里面逛逛,生活有滋有味,属于整个村子里都羡慕的那种。 有了老大房长安之后,房禄军和从容都还想要一个女儿,于是生了二胎,却又是儿子,于是又生三胎,总算生了个闺女,算是儿女双全了。 不过因为违反了计划生育国策,从容抱着孩子东躲西躲,到底没躲过正义之光,被罚了一笔不小的钱款,加上房禄军赌博输钱欠债,小生意垮了,生活也越来越窘迫。 不做生意,房禄军愈发游手好闲,从容打小就没经过事,性子软,也不懂的管制,后来发现家里外债越欠越多,一过年就一堆人跑家里要债,才知道要管,房禄军却已经积恶成习,哪里还能管得了。 前世房禄军死后,从容独自拉扯三个儿女,还有一堆赌债其中不少都是房禄军打牌时借的族中兄弟的,后来经过这些叔伯合计,房禄军欠的所有债都人死债消,谁都不许来要。 但从容还是偷偷的打听清楚,经过十多年,一笔笔地还清了。 那些赌债,以房长安后世的眼光,不到两万块,少挽救几个失足学生妹而已,根本不算事,但在这个年代,却实实在在地就是压在整个家庭上空的一座巍峨大山 从容外出打工,起初一个月不过六百多块的收入,要养活三个孩子,还都供着读书上学其中过得怎样日子,什么滋味,这世上大概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房长安只清楚记得,老妈出去打工前,三十六岁,看起宛若二十许,临走前去学校看自己,同学都以为是自己的姐姐。 等自己大学毕业后,老妈看起来已经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岁 由于房禄军的不争气,从容对打牌喝酒深恶痛绝,从小到大对三个子女的教育就是“长大之后你们三个都要离开马家沟一辈子不要回来一辈子不能赌博我要看到你们谁打牌,就用老鼠药把你们毒死” 这些经历都使得房长安对家乡充满了厌恶,重生前他虽未婚,却已经早早考虑要自立堂号了,就叫长安堂,跟这边断绝任何关系。 后世的房长安回到现在,这种心思也并没有淡去,他没有什么要造福乡梓心思,风气不是一时一刻养成的,也不是三年五年就能肃清的。 更何况,想要跟本地改变农村中的恶习,还要从上面抓起。不说别的,就村后那条通往镇上的路,从小大,自己记忆中为此挨家挨户的起钱修路,不下于四次。 钱都缴了,路呢 一点煤球渣子铺上去,一个月就没了,这还算是好的,至少有动静。 而且有这样一条路在,房长安绝不相信只向下面伸手。 后世国家精准扶贫,路倒是修好了,家家户户也有钱了,都开始盖楼房,于是眼里心里就只剩钱了。 房长安虽然幼遭大变,但压力都被老妈扛了起来,后来弟弟房长明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也帮着分担,他虽然是老大,可因为成绩好,都拼了命让他安稳留在学校里面读书,除了埋在心里的愧疚、拮据的生活费之外,并未真正直接去面对过生活的压力。 房长安本身也成熟的晚,高中时叛逆还乱花钱、胡混,做过不少自己后来都想扇自己的错事,进入大学见了世面,才真正慢慢开窍。 大学毕业后,他借着移动互联网的东风,也开了家小公司,每年挣个上百万不算太难,在大城市里这种小公司比比皆是,一阵风过来死一片,但在村里面,可就是人人艳羡惊叹的大老板了。 原本被人人瞧不起的一家人马上成了香饽饽,扬眉吐气固然痛快,但见识到了这些血亲族人们的巨大态度反差,却让房长安对这种市侩恶俗的嘴脸更增厌恶。 房长安少年遭逢变故,饱尝人情冷暖,一些看法难免偏激,事实上他自己也能意识到,仓廪足而后知礼仪本就是正常事。 他相信随着国强民富,家乡的面貌也会跟着改变,但自身经历记忆太过深刻,他不想去参与或者推动这个过程,只想远离,在一个已经知礼仪的地方安居乐业,一家人过自己的小日子。 房长安轻轻吸了口气,这个年代的农村,空气不说比大洋彼岸好多少,因为他没去呼吸过,但料想应当也不会逊色,混着雨后的水汽,清新湿润,让他精神为之一清。 他努力拓展思维,想着能借用的资源,但数来数去,仍找不到一个可有借力的点,原本胸中激荡的豪情不禁有点受挫。 他前世晚熟,进入大学才开窍,大学里面泡妹子,毕业后搞事业,都算小有成果,但对于这个年代的事情,真的只有笼罩在家庭上的灰暗天空,加上年纪太小,了解很少,实在想不出什么可行有效的致富之路。 而且家里太低,能借用的资源极其匮乏,自家能想到的唯二比较有出息的两位就是爷爷跟大爷。 爷爷已经退休,除了在村里面有几分薄面之外,基本无。 大爷在镇上教书,以后自己在初中仍然可以靠他的庇佑,有人欺负自己就大喊一嗓子“我大爷是学校老师” 除此之外,好像就没了。 而对如今这个年代的了解和掌握,也十分有限,知道非典刚刚结束,知道祖国会腾飞,知道借钱也一定要早点买房,除此之外似乎就只剩下好好学习了。 “我应该不会是最惨的重生者吧” 房长安心里面暗暗嘀咕,觉得应该不是,至少父母双全,还有弟弟妹妹可以欺负,怎么想都比有个系统什么金手指之类的玩意划算。 房禄军已经回卧室看电视,房长明和房嫣然各自吃了几个包子,听到里面电视机的声音,也都悄悄地想溜进去。 从容正用家里那个白底红鲤鱼的搪瓷脸盆在门前洗衣服,房嫣然看到脸盆,记起大哥的叮嘱,于是小跑几步过来,蹲下刷刷洗了两下手,从容嫌弃她“手上都是油” 小丫头嘿嘿嘿地笑,飞快洗了手去门后挂着的毛巾擦了擦,跑进爸妈卧室看电视去,又转头冲也跟着跑过来的房长明喊“二哥你没洗手” 房长明瞪她,房嫣然于是又冲大哥喊“大哥,二哥不洗手” 房长安转头看过来,房长明跟大哥对视一眼,也小跑到老妈洗衣服的脸盆刷刷刷哗啦两下,手背都没湿,就甩着手去门后擦。 从容嗔道“乱甩什么,到处都是你那是洗手吗爪子都没浸到水里呢” 房长明也不管,跑到爸妈卧室里面,找到一个凳子老老实实地坐着看电视。 家里是一台老式的黑白电视机,爸妈结婚时买的,当时是很稀罕的东西,房长安上小学的时候都还有邻居往自家来看电视。 这几年大多都买了电视机,而且还是彩电,信号也好,看得清楚,就换成兄妹三个常往别人家跑看电视了。 不同的是房长安自小就腼腆,不像弟弟妹妹那样什么都不在意,有时候他想去看,房长明和房嫣然喊他,他还扭捏着不去,非要找到一个去别人家的借口才肯去,最常用的借口就是喊弟弟妹妹回家,然后喊着喊着就自己站那看了。 【004】暗恋过的女孩们 房长安思虑半晌,基本确定爸妈一直这样待在家里面务农,很难找到机会,于是决定还是按前世的老路,让爸妈出去打工。 如今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最先富起来的一两批人已经富了起来,并且将会更富。 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不到两年,刚刚踏上成为世界工厂的康庄大道。 外出到沿海地区打工的人已经比较多,相邻村庄也有,但整体来讲仍是少数,不过正在迅速增长。 这一大批涌进城市的人里面,将会诞生下一批富起来的人,虽然很难像前面那些人那么富,但谁让自己生的晚呢 抱怨没用,只能努力去抓住机会。 房长安自然不愿一家人都给别人打工,但如今的爸妈不论性格、能力都欠缺,还是要先走出去见见世面,同时积累一些经验,接下来他才好推动着去寻找机会。 房长安往卧室里面看了一眼,瞥见弟弟妹妹连看电视都坐得端正,忍不住笑起来。 