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容氏子[穿书]》 分卷阅读1 第1章 廊檐下,秋风寒瑟。 姜卫平拢袖抵御凉风,缩肩而立。廊柱上,红漆被风霜剥落,木芯与漆块相间,斑驳破败。 须臾,一华发半生的老丈踏步而出,脸颊瘦削,眉头微皱,立于廊檐下,向他招手。 “郎君唤你。”神情带着些轻蔑。 这老丈乃容氏祖宅看宅人刘和,因主家飞黄腾达,自觉身份水涨船高。 毕竟整个临溪镇乃至濛山县,也就出了容尚书这一个三品京官。 念头仅在心中一闪而逝,姜卫平垂手躬身,脱履随刘和入内。 深秋之季,凉意几欲从脚底穿过身躯,他揉搓臂上寒栗,不经意抬首,触及一双明澈眼睛,蓦然怔愣。 听闻容尚书之嫡长子,因犯大错,被遣回临溪祖籍,一个婢仆都未留下。 知晓此事后,他感慨万千。若己为大官之子,定勤勉读书,光宗耀祖,而非那些纨绔一般,只知玩物丧志。 如今亲见容氏大郎,此种想法愈加强烈。 他连忙低首,掩心中隐秘慨叹,微一行礼,“某见过容郎君。” 容奚细观面前之人。 麻布褐衣,身量健壮,眉目刚毅,肤色如麦,观之孔武有力。 他趺坐蒲团,高仰脖颈,目光与之相触。 因落水生寒,气力短缺,容奚只盘膝而坐,便已酸累疼麻,若是正襟危坐,恐将断其性命。 “刘翁,给姜工奉茶。”容奚稍纵右腿,搭于蒲团边缘,脚侧触地。 刘和奉命而去。 “姜工请。”容奚伸手示意姜卫平入座。 身为铁匠,姜卫平有自知之明。 匠人卑贱,遭旁人轻视多矣,未料,容氏大郎竟无丝毫鄙夷之色。 “多谢容郎君。”姜卫平真心实意躬身一拜,后面不改色,与容奚相对而坐。 容奚又纵其左腿,终觉舒展几许,顾不得繁琐礼节,开门见山。 “听闻姜工手艺非凡,我本欲亲自上门拜见,然前日不慎落水,伤寒入体,医者嘱咐不能见风,但我实在仰慕姜工绝技,只好冒昧邀你前来,若有怠慢之处,万望海涵。” 他语速不急不缓,真诚恳切,姜卫平听其所言,顿生些许感动。 传闻容氏大郎顽劣跋扈,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如今想来,传言不可尽信。 “郎君言重,若有吩咐,某定当竭力。” 见其跪坐笔直,礼数周全,容奚心中好感更甚,“既如此,姜工不必拘谨,随意便可。” 他言罢,径直屈腿踩地,于刘和看来,极为失礼。但他身为仆从,又不能教郎君行规矩之事,只能憋在心里。 茶水温凉,姜卫平啜饮一口,渐心绪平和,主动提及:“郎君是要锻造器物?” 容奚展袖取纸,置于桌案,递至姜卫平面前,笑容愈深,目光明亮。 “姜工请看。” 纸面软而泛黄,墨汁勾勒出几份器物构造图,器物之状跃然纸上。 姜卫平从事锻铁近十年,他从未见过这般铁器,心里好奇如同猫抓,然碍于职业素养,终是未问出口,只道:“某从未锻造过此类器物,若是所造之物与郎君心中不符,还请郎君见谅。” 见其神色并无为难之处,容奚知他不过谦言,笑容愈加灿烂,齿列白而齐整,颊上之肉因笑堆积眼尾,唯余两条细线。 姜卫平亦露出淡笑。 若是容氏大郎身上余肉尽除,想必定是位俊秀不凡的小郎君。 刘和虽不知容奚要做何事,却依从吩咐,取五十铜板于案。 “此乃定钱,姜工几日可成?”容奚抚抚寒栗子,冬日将近,他当未雨绸缪。 原身因犯错,被其父赶至偏远祖宅,身无分文。宅中如今除去他自己,只余刘翁与其孙刘子实。 这具身体刚过舞勺之年,正值食欲旺盛之际。刘子实也是半大小子,餐餐食不饱腹。 容奚穿来之后,得刘和祖孙照顾。眼看冬日难熬,他得思虑赚钱一事。 “七日。”姜卫平毫不犹豫。 二人皆非拖泥带水之人,订做器物之事谈妥,姜卫平不欲浪费时间,揣着定钱起身离开,容奚亦未作挽留。 青年身形高大健硕,行路虎虎生风。 容奚立于廊檐之下,目送他消失门外,复而低首,唯见松软肚腹,不禁失笑。 数日前,他不幸猝死,再次醒来时,口鼻皆被冷水包围,求生欲令他拼命游向岸边,将死之际,终触摸河岸。 卧于冰冷之地,恍惚间,容奚见一胖硕少年,正同他挥泪告别。 “苟活无趣,这具身体送你也罢,望君惜之。”憨胖少年言罢,目露解脱,渐消散于世。 容奚:“……” 他穿越了? 未及思虑,他就昏迷过去。醒来后,接收原身记忆,便知事实已定。 毫无争议,他确实附于少年之身。 原身之名,与他相同。他曾翻阅过一本网络书籍,因书中炮灰之名与他毫无差别,故记忆尤深。书中炮灰之人,亦因落水而亡。 莫非他如今是书中之人? “郎君,医者言不可见风,您回屋歇息。”刘和在他身后小声关切。 容奚如今病体未愈,身体沉重,精神萎靡。闻言听其劝告,拢紧衣襟,回屋取暖。 此地不产内裤,方才寒风吹过,裆部凉爽非凡,激得他头皮发麻。 刚缩至被窝,少年之音由外入内。 “阿翁,我回来了!” “小点声,郎君方才歇下。”刘和憋嗓轻言。 然墙壁透音,容奚闻之清晰可辨。 刘子实正处变声期,嗓音粗嘎难闻,“阿翁,我在河里捉了几条鲫鱼,晚上炖煮给郎君吃。” 家中无上等食材,几条鱼已算珍馐美味。 容奚确爱吃鱼,然观察数日,此地烹饪皆以蒸煮烤居多,炒与红烧极为罕见,此因冶铁技艺落后之故。 大魏风俗为一日两餐。现未到申时,他已腹空,轰鸣声响,无法安眠,且思及刘翁厨艺,容奚不得不起身,行至灶房。 灶房内,壮实少年正持刀杀鱼,见容奚至,立刻起身,将带着鱼腥味的手别于身后,憨傻笑道:“郎君怎的起身了?此地脏乱,郎君小心玷污衣裳。” “无碍。” 容奚吩咐其继续清理鱼腹,道:“我在京中曾食一道佳肴,你可想一试?” 刘子实就喜吃食,在他心里,连郎君都念念不忘的佳肴,定是他无法 分卷阅读2 想象的绝顶滋味,顿觉口舌生津。 “郎君,到底是何美味?”他容貌清秀,与壮实身形迥异,此时蹲身仰望容奚,双眼溜圆,竟有几分可爱。 鱼腹被迅速清理妥当,刘子实只用井水过一遍,便要入碟。 容奚接过,亲自多洗两次。 恰好刘和捡柴归来,见状抛下薪柴,敲刘子实一头爆栗,斥道:“你这懒奴!怎让郎君劳累?” 刘子实捂住脑门,面露无辜,然其身高体壮,实在让人无法生出怜爱之意。 “刘翁莫怪,是我闲来无趣,打扰子实。”容奚置鱼入盘,转言道,“家中若有葱、姜、胡荽,烦请刘翁寻来。” 刘和见他改刀手法娴熟,顿时瞪大眼睛,胡须因面部肌肉颤抖而翘起。 素来只闻郎君于京闯祸的本事,可从未知晓,郎君于烹饪一道上,竟技艺颇深。 经数日相处,刘和渐觉,京中对郎君之贬损,未免有失偏颇。 容氏大郎虽貌不惊人,然性情雅静,亲和待人,并无丝毫顽劣之处,且身为官宦之子,竟精通庖人之术,实在叫人怜惜。 刘和本欲让容奚远离庖人之所,可见之乐于其中,不忍打扰,只好去寻辅料。 从小居于水岸,刘子实食鱼甚多,然皆由刘和烹调,味道嘛,只能说尚可入口。 从未有哪次,灶房的香味如现在这般,令他飘然不知身处何方。 鱼肉蒸熟摆盘,容奚浇洒烧香热油,置备好的葱丝、姜丝、胡荽于其上,一道风味十足的清蒸鲫鱼新鲜出炉,就连见过些许世面的刘和都不禁口唇翕动。 霸道的香味让刘子实双目通红,他神思不属煎着面饼,目光总飘向盘中美味。 但容奚对此却存遗憾,若加红椒,色味必更鲜美,然大魏并无红椒,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当晚,三人就几条鲫鱼,啃食数片煎饼,吃得满嘴流油,腹撑难耐,相当满足。 “刘翁,冬日可燃炭?”容奚艰难捧腹,于廊下散步消食。 刘和正修复破落窗纸,闻言叹息一声。 “郎君,临溪不比京城,炭贵难买。” 他话未说尽,容奚已明其意。 容尚书铁了心要给容奚难忘教训,除去带来的几大箱书籍,连一枚铜板都没给他。 除刘和月例,祖宅并无其他进项。三人口粮,仅凭他微薄月例,根本无法承担,更遑论烧炭取暖。 养病的数日里,容奚已翻阅魏国历史及地理相关书籍,作为高级研究员,他的记忆力远超常人,过目不忘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书中言及,青州濛山县盛产黑石,可燃。 煤矿富饶,在时人眼中无甚出奇之处,但于容奚而言,当为无价之宝。 大魏少用黑石,其缘由,许是黑石挖采等生产成本过高,令黑石之价居高不下。 能用得起黑石的,唯皇室与极少数的达官贵人。 且其燃煤,多为煤球或煤块形状,燃烧效率低,倘能改进,定会翻天覆地。 “刘翁,镇上可有卖炭商?” 刘和以为他欲买炭取暖,将窗纸贴好,回道:“镇上无,县城倒有一处。” 卖炭商所卖,多为木炭,比黑石便宜许多。唯少许黑石,作为礼物送予官府之人,以此谋通关系,受其庇佑。 当然,容奚打听这些,非为买炭。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大大们继续支持呀~ 作者是文科生,作死开这题材,若涉及专业领域知识有误,求轻拍~ 主角拥有的是金身,不是金手指哈哈哈 第2章 因七日之约,姜卫平闭门造器,不见外人。 可这外人,不包括胡玉林。 “守原,我敲了许久的门,若非恰逢姜娘子归来,恐连你家门都不得进。” 姜卫平令学徒将器淬火,抬眼看向门外的青年男子。 绢衣长衫,发束葛巾,面容俊秀,双目狭长,眼尾略微上扬,唇角不自觉往一边翘起,见姜卫平,笑容真诚。 好友至,姜卫平只好抛却手中活计,以巾拭汗,并吩咐学徒几句,领胡玉林行至正堂。 姜娘子适时奉上茶饮,捧些寒具置于案上。 “胡兄,阿兄,用些茶水撒子。” 姜娘子爽利开朗,着布衣襦裙,发髻素朴,唯木质流云簪斜插入髻,无鲜妍丽色,却清新素雅。 她微微一笑,落落大方。 胡玉林心中顿生惋惜。待其离去,他不禁慨叹一声:“姜娘子兰心蕙质,容颜不俗,那蠢奴实在眼瞎。” 在姜娘子曾被退婚一事上,姜卫平不欲多言。 他与亲妹皆超大魏法定婚龄,依大魏律法,每岁需上缴罚钱六百,除此以外,并无其他糟心之事。 成婚与否,全凭自己喜好。 “你来寻我何事?” 胡玉林知其性子,便收敛废言,正色道:“冬日来临,我需挖采黑石,顺道见你。” 他是濛山县卖炭商独子,日后家业皆由他承,当需熟悉事务,遂被其父遣来挖煤。 煤田位于临溪镇以西,他途径姜氏铁铺,便来会会好友。两人同窗几载,情谊深厚,不因姜家变故而有所改变。 “那你还不速去?”姜卫平惦记新器,对挖煤之事不感兴趣。 胡玉林捻起撒子,置嘴边咬下,边嚼边道:“姜娘子手艺着实不错,你也吃些。” 寒具用蔗糖撒匀,又脆又甜,香酥并存,食后饮茶,惬意无边。 两人极为熟稔,于礼节上并不严格遵循。胡玉林双腿盘于身前,斜歪凭几,姿态风流潇洒,伸手将漆盘推向姜卫平。 “方才见小徒手中器物,颇为新奇,实在想不出作何之用,”胡玉林执盏蹙眉,“你哪来的稀奇心思?” 姜卫平思虑多日,也未曾得出答案,摇首道:“雇主定制,我亦不知。” 胡玉林素喜新奇之物,闻言不由倾身,“你何日送去?我同至。” 对巧思之人,他素有好感。只是不知这器物是否真的巧妙,他想去看个究竟。 同姜卫平定期后,胡玉林离开铁铺,去往镇西煤田。 几名健仆于煤田浑汗如雨。 其实,胡玉林一直认为,黑石的价值绝不止于此,但他暂未想出妙法,只隐有所觉。 “他们是谁?” 须臾,三人由远及近,引其注意。此乃胡氏煤田,旁人不会靠近。 身边健仆恰生于 分卷阅读3 临溪,熟悉此方之事,眺目望去,见其中老者,立即回禀。 “郎君,是临溪容氏之人,那老丈为容氏看守祖宅,左为其孙,余下胖硕小郎君,应为京城容尚书嫡子,容氏大郎。” 他可不敢直呼容奚姓名。 胡玉林早闻此事,对容氏大郎心存恶感,闻言不再问询,吩咐健仆继续劳作。 眼见三人愈近,胡玉林不好甩袖离去,令健仆上前拦之,自己于远处观望。 刘和居临溪镇数十载,消息灵通,闻胡氏少东今日乘车至煤田,便告知容奚。 他已知容奚并非买炭,而是要与胡氏商榷合作事宜。虽不明郎君能与卖炭商有何事可谈,刘和亦不多问,只听其吩咐行事。 三人被健仆拦下。 “此乃胡氏煤田,闲人速离!”健仆面容肃穆,体格健壮,对其高喝。 刘子实自小拘于临溪,未见此等场面,登时躲至刘和身后,偷偷露出一双眼眸,惊惧具现。 胡玉林望之,心中不禁冷嗤。 仆从如此胆小懦弱,可见主人也非心志坚定之人。容氏大郎果真如传言所说,只知仗势欺人。今靠山远在京城,便怯懦至此。 刘和见状,知郎君被人轻视,气得面色发红,胡须掀动,正要上前理论,却被容奚制止。 这具身体虚胖孱弱,行走不过一刻,已额鬓生汗,气喘吁吁。 容奚好歹稳住气息,拱手道:“某请与胡郎君一见。” 健仆已得令,断然拒绝,凛目道:“郎君事务缠身,无暇应见,容郎君请回。” 容奚本想与胡玉林商量共谋事宜,然胡氏态度已现,便不再相缠。 炭利不浅,濛山县虽胡氏一家独大,可也不乏其他不知名的卖炭商贩,仔细探寻,定能觅出卖炭翁。 思及此,容奚作罢,径自转身离去。胖硕背影蹒跚不稳,渐失于林木掩映间。 胡玉林狭目微眯,心中竟陡然升起几缕不安。 能有什么不安?他轻嗤一声,真是魔怔。 归家之后,刘和见容奚面色平静,丝毫不见怒意,唯恐他将自己憋坏,心中隐忧,关切道:“郎君不必忧虑,是那胡姓市井奴不识好歹。” 自家郎君可是尚书之子,却被区区商贾之流轻鄙,心中定不痛快,那胡氏少东着实可恶! 容奚并未将此事放于心上,合作谈不拢实属正常,若是换位思考,自己身为胡玉林,或许也不愿与臭名昭著之人多言。 “多谢刘翁宽解,我心中无忧,倒是子实受惊不小,你且去劝慰一番。” 刘和退下之后,容奚坐于席上,静心翻阅典籍。 片刻,原本如受惊之鸟的刘子实,竟满脸喜色,于槛外探头探脑,欲言又止。 阿翁说过不可打搅郎君读书,可那豆芽已生出寸许,依郎君之前嘱咐,应该能够采摘食用。 思及容奚所言青嫩爽口的豆芽菜,壮实的少年郎只觉涎水欲滴。 他在门外徘徊良久,终被阅完一本书的容奚发觉,容奚笑着将其唤入房内,道:“子实有话要说?” “郎君,豆芽已生三日,可食。”虽还未尝及美味,刘子实见识过浅黄嫩脆的豆芽之后,就已想象出其美妙滋味。 大豆的种植在魏国极为普遍,百姓多以豆、麦为主食,然烹饪大豆之法较为单一,除蒸煮之外,再无其他。 容奚来此已有十数日,每日两餐,不过面饼、大豆,口舌无趣。见大豆余者众多,便着手用水浸之,曝之及芽,不过三日,芽长寸许,可撷之食用。 见刘子实神色欣喜,殷殷期盼,容奚洒然一笑,合书置于案上,拢襟起身,即便衣袍宽大,也藏不住身上余肉。 “郎君,您好似清减了些。”刘子实没头没脑,冒出这句话。 犹记郎君初至临溪之时,身形胖硕,连行路都显艰难。如今仿佛减了重,脸也缩减几分。 容奚对体重不甚在意,只要不影响他日常生活便可,然过于肥胖,于健康有碍,适当减重也算善事。 “许是因之前落水生疾之故。”容奚语毕,领他至后院敞亮之地,见桶中豆芽纤细弯曲,嫩脆柔美,心情甚慰。 “郎君,晚饭可食?”十五岁的少年郎,每日所能期待的,也唯有吃食而已。 容奚捞取数根,置掌心观察,颔首笑道:“可食。” 少年郎顿时欢呼雀跃,兴奋异常,在容奚的吩咐下,至灶房取来竹篮,将密密麻麻的豆芽捞至篮中,殷切询问:“郎君,如何烹之?” 其实清炒豆芽,使之熟烂,作味融透,当为佳肴美味。然魏国铁釜过厚,并无爆炒条件,唯以滚水焯之。 灶房内,刘和拾柴加火,刘子实备齐油盐酒料,见釜中清水沸腾,话未出口,就见容奚置柔脆豆芽于滚水中,不过几息,便用漏勺捞起,均匀盛至碟中。 豆芽以滚水焯过,保留脆爽口感,且不再生涩,再用调好的热油、香料等浇盖其上,味透半分,食之既清爽又不失滋味。 此肴白美独异,与碟盘暗色底纹相映成趣,置于案上,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三人以麻饼卷食之,刘子实瞬间被其脆而柔软、清而不淡的口感俘获心神,不禁狼吞虎咽,高声大赞。 就连牙口不好的刘和,也不得不开口道:“郎君巧思如潮,技艺精湛。仆从未听闻世上竟有豆芽一物,食之更胜燕窝鱼翅,堪为绝顶珍馐。” 此话过于夸大,容奚淡笑不语。 一是首次食用,新奇居多;二来身为仆从,刘和习惯奉承主上,言辞难免夸张。 豆芽数量不多,三人只得半饱,刘子实食后念念不忘,当夜做了个美梦,梦中淹没在柔脆鲜美的豆芽菜中,好不欢喜。 数日后,天高云淡,鸿雁南飞。 定期已至,姜卫平如约携物前来,与他一同的,正是胡氏少东胡玉林。 进宅前,见额匾上书“容宅”二字,胡玉林已觉不妥,待行至正堂,面见案后跽坐的胖硕少年,背陡僵直。 原来定制那等器物的,竟是声名狼藉的容氏郎君? 作者有话要说: 寒具又名撒子,是一种面食~谢谢大家支持~ 第3章 廊下之风呼啸而过,胡玉林进退维谷。 他本欲见识此等器物到底作何用处,却未料,器物主人竟是容氏大郎。 数日前,自己还曾无礼待之,如今贸然登门造访,实在叫人惭愧无颜,他几欲抬袖遮面,落荒 分卷阅读4 而逃。 姜卫平不知其忧,正色将粗长木匣置于地面,不卑不亢道:“容郎君请开匣一验。” 容奚素来豁达,对日前胡玉林的态度,未曾放于心上,并吩咐刘和看茶。 刘和却没他那般大气,暗中斜睨胡玉林两眼,转身出去,令于院外捕捉秋蝉的刘子实,去备茶水。 见容奚宽和有礼,厚敦顺融,胡玉林心中愈加自惭,颊上如烫火灼烧,他立于姜卫平身后,以袖掩面,双目却止不住往匣中探去。 匣内器物静卧,泛着崭新的金属光泽,奇特形状令人匪夷所思。 容奚揽袖拾起,细细摩挲,见细节处尽皆完美,心中对姜卫平的技艺愈加叹服。 不过几张构造图,这人便可做出这般精巧之物,可见其工艺之精湛。 “姜工技艺不凡,”容奚言时,竟起身弯腰作揖,在姜胡二人惊异目光下,继续道,“姜工才华令奚钦佩,奚感激不尽。” 虽只是契约之系,然观此器具品质,便知姜卫平定用了十分心思。器具不仅品质上乘,且细节完备,可见匠人天赋之高、品性之尚。 身为低贱工匠,姜卫平从未受过此等赞誉与厚待,虽面上无波,但心中欢喜感激,忙回礼道:“郎君盛誉,某不敢当。唯尽力一试,能不负郎君所托,已是万幸。” 恰在这时,刘子实捧盘入堂,将杯盏置于案上,见那新奇器物,好奇心大起,懵懂问道:“郎君,这是何物?” 姜卫平与胡玉林俱耸耳聆听。 此物约半人长,中部铁杆竖长挺直,上接横柄,下合柱形倒立铁冠,冠内均匀分布等长细铁柱,共十二。 “暂无法用之。”容奚摇首笑答。 姜卫平立即道:“可是有所短缺?” 他以为此器未能尽善,心忧不已。 “非也。”容奚将器具置于角落,忽问及胡玉林,“胡郎君精于煤石之事,当知煤石多用于冶铁炼铜,家用极少。其因为何?” 惊讶于容奚主动坦然相问,胡玉林便抛却尴尬与羞赧,沉吟回道:“煤石难采,时人用木炭取暖烹调足矣,无需煤石。” 换句话说,就是开采成本高,致煤石价格居高不下,且市场需求量小,唯权贵因其燃烧时长,热力更甚,而屈用之。 “郎君既揽煤田,当知煤石益处。”容奚笑容温和,见胡玉林颔首回应,虔诚聆听,继续道,“奚有一法,可为郎君解困。” 胡玉林并非蠢人,目光顿时移至铁器之上,道:“郎君所言之法,可是借助此器?” “郎君所言短缺之物,可是煤石?” 与聪明人交谈,实在令人心生愉悦,容奚话未尽,胡玉林就已推断出他所思所想。 “除煤石外,还需黄土。” 堂中三人俱不明黄土作何用处,但黄土常见,得来极易。关乎煤石之事,胡玉林自当尽力,正欲遣人拖运煤石与黄土,却听容奚下文。 “以河底淤泥为佳,曝晒数日,及干,用铁筛去除硬石杂质,留细软之土,即可。” 如此一来,还需数日,方能瞧见成效。 姜胡二人虽急于见识,但用料未至,岂可妄行? 胡玉林忽躬身长揖,诚挚启口:“日前对郎君无礼,玄石在此赔罪,望郎君不计前嫌,玄石明日定登门赔礼。” 他虽不明其中具体操作,但从容奚话中,已然推断出黄土之用,倘若此法可成,于胡氏,百利而无一害。 “登门赔礼倒不必。”容奚微微一笑,颊上堆出两团肉丘,虽肥硕于常人,但其肤白如玉,泽若皎月,观之毫无油腻之态,令人心生好感。 可这句话,却令胡玉林面色微白,心中忐忑。不必登门赔礼,莫非容郎君不愿与自己相交? 若可回溯光阴,他定不被流言所惑,对容郎君那般无礼。想必当日容郎君寻他,定是为此秘法而去。 他竟与之失之交臂!真乃自作孽,不可活矣! 姜卫平此时方知,挚友与雇主间,竟存龃龉。观胡玉林神色自责,他心忧之,意图劝解。 “玄石与郎君定有误会,不妨坦怀细谈,解其缘由。” 虽与容奚只两面之缘,可他观其谈吐举止,心胸必不狭隘。好友玄石,亦非心窄之人。此二人先前未曾谋面,怎会有隙? 胡玉林低叹一声,“守原,此乃玄石之过。我不应受流言所惑,以小人之心,任意揣度容郎君。俗语云,眼见为实。此番道理,我今日方才领悟透彻。” 见二人误解己意,容奚哭笑不得,开门见山道:“胡郎君言重,日前之事,奚已忘却,郎君不必太过自责。恰逢郎君今日临门,奚有一事,欲与郎君商榷。” 胡玉林立即回道:“郎君请讲。” “若此法于胡氏有益,郎君亦存共谋之意,奚欲以十贯易之。” 十贯钱,于寻常百姓而言,已是一笔巨款,但在胡玉林眼中,不过九牛一毛。且胡玉林已窥见此法益处,若胡氏掌握此法,日后所得,比之十贯,更胜数十百倍。 退一步言之,即便此法于胡氏无用,这十贯钱,也可算作自己的赔礼。 胡玉林作为商人,喜将交易钱财之类算得清楚明晰,然对自己愿诚心相交之人,他更爱真挚以待。 且不说流言之恶,单凭他察人之能,已知面前这位容氏郎君,性情宽厚,心胸豁达,必不会是那等奸狡油滑之徒。 “郎君之言,玄石深感荣幸。”胡玉林正色道,“玄石以为,以十贯钱易郎君之术,郎君莫再易于他人,若此术有奇效,玄石愿以利之十一,交于郎君。” 话意为,除十贯钱买断之外,只要用此法盈利,容奚将会得到利润的十分之一。 这简直就是源源不断的银钱。 容奚有一瞬间的心动,他若想继续研究事业,必定要以巨资为基,然细思之,此事暂且无法应允。 “玄石好意,奚不胜感激。”容奚摇首拒绝,“十贯足矣,过犹不及。” 为免胡玉林继续,容奚话锋一转,问及姜卫平。 “姜工若有睱时,可否再替奚造一器物?”他对技术人员素来敬重。 若非这些技艺精湛的匠人,他们即便深知原理,也无法造器,更遑论进行研究事业。 姜卫平不知他要造何物,不敢夸口,只问:“郎君可有图绘?” 图文早已备好,容奚从袖内取出,递至青年面前,对姜胡二人解释:“煤石与黄土混合所制之物,可与此物配合使用,甚为便宜。” 分卷阅读5 泛黄的纸面,墨香隐现。墨迹行走处,图绘跃然纸上,其旁蝇头小字,释其原理,解人困惑。 胡玉林心道:流言害人不浅!容氏大郎何曾不学无术?纸上字迹苍峻朴茂,神.韵超逸,观之令人心神砰然。 如此妙字,无十年之功,断不可能。 容奚擅长书法,皆因其前世聪慧顽劣,性情浮躁,于研究之道上,有害无利。为磨炼心境,他从少时开始习字,已有十数年之久。 字不算上乘,但也可拿得出手。 比起字迹,姜卫平对图绘更为上心。他天资不俗,又读过几年书,见识比寻常铁匠广博,对新奇之物更易接受领会。图文描述详细,他斟酌片刻,郑重颔首。 “某愿一试。” 胡玉林见容奚不欲再谈分利之事,便与姜卫平同离容宅。 事情进展比想象顺利,容奚心情甚佳,就等煤石与黄泥备齐,着手制出蜂窝煤球。 翌日巳时正,胡玉林再访容宅。 他是为正式赔礼而来,姿态谦逊,笑颜对人,就连刘和也消去心中怨怼,招呼刘小少年,为客人奉茶捧食。 究其缘由,实因胡玉林携礼而来。礼虽不多,却显心诚。大魏有赠送整豕之礼,胡玉林以整猪作为赔礼,不论从礼节还是实用上来言,都极为妥帖。 况且,与猪同行的,还有几只野禽,足够他们吃上一段时日。 “玄石兄礼重情深,奚无以回报,”容奚请他入座,无奈笑道,“奚从未生怨,玄石兄不必如此。” “大郎胸怀坦荡,我自知晓。玄石此举,唯求心安。大郎就容我任性一回,务必笑纳。” 胡玉林非重礼之人,虽与容奚相识日短,但觉容奚性情与己相投,且自己有错在先,如此之举,实属应当。 他与容奚这般笑言,是知其豁达性情,不会怪罪,亦是为了拉近彼此距离。 与友相交,当洒然磊落,真情以待。 二人皆兴趣广泛,博学多知,聊着聊着,竟忘却时间。直至日渐西山,申时至,待刘小少年询问,方回过神来,意犹未尽。 “郎君,阿翁着仆来问,何时用食?” 容奚留客,胡玉林推脱不成,便于案后跪坐。待漆盘呈上,他陡然一惊。 这碗中之物,到底为何? 容奚亦在心中扶额,刘翁虽忠诚勤劳,但于庖厨一道上,毫无天赋。肉质鲜美的野雉,竟观之如炭,嚼之如蜡,一时难以下箸。 实乃暴殄天物!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大们请多多留言呀~么么么~ 第4章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胡玉林曾尝玉盘珍馐者甚,从未见过如此劣等的庖厨之术。观容奚面容怔愣惭愧,心中顿生怜惜。 未料尚书之子,竟这般清苦。 无健仆美婢拥簇,无美味佳肴环绕,唯蹒跚老仆与懵懂小童侍奉左右,就连饭食也嚼之无味,实在叫人心酸。 他正要启口,却见容奚起身笑道:“玄石兄若不嫌弃,可稍待片刻,奚亲去烹调。” 刘翁烹调之菜品,实在无法待客,容奚甚为惭愧,欲亲自调羹烹食。 与胡玉林畅谈一日,容奚对此间世界所知更深。刘翁与子实,俱未曾踏出临溪,眼界不比胡玉林宽广,并非深谈人选。 为表谢意,亲手烹食待客,权当投桃报李。 怎料胡玉林听闻,惊讶无比,顿时相问:“大郎竟擅烹调之术?” 他好奇心起,欲亲观容奚如何烹食,便随他同去灶房。 灶房内,刘氏祖孙二人,正捧碗进食,见二位郎君前来,顿时放碗起身迎接。 “郎君可有吩咐?”刘和忐忑问道。 因容奚用食不喜旁人侍奉,故刘氏祖孙未似其他仆从,于主人用食时,随侍左右。 见容奚与胡玉林前来,刘和心中惶恐,以为自己未尽仆从之职,惹恼郎君。 “蹄膀何处?刘翁且去取来。”容奚吩咐刘和,并让刘子实取来黄酒、清酱、陈皮、红枣等辅料。 见郎君要大展身手,刘小少年兴奋异常,一溜烟跑去寻觅辅料,烙上补丁的褐色衣摆,随风招摇。 胡玉林见状,啧啧称奇。观刘氏祖孙神态,似对大郎烹调之术甚为期待。 他尝过无数美食,并不很期待容奚的厨艺。但见官宦之子亲抚灶台,还是为他这从商之徒,胡玉林心中感动异常。 即便届时菜品不佳,但凭其中真挚情谊,滋味定当不凡。 蹄膀取来,刘和自觉捡柴加火,将釜中之水煮沸。 容奚置蹄膀于釜中,沸水烂之,后留蹄去水,着黄酒、清酱浇盖,取陈皮、赤枣,同入罐中,用文火慢煨。 “玄石兄还请稍候,若觉腹空,用些寒具罢。”容奚歉意笑道。 胡玉林不觉腹饿,他只好奇容奚烹调之术到底如何,即便候上几个时辰,也不觉烦躁。 且容大郎博学广识,若非不合时宜,他还欲留宿,与之同塌而眠,抵足相谈。 两人于书房交流为商之道,胡玉林惊讶于他的奇思妙想,每每聆之,只觉醍醐灌顶,心生拜服。 容奚前世,生于富贵之家,父为知名研究学者,母为商界翘楚。他继承二人智慧,青出于蓝,更为胜之。 “大郎心有丘壑,玄石远不及也。”胡玉林心悦诚服,连连称赞。 京中之人心木眼拙,错将珍珠当鱼目。不论容大郎才学几何,单凭其磊落豁达之胸襟,开拓广袤之眼界,已远胜时人多矣。 “奚不敢当。不过浅理薄论,不及玄石兄真才实干。”容奚谦道。 此话不假。他虽知理论者众,若涉实践,定头晕眼瞎,茫茫不知何为。 时辰已至,蹄膀烂熟。 胡玉林在旁观摩,见容奚泼入葱花、茱萸、清酒,顿觉色味俱全,食指大动。 蹄膀煨透,作味交融,刘小少年扒在门边,眼巴巴瞅之。 如这等佳肴,仆从素来与之无缘,刘子实被刘和耳提面命过,心知其中道理,却禁不住诱惑,口涎欲流。 却忽听郎君唤他上前。 少年郎半瞟陶罐,分神聆听容奚吩咐。 “罐中余物,你自与刘翁分食。” 刘子实双眸亮灿如星,观郎君只取两份蹄膀,余下两份皆赠与自己和阿翁,心中感动异常,连连行礼。 “郎君仁善!郎君仁善!” 胡玉林却已迫不及待,坐至食案后,挑箸品 分卷阅读6 尝。蹄膀入口即化,软而不腻,鲜嫩如膏,香浓之味于舌尖绽开,沁入心脾,神思迷醉。 如此美味,不论候时多久,也都值得。 容氏大郎处处叫人惊喜。如此人物,屈居临溪,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胡玉林感慨万千,食完整只蹄膀,只觉半饱。其实腹中已满,唯灵台空虚而已。 “大郎烹调之术,或王公之庖丁,亦不及也。”胡玉林不吝赞赏,直将容奚夸得哭笑不得。 容奚擅厨,是因前世之故。成年之后,他独自生活,且热衷美食,潜心学习数年。虽卖相不错,但与真正大厨相比,远差矣。 “玄石兄能够尽兴,是奚之幸。” 二人吃饱喝足,月已至梢头。胡玉林与容奚定约,方不舍离去。 后数日,胡玉林多次来访容宅,与容奚相谈甚欢,并备齐煤石、黄土,运至容宅。 院中空地上,煤石被碾为粉末,与黄土堆相对而立。 刘子实拎桶前来,木桶微晃,清水溢出些许,打湿鞋面。少年郎毫不在乎,置桶于煤堆旁,兴奋问道:“郎君,水作何用?” 他无趣度日十数年,漫无目的,碌碌无为。自郎君临至,壮实身板终有用武之地,浑身气力使之不尽。 容奚正欲亲手混合煤土,胡玉林眼尖拦住,笑言:“大郎何需亲躬?唤仆便可。” 语毕,他召来两名健仆,俱臂膀粗壮,体格不俗。 容奚领其好意,也不推拒,从容吩咐二人,依比例,将煤、土搅拌均匀,并在堆顶掘口,自上往下。 及加水,为免错漏,他亲自动手,以瓢缓倾之。 待煤土浸湿,现些许黏糊状,容奚复取崭新煤具,深插而下,冠中被煤土填满,形状已成,遂转至干净空地,轻扭机关,柱形煤球圆润落地,其上十二孔洞,整齐分布。 院中众人俱惊讶连连。 “这形状好生奇特!”胡玉林蹲地仔细观察,衣袍曳地亦不顾,并伸手触之。 他心思灵活,见状便隐觉容奚用意。 如此形状,定更易燃烧,避免实心煤球堆积聚集,明火不旺。 “大郎巧思,玄石钦佩!”胡玉林起身大赞。 煤具之用,容奚亲自示范,众人便已知晓。刘子实见之有趣,且不愿让容奚劳累,便道:“郎君,仆来。” 容奚身虚体弱,虽近日强身健体,终究不比刘小少年与两名健仆,便将煤具交予他们,移至廊下饮水歇息。 胡玉林竟也玩心大起,亲自用煤具造出煤球,初时兴致勃勃,不过几回,便觉臂疼腰酸,不再强求。 他舍弃煤具,净手后,至廊下,与容奚相对而立,见院中欢欣场景,心中畅快之意迸发。 煤球精致可爱,整齐排列于地,仿佛着甲士卒,待军令一出,即奔赴战场,为国捐躯。 “恰逢近日无雨,煤球曝晒几日,去湿即可。”容奚执盏缓声言道。 只待姜工新器造成,便见分晓。 刘子实与两名健仆,轮换劳作,至金轮如橘,方才完工。煤球圆润无暇,齐列庭院左右,似臣工进朝,静立金銮之殿。 倒存几分可爱意趣。 胡玉林素来心有野望,此前多次思虑扩大煤石之事,皆不得其法。日前得见容奚,困顿方解,实乃上天庇佑,胡氏之福。 最令其振奋之事,便是与容氏大郎相交为友,非因地位门望,而因大郎如玉美质,令人心向往之。 于煤球曝晒期间,胡玉林往返城镇,足不沾地,增煤田健仆,采挖煤石。煤石之数,倍于往岁。 其父胡运得闻,于房中密询之。 “煤石采挖,每岁皆有定数。你何故为此?” 房内熏香淡雅,书卷陈列整齐,翻阅痕迹明显,可见屋主乃爱书之人。 胡氏虽为炭商,然向往诗书礼乐之心,不比旁人浅薄。 胡玉林本想待此功俱毕,方详细告知胡运。怎奈胡运如今亲问,他不得不答。 “阿耶莫怪。”他将心中之计,提前述于纸上,如今取来呈至胡运面前,释道,“此乃儿之计划,阿耶烦请过目。” 胡运有创业才能,非目光短浅之人,粗略一观,便知其思。若煤石之能,真能如纸上所言,那胡氏,定可更上一层! “玉林敏思,竟得此法。若此法可成,利为小事,胡氏之名当广传天下。” 胡运言罢,竟朗声大笑。院中野猫受惊,噌然跃至院墙,软软叫唤几声,似在婉诉委屈。 “此法是儿好友所想,儿先前已用十贯易之,阿耶以为然否?”胡玉林坦然相告。 胡运闻言,捋须沉吟片刻。 “十贯之数,太过寻常。”胡运非狭隘之人,有此巧思者,定非凡俗,十贯倒显欺人之势。 胡玉林又将容奚所言告之,胡运慨然一叹,“十贯买断,不与胡氏利益相牵,能拒暴利之诱,实在令人钦服。玉林,此人姓名为何?居于何处?为父倒想与之相交。” “阿耶可曾听闻,京中容尚书之子,因错被遣临溪祖宅一事?” 胡运为商多年,对魏国各地大小之事,较为灵通。临溪容氏,在濛山县本就声名显达,容氏子被遣临溪之事,早已成为城中趣谈。 只是胡玉林忽提此事,莫非? “你所言之人,竟是容氏之子?”他话刚出口,便觉不可思议。 胡玉林狭目微弯,笑靥如狐,阿耶面露震惊之色,实属不易,今日得见,真是托大郎之福。 “阿耶,正是容氏大郎,容奚。”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菜肴,多借鉴袁枚的《随园食单》,或百度得之。 第5章 自魂落大魏,因病体未愈,秋凉风寒,容奚一直未曾沐发浴身。 虽秋日不易发汗,但体表污垢搓之可见,容奚无法忍耐,着刘和取来浴桶。 