从容平日是不许三个孩子常看电视的,不过现在村里小学也还没开学,房长明和房嫣然的暑假就还不算结束,从容因此管制的稍微放松些,两个小家伙看得都很认真,甚至担心被挑刺,坐姿都端端正正。 在如今的农村环境里面,从容是很少见的重视教育的家长,房长安刚上小学时成绩并不好,她暑假里面就每天坐在家里看着他学,去地里干活也让房长安拿着书跟着,就非要亲眼看着他在读书。 为此她这些年没少被明里暗里的嘲笑过,因为这会儿大家都觉得让孩子读书就是浪费钱,都是在隔壁村混个初中,毕业或者没毕业无所谓,到时候上个技校,或者下地干活、打工,怎么都比上学白花不挣要划算。 房长安从东屋收回目光,又看向坐在门前洗衣服的老妈,轻轻喊了声“妈妈。” 正搓洗衣服的从容抬起头,带着询问神情看着这个从小孤僻内向,又聪明懂事的大儿子。 房长安做出几分有点犹豫的表情,问“咱家里还有多少钱” 从容洗衣服的动作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保持着表情平静,问道“怎么了你要钱吗要多少” 房长安道“不是。” 他又做出犹豫表情,以符合自己平日的形象,然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我要上初中了,长明开学四年级,嫣然也要二年级了,以后都上学,都要花钱咱家,每年种地能赚多少钱啊” 从容眼中显出几分忧愁,显然平日没少为此作难,不过很意外儿子小小年纪,竟然会主动关心这个,想了想,向儿子笑了笑“没事,你不用操心这个,安心读书就行了。” 房长安道“我会好好上学的,就是问问这个。” 从容道“今年西瓜不好,不然能多挣一点的” 房长安道“我们家就五亩多地,而且好几块地不好种瓜,而且” 他又犹豫了,沉默一会儿,从容也不催,等着儿子继续说下去。 外面的雨有要停下来的趋势,房长安看了看厨房石棉瓦滴下的细细水流,才又转头问老妈“前段时间,不是说京大爷家的那个晶晶姐在外面打工吗还有那个李庄的什么叔” 从容看着儿子,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了,果然听房长安道“那个比家里赚钱多吗” 从容直起腰,用手腕抹了抹垂下的头发,房长安赶紧给老妈把头发掠到而后去,从容转头看着他,然后叹一口气,低头继续搓洗衣服“我跟你爸说过啦,让他出去打工,我在家看着你们三个上学” 她声音很轻“你爸没出过远门,以前最多到市里,打工几千里路呀到那里人生地不熟的” 房长安道“总不能一辈子就在马家沟啊总得走出第一步要不你们俩一起去吧” 从容看他一眼“那你们三个咋办” “让爷爷奶奶搬到咱家来住。” 从容又看儿子一眼,没有说话,把漂浮着肥皂沫的水泼出去,重新从桶里面舀水清洗衣物。 桶里面水不多了,房长安看看外面雨已经不怎么下,老妈平日洗衣服都要清水洗两遍,等下要出去压水,于是冲里屋喊“爸爸爸” 房禄军在里面问“咋啦” 从容也转头看儿子,房长安叫道“没水啦,我抬不动,你压水去。” 房禄军有点不耐烦“下雨呢” 房长安又叫“已经不下了,我妈还在洗衣服呢。” 从容知道房禄军的性子,怕房长安挨骂,也因房禄军的不耐烦而感到不快,说道“我等下自己去。” 房长安道“那不行,都一样出门回来,凭啥俺妈洗衣服,你就躺着看电视” 他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前,冲正有点恼怒的房禄军笑嘻嘻道“再说了,哪有让媳妇干活,自己躺着看电视的道理,这不符合爸你好老公的性格,对不对” 房禄军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听人说点好话,能把头砍下来给人家的那种,虽然很惊诧这个儿子一改往日性情,但还是很吃这一套,唉声叹气地从床上下来,边往外走边道“奶奶滴,平时也没见你这么孝顺支使劳资干这干那” 房长安跟在老爹屁股后边,笑嘻嘻地道“这不是您心疼媳妇跟儿子嘛,不然您让我去压水,我也不敢不听啊。” “你提得动吗” 房长安从小文静秀气,心思重,不爱说话,爸妈平日有啥活,比如压水、烧火这种,大多都优先支使房长明,他比房长安小两岁,但个头一直追得很紧,不比房长安这个当大哥的矮多少。 房禄军骂咧咧地提起水桶走进蒙蒙细雨中,来到院子中的压水井前,放下水桶,抓起湿漉漉的木柄咣咣咣地压起来。 从容似乎心情好了不少,看着院中干活的丈夫,再看一眼重新坐下看书的儿子,笑了一笑,继续清洗衣服。 房禄军虽然经常偷懒不下地,跑去打牌,但他不管家里地里,干活都极爽利,用从容的话说“你爸打完牌到地里面,不用半个小时就抵得上我干一下午的活。” 当然这也侧面说明了她干活确实很菜。 房禄军很快提了满满一桶水回来,放在门后,又说一声“不够再喊我,真的是看个电视都不安心。” 房长安朝老爹比了个大拇指,笑着夸赞“爸,厉害” 房禄军明显有点不大适应,但显然很受用,虽然没说话,不过看那表情,就差没翘尾巴了,回屋继续看电视,还在跟房长明和房嫣然交流刚刚播了什么剧情。 房长安笑了笑,这才与老妈继续刚刚的话题“不管怎么样,那都是爷爷奶奶,总不可能不管我们的。” 房禄军以前刚结婚,做着小生意,还光鲜的时候,很是得意,从容是独生女儿,也是没发过愁的,花钱难免大手大脚,家里两个老人都很看不惯。 除此之外,从容性子温和宽厚,却不善言辞,不懂得主动讨老人欢心,那会儿小姑还没出嫁,从容新婚,外爷姥姥只这一个女儿,自然家里有什么就尽力都给,小姑为了筹备自己的嫁妆,没少捞从容陪嫁过来的东西。 房禄军平素极孝顺,偶尔会端着水给爹娘洗脚的那种,性子又软,这事憋在心里面也不说,他爱喝酒打牌,有时候喝醉了、打牌输了,就去找老娘和妹妹算账,为媳妇打抱不平。 于是给了东西,没落半分好,反让老的少的都心里生怨。 房长安这一大家人丁很旺,大伯房禄国一儿一女,大姑房霞一儿一女,小姑房燕两个儿子,小叔房禄勇一儿一女,房长安兄妹三个 孙辈多了,自然不稀罕,自房长安记事起,奶奶对自家三兄妹就不待见,偶尔房禄军打牌不回来,从容干活慢,又想要干完,从地里回来的晚,三兄弟午饭、晚饭没着落,爷爷有时会把他们三个领回家去吃饭。 兄妹三个总是能推就推,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去爷爷家吃饭,因为每次去都看不到奶奶的好脸色,若是有什么好吃的,比如饼干、橘子香蕉,或者煮了鸡蛋啦,都得偷偷地藏起来,生怕老二家的仨孩子闹着要吃。 这自然是多虑了,房长安他们每次过去,都是喝稀饭啃馒头,连夹根咸菜都小心翼翼,不论吃没吃饱,也从不回碗或者拿第二个馒头,吃完就走,浑然不似到了姥姥家那样自在活泼。 都说小孩子不谙世事,其实小孩子最能体察人心冷暖。 前世房禄军死后,从容出门打工,房长安他们就是跟着爷爷奶奶过的,毕竟是血脉骨肉,奶奶再不喜也不可能不管不问,但自然谈不上关爱体贴。 房禄军身高一米七五,从容身高一米六五,在同辈里都是出类拔萃的身高,后世房长安一米八三,房长明一米八六,唯独小妹房嫣然只刚过一米六,还没有妈妈个子高。 究其原因,就是她跟着爷爷奶奶过得时间最久,长期营养跟不上,从容为此没少埋怨自个。 房长明初中没毕业就出去打工了,一直跟着老妈生活,而房嫣然直到高中毕业才离开家乡。 房长安对这些事情都记得清楚,但即便这一世爸妈都外出打工,他也不会让前世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从容看看儿子,似乎想了一想,然后轻轻叹一声“再说吧,你爸都不一定愿意出去呢。” 房长安瞅瞅里屋,然后往老妈这边靠近了些,有点低声密谋的架势“我爸在家总打牌喝酒,到外面他人都不认识,就算以后混熟了,每天上班,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打牌赌博了再说,外面对赌博管得严。” 从容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不过也只是默默点点头,仍是一句“再说吧。” 房长安知道老妈现在性情还欠磨炼,但心里是很能装得住事情的,不像老爸那样沉不住气,而且他今天表现的已经够多,也就不多说什么,继续想自己的事情。 前世他的青春年代过得十分枯燥,进入大学后放飞自我,又浪过头了,如今重生一回,不仅要改变家庭,自己的生活也要精彩,走在正确的成长道路上。 他如今可是后世的灵魂,不像过去的那个小长安能耐得住寂寞。 少年时代的精彩嘛,肯定少不了女孩子,房长安在心里掰着手指头默默地数曾经的遗憾们 小学暗恋马晴;初一暗恋沈墨;初二暗恋王珂;初三暗恋梁楚瑜;高一暗恋隔壁班双胞胎的妹妹;高二高三暗恋双胞胎的姐姐,因为分班后她在自己班上;复读时暗恋八十叫什么来着 房长安纠结半天,不禁有点郁闷,明明是最近的记忆,却反而记不得那女孩叫什么了,只记得长得很漂亮,据说家里也有钱,但因为失恋了自暴自弃,才经常找男人深入了解,一次八十,所以有了这么个外号。 不过这事得看她心情,毕竟不是为了赚钱,很随意可惜那时候自己连八十也拿不出。 当然,后世曾救助过很多小学妹的房长安跟真正高中时的小处男房长安,审美与爱好肯定都有极大区别,哪怕如今的那位现在肯定还没自暴自弃,他也没什么兴趣。 一个因为屁点小事就自暴自弃的人,以后路还长着呢,鬼知道啥时候就给你来个雷暴 把这个记不清名字的排除掉,仍然还有六个遗憾,房长安不禁有点为难,补偿谁呢 。 【005】小长安的大志向 连日的暴雨到二号就停了,不过这年头联系不方便,所以一号学校改日期时,为了保险,通知的是五号开学,因而房长安又在家里多待了两天,五号上午才又跟着爸妈一块去镇上。 王玉秀娘家有事,因而这次房禄勇没再跟去。 房禄军开上自家的三轮车,已买了好几年,比房禄勇家的旧一点,但坐着没什么区别,都不如四轮的舒服。 这次没雨,变成了大太阳,三轮车砰砰砰地喷着烟,载着一家三口自镇子南端的地下道驶入。 地下道上面就是著名的陇海铁路,东起连云港,西接兰州,串联华东、华中、西北,是中国三横五纵铁路干线中的一横,拥有极高地位。 早年在上面都还能横穿铁路,这些年铁路边拦了铁丝网,不让过了,可见这条铁路地位确实很重要,一直有维护,不过铁路下面的地下道却是年久失修,雨都停好几天了,地下道里面还有积水,也没人管。 嗯,反正火车也不从地下道过。 大抵镇上另外三所初中的开学时间错开了,今天天气晴好,反而不如一号那天大雨时的车多,房禄军轻车熟路,很快开着车来到了镇子偏北位置的二中。 黄南集镇本是一片盐碱荒地,民国初年铺设陇海铁路,在此建站,陆续有行脚商人落脚,后来人流聚集,慢慢发展,如今已有近百年历史。 前世房长安毕业后才知道,原来自家印象中这个破落的小镇,九四年就被列为了五百家小城镇综合改革试点镇之一,九八年更是成为淮海名镇。 嗯,大概自家穷只是因为不争气,不怪地方。 房长安曾听爷爷说过,黄南集在上个世纪确实有过一段相对比较辉煌的历史,因为陇海铁路加上一条国道、一条省道都汇集在这里,地段好,来往的人多,繁华程度简直超过县上。 也不知怎么就越来越破落了。 镇上有四所初中,一所高中,高中就叫黄南集第一中学,有高中部、初中部,高中部是省重点,上世纪时名气直达别的市,爷爷房福康当年光着脚踏雪求学,就是来这里。 后来就越来越差,虽然省重点的名头还在,但校风、口碑都一年不如一年,连前世的房长安都看不上这所学校,考的是县一中。 当时的镇一中里面虽然已经烂了,还有点架子,每年也能考上二三十个本科生,后来房长安上大学期间,一个女学生在自己寝室里面被四五个社会青年糟蹋了,轰动一时,才算彻底烂透了倒下来。 房禄军开着三轮车,在镇一中门前路过,从容转头看着学校里面的教学楼,车子走过后,转头对房长安笑道“长安,以后能不来一中不” 从容这样说,倒不是瞧不起一中多少也有点,不过更重要的是,这时候整个青龙县所属的村镇,所有有孩子的家长们眼里最耀眼的高中都是青龙一中,镇高中都要次一等。 房长安要去的是镇二中,只有初中部,名头没法跟一中比,不过近些年中考成绩不错,前两年更是已经超过了一中。 而这个中考成绩,大多数家长看的,学校宣传的,就是每年考上青龙一中的学生数目。 二中去年考上了十九人,创历年之冠,远远超过了一中的十三人。 不过房长安很清楚,二中的辉煌马上也要结束了,因为前世记忆里,他这一届是二中历史上最强的一届,有二十三人考上了青龙一中,到下一届就出现断崖式下跌,只有一半,然后再过年,就沦落成不良少年收容地了。 前世房长安以中考687中考有体育、实验加试,满分795的分数考入青龙一中,可以说很好地完成了老妈的梦想。 不过如今的房长安可不满足于这个,他笑着问老妈“您想让我考哪” 从容轻声笑道“能上县一中最好。” 言语神态中难得透出一股自豪的喜气,因为几个孩子的成绩是她最骄傲和欢喜的地方,也是她如今生活中最大的期待与支撑。 房长安笑d县一中哪够,我以后要考市一中。” 云龙市一中可是国家级重点高中,而且隔着镇、县两层高中的遴选,整个黄南集好几年都出不了一个能走进市一中的学生,难度和档次都不在一个层次。 从容压根就没想过要让自家孩子去市里读高中,听他这样说怔了一下,然后叹息道“哎呀,你能考上县一中妈妈就知足啦” 房长安笑d县一中保底,市一中是努力的目标。” 从容看着儿子,仍然年轻秀美的脸庞逐渐露出欣慰的笑意,大声应道“好妈妈相信你” 这是房长安十二年来第一次口出狂言,也是从容第一次对儿子说出这种以往认为只存在于电视剧里面才有的鼓励的话语。 不过效果很好,短暂的交流让母子俩心情都很好,房禄军开着车也听到了一些,虽然没说话,估计也不相信,甚至有的不以为然,但亲眼看到了儿子这几天的开窍,又见他这样上进,心情无疑很舒畅,觉得生活很有奔头。 自一中门前走过两三百米,左转往北,走到底就是镇二中。 镇二中不比一中历史悠久,但建校时镇子规模不大,因此如今学校就在镇子中心区域。 但是不知为何,自进入镇子范围后一直都是水泥路,偏偏就在二中门前约两三百米,没了,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泥土路,混着石渣子、煤球渣,前些天又下了雨,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 从容担心学校门前不好停车,于是进入石渣子路后,开了一小段,就在路边找了个空地把车停下来了。 因为前几天去过了大爷家,今天就不打算去了,直接去学校报道。 