浴桶已是陈旧之物,灰尘蛛丝遍布,洗净曝晒后,用滚水烫之,容奚方仔仔细细搓洗身体。 魏人不喜浴身,尤其秋冬之季,因发汗少,便愈加不爱沐浴。官宦贵族尚且不论,平民百姓或冬日仅沐浴一两次,身上油垢俱生,发上跳蚤活跃,亦不在乎。 据他所知,刘氏祖孙,已一月未曾洗净。 由奢入俭极难。容奚在此等事情上,不愿入乡随俗。刘氏祖孙常随左右,他不愿身边之人蓬头垢面,便令二人仔细沐浴,换上新衣。 如今他手握十贯,已有能力改善生活。 沐 分卷阅读7 浴之后,已是熄灯时分,屋中漆黑,唯月色微弱,隐现窗外。 刘氏祖孙合卧床榻,刘和谆谆教诲。 “郎君仁慈,你日后千万尽心侍奉,不可懈怠。” 刘和看守祖宅数十年,得见不少世事更迭,人心变幻。他忠于主家,虽容奚因错被遣至临溪,他也未曾慢待,却也不算真心。 然相处十数日,才觉郎君并非跋扈之人,且为人仁善豁达,对仆从亦无轻鄙之色。 他已年迈,半足陷入黄土,最放心不下的,当属亲孙。本整夜忐忑难安,不知孙儿未来如何,但如今郎君心慈,能力不俗,若子实孙儿随侍左右,定可安稳一世。 郎君非池中之物,好叫孙儿也沾沾龙门之气。 “阿翁宽心,孙儿定仔细侍奉郎君。” 刘小少年虽懵懂憨厚,但能分辨好歹。郎君本事惊人,宽厚随和,烹艺精湛,还赠他新衣,若是郎君不弃,他定当竭心尽力,护郎君周全。 祖孙约定,容奚不知,他只觉冷衾如铁。硬薄之被盖身,毫无服帖软和之感,若非他白昼已经晾晒,只怕更为冰寒。 魏国无棉种植,冬日或用毛毯,或用鸭绒、羊绒之物填充御寒,但此等衾裯,唯富贵人家可用。 寻常百姓,可于布套中,以柳絮、稻草、芦花充之,熬过冬日即可。 后世棉花物美价廉,人多用之,可惜此地并无。 容奚蜷缩一夜,幸脂肪厚实,可御寒气,才未冻成冰棍。如今方处秋季,就已寒意森森,若是入冬,他可如何是好? 十贯不多,绒衾贵重,采购数者,定要耗费钱财。 如今之计,在于开源。 凉夜过后,容奚晨起,初轮未现,便于院中慢跑。 刘氏祖孙相继而起,刘子实依吩咐,随容奚一同晨跑。刘和则添柴加薪,将釜中之水煮沸,待容奚晨练完毕,以此浴身。 容奚身材虽清减几许,然比之常人,依旧胖硕圆润,不过一圈,便已气喘如牛,心脏狂跳。 “郎君,您去歇息罢。”刘子实见他唇色苍白,心中担忧。 容奚叉足躬身,手撑膝盖,粗喘几声,复竭力完成一圈。后双目发黑,几欲瘫痪在地,得子实相扶,缓步半圈,气力方归。 彼时,热汤备好,容奚进屋洗浴。 衣物穿戴完毕,至廊下,见刘子实撒欢绕圈,额汗欲滴,亦不见疲乏之态,不禁心生羡慕。 “子实,晨饭在即,暂且歇息。” 刘子实闻言顿足,本欲以袖抹面,然思及新衣洁净,愣是无法下手,便至井边,取水擦洗。 “郎君,仆观煤球已干,是否可用?”少年郎好奇心盛,经历数日,早憋不住。 容奚微笑颔首,“待姜工新器完成,便可一试。” 他观刘子实虽年少单纯,但品性淳良,不畏辛苦,顺从懂事,为可塑之才,思虑片刻,问:“子实可想读书认字?” 庭院中,刘和正欲奉上饭食,闻言面容微震,骤然抬首。 廊下少年趺坐,发戴幞头,深衣广袖,虽胖硕,然气质如玉,映朝霞而华美,夺金轮之绚烂。 郎君仁心良善,他自当竭忠尽力,死而后已。 刘小少年不如其祖多思,他未曾摸书捧砚,只于学堂外,听闻夫子诵读,倒也记住几句,烙在心上。 却只记其音,不懂其义。 “郎君,仆也可读书识字?” 少年郎心脏乱撞,几欲破胸而出。他双眸亮灿激奋,直直瞧着容奚。 少年向学之心显而易见,容奚展颜一笑,眉锋转柔,“从今起,每日巳时至我书房,认字习文。”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 刘和忙跪地拜谢,并引怔愣少年同跪。刘子实热泪盈眶,伸手揩拭眼角,哑声道:“仆定不负郎君所望!” 容奚孤身至临溪,得刘氏祖孙侍奉,二人均为良善之人,刘子实又为可造之材,他正乏心腹忠仆行事,亲自培养少年,当为上选。 刘和祖孙既已选择相随,便只听从他之吩咐,即便京城遣人来询,他们当知如何应付。 早膳毕,待消食后,刘子实自觉随容奚进屋。 大魏启蒙教材,容奚已烂熟于胸,教授刘子实绰绰有余。 刘子实态度端正,心思纯澈,全神贯注,一心扑在学习上,不觉已至午时。 恰逢此时,访客至。 牛车停于容宅前,胡姜二人相携而下。姜卫平双臂环拥一物事,以皂布覆之,旁人不得其貌。 胡运今日本欲拜访,却忽因俗事缠身,不得前来,遗憾不已,便令胡玉林代为转达心中之思。 至正堂,刘和捧盘奉茶,与此前相比,愉悦殷切。 胡玉林洞察敏锐,眼眸微眯,“莫非今日喜鹊临门?” 话音刚落,容奚携刘子实行至,刘和知其商谈要事,遂退。 胡玉林又观刘小少年神色兴奋,且指间染墨,心思微转,便知刘和喜为何事。 如此也好。 先前他瞧容奚无巧言灵思之仆侍奉,本欲赠其一二,如今容大郎亲培心腹,他自不再提及。 “不负容郎君所托,煤炉已成。” 姜卫平开门见山,置炉于地,掀开皂布,半腿高的煤炉显露人前。 比之炭盆,精巧便利多矣。 刘子实与胡玉林凑近细观片刻,少年郎起身问道:“郎君,可否一试?” 容奚颔首允之。 刘子实便捧炉至院中空地,依容奚此前吩咐,燃着一蜂窝煤球,用火钳放于炉膛中。 炉膛高长,可容三块蜂窝煤球竖直堆放。 少年复将两未燃煤球置其上,依容奚指点,挪移煤炉底侧风口,使火愈旺。 炉火不能浪费,容奚至灶房,吩咐刘和取肉。 姜卫平面露不解,胡玉林挑眉解惑:“守原今日可饱口福。” 此话依旧不明不白,姜卫平不再询问,只观容奚切肉为块,随冷水一同入釜,及沸,去汤,如此两回。 后置陶罐于院中炉上,将肉块倒入,以水覆之,加酒、葱、花椒、香蕈入罐,缩减风口,以文火煨煮。 “玄石兄,守原兄,今日留舍共饮,如何?”容奚启口相邀。 胡玉林连连颔首,“大郎盛情,我怎好推拒?” 姜卫平正欲开口婉拒,却被胡玉林打断,“守原不必担忧姜娘子,我这就遣仆相告。” 言罢,吩咐健仆去往姜氏铁铺,告知姜氏娘子。 分卷阅读8 话已至此,姜卫平便不再推拒。 “大郎,此肴尚需时辰,不如入内商谈?”他今日任务于身,必要办妥。 容奚颔首,令子实备齐辅料,并守好煤炉,方携胡姜二人,入书房详谈。 “大郎,”胡玉林收敛笑容,肃容道,“先前蜂窝煤球之事,家父得知后,责我欺人太甚,玄石在此赔罪。” 他见容奚欲言,伸手拦之,继续道:“然事已毕,不再多言。今煤炉既成,我代胡氏,欲与大郎、守原商谈共谋之事,不知二位兄弟可愿?” 容奚早知如此,并不惊讶。姜卫平却怔愣不已,他不过一铁匠,与他何干? “大郎之巧思,守原之技艺,俱珍贵非凡。”胡玉林笑言,“我唯钱帛可用,欲与二位共谋佳绩。” 容奚摇首叹道:“玄石兄不必自谦,从商之道,比之钱帛,更为宝贵。兄之才华,奚钦佩不已。” 两人对视一眼,顿朗笑出声。 姜卫平见两人熟稔至此,惊觉自己沉浸造器,竟不知好友与容郎君情谊不浅,今见之,不免开口道:“数日不见,玄石与郎君,竟……” “守原兄不必拘礼,唤我大郎便可。”容奚双眸弯起,笑容和煦温敦。 姜卫平本就叹其巧思,见他无丝毫门户之见,以官宦子之身,主动与匠人相交,好感倍增,笑容即出,颊边竟现酒窝,淡其木讷之色,意趣横生。 “大郎。” 屋中顿时传出畅然欢笑。 因此事牵涉姜卫平,容奚便不再推拒。胡氏厚道,于煤炉之利上,予容奚、姜卫平各三分,己存四分。 容奚不过提供图纸,便得三分之利,其中除去胡玉林之情谊及胡氏之远见,容尚书之威,定亦为胡氏思虑之范畴。 三人契约既成。 胡氏雇人造器,姜卫平为总工,督众匠之职。至于容奚,则于宅中,只待利来。 如此妙事,容奚却心生惭愧,不禁提醒。 “玄石兄可知,蜂窝煤球制法简易,待其现世,匠人观之即会,其利只在一时。” 胡玉林明其意,笑容如狐。 “大郎不必忧心,家父曾言,利小名重。虽为九流,亦不失雄心壮志。”他勾唇一笑,“胡氏断不可世代以炭为本。” 容奚笑赞:“令尊高见。” 胡氏以炭发迹,却不愿为炭所拘,既存野心,容奚自当助之。 “守原兄技艺精湛,奚有一事,请兄助我。” 他居于魏国之后,极为思念炒菜,然铁釜厚重,难以生效,故他欲请姜卫平造一铁锅,供其满足口腹之欲。 姜卫平正启口应之,门外忽传子实之声。 “郎君,时辰已至!” 容奚瞬间起身,他的肉!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大们多多留言呀~这样作者才有动力!哈哈哈 第6章 院中肉香扑鼻,少年盯紧陶罐,目光迷醉。 容奚行至,揭盖观之,吩咐少年:“肉确已煨至八分,台鲞入内。” 台鲞为台州特产鱼干,与肉同煨,海陆结合,鲜美异常。 胡姜二人嗅其味,俱觉馋虫涌动,口舌生津。 姜卫平于吃食一道,素来无心,然此肴之味,简直勾人神魄,他竟觉光阴难逝,只愿金轮骤落,速至申时。 胡玉林见其神态,便知其意,不禁笑出声来。 大郎实乃妙人! “大郎先前所言,是何器物?”姜卫平意图以此转移注意。 容奚坦然一笑,“实不相瞒,我喜吃食,觉菜肴单一,便琢磨新意。曾有幸见一奇书,其上言及,釜薄火旺,可爆炒之。” “爆炒?” “釜薄?” 胡姜二人同时出声询问。 胡玉林在意烹饪技艺,姜卫平在意铁釜工艺,面对两人疑惑,容奚笑道:“奇书如此言之,奚也未曾见识,思及守原兄技法精湛,便想着一试。” “莫非煤球煤具,亦是大郎从奇书所得?”胡玉林眯眼笑问,一针见血。 容奚微笑颔首。 这些巧思,本非他想,他借鉴一二,不敢自揽,便言及奇书一事,不论旁人是否信之,他自心安。 胡、姜显然不信。 若真有此奇书,怎会唯大郎一人知晓?想必是大郎不愿木秀于林,与人藏拙罢了。 怪不得京中之人俱言其恶。 思及容奚身世,生母早逝,继母持家,倘若声名显达,恐会遭人暗算,如此自毁名声,实非常人所能忍。 胡姜二人感佩非常,对容奚更生怜惜。 容大郎不过二八,他们皆已弱冠,年长几岁,当尽心护之。 思及此,二人不再询问,姜卫平回道:“大郎言之薄釜,待我归去细思,若得成品,当首告于你。” 容奚知薄皮铁锅之推广,与冶铁技术息息相关。 大魏产铁量少,一为造制农具,二为武器铠甲,如此,民间无铁可用。 若冶铁之术提升,民间多用之,铁锅当应运而生。 掌握冶铁核心技术的,是为官营。姜卫平技艺虽精湛,但到底冶炼之术稍有不足。 容奚知冶铁原理,至书房取纸,递与姜卫平。纸上所言,较当今冶铁之术,稍高一筹。 姜卫平精于此道,见之深受触动,沉浸其中,静如泥塑。 及申时,台鲞煨肉烂熟。容奚揭盖瞧之,浓香四溢,喷涌而出,唤醒醉于妙法的姜工。 刘和适时捧上食案,置漆盘于其上,盘中麻饼、汤羹俱备。 容奚坐于主位,胡姜二人相对而坐。 三人分食罐中之肉六分,余者皆予刘氏祖孙。 祖孙二人感恩戴德,遂退至灶房,自不必说。 胡姜二人执箸品尝,心神刹那迷醉其中。肉质鲜嫩软糯,入口即化,台鲞之咸鲜,豕肉之滑腻,相互交融,只觉齿颊留香。 其中葱椒香蕈点缀,淡其腥,调其味,增其色,简直神来之笔。 两人就此佳肴,啃食数张麻饼,及腹撑难行,方遗憾停箸,无奈起身。 “方才未见大郎多食,这是为何?”胡玉林捧腹立于廊下,好奇询问。 分肉之时,容奚不过两三块,余下皆被胡姜分刮,且容奚仅食一饼,食量颇浅。 容奚闻言无奈,以手指面,回道:“奚胖硕,行事不便,故欲缩食减重。” 他肤白如脂,于暮色霞光中,隐现光泽。虽丰硕,然质洁韵美,气 分卷阅读9 度非凡,令人见之忘俗。 “比之初见,大郎已清减几分,务必保重身体。”胡玉林诚恳关切。 姜卫平亦连连颔首。 “我自知轻重,二位兄长不必担忧。”容奚见二人欲返,便送至宅门。 若非尚存理智,胡玉林真想日日于容宅用食。 三人依依惜别,胡姜二人正欲登车,却见一胡氏健仆飞奔而来,满头大汗,神色惊惶。 “郎君,速归!” 胡玉林正色问:“发生何事?” 健仆凑近低语,三人皆可闻其言。 “帝崩。” 魏主逝,风云起。盛京局势,扑朔迷离,暗潮涌动。 容奚远在青州,未受丝毫波及。只需着缟素一月,以表祭奠。 里坊廛肆,丝竹管弦皆默,美裳华服尽退,无人敢吟歌旋舞,煮酒论琴。 为免生出事端,胡玉林不再来访容宅,只暗中筹备扩煤一事。姜卫平闭门造器,誓必研习冶铁之法,不负容奚所托。 临溪镇静如深山,百姓不敢喧哗。 容宅坐落于镇西偏僻之地,虽院落不小,然近无邻舍,远接山田。宅中仅一主二仆,日夜门宅紧闭,无人问津。 容奚倒也乐得清静。 刘子实启蒙一旬有余,志坚意定,然天赋有限,难解书中之意。容奚便侧重认字,少年每日临摹学习百字,翌日测之,记者不过十一二。 即便如此,容奚亦感欣慰。 又过数日,逢雨夜,一行人潜至临溪。 数人借宿,不愿引人注目,当以孤零静僻之宅为先,故容宅落入其眼。 灯豆摇曳,秋雨缠绵。容奚浅憩于榻,意识渐远。忽闻窗棂声响,似有敲击之音,于雨夜朦胧传至。 容奚静默片刻,声音依旧入耳,他起身临窗,见窗纸破落,一尖锐鸟喙,破窗而入。 白色飞禽雄踞窗台,黑漆双眸,乍然与容奚对上。 它似通人性,见得容奚关注,便将口中之物吐出,竟是一纸团。 容奚接过掀开,其上字迹歪扭。 “君仁心宽厚,请允借宿。” 他捏纸抬首,与白鸟对视,鸟首微歪,似在讨好。 容奚思之,雨夜行客借宿,不愿喧扰,以鸟传信,定有所忌惮。 他是开门迎客,还是漠然以对? 冰凉雨丝,透窗而来,容奚恍然回神,决定随心而动。能以此种方式,寻得主人意愿,定非恶霸之徒。 他伸指抚禽之首,继寻来雨具,随白禽至偏门。 门栓卸下,陈旧木门吱呀开启,容奚面容深藏斗笠之下,于漆黑夜色中,看不真切。 他嗅到一丝血腥之味。 门外之人极为欣喜,正欲启口言谢,却听宅中主人,淡然出声。 “客欲备赁金几何?” 作者有话要说: 台鲞(xiǎng):台州特产腌制鱼干。 重要人物出场啦~大大们多多留言呀~ 第7章 雨落成帘,从廊檐倾盖而下。 刘和捧盘进屋,置于案上。屋中数人占据,稍显拥挤。 “郎君,姜汤已备。” 行客淋雨,为免其受寒生病,传染自己,容奚便吩咐刘和,煮些姜汤送来。 他们赁金丰厚,容奚决定善待之。 行客五人,一人腿脚负伤,行路艰难,现卧躺于榻,同行一人,正替其上药包扎。 观其手法娴熟,定已从医多年。能有医者相随,这人身份,不可小觑。 余下三位,一人面貌俊秀,身形颀长,应不及弱冠。另外两人,一直侍其左右,均高大挺拔,威武雄壮。 几人皆着素衣。 “夜凉风寒,诸位不妨先饮姜汤,再沐发浴身,更换衣物。”容奚缓声提议。 幸容宅宽敞,卧房充足,否则五人之众,恐无法安置。 “多谢小郎君费心。”俊秀少年绽开笑颜,乌发湿透,狼狈贴于额鬓面颊,竟有几分可怜之态。 话虽如此,却未伸手及汤。 医者忽起身捧碗,咕噜咕噜喝完,对容奚弯眸一笑,俊朗疏阔。 “小郎君心善,多谢。” 他一喝完,其余三人便付诸行动。 刘和又奉一碗糖水,至榻边,“这位郎君有伤在身,不宜食姜。” 俊朗医者笑着接碗,对上男人琥珀色眼瞳,道:“糖水补血。” 男人厉目回视。 青年丝毫不让。 容奚这才看清男人面容。 容貌盛极,虽精致宛若好女,然不显丝毫弱气,俊目修眉,鼻若悬胆,唇形完美,因失血而显苍白,此时拒绝糖水,倒显几分楚楚之态。 如此容颜,堪为绝世佳品。 许是因容奚注视时久,男人目光转来,静伏榻边的白鸟亦随之瞅向容奚。 宠禽随主,天性使然。 男人目若点漆,烛光摇曳下,更生朦胧瑰色。他凝视容奚良久,方启口询问,声如击磬。 “深夜借宿叨扰,小郎君招待周全,某不胜感激。”他语调轻缓,却掷地有声,“某携弟走商,路遇劫匪,侥幸未失性命,得小郎君照拂,方得安心。” 容奚一个字都不信。 既路遇劫匪,那赁金何来?想必此人有意胡诌,若容奚明智,必知其中蹊跷,不再随意询问。 宅中不过一主二仆,容易掌控,不怕走漏风声。 “热汤已备,若不足,灶房不过百步,可自行备之。夜已深,诸位早些安寝。”容奚言罢,遂离。 屋中五人静默半晌。 须臾,俊秀少年行至榻边,目红鼻涩,瓮声道:“阿兄,是我之过,让你遭受此罪。” 男人右腿被利刃划伤,深可见骨。若常人受之,定觉疼痛难忍,心惊胆战。但他经历无数血雨腥风,此伤于他而言,无需在意。 “不必多思,是罪魁祸首之错。只是耽搁行程,恐夜长梦多。” 长睫微垂,于灯影处,明明灭灭。 俊朗医者适时出声,打破沉重氛围。 “糖水温热,肆之兄及时饮下为好。”他捧碗凑近男人唇边,笑容戏谑。 男人蹙眉,声音寒冽:“陈川谷,我看你是活腻了。” 俊秀少年与陈川谷统一战线,劝道:“阿兄,知你不喜甜腻,可你今为伤患,从医者嘱咐为佳。” 陈川谷挑眉笑道:“二郎君所言极是,肆之兄,请。” 男人 分卷阅读10 与之互瞪良久,方启口道:“糖水已凉,且放着罢。” “哈哈哈,”陈川谷将碗递予其中一健仆,“去灶房热后,再端来侍奉肆之兄。” 健仆得俊秀少年首肯,方欲接过,便见榻上男子,迅速抢过陶碗,屏息一气喝下,将碗掷于陈川谷怀中,以袖抹唇,厉目瞪之。 “你们伺候二郎君沐浴。”男人吩咐两名健仆。 健仆得令而退。 俊秀少年依偎榻边,神色肃穆,“阿兄,请勿忧心,身体比外物珍贵,我只遗憾,不能得见阿耶遗容。” 他们日夜兼程,改道而行,侥幸逃过暗杀,至青州临溪,于雨夜借宿此宅。 青州距盛京约半月行程,如今男人在此养伤,至少半月时间,如此一月,盛京局势或天翻地覆。 白色飞禽以喙啄袖,似在安慰。 俊秀少年抚摸鸟首,“幸得白霜聪慧,替我们引路。” 白霜歪首避过,飞扑至男人胸膛,趴伏不动。 “二郎君,热汤备好,您请沐浴。”健仆忽至门外启禀。 少年闻言起身,“阿兄静心养伤,早些歇息。” 翌日清晨,寒雨初歇。 水流于黑瓦凹处汇聚,滴滴答答落下廊檐。刘和麻袋负背,从早市而归,依容奚吩咐,采买许多米粮。 若是旁人好奇问及,就言郎君与子实食欲足,多买些备着。旁人见郎君胖硕,子实高壮,便也不会多虑。 他能看出,五位行客,身份不凡,且行事谨慎,必有蹊跷。幸宅屋偏僻,又逢深夜,无人瞧见。 他只愿安宁一世,不愿多遭纷扰。 “阿翁,郎君说今早食粥。”刘子实将麻袋接过,轻松背起。 刘和笑着点头,二人同至灶房。 灶房内,容奚于炉熬粥。思及客人受伤失血,他打算熬制补血粥。 日及隅中,朝食至。 客房内,五人齐聚。刘氏祖孙及两名健仆,捧案而来。案上漆盘陈列整齐,粥、饼俱备。 “膳食粗陋,望君海涵。” 容奚本欲走个过场,尽些地主之谊便离。未料榻上伤患竟主动启口。 “昨夜事急,若有失礼之处,小郎君莫怪。” 一夜过去,男人气血回升,面容愈发夺目。他虽表歉意,却气势威凛,似惯于发号施令之人。 容奚摇首微笑,因面胖肉厚,竟露几分憨傻之态。 “某姓陈,行一。”所谓的陈大郎又看一眼俊秀少年,“此为舍弟。” 他介绍完后,陈川谷接言:“某为陈氏医者。” 至于两名“健仆”,可不具言。 一听就假,容奚面色不变,“某姓容,行一。某先行,不扰诸位用食。” 他离后,陈川谷忽狂笑不止。 “容小郎君真乃妙人!” 他言罢,舀粥一口吞下,竖拇指赞道:“确实香甜!容小郎君体贴周全,知肆之兄失血,特意熬制此粥,真是心善。” 陈二郎无奈,早已习惯陈川谷的不着调,道:“阿兄若不喜食甜粥,可用咸饼。” 他也欲发笑,然观陈大郎实在可怜,便吩咐健仆:“取茶水来。” 健仆得令而去。须臾,捧盘至。盘中杯盏陈列,健仆倒三盏,分陈氏三主。 陈大郎只好就水咽饼,甜粥一口未食。 食毕,健仆拾掇漆盘,至灶房。 容奚已用完食,正打算炖煮猪骨汤。见一碗粥丝毫未动,不禁问道:“哪位郎君不食粥?” 健仆面色未有波澜,闻言诚实答道:“大郎君不喜甜食。” 容奚哭笑不得,真是好心办错事。 “容郎君善意,主人心领。”健仆面露感激之色。 容奚低笑又问:“骨汤可忌口?”骨汤亦能作补血之用,若那陈大郎依然不喜,他也无法。 健仆愣怔一瞬,“某去问。” 高大身影离去,容奚唇角上扬。 仆从不知陈大郎口味,却紧密侍奉陈二郎左右,这行人可真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家大郎,就是人美心善~哈哈哈 第8章 健仆至客房,见郎君商谈事宜,欲言又止。 陈川谷眼尖,问:“可有何事?” 复述容奚之言后,健仆静待回答,却听陈川谷又捧腹大笑道:“我若是容小郎君,还管这闲事作甚?” 言罢,观陈大郎微沉面容,笑得戏谑。 倒是陈二郎捕捉到什么,好奇问:“你是说,容小郎君亲手调羹?” 话音刚落,陈川谷不由挑高眉头,“朝食之粥,亦出自他手?” 那粥甜香软糯,他甚是喜爱。 健仆晨间至灶房取水,知米粥乃容奚亲手烹调,遂颔首回应。 陈川谷与陈二郎一同看向陈大郎。 容小郎君辛苦熬粥,某人却一口未沾,叫小郎君亲眼见到,心中不定难受着呢。 陈大郎很稳,直言道:“骨汤可。另,增五成赁金,答谢容郎君心意。” 健仆领命退下。 屋中静默,唯闻廊外水滴之声。 恰此时,另一健仆,不知从何处归来,见陈二郎,恭敬道:“二郎君,仆已打探清楚。” 白霜飞扑而起,至门外廊下,似在把风。 “说来听听。”陈二郎跽坐席上,贵气天成。 健仆答:“此乃吏部容尚书祖宅,容郎君为其嫡长子。”他观三位郎君面色俱惑,复道,“容郎君因触怒其父,故被遣至临溪。” “因何事触怒?”陈川谷相当好奇。 他观容小郎君性情温和,诚挚可亲,不似那等易生事端之人。 健仆面露罕见颜色,瞧一眼陈大郎,复低首道:“传闻容郎君性喜渔色,欲强迫梁小郎君,容尚书忧其惹怒郡王,遂……” 陈川谷噗嗤再次展露笑颜。 “梁小郎君乃秦郡王义子,秦郡王素有‘阎罗’之称,容尚书忧其秋后算账,也算情理之中。” 他言毕,见陈大郎深思,陈二郎憋笑,复问:“容郎君欲强梁小郎君,确有其事?” 论及美色,梁司文可远不及面前这人。 昨夜容小郎君携仆送汤,见陈大郎,目光清明,未见丝毫贪婪之态,似与传言不符啊。 陈二郎亦看健仆,目露疑惑。 健仆微愣,“仆匆忙而归,未曾求证。” 这时,另一健仆从灶房返至,道:“大郎君,容郎君不受 分卷阅读11 增金,言是他之责,未知大郎君喜恶,擅作主张,令大郎君为难。” 陈川谷慨叹一声,“即便他乃做戏,有此等心智,定不会行强迫梁小郎君之事。二郎君以为如何?” 他问的是陈二郎,却去看陈大郎。 “川谷所言非虚。” 陈二郎回的是陈川谷,瞧的却也是陈大郎。 二健仆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昨夜、今晨,不过两面,你们便如此笃定?”陈大郎终启口说道,“不论如何,我们与他,唯租赁之系,莫管那等闲事。” 传言是否为真,并不重要。 梁司文乃郡王义子,武艺不俗,即便容奚真行强迫之事,其定也安然无恙;容奚事后被遣偏僻远镇,清贫度日,也算受到惩罚。 “阿兄所言甚是。然虽只两面,我瞧容小郎君,并无猥琐粗鄙之态,且气韵悠然,静笃守礼,不似奸恶之徒。” 陈二郎摆明不信传言。 此事不再谈及,三人正欲继续商讨事宜,却听一健仆道:“仆有一事,欲禀于郎君。” 三人好奇,陈川谷最等不得,“速言!” “仆观灶房一物,甚为奇特。那物为炉,却异于寻常,且炉中之火,也非炭生。仆虽浅薄,然随郎君走南闯北,有幸见识不少,却未曾见过此物。” “非炭?”陈川谷奇道,“那是何物?可否形容?” 灶房外堆放燃烧之物,健仆瞅过,记下其状,描述之。 三人闻之发懵。 陈川谷性急尤甚,即起身欲行。陈二郎存少年心性,亦往。唯陈大郎不良于行,只能靠榻沉默。 幸白霜向主,飞入屋内,啄其衾被。 男人抚其鸟首,思及昨夜见容奚,其目光澄澈,心无杂念,心中极赞同陈二郎先前所言。 容氏大郎,绝非奸狡之徒。 灶房内,刘和正置柴于灶后,见四人出现灶房外,有些吃惊,忙起身走出。 “陈二郎君,陈医。” 陈川谷手指蜂窝煤球,问:“此乃何物?” 想起容奚吩咐,刘和真诚回道:“二位郎君,这是胡氏炭商新品,好用着呢。” 没等他们再问,刘和就已滔滔不绝,将蜂窝煤球夸得天花乱坠。 陈川谷与陈二郎闻言直发愣。 真有此般好物? 然刘翁所言之益处,确非寻常木炭所有,那胡氏炭商果真有些本事? 怔愣之际,刘小少年飞奔而至,“阿翁,家中纸墨用尽,我去买些。” 刘和慈爱颔首,“速去速回。” 少年远去,陈川谷四人便回客房,将所见之物述于陈大郎,并连声感叹。 “未料濛山县竟有如此能人。商虽九流,然税利不浅。”陈二郎垂眸轻叹。 商人每岁交税多矣,若得朝廷扶持,定钱来利滚,使国库充盈。 朝廷有款,施于百姓,则百姓无忧。 “二郎君请勿忧心。”陈川谷正色道,“方才听刘翁所言,此炭尚未推广,不知前景。且其制法应当不易,或价高难买,百姓不能用之。” 白霜飞至梁上,俯瞰几人。 陈大郎手击榻沿,语调沉缓,“容小郎君孤身至临溪,身无分文,刘氏祖孙唯月例存活,若炭贵难买,他们从何所得?” 陈二郎蹙眉思之,“许是胡氏为便推广,如今价低易得。” 有些道理,然并不严谨。 “此事尚待斟酌。若蜂窝煤球确有益处,于百姓有利,推广也为善事。” 陈大郎言毕,几人不再谈及此事。 及申时,晡食至。 香浓骨汤于漆盘绽放绝顶美味,白汤内,枸杞、红枣漂浮,鲜艳夺目。骨肉没于汤内,肉质烂软滑腻,入口即化,骨中髓质鲜美,稍一吸吮,齿颊留香。 陈川谷毫不客气,连喝三碗,亦不觉满足。 陈二郎自恃身份,且从小严格控制饮食,两碗后,虽欲再盛,触及健仆哀求目光,方罢。 陈大郎坐于榻上,神情悠然,捧碗慢饮。 见陈川谷目露渴望,挑起大块嫩肉,入口咀嚼咽下,道:“此骨汤,乃容小郎君为我所烹,你饮三碗足矣,莫再强求。” 言外之意,他是沾了病患的光。 陈川谷置碗于案,忽冷笑一声,目光直击某人面容,“殊不知,是否美色惑人。” 见陈大郎面色陡黑,陈二郎不禁掩唇轻笑。阿兄最厌旁人评其容貌,陈医实在胆肥。 “如此,你岂非一无是处?”陈大郎无情回击,牛饮一碗后,再盛一碗。 陈川谷顿时脸拉肩塌,恨恨道:“陈大郎,论美色,大魏无人可与你比肩。” “你有自知之明,我心甚慰。”陈大郎微一挑眉,将骨汤一饮而尽,眉目如珠生辉。 忽然,健仆急至。 “郎君,皂隶临宅,言搜查逃犯。” 第9章 宅门啪啪作响。 刘和前去开启,见门外皂隶,沉脸道:“此乃容宅,尔等作何喧闹?” 皂隶自知容宅,然他们奉命行事,顾不得许多,只高声道:“容尚书忧国忧民,若知逃犯潜至临溪,定会立即寻出,免逃犯惊扰伤害百姓。” 刘和本欲用尚书之威压其气焰,却反被对方狡舌所制,其言冠冕堂皇,无法反驳,他只好放人进宅。 皂隶共十人,均身着皂衣,腰佩长刀,行路傲慢无礼。不待刘和相引,他们自行搜查各处庭院厢房。 房屋皆已搜寻齐全,唯余主卧。 皂隶目光凶狠,直奔容奚所在。 主卧门窗紧闭,刘子实本欲去买纸墨,却半途瞧见皂隶,速回宅屋,听容奚吩咐,于外看守,只神色略显惊惶。 皂隶眼尖心利,蓦然冷笑。若是无事,怎会如此心虚?十人煞气滚滚,欲踢门而入。 刘子实急忙阻挡,却被皂隶扔至阶下,磕伤膝盖,半天未能爬起。 屋门轰然倒下,皂隶汹汹而入,见屋内无人,然帘幔俱落,床榻内,不知如何情形。 为首皂隶已断定,逃犯定在此处,旋即长刀出鞘,寒光凛冽,刀尖探向帘幔。 倏然,帘幔掀动,一张胖硕面容现于眼前。 容奚衣着不整,胸膛裸.露,颊边似有细汗染发,面上春色暧昧。 他怒目而视,趿鞋下榻,目光冷锐胜刀。 皂隶知其身份,避免不意刺伤,便收刀入鞘,威武道:“冒昧打扰容郎君,是某之责。然某奉县尉之令,前来搜查重犯 分卷阅读12 ,望郎君见谅。” 他言罢,竟欲伸臂揽帘。 只听“唰”地一声,刀出木鞘,容奚持刀架于皂隶脖上,极为嚣张跋扈,“濛山县衙执法,竟野蛮如斯。考绩之期将至,家父虽忙于政务,却也可抽闲读信。我至临溪约莫一月,正欲去信一封。” 皂隶微惊。 容尚书执掌官吏考核,濛山县曹县尉,指望今年可获升迁,若因此错失良机,怒火定燃至他们身上。 “容郎君莫怪,方才鲁莽是某之责,只因嫌犯狡诈,某心急追捕,才不慎惊扰郎君。” 容奚掷刀于地,刀击砖石之声,惊得人心头一跳。 “既知喧哗,自当速离。” 为首皂隶目光依旧紧盯帘幔,不欲放弃最后一处藏身之地。 恰在此时,一只手伸出帘幔。那手极修长,一闪而逝,即被帘幔包裹。 皂隶定睛望去。 美人乌发微湿,长睫如羽,仅侧颜,便惊为天人。 “郎君。” 床榻之人,低声柔唤,入耳勾人心魄。 容奚惊忙上前,以衾被覆其肩,讨好哄道:“心肝莫恼,我这就赶他们走。” 众皂隶:“……” 传言诚不欺我,容氏大郎果然钟爱男色。只是,如此美色,世人多会迷醉,恐已不必分其雌雄。 方才帘幔掀起,皂隶已扫视床榻,榻上唯美一人,榻底低矮,无法藏人,看来确无逃犯。 皂隶躬身行礼,“打扰了。”遂欲离去。 “且慢。”容奚厉声叫停。 皂隶回身,目露疑惑。 榻上美人亦不明其意,抬眸瞧之。 容奚微扬圆润下颔,“留下修葺屋门之钱,依市价便可。” 此确为皂隶粗暴之过,皂隶理亏,且惧尚书之威,只好留下八十钱,遂离。 容宅大门重新关闭。 容奚梳洗毕,至客房,对陈大郎微一行礼,歉然道:“方才多有得罪,陈郎君见谅。” 他目光澄澈,礼数周全,叫人轻易生出好感。 “容郎君言重,方才是你助我躲避搜查,我不胜感激。”陈大郎靠于榻上,额上细汗隐现。 方才迅速移至主卧,且与容奚共卧一榻,不意牵动腿伤,如今伤口渗血,陈川谷正替他重新包扎。 于主卧榻上之时,陈大郎暗中观察容奚,见其眸光清明,且心跳平稳,未见丝毫激动之色,并与他保持距离,未触分毫。 现来赔礼,应是为那声“心肝”。 他蓦然轻笑出声,见容奚诧异,道:“我等置郎君于惊险之地,应是我等赔礼才是。” 因皂隶突袭,陈二郎等四人飞上房梁隐藏,然陈大郎负有腿伤,无法于房梁支撑,只好同容奚演一场活色生香。 容奚恶名在外,喜好男色之事广为人知,榻上有一美人,实属正常。只是经此之后,他的孟浪之名,将更为人唾弃。 若容尚书听闻,定要气血翻涌,家法伺候。 如此后果,几人皆知。 陈川谷面色肃穆,对容奚深深行礼。士子之名声,如女子之贞洁。容奚这般牺牲,令他们感激不尽。 陈二郎亦颔首微笑,“容郎君之恩,在下谨记。” “诸位不必如此,既借宿容宅,此乃奚应当所为。”容奚摇首笑言。 他并不在意名声如何。 这日过后,容奚之名再次成为闲人谈资。 消息传至盛京,容尚书果然愤怒至极,直呼“逆子”,于书房静坐一夜。 容宅内,风平浪静。 晨光既出,朝霞漫天。刘子实于院中蹲步,汗如雨下,却无丝毫放弃之色。 为表谢意,陈二郎遣健仆,教刘子实习武。 刘子实身强体壮,且比起习文学字,他更擅练武。健仆试他之后,言其略有天赋,习武可成。 少年郎兴奋异常,浑身力气正不知往何处使,如今可以练武,正合他心意。 他若习得上乘武艺,便可护郎君周全。 数日后,陈大郎腿伤渐愈,偶可下榻行路几步,便至院中,指点刘子实一二。 陈川谷已与容奚熟稔,凑近其身,调侃道:“子实得大郎指点,可为幸事。” “陈郎君慷慨,确为子实之福。”容奚于桶撷取豆芽,装入竹篮。 白嫩双手更胜豆芽,陈川谷目光挪至容奚面上,见其额头饱满,眉形如刀,其余五官虽因余肉堆积而显失真,却可见其实貌。 容尚书容貌端正,仪表不俗,容奚生母之容貌亦为人称道,且两人皆为身形修长之人,缘何容大郎却胖硕非常? 身为医者,陈川谷对此般事情,心思敏锐。 “大郎,我一时技痒,可愿借脉一探?”他语调调侃,神情却肃。 容奚似有所觉,闻言笑道:“陈兄盛情,奚不敢辞。” 他置竹篮于灶房内,与陈川谷同入正堂,盘腿坐下,伸臂横于案上。 见他如此信任自己,陈川谷心中滋味复杂。他沉淀心神,正色替容奚诊脉。 须臾,指尖离腕。 “大郎,你儿时可常患病?”俊朗青年眉间成川。 容奚接收原身记忆,微一沉思,回道:“陈兄神技,奚小时多病,母亲怜我,进补甚多,遂成如今模样。” 容尚书发妻,于容奚一岁时逝世。陈川谷知容奚口中母亲,应为其继母。 他不欲掺和旁人家宅之事,然容奚实在入他眼缘,他不愿其受身体所累。 “大郎可知,虚不受补之理?” 容奚面色微讶,眸光闪烁,“愿闻其详。” 陈川谷沉叹一声:“你儿时体弱,本应精心调养,忌大补,如此方可。那些大补之物,悉数入你口,不仅无益,反而累极身体,致身虚体胖。” 长此以往,将会滋生更多病症。 此话陈川谷未说出口,容奚却已明白。 “多谢陈兄提点,”容奚不愿再次早衰,便问,“不知奚之身体,有无解决之法?” 陈川谷正欲回答,却见健仆急至。 “陈医,宅中来客,二郎君唤您移至客房。” 陈川谷无奈,只好起身,速至客房,却于廊下,瞧见入宅之人,高大壮实,手拎一几近半圆之器物,甚为奇特。 那是何物? 第10章 姜卫平闭门研究半月有余,终得一薄皮铁锅。 他兴奋前来,至正堂,不及容奚寒暄,便将铁锅置地,神色激动道:“大郎请看。” 分卷阅读13 容奚目光乍亮,欣喜至极。 “守原兄真乃绝技!”他不吝大赞,捧锅细观。 刘和捧茶奉食,见容奚颜色甚喜,不禁也笑出声来,问道:“郎君,敢问此釜,作何用处?” 用处可大着呢! “刘翁,先用滚水清洗,拭干后,置炉上,生文火,以箸夹猪肉擦壁,成渣后即可。再次洗净后,涂抹豆油,静置一昼夜。可记住了?” 刘和不解其意,却诚恳听从吩咐,捧锅退下。 “大郎这是何意?”姜卫平困惑请教。 