房禄军拎着被褥,从容拿着包,房长安背着自己的小书包,里面空空的一本书都没有,跟着爸妈一块走向学校。 路两旁都是民房,看着就透出一股时代气息,不过房长安已经习惯,因为二十年后镇子也没多大变化,而且前几天来过了,不觉得很稀奇。 靠近校门的几家都开着小卖铺,已经有不少学生家长送孩子过来了,小卖铺门前偶尔能看到孩子和家长的身影。 前世房长安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走进这所校园一步,但记忆仍清楚,呈东西向,走进校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大操场,没有塑胶、草坪,只有泥土煤炉渣,不少地方都是积水。 操场尽头是厕所,分男侧、女厕,以及教师专用的男女厕。 厕所右边是学生生活区,有宿舍、食堂和小卖部,操场右手边是教学楼,就一栋,共四层,四层是锁住的,不许学生上去,也就是只用三层。 教学楼东端,也就是靠近校门这一端是行政部,一楼公告牌上贴着红纸,上面是学生的分班信息,一堆家长正围着看。 房长安和从容都已经提前从大哥房禄国那里得知了儿子的分班信息,不过还是拎着东西又跑过去看了一遍,确认儿子在初一四班。 初一有十六个班,每个班级五十人左右,一班到四班是重点班,五班到十六班是普通班。 这跟后世卖手机的中杯起步有异曲同工之处,我不说这是差的、低配的,说是普通版、标准版。 房长安对分班信息没兴趣,背着老妈给自己缝的布包,站在人群外面偷偷地打量着未来的同学们,没发现有眼熟的。 事实上他对于初中的记忆已经极少极少,看到熟人也未必认得,不过长得好看肯定就眼熟了。 确定了分班,房禄军一马当先,又带着媳妇和儿子去宿舍,走进生活区的圆形门,迎面就是食堂,搭着棚子,棚子下面是桌椅,看起来脏兮兮的,旁边也有房屋,但学校肯花钱搭棚子,说明里面空间肯定不大。 进门左手边,也就是西边是学生宿舍,依旧是圆形门,墙壁都被刷成了一种奇怪的黄绿色,圆形门旁边,对着食堂有个小卖铺。 走过圆形门,左边男生宿舍,右边女生宿舍,男生宿舍是一层平房,女生宿舍是两层小楼。 走进男生宿舍,左手边是警卫处,警卫员看起来四十多岁,拎着个警棍站在那吆喝“是初一的吧几班的三班107,四班108,六班也是108,十一班109那边那边。” 房禄军重新找警卫员确认了一遍,然后抱着麻皮口袋,在家长群中找到了108宿舍,门看起来小小的,宿舍却极大,密密麻麻摆着一张张上下两层的床铺。 “我靠他娘哩,这么多人” 一眼望去,这一间宿舍里面摆着有十几张上下铺,右手边并排了五六张,左手边先是东边并排五六张,然后又横排了两张,把里面的几张床都给堵在里面了。 “这里面的人怎么出来啊” 从容也抱怨一句,房禄军已经去看右边的床铺,肯定这边睡着舒服,可惜目光一扫,都已经被抢光了,家长正在帮着孩子铺床。 从容指着门前的下铺说道“这里吧,进出方便。” 房禄军一想有理,好的已经被抢光了,不能让儿子以后每天都要爬别人的床,却没想过一旦睡在外面,每天就得有多少人要爬儿子的床进出。 房禄军刚把麻皮口袋放下,前面一对夫妻也抱着行李走了过来,大抵原本想要一等铺,后来发现没了,于是来找二等,生怕沦落到里面的三等去。 看到房禄军把被褥放下,那当妈的中年女人问“你们这里几个人啦” 从容打量了一眼对面的一家三口,夫妻俩看着都有四十来岁,男孩子看着跟房长安差不多大,一张圆脸,看着都很老实的一家人,这才答道“就我们一个。” “那我们两家的孩子搭一下行不” 对面夫妻俩也同样打量了一眼房长安一家,见也都和气,男人开口说道。 从容笑道“这有什么行不行的,把东西放下吧。” 房禄军帮着那男人把被褥放下,又道“先别铺,等下里面的人要过。” “对,对。” 房长安在旁边暗暗哀叹,是的,这间大宿舍不仅摆了十几张上下铺,而且每一铺都要睡两个学生 也就是说一间寝室要睡五六十个学生 。 【006】天真可爱房长安 两对夫妻和两个孩子干巴巴地杵着,显得生疏而尴尬,从容想了想问对方的妈“你家孩子几班的呀” “四班的。” “我们也是四班的” “真的那好事,他俩都在一个班。” “你们叫什么呀” “王浩。” 王浩妈回答,然后反问“你们呢” “房长安。你们的” “九一,你们呢” “我们也是,你们几月啊” “五月。” “那你们比我们大,我们七月。” “诶,以后你们两个都好好的,有话好好说,不要吵架。” “对对,好好学习。” 两边的妈闲聊,房禄军忽然想起来,对媳妇道“你在这看着,我去买饭缸。” 饭缸就是饭盒,房长安道“妈妈你跟我爸一起去吧,我在这就好了。” 从容犹豫一下,也不大放心丈夫的花钱,王浩妈说道“诶,你们都去吧,我们买过了,在这帮你们看着,放心吧。” 从容犹豫了一下,看向房长安,房长安已向王浩妈道“谢谢姨姨,谢谢叔叔,那我也去啦。” “诶” 房长安对王浩还有一定的印象,倒不是因为他,这家伙成绩不好初二就辍学了,但王浩的姐姐王真初三时跟他分在了一个班,还坐前后桌。 某次他打赌输了,被迫认王真当了干姐姐,后来还去过她家,对她爸妈印象都不错,很朴实的一家人。 不过后来中考,王真发挥不理想,没考上县一中,逐渐疏离,到大学后就慢慢断了联系。 从容担心学校里面的东西又贵又不好用,一家人走出学校,来到水泥路断掉的地方,这里有一家超市,房禄国夫妻俩都叮嘱过的,说需要什么东西最好在这里买,比学校的好。 从容最终给儿子选了一个不锈钢的饭盒,有盖子、饭盒,中间还有个夹层,送叉子和勺子,然后另买一双筷子,又买了保温瓶、脸盆、毛巾、牙刷牙膏、刷牙的杯子,共花了二十三块七毛钱。 结账的时候,从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走去货架,很快回来,手机拿着一个不足巴掌大的小小闹钟,再加两节七号电池,又多花了三块钱。 拿着东西重新回到宿舍,刚进门,就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女人站在宿舍中间,正在与几个家长说着些什么。 这女人穿着一袭白底碎花的短袖长裙,长发披肩,似乎化了淡淡的妆,精致漂亮,亭亭玉立地站在破旧、拥挤的男生宿舍里面,显得有点违和。 房长安不禁眼前一亮,心里暗暗嘀咕“原来程老师这么漂亮” 他关于初中的前世记忆早已经模糊到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个班主任很漂亮,没想到这么漂亮,可惜有老公。 房长安心里面闪过不符合身体年龄的念头,班主任程梦飞也注意到了刚进来的一家三口。 她刚刚已经从王浩妈那儿得知了王浩同床的学生信息,看到房禄军把东西放在进门的床上,就走了过来,很礼貌地笑道“你们是房长安的家长吧我听房老师提起过噢,我是四班的班主任,叫程梦飞,你们叫我名字,或者叫程老师都行。” 这间宿舍里面学生太多,不少是普通班的学生,程梦飞也为此争取过,不过她刚刚毕业没多久,正式教书的第一年,学校按照班级排过来,轮到了自己班的学生,也就不好说什么。 但仍担心自己的学生会被其他的坏学生欺负,倒不是普通班的学生一定坏,而是普通班出现坏学生的几率更高,不得不防。 