容奚饮下茶水,灿笑道:“新釜当用此法护之。守原兄若不嫌弃,改日邀你与玄石兄同来,品尝新肴。” 得等陈氏人离开之后才行。 “大郎不必过谦,论及烹饪之技,大郎已至云端,我与玄石倒是有口福了。”姜卫平憨厚笑言。 两人闲聊良久,姜卫平忽严肃神色,道:“今日穿街而过,听闻一些传言,关于大郎之事。” 容奚见其神色担忧,未有怀疑,心中感动,起身一拜道:“多谢守原兄关心,奚无碍,待日久,流言终会消失。” “不知是何恶人坏你名声,实在歹毒!”姜卫平气愤挥袖。 “哈哈,”容奚朗笑出声,“守原兄不必介怀,我自清白,不惧他人妄言。你且稍待,我去取钱。” 姜卫平连忙阻拦,羞赧道:“大郎不用破费,你先前赠我冶铁之法,已是大恩,我正要与你谈及此事。” 他从怀中取纸,展于桌案。 容奚细细观之,眉心微蹙,半晌方道:“守原兄如此,奚钦佩感激至极,然此举不妥。” “有何不妥?”姜卫平以为他要拒绝,忙道,“若无大郎妙法,我也不能造出此釜,大郎居功甚伟。” 他欲与容奚分利。 容奚摇首叹道:“守原兄,此法虽妙,然大魏盐铁官营,你之技法,迟早被人所知,届时官府介入,冶铁之法将归朝廷。” 此话不假,姜卫平亦知。可他不甘,不为自己,而是为容奚。 大郎聪颖绝伦,巧思如潮,却生活清苦,受旁人唾之,实在不该。 “守原兄不若待国丧期过,再将此法呈于官府。”容奚提议道。 大魏有制,若百姓得妙法有功,朝廷自会嘉奖。虽数目稀少,然名声广传,于姜氏也有益处。 姜卫平只好颔首,心中暗自决定,嘉奖之财,当尽数归于大郎。不过,他依旧心存困惑。 “大郎缘何不欲因此扬名?” 话刚出口,他便觉自己愚蠢至极。 大郎乃京官之子,即便要扬名,也是扬学识之名,哪里看得上匠人之名? 容奚不知其心中自责,随意道:“奚声名狼藉,若扬我之名,只怕百姓唾之,官府厌之,于事不利。” 名声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姜卫平闻言,心神大动,热流涌眶,他饮茶遮目,仰首使泪回流,长叹一声,“大郎胸襟广阔,令我钦佩!” 二人细聊半晌,至未时正,姜卫平方不舍离去。 客房中,陈氏主仆或坐或立。 陈川谷捻起撒子,边嚼边道:“为何我总觉容大郎有些蹊跷?” 方才提及受补过甚一事,容大郎虽惊讶,却无震惊之意,莫非早已知晓? “与传言不符,已是蹊跷。”陈大郎斜倚床榻,持书笑道,“且你言他身体之事,若他聪慧,定早已知晓。” 陈二郎也忍不住插言,“我细观之,容大郎才智不俗,想必在盛京,他是为藏拙。如今至临溪,为筹生计,自当才华具现,与此前不同。” 不得不说,如此推理,甚是合乎逻辑。 后宅之事,谁能说清?继母为慈者少,容郎君远离盛京,安居临溪,倒也逍遥自在。 只是大丈夫者,若不能建功立业,当为人生憾事。不知容大郎将会作何选择。 “二郎君所言甚是。”陈川谷笑着拍马屁,“只是依我看来,这容大郎或比想象更甚,我们所见,不过冰山一角。” 陈大郎合书置案,“何出此言?” 陈川谷思及那壮士手中之物,蹙眉道:“蜂窝煤球、煤炉,我们皆未曾见识,却集于容宅之内,如今又添新物,实在叫人不解。” 他言毕,将所见之物,述于两人。 陈二郎瞟一眼身后健仆,健仆会意,立刻离屋。须臾,返至,答道:“刘翁未瞒,直言那物为新式铁釜,可煎炒菜肴。” “煎炒?”陈川谷一愣,“何为煎炒?” “刘翁不知,”健仆神情无奈,“言此为容郎君之吩咐。” 陈川谷闻言,心痒难耐,几欲瞬间离席,奔去容奚之所,问个明白。 “能人辈出,实乃大魏之福。”陈二郎感慨一声,似与有荣焉。 陈大郎却思之更深,诧异道:“若那当真为新式薄釜,可见铁匠技艺不凡。然官府冶铁之术,似远不及此吧?” 此言一出,陈二郎顿然惊愣,侧目与之相望。须臾,他朗然一笑,道:“临溪一行,意义非凡。” 陈川谷长眉一挑,置盏于案,“技艺为人所有,你们不会行抢夺之事罢?” “大魏有律,百姓当循之。且朝廷会示其嘉奖,名利双收,何来抢夺之说?” 陈川谷不与这俩权贵论理,只小声嘀咕:“嘉奖之财甚少,百姓不屑。如此一来,何人愿意研创?” 然陈大郎耳力不凡,听其所言,剑眉微蹙。然目前所重,当为盛京局势,这般事务,现不便多言。 “川谷,我腿伤已愈,后日可否行路?” 陈川谷乜他一眼,叹声道:“也可。” 若非职责在身,他真想在容宅逍遥一世,有美食环绕,亦有大郎妙语相谈,惬意非凡。 而盛京,可是龙潭虎穴,充斥刀光剑影。稍有不慎,小命不保。 翌日午时,陈川谷来寻容奚,将药方递与容奚,且与他言及离宅之事。 容奚颔首微笑,郑重谢过。 昼夜已过,薄釜可用,今夜不如以新鲜菜品,为他们饯行。 河鲜禽肉等食材备齐,容奚吩咐刘和祖孙于旁协助,将各类辅料摆放均匀。 去肉筋膜、皮骨,切丝后,以酱、酒浸泡须臾。 炉火旺盛,薄釜受热极快,油入锅不过片时,便白烟成青。肉丝乍一倾入釜底,只听“刺啦”一声,直将刘氏祖孙吓了一跳。 容奚翻炒不断,肉香渐渐弥漫灶房,甚至飘入院中。 分卷阅读14 陈氏二名健仆,正于廊下守护,闻味之后,顿觉口涎欲滴,腹鸣声声。 片刻,釜中复加蒸粉、醋、糖等,以葱白撒之,香味更加勾人食指大动。 刘氏祖孙亲眼见之,真是心服口服。未料这翻炒之术,竟能变出如此美妙的菜肴。 各种菜香逐渐于院内聚集,最终排除万难,飘入客房之中。 陈川谷深吸一口,馋虫涌动,顿时就要离屋看个究竟。 “勿扰容大郎烹调。”陈大郎淡淡启口。 若是忽视其咽动的喉结,必更具说服力。 陈二郎比之诚实,矜持笑道:“容大郎技艺精湛,只可惜,明日便要离宅。” “要不我留下如何?”陈川谷哀怨问道。 陈大郎眸光淡漠,“留下也可。” “罢了,”陈川谷看懂其神色,连忙改口,“若你途中腿伤复发,倒是我之过。” 陈大郎转回目光,落于书页之上,却半天未曾翻动。 陈川谷暗中翻了个白眼。 终于申时将至,二健仆早早备好食案,陈氏三人坐于案后,除陈大郎腿伤无法跪坐,另外两人瞧之贵气天成。 然,待佳肴置案,他们完全遗忘风度一事。 可以说,案上菜色,他们从未见过,但不可否认,色香味简直完美至极。 陈二郎挑箸,肉丝入口,顿觉鲜香异常,且比之软糯煨肉,此肉酥脆爽口,嚼之意趣非凡。 他动口之后,陈大郎与陈川谷方迅速品尝。 三人心中俱慨然万千,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食物?真的不想离开临溪! 陈川谷几欲落泪。 至于二健仆,得主人善心允许,至灶房与刘氏祖孙同食,边吃边热泪盈眶。 一时间,容宅只余碗筷撞击之声。 饭毕,除容奚,众人皆腹胀难耐,只好至院中消食。 见容奚于院中铲土装袋,陈川谷不由上前询问。 “奚胖硕,欲绑袋行走,锻炼己身。”容奚笑容和煦,与之调侃。 此时霞光漫天,少年正背光而立,眉目顺融,言笑真挚,陈川谷心中顿生不舍与怜惜,蓦然执其双腕。 “大郎务必保重,明日分别,不知几时重见,待尘埃落定,我必来寻你!” 容奚洒然一笑,“奚在此静候陈兄。” 陈大郎忽上前,挡住陈川谷,于袖取一枚环形玉佩,递至容奚面前。 “我惜子实天赋,然明日将离,其无人可授,你执此环佩,至濛山冯氏木匠铺,便可。” 容奚仰首回望,这才发觉,陈大郎比之常人,颇显高大英武。 若此玉是赠与自己,容奚必会拒绝,然涉及子实未来,若是不收,将浪费其学武天赋。 他思虑一瞬,唤来刘子实,令其行礼拜谢,方收下环佩。 陈大郎遂利落转身回屋,淡笑稍纵即逝。 第11章 翌日卯时正,容奚起身,于院中缚袋慢跑。 刘子实则于院中蹲步练武。 至辰时初,陈氏主仆依然未见任何动静,容奚着刘和前去询问。 须臾,刘和返,叹声道:“客人已去。” 容奚怔愣一瞬,复淡笑颔首,问:“热水是否备好?” 他锻炼之后,必要沐身,刘和已知,早已备下热水,道:“郎君可进屋沐浴,仆去灶房。” 因在容奚身边日久,刘子实近朱者赤,无论何事,都向容奚看齐。容奚待他宽容温和,且近侍仆从定要周整,刘小少年便也每日沐浴,勤换衣裳。 刘和对此,乐见其成。 早膳毕,容奚教授刘子实习字一时辰,复遣他去邀姜、胡二人。 少年正无处使劲,兴奋如笼中之雀,奔出宅门。 临溪镇与县城相距不远,少年脚程快,且姜、胡二人正逢在家,受邀便共乘牛车而至。 “方才在途中,便听子实言及,昨日新釜启用,煎炒之肴唯天上可得,什么炒肉丝、黄瓜炒鸡蛋闻所未闻,今日定要来尝尝仙味。” 胡玉林人还未入正堂,话音便至。 容奚起身迎接,及入座,笑道:“二位兄长赏光前来,奚欢喜之至。” 茶过半盏,容奚忽开口询问:“家中用具损坏,奚欲寻木匠新做,二位兄长见多识广,可知哪家匠人手艺不俗?” 胡玉林对濛山县了解甚多,闻言便道:“城中木匠铺数矣,若论名声,当为崔氏;若论新奇,应为冯氏。其余者,泯然众人。” 他语毕,姜卫平亦颔首同意,“大郎颇有巧思,或与冯氏更为投缘。” 容奚笑答:“多谢二位兄长提点,那便冯氏。” “大郎何日去?我遣人来接。”胡玉林见容奚并无牛车,遂表心意。 容奚并未推辞,“多谢玄石兄,奚本欲后日前往。” “妥。”胡玉林笑容更盛,狭目弯起,“大郎可知,蜂窝煤球如今是何情形?” 不待容奚回答,他兀自继续笑言:“虽定价不低,然城中多富户采买,已于城中盛行,假以时日,定可风靡青州。” 青州之外,还有更为广阔的天地。 胡玉林素有宏愿,如今新式煤球与新式煤炉现世,受人追捧,胡氏之名口耳相传,当为更多百姓所知。 这一切,皆托大郎之福。 为扩大产业,胡氏与姜氏共谋,诸多铁匠聚集,日夜造炉打铁,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如此甚好。”容奚起身,“二位兄长日夜劳苦,奚无所长,唯烹食相待,以表谢意。” 姜胡二人好奇煎炒,便同去灶房。 食材早已备好,容奚挽袖,手起刀落,刀击砧板之声极具韵律,两人在旁看呆,心中直呼大郎神技! 至爆炒之时,姜卫平方知薄釜用处,心中既自豪又感动。若冶铁之术提升,百姓可用铁器者多,家家户户皆可用上薄釜。 许多人家,目前并无铁釜可用。 脑中思虑万千,却觉一极为霸道之味,突袭而至,刹那间钻入鼻腔,直击灵台。 他食指不自控捏紧衣角,转首看向胡玉林。但见胡某人已神思迷醉,恍然梦游仙境。 及菜肴置案,二人已顾不得风度,直接以箸夹食,放入口中。全然不同以往的口感,迅速征服两人,二人双箸如影,脸颊鼓动,容奚见之,愉悦畅快至极。 食毕,姜胡二人扶柱缓行,腹鼓如丘。 容奚从书房取来图纸,递至胡玉林面前。 一沓纸捏在手里,胡玉林定 分卷阅读15 睛一看,道:“大郎,这些为何?” 图纸上,各种稀奇古怪之形状冲入眼帘,姜卫平凑近歪首瞧之,亦一脸惊奇。 “大郎,我从未见过这些,你从何得知?” 容奚笑言:“盛京多行商,有些远至西域、大食,有些从东海而来,出入南疆者亦多。” 他话未说尽,二人已明。 许是这些都从行商口中所得。 “玄石兄门路甚多,若是发现此些物事,烦请买下,届时我定如数返还银钱。” 胡玉林连忙摇首,“此等小事,交予我罢。银钱之事,不必再谈。” 容奚不再坚持,反正报答之法,不仅在于银钱。 后日卯时,胡氏牛车至宅前。健仆恭敬将容奚迎至车内,刘子实同进。 容奚至大魏后,唯去煤田见胡玉林,出过一次宅门。 刘和背地里,直赞其性情稳重,能成大事。殊不知,容奚不过喜宅而已。 约莫大半时辰,牛车穿过平坦官道,至濛山县城。 濛山清贫,城墙用黄土夯实,不算稳固,却也可经风雨摧残。 城门守兵勘合公验后,遂放行。 比之临溪镇,濛山县城热闹许多。摊贩叫卖,挑郎豪吆,街市人来人往。 “容郎君,过前头巷口,转过弯就是冯氏木匠铺。”健仆边说边吆喝壮牛前行。 “劳烦了。”容奚掀帘,见街上喧闹,颇有意趣。 刘子实觉车内憋闷,故早已与健仆并肩坐于帘前,好奇观望。 “郎君,那有耍猴戏,真好玩!” 车已过百米远,刘小少年方恋恋不舍,回转脑袋。 至冯氏木匠铺,车停稳,容奚缓下,抬首见店铺冷清,也不以为意,径直入内。 堂内一少年郎正俯首剔木,指尖木屑纷飞,眨眼间,便翻出一朵梅花雕品。 胡氏健仆见其不理,正欲上前问询,却被容奚制止,直到少年郎完工,他才出声。 “某欲订制木具,不知如何定约?” 少年郎吹一口雕品,抬首与他对视,敷衍问道:“要订什么?” 容奚示意刘子实。 刘子实从怀中掏出几份图纸,递至少年面前,“你瞧瞧。” 少年郎有些惊讶,他很少见自带图纸的客人。寻常人来订做器具,口述为多。 他展开泛黄纸张,见纸上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新奇之物,一时产生兴趣,平淡容色似添上墨彩,瞬间灵活生动起来。 “贵客稍待,我去去就来。” 他言毕,捧纸入后堂,将图纸置一雕木中年男子眼前。 “阿耶!您看!” 男子神色一顿,静默片刻,忽起身道:“我去前厅会会。” 少年郎随他一同,回前堂来。 男人展纸笑问:“不知这些图纸,是何人所绘?” 冯氏素以新奇闻名,未料纸上之物,他们竟从未见识过。他见猎心喜,便有此冒昧一问。 “是某所绘。”容奚神色平静,“冯工若愿定约,不妨摆纸研墨?” “小郎君大才。”冯山笑得极为热情,吩咐少年郎,“速去取纸笔来。” 纸笔至,契约既成。 “我欲挑选木材,冯工可愿引路?”容奚签字问道。 冯山自然没有不应之理。 令胡氏健仆与刘子实在外等候,容奚与冯山入后院选木。 院中不过样品,容奚随意一扫,便已选定。见冯山满口答应,正欲送他离开,遂从怀中取出环形玉佩,阳光下,光芒润泽。 “冯工可识此物?” 冯山见之,瞬间瞪大双眸,面露震惊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大郎是个宅男(*^▽^*) 第12章 冯山双手颤抖,眼眶湿润。 待其情绪平稳,容奚方收回玉佩,等他回答。 “小郎君从何得来此物?”男人一改方才憨厚质朴,浑身气势迸发。 容奚目光微凝,果然同陈氏主仆那般,身具行伍之风。 “一友所赠,”容奚语调舒缓,神色平静,“赠玉之时,友引我至冯工之所。” 冯山见玉已信大半,不禁叹息一声:“寻我何事?” “我那小仆,曾得其武艺指点,只因他要事缠身,无暇教授,便以此玉作为信物,着我来寻冯工。” 冯山闻言,沉吟半刻,道:“既是他要求,我自当尽力。” 见他轻易答应,容奚不由露出灿笑,躬身一拜,“多谢冯工!” 二人回至前堂,冯山仔细打量刘子实。 见其目光纯稚,面容清秀,高大壮实,心中有些满意,便颔首道:“练武辛苦,唯坚持可成。你若不能承受,便罢。” 得容奚眼色,刘子实顿时跪地行拜,朗声道:“徒儿拜见师父!” 自此,刘小少年开启地狱模式。 上午认字读书,下午至冯氏习武。因冯山吩咐,他不得不每日奔跑来回。 刘和虽心疼,但见其精神奕奕,气质大变,心中亦欣慰至极。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于冯氏木匠铺拜师之后,容奚应邀,乘车至胡宅。 胡、姜二人于宅门相迎,至正堂后,仆从捧盘奉茶,容奚入座,听胡玉林笑道:“家父早就欲与大郎相识,得知大郎今日至城中,定要我邀你前来做客。只是家父临时俗事缠身,大郎烦请稍待。” 容奚似受宠若惊,道:“令尊盛情,奚受之有愧。” 三人于堂中闲聊,却不知冯氏父子闭门,正于院中研究图纸。 “阿耶,您观此名,可知他是谁?”冯氏少年以手指契约上的签名。 冯山目现茫然,“何人?” 思及阿耶不喜听小道传言,少年只好解释:“容奚,乃盛京吏部尚书嫡长子,因犯错触怒尚书,被遣至临溪。” 他将传言尽数告知冯山。 “同名同姓之人,不在少数。”冯山丝毫不在意流言。 “阿耶,儿不知您为何突然收那小仆为徒,”冯小少年一脸纠结,“我日后习武有伴也挺好。但您瞧这图纸,儿总觉与灵牌相似。” 冯山方才翻阅图绘之时,已有此等怀疑。然因其余图纸皆为新奇未见之物,故他未能确信,最后一张图纸,是否为灵牌。 灵牌乃祖宗牌位,常供奉于家中祠堂。 “不论是何物,雇主定制,我们自当依约行事。”冯山粗粝之手拂过图 分卷阅读16 纸,露出笑容。 胡宅。 胡运下车后,急步至正堂,见容奚,立刻朗笑开口道:“劳小郎君久等,老夫在此赔个不是。” “胡公言重,”容奚躬身长揖,“奚本该早些拜访。” 几人重新落座。 胡运近观容奚,只觉他虽如传言胖硕,然气度悠然,风采翩翩,可谓如玉君子,与传言大相径庭。 确如玉林所言,是位佳郎。 胡运从商多年,经验比之胡玉林,丰富甚多。他与三人谈论早年创业之事,引容奚、姜卫平连连惊叹。 胡玉林扶额无奈,他从小到大,已不知听了多少遍,阿耶这爱吹嘘的毛病,还是未能更改。 他与阿娘耳朵早已生茧。 午时刚过,胡运因急事离宅。 容奚问及城中药铺,胡、姜二人担忧不已,忙问:“大郎可是身体不妥?” 他摇首笑道:“是我体弱,得医者良方,欲购药材,回去煎熬服用。” “大郎不必亲去,若有药方,我遣仆去药铺采买便可。”胡玉林热心提议道。 容奚笑言:“倒也不必,我未曾见识城中热闹,欲往观之。” 他如此说,胡玉林和姜卫平自当陪同。 三人同游街市,刘子实坠在身后,与胡氏健仆并肩。 容奚早已记清陈川谷所赠药方,至药铺,告知药铺掌柜,顺利取药。 药包被刘小少年捧着,几人继续闲逛,途径衣帽肆,容奚对刘子实道:“替你做几套衣裳鞋袜。” 思及少年日后习武奔波,衣鞋不经穿,容奚便想多买几套,以备不时之需。 “郎君不必破费,仆衣裳足够。”他身上这套,不过才穿半月,依旧如新,真的无需再买。 胡玉林哈哈笑道:“子实有福,大郎实在仁善。” 胡氏健仆望刘子实,俱心生艳羡。 衣帽肆掌柜,自然识得胡玉林,对姜卫平亦算熟识,咧嘴笑开,亲自相迎。 “胡郎君、姜郎君。”见到容奚,微愣一下,得胡玉林介绍,方笑道,“容郎君。” 容奚颔首回应,将刘子实推至前面,道:“依他尺寸,订制五套。” 五套! 刘子实闻言,简直目瞪口呆,本欲拒绝,但见容奚面容坚定,不可违背,遂闭口不言。 只在店仆替他丈量身形时,偷偷抹泪。 正在此时,一人从外至内,年约而立,身量中等,面容憔悴,眼圈如墨。他身着陈旧衣裳,携一布裹,至掌柜面前。 “掌柜,店中可收陈衣?” 掌柜乜他一眼,看其眼熟,一时却未认出,遂答:“要看是何种陈衣。” 男子打开包裹,现其中绢衣绸缎,神情忐忑。 掌柜以手触之,察其布料上乘,且尚存九成新,开口道:“可收,然比之此前,价低五成有余。” “能否增价?”男子抱紧衣物,艰难讨还。 掌柜故作敷衍,“至多五成。” 男子显然有些失望,正踌躇不知所措,却听身边一人开口:“我欲以原价购之。” 不仅男子惊讶不已,就连掌柜都以莫名目光,投向胡玉林。 姜卫平不知好友何意,疑惑望之。 卖衣男子忙行礼道:“原是胡郎君,在下有礼。” “段掌柜不必多礼,”胡玉林狭目弯起,笑容真诚,“玄石乃锦食轩常客,虽未与段兄见过几回,然于珍馐中神交已久。” 段长锦感动异常,眼红回道:“有郎君此言,我当无憾。” 刘子实量身完毕,容奚与衣肆掌柜定约后,几人同离此处,留衣肆掌柜后悔不迭,早知胡郎君横插一脚,他便不会低价赶客了。 段长锦领三人至锦食轩。段张氏捧盘待客,虽神情憔悴,却强颜欢笑。 “段兄,方才之事,是玄石故意为之,还请见谅。”胡玉林行礼致歉,在段长锦惊愣中,正色道,“玄石购衣为假,共谋为真。” 容奚于旁,已明其意,抬眸间,与胡玉林目光对上。 “大郎莫怪,方才是我急于谋事,未及问你。”胡玉林满脸歉意,他之前确实灵感乍现,来不及多言。 容奚笑道:“无碍。玄石兄心有鸿鹄之志,奚能尽绵薄之力,是奚之幸。” 姜卫平与段长锦俱不知两人之意。 胡玉林感激异常,躬身长揖,“大郎慷慨,玄石不胜感激。” “胡郎君,敢问欲共谋何事?”段长锦亦是商人,隐有所觉。 胡玉林弯唇笑答:“锦食轩已无力支撑,此事众人皆知。恕我直言,玄石有一法,可让段兄不必沦入卖衣之境地。” 段长锦依旧懵然,姜卫平瞬间明白过来。 锦食轩经营已有数十年之久。 段长锦为其第三代掌柜,他天赋不足,厨艺不精,故其父只好招收学徒。 学徒天赋不俗,将段氏菜谱学至十成,于锦食轩担任大厨之职。 自段长锦继承锦食轩,已有十年。学徒一直兢兢业业,以厨艺为锦食轩招揽宾客。 却未料,人心易变。学徒不愿屈居人下,野心渐生,攒够钱帛之后,于城中另开食馆。 段长锦后招揽庖丁,但终究未有烹饪技艺胜过学徒之人。锦食轩逐渐生意惨淡,面临歇业。 屋漏偏逢连夜雨,祖宗基业被毁,老母亲又生重病,倾家荡产也无济于事。 母亲逝后,他家产几无,只好变卖家用,拮据度日。 食馆亦在变卖之列。 只是未等买主,却迎贵人。 “郎君所言,文秀受宠若惊,”段长锦眸色茫然,却行礼道,“然郎君所营,与文秀迥异,何谈共谋之事?” 胡玉林朗然一笑,“文秀兄若信我,不妨以锦食轩取利三成,我以钱帛注之,亦得三成,而大郎,得利之四成。” 并非忽视姜卫平。 若锦食轩名声大噪,薄釜为人所知,姜工之名自然流传开去,寻他造器之人更甚,利当不请自来。 “这位?”段长锦满脸懵然,移目看向容奚。 容奚温和笑道:“在下容奚,行一。” “见过容郎君。”段长锦面色羞惭,“可否请二位郎君为文秀解惑?” 胡玉林叹声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文秀兄若不急于变卖锦食轩,可否稍待几日?” 他言毕,置钱于案,道:“此乃玄石心意,借与文秀兄,文秀兄这几日,当修整心绪,静待重开祖业。” 分卷阅读17 “这万万不可!”段长锦蓦然眼眶通红,连连推辞。 这段时日,他向昔日亲友求借钱帛,以解急困,见多冷漠白眼,不料今日,却得胡氏郎君厚待,心中感动异常。 “此后锦食轩盈利,当从兄之利中扣减,”胡玉林潇洒笑道,“文秀兄莫要客气。” 煤石木炭,不过万千百姓需求之一,胡玉林不欲世代仅坚守卖炭一事。 民以食为天,此话亘古不变。 作者有话要说: 多多留言呀!感觉在单机,哈哈哈 大大们女生节快乐!吃好喝好玩好! 第13章 因新业待启,回胡宅后,三人共谋。 胡玉林献钱帛,并助段长锦重整锦食轩。姜卫平负责锻造薄釜。容奚将菜谱述于纸上,供庖厨研习。 “只是,似无庖丁能担此任。”胡玉林眉头紧蹙,神色黯然。 断不可让容奚于锦食轩亲自掌勺。 濛山县擅庖厨者不多,均分布于各大食馆或为富贵人家效力。锦食轩经营惨淡,即便招募,也无技艺顶尖之人。 更何况,除容奚,无人知晓煎炒之术,研习起来也需时日。 “若以高价招揽,应可行。”姜卫平提议道。 胡玉林凝目沉思片刻,终是摇首道:“大郎烹饪之绝技,应当慎重,能为高价利诱而来之人,若习得大郎之法,被旁人以更高价挖去,我等岂不亏损巨大?” “也对。”姜卫平颔首赞同。 可左右无法,总不能干耗在此吧? “守原,”胡玉林忽似想起什么,目光发亮,“若我未记错,姜娘子素来手艺不凡,且于庖厨之道上,亦常出新意。虽与大郎有异,然姜娘子勤劳聪颖,若得大郎亲授,即便不能领会十成,也有七八成。” 姜卫平正欲开口拒绝,却被胡玉林打断。 “我观姜娘子素有主意,守原当询她意见为佳。”他满目郑重之色,“且你若他日娶妻,依姜娘子之性,必想离去自立门户,倒不如借此之机,令她有所依靠,若遇佳郎,也有底气说亲。” 不得不说,胡玉林所言拨动姜之心弦。 他一辈子养妹妹无妨,然妹妹心有傲气,不愿依赖他人,更欲自力更生。 “我归家便询问于她,若可,明日便要去叨扰大郎。”姜卫平对胡、容二人说道。 容奚笑道:“荣幸之至。” 若能借此次之机,令更多人享受美食,容奚自当全力以赴。 晚膳毕,胡玉林着人驾车,送容奚主仆返回容宅。 容奚不欲耽搁,至书房,令子实点灯研墨,自己坐于案前,细捋整理,待腹稿成,遂提笔书写。 至子夜方歇。 翌日辰时,姜卫平携其妹至容宅。 姜娘子出入坊间时,经常听闻流言,容奚之名多次被人提及。但在姜卫平口中,容大郎却又是另一番品性。 比起旁人,她自然更信兄长。 刘子实前来相迎,腼腆笑道:“姜郎君,姜娘子,郎君在书房。” 他领二人至书房,容奚正伏案书写。 广袖滑至臂弯处,一截玉白手臂毫无遮蔽,肉乎乎,颇有几分可爱。 见两人行至,容奚立刻起身相迎,“守原兄与姜娘子俱为果断之人,奚佩服!” 姜娘子落落大方,见容奚确如兄长所言,翩翩玉质,疏朗温和,遂笑言:“小女见过容郎君。郎君愿意授我庖厨之法,如此慷慨,方叫人感佩非常!” 她亭亭而立,质朴素雅,无时下女子柔弱之态,亦无羞涩腼腆之势,颇显自强自立之美质。 容奚见之,顿生好感。 待坐饮盏茶,稍作休息,容奚携二人至灶房。 见炉上薄釜,姜娘子秀眉微动,“阿兄日前锻造此釜,我还惊奇询问,今终得见此釜之威。” 容奚微笑,问及庖厨基础之事,她回答流畅爽利,可见功底不浅,学习煎炒等法,应不算难事。 庖厨之道,刀工、配料、火候等技巧,皆有极大学问。 容奚于旁观察,见姜娘子刀工不错,且器具洗刷干净,心中愈加满意几分。 食材处理完毕,炉火正旺,容奚便指点她如何翻炒。 姜娘子颇有天赋,不过尝试一回,便捕捉其中精髓,只是缺乏经验,若时间充裕,定可有所成就。 然,即便如此,她先掌握几道菜色,便已足够应付。 半月后,刘子实申时归宅,雇车拉回一些定制木具。 “郎君,这些为何物?” 容奚并未作答,只从中拾取一方形木板,下有底座,似祠堂灵牌。 宅中有一祠堂,其中本存容尚书一脉之灵位,但因容氏迁居盛京,容尚书左思右想下,遂将其一同迁至盛京。 祠堂狭窄简陋,本蛛丝遍布,灰飞尘扬,容奚却已于日前,亲自打理干净。 无名灵位被奉于主位,容奚焚香于炉内,袅袅生烟。 “郎君,您在拜祭何人?”刘子实好奇问道。 容奚淡笑回答:“救命恩人。” 不待刘小少年再问出口,他已然行礼跪拜。 容奚死而复生,皆因容小郎君慷慨馈赠,他方能借其身行走于世。旁人却不知,真正的容氏子,已魂散天外。 灵牌无名,他自当诚心祈祷,愿其来世安宁顺遂。 祭拜之后,容奚亲备祭品,置灵牌前供奉。 刘子实亦点香祈祷。 郎君之救命恩人,他当诚心敬重。 晚膳后,容奚方整理那些木具。刘子实本就好奇,与他一同搬运。 “郎君,此物作何之用?” 二人共抬一长形木具,状似船,仅容一人于内。 “用来浴身。”容奚将长形浴桶搬至卧房偏室,随口答道。 之前所用浴桶,已是陈旧之物。且他习惯平躺浴身,浴桶于他而言,太过逼仄。 刘子实似懂非懂,但依然挡不住他对容奚的敬佩。 “这又是什么?” 与桌案相似,四足并具,然案面不过臀部大小,且一面有高背依靠,很是奇特。 容奚教他坐上尝试。 “郎君,甚是松快!”刘子实喜笑颜开。 当然松快。 容奚笑意尽现。大魏风俗,以跪坐为端,然跪久于腿部不利,且极不舒适。 故他订制高足椅,放入房内,只自己独坐,不叫他人瞧见,也不算失礼。 剩 分卷阅读18 余一些木具更为奇怪。 刘子实捡起其中一只,“郎君,此物实在令仆困惑。” 容奚笑答:“明日便知。” 他已让刘和于院中撑起横杆,横杆较人高出些许,用来晾晒衣物。 魏人虽着深衣长衫,但依旧可以用衣架晾晒。 寻常人家晾晒衣物,皆将衣物铺展开来,搭于粗绳之上,若晾晒衣物过多,院中便满是衣衫飘飞,不仅遮人视线,而且挡人行路。 若用衣架,当免去其烦扰。 翌日,刘子实见院中视野开阔,衣物晾晒方式奇特,便知衣架之用,心中对容奚更生钦佩。 得容奚允许,至冯氏木匠铺后,除灵牌、高足椅外,他将几样木具之作用,悉数告知冯山父子。 冯山父子惊异连连,道:“容郎君大才!” “郎君说了,师父可以将此推广,为百姓提供便利。”刘子实与有荣焉。 冯山教授刘子实武艺,实乃恩情,容奚不欲以钱帛报之,便用此法,倒是深得冯山之心。 “替为师多谢容郎君。”冯山笑呵呵回道。 如此,容奚上午教导刘子实读书,下午教授姜娘子煎炒之术,日子倒颇得闲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女神节,发个红包乐呵一下~ 第14章 国丧之期已过,濛山县重恢亮丽。 少年郎君、娘子们,俱弃缟素,着彩衣,欲往城外,登高望远,顺便采撷茱萸、吟赏秋菊。 重阳至,当于高处,饮酒祈福。 当然,此些欢娱之事,多为风流浪漫士子所为,寻常穷苦百姓,根本无暇欣赏秋之高洁。 胡玉林自认为凡夫俗子,秋色再绚烂也与己无关。 因锦食轩重新开业,他忙得脚不沾地。 段长锦为人厚道,作为掌柜,得店仆、食客喜爱。然其品性,不宜为商。 且锦食轩已存数十年,从未修葺,缺漏陈旧之处,易令人心生不喜。 胡玉林知晓食客心思,遂重新修整,令其焕然一新,观之愈加敞亮开阔。 不仅如此,容奚借鉴后世之巧思,推陈出新,造许多精致木牌,每一支上刻一菜品与其定价,置食案旁的暗盒中。 因菜品会不断增多,将诸多菜名合刻一块木牌上,更改不易,故单独刻牌。 重阳节开业,有半折优惠,旧客因情面,至锦食轩入座。 一绢衣食客,见店内陈列精美,器具如新,且菜品以木牌刻之,供人随意挑选,便觉新奇有趣,唤来店仆。 “这些菜品此前从未听闻,莫非是段掌柜招揽新庖之故?” 店仆笑着回道:“贵客您可说对了,小店确有新庖,此些菜品旁人可没吃过,”他说着,凑近悄声道,“就连盛京都没有呢。” “当真如此?”食客惊奇问道,“连盛京都没有?” 店仆指着暗盒中的木牌,“贵客不妨先品尝两道试试?” 食客思虑几息,问:“豆芽为何物?炒又为何意?” “黄豆于水生芽,清脆爽口,置铁釜中用旺火爆炒,格外香甜,物美价廉,此为素菜,贵客不妨再搭配一道炒肉丝,保证焦脆可口,味香弥久。” 受店仆之言所惑,食客遂颔首同意。 店仆记下菜品相应号数,微笑离去。 须臾,菜肴置案,浓香四溢,堂中其余食客俱被吸引,歪首来瞧。 食客挑箸先尝豆芽,入口脆而不涩,软而不柴,且色味俱全,确实爽口至极! 再品肉丝,肉去筋膜,精瘦耐嚼,且用油爆炒后,极为酥脆鲜香,也不知那庖厨用的是何种技艺,竟美味如斯! 不过两口,便已俘获食客全部心神。他已然不顾风度,埋头闷吃,以风卷残云之势,就着咸饼、茶水,将盘中之物扫荡一空。 其余食客早已忍耐不住,好在锦食轩后厨火力旺,铁锅大,有店仆帮衬,姜娘子速度极快,一盘又一盘出锅,被店仆捧至食案。 店仆于途,偷咽涎水。 一时间,大堂内,浓香遍布,直飘入坊市廛肆间。路人嗅之,只觉馋虫俱现,寻觅而去,涌入锦食轩中。 然,食材、人力有限,锦食轩不过开业两个时辰,便关门打烊。 品尝过珍馐的食客,自然心满意足,捧腹出轩,并打定主意,明日再来。 未曾尝鲜之人,均扼腕叹息,只怨自己来迟一步,至家中以膳充饥,却觉寡淡无味。 锦食轩生意顿时火爆。 其余食馆,欲习其菜式,却无论如何也推测不出,到底何为炒。 究其缘由,不过是吃了铁釜的亏。 锦食轩热闹喧哗,容宅依旧清冷宁静。 院中,容奚正用黄土吸附杂质,身旁刘小少年手舞足蹈,将锦食轩盛况述于容奚。 因读书习武,刘子实周身气质,已与此前迥异。 且自容奚魂落大魏,家中膳食.精细可口,少年身高竟又窜高些许,如今身着窄袖皂衣,发带幞头,俨然英武儿郎模样。 “郎君,您在做什么?” 容奚笑答:“蔗糖中存有杂质,故其色为朱。我正去除杂质,其泽或如白雪,盈透可爱。” 刘子实如今见识不少,愈发察觉容奚深不可测,闻言奇道:“郎君,此法当真可变朱为白?” “你且瞧着。”容奚微笑起身,“过几日再看。” 这时,刘和缓步从宅外而来,至容奚面前,道:“郎君,仆已问过,镇上确有欲卖田地之人,只是田并非全是好田,可对方一口咬定,买田之人,必须好歹俱买。” “可。”容奚颔首。 他想屯几亩田地,便让刘和去问,未料真有人急需钱帛。 刘和闻言,不禁提醒:“郎君,真要买歹田?” 容奚颔首,“歹田,不过土不肥,地不沃,如此并不碍事。” 贫瘠之地,稍加培育,便可成沃土。 “郎君,仆这就去。”刘和言罢,就要转身离宅。 容奚劝阻,“天色已晚,明日再去不迟。” 翌日巳时,一主二仆,同行至卖田人家。 屋舍简陋,垂髫甚多。 数名少年、稚童于门外捉蚁,见生人至,矜持腼腆,往门内挪去,不敢多言。 刘子实与他们还算熟识,见状上前一步,问:“三郎,你阿耶阿娘可在?” 被称“三郎”的少年,蓦然瞪大眼睛,“你是刘呆子?”他仔细打量刘子实 分卷阅读19 衣着样貌,满目不可思议。 刘子实以前有些憨傻,故绰号为“呆子”。相熟少年呼唤习惯,竟一下子脱口而出。 “阿耶!阿娘!来客人了!”另一稚嫩少年进屋喊人。 须臾,一麻布褐衣的中年男人,行至门外,见到刘和,勉强露出沧桑笑容。 “刘翁。”他瞅见容奚,微微一愣,“想必这位就是容郎君。” 容奚笑道:“张郎君,幸会。” “快请进屋。”张郎君面容憨厚,笑着携三人入内,吩咐其妻捧茶待客。 “张郎君不必客气,今日前来,是为易田之事。”容奚语调不急不缓,“无论好歹,我皆愿与你交易。不知钱帛几何?” 张郎君与其妻对视一眼,用手指比划道:“此数郎君以为如何?” 依照市价,价格已算公道,容奚未有迟疑,立即回道:“妥。若郎君今日有闲,不妨与我同去请教里正?” 田地过户之后,才算容奚名下。 未料他如此雷厉风行,张郎君怔愣几息,因其妻扯袖方醒,茫然起身道:“有闲,有闲,这就去。” 钱帛足够,事情顺利办成。 归去途中,容奚见张郎君神思恍惚,怔然无措,不禁开口询问:“奚冒昧相问,郎君日后有何打算?” “我也不知。”中年汉子沉声叹道。 他易田之举,是因父亲重病,需钱帛支撑,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抛去安身立命之本。 今后之路,当走一步看一步。 “我正缺佃户打理田产,若郎君不弃,可否助我?”容奚忽然问道。 张郎君目瞪口呆,这分明是容郎君助他呀!他家没啥特别之处,就是劳力多! “郎君大善!” 他猛地躬身大拜,长揖及地。 传言实在不可尽信!郎君如此仁善之人,却被坊间传成那般恶人模样。 买地花费众多钱帛,容奚却并不心疼。如今煤炉风靡,锦食轩蒸蒸日上,他每月利钱只会越来越多。 回至容宅,他正欲去信胡玉林,却忽见一白色飞禽,划空而至,落于廊檐之上。 一人一鸟对视半晌。 容奚无奈先启口:“白霜?”后展臂相邀。 骄傲如白霜,这才飞跃至他臂上,抖动长羽。 见它左足绑缚纸筒,容奚取下,白霜又飞至窗台休憩。 吩咐刘子实给它喂食,容奚至书房,展开书信,见署名,乃陈氏川谷。 书信览毕,他略一思索,迅速回信,由白霜带回。 “子实,稍后我与你同去县城。” 冶铁之法,他已让守原兄献至官府,为何陈川谷却于信中言及,他因思念炒菜,欲求得薄釜制法? 陈氏三人,绝非寻常走商,若为权贵,当知官府之事。又或者,他只是为了求证某些事情? 不论如何,他都得去面见姜卫平。 第15章 盛京。 白霜越过繁闹街市,闪电般落于飞檐之上。琉璃瓦绿茵盎然,与其白色长羽相映成趣。 清唳一声,立刻有人于院中抛掷肉块。 白霜展翅俯冲而下,迅速叼住肉块,大口吞下,神情似乎满足至极,方停歇在窗台之上。 陈川谷无奈走近,欲伸手解下信筒。白霜却嫌弃一躲,翅膀击中他的手背。 “白霜。”男人清冽的声音传来,白霜顿时扑棱着冲过去。 陈川谷回身看去,“好歹我刚才还喂它吃肉,它居然一点不留情面。” 取下信件,男人淡瞟他一眼,放飞白霜,兀自回屋。 陈川谷叹气,随之入内。 “大郎写了什么?”陈川谷凑近,顿挑眉毛,“字不俗,不是传言容氏子不学无术吗?” 回盛京后,他已多方打听容奚之事,却无一善评,均为恶言。 “姜氏已将冶铁之法交于官府。” 男人将信折好,放入书案下的暗盒内,又道:“姜氏冶铁技艺,本为寻常,如今却忽得奇方,此事着实蹊跷。” “你也怀疑容小郎君?”陈川谷笑问。 男人轻笑一声,“蜂窝煤球、煤炉、薄釜、煎炒之术,此前从未听闻,毫无迹象,然自他至临溪,便应运而生。且冯山来信,言及容大郎于木具一道上,竟颇有奇思妙想。” 陈川谷静默须臾,后道:“可如今姜氏呈上冶铁之术,工部却无丝毫动静,莫非?” “此事当继续深查。” 待新皇登基,定会涤腐清贪。隐瞒冶铁之法,妄图攫取私利者,当为儆猴之鸡。 濛山县。 容奚至姜氏铁铺,与姜卫平同入座后,开门见山道:“守原兄,此前你向县衙呈报冶铁之法,其答复为何?” “令我等候朝廷嘉奖。”姜卫平实话实说。 他交于县衙,县衙还需向府衙呈报,后至工部,工部若认定冶铁之法确实不俗,便会向户部申报,拨款以示嘉奖。 一般而言,此些程序,一月之期,或可将将完成。 然,冶铁之法于国于民重要之至,官府若不傻,定会急于呈报朝廷,不会拖延碍事。 距姜卫平呈报县衙,已将近一月,如今却无丝毫动静,实在蹊跷。 容奚凝眉沉思。 “大郎,可是有误?”姜卫平见他神色不虞,忐忑问道。 “无事。”容奚颔首笑答。 即便真有蹊跷,亦与他们这些白身无关。 于铁铺闲聊半日,待刘子实习武完毕,二人方一同归宅。 刚入宅门,刘和便急忙迎来,面色有异,低声禀道:“郎君,盛京来人了。” “何人?”容奚不禁放缓脚步。 刘子实见阿翁神色不虞,似察觉什么,便双手握拳,紧随容奚左右。 与容奚朝夕相处,他深知传言为假,便猜测郎君被遣临溪,定是被人冤枉。 此前郎君好心救人,却声名受累,如今盛京遣人至此,恐来者不善。 不论如何,他定会护郎君周全。 至正堂,一人于座饮茶,见三人进,方慢吞吞起身,假笑道:“小人见过郎君。” 这人年过而立,眉毛杂乱无章,目小而精,明明心中鄙夷,面上却露假笑,实在令人心生厌恶。 容奚冷漠以对,故作跋扈状,随意倚在凭几上,未施舍半分眼色。 屋内沉闷半晌,刘和离屋去灶房备食,刘子实替容奚斟茶捧盘,默不作声,看似木讷无趣。 “小人钱忠,奉郎 分卷阅读20 主之命,前来探望郎君。郎主手书一封,欲交于郎君观看。” “且放着罢。”容奚冷淡至极。 钱忠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本仗着自己在郎主、夫人面前得脸,心想容奚不过一被弃之子,能翻起多大水花?自己无需小心翼翼对待。 却未料,见到容奚之后,却觉他与盛京之时迥异,虽依旧飞扬跋扈,然气势不同往昔,令人心有戚戚。 他将书信置于案上。 容奚示意刘子实展信。通览下来,无非就是“逆子无状”之言,毫无新意。 已然识得不少字的刘子实,看懂其中大半,顿时火气滋生,心中直为容奚鸣不平! 若信中所言,尽是郎主真心,那也怨不得郎君心灰意冷,如此漠然。 听信他人谣言,对亲子无丝毫信任,这般父亲,如何叫郎君敬之重之? “郎君是否回信?”钱忠忽问。 容奚睨他一眼,慵懒道:“如何回信?临溪不比盛京有趣,我无事与父亲谈及,不妨就言今日奴大欺主之事,甚好。” “郎君!”钱忠猛地一惊,额上细汗隐现。 然思及郎主对容奚之态度,他不再担忧。容大郎恶名在外,又毫无关心长辈、悔恨自责之言,郎主定恶感更甚。 所谓奴大欺主,不过容大郎骄纵矫情所致,无人会信。 心中恐惧再无,钱忠昂然直立,假笑道:“郎君说笑,仆敬重郎君,从无逾越之处。” “我乏了,你且退下。”容奚不欲多言,作闭目养神状。 钱忠暗中冷笑,遂离。 刘子实怜惜容奚,半跪于案旁,替容奚捏肩捶背,愤愤道:“那钱忠欺人太甚!” “去告知刘翁,今夜狡客留宿,膳食随意便可。”容奚吩咐道。 刘子实连忙奔去灶房。 他也不愿让那钱忠尝到美味佳肴! 屋内,容奚拾信复观,面浮冷笑。若原身得见此信,定痛苦不堪,他非原主,已觉心冷似铁。 容奚于盛京容氏,不过一随时可弃的污点。 及申时,钱忠施施然直往灶房。 他虽仗势,却也不敢真的破坏规矩,若被人得知他与主人同食,定然不妥。 灶房内,刘氏祖孙捧碗而食,见他行至,漠然以待。 钱忠冷嗤一声,“饭食何处?” 他不敢真的欺主,可对这祖孙二人,便无顾忌。不过一看宅人,不得主家看重,有何之惧? 刘氏祖孙继续沉默啃饼。 灶房狭小,且煤球煤炉皆被转移隐藏,如今灶台不过三两片薄饼,清晰可见。 除此以外,再无其余吃食。 钱忠心中浮现不安,瞪目问道:“晚上就吃这些?” “唉,”刘和抹嘴叹气,目光沧桑,“家中清贫,无力继日,有饼充饥,足矣。” 钱忠愣住,他未料祖宅竟如此清苦,如此说来,就连容大郎君也只能以粗饼为食。 怪不得,他方才见到容大郎君,便觉他似乎清瘦些许。 着实有些可怜,他心中暗笑。 翌日一早,钱忠未及朝食,便急忙返程。早市面摊,其吃食比祖宅要丰富得多,他可不愿委屈自己。 他一离去,容宅重归和乐融融。早膳之美味,非旁人所能想象。 某黄道吉日,新皇登基,依旧延用先帝年号,及次年方改。 容宅院中,容奚面露喜色,置白色糖块于掌心,道:“子实,下午去县城,你携此白糖,往锦食轩一趟。” 刘子实惊奇接过,连连点头。 郎君真是太厉害了!竟然真的做出了白糖! 第16章 如今的濛山县,谁人不知锦食轩之名? 锦食轩因其新式菜品扬名之后,每日食客络绎不绝,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青州其余临近县城,有富贵老饕者,不顾路途颠簸遥远,亲至濛山县,就为在锦食轩吃上一顿。 不乏出手阔绰之人,欲以高价招揽姜娘子,却纷纷碰壁。 刘子实行至锦食轩,分明并非膳时,堂中却有不少食客于座等候。 店仆认识他,知他乃掌柜友人之仆,便热情将之迎入后堂,面见段长锦。 “段掌柜,郎君令我送来一物,说是可作赠品送予食客。”刘子实开门见山,言罢,解开腰间布囊,从内取出晶莹剔透的块状白糖。 段长锦困惑,“此为何物?” “郎君言,红糖去除杂质后,便成白糖。”刘子实依容奚吩咐,诚实回道。 段长锦虽不善为商,但并非蠢人,听之便觉商机尽现。 世人多爱玲珑剔透之物,白糖较之红糖,不仅新奇,且观之更为可爱,若得推广,定趋之若鹜者众。 “大郎嘱咐,我定当完成。”段长锦神色激动应道。 待刘子实离去,他便吩咐店仆,将糖块分割五份,携一份,送予今日花费最多的食客。 那食客亦是名商人,家财万贯。自锦食轩重新开业后,他每日必来一趟。今日许是生意耽搁,来得迟了些,却又赶巧刘子实送来白糖。 见店仆捧盘至案,盘中之物呈晶透状,极为罕见,食客不由惊奇问道:“这是何物?” “此乃小店赠品白糖,掌柜说王郎君多次光临小店,便让小人给您送来尝个鲜。”店仆笑容诚恳,言语热情。 王郎君环顾四周,见别人没有,自己独享一份,心中自然惊喜,问:“我可从未听说什么白糖,这到底是何物?” “王郎君,小人真没骗您,这是蔗糖,不过是去了杂质的。”店仆依旧笑容满面,“您要不信,不妨尝尝看?” 王郎君将信将疑,直接用手捻起,舔舐一下,顿时瞪大眼睛,挑起眉梢,惊奇不定,“果真是糖!” 店仆笑嘻嘻道:“这可是新奇物,您是小店的贵客,掌柜特意让小人送过来的。” “代我多谢段掌柜。”王郎君既得新奇之物,又赚足了脸面,心情甚慰,笑容都大了些许。 他离开锦食轩后,直奔友人宅院,入内后,故作不悦道:“你制出白糖,怎不告诉我?” 友人一脸懵然,“何为白糖?” 王郎君以为他还想隐瞒,不由分说,将掌中之物置于案上。那物用糖衣包裹,看不真切。 “濛山县除你之外,还有其他糖商?” 有是有,但买卖做大的,只此一家。 友人打开糖衣,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糖块,他惊愣一下,顾不得其他 分卷阅读21 ,直接上口一舔。 真是甜的! “你从哪弄来的?” 王郎君斜眼看他,语气莫名,“当真不是你所制?” “我若能造此糖,作甚藏着掖着?”友人无奈坐下,“这到底从何而来?” 王郎君随之盘膝坐于团垫上,“此乃锦食轩赠品。” “锦食轩?”友人哭笑不得,“你难道没问,他们是从何处得此白糖?” 气氛陡然尴尬。 “我以为是你所制,这不急忙来问你嘛,”王郎君捂脸叹息,“当时没想那么多。” 良久,友人言道:“这白糖观之可爱,若得制法,必可获利。既是锦食轩赠品,其定与锦食轩有关,我这就去问个清楚。” 王郎君来不及阻拦,便见友人绝尘而去,无奈之下,只好随他同行。 若论濛山县糖商,当属郑氏最为出名。 郑怀礼急步至锦食轩,未及店仆笑语出声,便问:“段掌柜可在?我有事相询。” 店仆识其身份,且王郎君与之并肩,他顿知缘故,遂引二人至后堂,面见段长锦。 茶食奉上,郑怀礼与王郎君无心品尝,见段长锦悠然不语,只好硬着头皮,开门见山道:“段掌柜可否慷慨告知,白糖是何人所制?” “我知郑兄之意,然此事未得那人允许,段某也不敢多言。” 大郎只言将白糖作为赠品,并未提及后面之事,他可不能妄言。 郑怀礼与王郎君对视一眼,王郎君知其焦虑,遂问:“那段掌柜可否代为引荐?” 见郑怀礼确实心急,段长锦心软道:“我可先去询问,待有结果,就遣人知会郑兄,如何?” “如此甚好,”郑怀礼起身行礼,“多谢段掌柜。” 两人离去之后,段长锦静坐半晌,忽掩面长叹一声。 若在以往,他何曾受过此般礼遇?如今这境况,皆托大郎之福。 练完武,刘子实从冯氏木匠铺出来,便见锦食轩一店仆,正于外等候。 店仆见他,遂将段长锦之吩咐,悉数告知刘子实。 归家后,刘小少年寻至书房,道:“郎君,段掌柜托仆问您,郑氏糖商欲见制出白糖之人,您有何打算?” 容奚早已预料此事。 他让段长锦以赠品之法,令白糖面世,就是等待识货之人买账。 只是未料,竟如此之快。 “我明日与你一同前去县城。”容奚回道。 不仅是为白糖之事,还有一些私事。 翌日午时,二人便已至濛山县城。 段长锦于锦食轩后堂,热情招待容奚。 胡玉林得闻此事,恐两人被郑怀礼所惑,遂至锦食轩陪同。 三人于座闲聊,一盏热茶入腹,胡玉林感慨一声:“大郎之能,我生平仅见,若非亲历,实在难以相信。” 段长锦颔首赞同。 两人目光灼灼,容奚无奈道:“不过从奇书所得,让两位兄长见笑了。” 此些方法,皆是他从前人所得。如今借用之,一是为积累财富,如此可支撑自己此后研究,立身于世;二是也可改变此方世界,造福百姓。 用先人之法,容奚心怀感恩,不敢自揽。 两人显然不信,只当他乃谦言。 须臾,郑怀礼携王郎君同至,见容奚陌生,便知他为制糖之人,不禁面露笑容。 同段、胡二人见礼后入座,郑怀礼客气问道:“不知这位郎君尊姓大名?” “免贵姓容,容奚。” 郑、王二人顿时愣住,面面相觑。 自容奚至临溪,其名已成百姓口中谈资。郑、王二人亦曾评判几句,皆唾其行事。 郑怀礼思及,背上冷汗一冒,忙问:“敢问容郎君,是否自临溪而来?” 容奚知其心中所想,面色依旧平静,颔首应答。 倒是胡玉林心中不悦,然想起自己此前,与这两人无异,便愈加自责惭愧。 众口铄金,谣言遮眼。若非大郎心志坚定,天资聪慧,即便被遣临溪,亦无立足之地。 “那白糖,当真出自容郎君之手?”郑怀礼心存惊疑。 不是他小看人,而是他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位京官之子,会懂这些匠人之巧。 “确实如此。”容奚悠然饮茶,即便被人怀疑,亦无丝毫不悦之情。 见他如此,郑怀礼与王郎君,心中信上几分。 “实不相瞒,郑某今日前来,是为白糖制法。若郎君有意,某愿以五十贯易之。”他态度诚恳,价码也算厚道。 胡玉林狭目微弯,“郑掌柜豪爽。然,你我皆知,白糖问世,定得贵人喜爱。你若得此法,钱来利滚,不在话下。五十贯,不过短期之利。” 不等郑怀礼反驳,他便面向容奚,诚挚说道:“若大郎有意,我欲以利之十二,购得此法。” “胡少东,你非糖商,何故与我争抢制糖之法?”郑怀礼皱眉问道。 胡玉林唇角弯起,“心之所愿耳。郑掌柜若无诚心,还请莫要打扰我与大郎定约。” 自蜂窝煤球、煤炉风靡之后,胡氏势头越发勇猛,众人皆能瞧出,胡氏不愿再以炭为根本,似在扩大营种。 或许胡氏亦看上了白糖? 思及此,郑怀礼心中暗惊,比之五十贯,显然利之十二,更为诱惑人。 他咬咬牙,道:“某愿以利之十三,交于容郎君。” 容奚忽然轻笑,声音清朗如林间之风,荡涤人心头焦躁之意。 “郑氏制糖百年,于此一道上,经验更为丰富。玄石兄,奚向你赔罪。” 胡玉林哀叹一声,故作失望。 郑怀礼心中惊喜,如春花绽放,冰雪消融,顿时道:“不知容郎君愿何时定约?” 白糖新奇,即便只得七成利,那也足矣。 双方定约后,容奚将制糖之法秘密详述于他,郑怀礼犹如醍醐灌顶,瞬间了悟。 “此法虽易,却实难想出。容郎君之才,郑某佩服。” 因急于尝试制出白糖,郑怀礼不欲久留,遂携王郎君一同离去。 待其身影不见,胡玉林拍案朗笑,极为高兴。 总算帮到大郎一二。 容奚正欲行礼感谢,却被其托住手腕,听他道:“大郎不必如此,你我兄弟,帮你实属应当。” “玄石兄情谊,奚不胜感激。” 至异世,得遇几位好友,是他之幸。 三人畅谈一番,思及私事,容奚歉然 分卷阅读22 起身道:“我欲寻姜娘子相问,二位兄长在此稍候。” “又有新菜?”段长锦问道。 “与菜品无关,是奚之私事。”容奚言罢,兀自去往锦食轩后厨。 现店中无客,姜娘子应不忙碌。 见他身影消失,胡玉林与段长锦对望一眼,与姜娘子有私事相谈,且避开他人,这到底是哪门子私事? 两人顿时瞪大眼睛,莫非? 第17章 锦食轩后厨,姜娘子正研究菜品。 见容奚忽至,面带惊喜。 “容郎君怎会前来?”她连忙净手,弯唇问道。 容奚似有赧然,目光飘忽,不知该落何处,支支吾吾,一时无法说清。 偷摸跟随他的胡、段二人,俱躲在门外,替他着急。 如此难言,定是如他们所想那般,大郎或对姜娘子有意。 然姜娘子年长大郎两岁,且二人身份天差地别,胡玉林心中并不看好。 姜娘子见容奚面色微红,不由爽朗一笑,道:“郎君若难以启口,可以信告之。我读过几年书,识得字的。” 她见容奚害羞,但目中并无情意之事,知其另有羞赧之处。 容奚深吸一口气,挠头笑道:“无碍。” 言毕,他走近姜娘子,压低声音说道:“你能否授我女红技艺?” 他曾见姜娘子绣帕,知其女红不俗,便有此一问。 大魏无贴身内衣,他着实不习惯,此前无奈,只能将就。如今银钱不缺,时间充裕,且识得姜娘子,便想一试。 他悄声之言,唯姜娘子得闻,门外两人俱未听清。正因如此,两人才更觉猫腻。 姜娘子极为惊讶,低声道:“郎君若有所需,我可为郎君缝制衣物。” 两人一直耳语,直叫门外之人抓心挠肝。 “姜娘子就当我闲来无事,用女红打发光阴如何?”容奚实不愿让人姑娘替自己缝制贴身衣物。 他此话一出,姜娘子便不再劝说,展颜道:“郎君若得空闲,可否同我归家?” “多谢姜娘子!” 两人并肩出门,恰撞上门外胡、姜二人,八目对视,一时尴尬无语。 容奚与姜娘子心无杂念,倒显大方自然。胡、段二人则左右瞅瞅,不知是因羞愧还是因什么。 “玄石兄,文秀兄,是否有事?”容奚问道。 二人俱摇首。胡玉林见容奚与姜娘子面带微笑,心中之疑越发显现,蹙眉目送二人离开。 他是否应当告知姜大郎?思虑半晌,还是罢了,若是自己猜错,岂非不妥? 容奚随姜娘子至姜氏铁铺,姜卫平正在锻铁,听闻立即抛下手中活计,来见容奚。 “守原兄,我此来是要请教姜娘子,你莫要因我耽误活计。”容奚歉然道。 他虽未明言,姜卫平却也不问,只颔首道:“你们自去。” 容奚于正院中等候,须臾,姜娘子携针线粗布等用具行至。 她非专业绣娘,然技艺不俗,教授容奚由浅入深。 容奚从未接触此道,初听只觉如遮云雾,经姜娘子耐心解惑后,方领会一二。 他本就不蠢,且记忆超群,动手能力不弱,在姜娘子教导下,已然学得有模有样。 估计再学一些课时,便可自给自足。 待未时正,容奚离去,携刘子实一同回归容宅。 晚膳毕,及日沉西山,容奚于卧房,就灯练习缝制衣物。 他若下定决心,不论多艰难,就一定会坚持下去。 然,于缝衣一道上,他确实没什么天赋。不过好在贴身衣物不显露人前,即便样式丑陋,他也不在意。 夜幕暗沉,秋风寒意入骨。 窗棂处呼呼作响,窗纸被风吹得手舞足蹈,冷风猛然灌进屋内,容奚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窗纸不知糊了多少次,隔几日便这里掉落一角,那里掉落一块,刘和糊都糊不过来。 若遇冬季下雪,寒风肆虐,窗纸压根不管用。 要是有玻璃就好了。 容奚神思恍然一顿,他确实清楚玻璃制法,然当前并无制造条件。可冬季降临,若能将窗纸换成玻璃,当能御寒不少。 此事需得提上日程。 半月后,在姜娘子尽心指导下,容奚终于成功缝制一条贴身小裤。有一便有二,趁手艺未生疏,他一连缝制十条,轮换着穿,也能穿上许久。 小裤为平角,大魏无弹力线或橡胶绳,容奚只能以细线穿孔束之,虽不甚完美,然比先前,到底多了几分安全感。 在这半月内,郑氏推出新糖。白糖一经问世,便得时人追捧。 晶莹剔透之物,无论何种时代,都会引人注目。 郑氏白糖风起于濛山,后来广传大魏,甚至风靡于邻邦部族。 如今的容奚,已非数月前的清贫少年。煤炉之利、锦食轩之利、白糖之利,均源源不断滚入他的腰包。 连他都不知,自己如今,到底身价几何。 然而,除却姜、胡几人,根本无人知晓,近来濛山县不断生出新奇之物的首功之人,正是声名狼藉的容氏子。 盛京容府。 钱忠将临溪所见所闻告知容尚书,容尚书拍案怒起,“逆子!” 他却不知,钱忠所言,俱为市井小道,且他所亲见,不过容奚故意误导之,当不得真。 正盛怒之时,一少年郎出现屋外,先行一礼,得容尚书允许后,方入内问道:“阿耶,何事动怒?” 少年郎面容清俊,携书卷之气,气度不凡。他乃容尚书之庶子容连。 虽为庶子,却天资聪颖,于十四岁时,便取得秀才功名。 他如今十六,仅比容奚晚生两月。 容尚书对其颇为看重,见他询问,脸色和缓些许,挥袖令钱忠退下,长叹一声。 “你阿兄……唉!” 容奚之名,早已为盛京之人耻笑。容尚书每每上朝,都觉同僚在心中讥讽于他。 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却屡教不改,他实在无力管教,索性遣送祖籍临溪。 却未料,容奚喜好男色之名,竟再次传至盛京。 虽未言国丧期间不许行床笫之事,然无论如何,叫人看见,于名声有碍。 科举入仕一途,已然绝路。 容连亦听闻传言,同窗皆暗中讥笑阿兄。他素来自傲,少与他人深交,然到底意难平,心生怨。 且此前阿兄妄图强迫梁弟,他心中已藏不悦。 分卷阅读23 “阿耶,阿兄虽顽劣,然此前于学堂,倒也尊师重道,不敢妄动。不若请夫子教授于他,看管一二。” 他虽怨容奚,却也真心望他变好。 容尚书思虑片刻,觉此事可行,捻须颔首道:“为父再想想。” 容连退离回院后,书童奔来相告。 “二郎君,梁小郎君于外候您呢。” 他神色微喜,却又瞬间恢复原状,以清高孤傲之态,出宅面见梁司文。 梁司文与他同岁,比之晚生三个月。 少年身着劲装,乌发高束脑后,面容俊朗不凡,肤色如蜜,身形修长,观之精神奕奕。 “容连,随我来。” 见梁司文招手唤他,容连依旧端足姿态,神色平静,随他至旁边巷口。 “你寻我何事?” 眼前之人,身具松竹之风,为盛京人人称赞的才子,梁司文见之欢喜,捏其袖口,道:“我过几日要去青州,我知你祖籍乃青州临溪,特来知会你一声。” 容连面色不变,矜持道:“路途遥远,保重。”却未抽离衣袖。 得他关切之语,梁司文高兴至极,凑近他耳畔,小声道:“阿耶与我同行,你不用担心。” 梁司文所说“阿耶”为其义父秦郡王。 新皇登基后,似有传言,帝欲擢其爵位,觉区区郡王不足以表其功,却被秦郡王拒绝。 容连眉梢微动。秦郡王欲行青州一事,似未听闻,莫非是微服私访? “你可不要同别人说,你阿耶也不行。”梁司文继续咬耳朵。 容连颔首,“你且宽心。” “容奚被遣青州临溪,要是此次途径临溪,我定要揍他一顿出气!”梁司文思及此前之事,愤怒挥拳道。 容连叹声道:“他已受惩罚,你手下留情,莫要伤他。” 他虽不喜阿兄作为,然本为同根,自当维护一二。 “也罢,”梁司文皱眉轻哼,“看在你的面上,我不伤他,但我也要骂够他出出气。” 容连心生柔软,唇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随你。” 他知梁司文心地良善,不会伤及阿兄,方才所言,不过气话。 见他展颜,梁司文喜不自胜。 “其实我不想去的,可阿耶说要带我出去见识世面,他的命令,我可不敢违抗。” 少年郎鼓脸小声抱怨,实则心中高兴。 容连知其性子,却还是道:“郡王是为你好。” “你说得对。”梁司文重露笑颜,“要是遇上趣事,等我回来,定与你说道。” 两人目光相对,梁司文似被灼到,乍然退后一步,面色微红道:“我先回去啦!” 少年转身离去,脑后青丝万千,垂坠于背,随身摇摆,似在搅乱心湖。 容连蓦然握紧拳头,满目落寞。 他欲入朝为官,断不能与男子相伴。他心性高傲,又不愿明知不可,却还与人立誓。 有些话,他真的无法说出口。 青州临溪。 容奚惬意自在,于院中锻炼身体。 陈川谷药方已现成效,且他锻炼一天未落,两者结合,便觉身体日佳,身上余肉消减几分,脸也瘦小一圈,如今观之,远不及先前胖硕。 “郎君,张家来人。”刘和行至禀告。 容奚只好停下,以巾拭汗。 “请他们进来。” 须臾,张家人入院,见容奚便行大礼,张郎君感激道:“托郎君之福,家父身体已无大碍,今日特携子拜谢。” “张郎君不必多礼。”容奚笑着请他入座,数名孩童则于院中,同刘子实玩耍。 “容郎君,今日拜访,另有一事。”张郎君肃容道,“先前您所说佃户一事,不知如今可还作数?” 容奚知其心思。之前只提及佃户一事,但因其父突犯病症,他们未及细谈,遂不了了之。 “你若愿意,今日便可定约。”容奚干脆利落。 张郎君大喜,起身长揖,“郎君大善!” 容奚亦展颜欢笑。 他正需人手,张家人来得及时。 作者有话要说: 梁司文是原书主角受哈~ 第18章 时值深秋,寒霜欺人。 如今农闲时节,农夫无事可做,无银钱入账,心中俱焦急万分。 乍听闻容宅雇人劳作,工钱日结,纷纷前来打听。 容奚将此事交于张志,并吩咐其挑选身强体壮之人。 张志成为容氏佃户,众人皆有耳闻。此前见其卖田救父,众人还唏嘘哀叹世事无常。 如今张志精神爽利,面带笑容,据说容郎君厚道,予其厚利,真是羡煞人等。 张志尽心尽力,挑选出二十位农夫,俱为干活好手。 “张大郎,容郎君要做啥子?”有人好奇问道。 其余人纷纷附和。 这个季节,田地里哪还有事可做? 张志亦不清楚,他只是奉命行事,遂道:“到时候自然知晓,反正都得听郎君吩咐。” 他话音刚落,就见刘和行至,连忙见礼,问:“刘翁,郎君有什么吩咐?” 刘和自己也有些懵然,却将容奚之言,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什么?将庄稼秸秆埋在地里?” “我没听错吧?容郎君真是这么吩咐的?” 众人只觉莫名其妙,还有种荒诞之感。 张志再次问清之后,只好说道:“既然是郎君的吩咐,我们一定努力完成。” 他语毕,众人便也颔首。反正有钱赚就行,又不是杀人放火,管那么多作甚? 张家的几块地,因父亲患病之事,秸秆一直未曾处理,如今恰好可用。 一般人家,秸秆都会拖回家烧火,或就地燃烧成灰。 刘子实一身劲没处使,也参与进去。 有相熟之人调侃他,“我瞧你成天往县城跑,做啥?” 有容奚吩咐,刘子实口风很紧,“我去学手艺。” “呦,容郎君还给你学手艺哪,”男人凑近他,小声问道,“他待你好不好?有没有经常打你?那些流言可不怎么好听哩。” 刘子实狠狠瞪他一眼,挥起拳头示意,“你莫要说郎君坏话!郎君仁善,那些恶言不过是他们心木眼瞎!” 在他心中,郎君是除阿翁之外,待他最好之人,他容不得旁人恶言评判。 “哈哈,莫恼,我跟你开玩笑哩。”男人见状,不再言语 分卷阅读24 。 临溪镇民众并不蠢笨,自容郎君落水被救后,容宅似乎过上了好日子。 刘氏祖孙换上新衣,经常去集市采买粮食,若搁在以前,哪有这些钱帛可使? 不过思及容奚身份,众人便都释然。 虽说容尚书一怒之下,遣容大郎至祖籍,可容大郎毕竟为其嫡长子,怎会真的忍心让他清贫度日? 容宅。 晚膳毕,刘子实消食后,于院中挥拳踢腿,容奚见他认真努力,心中欣慰,问:“子实日后有何打算?” 刘子实想也不想,“自然是随侍郎君左右。” “除此以外呢?”容奚并非要将少年拘在身边,若他有志向,自己必定支持。 刘子实思虑片刻,忽面色发红,小声道:“仆想成为秦郡王那样的大英雄。” 秦郡王。 容奚略有耳闻。 传言其为大魏战神,在大魏邻邦中,素有“阎罗”之称。一是因他骁勇善战,在战场杀人无数;二是因他喜以狰狞面具覆面,状似阎罗。 故知其真实容貌者,极少。 然,不论其容貌是丑是美,在大魏百姓心中,他都是当之无愧的保护神。 在与胡玉林等人闲聊时,他曾听闻关于秦郡王的事迹,皆被刻画得犹如天神降临。 容奚面露微笑,抚少年发髻,“英雄难当。” 尤其是在皇权时代,被百姓奉若天神的秦郡王,定如履薄冰。 刘子实不知其意,憨然笑答:“仆只是想想。” “嗯,上阵杀敌,保卫家国,亦为英雄。”容奚鼓励道。 刘子实却摇首:“仆要是上战场,郎君就无人侍奉,仆还是留在郎君身边。” 他话语真挚,目光澄澈,容奚听闻,心中如暖流涌动。 孤身至异世,面上再从容淡定,也掩盖不了心中寂寥。但所遇之人,皆良善热忱,令他逐渐心生归属。 “早些歇息。”容奚淡笑嘱咐,后转身回屋。 数日后,田地之事尽数完毕,农夫又无事可做。 听闻容郎君又雇人修造石磨,不由蠢蠢欲动。刘和挑选经验丰富之人,不过几日,石磨便在院中新鲜出炉。 容奚已在此前收购不少黄豆,储于仓室之中。 正欲动手磨豆,却听宅门被人敲响。 刘子实迅速跑去开门,见门外一老翁,面容严厉,美髯飘摇,惊诧问道:“高夫子?您怎会来此?” 老翁姓高名柏,是镇上学堂的教书先生,刘子实在学堂外偷听过,认得他。 高柏轻哼一声,架子颇足,“容奚何在?” 被他气势所震,且刘子实对夫子心存敬畏,不由失语,几息过后,方恍然回神。 “高夫子何事寻郎君?”他虽敬畏,却懂本分。 高柏睨他一眼,显然有些不悦,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己无力拒绝,只好亲自前来。 惟愿容氏子,并非传言那般顽劣。 “将此信交于容奚之手,他观后便知。”他于袖取信,递与刘子实。 刘子实接信返回院中,交于容奚。 容奚展信观之,后无奈摇首,起身至宅门前,躬身长揖,不卑不亢道:“晚辈见过高夫子,方才怠慢高夫子,万望海涵。” 言毕,将高柏迎入宅内。 见其礼数周全,高柏心中稍稍松口气,至正堂入座后,抚须道:“令尊亲笔书信,你已看清。不知你作何打算?” 容奚亲自替他斟茶,微笑道:“夫子学识渊博,德高望重,教授我这般顽劣之徒,着实大材小用。然家父嘱咐,晚辈不敢不从。只是晚辈天资笨拙,恐累及夫子。” “无妨。”高柏一脸无畏,“只要你愿学习,老夫便尽心教授。” 他观容奚不似蠢笨之人,方才所言,应是自谦。 “奚明日便去镇上,向夫子请教学业。”容奚笑答。 高柏一愣。 他原以为,自己需每日亲来教授,与达官贵人家中的西席先生相仿,未料,容奚竟做此决定。 如此观之,倒是一尊师重道之佳儿。 他捋须满意离去。 宅门一关,刘子实问道:“郎君,您当真要去?” “无碍,不过数日,高夫子定会失望放弃。” 再有耐心之人,也无法忍受毫无天资的学徒。 翌日,容奚如约至高柏家中讨教。 高柏细问:“启蒙如何?” “读过几年书。”容奚诚实应答。 高柏欲试其深浅,却发现容奚竟毫无学识。一些极为浅薄之理,连总角稚儿皆能熟背,他却懵懂无知。 资质果真愚钝不堪! 高柏痛惜不已,却不愿放弃。圣人言,因材施教,他不该以天资论人。 然,理想与现实,终究天差地别。 一连数日,容奚连启蒙教材的第一句都理解不了,每日教授百遍,翌日皆会忘却。 他时而怒不可遏,可触及容奚委屈难过的眼神,便又强自镇定下来。 若继续教授下去,他定会减寿! 容奚观其神色,知其已到极限。今日他定会推辞此事,还己自由。 未料,盏茶之后,高柏忽坚定神色,肃然开口。 “你虽天资匮乏,然性情雅静,若无学识傍身,实在可惜。老夫虽无能,却也不可弃你不顾。” 容奚暗道不妙,心中微凛。 “从明日起,你便去镇上学堂,日日接受熏陶,终归有所益处。” 容奚:“……” 不,他不想! 本欲故作蠢笨,令高柏自行放弃。 未料,高柏竟如此坚定,定要将他培养成有才青年。 若每日去学堂聆听,他哪还能享受闲趣时光?且他有杂事缠身,学堂之行,定不可能。 见他沉默不语,高柏瞪目道:“你不愿?” 莫非他看错了人? 容奚忽低叹一声,起身道:“夫子,请借纸笔一用。” 待高柏颔首同意,他行至案后,沉心静气,蘸墨提笔便写。 高柏好奇凑近瞧之,蓦然瞪大双目,美髯微颤,口舌似被扼住般,半点声音未能发出。 笔走龙蛇,写华章美赋;铁画银钩,抒经纶典史。 少年郎君,下笔如有神助,神色端肃严整,沉浸其中,于浅黄纸上,落风流意气,谈古今博纶。 这与先前笨拙之人,简直天差地别,迥异非常。 书写毕,容奚 分卷阅读25 长舒一气,搁笔抬首,见高柏满目震惊之色,歉然一笑,“夫子莫怪。奚先前怠于读书,故欺瞒夫子。” 高柏回神,连忙捧纸察看,纸上字迹自成一派,独具风骨,虽论调借先人之言,然仅凭字迹与孤本文章,便知其才华学识,已然高出旁人多矣! “如此天赋,为何藏掖?” 高柏非蠢人,有如此才识,说怠于读书,谁人肯信? 思及其家世,他脑筋一转,顿生怜惜之情,不待容奚作答,便道:“天赋不可浪费,你若愿尽心读书,老夫可为你遮掩一二。” 容奚闻言,晓其误解,只好笑言:“多谢夫子厚爱。奚所言为真,不为藏拙。读书写字,为陶冶情操。奚不欲科举入仕,学堂之论,于己无益。” “为丈夫者,不想建功立业?”高柏捋须问道。 容奚见其不再坚持,神色怡然些许,“奚独爱田园之景,不喜朝堂风云。且建功立业,不惟高官厚爵。于宁静山水处,亦可造福百姓。” 此为诚心所言,然高柏并不全信。 他慨然一叹,“可惜,实在可惜!” 如此天赋者,凄然于盛京,安享于临溪,定是因心灰意冷,暂时不愿面对。 身为师长前辈,高柏痛惜之际,隐生维护之意,他恼怒容尚书不识嫡子才学,被污言遮眼,妄下定论。 “你先归去,以你之学识,学堂不用再去。”他转身于书架取几本经论,递与容奚,和蔼笑道,“这几本你先拿回去读,若有疑惑处,可询问老夫。” 面前老者拳拳爱护之心,令容奚深深动容。他躬身长揖及地,笑容灿烂,“多谢夫子授学维护之恩!” 高柏正烦心着,挥挥袖让他走。 待容奚离去,他思虑良久,方提笔写信。 数日后,信至盛京容府。 容尚书展信一看,顿时气如河豚,拍信于案,怒道:“逆子!逆子!” 容连恰在此处,于是揽信一观,只见其上唯一句叹言。 “可惜!可叹!恕老夫无力教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字数多,不夸一下勤劳的作者吗?哈哈哈 第19章 此句应有双层之意。 然在容尚书心中,高柏所言,定是因容奚顽劣至极,不听其言,致其不愿再教。 简直令容氏颜面尽失! 容连眉头微蹙,不知为何,他总觉高夫子所言,似另有含义。 然思及阿兄此前所作所为,阿耶如此,才算正常之态。 “阿耶,阿兄独自一人,定孤单寂寥,心绪不畅。”容连替容奚说情,心中却暗暗感叹。 临溪偏僻,以阿兄之性,自然无法忍受。可于自己而言,那里倒是风景秀美、安宁平和之地。 “就是要压压他的性子!”容尚书气得胡须发颤,目露凶光。 容连宽慰几句,缓言道:“阿耶,明年儿欲乡试,然京中人情往来甚多,宴席常存。儿心思难定,欲寻僻静处安心读书。” 关乎科举之事,容尚书极为重视,闻言立即回道:“你此言有理,京郊小院僻静安宁,你自去罢。” 容连摇首,“比之京郊,临溪自当更为雅静。儿若移至京郊,旁人易寻。若至临溪,当更无人烦扰。” 他见容尚书面露拒色,继续道:“且容氏一脉源自临溪,儿今去临溪,及冬至,可与阿兄一同拜祭祖先,佑儿明年得中。” 容尚书听罢,心思微动。 “你阿兄顽劣,恐扰你读书。” 容连摇首笑答:“阿兄从不扰人读书。且儿若静心读书,或可引阿兄随我一起。” 近朱者赤。 他一番道理论下,容尚书再无拒绝之心,只叹道:“路途遥远,为父忧心。” 容连之才华,已无需入学堂听夫子繁言,容尚书唯忧其行千里,路遇不测。 “阿兄独至临溪,儿有书童相伴,已不及阿兄之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儿若拘泥盛京方寸之地,即便日后入仕,也会泯然众人。” 你阿兄是被赶走的,他能不勇吗? 容尚书心中反驳一声,面上终究应下。 “你若想去,便去罢。让你母亲为你备齐细软,祖宅不比家中,你莫苛待了自己。” 面对容连,容尚书当真算作慈父。 容连低眉应答。 思及阿兄走时,身无细软,匆忙而行。自己见之不忍,遂将攒下月钱塞于他手,阿兄竟涕泪横流,感动非常。 如今想想,阿兄当时,定心灰意冷,绝望无助。 自己此至临溪,定好生对待阿兄,教其君子之风,授其经纶之识,令其不再顽劣度日。 子不教,父之过。 此话他不敢当面与阿耶说,然心中却这般想。阿兄之顽劣,与阿耶之忽视、母亲之溺宠,干系甚大。 他与阿兄为兄弟手足,自当相扶相持,共耀门楣。 容二郎心思,容奚远在青州,毫无所知。 自那日被高柏赠书之后,容奚不再出宅,开始在宅中研磨豆子。 黄豆用水浸泡过,经石磨挤压,生出乳白浆液,经过滤后,入釜蒸煮。 须臾,豆香四溢,浓而味淡。 浮沫滋生,容奚让子实撇离,用勺搅拌,偶或用清水降温。 顷刻,容奚用备好的酸浆,倾入釜中,只见釜中豆汁渐呈絮状,如白云翻滚,浪花缠绵。 若就此停手,便是豆花,用佐料拌之,咸甜皆宜。 “郎君,您真厉害!”刘子实在旁,惊叹连连。 他从未想过,豆子还能有这种吃法。 有刘氏祖孙相助,容奚很快做出豆腐。 白软滑嫩的豆腐,被切成小块,放入备好的水桶内,用水浸泡。 “郎君,如何吃法?”刘小少年已经迫不及待。 容奚笑道:“明日便知。” 翌日,锦食轩关门歇业,有消息灵通者,言锦食轩正研究新式菜肴,明日便会重开。 竟有新菜! 众人心中俱是欢喜,纷纷期待是何新菜。 而此时,胡、段、姜等人,全都聚集容宅,品尝鲜嫩爽口的豆腐。 案上两盘菜品。 一为极简的家常豆腐,色浓而味重,鲜香酱汁与清嫩豆腐结合,嗅之馋虫大动,品之入口即化,豆腐之清香与酱料之鲜美,令人回味无穷。 一为肉末豆腐羹,色淡而味清,极为爽口,适宜稚儿、年长者食用。 分卷阅读26 几人就精细稻米,狼吞虎咽,将盘中之物,吃得一干二净。 段长锦初次品尝容奚厨艺,顿觉惊为天人。姜娘子与之相比,当逊色不少。 “我从不知,豆品竟也会如此美味。”他咽下最后一口羹汤,连声赞道。 刘氏祖孙撤案后,几人于院中缓步消食。 “豆品万千,此不过其中一粟。” 豆腐脑、豆腐皮、豆腐干等等,皆为后世家常之菜。 胡玉林再生心思,憋了半晌,方问:“大郎可愿让更多百姓,品尝豆腐之美?” 容奚自然愿意,遂颔首道:“兄之意,奚知晓。佳肴应天下共赏。” 于是,大魏首座豆腐坊,不久后便闻名天下。 “大郎,先前你予我图绘,我已从行商处得到两种,今日来得匆忙,未及带来。”胡玉林面露歉意说道。 容奚笑答:“玄石兄言重。奚恰好明日去城中一趟,届时自去拜访。” 几人闲聊片刻,于日落之前,一同离去。 与此同时,一辆牛车,悠然驶入濛山县城。行至城中旅舍,方停。 两名男子携一少年郎君,从车而下,入旅舍后,店仆见之,怔愣片刻,方回神问道:“三位郎君是暂歇还是入住?” 为首的年轻郎君,容貌委实惊艳,然气度不凡,凛然威冽,叫人不敢胡言乱语。 “三间上房,入住。”男子低声答道。 连声音也如天上仙乐。 房间备好,三人集于一间。店仆取水来斟,满盏后,笑嘻嘻道:“郎君若有吩咐,唤小人便可。” 其中一俊朗青年问:“城中谁家食馆菜品最为上乘?” 这可问对人了! 店仆置茶壶于案,眉飞色舞道:“说起食馆,当然以锦食轩最为上乘!” 未及三人问起,他便继续:“郎君从外地而来,应未曾听说锦食轩的菜品。据说可与天上仙味媲美!” “据说?”少年郎君不禁开口,“你没吃过吗?” “哎呦,小郎君可真看得起小人,”店仆龇牙咧嘴,“小人家贫,哪吃得起那般神仙美味?” “都是何种菜品?”少年郎君好奇问道,目中却不以为然。 他尝过宫廷盛宴,这里不过偏僻小城,怎及得上宫中御厨之技? 倒是两位男子对视一眼。 他们早已尝过真正的神仙美味,对那锦食轩倒并不感兴趣。 店仆回道:“听说以旺火煎炒,香味极为浓郁。每每姜娘子掌勺,街头巷尾满是香味,闻着就饿。” “煎炒?”俊朗男子忽惊讶出声,看向身旁男子,“肆之兄,是否觉得耳熟?” 男子知晓其意,道:“那便去锦食轩。” 见三人起身,店仆连忙道:“今日锦食轩歇业,郎君还是明日再去为好。” 少年郎君并不在意,却见两人皆露失望之色,不禁问:“阿耶,陈叔,锦食轩有何妙处?” 陈川谷暗叹一声,妙处可大了! 第20章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 容奚亲手调羹,后置食盒内,携盒至高柏家中。 他们同居镇上,相距不远,容奚到时,豆腐羹还冒着热气。 高柏年近知天命,牙口不善,平日只能吃些软糯之物,却无滋无味,而这豆腐羹恰到好处。 见容奚至,高柏故意端着脸,问:“书读完了?” 容奚笑,置食盒于案上,答:“已读一遍,然要理解其意,还需一些时日。” 见高柏面色稍霁,他揭开食盒,“夫子,奚今日来,是为此道菜肴。” 他端出豆腐羹,只见乳白豆腐与精肉混合,汤羹浓稠,色淡而雅,味咸而香。 高柏平日喜咸,但因年事已高,不能过于重口,便委屈自己,吃些清淡膳食。 可豆腐羹为清淡之物,却又不失咸香,豆腐、肉糜皆软糯无比,入口即化,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 “这是何物?” 他舀起一口品尝,顿时惊叹问道。 容奚笑答:“锦食轩新品菜肴,奚见之便觉适合夫子食用,遂带来让夫子品尝。” 高柏忍不住又喝一口。 “夫子若觉不错,我每日送来。” 两人虽非师徒,然高柏维护之心,是容奚从未感受过的来自长辈的关怀。 前世,父母忙忙碌碌,很少归家。至大魏后,刘氏祖孙敬重于他。 胡玉林、姜卫平为挚友,尊敬佩服于他。 唯独高柏,视自己为晚辈,即便误以为自己蠢笨不堪,亦无嫌弃厌恶之态,反而极为呵护。 如此情谊,容奚感动非常。 高柏闻言,抬首见其笑容真挚,目光敦和,心中极为熨帖,暗赞其有情有义之品性。 然面上却道:“羹虽好,却不可贪食。且你孤身在此,无甚进项,锦食轩菜品价高难买,就不必了。” 容奚笑:“夫子勿忧。此羹不贵,奚可……” “不用。”高柏直接拒绝,吹胡子瞪眼,“你好好读书便是,我若想吃,自会去买,哪用得着你?” 语气不善,却句句为容奚着想。 容奚笑,“奚听夫子之言。” 两人畅聊片刻,容奚离宅至县城锦食轩。 见段长锦后,道:“若有高夫子家仆来买豆腐羹,当价低七成,此事唯独你我二人知晓,莫叫旁人或高夫子家得闻。所减之钱,从我利中扣除便是。” 高柏虽在镇上学堂教书,濛山县却俱知其名。 段长锦闻言,顿时摆手道:“大郎实在见外,我对高夫子亦心怀敬重,不说减七成,十成也可。” 两人互相推辞,段长锦终拗不过容奚,叹声道:“大郎之言,我谨记在心,定不叫旁人知晓。” 谢过之后,容奚正欲离此去往胡宅。 不经意间,余光被一人俘获,瞬间顿足。 陈大郎之容,实在叫人难以忘却,见之便铭记于心。 他顿足间,恰逢陈大郎目光转至,二人眸光相触,俱愣神片刻,及段长锦询问,容奚方恍然回神。 他笑答:“忽遇故友。” 言毕,迈步至窗边,见到陈大郎三人,拱手道:“陈郎君,陈兄。” 见剩下少年郎面露惊愣之色,虽觉其面善,却未想起,便问:“敢问这位小郎君是?” 陈川谷见他,简直惊喜至极,顾不得许多,忙起身笑道:“大郎,久不相见,我甚为思念。” “容 分卷阅读27 奚?”少年郎君不可置信。 容奚怎会与阿耶、陈叔相熟?而且似乎不认识自己的模样?还叫阿耶“陈郎君”? 陈大郎跪坐窗边,贵气天成,霞姿月韵,只浅淡一笑,便令堂内生辉。 “你当真不识?”陈大郎眸光携丝锐利。 陈川谷亦有些困惑。 他们问过梁司文,传言容奚欲行强迫之事,确有其事。然如今观容大郎,似不识梁司文,当真有些蹊跷。 见他们神色有异,尤其是少年郎君,眸中羞恼、愤怒、尴尬等轮番上阵,叫容奚心中一凛。 脑中记忆迅速迸发,画面一闪而逝,乍然与面前少年郎君的脸对上。 他怔忪片刻,忽歉然行礼道:“某此前多有冒犯,还请小郎君多多海涵。” 这少年郎君名曰梁司文,正是此书主角之一。 若无今日之见,容奚早就忘却,自己身处书中世界。原身正因强迫梁司文而受惩罚,被容尚书遣来临溪。 然,强迫之事并非原身真意。 他郑重致歉,反倒让梁司文不知所措。陈大郎观容奚前后态度,不似作假,不禁微微蹙眉。 陈川谷叹声:“大郎与司文或有误解?” 恰在此时,店仆捧盘而至,因段长锦吩咐,他笑容灿烂道:“掌柜说了,三位郎君既为容郎君之友,便由他做东,惟愿郎君不嫌菜色简陋。” 陈大郎与陈川谷已见识容奚之技,如今见盘中之物,不觉新奇。 然梁司文初见,观其色,便已食指大动,再嗅其味,喉结不禁滚动,已不顾容奚在此,得陈大郎允许后,挑箸品尝。 刚入口,便恍若身处云端。 昨夜心中不屑,今日却觉,即便宫廷盛宴,亦远不及此。 锦食轩,当真名副其实。 被美食俘获的梁小少年,已然忘却什么世家风度,且他本就是从武之人,不拘小节,兀自吃得欢腾。 “替我们多谢掌柜。”陈川谷对店仆道。 店仆微笑离去。 容奚应邀入座,恰与梁司文相对。见小少年心神沉浸美食,颇有几分可爱,思及他日后遭遇,不免生出几分可惜。 他虽注视少年,然目光清澈,无丝毫狎昵之意,陈川谷放心不少,更觉其中必有误会。 他暗示陈大郎,陈大郎却兀自品尝菜肴,然入口不过几息,便停箸不动。 “菜品不合?”陈川谷询问。 梁司文闻言,亦抬首看向陈大郎。 “不饿。”陈大郎淡淡回道。 容奚与他生活十数日,自知其口舌挑剔,见他如此,便道:“既故友重逢,若是陈郎君明日有闲,奚愿于容宅做东,届时还请赏光。” 他知梁司文身份,乃秦郡王义子。 能与秦郡王义子同行,且能主事,这位陈大郎的身份,定不可小觑。 容奚不欲探听旁人隐私,也不在意他人身份。陈大郎有赠玉之恩,他自当回报一二。 陈大郎闻言,神色稍霁,眼尾含笑,“是我之幸。” 梁司文茫然更甚,“阿耶?” 为何明知容奚曾欺辱于他,阿耶与陈叔却待其如此客气有礼? 他并非有怨,只是好奇而已。 容奚正执盏品茗,听闻梁司文口中两字,顿时几欲喷出,好在努力控住,却呛得头晕眼花,面色通红。 从初见起,容大郎一直宽厚有礼,端肃矜持,从未如此失态。 陈大郎目光微柔,眼中笑意愈浓。 倒是陈川谷见其可怜,伸手拍其后背,“大郎饮水需谨慎。” “多谢陈兄关心。”容奚以帕拭嘴角水渍,回道。 梁司文也停箸瞧他,见他咳得眼眶通红,几欲沁出泪来,也不知为何,竟抛下先前成见,心软道:“你小心些。” 主角梁司文果然心善。 容奚微微一笑,目光极柔,“多谢小郎君。” 梁司文似有羞恼,轻哼一声,低首吃菜。 得知陈大郎竟是大名鼎鼎的秦郡王,容奚一时失态之后,心中渐渐平静。 只是未料,有阎罗之称的秦郡王,竟如此年轻俊美。 “奚有事在身,不扰陈郎君、陈兄、梁小郎君用膳,奚告辞。” 他已晓陈大郎身份,便知其私服至濛山县,定有要务在身。 秦恪冷淡颔首,陈川谷略有不舍,但思及明日可去容宅用膳,心中很是雀跃。 唯梁司文吃得尽兴。 容奚离后,店仆又呈一盘菜肴置案。 不仅秦恪三人,堂中其余食客,亦惊奇不已,纷纷询问新品为何物。 店仆耐心解释,见到食客惊叹之容,俱心生满足之感。 豆腐之名,瞬间火爆,于城中广泛传开。 陈川谷以匙舀之,只见其颤颤巍巍,似要散开,便一口吞下,顿觉嫩滑爽口,连连称赞。 “鲜!嫩!好吃!” 梁司文已经说不出话来。 秦恪只品一口,便再没动箸。 “你怎么不吃?”陈川谷诧异问道。 秦恪瞥他一眼,“不饿。” 明日有容大郎亲自掌勺,他自要留腹慢慢品尝。 陈川谷、梁司文两人,不知其心中所思,直将一盘豆腐扫荡干净,吃得腹撑难耐。 回旅舍后,秦恪忽问梁司文:“容大郎为何欺辱于你?” 陈川谷白眼一翻,这叫什么话?虽说容大郎不似淫邪之徒,但也不能这般询问受害者吧? “阿耶,听说他喜爱男色。”梁司文有些脸红。 他自觉不算美男,生得较为英武,不比小倌柔美之态,不知容大郎为何会强迫自己。 “在此之前,你二人可有交集?” 秦恪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他相信直觉。 梁司文思虑片刻,小声道:“并无。” 虽不排除容奚见色起意,然世上巧合之事,多是人为。 “回京后,查清此事。” 秦恪素来冷淡,却忽对这种事上心,梁司文以为他关心自己,心中有些雀跃,不禁露出笑容。 “嗯!” 容奚离开锦食轩后,至胡宅,见胡玉林。 “大郎,你瞧。” 胡玉林置两物于桌案,并展开图绘。 案上两物,容奚见之欣喜至极。一为土豆,二为苞米,皆为可口鲜甜的粮食作物! “玄石兄,甚好!甚好!” 难得见他神色激动,胡玉林也不免受其感染, 分卷阅读28 朗声同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雷和营养液~群么~ 第21章 天公不作美,丑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容奚从梦中惊醒,听屋外雨声缠绵,一时竟再无睡意。 窗纸又被风雨卷起,扇打在窗棂上,呼呼作响。 要是有玻璃就好了。他睁着眼睛,再次感叹。 偏居一隅的容宅,依旧维持着它的安宁。而濛山县城,却在雨夜中,一片哗然。 掌管法度的曹县尉,突然被人扣押,等待押解进京。当毫无疏漏的证据摆在他面前时,他再也无法叫嚣。 秦恪身着玄衣,面容冷峻。 “你若供出主谋,或可饶你一命。” 区区一城县尉,根本没有能耐独吞冶铁之法。 不仅如此,此前他们于容宅躲避,县尉着人挨家挨户搜索,定也是奉主谋之命。 曹县尉自知大势已去,涕泪横流,“下官实在不知啊!求郡王明察!” 主谋是谁,其实秦恪心中已有猜测,然手中并无证据。见曹县尉不似说谎,恐主谋隐藏颇深。 思及此,他不再赘言,只着人好生看押。 濛山县县尉,一夜之间落马,引得县衙官吏们,俱噤若寒蝉。 雨一直持续至清晨,见其势头,似一天也下不完。 秦恪三人依约乘车至容宅。 三人至,容奚并不知晓,他正在灶房准备食材。 刘氏祖孙见故人来,俱热情招待,将他们引入正堂,奉茶捧盘。 秦恪与陈川谷在此待了约莫半月,早已熟识此处。梁司文却好奇观望,见宅屋陈旧,心中暗叹。 昨日遇容奚,见其余肉清减许多,不似先前胖硕,想来生活定极为清苦。 自己未曾受伤,容奚却被遣偏僻荒地,仔细想想,他颇有些过意不去。 正皱眉深思,容奚从灶房行至。 梁司文抬首看去,容氏大郎面带微笑,双目湛然,身后雨落成帘,映其身影,颇觉气度不俗,翩然美质。 比之容连,亦不差矣。 心中陡然一惊。他怎会如此魔怔?容连乃盛京才子,容貌清俊,态如松竹,得美誉无数,容奚怎堪与之相比? 他连忙低头不再看。 “陈郎君,陈兄,梁小郎君。”容奚一一行礼。 三人回礼。 秦恪掌握杯盏,状似随意道:“先前情势所致,我隐瞒姓名,容小郎君莫怪。” 未及容奚回应,他眼尾笑意弥漫,声音柔和,“在下秦恪,字肆之。” 秦恪之名,大魏无人不知。 容奚一时不知该不该行礼称呼“郡王”,就听他继续道:“你我为友,我虚长几岁,你唤我兄长便可。” 陈川谷和梁司文俱惊异连连。 可从没瞧见秦郡王对人如此和蔼可亲的,虽说陈川谷也喜爱容奚,然此事放在秦恪身上,就是令人奇怪。 容奚顺坡下驴,笑道:“肆之兄。” 贵客临门,他自当尽心备膳。及申时,食案齐备,碗碟陈列。 清蒸鲈鱼、蘑菇炖鸡、虾仁豆腐、素炒豆芽、酱焖茄子,搭配白软精米,简直如神仙盛宴。 梁司文边吃边感叹,这比锦食轩的菜色都要美味得多!怪不得阿耶昨日胃口不佳,原是因容大郎手艺之故。 客人几近风卷残云,盘中之物悉数入口,犹觉不够。 容奚见之,心中颇为满足。 食毕,秦恪三人便要离去,陈川谷执容奚手腕,泪眼汪汪,“下次又不知道何时再见。” 他正说着,刘子实捧盒而来。 木盒精致美观,一看就是出自冯山之手。 “微薄心意。”容奚笑着解释,“此为白糖。” “白糖?”梁司文最是好奇,忙打开来瞧,盒中陈列数排白糖,俱用糖衣包裹。 他掀开糖衣,果真见到莹白清透的白糖! “我从未见过白糖,你从何处得来?”梁司文惊喜问道。 连盛京都没有呢。 秦恪与陈川谷对视一眼,俱明对方心中所想。 白糖罕见,定珍贵无比,容大郎能送出这许多,他与白糖必定有所关联。 容氏大郎越发神秘莫测了。 “多谢大郎厚赠。”秦恪坦然收下。 却又问:“我见院中新造石磨,用作何处?” 石磨上还有些许大豆浆液痕迹,秦恪目锐,早已瞧见。 按理说,豆腐为新品,民间还未出现豆腐坊,几乎无人知晓豆腐做法,而容宅却有石磨,专门用来研磨大豆。 如此明显,秦恪不可能猜不出来。 容奚闻言,坦然笑答:“实不相瞒,奚钟爱钻研美食,豆腐制法,奚曾从奇书所得,闲来无事,便亲自尝试,幸而成真。” 他语调平和,无丝毫扭捏紧张之态,观之不似作伪。 “奇书?什么奇书?”梁司文有惑必问。 像胡、姜二人,虽听闻奇书,却从未询问,秦、陈亦未问及,独梁小少年,心思单纯,倒将容奚问住了。 容奚怔然片刻,方歉然回道:“时日久远,奚已忘却。” 秦恪忽轻笑出声,“今日得大郎款待,待回京后,恐食之无味。不知大郎可有回京打算?” 高大男子立于廊檐之下,灰蒙雨幕更衬其龙章凤姿。其眸深邃静谧,似能窥见心门。 容奚背上隐生寒意,心中微凛。 有“阎罗”之称的秦郡王,断不会如表面这般亲和秀致。历经狼烟,杀敌无数,心思深沉,这人比他想象还要莫测。 “相比盛京繁华,奚更爱田园风光。” 此乃肺腑之言,他暂时确无回京之念。 “人各有志。”秦恪深深看他一眼,“大郎留步,告辞。” 三人踏雨而去,容奚于廊檐之下,目送良久。 “郎君,风凉,可否回屋?”刘子实见他蹙眉沉思,小声询问。 “回。” 若他没猜错,秦恪应已知晓,这些事情都与自己有关。不过他也未曾想过多加隐瞒,知晓也好,不知晓也罢,只要未触及大魏律法,他便无惧。 车上,梁司文捧着糖盒,问秦恪:“阿耶,我能尝尝吗?” 秦恪面色极淡,微微颔首。他不喜甜食,这些白糖,自然就为梁司文所有。 “肆之兄,你也认为,白糖、豆腐皆出自容大郎之手吗?”陈川谷笑嘻嘻问道。 分卷阅读29 被糖甜了一把的梁司文,惊喜又茫然地抬头:“陈叔,你是说,这些都是容奚做的?” “回去便知。”秦恪答道。 他已遣人暗中调查,胡、姜、段、郑四人身边,总归有人知晓秘密。 更何况,容大郎似乎也未曾多加掩饰。 “如果是呢?”陈川谷双眸弯起,又问。 秦恪甚少对此些事情上心,却唯独于容奚一事上,与往常不同。 “若是,他或知更多冶铁之法;若不是,这些新物自有源处。” 他最需要的,便是冶铁之法。 作者有话要说: 朝堂纷争我就不详细写了哈~小可爱们自行脑补(*^▽^*)反正县尉就是被抓起来了(〃'▽'〃) 还有这本书是架空哒,土豆玉米在历史上,是明朝时从美洲传入中国的。后面我可能还要写一些庄稼作物,有些是明朝传入,有些是清朝传入,小可爱们不要太在意哈~ 第22章 至县衙,探查容奚之事的健仆恰归。 见秦恪三人后,健仆将查探之事,悉数禀告。 “郡王,仆已查明,蜂窝煤球、煤炉、薄釜、白糖、豆腐,皆为容郎君所制。” 正捧糖盒的梁司文,瞬间睁大眼睛。 这怎么可能呢? 此次随阿耶出京,途中确实见识良多,然濛山之行,真的让他大开眼界。 尤其是大变模样的容奚。 相比于他,秦恪与陈川谷倒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还有呢?”秦恪问道。 他要知道的,是任何关于容奚的新奇之事。 健仆脑门冒汗,努力思索片刻,回道:“容郎君数日前,购得几亩田地,雇人用土掩埋秸秆。” “这是为何?”梁司文好奇询问。 他小时生于边关,亦种过地,却从未听闻掩埋秸秆之法。 “仆亦不知。” 陈川谷不禁继续问:“除此之外,他还有何趣事?” “仆听闻,容郎君似与姜氏娘子交情不浅。”他实在想不出什么,便将市井流言搬上来,“此前,姜娘子经常出入容宅,前些时日,容郎君亦经常出入姜宅。” 屋内顿时沉寂无声。 半晌,梁司文方小声嗫嚅道:“他不是喜爱男色吗?” 秦恪轻瞥他一眼,对健仆淡道:“你先下去,明日启程回京。” 健仆离屋后,陈川谷俊脸带笑,“冶铁之法不日将至工部,届时工部又要热闹一番。” “总比闲来无事要好。”秦恪面色沉静。 梁司文小心翼翼问道:“阿耶,若此些新奇事物,皆为容奚所制,缘何我们至濛山,未曾听闻其名?” 不论提及何物,唯胡氏、姜氏、郑氏、锦食轩扬名,且冶铁之法,亦是以姜氏之名呈报,不见容奚丝毫踪迹。 实在令人费解。 秦恪眸中染笑,“今日辞别时,他言喜爱田园之景,应是不愿受人打扰之故。” 梁司文似懂非懂,正想再问,却听男人道:“回屋早些歇息。” 似不欲多言。 他只好怀抱糖盒,同陈川谷并离。 翌日,濛山县曹县尉被押解入京,百姓俱欢呼雀跃。 县尉之职,执掌法度,曹县尉却经常滥用私刑。在他手中,冤假错案不知凡几。 他背有靠山,权势在握,县令也不得不屈居其下。 如今恶官被治,清吏百姓俱畅快至极。 秋雨初歇,寒风微凉。 自此前胡玉林寻得土豆与苞米后,依容奚嘱托,开始大肆收购两类作物。 濛山虽偏远,然行商不少。一些行商手中当真有此物,便尽数卖给胡玉林。 如今胡氏煤石与煤炉,已广传青州地域。胡玉林稍有动静,便引得城中猜疑。 富户商贾们,不识土豆苞米,但见他购买,遂也多少买上些许,却只能抛掷家中,不知作何用处。 有胡玉林帮忙,容奚得诸多土豆苞米,俱藏地窖之中。 枫红菊灿,霜白欺地。 容连从盛京乘车至,于容宅前停歇。 书童洗砚身背细软,扶容连下车。二人见宅门紧闭,不由互视一眼。 洗砚上前敲门。 须臾,破旧宅门吱呀开启,门内探出一老者面容。 “你们是何人?” “敢问老丈,此处是否为容氏祖宅?”容连礼貌问道。 刘和仔细打量他一眼,见他容貌清俊,质如松竹,想必并非歹人,遂颔首道:“正是。小郎君有何事?” 洗砚替容连回道:“郎君乃盛京容府二公子,大郎君可在?” 刘和听闻,见容连与记忆中郎主确有相似之貌,遂引二人进宅,回道:“大郎君去镇上未归。” 话音刚落,宅外语声传来。 容连回身望去,见一人踏入宅门,面带微笑,神色悠然,行路时,风姿翩翩,映衬绚烂暮霞,光芒尽绽。 “阿兄?”他惊讶出声。 不过数月未见,阿兄转变之巨,令他不知所措。 刘氏祖孙与容奚朝夕相处,自然无从感受容奚之变,姜、胡等人亦是如此。 然容连记忆中,容奚以往形貌极为深刻,如今乍一相见,心中唯余不可思议。 容奚缓步行来,距其半人处驻足。 “二弟。” 书中另一主角,竟突兀出现在眼前。 两人互视几息,容奚先回神,吩咐身后刘子实:“去替二郎君卸行李。” 刘子实应声出宅,从车内搬运箱奁。 容连看一眼洗砚,洗砚会意,跑去同刘子实一起。 宅中多人,既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见到容连,容奚方想起,书中有写,容氏嫡长子不幸落水身亡后,容氏二郎君以安静无扰为由,回临溪祖宅居住近一载。 至次年乡试,方回京。 “刘翁,替二郎君收拾厢房。”容奚吩咐之后,携容连至正堂。 “二弟怎会来此?”虽心知肚明,容奚还是问道。 面前之人消瘦许多,容貌已现清俊轮廓,容连心中感叹,道:“盛京多烦扰。弟至此,是为安心读书。数月不见,阿兄清减甚多。” 容奚记得原书内容,知晓容连品性。 身为主角之一,他看似清高自傲,心胸却不狭隘。容氏子中,他最为出色,亦是待原身最为真心之人。 他心有宏 分卷阅读30 愿,内具才华,后位极人臣。然仕途虽顺,情场却坎坷至极。 一人思虑顾忌过甚,一人所想太过天真,整本书就是一出虐恋大戏。 最难跨越的障碍,当属两人俱为男子。 “阿兄?”容连见他出神发呆,不禁唤道。 容奚回神,倏然笑言:“二弟安心读书,我定不会打扰你。” 想必容连远离盛京,亦是为了逃避心中情思。 着实有些可怜。 容奚心中暗叹,两人皆为佳郎,虽死时同穴,然生前未曾同寝,实在叫人心疼。 他眸光莫名,容连不免后背生寒,面色端严道:“阿兄,你当与我一同读书。” 不,他不要。 “二弟舟车劳顿,定身疲体乏,刘翁应已收拾完毕,我领你去,稍作歇息。”容奚试图转移话题。 容连心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遂不再赘言,随他同至厢房。 房内布置整洁,器具齐全,且均为新品。 容连心中暗惊。他知祖宅无甚进项,那日给予阿兄之钱,只可保米粮之用。 宅中何来余钱定制新器? 因初来乍到,他未莽撞询问,只暗藏于心。 将容连安置妥帖后,容奚至书房,伏案书写。 及晡时,饭食置案。因今日容奚无暇,只能刘和掌勺。不过咸饼、汤羹,实在有些寒碜。 容连观之,心中有愧。 当日,阿兄欺负梁弟,他亦怒火中烧,阿耶怒遣阿兄至临溪,他未曾劝阻。 如今思及,阿兄清苦度日,他们却在盛京锦衣玉食,实在不该。 “阿兄,家中米粮是否短缺?我带了些钱帛,若是……” “二弟,”容奚打断他,“你之钱帛,当用于笔墨纸砚,家中事务,自有为兄。” 容连闻言,不再启口,然心中却下定决心,要承担家中事务。 翌日清晨,容奚与刘子实早起,于院内锻炼身体。 容连主仆,奔波而来,身体倦怠,尚未清醒。至金轮高升,方迷蒙起身。 见容奚三人俱神采奕奕,等候他们共进朝食,二人俱面露惭色。 朝食乃容奚亲手烹调,瘦肉粥鲜香软糯,葱油饼酥脆爽口,容连主仆即便足够矜持,也忍不住比平时多食三分。 朝食毕,容连以为昨日之言,触及容奚自尊,故早膳才如此丰盛美味。 他见容奚欲出宅,问:“阿兄是去县城?能否携我一同?” 容奚闻言,见宅外车马停歇,遂应。 原身被赶至临溪,家仆驾车送他于祖宅,便返程归去。容连主仆则是自己驾车而来,这车便没返盛京,留下正好可用。 二人携双仆,驾车至城中。 容连欲购米粮及纸墨,容奚欲寻胡玉林,两人分开行事。 至胡宅,胡玉林热情招待。 “大郎甚少出宅,今日难得前来,不妨唤上守原,咱们同聚锦食轩。” 思及容连,容奚摇首道:“家中二弟昨日至,我不便久留。” “无碍,我遣仆去请,既是大郎亲弟,我自当做东。”胡玉林狭目弯起,就要挥袖吩咐家仆。 容奚无奈,“不必,他亦在城中。” “那甚好,届时同往段兄处。” 话已至此,容奚推拒无用,只好转移话题,道:“我今日来,是想请兄助我一事。” 提及正事,胡玉林肃容道:“大郎但说无妨。” “玄石兄见多识广,可知濛山有无技艺精湛的窑工?”他见胡玉林神色惊异,遂解释道,“我欲烧制新器,需窑炉及窑工相助。” 胡玉林被他口中“新器”吸引,虽好奇,却未问,只道:“此事交予我,定为大郎办妥。” 容奚笑,于袖取纸,递与胡玉林,“纸上所写,为烧制新器之原料,奚欲购之,不知何处可买?” “石英砂,碱,石灰石……”胡玉林览毕,唇角微扬,“大郎心思,着实难猜。若我帮你购得此些原料,大郎可否告知,新器到底为何?” 容奚知他又窥得商机,不欲瞒他,“玻璃。” 胡玉林眉心一蹙,“我只听闻琉璃,琉璃为稀罕之物,玻璃是何物?莫非比琉璃还要珍贵?” “能否烧制成功,我如今也不知晓,只待一试。” 闻此言,胡玉林只得作罢。 恰逢此时,胡氏管家行至,恭敬道:“郎君,商队已归。” 自煤球煤炉扬名之后,胡氏便扩建商队,走南闯北,运送货物。 胡玉林面露喜色,“如何?”他边问边携容奚至宅门外。 商队掌事正在宅外待命,见胡玉林至,面露戚然。 “发生何事?”胡玉林见他神貌,心中微凛。 掌事四十来岁,却眼眶通红,欲哭不哭,观之着实叫人心急。 “郎君,货俱无碍,只是商队需歇上几日,方能继续行路。” 他说着,竟哽咽起来,“好几匹马蹄掌俱伤,无法载货。” 胡玉林素知其乃爱马之人,掌事与马朝夕相处,已生情谊,如今见马蹄足受伤,悲伤戚然也在所难免。 “既如此,便养几日。”他轻叹一声。 马儿长途奔波,伤蹄之事经常发生,掌事委实过于多愁善感。 “玄石兄,若是马蹄行久受伤,不如钉上铁掌,可护蹄足不伤。” 容奚忽提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恶搞小剧场: 某日,瘦下的容大郎同容二郎一同归京。 容府之人见容大郎,俱言:祖宅生活定凄苦无比。 然再见容二郎:…… 胖硕许多的容二郎:(嚎啕大哭)阿兄做饭太好吃,我一不小心就成了肥宅…… 第23章 宅外寂静良久。 半晌,胡玉林方找回声音,神色略显激动,扯容奚之袖,“大郎,你我进屋商谈。” 二人至书房。 “大郎,你方才所言铁掌,是何物?当真可保马蹄不伤?” 容奚此前不知大魏无蹄铁,今日听闻几人言语,方知蹄铁尚未出现。 商队用马匹驮拉货物,马长久行路,蹄与地面摩擦,角质脱落,其下肉层便会受伤出血,于马不利。 尤其对于战马而言,若无蹄铁保护,其死伤损失将极为巨大。 “确实可以。”他颔首回道。 胡玉林自然信他,惊喜至极,忙问:“该如何做?” “玄石兄莫急 分卷阅读31 ,此事还需守原兄帮忙。”容奚无奈笑道,“恰好今日去锦食轩同聚,届时可与守原兄相商。” “妥。”胡玉林抚掌大笑,“你我这就去。” 他唤来仆从,遣他至姜氏请人。 容奚此前与容连分别,便言于锦食轩会合,如今自不必专门去寻。 二人至锦食轩,段长锦于雅间招待。 不久,姜卫平至,几人随意入座。 胡玉林开门见山道:“守原,我需你助我。” 两人挚友多年,根本无需客套。姜卫平没有丝毫犹豫,“你说。” 容奚将方才画好的图纸,递与姜卫平。 “此物为马蹄铁,可护马蹄不易磨损,延长马匹寿命。” 段、姜二人闻言震惊。 众人皆知,大魏骑兵虽战力不俗,然每年战马耗损巨大,骑兵规模也无法扩大。 北方部族马匹良多,且膘肥体壮,骑兵相比大魏多矣。若遇战事,单论骑兵,大魏必败。 若得马蹄铁,战马损耗小,大魏战力将更上一层楼! 几人越想越觉心潮澎湃,姜卫平捧纸之手微微颤抖。 这样的功劳,若是从他手中诞生,该是何等荣耀。 “大郎,你们锻造此物,是作何之用?”他努力平息情绪,冷静问道。 胡玉林弯眸笑道:“商队马匹受伤,恰被大郎听见,大郎便授我此法。” 原只是保护商队马匹而已,未料细思之下,发觉大郎所想,竟可增强大魏战力。 几人倏然无言。 恰在此时,店仆于门外禀告:“容郎君,店外有郎君等候。” 之前容奚嘱托店仆,若有一主一仆、书生装扮、身着靛色的俊俏小郎君,于店外等候,便知会于他。 容奚应答一声,起身至店外,见果真是容连和洗砚。 “阿兄。” “今日遇友,同聚锦食轩,你也一起。”容奚言罢,嘱托店仆将车马安置妥当,领容连主仆共入雅间。 