她第一年带学生,十分尽责,特意自个跑到男生宿舍来,而且待了好一会儿,就是要震慑一下同寝室里可能的坏学生,让他们知道四班的班主任是会来寝室的,不要欺负自己的学生。 而点出房长安有亲戚在学校当老师,除了通过房禄军向房禄国反馈之外,同样是好意,也在告诫其他学生这个学生还有关系的,不要惹他。 这年头现状如此,大家都习惯了人情关系,程梦飞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其他人也绝不会有你居然走关系,我鄙视你的想法,只觉得羡慕嫉妒,同时也想着让自家孩子别招惹人家。 至于举报之类的想法更是压根不存在,官官相护的观念根深蒂固初中学校的普通老师当然不是官,但在这时候的学生和家中的心里面,这毫无疑问是普天之下皆如此的现状。 王浩的爸妈和其他几个家长听见班主任这样说,都眼神复杂看了一眼房长安一家,但都没说什么,一些学生听到了,也都偷偷打量。 房禄军和从容都没想到儿子的班主任竟然这么年轻,忙笑着点头招呼,被程梦飞的衣着、气质所慑,都有点拘谨,不过未失礼貌。 房长安能理解爸妈的感受,也不想让爸妈为难,抓着老妈一只手,仰起小脸看着这个年轻美丽的班主任,眨着清亮无邪的眼睛,脆生生地道“程老师好漂亮,跟我妈妈一样漂亮。” 从容年轻时确实漂亮,如今虽然不显年纪,但整天农务操劳,生活又拮据,自然比不得程梦飞的精致漂亮。 不过小孩子觉得自己妈妈漂亮理所应当,而且从容在一众家长中本就是最出彩的,程梦飞听见房长安这样夸自己,又感惊诧,又觉欢喜。 她又看一眼从容,再打量房长安,见他衣服虽不算多么鲜亮,却从内到外透着一股干净精神,而且长得白净秀气,衬着这会儿躲在妈妈身后夸老师的模样,十分天真可爱,忍不住弯下腰冲他笑道“你妈妈比老师漂亮。” 从容还没经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努力回想着电视剧里面有没有类似的场景。 房长安已经有点腼腆地往老妈身后缩了缩,然后又探出身子,抬头瞅瞅老妈,再瞅瞅班主任,似乎比较一番,又重新确定了,仰头重新对程梦飞道“都一样漂亮” 房禄国夫妻俩都在学校教书,而且房禄国的教学水平很好,有好几篇文章发表在市里的教育期刊上,去年市里组织考察,听了房禄国的物理课,对他的教学水平很是赞赏,她听到有传言说市里有学校想要调房禄国去市里教书。 这传言还不知道真假,但即便是假的,处好同事关系无疑也很重要。 房禄国教物理,初中到初二才会开设物理课,房禄国虽然在学校没什么权利,可他教学水平高,是铁定的重点班物理教师,自然要格外注意处好关系。 因为房禄国特意打过招呼的缘故,程梦飞原本对房长安一家人就多少有点另眼相看,这时候见他这么讨喜可爱,更是心里欢喜,掩着嘴笑,向从容夸道“您儿子好聪明啊姐姐怎么称呼” 这年代这里的初中,老师与学生家长打交道的机会其实很少,一般只要老师找,那基本就只有一个原因你家孩子闯祸了 因此哪怕是班主任,对学生家长也实在没有多少认识的必要,随便打个招呼就够了,程梦飞原本也没有问房禄军和从容姓名的意思,显然也不认为有打交道的必要。 这会儿忽然问,虽然是没话找话的一时兴起,不过房长安的推动作用显然也极关键。 从容仍有点拘谨,不过听到老师夸儿子,也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说道“从容,从来从此的那个从,底下没有横,容貌的容。” 程梦飞有点惊奇地道“姓从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姓诶。” 从容笑道“是很少,除了自家人,我长这么大也没遇见过同姓的。” 程梦飞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又从拎着的手包里面拿出本子和笔,写了串号码,把纸撕下来,双手递给从容,笑着说道“这是我手机号,容姐啥时候有事要找长安了,就打我电话。” 从容没想到有这茬,略一迟疑,房长安赶紧用手在老妈背后扯了一下,生怕老妈说出让大爷联系就够了的话来。 好在从容虽然没有他的心思,但这点礼貌还是懂得的,只是意外后略一迟疑,房长安刚扯她衣服,她就已经两手接了过来,应道“诶,以后麻烦恁费心啦。” “没有没有,我拿工资的嘛,肯定要照顾好学生。” 程梦飞一笑,转眼瞥见旁边还有家长,于是又写了四五份号码,挨个递给其他自己班上的学生家长,也说有什么事情就打自己电话的事情。 至于这会儿不在的学生家长,自然不会特意去给的。 又寒暄几句,程梦飞叮嘱着自己的学生道“下午两点去班上,在三楼,要发书,知道吗别忘了告诉我们班其他人。” 叮嘱完了之后,又与家长们道别,这才转身离开。 “这老师挺好的” 程梦飞刚走,房长安就听到有其他家长低声议论,王浩的爸妈也道“是挺好的。” 房禄军也点点头,“挺好的” 房长安撇撇嘴,没好意思说程梦飞人好,当班主任也尽责,但教学水平真的很一般,之所以能进学校就当班主任,甚至刚毕业就进了二中教书,纯粹因为她是镇长的儿媳妇。 他对这个班主任印象很好,一来对待学生也很和气,不像这时候其他老师一样对学生动辄打骂;二来她教学水平虽然不咋地,但管理班级有很多新方法,比如男女同桌啦,课外搞个活动啦,课间或者自习给学生放歌听啦,都很受欢迎;三嘛她长得好看 不过程梦飞只教了房长安一年,升初二后就没再教,并且此后整整一年都没在学校出现,有的说她出了车祸,有的说她怀孕了生孩子,到底因为什么房长安不清楚,也没跟谁问过。 总之直到房长安初三时,程梦飞才又回到学校教书,那时候已经重新分班,而且她资历浅,又离开学校一年,不可能教初三的,仍带初一的学生。 。 【007】扯虎皮做大旗 宿舍里面空的床铺越来越少,竖排的两张床中间还有一小段空挡,因而看到最里面这边最可能从自己儿子床上过去的人铺好了床之后,从容和王浩的妈也帮自家儿子给铺了床。 两张褥子铺在一起,然后只铺一个床单,另一个床单预备换洗,由于床太窄,床单要叠起来,两张被子各放一头。 这边收拾妥当,房禄军也已经拿着饭盒到水池那边清洗了一遍,然后夫妻俩带着儿子来到饭堂,问了一下价格。 馍两毛一个,是两个连在一起蒸的,叫大馍,米饭五毛,菜有荤有素,荤菜一块,素菜五毛,今天的菜是辣子鸡、土豆丝和炖白菜。 因为家里很少吃米饭,房禄军给房长安买了一碗米饭,一份辣子鸡、一份土豆丝,共一块七毛钱。 说是辣子鸡,其实里面没几块肉,土豆丝更是看不出一丁点的油光,像是用水炒出来的,从容看着暗暗心疼叹息,但也没办法,只得在旁边看着。 房禄军又去小卖铺里面买了一瓶汽水来,放在食堂屋里吃饭的石台上,夫妻俩对望一眼,情绪都显得有点低落。 末了还是从容道“那你吃着,我跟你爸就回去了。” 这米饭是直接把米放在碗里,然后碗放在蒸笼里面蒸出来的,底下黏糊糊,上面,尤其是碗沿部分的米,干巴巴的生硬,房长安又不像前世那样没吃过米饭,菜更是难以下咽,土豆别说皮削干净了,都没洗净。 但这是爸妈尽可能给出的一点心意,房长安并未表现出来,扒着米饭冲爸妈点头,笑着说道“下星期五我就回去了,没事” 从容看着儿子的笑脸,眼泪差点落下来,房禄军叹口气,对媳妇道“走啦走啦” 然后又对儿子道“有啥事去找你大爷,一楼那边的初三办公室,知道不” “我知道,你们放心吧。” 房长安依旧很灿烂地挥了下手,从容这才被丈夫拉着,穿过人群离开食堂,临走到门前,又回头,目光越过来往拥挤的家长和学生,见儿子正坐在石台前低头扒米饭,痴愣着看。 房禄军已经走出食堂,回头见媳妇还站那,略等了等,从容这才走了出来,一声不吭地走出生活区,往校门外走去。 房长安扒了几口,心里默默估算着时间,又忍了忍,才转头看过去,见爸妈都已经走了,这才放下筷子,瞅着面前的一碗米饭两份菜,骂了一句“真特么难吃” 他知道校门外也有卖饭的,味道、卫生都比食堂好些,但不清楚是不是今年就开了,因为记得自己初三时才经常去那里吃,有心想要出去看看,不过略一犹豫,还是放弃了。 前世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时间,老妈离开,自己当时只顾着扒米饭,答应完了都没意识到到底什么情况,吃到一半找不到人了,才感到孤零零的。 而现在,他同样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许离别情绪,不过很快就压制住了,心里面只想着“劳资终于可以好好浪了” 可惜才初中,而且有大爷镇着,所谓的浪,也就是不用装太辛苦而已,小小的身躯仍是一重难以挣脱的封印。 “再忍三年,等高中就能好好浪了” 房长安如此劝慰自己,强迫着把难以下咽的饭菜都给吃下肚去,因为如果没有意外,这是他初中三年在食堂里面吃的最豪华的一顿饭。 房长安前世整个初一,每周生活费不到十块钱,每天最经常吃的饭就是一块大馍夹一个豆筋或者一片辣条,五毛钱,早饭就是一毛钱一碗的稀饭,或者两毛钱一碗的咸汤,再加一个小馍,喝稀饭馍里就夹一毛钱的豆筋或者辣条,三毛钱。 房长安对家里从不说这些,但从他的生活费也能猜得出来吃得怎样,姥姥怕他长期饿着,就让他两个星期或者一个月来自己家一趟,给他炸丸子、炒面粉,或者带一些咸菜、豆瓣酱之类的东西,总之家里能做的、最好能久放的,让他带到学校里面吃。 前世房长安初一入校一五八,初三毕业一六八,毕业后的去老妈那里过了一个暑假,两个月里面长高到一米七五可见初中三年营养匮乏到了什么程度。 还好补过来了。 俗话说由奢入俭难,有着后世记忆的房长安自然不会再像前世那样苛待自己,今天是周日,要到下周五回家,爸妈也不知道他要花多少钱,于是给了三十。 既不能太亏待自己,也不能乱花钱。 房长安在心里面默默地给自己定下了生活方针,吃完饭后,碗筷都仍在这里,回头食堂老板会来收拾。 这么垃圾的饭菜还想让劳资给你收拾碗筷讲素质 食堂是承包制,就两家,还好能形成一定的竞争,否则房长安简直不能想象自己每天吃到的会是什么。 他拿着没用到的饭盒回到寝室,王浩不在,不过五十人的宿舍自然少不了人,有的自己躺着坐着,也有的已经认识了,在叽叽呱呱的聊天。 房长安撅着屁股,把床底下的脸盆拿出来,把饭缸放进去,然后再把脸盆推进去,出去到墙边的水池旁洗了手洗了脸,回到寝室用挂在床头的毛巾擦干净。 “哎” 右边一等铺中间位置的上铺,有个看起来有几分桀骜痞气的小平头伸着脑袋喊房长安,“你大爷真是老师” 房长安瞅了他一眼,隐约有点印象,不记得叫什么,只记得是这一届新生里面最混的几个人之一,还曾经找学生勒索钱,不过没找过他。 小平头见他没立即回答自己,眼神里就故意露出几分凶恶威胁的味道,房长安心里觉得好笑,在自己床上坐下来,应道“对,大爷教初二初三,大娘现在教初一,是六班的班主任。” 这家伙就是六班的,闻言不由怔了一怔,房长安朝他笑了笑“你几班的,叫什么” 小平头大概觉得自己要说是他大娘的学生,有点落了气势,于是哼哼两声,翻身躺下,没说话。 房长安朝他笑道“哎几班的啊你要是六班的就好了,要是有什么事,我还能找我大娘求个情。” 小平头闻言一骨碌又坐了起来,扒着床边护栏,很惊喜地问“真的我就是六班的,真的” 房长安笑了笑,没搭话,自个往床上一躺。 “哎” 小平头赶紧从床头翻出两块花生糖,又叫了声,瞄准了把花生糖丢到了房长安的床上,冲着他很和善地笑道“我叫刘承,大柳庄的,咱俩就算认识了啊。” 房长安撕开糖果包装纸,丢进嘴里一颗,另一颗塞进兜里,站起身来笑道“我叫房长安,认识是认识了,不过我是好学生,以后要考县一中的,关系归关系,做啥坏事别找我,要是耽误了我学习,成绩不好,在我大娘那说话就不管用了。” “哎,你放心谁敢影响你学习我揍他” 刘承立即拍着胸脯保证,又冲着还在寝室的其他人喊“五班六班还有七班的几个,都特么听见没有不要影响人家四班的好学生学习,不然影响人家考试,劳资打死你们” 这家伙有个初二的堂哥,大概之前来寝室给弟弟撑过场子,刘承说完这番明显欠揍的话,竟然没人人还嘴。 房长安也不在意这个,冲刘承笑了笑道“糖果很甜,谢啦。” 刘承忙道“我这里还有,再给你两块” 虽然有心想要巴结这个关系户,但他显然也不舍得给更多,毕竟都不是啥富二代。 “两块是刚认识意思一下,以后不用给我东西,我不是那种人,再说了,咱们住一个宿舍,能帮你的我肯定帮,不能帮的你给我东西也是百搭,不如你自己吃。” 他从枕头下找出自己的小闹钟,看时间还不到十二点,于是道“行啦,我先出去了,别让人偷我东西。” 刘承得了他的应诺,虽然只是空头支票,但仍觉得好像以后在班上的生活都有了安全保障,很是兴奋,看寝室其他学生更有一种趾高气昂的派头了,大声道“你放心,这寝室谁敢偷你东西,看我干不死他” 房长安一笑“谢啦。” 。 【008】渣男(上) 前世房长安总担心寝室里面的东西遭贼,事实上还真被偷过,不过钱他都贴身装,几次被偷都是姥姥给带来的吃食,其中多半就是这个刘承偷的。 不过这一世应当不会再有这种事情了。 下午两点班会发书,这会儿刚十二点,房长安没兴趣到班上傻坐着,初中三年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考市一中,有后世阅历带来的学习能力打基础,高中是真没底气,但初中还是有一定信心的。 所以这三年,成绩要保证,但不能所有时间都花在学习上,他准备拓展一下阅读量。 前世他初中成绩很好,高中时叛逆、虚荣,做过不少错事,复读后才考上一个普通二本,大学后放飞自我,每天忙着混社团泡妹子,也没正经学过,毕业后才深深明白大学混社团就他么浪费时间,多读书比什么学生会都管用当然妹子还是很香的。 创业后时间繁忙,他反而开始认真读书,但读的书少,反而不知道看什么,就什么都看,乱七八糟的恶补,也没见啥成效。 重生之后,他将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弥补,房长安不准备浪费。 校门前石渣路和水泥路接壤的地方,那个超市旁不远就有家书店,大抵刚开学的缘故,有不少学生在里面,还有家长。 房长安自顾走到书架前随意浏览,见都是各种习题册,好容易找到一架闲书,抽出一本封面沾着灰尘的围城,站在书架角落看了起来。 他前世恶补读书,都是带着目的性去看一些跟商业有关,至少沾边的书,这类闲书没读过,但听说过大名,反正消磨时间而已,就在这看起来。 围城这部小说毫无疑问是经典,钱钟书是文学大家,文化人嘲讽起人来尤其厉害,全文都充满一种文化人的刻薄,房长安这种如今小学文凭的人看起来,就总觉得到处都是卖弄,看得不爽,尤其是作为一个重生者,里面的英语单词他都看不懂,就更不爽了。 