容连心中困惑,面上未显。 阿兄于盛京时,并无友人相交。未料于临溪,竟得几名好友。 他观屋内三人,虽非世家子弟,但朴素真挚,心中实为容奚感到高兴。 “容二郎,久仰大名。”胡玉林作揖行礼,面带微笑,看不清眸中情绪。 段、姜二人亦客气行礼。 容连一一回礼,随容奚同入座。 容奚与几人早已相熟,故先前坐姿较为随意。现容连至,坐如松竹,端正守礼,几人不禁挺直腰背,正襟危坐。 得知几人身份之后,容连未表丝毫不屑鄙夷之情,倒叫他们心生些许好感。 容连才名,虽未传至濛山,然濛山百姓提及容奚之时,皆会好奇容氏其余郎君。 有行商来自盛京,言语中提及容连,口口相传,致濛山百姓皆知容连之名。 胡玉林几人亦曾听闻。 如今亲见,觉传言不假,容氏二郎确实腹有诗书,气度高华。 几人闲聊许久,至晡时,段长锦吩咐店仆摆案置盘。 盘中皆为新菜,均为容连不曾见过之物。 他见几人神色寻常,心中虽惑,却也未表,只闷头品尝。菜未入口,嗅其味已然迷醉,及入口时,仿若天上仙肴,令人回味无穷。 清高自傲如容连,也不得不屈服于菜色之下。 食毕,他难得夸赞:“濛山人杰地灵,段兄店中玉盘珍馐,盛京从未有之,实在令人惊叹。” 段长锦一愣,怔然之下,看向容奚。 大郎竟未曾向家中提及吗? 胡玉林见其神色,忽朗笑道:“文秀兄,你店中菜品,确实值此一夸!” 如今昼短夜长,此时日已沉山,天色将晚,容奚起身告辞:“诸位兄长留步,我与二弟先行归家。” 三人相送至城外,见车渐行远,胡玉林感慨出声:“容二郎不虚不伪,性情真挚,确为佳郎。” 归家后,夜幕垂落,星辰点缀。 刘子实同洗砚,从车内搬出货物。 “二郎君,您买这些米粮作甚?”刘子实手拎沉袋,未及思索,便问出声来。 容连面无表情,答道:“家中俗务,我亦应当承担几分。” 他不擅表达情绪,素来被人误以为孤傲不群,刘子实见之,却没什么想法,正欲解释,就听容奚吩咐。 “搬去灶房便可。” 入夜。 容奚酣眠于榻,容连却辗转反侧。 观阿兄一日,精神似比盛京昂扬甚多。且言语举止,同风流士子无甚差别。所交之友,虽为商贾匠人,然性情不俗,诚挚待人,值得深交。 阿兄改变良多,为何钱忠回京,却言阿兄跋扈骄纵呢? 容连非为蠢人,自有城府。往事悉数呈于脑中,桩桩件件,罗列清晰。其中关乎容奚之事,除强迫梁司文,竟再无其他。 唯诸多流言蜚语,萦绕耳际。 阿兄恶名,于盛京广传。然若当真论及实例,似无从启口。 他自小虽与阿兄同被母亲养育,然他有姨娘照拂,姨娘待他严厉,从不溺宠。 后至启蒙,他略有天赋,得阿耶看重,时常亲自教导。 反观阿兄,自三岁后,日渐胖硕,母亲纵容溺宠于他,阿耶无暇管教,便经常惹是生非。 可如今来看,所谓“无状”,皆为外人或家仆所言,他从未亲眼瞧见阿兄欺辱于人。 犹记小时,阿兄待他甚为宽厚,至明晓事理,方冷淡渐生。 他见阿兄失态之事,唯有强迫梁弟。 容连思虑良久,至丑时方沉沉睡去,却又及卯时惊醒。 窗外天色暗沉,金轮未现。 他再无睡意,行至院中,听闻隔壁动静,好奇之下,探寻过去。 容奚与刘子实,正于院中锻炼身体,见容连至,亦未停歇。 “二弟今日起早,然朝食未及准备,你稍待片刻。” 微胖少年边跑边道。他额上细汗滋生,颊上红晕浅淡,气喘吁吁亦不停歇。 “无碍,我不饿。”被凉风一吹,容连顿时清醒,觉自己打搅他人,遂欲离去。 恰逢刘和捧盘而来。 “郎君,药熬好了。” 碗中药汤热气蒸腾,苦味随风袭入容连鼻腔,他怔愣当场,回神后问:“阿兄,你患病了?” 容奚以巾拭汗,漫不经心回道:“我身体虚,得医者良方,每日煎药服用。” 自阿 分卷阅读32 兄儿时患病后,母亲常用珍贵药材,为阿兄熬汤补身,阿兄怎会身虚?且药材昂贵,阿兄哪来的钱帛购买? 容连脑中顿时混乱不堪。 他能懂经纶典章,却看不清眼前这诸多怪事。 待药汤变温,容奚一饮而尽,后回屋浴身。 朝食毕,容连遣洗砚去寻刘子实,意图从他口中套话。未料,洗砚很快归来,纳闷道:“二郎君,刘子实正在书房读书习字呢。” 墨滴在纸上,容连得洗砚提醒,方回过神来,“他在读书习字,阿兄呢?” “仆若没瞧错,正是大郎君在教他。” 若非洗砚亲眼所见,他也不愿相信,不学无术的大郎君,竟会教授小仆读书。 “阿兄……与以往迥异。”容连低叹一声,“替我研墨,我欲传信回京。” 临溪甚好,他总得给家中报个平安。且诸多新物,俱产于濛山,连盛京也无。他瞧新式煤球、煤炉等极为便利,想在信中提及,让家人可从行商处购得。 如此数日,容连主仆渐渐习惯容宅的安宁生活。 马蹄铁成功制出,容奚受邀前往胡宅。 “大郎,你可真是福星!”胡玉林神采飞扬,“如此一来,商队损耗极度缩减,马儿也省去许多痛苦。” 姜卫平亦满心激动,他迟疑问道:“大郎,此法可需呈报官府?” 思及上次官府昧下冶铁之法,他如今不太情愿再去。 容奚脑中浮现一人,笑回:“这次不用,我自有途径。” 胡、姜二人想到他的身份,深以为然。呈报县衙,还不如直接告知容尚书,工部和兵部就在皇城内,离吏部近得很。 两人倒是想岔了。 “大郎,前几日你托我寻窑炉窑工,我已觅得。且烧制新器的原料我也采购充足,何时可以烧制?” 胡玉林看起来比容奚还要心急。 商人逐利之本能,倒显几分可爱。 容奚展颜笑道:“随时。” 归宅后,他手书一封,寄往盛京郡王府。数日后,归京的秦恪,恰好收到这封信。 陈川谷极为好奇,谁会给秦阎罗写信呢? 他欲伸头去瞧,却被秦恪挥至一旁,但信上一闪而过的字迹,令他脱口而出,“是容大郎的信!他写了什么?” 秦恪原本神色冷淡,然览信后,眉眼处俱生欣悦之意,容貌愈发俊美生动。 “到底写了什么,让你如此愉悦?”陈川谷心急不已。 秦恪倏然起身,将信递与他,难得和颜悦色,“如此妙法,当为大魏之福!我这便进宫,禀于圣上。” 他步履极快,未及陈川谷回神,身影已消失门外。 陈川谷捧信细观,良久,拍腿大笑:“确实妙极!” 也难怪秦某人急得跟什么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容小奚:谢谢小可爱们的雷雷和营养液~(〃'▽'〃)我会越来越甜哒! 第24章 秦恪入宫后,得见新皇,将容奚之事悉数告知。 新皇闻言,先痛斥濛山县尉私昧冶铁之法,后连声称赞容奚之能。 若容奚在此,定能认出这新皇便是陈二郎。 “若马蹄铁当真神妙,我大魏何愁不灭北方蛮族?”他负手而立,眉目俱现少年天子意气,“朕立刻召杨千牧进宫。” 杨千牧乃工部尚书,得天子诏令,迅速整装入宫。 三人谈论良久,至酉时方歇。 盛京之事,容奚无从得知,他正忙于烧制新器。 容连见他成日于外,不知忙于何事,言语间问及,却被容奚搪塞回去。 “二弟安心读书,待明年乡试中举,光耀门楣。” 容连暗叹一声,面容严肃端整,如教书夫子,连番道理论下,容奚颇有些头疼。 “为兄不擅读书,二弟莫要再劝。” 恰好刘子实前来禀告:“郎君,车已备好,何时出发?” 面对容连“望兄成龙”的眼神,容奚只能残忍拒绝,“我与胡兄有约,二弟你静心在家读书,我申时便归。” 遂落荒而逃。 至城郊窑炉,胡玉林已等候半刻,见他车停,踏步来迎,道:“大郎,今日是否烧制?” 前几日,容奚教授窑工变煤石为焦炭,因焦炭所达温度,较煤石高出许多,烧制玻璃需高温,焦炭不可或缺。 且相比烧制砖石、陶瓷的窑炉,玻璃窑炉体积需小,如此利于温度集中。 经几日改造与燃料准备,胡玉林已心焦不已。 “今日确可尝试。”容奚受他感染,心绪亦兴奋起来。 玻璃不仅可以用作窗户,其用途遍布日常方方面面,若真可烧制出,生活将方便许多。 窑工俱为技艺精湛之人,容奚进行分工,分组处理各个流程。 混合原料入炉后,经高温熔化,后至模具中进行压制。 容奚只懂理论,窑工首次烧制,故成品并不如人意。可即便不合标准,胡玉林与众窑工亦惊叹连连。 虽其上出现气泡、水纹,但明眼人俱可看出,仅凭玻璃透明之特性,它定会风靡天下。 胡玉林心情澎湃,眼尾染红,“若烧制成功,工钱翻倍!” 窑工大喜,纷纷继续尝试。 容奚和胡玉林财大气粗,多次烧制均成废料,两人也未见丝毫痛色,只紧盯窑炉。 首日并未成功烧制,窑工们俱惭愧内疚。 容奚却神色轻松,归家后,将今日所见之经验,俱写在纸上,若有机会,或可供后人观之。 秋去冬来,寒风愈加肆虐。 容连正伏案读书,灯豆摇曳不安。忽狂风大作,从窗棂处拼命钻进来,险些吹灭蜡烛。 窗纸又脱落了。 容连神色平静,心中却暗暗感叹。祖宅相比盛京,吃食自不必说,每顿如享仙味。且宁静祥和,无人烦扰,是读书之佳地。 只这窗纸,实在稀薄,若到冬日,寒风入内,于读书不利。 他明日就令洗砚去多买些纸,糊严实了。 翌日清晨,容连起身洗漱完毕,正欲去用膳,却听宅外喧闹。 他踏步至前院,见门外车马停留,不少工匠正小心卸物。 阿兄买了什么? 恰时,容奚从马匹另一侧绕过来,同胡玉林并肩而立,笑语呢喃。 霞光绚烂,人如青竹。 阿兄竟又消瘦些许。颊肉退却,显清俊轮廓,眉形 分卷阅读33 如峰,目若星辰,鼻唇皆可入画。 与别人口中的容氏大郎,已无丝毫相似之处。 “阿兄。”他不禁唤道。 容奚转身,神色悠然,“二弟起身了?我正要去寻你。今日匠人修葺门窗,定扰你读书,你能否去高夫子家中,稍待一日?” 他昨夜才思门窗之事,阿兄今早便雇人来修,容连心中既惭愧又感佩,道:“今日不读书,阿兄,我可能帮上忙?” “不用,你休息便好。”容奚言罢,邀胡玉林同入宅中。 历经多次失败,玻璃总算成功制出。压制、烧边、褪火后,玻璃窗终于呈现在容奚面前。 待经验丰富,窑工便日夜烧制,如今量已足够。 胡玉林今日来,就为亲见玻璃门窗的效果。 早膳毕,工匠开工,连冯山父子都被请来。毕竟在木门木窗上安装玻璃,需要木匠协助才行。 容宅宁静许久,今日却闹腾上了。工匠们敲敲打打,院中尽是匠人身影。 乍一得见玻璃,容连心神俱震。 这是何物?为何他从未见过? “二郎君,您知道这是什么吗?”洗砚亦一脸茫然,问自家学识渊博的主人。 容连抿唇摇首,至容奚面前,直接问道:“阿兄,这些是何物?怎会如此透亮?” “这是玻璃,可做窗用,透光隔风,比纸好用多了。”胡玉林替容奚答道,“此乃大郎妙思,日后定叫世人惊叹。” 他见容氏依旧忽视大郎才华,心中打抱不平,未得容奚同意,便直接说出,后对容奚露出歉然笑意。 容奚无奈,他并非要藏拙,只是懒得说而已。 容连陡然看向容奚,眸光震颤。 自他至临溪,已见过多少新物?不论制出煤球的胡氏、打造薄釜的姜氏、推出新式菜肴的段氏,皆与阿兄密不可分。 凡此种种,历历在目,心中埋藏许久、却不敢相信的想法,在这一瞬间,倾巢而出。 容连微微启口,欲言又止。 “待玻璃安装完毕,二弟便可安心读书,不必受寒风侵扰,日光亦足。” 容奚微笑道。 良久,容连倏然展颜,长叹一声,“此前是我狭隘,阿兄莫怪。科举入仕,是对我等俗人而言。兄之才华,根本无需寻求庙堂之缘,安居田园,亦可造福天下。” 他如今方觉,自己前日劝学之言,实在太过狭隘。 “二弟言重。”容奚见他神思恍然,似在自疑,遂道,“每人皆有擅长之道。二弟擅读书,日后金榜题名,入仕可为民请命。兄之道,能否造福万千,还需二弟相助。” 若朝廷不愿费心费力,容奚即便造出新器,又能如何?一人之力,怎比举国之力? 容奚之言,令容连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失神。他兀自沉浸羞惭之中,阿兄却有如此高见。 “弟必定竭心尽力,与阿兄相扶互助!”容连顿时神采飞扬,似寻到人生目标。 此前,他不过遵循世人眼光,考科举,入朝堂,却心存茫然无措。即便真入朝堂,他一介书生,又能作何之用? 今得阿兄之言,如任督二脉俱通,更生动力。 经匠人不懈努力,至日落西山,容奚、容连、刘氏祖孙居住的院子,俱装上玻璃窗。 光线投入屋内,即便金轮不见,只霞光微弱,屋中之物亦可看清,不似以往,便是白日,也觉昏暗。 今夜可睡个好觉了,容奚心道。 匠人欣赏完毕,渐离容宅。冯山父子被留下同食。 “大郎,玻璃确实新奇便利,如此明透光洁,定造价不低,不知欲卖几钱?”冯山问及。 容奚笑答:“定价之事玄石兄擅长。若冯工不弃,我可赠您玻璃,只是需您助我一事。” 他乃刘子实武学师父,容奚对他颇有几分敬重。 思及高夫子年事已高,目力渐弱,亦应用上玻璃。 他心中想着,听冯山问:“大郎莫要客气,我若能帮一定帮,但玻璃一事,我必要亲自购买。” “冯工言重。世人不知玻璃益处,冯工愿做胡某人生意,我高兴还来不及,就如大郎所言,玻璃赠与冯工,只愿冯工多加宣扬。” 胡玉林笑眯眯,与容奚对视一眼,得容奚感激一眼,心中甚慰。 他所言听着有理,然世人不愚,见到玻璃,定知其中妙处,何需一个匠人宣扬? 但话已至此,冯山不便再拒。 “冯工,玻璃易碎,我不信他人,你可有途径,帮我运至盛京?”容奚神色平静问道。 冯山心中一惊。他仔细揣测容奚神情与话语,这是让他送一面玻璃到秦郡王府? 容奚此举,有其用意。一来,玻璃确实易碎,他不信寻常驿传;二来,冯山与郡王府关系密切,由他寻人相送,郡王府定会慎重对待。 “大郎所托,我定不负。”冯山郑重回道。 容连听闻,以为容奚要送去盛京容府,心中微喜。自他来临溪,阿兄从未提及家中人事,也无一封信件,他以为阿兄与家中已然离心。 如今看来,阿兄还是念及家族的。 冯山确实值得信任,数日后,一面光洁透明的玻璃,完好无损呈于秦恪面前。 随之而来的,是一封书信,冯山亲笔所写。 玻璃引来众人围观,梁司文和陈川谷俱惊叹连连,梁司文大着胆子问:“阿耶,这是何人送来的?比金子还要亮!” 陈川谷笑,心中已有猜测,道:“莫非又是大郎所造?” 览信完毕,秦恪唇角展笑,似心情极好,“确是容大郎之妙思。此物名为玻璃,可作窗户之用,透光,御风。” “容大郎?”梁司文不可置信,一脸震惊。 脑中浮现容奚微胖的身影,秦恪眸中笑意更深,“我入宫面圣。” 遂携玻璃离去。 得皇帝允许,秦恪入殿,恰逢容尚书也在。 “表兄,是否又有新奇之物?”少年皇帝见秦恪手携一物,心思通明,高兴问道。 秦恪褪去外层纸衣,将一块方正玻璃托于掌中。 “陛下请观。” 皇帝几欲跳下殿中台阶,大踏步至秦恪面前,细细观赏,目露惊异之色,良久方问:“是他所造?” 秦恪微笑,“正是。” “哈哈,”皇帝极为欣喜,看向一旁茫然无措的容尚书,实在忍不住,朗声笑赞,“容卿生了个好儿子啊!” 状况之外的容尚书: 分卷阅读34 “……” 陛下,您夸得老臣有些慌啊! 作者有话要说: 容尚书:陛下夸我儿子,我慌得一批QAQ等等,他到底夸的是哪个儿子? 第25章 莫名其妙得皇帝夸赞,容尚书飘着归家。 他神思恍惚,又是皱眉又是笑,及晚膳,容周氏吩咐婢仆,捧案而至。 “三郎,今日有新菜,名曰豆腐,瞧着极为可口,你尝尝。” 容尚书上有两位兄长,故容周氏私下唤他三郎。 “可是二郎信中所言豆腐?”容尚书心生兴趣,见盘中之物白嫩可爱,以匙舀之,颤颤巍巍的,颇有几分意趣。 及入口,滑腻爽口,果然是美味佳肴。 “这是从行商手中购得,产自濛山,”容周氏以帕遮唇,笑语连连,“濛山果然人杰地灵,真想亲眼去瞧瞧。” 这是拐着弯夸他,容尚书知其心思,心情甚慰,思及皇帝夸赞,道:“今日在宫中,秦郡王呈献一新物,名唤玻璃,圣上龙心大悦,竟夸赞于我儿,应是二郎罢。” 容氏年轻子弟,也唯有容连一人值得圣上赞扬了。 虽然他并不知,为何圣上观赏玻璃,却要夸赞容氏儿郎。但这并不妨碍他高兴。 容周氏笑道:“盛京谁不知二郎才情品性?晗儿若有二郎半分聪慧刻苦,妾也就宽心了。” 容晗乃容周氏所出嫡子,族中排行第四,不过十二岁,虽不比容连出色,却也算可造之材。 “前日我考教晗儿,他学业进步不俗,已算不错。”容尚书赞了一句。 容周氏顿时与有荣焉。 然,正在此时,家仆慌张而至,口吐急言:“郎主,夫人,四郎君被人打了!” 容周氏闻言,差点捏碎帕子,但碍于身份,依旧端坐,沉色问:“四郎君可有受伤?是谁打的?现在何处?” 容尚书亦面露不愉。容晗是他嫡子,天资尚可,故最得疼爱。如今听闻被打,一是心疼,二是恼怒行凶者在打容府脸面。 家仆惶恐回道:“是在学堂外被梁小郎君打了。” “哪个梁小郎君?”容周氏目光冰寒。 “就是秦郡王义子,梁小郎君!”提及秦郡王,家仆身躯明显微微颤抖。 容尚书与容周氏对视一眼,秦郡王!怎么又与秦郡王扯上关系了?上一个已经被遣至祖籍临溪,这次可别又出什么幺蛾子! 好在自家儿子是被打,秦郡王权势再滔天,也得讲理啊。 咦?这种庆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容尚书脑子有些糊涂,忙斥道:“还不带路!” 容周氏为妇人,不宜前去,容尚书只好携家仆至。毕竟是秦郡王义子,他不亲自出面,可能讨不了好。 几人行至斗殴地点,只见梁司文正将容晗压在地上揍,谁都拦不住,也不敢去拦。 被揍的容晗哭爹喊娘,鼻青脸肿,形状相当凄惨。 容尚书怒火中烧,捏拳大声道:“住手!”见梁司文如未听闻,忙吩咐仆从去拉。 然梁司文武艺不俗,旁人无法近身。 容尚书遂遣人去郡王府寻秦恪。 “郎主,已经去请了。”家仆极为忐忑,他们未能保护四郎君,事后郎主恐会迁怒于他们。 正着急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抬首望去。 一人乘骏马,威凛而来。玄衣滚金,玉冠高束,容貌绝俗。他于马背睥睨众人,眸光冷冽,仿佛正于千军万马中,取敌首级。 “梁司文。” 淡漠嗓音如刀斧劈开天际。 梁司文陡然停手,目中凶光尚未退却,转首与秦恪对上,顿时瑟缩一下,不敢言语。 “下官见过郡王。”容尚书虽怒气澎湃,然理智未失,略一拱手道,“梁小郎君不知何故,竟当众殴打下官亲子。” 他声音压得很沉,听之略带颤抖。 秦恪瞟一眼目露委屈的梁司文,轻描淡写道:“司文无状,我定严惩于他,给容尚书一个交待。” 言罢,竟欲直接携梁司文离开。 容尚书即便再怂,也咽不下这口气,直接拦马,胡须直颤:“郡王,下官以为,当众弄清事由为好。” 容晗被家仆扶起,鼻血直流,痛哭失声。 为人父者,亲眼见之,亲耳听之,怎能无动于衷? “司文,解释。”秦恪冷淡抛下四字,似极好说话。 容尚书正诧异,便听梁司文道:“阿耶,儿已查清,数月前,容四郎以容大郎生母遗物作威胁,逼迫容大郎对我行不轨之事。儿此前误以为容大郎为淫邪之徒,使之受罚,如今得见罪魁祸首,叫我如何冷静?” 众人:“……”好似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容尚书:“……”为何他脑袋更晕了? 街市围观者众,关乎容府脸面,他不欲再留。 “容大郎当真欺辱于你?”秦恪声似寒冰。 不论如何,通过伤害他人来换回生母遗物,容大郎此举亦非君子所为。 梁司文仔细回忆当日情形。 少年郎君聚会游玩,宴席过后,容大郎忽至他案前,于众人眼前,以言语调戏于他,并欲用手触摸。 他怒极,未曾在意他的神态。 如今细思,当时容大郎神色狼狈,口鼻皆有青紫,眼眶通红,似哭过一般。 然自己当时心中俱是厌恶,何曾管过他之情状? “他未及欺辱,我便阻了他。”梁司文面色微红,心中略有愧疚。 容大郎行为有错,然情有可原。 而容晗身为罪魁祸首,一招便辱两人,不狠揍一顿,实在难以出气。 秦恪目光落在容晗脸上,眸中无丝毫温度,“容大郎生母遗物为何物?在何处?” 容尚书想反驳,不能仅听梁司文一面之词,然触及秦恪冰冷侧脸,他又有些发怂。 容晗只知道哭,哪还听得到秦恪发问? “问你呢!遗物是什么?在哪?”梁司文知道自己成为兄弟相残的工具,别提多郁闷了。 容家家风真是堕落! 被他一声呵斥,容晗身体一抖,他被打怕了。 且不经意间触及秦恪冰冷眼神,他一害怕,什么也不顾,直接嚎道:“扔了!我扔了!就是个旧荷包!” 话已至此,容尚书还能不知事情缘由吗? 逆子!逆子!容氏的脸都被丢尽了! “扔哪儿了?”梁司文再问。 分卷阅读35 容晗抖着腿,惨兮兮道:“草地里。” 当日少年郎君结伴而行,后于一处草地野宴欢愉,莫非就是那片草地? “容尚书,贵府不睦,却殃及我郡王府,事已至此,恩怨两清,你以为呢?” 秦恪高坐马背,俯视容尚书。 单凭容晗以梁司文为戏弄容大郎的活靶,致梁司文当众出丑,成为他人口中谈资,容晗今日所受实属应该。 “犬子年少无状,下官改日定登门赔罪。”容尚书自知理亏,不得不低头。 秦恪见他无丝毫在乎嫡长子之意,蓦然冷笑一声。 后对梁司文道:“你当街殴打他人,也该受罚,归家后自讨十鞭。” 言罢,不顾众人议论,驾马绝尘而去。 梁司文归家,讨了十鞭后,趴在榻上,陈川谷替他上药。 “你太冲动。”陈川谷见他背上鞭痕紫红,心有不忍。 梁司文哼唧一声,“我就是气不过,容晗怎会那般无耻?拿别人生母遗物作威胁,实在太下作!” 他义愤填膺,似要再去狠揍一顿。 陈川谷无奈,“你阿耶去哪了?” “不知,好似出城去了。” 上药完毕,梁司文忽起身至案,“陈叔,先前容连也误会容大郎,如今他在临溪,与容大郎同住,我想传信过去,让他莫生误会,以免伤了兄弟感情。” 陈川谷暗道:其实就是自己想写信吧?找什么借口! “写完信乖乖趴着养伤。”言毕,携药箱离开。 至院外后,夜幕暗沉,他忽见前方高大修长的身影,正是秦恪。 男人手里不知握着什么,看不真切。 “秦肆之!”他忽高声唤道。 只见秦恪似条件反射,立刻将手中之物塞入袖内,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 幸好院中昏沉,陈川谷未能看清。 “圣上令我领工部数人,明日启程至濛山,习匠人之法。” 树影婆娑下,秦恪垂眸问,“你去不去?” “去啊!”这还用问吗? 不过,圣上竟遣人去临溪学习,而非召濛山匠人入京,有些奇怪啊。 莫非是秦某人从中斡旋之故? 作者有话要说: 采访一下容尚书。 话筒:请问,您除了“逆子”,还会说什么? 容尚书:……真是丢尽了容府脸面! 话筒:emmmmmm可去你的吧! PS:后天入v,正在拼命存稿,所以今天字数少了点,希望小可爱们继续支持呀!不要养肥嘛T﹏T 第26章 盛京容府。 归家后,容尚书恨不得让容晗去跪祠堂,然见他满身是伤,可怜至极,且容周氏痛哭不已,他便没舍得开口。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他怒斥一声,遂无奈挥袖而去。 容奚远在青州,不知盛京已有人为其澄清冤屈,他正雇人给高柏家安装玻璃。 高柏年事已高,妻早逝,唯有一女,已嫁他乡,难以得见,一人孤单寂寥。 此前得容尚书亲笔书信,让他教导容奚,他碍于昔日情分,便答应下来。 本以为是桩难事,未料,传言中顽劣不堪的容大郎,竟敦和雅静,文质彬彬,且有情有义,知恩图报。 容尚书不识嫡子美质,实在令人唏嘘。 在他晚年之时,得一小友照顾陪伴,已然无憾。 高柏所居宅屋已有多年,较为陈旧,且格局不佳,光照不足。书房日常暗沉,他年事已高,待久了,将致人精神萎靡。 如今换上玻璃,屋内顿时亮堂许多,高柏心中甚慰,一直笑颜待人。 “大郎,上次给的书都看完了吧?”高柏笑眯眯地,又从书架选出几本,递给容奚,“这些你带回去。” 他表达爱意的方式就是送书,容奚已经习以为常。 “多谢夫子。” 归宅后,宅中极为安静。 刘子实去县城学武,容连于书房读书。容奚闲来无事,便取几枚镜片、白纸,至院中阳光处,且唤来刘和。 自玻璃制出之后,他又亲自打磨出凹凸透镜。 上次马蹄铁之事,令他想起书中后续发展。 虽大魏实力不俗,然北方强敌虎视眈眈,终年犯边。主角梁司文随父出征,不慎陷入敌军包围,后被秦郡王拼死救出。 梁司文活了下来,秦恪却不治身亡。 大魏战神之死,致魏军士气低迷,被北蛮强敌攻取边城。梁司文悲痛之下,急速成长,历经艰险,方领军夺回边城,成为大魏新的悍将。 虽与秦恪未有深交,然这般人物身死,到底令人遗憾。容奚自知一人之力,无法匹敌,可也想献出一份心意。 “郎君,您要做什么?”刘和见他拿玻璃对着阳光照,经上下移动,终于在纸上落下一亮点。 “刘翁,取尺测距。”容奚仔细吩咐。 刘和依言测出距离,容奚记下,又换一镜。 如此反复,数据皆被记录于纸。 完毕后,他以笔描绘,遂携图纸,乘车至姜氏铁铺,见姜卫平,说明来意。 姜卫平自不会拒绝,也不问作何用处,只言三日后可成。 是时,容连收到一封信,来自盛京。 看信封笔迹,必是梁弟。 他远至临溪,一为读书,二则为躲避梁司文。然不过静心几日,方才见信时,却激动非常。 离京之时,未与梁弟道别,也不知他信中可有埋怨自己? “二郎君,您不拆信瞧瞧?”洗砚见他沉默不动,不禁问道。 容连置信于案角,似不欲看信。洗砚观他神思不属,怕打搅到他,遂离屋关门。 反正如今有玻璃窗,关门后书房依旧亮堂。 及他离后,容连手捧书册,却根本无心读书,余光落在信上,心里像猫爪挠似的,被它勾去了心魂。 半晌,他终憋不住,伸手展信。 本以为会是一番抱怨之言,未料竟关乎容府。他细细观之,越往后,心中越发沉冷,双手微微颤抖。 原来阿兄欺辱梁弟,是因四郎威胁之故! 当日他没去宴席,后得闻消息,归家见阿兄鼻青脸肿,以为是梁弟怒极之下,教训所致。 未料,竟是四郎不顾手足之情,以暴力和遗物逼迫阿兄做出那等恶事。 梁弟被牵连,最为无辜。阿兄受威胁恐吓,后被遣至临溪,虽非君子所为,然 分卷阅读36 情有可原。 四郎方为首恶! 思及阿兄数月来遭受的污蔑,被抢夺生母遗物的哀痛,容连心中顿如岩浆翻涌,自责痛惜至极。 他猛然起身,冲出屋外,就要去寻容奚。 恰逢容奚归宅,两人相遇,容连顿时拦住容奚去路。 “二弟?” 先前清高自傲之态消逝不见,容连抿唇不语。他重新细细打量容奚,见他神情悠然宽和,目光清澈温柔,哪有半点猥琐狎昵之态? 为何之前阿兄解释,却无人相信呢?或者说,无人愿意给阿兄解释的机会。 他手握书信,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弟为此前之偏见,郑重向阿兄道歉。司文已于信中言明,阿兄是受四郎所迫,方行那等事情。” 见容奚神色微讶,他继续道:“家中未听阿兄申辩之言,与外人同斥阿兄,弟深感惭愧。” 容奚终于知晓他话中之意,正色道:“二弟言重。当日你赠银之情,我铭记于心。” 若非容连,就凭容尚书只予他一箱书,原身也到不了临溪。 容连听闻,心中愈发沉冷。阿兄仅提及自己,未言阿耶母亲等人半句,是否已然生怨? “阿兄此前雇冯工运送玻璃至盛京,是送往何处?”容连忽轻声询问。 事到如今,他已不再天真。 “二弟,”容奚浅叹一声,“你自当安心读书,后宅诸事污耳。你不得见,阿耶亦不得见。唯身处其中,方觉如入冰窖,令人心寒。” 他所言是为原身叫屈。 话虽未尽,容连却已明其意,顿时怔然原地。 阿兄已与家中离心,这可如何是好?直到此时,他方知晓,阿耶是如何偏心。 若梁弟信中所言为实,仅凭阿耶当日未提及阿兄半句,他就已知晓,阿耶并未将阿兄放于心上。 阿耶时常为阿兄生气,非因担忧阿兄,而是因阿兄丢了容府脸面。 容奚见他神色震颤,能猜出几分他心中所想。思及日后容连命运,他不禁暗叹一声。 虽为重臣,却因悖伦之情,被容尚书痛斥出府,断绝父子关系。 直到那时,容连方明白,在容尚书心中,容府颜面比任何事都要重要。 容奚伸手拍其肩,郑重道:“二弟不必忧心于我,当尽心读书,不为光耀门楣,而为自己。” “为自己……”容连眸光颤动。 见他依旧懵懂,容奚决定表示支持:“你科举入仕,若他日掌握权柄,又何惧他人妄言?你是否娶妻,想与谁在一起,与他人又有何干?” “阿兄!”容连闻言震惊。 阿兄是何意?莫非他知晓自己心意?不可能,他从未与旁人谈及,阿兄怎会知晓? 怎料容奚忽凑近他,“人生苦短,凡事当尽力争取,方不留遗憾。且梁小郎君日后定奔赴战场,沙场刀箭无眼,你需珍惜才行。” 容连:“……” 见他半天不敢言语,容奚微笑鼓励,兀自回屋。 徒留容连一人,傻傻立于院中,心中如翻江倒海,几近失语。 三日后,容奚至姜氏铁铺取器。 胡玉林得闻,从玻璃窑炉兴冲冲赶来,“大郎,听说你又造新器,我来瞧瞧。” “尚未完成,玄石兄稍待。”容奚答后,依原理装置物镜与目镜。 虽简陋,但也可望远。 望远镜于他而言虽不稀奇,日常也无甚妙用,但若用于战事,当为一大助力。 稍候且去寻冯山,让他将望远镜送去盛京郡王府。 他正想着,却听胡玉林道:“我听衙门里的人说,新任县尉即将到任,且圣人令秦郡王,领工部数人,将至濛山学习匠人技艺,哈哈。” 濛山不过偏远县城,能经圣人之口,胡玉林与有荣焉。 容奚闻言微顿,后唇角浅扬。 既如此,他便不用去寻冯山。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零点更新v章一万字!容小奚和秦某人又要见面啦,会小甜一把~小可爱们请继续支持呀!不要养肥呜呜呜,帮忙冲一下千字收益榜~么么么么么哒! PS:接档小甜文求一下收藏呀~么么么~ 重生现耽:《宿敌他又甜又粘》 邵显重回十岁,捡到一只可怜兮兮的宿敌。 本想亲自培养他,好让他长大后不与自己对着干。 却没想到,这只宿敌洗干净后,竟然又甜又粘。 只是这只小甜糕太没安全感,经常掉金豆豆。 他一哭,邵显就没辙了,当然是要什么给什么。 重生腹黑护短受vs偏执专情假哭攻 第27章 濛山县城外, 县令沈谊,携衙内众吏, 于城门口迎风而立。 寒风吹拂而过, 众人瑟瑟发抖。 不久, 一行车马由远及近,沈谊顿时面色肃然, 昂首挺立,目视前方。 一人高坐马背, 着玄色常服,玉冠束发,面容俊美,只神色冷峻寒冽, 冲淡几分姝色, 却更彰显天家贵仪。 秦郡王之母,为先帝亲姐,与当今圣上乃表亲, 身具皇家血脉,贵气威仪自非常人可比。 只令人诧异的是,其身旁除一骑马随侍外,还牵一匹神骏, 其色为白,与他自身赤色神骏, 不分上下。 为何要牵一匹多余的马?沈谊不懂秦恪心思,也不敢多问, 连忙领众吏躬身行礼,以示尊敬。 除秦郡王外,身后还有几辆马车,其内均为工部官员。 街市被衙门皂隶清道,百姓偷摸躲在家中窥探,见郡王风姿,顿被俘获。 谁能想,大魏战神竟如此美姿仪呢? 至县衙,沈谊长舒一口气。虽此前他曾历秦郡王在县衙抓捕曹县尉一事,然当时不比现在。 当时是秘密进行,如今却是仪仗整齐森严。 “郡王,诸位上官,请入座。”沈谊头一次见数位京官,颇有几分拘谨。 几人依次入座,秦恪为上首。 “圣上此次令我等至濛山,是为学习匠人技艺。”秦恪浅饮一口茶水,“沈明府应知玻璃窑炉在何处,我等欲往观之。” 沈谊问:“郡王及诸位上官舟车劳顿,不如明日再去?” 现快及申时,晚膳将至,窑工也都归家,窑炉无人,没有前去的必要。 工部数人颔首,均看向秦恪。 秦恪忽起身,对众人道:“那便明日。我有事在身,晚膳诸位共享。” 言毕,径 分卷阅读37 直离席。陈川谷自然随他一起。 两人并骑,牵白色神骏,同往临溪方向。 “你我至容宅,大郎定已用过晚膳,”陈川谷朗声笑道,“见到不速之客,神情定相当有趣。” 秦恪闻言,思及容奚素来恬淡平和,若见到曾经丢失之物,神情一定更为有趣。 眸中笑意一闪而逝,马鞭高高扬起,尘土飞扬,直接将陈川谷远远抛下。 容宅。 晚膳方歇,灯火初明。 一阵敲门声突兀响起,刘和前来开门,借昏暗天色,看清门外两人,忙道:“原来是二位郎君,快请进!” 他侧身让行,并高声吩咐院中刘子实:“速去禀郎君。” 刘子实应声而去。 两人至正堂,容奚急步而来,见果真是两人,神色微讶,道:“肆之兄,陈兄,怎会突然前来?” 刘和奉茶置案,陈川谷笑道:“大郎,肆之兄与我刚至濛山,便来寻你,未曾进食,如今腹中空鸣,该如何是好?” 两人此举,极不合规矩。可正因两人不将容奚当外人,才会如此开玩笑。 容奚闻言,立刻起身,“二位兄长稍待,奚去洗手做羹。” 须臾,两份膳食入案。 秦恪低首瞧去,漆盘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鲜汤面,嗅之口舌生津。汤为筒骨汤,熬制已有一天,极为香浓。面条筋道滑软,入口即化。 旁边碗碟内,几块虾饼陈列,与汤面相得益彰。 “二位兄长来得巧,骨汤恰好熬制一日,”容奚笑道,“奚恐肆之兄与陈兄久等,便自作主张以面待客,还望二位见谅。” 秦恪正要回应,就听陈川谷夸张道:“大郎,你这一碗面,几块饼,抵得上好些名贵菜肴,我甚是喜爱!” 陈某人话音刚落,便觉脖颈一凉,他不禁转首瞧秦恪,见他闷头吃面啃饼,暗叹自己过于多思。 美美用完晚膳,刘和祖孙拾掇碗碟。 秦恪至院中,见门窗皆为玻璃,的确通透明亮,遂道:“明日我欲领工部数众,前往玻璃窑炉学习技艺,大郎可愿陪同,为我等释惑?” “肆之兄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奚自当前往。” 