不过还是耐着性子读了下去,这就不是感兴趣了,而是他前世第一次听说这本小说,就是班主任程梦飞提起的,猜着她可能喜欢这部小说。 投其所好嘛。 书店墙上有挂钟,房长安看书的时候,也没忘记时间,不过没等学校那边班会开始,老板先开始撵人了“哎,那个学生你买书吗不买别再这里耽误别人买啊” 房长安抬头看看店主,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买啊,这本挺好的,我再看看别的” 于是拿着这本围城换了个书架,抽出一本大练习册,打开把围城包在里面,继续站那看。 房长安本意是先把围城粗略看看,结果没想到还真品出味道来了,越看越慢,一个多小时也没看完半本,于是把书放回去,又看有被翻乱的资料,顺手帮着收拾一下。 老板娘看这小屁孩换了好几本资料当皮,催了三四次,见他没脸没皮的,而且也没影响其他人,就懒得再说了,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这时候见他竟然还知道帮忙收拾整理,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不过还是不耐烦地挥挥手,赶苍蝇似的,道“行啦行啦,赶紧走吧,真是的” 房长安也不说话,抬头冲老板娘又是天真可爱的一笑,继续把旁边散乱的书本都给收拾了,这才挥了挥手“姨姨再见。” 老板娘没搭理他,房长安也不介意,白看了半本书,被嫌弃也不算亏。 回到学校,从教学楼中间的楼道上了三楼,楼梯西侧一间就是四班。 班主任叮嘱两点开会,刚从小学毕业的初中新生们哪敢踩点,这会儿都一点四十多了,教室里面坐的满满当当。 房长安的身影甫一出现在教室门口,立即吸引了多数学生的目光,连嗡嗡嗡的说话声都静了一静。 不过也就是一静,立即就又恢复如初了,投过来的目光也随之移开。 房长安在教室里面一瞥,一时间也没能找到几个眼熟的脸庞,过去的记忆实在太模糊了,他记得前世自己最初是与王浩坐在一块的,同铺又同桌,不过这会儿往王浩那一瞥,他旁边已经坐了人,大概是自己一直没来,没耐住寂寞。 班上五十多人,一排五桌十人,共六排,第六排只有三张双人桌,房长安目光一扫,见除了最后一排,只剩下第三排一个女生旁还空着座位。 定睛一瞅,长得还挺好看,于是原本准备从靠门这侧的通道走,临时又一扭身,走过讲台,沿里面通道走到了那女孩座位前。 “这有人吗” 小姑娘鹅蛋脸,眼眸灵动,颇为漂亮,这会儿正在跟前桌的两个女孩子聊天,眼睛余光早已经瞥见他走过来,不过装作没看到。 她心里面大抵也能提前意识到了这个男生可能会坐在自己这边,却也只是可能,因为最后一排还有座位,没想到他真要坐自己身边,还这样落落大方的询问。 她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羞,摇摇头没说话。 “那你让我进去。” 房长安深知这年头的女同学什么性子,没拒绝就当她默认,不过小姑娘坐在靠通道位置,两排课桌之间空又不大,房长安没办法直接进去。 旁边的同学都停止了初见的闲聊,打量着两人,小姑娘有点脸红,挪了挪椅子,小小的身子趴在桌上,房长安就从她身后进去。 中间三张桌子,最中间两个座位都是男生,挨着房长安的这位大概原本也有点想要跟这个漂亮女生坐一块,但没胆子,于是看着房长安插在了自己跟那漂亮小姑娘中间,眼神打量着他,虽无恶意,却也谈不上友好。 房长安也不搭理他,坐下后转头问小姑娘“那我们就是临时同桌了,我叫房长安,你叫什么” 小姑娘还有点脸红,偷偷看他一眼,低着头小声说“王珂。” 房长安愣了一下,又认真打量她两眼,依稀找回了点记忆。 初二时的同桌,也是初二时自己的暗恋对象。 可现在才初一啊,你这是要篡位 小姑娘见他盯着自己看,连耳朵都红了,她也是农家出身,不过家境比房长安好一些,身上穿的都是新衣服,左手腕带着一块电子表,头发束成马尾,长相中透出一股秀美的灵气,脸红红的颇为可爱。 前桌的两个女孩子见王珂脸红,都在偷笑,不过还不是很熟,也没打趣,房长安收回目光,打量前面的俩小姑娘。 俩小姑娘跟他对视一眼,大概因为他刚刚的表现,把他当做了不大好打交道的人,都没理他,转身自顾说话去了。 这俩小姑娘都没王珂好看,房长安也就没问她们名字,继续找王珂聊天“老师还没来呀” “嗯。” “你是哪人啊我马家沟的。” “王庄。” “在哪北边还是南边我家在东南方向。” “西北。” “哦,有空去看看。” 小姑娘没接话,房长安又问“你几几年的” “九一。” “这么有缘,我也九一的,我七月,你呢” 小姑娘看他一眼,眨了眨眼,“我也七月。” “诶” 房长安还真不记得这个,眼睛又一亮,“那真太有缘分了,我初七,你不会也是吧” “不,不是我十四。” “那刚好是我两倍,不过我比你大。” “哦。” 小姑娘十分腼腆,尤其是见他表现的从容大方,也下意识觉得这样的孩子不好惹,说话更是谨慎,房长安见没拉近关系,话题一转,问道“你会下棋吗” 他记得自己象棋、五子棋都是对方教的,而她似乎又是跟她爷爷学的,没道理初二能教自己,初一还不会。 果然,小姑娘犹豫一下,还是答道“会一点点。” 房长安道“老师还没来,我们俩下五子棋吧。” 小姑娘看看他书包都没带,很疑惑地问“怎么下” “你把本子和笔给我。” 房长安结果她的作业本,很好,是横线,于是补了竖线,对她道“你画圆圈,我叉叉。” 小姑娘也觉眼前一亮,另拿了一支铅笔,在本子上画了个圆圈,房长安在她对角画了个x,你一下我一下地下起来。 本子不大,两人又是同向坐着的,下着下着,不由自主就挨得近了,脑袋差点碰到一块去。 房长安堵了她半天,然后装作没看到,让她连成了五子,小姑娘鏖战获胜,十分开心,压低声音脆生生地说了句“我赢啦” 在本子上又画一个圈,然后推给他看,淡淡的眉毛还挑了挑,亮闪闪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欢喜和得意。 房长安认真地瞅了瞅,才有点懊恼地叹了口气,道“我没看到,哎不然你赢不了的。” “反正我赢啦。” 小姑娘哪懂得人心险恶,套路之深,听这话更开心了,简直有点眉飞色舞。 她正要说再下一局,瞥见程梦飞一袭碎花长裙,走进了教室里面来,立即正襟危坐,还不忘低声提醒房长安“老师来啦” 。 【009】渣男(下) 房长安抬头看了一眼程梦飞,也老老实实地坐着,双手叠放在空落落的桌面上,一副好学生乖宝宝的姿态。 这个过程中,原本嗡嗡嗡的教室迅速变得鸦雀无声。 程梦飞看了一眼台下一张张稚嫩青涩的脸庞,拿跟粉笔,笑着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了程梦飞三个字,谈不上书法艺术,但还蛮好看,然后又在旁边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你们有的已经在寝室里面见过我,有的可能还没有,我重新介绍一下。我叫程梦飞,是你们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这里是我的手机号码。” “你们都记下来,记在本子上,最好也能背下来,你们在学校里面,我就是你们的家长,要是遇到什么事情,记得给老师打电话。” “知道吗” 程梦飞太漂亮,不少孩子长这么大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精致漂亮的人,像是从电视里面走出来的一样,都乖乖听话,但第一时间没有人敢接话。 “知道啦” 见漂亮的班主任在讲台上巡视,房长安用还没变声的嗓音脆生生地应道“知道啦” 他并未刻意提高音量,但教室里面很安静,都听得清清楚楚,程梦飞循声望来,看到是他,不禁展颜微微一笑。 “知道了。” “知道啦。” 其他的学生也跟着稀稀落落的回应,程梦飞又笑了笑,拿起手里的点名册,笑着说道“咱们班一共五十五个人,老师刚刚介绍了自己,接下来你们轮流来自我介绍好不好就说一下自己叫什么,多大啦,来自哪里啦,还有什么想要跟大家说的,也都可以说。” 她想了想,继续道“咱们先排座位,排完座位之后就开始自我介绍,听明白了吗” 这次不用房长安带头了,程梦飞刚说完,就有好些人应“听明白了” 程梦飞道“那好,现在所有人都出来,在走廊里面排队,男生一队,女生一队,个子高的在后面。” 一时间整个教室里面都是椅子腿在大理石地板上摩擦的声音,房长安站了起来,对也跟着站起来的王珂小声道“等下我们俩还坐一起,好不好” 小姑娘瞅他一眼,约莫刚刚一局棋还是有作用的,虽然有点害羞,还是脸红红地轻轻应一声,蚊子似的,大概怕他听不清,又用力点了下头。 俩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室,房长安偶一回头,见小姑娘正偷偷打量着自己,眸子晶晶闪亮,蕴着含羞的欢喜的笑,神情有点雀跃的样子。 见他回头看过来,小姑娘立即低下头,没过两秒,就又偷偷抬起来,房长安冲她灿烂一笑,小姑娘羞得立马又低下头。 房长安的个头在班上属于偏高,王珂个头不比他矮多少,这年纪许多女孩子个头都比男生还高,不过整体而言,她在女生也是比较高的一批,因此两人都往后走,排到了楼道,在五班的门前了。 五班的学生发现外面的动静,里面老师在讲话,学生们偷偷地往外面打量,似乎还有认识的,挤眉弄眼地打招呼。 程梦飞在前面维护秩序,同时也打量着看,见有不好意思插队的,个子高的太靠前,个子矮的太靠后,就点出来让回到该在的位置上去。 瞅瞅排队差不多了,程梦飞拍了拍前面的五个男生五个女生,“你们先进去,坐第一排中间,记住,男女同桌,你们自己选。” 第一排的十个孩子都有点害羞,又有点小小的兴奋和期待,走进教室去,程梦飞在后面看着,同时让后面的队伍走上前来。 房长安在后面估量了一下,觉得自己跟王珂应该都在第四排,还能接受。 俗话说的好坐哪不重要,跟谁坐才重要。 房长安正待收回目光,忽然目光一凝,瞥见前方女生队伍里的一个小小身影,穿着粉白色的蕾丝公主裙,扎着丸子头,小腿、手臂、后颈露出的肌肤白皙晶莹,西斜的阳光映入走廊,照耀着她娇嫩的肌肤,真正粉妆玉琢,白得像是要发光。 虽未看到长相,但凭这身凝脂美玉般的肌肤,房长安立即就认出了她。 前世初一暗恋的沈墨 程梦飞刚让第二排十个学生进去,看着他们分好座位,后面的学生自动往前走到教室门前,沈墨就在女生队的第三位,肯定要下一批进去。 程梦飞看着第二排的十个学生分好座位,转身正要让第三排进去,忽听后面有男孩子脆生生的嗓音喊“程老师” 她循声望去,见房长安举着手望自己,温和笑道“怎么啦” 房长安依旧举着手,一副好学生懂礼貌、又带着几分羞缩和犹豫,活脱脱一个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落落大方的小孩子模样,“老师我眼睛看不清” 程梦飞关切道“是近视吗” 房长安懵懂地眨眨眼,道“我不知道” 程梦飞想了一下,朝他招招手,“那你到前面来。” “哦。” 房长安于是离开队伍,从男女生队伍中间走了过来,程梦飞数着人头,让女孩子这边走进去五个,男生这边自然递减一个,由房长安补上。 午后斜阳下,小姑娘王珂俏生生地站在光影中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桌叛逃进了前一排队伍里,瞪圆了亮晶晶的眸子,直到房长安挨着那个穿公主裙的小女孩走进教室,还盯着那看,好似房长安仍站在那让她瞪一样。 这年头十二岁的小姑娘懂得很少,否则多半就要啐一声“呸渣男” 一次进十个人,肯定有先有后,房长安是从男女两队中间位置插过来的,节奏掌握的很好,恰在沈墨走进教室的时候来到了她身旁,还很有风度地让开了半个身位,一不小心,就把原本跟她并排的男生给堵门外了。 前面俩男生和俩女生都已经走了进去,房长安等沈墨进去,自己也跟在她屁股后走了过去。 前面俩女孩子大概觉得后面有人,本能地谦让思想,都走过了讲台,看样子是要坐到里面去了。 两个男生一个跟着过去了,一个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馋后面的沈墨,站那犹豫了一下,转头瞅瞅沈墨。 房长安见这小屁孩小小年纪思想就这么复杂,就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走过去。 如今这时,家长对孩子的普遍教育都是不要惹事,人家欺负你你还手了,打一架,都可能被老师和家长骂,很少强调自强自主。 那男孩本就犹豫,见房长安一示意,心里面的天平立马倾斜,往讲台那边走了过去,错失了当反派的资格。 因为男女同桌,那边走过去俩女生了,沈墨已经没得选,她也犹豫一下,沿就近的外通道走到第三排。 房长安跟在她身后,再往后是第四个女孩子。 沈墨走到第三排,略一犹豫,就迅择了中间靠通道的座位,却没坐下,站在自己选定的座位旁边,向后面的房长安及后面的女生小声说道“我坐这里,你要进去吗” 房长安笑笑,迎着她走近,小姑娘以为他要进去,没想到房长安走到她身边站住了,问后面的俩女孩“你们谁坐里面” 第四位的小姑娘犹豫一下,主动走到了最里面坐下,第五位女孩子自然就坐在了最南边靠墙座位。 房长安再看后面俩男生,见一个犹豫着走到墙边座位,就指了下中间的桌子,冲最后一个男生笑着说道“那你就剩这个位置了。” 男生个头比他略矮,看着表情有点不大乐意,也想跟沈墨坐一桌,他不像刚刚讲台上那位那样顺从,不听房长安安排,反驳道“你进去坐。” 房长安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沈墨,“我们俩一起坐。” 那言语神态,好像跟沈墨早就商量好了一样。 男生一窒,没想到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还说得这样坦率自然,更没勇气大庭广众之下争着跟一个女孩子同桌,只得走了进去坐下。 房长安跟着他,在靠通道这张课桌里面的座位坐下来。 小姑娘还站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见一排就剩自己站着了,赶紧也坐下来。 程梦飞门外安排第四排的人进来,房长安看准时机,趁老师不在,从兜里掏出中午剩的那块花生糖,放在沈墨桌洞里,小声道“以后咱俩就是同桌了,送你块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