屋内烛光明亮,映射而出,容奚半侧面颊被照亮,另一侧隐于暗处,朦胧中,俊俏轮廓尽显。 虽依旧微胖,然其周身气质,安宁祥和,让人轻易忘却容貌。 更何况,容大郎之貌,本就不俗。 陈川谷忽朗笑出声,“大郎,几日不见,你越发清减了,假以时日,定是位俊俏郎君,引得小娘子们芳心大动。” 大魏民风开放,掷果盈车等风流之事,不在少数。 容奚谦道,“陈兄说笑,若论俊朗,当陈兄更胜几分。” 他并不太敢开秦恪玩笑,虽秦恪容貌之盛是他生平仅见。 “此前大郎传信于我,将马蹄铁与玻璃悉数告知,我不胜感激,”秦恪忽然打断两人,神色冷淡道,“不知大郎喜爱何物,我便自作主张,挑选一马,作代步之用。” 魏人喜马,出行皆爱骑之。 然马匹市价颇高,良驹神骏更不必说。有资格且有资本骑马者,少之又少。 故,赠马为重礼,示意赠马之人对受赠之人相当看重。 容奚受宠若惊,双目圆瞪,一时失语。 见他如此,陈川谷毫不客气大笑起来,秦恪亦唇角上扬,眸光柔软。 “大郎,马在宅外,可愿同往观之?” 容奚回神,感激道:“多谢肆之兄赠马。”遂与两人一同出宅,借宅中灯火,见到白色神骏。 前世,男人以豪车为荣,在大魏,男子则以座驾相互攀比。 容奚虽不懂马,却也能看出,此马绝对可遇不可求。 “大郎可擅马术?”秦恪忽问。 他方才观察容奚神情,见其虽感激赞叹,却无跃跃欲试之态。 若是擅马之人,见到良马,定忍耐不住,骑上过过瘾。 “奚惭愧,”容奚似有赧色,“未曾习过马术。” 马术在世家子弟必学之列,而原身确实未曾习过马术。 容奚垂眸,脑海记忆浮现,眸中暗色一闪而过。 确切而言,原身习过一次。然恰是那一次,被人故意摔下马背,心生阴影,便再也没学过。 罪魁祸首依旧是容四郎。 陈川谷诧异,“学堂设骑射课程,大郎竟未学过?” “既得肆之兄厚赠神骏,奚定努力习得马术。”容奚浅淡一笑,不着痕迹转移话题。 秦恪瞧他神情,若有所思。 夜幕深沉,风寒欺人,容奚蓦然抖了个寒颤,些许婴儿肥的下颔缩进衣领内,衬得脸颊越发稚嫩。 他不过十六,与司文同岁。 秦恪神色微柔,轻声道:“天冷,回屋罢。” 言毕,利落上马,与陈川谷同离。 容奚目送二人远去,回身与白马对上,四目互瞪,白马委屈地打了个响鼻。 他倏然笑出声来。 牵马进宅后,容奚嘱咐刘和明日备些上等饲料,他要开始养宠马的日子了。 “阿兄,方才家中来客了?”容连忽行至,见到白马,神色略显惊讶。 他读书入迷,不知家中有客,刚刚停歇,听洗砚禀告,方才知晓,特来询问一二。 “故友来访。”容奚嘴角噙丝笑意,犹显温柔。 容连见状,遂不再多言,自发回屋继续读书。 翌日,天公作美,阳光普照。 沈谊亲自引秦恪等人,至城郊玻璃窑炉。容奚与胡玉林早已于外等候。 见车马至,容奚迎光抬首望去,恰与秦恪目光对上。 两人怔愣几息,均移开目光。 待沈谊眼神示意,容奚与胡玉林向官员们行礼。 此次工部派遣数人至濛山讨教经验,工部侍郎程皓就在其中。 他自小热衷造器,不愿读书。经家中长辈教育之后,便只能割舍爱好,投入学业。 后科举入仕,他凭借自身能力,跻身工部官吏之列。 此次濛山之行,他本不应前来,索性软磨硬泡,工部尚书杨千牧只好将名额予他。 “郡王,此处便是窑炉。”沈谊在旁解说。 秦恪冷淡颔首,后目光看向容奚,“既容小郎君在此,便由你替我等释明玻璃制法,如何?” 一书吏备好纸笔,于旁记述。 郡王发话,其余人自然不敢反驳, 分卷阅读38 只在心中困惑,为何郡王会与一匠人相识。 他们以为,容奚乃匠人之辈。 容奚神色坦然,未见丝毫紧张之态,引众人入内,腹稿早已备好,如今信口拈来,语调平和,逻辑顺畅。 秦恪与他并肩而行,其余数众坠二人身后,认真听讲。 “容小郎君才思敏捷,巧技如夺天工,可造福天下百姓。若令尊知晓,定甚慰。” 解惑完毕,秦恪忽开口赞道。 包括容奚在内,其余众人皆有些莫名。 谁人不知秦郡王乃冷面阎罗?如今却对一小匠人如此礼遇,并大加赞赏,实在令人困惑。 他们皆为朝廷重臣,不闻流言蜚语,故未曾想到容奚乃容尚书之子。 “郡王谬赞。”容奚双眸微弯,唇红齿白,“百姓之福,亦是某之福。” “甚善。”秦恪眸光落于他面颊之上,复杂难辨。 玻璃窑炉参观完毕,姜氏铁铺亦受造访。 书吏详细记于纸上,只待回京后研究。 不论如何,容、胡、姜三人,定会受朝廷嘉奖。 及未时,众人即将归衙。 “容小郎君,”秦恪忽止住容奚去路,当着众人之面,“我尚有不解之处,可否请你单独为我解惑?” 容奚微讶,却道:“郡王言重,奚自当尽力。” 二人相携离去,往临溪方向。 人群中,陈川谷不禁翻了个白眼,秦某人竟抛下自己,要去吃独食! 秋日,草枯花零,落叶纷飞。 容奚与秦恪并肩而行,气氛沉闷,唯余马蹄声响。 “就这罢。”秦恪忽驻足启口道。 容奚仰首瞧他,知他单独寻自己,必非解惑,而是另有其事。 “昨日你言不擅马术,我教你。”秦恪眸色浅淡,长睫低垂,注视面前的少年郎君。 容奚忽笑道:“为何?” 他们身份悬殊,志向迥异,本应毫无交集,皆互为过客。然昨夜赠马,今日传授马术,堂堂秦郡王有这么闲? “你可知,你信中所言马蹄铁,于魏国而言,是何等功绩?”秦恪认真问道。 原是因此。 容奚心中遂明,笑道:“我定尽力学习马术。” 赤色神骏陡然喷出鼻息,似不欲让旁人靠近。 秦恪抚摸马首,须臾,赤色神骏安静下来,瞅一眼容奚,蹄足动了动。 容奚见它足底已钉上蹄铁,微微一笑。 “它名为赤焰。”秦恪伸出手掌,作势邀请,“来。” 赤焰大眼睛瞥一眼容奚,似鄙视于他。容奚颇觉有趣,绽开一抹笑容,问:“它若欺负我,该如何?” 秦恪轻笑,“有我在。” 得他承诺,容奚慢悠悠上马。他并非不会马术,毕竟前世亦去过几次跑马场。 然那些马俱温顺乖巧,即便有教练陪同,他也只能驱使马儿散步,真要尽情奔跑起来,断不行。 见他非丝毫不会,秦恪眸中含笑,仔细授他马术。他神色冷峻,语调淡漠,看似不易接近,若是旁人,定忐忑不安,唯恐自己做错什么。 容奚却听得极为认真,清楚记下他所言。 “你试试。”将马术一股脑儿传递过去,秦恪说道。 他非良师,容奚却天资聪颖。他依言驱使赤焰,好在赤焰给他面子,缓缓抬足前行。 渐入佳境,容奚夹紧马腹,手握缰绳,回首看一眼秦恪。男人长身玉立,橘轮与他并肩,微风吹拂而过,他衣袍翩跹,好似在发光。 赤焰围绕秦恪奔跑起来,马蹄声于旷野清晰入耳。 容奚渐渐沉醉于奔跑的快意中,神情兴奋至极。 与平日气质迥异,略显几分孩子气。 不过半刻,赤焰渐缓,至秦恪面前停下,蹭蹭他的肩膀。秦恪赞它一句,它尾巴摇了几摇。 容奚缓缓下马,脸颊因跑马而泛起红晕,如白玉飘红,秀色迷人。 “多谢肆之兄。”他诚挚感激。 秦恪定目注视他须臾,复于襟内取出一物,递至容奚面前。 “此荷包是否为你所有?” 荷包陈旧,上绣一兔,白色毛发纤毫毕现,憨态可掬,极为可爱。 除绣工不俗外,毫无奇特之处。 容奚却仿佛如遭雷击。不是他自己,而是一股极陌生的情绪,自脑海深处,蓦然迸发,其中酸涩苦乐,混乱复杂,令他几欲落泪。 少年神情大恸,眼眶通红,悉数落于秦恪眼中。 他并未打扰,只静待容奚平复情绪。 须臾,酸楚之意渐渐消散,脑中记忆闪现,容奚平静下来,双眸微弯,笑着接过荷包,慎重藏于衣襟内。 “我弄丢了它,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少年似强颜欢笑,观之颇显可怜,“肆之兄此番恩情,奚无以为报。” 心脏处微微一刺,转瞬即逝。秦恪眉心若蹙,此种感觉,甚是奇怪。 他有意忽略,神情淡淡,“你之功绩,已算报答。” 容奚忽绽放笑颜,“我亦有礼送予肆之兄,肆之兄可愿同往寒舍观之?” “荣幸之至。”秦恪未及思索,便利落上马,向容奚伸手。 手极修长,掌心指腹遍布薄茧。容奚无丝毫犹豫,与他交握。 少年之手,温热软乎,触之细腻如暖玉,秦恪长睫微垂,手臂使力,轻易将容奚拉至身后。 “抱紧了。”男人清冽嗓音随风吹拂耳际,磁性好听,容奚耳朵微动。 他双臂环住秦恪腰腹,松松的,未多触及秦恪身体。 然,赤焰陡然加速,他情急之下,紧紧抱住秦恪,半张脸俱贴在男人背上。 淡淡冷香,幽然入鼻。 赤焰速度极快,不过须臾,二人便至容宅。 容奚嘱咐刘和将白马牵出,与赤焰一同玩耍,自己则领秦恪去往书房。 昨夜天色黑沉,玻璃之益尚不明显。现观之,确实通透明亮,采光充足。 秦恪心中思量,回京前,当采购一些玻璃,将府中纸窗换下。 “肆之兄,”容奚从木匣中取出一圆筒状器物,笑意满满,“随我来。” 两人复出容宅,一人一骑,并行至旷野处。 容奚下马,问秦恪:“听闻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肆之兄立于此地,可看清山上之物?” 他们此时距山丘颇远,除凋零树木聚集,便再看不清其它。 秦恪不知其意,却认真回道:“除树木丛生, 分卷阅读39 看不甚清。” 容奚笑,将望远镜置于眼前,忽道:“借我手中之物,可看清树上鸟巢。” 如此神奇? 秦恪自诩目力不俗,连他都看不清树上是否存在鸟巢,仅凭这圆筒之物,便能看清? 见他神色有异,容奚将望远镜交于他手,“你透过此镜瞧瞧。” 秦恪依言置望远镜于眼前,当真看到远山树上的鸟巢,心中极为震撼,换目观看许久,方放下望远镜,眉眼俱生光芒。 “容大郎,”他眸色极深,声线极沉,“你究竟,还有多少天才之思?” “你可知,此物之功绩?” 容奚微微一笑,“那你可知,我为何送予你?” 少年目光诚挚,气度悠然,似这般神奇之物,于他而言,不过清风明月,不过江河入海,无甚稀奇。 “魏国疆土,由将士浴血奋战,拼尽全力守护,我之功绩,怎堪与你们相比?” 少年肺腑之言,令秦恪心脏乍然砰动,心跳强烈,几欲冲出胸腔。 他手握望远镜,眸光震颤不已。 良久方歇,蓦然展颜道:“你可有想要之物?” 秦恪以为,一匹马,一些朝廷的赏赐,根本不足以衡量容奚之功。 他亲历战场无数,深知望远镜之能。正因如此,他才想给予容奚更多。 容奚愣住,他想要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未知。 “并无,只求平安喜乐,一生顺遂便可。” 如此,便是最大的幸运。 秦恪深深看他一眼,“若你想,我定保你此生无虞。” 只要他活着一天,容大郎便由他保护。 “此物名为望远镜,若于你有用,我可将制法写下。”容奚知晓望远镜于战事有利,一个定当不够。 若此物被归为军事用品,交予秦恪再合适不过。 秦恪并未拒绝,他心中暗赞容奚之慷慨豁达,道:“大郎情谊,恪铭记于心。” 言毕,两人忽相视一笑。 及申时,二人归宅,恰与容连撞上。 容连曾于盛京见过秦恪几回,秦恪之容,常人难忘之。故见到秦恪出现容宅,容连极为震惊,怔愣之后,忙郑重行礼。 “容二郎不必多礼。”对待旁人,秦恪稍显冷淡。 然于容连而言,秦郡王如此,已算温和之态。 阿兄怎会与秦郡王相识?且看似竟极为熟稔。 贵客至宅,容奚着容连作陪,自己于灶房烹调晚膳。 容连与秦恪坐于正堂,气氛极为冷凝。 良久,容连壮胆问道:“敢问郡王寻阿兄何事?” 他担心是因梁司文之事。 因梁司文,秦恪对容连有些印象,但也只是模糊印象而已,如今细观之,见其容貌气度确实不俗,可堪为友。 “圣上听闻玻璃一事,令我领工部数人至此学习技艺,大郎为首创之人,我自要寻他。” 他避重就轻,容连并未听出,只觉正应如此。 阿兄技艺造福千秋,如今入圣上之眼,他实在替阿兄感到高兴。 话题毕,堂内又陷入沉寂。 一人神情冷峻,不喜言辞。一人沉默寡言,且为秦某人气势所慑,不敢多言。 见容连微显局促,思及他乃容奚之弟,秦恪神色温和些许,寻了个话题,“司文与你交友多年,感情甚笃。然数日前他当众殴打容四郎,确实冲动,可事出有因,望你二人莫要因此出现罅隙。” 容连受宠若惊,忙道:“是舍弟有错在先,梁弟无辜受牵,生气出手也是应当。只是可惜,阿兄之物,竟被四郎抛掷不见。” “并未。”秦恪忽道。 容连疑惑看他。 秦恪低眉饮茶,暗觉自己似在邀功炫耀,迅速转换话头,“他当街殴打旁人,不论是否有因,确实不该,我已罚他十鞭。” “什么?”容连顿时惊急出声。 后觉自己失态,忙端正坐姿,然心中实在担忧,问道:“他如何了?” 秦恪正要回答,就见门外容奚身影,遂止言。 “肆之兄,二弟。” 容连也不再问。 刘氏祖孙与洗砚捧食置案,而后退下。 三人安静用膳,屋内只余碗箸之声。 食毕,秦恪告辞,在容奚、容连目送下,骑马离去。 容连观院中白马,忽问:“阿兄,此马是郡王所送?” 他瞧秦郡王对待阿兄,似颇为温和可亲,且能送得起这般神骏的,除秦郡王,再无他人。 容奚微笑颔首,“方才归家时,听肆之兄言及,梁小郎君被罚十鞭,颇有些可怜。二弟素来与他交往甚深,不如去信一封,以表关怀?” 他由衷建议道。 虐恋什么的,他是真的不忍心啊! 秦恪归衙后,健仆来禀,言工部侍郎程皓求见。 他颔首应允后,便见程皓面色匆忙,由外入内,还未站稳,就道:“下官见过郡王。敢问郡王,打算何时归京?” “程侍郎以为呢?”秦恪知其性格,将问题抛掷回去。 程皓面露忐忑,却依旧回道:“郡王,下官以为,仅一日走马观花,并不能习得精髓。下官欲多留几日,与工匠一同,亲手制出玻璃等物,如此方不负陛下之令。” 他是真的技痒了。 屋内沉寂良久,就在程皓以为秦恪不会应允之时,秦恪忽开口道:“可。” 声音竟意外有些柔和。 得到允诺,程皓高兴至极,忙行礼道谢,退离屋子。 秦恪摸出望远镜,无声笑起来,他本就欲多留一些时日。 后数日,工部侍郎程皓,领众位工部官员,频繁出入玻璃窑炉以及姜氏铁铺,甚至与匠人一同打赤膊,造器物。 惊呆匠人一地下巴。 作为狂热造器者,程皓在濛山县的窑炉中,寻到了人生真谛。 与匠人熟识之后,程皓听多匠人对容奚的夸赞,思及之前容奚见郡王,亦无丝毫紧张惧怕之态,心中对其极为赞赏。 “那容郎君之技可是祖传?”他问身旁匠人。 若容小郎君愿意,他可向杨尚书举荐,替他于工部辖司谋个职位。 匠人一脸惊奇,“祖传?程侍郎不知容郎君身世?” 程皓确实不知,他虚心请教道:“容小郎君是何身份?” 匠人见他果真不知,遂小声道:“容郎君从盛京而来,是容尚书嫡长子哩。” 什么 分卷阅读40 ! 程皓顿时愣住。盛京除了吏部容尚书,也没有哪个尚书姓容吧? 他恍然想起,似乎自家夫人曾提及,容尚书怒遣其子回祖籍。他当时并未留心,数月过后,已全然忘却。 故不知容奚身份,实属正常。 容尚书居然不识嫡子天才之资!程皓心中憋屈难受至极。 至濛山后,容奚之能令他震惊,他早就想与之结交,然除却第一日,后数日,容小郎君俱未出现,他这才同匠人打听。 若他真是容尚书之子,自己还怎么“拐骗”至工部?容尚书知晓,定要寻自己算账。 然任由天才明珠蒙尘,他实在做不到。 回衙后,程皓闷闷不乐,至房中,记下今日造器经验。左思右想,决定去寻秦恪。 可惜的是,秦恪并不在衙内。 他正在教容奚更高级别的马术。 雪泥是容奚替白马起的名字,比起赤焰,雪泥明显更加温顺,但速度与耐力不比赤焰差许多。 “你何时回京?”驭马之术不易,容奚粗喘着从马上跃下,问秦恪。 赤焰凑近雪泥,秦恪亦下马,让它们自去玩耍。 “要看程侍郎欲留几日。”他眸中暗藏笑意,长睫似流光拂过,瞳色略浅淡,易生无情冷漠之态。 即便如此,也美颜盛世。 容奚以前不在意他人相貌,到如今,方觉颜色惑人,实非妄言。 思及程侍郎对器物的热衷,容奚情不自禁笑起来。 身上赘肉逐渐消失,缓现其俊俏轮廓。只因容奚年纪尚小,稚嫩未褪,观之颇有几分可爱。 唇红齿白,眉目秀致,仿若年画中的童子,虽微胖,然喜庆。 秦恪也从未留意他人容貌,此时却恍然觉得,面前少年,笑起来的模样,相当令人赏心悦目。 心便跟着柔软几分。 方才流了些汗,如今歇下,寒风一吹,忽觉几分凉意,容奚不禁抚了抚臂上寒栗子。 “回罢。”秦恪瞧他可怜,瞬间上马。 容奚慢吞吞骑到雪泥背上,与秦恪并骑归家。 秦某人蹭饭已经习以为常,陈川谷也厚着脸皮,于容宅蹲守。 见两人至,他笑容盛极,“大郎,今日有何菜式?” 因招待客人,容宅每日菜式俱不相同,但都美味非常。 容连主仆、刘氏祖孙,因沾贵客之光,每日吃得满嘴流油,恨不得将舌头吞下。 至容宅已有一段时日,容连突觉自己似乎胖上些许。 大魏选官,容貌亦在评判之列。若过于胖硕,削减美感,是很难谋求一官半职的。 惶恐之后,他立刻缩减膳食,颇为痛苦。 晚膳毕,容奚送秦恪、陈川谷离宅。 他沉吟半刻,见二人即将乘马欲行,忽道:“肆之兄,奚有一事,欲询问于你。” 秦恪神色顿肃,“你说。” “我知铁为官营,”容奚鼓足勇气,说道,“然若冶铁之法改进,产铁量增加甚多,民间需求随之增长,仅凭官府,应无法满足百姓所需。” 秦恪闻言,颇感兴趣,“大郎但说无妨。” 容奚赧然笑道:“朝廷不如放出特许经营权,官府可指定辖内铁匠代为经营,朝廷从中收取税利。” 大魏幅员辽阔,官府事务繁多,朝廷无法顾及方方面面。 一些官营司等,许多官吏不通俗务,下达政令往往不切实际,长此以往,生产无法发展扩大。 若有匠人可得特许,因寻求利益,定竭尽全力冶铁,且心存竞争,只会越发创新。 他未详细解说,秦恪却已明其意。 “此法确实可行,”男人轻笑,眸色转柔,低声道,“然此法触及某些人的利益,恐难实行。” 容奚亦知,但事在人为。 “奚以为,天下能工巧匠者无数。若朝廷可设特殊奖励,保障创新者之利益,大魏何愁不繁荣?” 利益,永远是激发创造的动力。 他有此宏愿,已于心中埋藏良久。正因信任秦恪,才与他提及。 秦恪非迂腐之人,且少年皇帝登基,致力于变革,试图改变朝廷腐败颓化之现状。 容奚之言,或正合他意。 “你所言,我已知。”秦恪忽伸手抚其发髻,“你且宽心,等我消息。” “好。” 归衙后,秦恪正欲浴身,程皓又来寻他。 “下官见过郡王。”他匆匆行礼,端正的脸上似有为难。 因容奚之故,秦恪对他印象不错,便温言道:“寻我何事?” “郡王有所不知,”程皓沉叹一声,“下官仰慕容小郎君之技艺,本欲与他结交,邀他至盛京,今日却忽得知,他竟是容尚书之子。” 秦恪唇角微扬,“所以?” 程皓只觉秦郡王愈发温和,遂壮胆言道:“下官以为,天才不应被埋没。虽容小郎君不擅读书,然于造器一道上,极具天赋,濛山偏远,恐使明珠蒙尘哪!” 他一副痛惜模样,俨然比容尚书更像亲父。 思及容奚的提议,秦恪沉吟出声,“你欲如何?” “下官以为,以容小郎君之才,可胜任虞衡司主事一职。”程皓倒也敢说。 大魏以科举选官,但不排除举荐之途。虽容奚未有功名,然若得秦恪、工部数众推举,也可担任某职。 “若他不愿呢?”秦恪思及容奚之字,断定他并非不学无术之人,“程侍郎,你可自去询问于他,瞧他愿是不愿。” 他尊重容奚的选择。 程皓微愣,后回神道:“下官明白。” 言毕,遂离。 秦恪注视他的背影,程皓乃造器狂热之徒,容大郎之思,或可得他支持。 翌日,程皓果然来寻容奚。 见少年郎君俊眉星目,面如冠玉,谈吐文雅,气质高洁,心中顿生好感。 容尚书实在老眼昏花,竟将这般妙质郎君遣至偏僻祖宅。 他目光慈爱,神情莫名,容奚忽觉背后生寒。 “小子见过程侍郎。”他正欲行礼,却被程皓虚扶阻拦。 他咧嘴一笑,短须随之颤动,眯眼成缝,“小郎君不必多礼,我寻你是为一事。你可愿入工部任职?” 容奚闻言,震惊之余又生些许无奈,“小子多谢程侍郎厚爱,然我暂无回京之念。” 更遑论入工部任职。 他只想安心做研究,不愿陷入官场纷争。 程 分卷阅读41 皓见他心坚意定,只好作罢,不再赘言。 真的舍不得啊! 归京之期已定,程皓于前一日,终凭己力,造出完美无瑕的玻璃,他兴奋至极,晚膳多饮几盏清酒,醉得不省人事。 醒来之时,发现已身在车内。马车正晃悠着驶向盛京。 工部众人已知他性,一旦沉迷造器,便不顾及朝廷命官之身,胡乱作为。 紧赶慢赶回京后,秦恪与程皓同入宫述职。 秦恪不咸不淡,讲述濛山之行,少年皇帝听得昏昏欲睡。 “程侍郎擅于此道,造器之事,不如由程侍郎向陛下详述。” 程皓早已按捺不住,被秦恪点名,得皇帝允许后,便慷慨激昂,将造器之事说得妙趣横生。 皇帝听得来劲,微微倾身,双眸发亮。 “程卿技艺不俗,竟已能制出玻璃。”他朗笑赞赏几句,复问,“濛山百姓已享玻璃之福,朕这宫殿,何时可换玻璃?” 程皓明其意,立刻答:“微臣已掌握玻璃制法,待匠人齐聚,便可广造玻璃。” “朕静待卿之消息。” 少年皇帝与两人商谈良久,未曾忘却封赏之事。 “濛山匠人技艺造福千秋,朕欲嘉奖之,明日朝议,朕当询众卿之意。” 秦恪眸色微动,陛下此举,一是为嘉奖,二是为试探朝臣态度。 商贾匠人为九流,重赏之事,或可引发争议。 此前,陛下令他携工部数人至濛山,一些迂腐之臣已颇有微词。 一国之君,不重文治,却遣人学习匠人技艺,实在有辱斯文。 须臾,皇帝令程皓先离宫,留下秦恪。 “方才你以目示朕,是有话要说?”少年皇帝笑问。 两人感情甚笃,默契已成,秦恪神情,早已落入他眼中,故有此一问。 秦恪颔首,于怀取望远镜,道:“此物亦为容大郎所制,名曰望远镜,可观清远处之物。” 皇帝也是上过战场的,闻言顿时惊喜至极,从他掌中取过,置于眼前。 殿门外,白玉台阶雕龙刻凤,祥云环绕。若仅以目力,皇帝并不能看清细致纹路。 然借助望远镜,阶上龙须栩栩如生,凤尾精妙无双,纤毫毕现,俱在镜中。 他瞧了许久,方不舍放下,沉叹一声,“容大郎怎会有诸多巧思?若此物用于战场,定可出乎敌人意料。” 他说着,又朗声笑起来,“朕倒是后悔听你之言,未将他召回盛京。” “陛下,若他当真回京,定被小人缠身,无暇钻研技艺,岂不可惜?”秦恪毫不留情,直指容府小人猖狂。 至于小人为谁,两人心知肚明。 他又取出一沓纸,“此乃容大郎烹饪之技,陛下可交于御厨。” 宫中铁釜俱换成薄釜,皇帝心心念念容宅美味,如今得见烹饪良方,欣喜至极。 “容大郎甚得朕心!” 至申时,皇帝留秦恪于宫中同食。皇家珍馐摆在眼前,秦恪心中毫无波澜。 他已习惯容大郎烹调之食,眼前之物,当真味同嚼蜡。 食毕,秦恪就要离宫返府,却见皇帝故作不悦。 “秦肆之,你是不是忘记何事?” 他意有所指,秦恪神情严肃,一本正经道:“望远镜只此一个,我需秘密寻人多制,若无实物对照,匠人也无法造出。莫非陛下以为,大魏匠人皆是容大郎?” 被他一噎,皇帝不气反笑,揶揄道:“朕从未见你如此盛赞一人,可见容大郎不俗之处。朕得想想,要给他何种赏赐。” 翌日朝议,皇帝言及濛山匠人之功,并表嘉奖。 “容卿。” 低首执笏的容尚书,忽被点名,顿时出列行礼,“微臣在。” “濛山诸多新器,你可听闻?” 皇帝无缘无故询问,容尚书忐忑不安,诚实道:“回陛下,微臣有所耳闻。” “容卿可知,此些器物,皆出自容氏子之手?”他意味深长笑道,“容卿生了个好儿子啊!” 再次被皇帝夸儿子,容尚书已非懵然,而是震惊。 他并非听不懂人话,只是圣上所言,委实超出他的认知范畴,令他几欲失声。 “陛下谬赞,不过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他震惊之下,脱口而出。 殿中俱静。 容尚书脑子被驴踢了吗?圣上之意如此明显,他竟然当众驳斥圣上脸面!更何况,圣上夸赞的还是他自己的儿子。 “什么奇技淫巧!”程皓气得不管不顾,直接跳出来大声道,“容尚书可知冶铁之法于我大魏何等重要?可知玻璃能造福千秋?容大郎身具天赋,却被你认为登不上台面,实在令下官痛心扼腕至极!” 容尚书:“……”自己方才,到底说了什么? “噗通”一声,他双膝并跪,伏身贴地,抖如筛糠。 作者有话要说: 24小时内评论发红包,感谢小可爱们订阅!么么么么哒! 这么多字看得累不累呀?不累的话,明天再发一万字。 PS:“明府”是对县令的称呼。“虞衡司”掌管造器这一块。 第28章 殿中寂静无声, 针落可闻。 容尚书冷汗浸湿后背,他真不是故意的! 文人轻视九流, 实属正常。但众人素来只在心中鄙夷, 面上却未显露。 容尚书乃真勇士!竟敢直接驳斥圣上颜面! 少年皇帝眉头微蹙, 神色显然不悦。本欲赞其教子有方,怎料这浑货竟直言亲子登不上台面! 真可气!容维敬简直不可理喻! 见他乃中立一派, 皇帝欲借其子,将之拉拢至变革派中, 如今看来,还是罢了。 “容氏大郎容奚,有奇思妙想,具造器之能, 且仁善豁达, 性雅格静,赐金千两,帛千匹, 列位臣工以为如何?” 程皓就要开口,却见秦恪冷目瞟他一眼,顿时变怂,心里极为憋屈。 其余大臣, 皆以为赏赐钱帛不算什么,想必圣上也非真想提拔商贾匠人之流, 便俱言“陛下英明”。 退朝后,众臣同出。 容维敬心脏依旧胡乱跳动, 冷汗未消。乍听身旁冷哼一声,便扭头看去。 只见程皓狠狠瞪他一眼,愤怒拂袖而去。 容维敬:“……” 程疯子!当真患有脑疾! 朝堂纷争,容奚一概不知。 他正托胡玉林寻购锡箔与水银。大魏多用 分卷阅读42 锡箔纸做冥钱,市面应有不少。 胡玉林门路甚广,很快购得许多锡箔纸与水银。 他不知容奚作何之用,但相交日久,一旦容大郎要寻购新材,必定是有新器问世。 他暗戳戳等待。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数日,容大郎携新器,邀他同至姜氏铁铺。 “大郎,是何器物?”胡玉林见他手中布囊不大,相当好奇。 恰逢姜娘子同在,容奚将布囊递过去,笑道:“此物送予姜娘子。” 三人以为他在说笑,姜娘子微笑接过,打开后一瞧,顿时惊呼出声。 胡玉林与姜卫平亦凑近去看。 那是一块方形玻璃,然说是玻璃,却也并非玻璃。玻璃透明,此物却能照人面容。 “这是……”姜娘子见镜中自己清晰的面容,完全不可置信。 容奚眉眼弯弯,俊俏温雅,“送你的礼物。” 镜子送给姑娘家,理所当然。 大魏皆以铜镜照面,并不清晰,故制出玻璃之后,容奚便考虑镜子之事。 采买锡箔纸与水银,就是用于覆盖玻璃单面,使之成镜。 “大郎!”胡玉林又窥得商机,激动握其手腕,“你真是、真是……” 他已无法用言语形容了,大郎真是不断给他惊喜,简直就是神仙下凡! 容奚见他如此,受他触动,调皮眨眼道:“要不要造福百姓?” 这些器物于他而言,再寻常不过,可在魏人心中,却足以引起轰动。 容奚不能感同身受,但见三人心绪激动,顿生豪气。 “对!造福百姓!哈哈哈。” 胡玉林露欢欣笑颜,忽将他揽进怀中抱住,“大郎,你甚好。” 是激动之语,亦为肺腑之言。 怀中少年,乖巧温顺,心胸豁达,虽只认识数月,却叫人无法不喜爱。 并非仅为商机利益,更多的是因他君子端方之美质。 既叫人疼惜,又叫人佩服。 感受他鼓动的心跳,容奚微微一笑,伸手缓拍其背,“若非玄石兄助我,我亦无法制出这些器物。” 胡玉林深吸一口气,松开容奚,眸光极柔,“大郎天才人物,那些俗事,我理应为之。”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欲寻冯工,请他做些镜框。”容奚言罢,作势要离。 三人立刻表示同行。 至冯氏,见冯山,表明来意。冯山见镜面,亦震惊无比,自然答应下来。 “冯工,事成之后,还需您送一面至盛京。” 容奚做了好几面镜子,其中一面打算送至郡王府,就当回报秦恪助他上达天听之恩。 冯山自无拒绝之理。 数日后,加急书信至郡王府,随之同来的,是一份包裹,来自濛山。 秦恪从宫中归府后,见陈川谷笑眯眯至,手中捧物。 “冯山遣人送来的,你猜是什么?” 听闻是冯山,秦恪顿起身,从他手中夺下书信与包裹,先展信观之。 字迹独具风骨,相当好认,他唇角微微扬起。 陈川谷挑眉凑近欲瞧,却被残忍挥至一旁,见不得分毫。他见秦恪面色极柔,不禁摸摸下颔,心思转动。 冷面阎罗秦郡王,近来似乎有些转性,关乎容大郎之事,俱与寻常迥异。 着实有鬼。 “大郎送何物予你?”陈川谷作势要拆开包裹。 秦恪厉目瞥他一眼,劈手夺回包裹,面无表情道:“信中说是镜子。” “镜子?”陈川谷忽捧腹大笑,“为何送你镜子?” 男子汉大丈夫,照什么镜子?那是小娘子们才会做的事情。 大郎实在淘气。 秦恪面色愈冷,掀开包裹,打开冯氏木匣,只见一精致圆镜静卧匣内。 镜面光洁透亮,照物纤毫毕现。 “这是镜子!”陈川谷自然瞧见,顿惊呼出声,不可置信。 原来大郎所言之镜,乃新式玻璃镜。此镜照人,仿佛镜中存在与自己一模一样之人。 连耳垂上的小痣都清晰可见。 “容大郎……”秦恪低喃一声,几不可闻,复轻笑起来,眉目生辉。 镜中之人,亦展颜低语。 思及容奚委托之事,秦恪重新置镜于匣,携之迈步出宅。 陈川谷都来不及问他去何处。 秦恪刚离宫,却又重返,皇帝惊奇不已,见其手捧木匣,忽福至心灵,既无奈又赞叹。 “大郎又制新物?” 他眸光落在木匣上,等待秦恪开启。 匣盖打开,秦恪取镜置皇帝眼前,皇帝陡然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 他瞪大眼睛,见自己鼻翼旁的淡痣都清晰可见,不由倾身凑近去瞧,镜中之人亦跟着凑近。 他反复观摩片刻,忽笑道:“原来朕生得如此容貌。” 此前铜镜不仅不清晰,还易扭曲人脸,只能大致瞧出五官。 秦恪收镜入匣,面色柔和。 “陛下,今日朝议,程侍郎提议保障匠人首创之利,臣以为可行。”他见皇帝颇有兴趣,继续道,“大魏能工巧匠不知凡几,除容大郎,应有更多巧思之人。若朝廷设特殊奖励,必能激发创造热潮,繁荣大魏。” 皇帝无奈笑道:“程皓之言,是你说与他听的吧?” 两人相识十几载,皇帝虽未曾看透秦恪,却也有些默契。 程皓不过一狂热造器之徒,断说不出那般言辞。观近期秦恪之态,皇帝心中倒是明白几分。 “这些想法,亦是容大郎所提?” 秦恪颔首,“臣以为,变革之本,是为百姓。” 话虽如此,然其中错综复杂,并不简单。即便新器便利,然造价昂贵,寻常百姓温饱尚且不足,又何来闲钱购得这些器物? 唯富贾大户方能承担。 新器成为奢侈之物,又何谈造福百姓? 两人皆知其中不易,沉默须臾,秦恪忽道:“是臣心急,陛下恕罪。” 他是急容奚之急,方才失了冷静。 皇帝笑道:“无碍,朕亦心急。不过朕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 秦恪行礼,欲取匣离去,却被皇帝按住。 “镜子留下。” “大郎已于信中详述制镜之法,臣欲往工部,不日陛下亦可得镜。” 这是容大郎亲手所制,自然得留在身边。 在大魏,也只有秦恪敢从 分卷阅读43 皇帝手中夺物了。 皇帝瞪他一眼,无奈道:“让程皓快些。” 青州临溪。 容奚正于书房看书,忽听窗户处传来声响,他抬首看去,见一熟悉身影,正倨傲瞧他。 他惊喜一瞬,立刻打开窗户,迎接白霜小祖宗。 白霜抖动长羽,傲慢立于书案之上。 容奚取下它足上信筒,展开观之。 信乃秦恪亲手所写,言及圣上赏赐将至,然他之提议并未得到圣上应允,后罗列缘由。 信览毕,容奚轻叹一声,却又觉得熨帖。 叹时代局限,感秦恪之谊。 他思虑须臾,执笔写信,给白霜喂了几块肉,让它将信带回盛京。 玻璃制造尚在起步阶段,无法量产,镜子就更不必说。 以目前情状,还是稳打稳扎为首选。 胡玉林心有宏愿,又建几处窑炉,雇大批工匠,烧制玻璃。他工钱给得极为慷慨,工匠们俱忠心勤劳,胡氏玻璃逐渐广传青州,甚至更远之处。 若论玻璃引起濛山县城热议,那么帝王圣旨,则令濛山县城如沸水喧腾。 迎接圣旨当日,县令沈谊领衙内众吏,与容奚、胡玉林、姜卫平一同听旨,声势极为浩大。 濛山县城上至耄耋,下及垂髫,无人不知容奚之名。 圣旨中,皇帝极力夸赞容氏子,并赏赐黄金布帛若干。先不论钱帛之数,单凭能得皇帝金口称赞,已是极大荣耀。 临溪出了个容尚书,如今容尚书嫡子竟也优秀如斯! 白身如何?匠人又如何?容氏子与胡、姜二人,皆得圣上嘉奖,这是何等荣耀? 胡运跪于人群之中,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儿子虽不能科举入仕,但柳暗花明,便是为商,也能得天子赏赐。 做到这份上,已是极致。这一切,皆托容大郎之福! 容奚接过圣旨,极为平静。虽提议未得应允,然此事若广传天下,必有能人异士为得荣耀,潜心创造。 且,秦恪助他得皇帝应允,青州营铁司可向他放开权限,扩大自己购买铁矿之数。 算是给他一个人的特权。 若有足量铁矿,他便可造更多器物及材料。 领完圣旨,沈谊摆宴,邀宣旨皇侍一同用膳,容奚与胡、姜二人陪同。 濛山匠人受天子称赞嘉奖,作为濛山县令,沈谊与有荣焉,这也算他教化之功。 如今他对容奚三人,俱和颜悦色,照顾周到。 膳食乃姜娘子掌勺,皇侍吃得极为满意,连连称赞,沈谊笑得别提多和蔼。 宴饮毕,容奚归宅,黄金布帛俱陈列院中,简直亮瞎容宅主仆之眼。 “郎君,御赐之物,应放何处?”刘和颤抖问道。 他是激动的。就是郎主也从未有过如此殊荣啊! 御赐之物,一般被视作荣耀,轻易不会使用。 容奚挥袖道:“锁入库房。” 他并不怕贼人窃取。偷盗御赐之物,就是拿命在赌,没人这么傻。 “阿兄,此事可要传信家中?” 容连如今极为敬佩容奚,且知容奚与家中离心,不敢擅自做主。 “不必,圣上赏赐,盛京早已知晓。”容奚同刘子实一起,将箱奁抬入库房。 容连主仆亦帮忙搬运。 库房年久失修,门窗蠹虫滋生,有些腐坏,实非放置钱帛之佳地。 容奚心中思量,木屋易损,且若遇走水,燃尽几率极大,不太安全,相比后世房屋,稳定性及安全性较差。 若能制出水泥便好了。 锁好库房后,容奚忽问刘和:“刘翁,可有卖地之人?” 数日前,他嘱托刘翁留意田地买卖之事,但因诸事缠身,未及询问,现恰好记起,遂有此一问。 “郎君,还没瞅到良田。”刘和回道。 容连困惑,“阿兄要买地?” 大魏以农为本,豪强地主均手握良田。阿兄若想做地主,也实属正常。 当年容氏亦有田地,及容维敬入仕之后,举家搬迁,田地卖于他人,唯余老宅经风雨摧残。 不论是容奚生母,还是如今的容周氏,均为大户人家千金,陪嫁中,田产商铺不知凡几,故祖宅几亩田地,压根算不得什么。 这也是容奚至此后,无足粮饱腹之因。 “地为根本,我想多买些田地,种些粮食。”容奚颔首答道。 当然,他种粮食,非为饱腹,而是进行试验。 试验之事,需历时颇久,如今也不便与人说明。 天色已晚,几人各自回房。 容连于灯下写信,只言及自己学业进展,丝毫未提及容奚之事。及翌日,寄往盛京容府。 数日后,容尚书收到书信,看毕,沉叹一声。 自那日朝议之后,同僚们似在背后笑话于他。虽文人轻视商贾匠人,但更鄙视不顾亲子之人。 容奚受天子盛赞,众人面上不敢妄言,且若是自家儿子受此殊荣,不论为商还是为匠,定亦与有荣焉。 怎料容尚书,不仅不知嫡子天资,竟还鄙夷唾之! 众人心情复杂,便不知如何面对容维敬。 “三郎,是连儿的信?”容周氏捧盘而至,温婉笑着问道。 漆盘中是碗豆花,里面加些辅料,极为咸香,乃容维敬近来钟爱之物。 他舀了一勺,吞下后,回道:“不错,二郎学业进展不俗,明年乡试或可得中。” 容周氏笑道:“二郎素有天资,喜爱读书,一定会中。只是可惜,大郎亦聪慧敏思,不能与二郎一同光耀门楣。” “可惜什么?”容维敬虎目一瞪,勺与碗壁碰撞,发出清脆之声,“学什么不好?竟学匠人之技!有辱门楣!” 天子赏赐又如何?匠人到底是九流之辈,没见同僚俱讥笑于他吗? 在他心中,容奚之能,依旧难登大雅之堂。 容周氏眸中笑意更深,“气多伤身,豆花快凉了,趁热吃罢。” 容维敬气得胡须乱颤,低首瞧碗中之物,思及豆腐亦出自容奚之手,心情真是复杂难辨! “罢了!不吃了!”他置碗于案,气鼓鼓不再瞧,胸口不断起伏。 容奚远在临溪,不知自己又将便宜爹气着,他正与营铁司的主事交涉。 容奚之名已传遍青州,青州营铁司得上级指令,予容奚特权,故容奚表明身份,司吏顿展颜笑答。 “不知容郎君需铁几何?” 分卷阅读44 容奚报了个数,却见司吏面色为难。 “不可吗?”他好奇问道。 “并非如此,”司吏叹道,“铁矿不易开采,数量有限,容郎君能否减些数目?” 容奚眉心一蹙,是他糊涂了。以大魏生产力,矿藏开采确实艰难,人力畜力到底不比机械之力。 “不知矿山何处,我能否去往观之?”容奚礼貌问道。 铁矿的开采力度,直接影响生铁数量,他想去矿山瞧瞧,看能否改进采矿之法。 矿场乃官府掌控,闲杂人等不得进入。然容奚手握特权,司吏立刻应允,亲自领他至矿场。 青州多生矿藏,朝廷便在此设采石场。 至矿场,容奚举目而望,不少矿工手握石镐,于地表浅层处挖采矿石。 大魏开采矿石,大多为地表风化残积、堆积矿,或江河岸边的铁矿,甚至包括露出地表的浅部铁矿。 铁矿多藏于岩石中,矿工常用火烧之法,使石开裂,从而得到矿石。 如此,采石效率相当低下。 “郎君有何高见?”司吏见他凝眉沉思,不禁小心问道。 谁不知容奚乃容尚书之子,且得天子盛誉。他一个小小的铁官,压根不敢得罪。 钢铁在后世普遍使用,乃必需之物。大魏却使用铁器甚少,除军用器具、农具等,百姓无铁可用。 若要开采更多铁矿,须使用更为高效之法。 他得仔细思量。 “并无。”容奚礼貌一笑,“回罢。” 因青州营铁司铁矿储存较少,容奚未得许多,运至姜氏后,交于姜卫平,遂归宅。 刚入宅门,刘和迎来,禀道:“郎君,有良田可买。” 容奚一喜,“当真?” 刘和呵呵笑道:“仆还能骗您不成?” “刘翁,买田之事交于你,钱帛从账上支取便是。” 容奚嘱咐他后,至书房,铺纸于案,提笔蘸墨,却在落笔前犹豫半晌。 他本欲传信至郡王府,然思及秦恪位高权重,定事务繁忙,哪有闲暇再来濛山? 但若不叫他亲眼得见,仅凭书信描述,必无说服力。 沉思良久,他方缓缓运笔。 翌日,他着刘子实携书信至冯氏,交于冯山之手,请其寄往盛京郡王府。 刘和顺利将地买下,离容宅并不算远。 先前张家那几处田地,正在沤肥,容奚不欲用之,遂重新买地,是为播种土豆。 土豆于地窖中,已生青芽。青州气候条件,适宜土豆于秋冬种植,次年初春便可收获。 土豆既可充饥,又能作为案上佳肴,容奚素来喜爱。 他唤来张志,教授其将土豆切割为带芽的块状,而后种于地中。 张家俱为干活好手,不过数日,便已完成。 他们不知土豆为何物,亦不知容奚此举为何,但作为佃户,自然是听主家吩咐。 此前胡玉林助容奚收购土豆苞米时,一些富商亦随大溜,却不知何用。 现打探到容奚以此法,将土豆埋于地中,便也令人学习种植,但没敢种太多,恐占用过多土地,来年秋收减少。 容奚将方法俱授张志,由张志打理田地之事,自己当甩手掌柜。 是日,北风卷地,天色忽明忽暗。 容奚受邀至锦食轩,同胡、姜、段三位好友同聚。 “大郎,现今窑工技艺越发娴熟,玻璃产出愈多,青州富户多用之,玻璃镜亦得追捧,谁人不赞大郎之才?” 胡玉林举杯相敬,感佩非常,后一饮而尽。 姜、段二人亦随之敬于容奚。 容奚连饮三杯,他才十六,不能多饮,且不胜酒力,便歉然道:“奚不比兄长海量,三盏已至极限。” 他年纪最小,如今瘦削不少,颊肉消退,隐于裘领中,愈显稚嫩青涩,唇红齿白。 如观音座下童子,俊俏不凡。 三人自然关照于他,分别再饮两盏,以示盛情。 “大郎不必再饮,此宴是我三人专为你而设,”胡玉林三盏入腹,眼尾绯红,眸光微微迷蒙,“为兄感激于你。” 他所受赞誉,皆因大郎成全。 “玄石兄言重,”容奚无奈摇首道,“你我兄弟,以后莫要再说这些。” 胡玉林咧唇一笑,与往日精明迥异,他摇晃行至容奚身边,跪坐而下,执其手腕,目光极真挚。 “此乃我肺腑之言,大郎切莫嫌弃。”他轻声一笑,借酒意,倒于容奚肩上。 容奚笑,“原来玄石兄亦非海量。” 他这一笑,牵动唇角,皓齿微露。 胡玉林见之,手上力道不自觉加重,容奚手腕微痛,无奈道:“玄石兄醉了。” 他不着痕迹挣脱,正欲将胡玉林扶回原席,便听门外子实之声。 “郎君,家中来客。” 他嗓音微微颤动,容奚与他相处数月,知其乃兴奋激动所致。而能令他激动之人,除战神秦郡王,还会有谁? 此前,刘小少年得知,“陈大郎”就是大魏战神后,几天几夜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容奚回神,歉意起身道:“守原兄,文秀兄,玄石兄,奚家中来客,先行告辞。” 姜、段二人,帮忙将胡玉林扶回坐席,道:“大郎你且归家待客,路上小心。” 出锦食轩后,凉风袭来,吹散几分酒意。 容奚摇摇头,妄图使自己清醒一些,却发觉脑袋愈加混沌。 店仆将雪泥牵出,恭敬道:“容郎君,您的马。” 刘子实接过缰绳,正要问他是骑马还是乘车,就听一阵马蹄声,蹄足在他面前停下。 他抬首望去,顿张大嘴巴。 秦郡王不是在容宅等候吗?怎又来城中了? 容奚脑子虽混乱,却还识人。他仰首与秦恪目光对上,忽傻笑一声,“你来啦。” 马背上,男人神色柔和,俯视眼前少年。 少年生得极白,肌肤莹润,微醺后,双颊飘红,眼眸迷离,笑容虽憨傻,却平添几分可爱。 “上来。”他伸手低声道。 男人手掌修长有力,容奚听话乖巧至极,将手递过去。 双手交握,秦恪使巧力,将容奚拉至自己身后,“抱紧。” 容奚双臂环过去,被酒意熏热的脸,毫无负担贴于男人背上。 这并非第一次,他已经驾轻就熟。 赤焰绝尘而去,留刘子实一人怔愣原地。 分卷阅读45 而容奚已经酒意上头,根本顾不得其他。他虽怀抱秦恪劲腰,但因昏昏欲睡,手臂使不上力,若非秦恪警觉,他早就掉下马去。 “容大郎,抱紧。”男人声音似染寒风,无端冷冽。 身后少年似未听闻,呼吸渐趋平稳。 秦恪静默片刻,蓦然无奈轻笑一声。他伸手将容奚抱至身前,让他靠于怀中,双臂圈紧,复往容宅疾驰而去。 少年先前信中所写,令他震撼至极。若那物当真可造,将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令敌人闻风丧胆。 他可不能让容大郎出任何纰漏。 须臾,赤焰于宅前停下。 容连早已于门外等候,见两人至,忙上前将睡着的容奚接住。 淡淡酒味袭入鼻间,容连微微蹙眉,阿兄吃酒了? 秦恪利落下马,欲扶容奚进宅。然容奚已腿足俱软,压根走不得路。 他无法,只好将容奚夹在腰间,直奔容奚卧房。 洗砚目送他高大身影,面露惊叹,“郡王好臂力!” 容连随秦恪同至卧房,见容奚酣睡,不忍叫醒,便道:“郡王,阿兄近日诸事缠身,足不沾地,着实辛苦。” 他只望秦恪能体谅一二,不弄醒阿兄。 秦恪替少年盖上衾裯,低声道:“待他明日醒来。” 容连方松口气。 翌日晨时,雨落成帘,滴滴答答,扰人清梦。 榻上少年忽然睁眼,迷蒙须臾,方忆起昨日之事。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狠狠敲了一下脑袋。 “郎君,您起了?”刘子实在屋外询问。 容奚将他唤进屋,小声问:“我昨日是如何回宅的?” “是郡王载您回来的。”刘子实实话实说。 此事容奚隐约有些印象,但后面就全都不记得了。 “我又是如何到卧房的?” 总不会是被二弟他们抬进来的吧?那也太丢人了。 刘子实摇首道:“郡王载您先归宅的,仆亦不知郎君是如何进卧房的。” “你稍候去套洗砚的话,明白不?”容奚悄声嘱咐。 刘子实狠狠点头,“仆知。” 脑袋有些疼,思及秦恪于宅,容奚还是挣扎下榻,洗漱完毕,便至正堂。 未料,堂中已有两人。一为容连,神态拘谨;一为秦恪,面容冷峻。 见他至,两人俱抬首看来。 “阿兄,你醒了。”容连关切道,“脑中可疼?” 容奚摇首淡笑道:“无碍。” 后拱手揖礼:“肆之兄。” 秦恪淡瞥他一眼,微微颔首道:“今日有雨,你歇息一日。” “多谢肆之兄关心。”容奚言毕,吩咐刘和摆案置膳。 其实今日有雨,他想试验也无法。 朝食毕,容奚领秦恪至书房,容连自去读书。 “昨日多谢肆之兄载我归来,”容奚面露赧然,“奚醉酒无状,望肆之兄见谅。” 秦恪眸光深沉,定目瞅他半晌,继而道:“司文与你同岁,我从不让他沾酒。” 容奚:“……”所以呢? 是说他也不应饮酒吗? “昨日几位兄长盛情,我不能推辞。”少年笑容清朗,“日后断不会醉酒误事。” “嗯。” 话题毕,两人不知该聊什么,屋内沉闷,唯闻雨击窗棂之声。 “可擅棋艺?”秦恪忽问道。 他以为容大郎不似传言不学无术,且字迹不俗,棋艺亦应有所涉猎。 未料,少年竟惭愧摇首,“不会。” 秦恪神情微讶,旋即消逝,道:“我教你。” 索性无事,容奚便应。容宅存有棋具,虽陈旧,却也可用。他吩咐刘子实取来,两人相对而坐。 “昨夜入你房中,有一物未曾见过,足高似案,然案面窄小,侧生高壁。大郎可否为我解惑?” 容奚心中一惊,秦恪昨夜入他卧房了? 面上不动声色,“肆之兄见笑了。奚耽于享乐,嫌跽坐身疲体乏,便置一椅于卧房,不敢叫外人瞧见。” “人之常情。”秦恪言罢,教授容奚围棋规则。 秦郡王当真不是良师,若非容奚理解力不俗,早已被他绕晕。 “可听懂了?” 容奚颔首微笑,“嗯,唯理论可懂,恐实战拙劣。” “无妨。”秦恪让他先行落子。 窗外雨声缠绵,屋内唯余落子之声。 二人厮杀片刻,容奚终于败北,洒脱一笑:“肆之兄棋艺精湛,奚佩服。” “你初学,已不俗。”秦恪惜字如金,赞他一句。 此乃肺腑之言,并非鼓励。若容大郎当真未曾涉猎棋艺,只听他方才所言,便可在他手中坚持这般久,已算天资聪颖。 然容奚以为他顾及自己颜面,只笑而不语。 两人继续于棋盘征伐。秦恪毕竟是战神,不断变幻出招,直将容奚杀得片甲不留。 虽一直被攻破,容奚面色依旧平和,无丝毫焦急之态。秦恪见之,眸色愈深,但出手更为凌厉。 如此反复,容奚终觉神思困顿,以手托腮,调侃道:“我军已狼狈不堪,粮草短缺,肆之兄再攻下去,定城破人亡,不若放我一马?” “于我有何好处?”秦恪手执棋子,暂未落下。 容奚故作沉思,后耍赖道:“我军若不亡,可助你牵制其余敌军。” 他不过无心之言,却叫秦恪微微怔住。 大魏强敌环伺,西、北各方蛮族狼子野心,俱觊觎中原丰饶物产。 若要逐一击破,难上加难。可若令他们相互争斗,内耗其力,大魏必可休养更久。 他此前并非没有想过,只是听容奚无心之言,更为笃定罢了。 秦恪把玩棋子,漫不经心道:“若你与另一方欲合谋,我岂非腹背受敌?此举不妥,我不能饶你。” 作势要落子。 容奚迅速伸手,棋子落于掌心,他狡黠一笑,握住棋子,道:“合谋或内耗,唯利益可控。若有利益可图,我何必损耗军马?” “虽利益可诱,然狼心不足,既吞利益,又行背叛之事,如何?” “以糖哄之,以棒捶之。”容奚归还棋子置他棋盒,笑道,“肆之兄用兵如神,军马齐备,何惧我蛮荒之敌?” 秦恪凝视他良久,复唇角轻扬,笑意弥漫双眸,道:“也罢,我饶你一次。” “肆之兄慷慨如此,奚晚膳欲以排骨报 分卷阅读46 之,如何?”他言毕,见秦恪眼眸微亮,便知挠到痒处。 快及申时,容奚自书房出,至灶房。 刘子实从冯氏学武归来,直奔灶房,见容奚,道:“郎君,仆已问清洗砚,他言昨夜是郡王夹你入房的。” “夹?”容奚差点切到手指,哭笑不得。 那场景,定极为滑稽。日后定不再饮酒,以免误事。 及晚膳,冬雨方歇,寒意更甚。 容奚拢紧裘领,玉色面庞藏小半于内,颇有几分稚气青涩。 与平日恬淡温雅似有不同。 秦恪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容奚忽有所感,抬首看去,触其琥珀色眼瞳,微微一笑,以遮内心尴尬。 知晓昨夜情状,再见秦恪,便隐存羞愧。 他迅速移开目光,埋首用食,半句未言。 食毕,迅速回房,以免与秦恪交流。 翌日,天色放晴,煦日高悬。 容奚备好原料,置院中,引秦恪与容连几人围观。 “郎君,您要做什么?”刘子实见又有新物,兴奋问道。 郎君每出新器,皆可轰动全城。 容奚笑答:“待亲眼见到才知。” 他非吊人胃口,只是火.药一物,无法口述,得见识威力,方能知其效用。 硝石、硫磺、木炭等物,他已托胡玉林购得,如今正按比例配置。 几人见他兀自捣鼓,便也不做打扰,容连甚至捧书于院中学习,偶或瞟上几眼。 秦恪则仔细记下容奚步骤。 火.药粉堆于院内,铁壳早已备好。不过因时间紧急,条件有限,他只请姜卫平做了十只铁壳,用来装火.药。 至于引线,以桐油纸包裹药粉,搓致细线状便可。 “现在可以一试。” 容奚起身,问:“二弟可愿同往观之?” 容连求之不得,“自然。”他已经好奇得不得了。 留刘和一人看宅,几人乘车骑马,行至旷野处。 此为荒地,方圆几里无人。容奚下马,众人遂停。 “肆之兄臂力不凡,稍候助我。”容奚双眸弯起,从车内取一枚弹药,递至秦恪面前。 秦恪接过,目带困惑。 “二弟,你们稍离远些。”容奚嘱托道。 容连三人便后退数十米远,见容奚凑近秦恪,授其方法,不由心生焦急。 那物到底有何作用? 须臾,容奚亦后退些许。 秦恪长身玉立,右手执弹,左手以火折子,点燃引线。 待火苗呲呲,他遵循容奚嘱托,用力将手中之物,抛掷远处。 容奚观之,暗赞果然好臂力。 抛掷火弹后,秦恪转身走向容奚,尚未迈出几步,便听身后一声“轰隆”巨响,似能炸裂苍穹。 热浪顿时席卷而来,他急步捞起容奚,夹于臂弯,飞跃至数十米远处。 容连三人俱受惊吓,茫然失语。 待热浪散去,秦恪神情极肃,他放下容奚,怔然原地。 再次被他夹着走,容奚颇有些不自在,见几人默然无声,他轻咳一声,道:“此威力尚不算大。” 与后世精密炸.药相比,这完全就是小儿科。 容连回神,见容奚,眸中现狂热之态,“阿兄,若有此神兵利器,我大魏定灭北蛮!” 他少年意气,难免沉浸于保家卫国的热忱中。 刘子实与洗砚方收回下巴,瞅容奚的眼神,简直如狂热教徒。 郎君太厉害了! “可以离近查探吗?”秦恪忽问。 容奚颔首,“可以,我同你一起。” 他也要记录爆炸成效。 两人并肩而行,至地面坑洼处,驻足观察。 容奚记下数据,见秦恪依旧怔然不动,遂道:“肆之兄,此种武器,必定需要朝廷管控。我制出此物,是为采矿之用。然战场用之,可出奇制胜。” “容大郎,”秦恪眸中隐含激动,凝视容奚,沉声道,“你总令我惊喜。” “你虽钟爱田园之景,然你之才能,断不可被埋没。” 秦恪极为认真,“你若愿意,我可向圣上请旨,驻兵于此,护你研制此些器物。” 这是要将容奚保护起来,避免有心人窥探作恶。 “肆之兄……”容奚被他气势所慑,竟一时失言。 前世作为研究人员,他虽受人尊敬,却未及受国家保护的级别。 如今,他却听秦恪亲口说,要派兵驻守保护。 “容大郎,切莫妄自菲薄。”秦恪眸色极深,“你之才能,或招致杀身之祸,我需对你负责。” 容奚与他对视良久,忽展颜笑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程皓:(怒)你有本事鄙夷,有本事别吃豆花啊! 容尚书:……我选择真香~ PS:作者周末搬家,且无存稿,实在抱歉,要请假一天,周一晚上十一点准时更新,将周日的补上!!!么么哒小可爱们~可别忘了濛山脚下的容小奚啊! 还有,容府几人真的只是小角色,小可爱们莫要着急,他们就是秋后的蚂蚱,伤不到容小奚哒!且容氏中还有好人在的,他们是要成为容小奚后盾的存在!现在主要推进事业线感情线,至于打脸,都不用容小奚亲自出手。 第29章 濛山县郊外, 忽传震天声响,且足下微颤, 似遇地动一般。 县令沈谊忙召集皂隶, 循发声之处而去。 半晌, 皂隶归来,言无事发生。 濛山县志遂记载当日异动。后世研究学者均猜测, 此乃炸.弹鼻祖试验火.药之故。 而亲眼目睹火.药神迹的几人,懵然归宅后, 许久不曾言语。 刘和奉上茶点后,携刘子实至灶房,问:“发生什么事?郎君们为何神思恍惚?” “阿翁,您方才可闻巨响?” 方才震动那般大, 阿翁应有所觉。 “听到了, 我还以为是要地动。”刘和拍拍胸脯,作惊吓状,“莫非郎君们因此而惊?” 刘子实狠狠点头, “咱们郎君实在厉害,那巨响就是郎君器物所致。不过一些粉末,便引地动山摇。” “当真?”刘和大惊失色。 如此杀伤力,怎能叫人不惧? 刘子实狠狠点头。 及晚膳, 几人心思各具,吃得颇不尽兴。 容连尚处兴奋之中, 回屋后,无法静心读书, 对容奚之能越发感佩。 分卷阅读47 院中,秦恪与容奚相对而立。 “你当真要连夜回京?”容奚叹道,“如此劳神伤身。” 秦恪见他目光诚挚,心中柔软几分,伸手抚其发髻,笑道:“此事当尽早办成,今日之震动,定引人注意,我不放心。” 容奚还欲挽留,却听他道:“我已令人暗中护你,你这几日莫要出宅。” 见少年微讶,男人歉然一笑,“若你觉不自在,我可令冯山前来,贴身护你。” 冯山身为木匠,被邀前来修葺祖宅,实属正常。 “是我不够谨慎。”容奚颇有几分自责。 他想试验火.药成效,未思及其它,只因习惯前世平稳生活,已然忘却大魏非他熟知之地。 连秦恪都如此紧张慎重,其中定潜藏不为人知的危险。 “非你之错,”秦恪眉目温柔,语调低沉,“是我过于紧张罢了。” 容奚目露困惑。 “你不知自己之能,难免会大意。”秦恪牵住缰绳,“我已向你起誓,定护你无虞,故不能食言。” 他翻身上马,长睫微垂,凝视容奚须臾,终道:“风凉,回屋罢。” 遂绝尘而去。 翌日,冯山携其子,来访容宅。 除容奚外,众人俱惊奇以对。 “是我邀来修葺宅屋的,”容奚笑着解释,后吩咐刘子实,“为免来回奔波之苦,这几日冯工与冯小郎君暂歇此处,你去收拾卧房。” 刘子实顿高兴至极,拉冯力去后院。 两小少年,日日同习武,师兄弟情谊深厚,相携而去。 容奚领冯山,至一处破旧院内,道:“冯工,就这罢,有劳了。” 两人心知肚明,毫无废言。冯山假模假样,开始修缮房屋。 前数日,容宅宁静一片,无事发生。 容奚不再出宅,却也并非没事可做。 昨日秦恪言,欲在濛山驻军,护他研制新器。他思虑良久,倒不如就在濛山建立一座军工厂。 濛山矿藏丰富,地理位置适宜,若有朝廷支持,招揽天下工匠,定然可成。 他铺纸于案,挥笔写下计划。 然脑中储存实在太多,直至日暮,腰背手臂酸痛,方不过冰山一角。 如此书写,实在太耗纸张。大魏纸贵,笔墨亦然。 思及后世铅笔,容奚沉思片刻,提笔写信。信毕,至冯山处,请其替他送信至胡宅。 他需石墨、黏土、树胶等物,若胡玉林能助他寻来,他或可尝试制出铅笔,如此将便利许多。 翌日,冯山亲自去送,留其子冯力于宅。 反正暗处亦有人护宅,他快去快回便可。 他离宅约半个时辰,容奚正于房中看书,宅外忽有人至。 “郎君,镇上医馆托人来,言高夫子突发急症,正于医馆诊治。”刘子实在屋外禀道。 容奚心中一惊,忙起身开门,问:“现在如何了?” 他经常出入高夫子家宅,镇上皆晓他与高夫子关系匪浅,着人来告也属正常。 毕竟高夫子无亲人陪伴身侧。 刘子实摇首回道:“不知。郎君,您要去瞧瞧吗?” 容奚自然想去探望,然秦恪让他莫要出宅,他有些迟疑。且高夫子素来身体康健,怎会突发急症? “门外之人,你可识得?”他问刘子实。 刘子实颔首,“认得的,就是镇上胭脂铺东家外甥。” 谨慎为上,容奚垂眸思量,道:“你与冯力同去镇上医馆,骑马去,若高夫子当真患疾,速速回禀。” 刘子实正要应答,却听前院喧闹传至。 两人未及反应,便见一年轻男子,急吼吼冲入院门,见容奚,神色颇为激动,就要迈步前来。 “子实!拦住他!” 容奚顿时厉喝。 刘子实不知为何,然骨子里服从命令,立刻上前拦住男子。 男子似欲巧卸其力,却发现刘子实岿然不动。 这时,刘和疾步而至,满头大汗,“郎君,是仆大意,竟让他冲了进来!” 男子神色蓦然一变,手握成拳,击向刘子实,刘子实毕竟为初学武者,一时不敌,竟被他打倒在地。 “郎君!”刘子实猛然囚住男子双腿,“您速进屋!” 幸好冯力听闻动静,及时赶来。他自小习武,战力较刘子实高出不少,然对上男子,依旧不敌。 两小少年,无所不用其极,用抱、拉、囚等各种方法,死命拖住男子,即便被揍得鼻青脸肿,血沫溢出,亦未放弃。 “阿兄!” 容连听闻动静,亦赶来一探。 见院中情景,略显慌张,不禁喊出声。 容奚眉头紧蹙,迅速回屋,取一轻巧弓.弩,对准男子。 此乃他闲暇时,托姜卫平、冯山合力所造,因尚不算完善,便未拿出来献丑。 此弩较弓箭,无论射程抑或力度,俱高出许多。 他立于廊檐之下,神色凛然,目光锐利。箭尖泛着寒芒,直指男子咽喉。 男子明显瑟缩一下,但见他年岁尚轻,生得软和,心中惧意渐散。 “容郎君,困兽挣扎,不如束手就擒。若想等人来救,恐怕无望。” 他猖狂笑道:“若怜惜我手中小儿性命,速放下武器!” 容奚冷笑一声,一字未言,果断启动弓.弩! 箭矢刺破空气,直逼男子胸膛,速度快如闪电,男子本欲躲避,却被两少年困住。 只听箭入皮肉之声,与男子惨叫同时入耳。 刘子实和冯力对视一眼,面色悍勇,将男人压在地上,不得逃脱。 箭支穿透男人右胸,血流满地。 容奚闭了闭眼,他终究没法做到杀人。 “刘翁,取绳来,将他缚于柴房。”他嘱咐一声,后问两小少年,“你们如何?” 刘子实和冯力身体皮实,虽情状颇惨,然未受重伤,算是万幸。 “郎君,我们无事,倒是您受了惊吓。”刘子实扯扯嘴角,痛得脸都扭曲了。 容奚走近,摸摸两人发髻,温和笑道:“稍候请医者来瞧,涂些伤药。” “阿兄,我去请医者。”容连立刻说道。 容奚阻拦,“敌暗我明,宵小阴险,先前他们以高夫子之名,欲使计擒我,你乃我亲弟,若他们以你作威胁,情势将于我们不利。” 他言罢,眉头蹙起,眸色暗沉。 秦恪言遣人暗中护宅,至 分卷阅读48 今却无一人出现,定是因为被贼人攻破,如今生死不明。 刘和取来绳索,将昏迷过去的男人捆绑严实,同洗砚一起,拖入柴房。 “阿兄,此人如何处置?”容连神色冷峻,俨然已经动气。 阿兄安心度日,平白遭此无妄之灾。 容奚垂眸,冷淡道:“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及此时,他方认识到,自皇帝圣旨降临濛山后,他的处境便已发生改变。 暗处毒蛇环伺。 秦恪未雨绸缪,定早已预料,遂安排人暗中相护。然冶铁之法、制出玻璃之法,并不会引他人过多重视,自己尚无性命之忧。 直至数日前火.药轰动一事,秦恪方急于回京请旨。 他定有所预感。 “子实,冯力,你二人且去歇息,待冯工归宅……” 他话音刚落,冯山便急忙入宅。 见院中鲜血,悚然一惊。 “容郎君,你无事罢?”他仔细观察容奚,见他无丝毫损伤,方放下心来。 容奚面无表情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某大意,容郎君恕罪。”冯山满脸愧色,“贼人以药迷晕护卫,方得进宅。” 万幸,对方不敢猖狂,只遣一人来此,若再多数人,等他回来,容郎君势必已然遭难。 容奚看向刘子实,“胭脂铺东家外甥,为何如此行事?” 刘小少年羞惭低首,“郎君罚我吧,他是前几日来走亲的,仆以前也没见过。” 那日在街上,他将男人撞倒在地,赔礼后,男人问他胭脂铺如何走,他一时好心,便替他引路。 途中闲聊几句,互知身份。 未料,竟是圈套! 容奚摇首道:“我亦大意,与你们无关。冯工,护卫可有性命之忧?” “容郎君宽心,他们只是昏迷而已。”冯山庆幸道,“幸好郡王此前着沈县令戒严,否则贼人愈众。” 容奚方才故作冷静,如今危机度过,只觉背上冷汗浸湿衣衫。 执弩之手微微颤抖,他转身道:“劳烦冯工着人去请医者。” “某这便去。” 虚惊一场,容奚回卧房后,坐于高椅上,有些后怕。 他不知贼人目的为何,但定来者不善。若自己当真被掳去,后果不堪设想。 幸好有秦恪相护。也不知他请旨之事是否顺利。 盛京郡王府。 秦恪忽连打三声喷嚏,惊掉陈川谷下巴。 “手伸来,我瞧瞧。” 秦恪摇首,“无事,不必。” 唇角微抿,方才只是一瞬间有些不安而已。 “你当真要驻军濛山?”陈川谷托腮问道。 秦恪颔首,复瞧他一眼,“你不愿同去?” “当然愿意!每日得享仙味,怎会不愿?”他笑得美滋滋。 秦恪神色略冷,长睫寒冽,“容大郎为当世大才,怎可日日为你调羹?” “是我沾郡王之光,您仁心赏小的一碗饭吃,行不?”陈川谷挤眉弄眼,心中暗翻白眼。 秦某人真是愈发一言难尽了。 数日后,皇帝终于颁布政令,特设军器监,令秦恪兼任监令一职,程皓兼任监丞一职。 仅听天子号令,不受任何府衙管控。 此举虽遭不少朝臣反对,然少年皇帝此次极为强硬,劝诫者皆被扔去蹲牢房。 他信秦恪所言火弹之威力,亦信容大郎造器之能。 政令已下,军器监设。 秦恪正欲点军启程,却忽收急信,来自濛山。 展信后,他蓦然变色,急至院中,吩咐健仆速速备马。 陈川谷将其拦下,问:“发生何事?” “濛山出事,我必须先行。”秦恪神色极冷,俨然震怒,“你且去告知程皓,让他速领军至濛山,莫要耽搁。” 言罢,绝尘而去。 陈川谷眉头紧蹙,能让秦某人如此焦急,除容大郎,应无他事。 莫非,容大郎出事了? 他心头猛然一跳,忙去寻程皓。 秦恪日夜兼程,赤焰疲惫得毛发皆暗,若非如今足底钉铁,恐已鲜血直流。 日沉西山,暮色已近,偏僻小镇,安宁静谧。 忽闻马蹄声急促而至,停于容宅门前。 赤焰几欲瘫倒在地,若非它乃神骏,早已于半途被榨干血肉,哪能坚持到现在? 秦恪面色冷峻,已不及敲门,便于马背,借力跃至院内。 院中清寂无声,有护卫现身,见他面容,顿惊愕愣住,被秦恪眼神冷漠一瞥,瞬间跪于地上。 “他可有受伤?”嗓音略显沙哑。 “禀郡王,容郎君并未受伤。”护卫愧疚道,“是属下办事不力,险令容郎君遇难。” 秦恪心中稍定,神色淡淡道:“自去领罚。” 言毕,直奔容奚卧房。 冬日不常沐浴,体表积垢甚多。容奚无法忍耐,遂于偏房泡澡。 秦恪入宅,除暗处护卫外,无人知晓。 至容奚卧房门前,见屋内灯火通明,伸手去敲,却发现门未被锁,轻推之下便开。 他怔愣几息,虽觉此举不妥,然着实担忧容奚,遂迈步入内。 环视一周,屋内竟无人。 床榻整齐干净,高足椅孤零于榻旁伫立。 他凝神静听,察耳房略有动静,便信步而去。 耳房不过以帘遮挡,他未及多想,掀帘而入,见一屏风矗立眼前,屏风后忽起水声。 烛光下,一身影于屏风处生长,伴随哗啦水声,尽显眼底。 脑袋顿时清醒过来,他急退帘外,至榻旁高足椅旁,怔愣间,坐于椅上。 自己方才所为,实非君子之举。 羞愧之情于内滋生,他欲离开卧房,余光却已见布帘掀动,如今再离,委实太过刻意。 “肆之兄?” 容奚先是一惊,随后顿喜。 任谁沐浴后,见一人突现房内,也会被吓一跳。 然看清男人面容,他瞬间心安。 少年着纯色里衣,外罩裘领披风,双手紧拢,将自己包裹严实。 可即便如此,亦觉寒冷。 秦恪已恢复冷静,招手道:“坐过来,我替你拭发。” 护卫大意,是他之责。方才急闯入房,亦是他之过。 两者相加,秦恪心怀愧疚,面对容奚,神色愈加温和,不由自主,欲补偿一二。 容奚微 分卷阅读49 愣原地,与秦恪目光相触。 少年湿发披肩,愈衬面容白皙如玉。灯下长睫生出暗影,落于卧蚕处,神色温和隽永,令人心生安宁。 “肆之兄?”容奚出声询问。 秦恪亦觉方才之言,颇显孟浪。然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他硬着头皮,为容奚解惑,“此前护卫不慎落入贼人圈套,让你身陷险境,实属失职。我愧疚难安,便想为大郎做些事情,以表歉意。” 容奚倏然展颜,方经沐浴,眸灿如星,唇红齿白,于室生辉。 “肆之兄言重。”他坐于榻上,以巾拭发,“若非我此前大意,也不会引豺狼生贪婪之心。” 秦恪执着从他手中取巾,眸光坚定。 “非你之过,是我护你不力。” 容奚无奈,只好转身背对秦恪,笑道:“你我不必再自责,罪魁祸首乃贼人。” “嗯。” 男人动作轻缓,仔细替他擦拭发上水迹。 少年墨发如瀑,铺陈于肩背,愈显其稚嫩青涩。 “可曾受到惊吓?”秦恪柔声问,“信中只言,有贼人于容宅作乱,被容大郎箭矢击伤,并未详述当日情形。” 容奚诚实感慨道:“实不相瞒,我的确惊出一身冷汗。” 他自嘲一笑,“我是不是很胆小无用?” 自那日后,他一直心绪不宁,每及夜晚,便噩梦连连。 然他为主为兄,不能与宅中其余人提及丝毫,一直压抑于怀。如今却在秦恪面前,卸下重负,坦然相告。 身后半晌无声,容奚心中渐生忐忑,正欲回首,却忽听男人轻声低喃道:“你若自责,我当愧疚更甚。” “大郎以十六稚龄,勇斗贼人,若此为胆怯,何为英勇?” 容奚闻言,眼鼻顿酸涩无比。 前世,他只是一寻常人,未曾见识过杀伐血腥。击伤贼人后,鲜血入梦数日,均被藏于心内。 他低首半晌不语。 秦恪置巾于案,忽笑道:“司文首次杀敌,亦为自保。事后他接连一月无法入睡,相比于他,你已算悍勇。” 知他在安慰,容奚心中稍暖,他转身面对秦恪,眼眶微湿,嗓音瓮然,“若是大魏战神,定无惧无畏。” 秦恪微怔。 他半侧面容隐于暗处,唇边恍然溢出些许苦涩之意,转瞬即逝。 “我非神,亦为凡人。”他琥珀色眼瞳似流星划过,“畏惧从不曾消退。” 可他是“战神”,又如何畏惧? 容奚蓦然懂其深意。 如他,因是主家,不能在刘氏祖孙面前表露惧怕;因是兄长,无法与容连诉说恐惧。 而秦恪,大魏战神,他之畏惧,更无法言说。 容奚感同身受,眼眶顿红,“肆之兄,奚以为,因惧方勇。” 即便心中惧怕,却依然奋不顾身,如此方为大勇。 秦恪心神微动,神情愈发柔软,“大郎言之有理。” 他从未与人提及,却于容大郎面前,剖析心中之惧。一为安慰,二则是,他亦掩藏许久,方才情不由己。 “夜已深,你且歇息。”秦恪见他面色疲惫,遂道。 容奚忽扯其袖,似难以启口。 “大郎有话要说?” 暗淡烛光下,少年面颊飘红,目光触及旁处,低声道:“我若说实话,肆之兄莫要笑话。” 秦恪目光温和,“不必忧心,但说无妨。” “我这几日,常做噩梦。”容奚冲他笑得可怜又可爱,“今夜见肆之兄,心顿安定,再无惧意。” 屋内忽寂静无声。 男人临榻而立,眸色浅淡。少年盘坐于榻,仰首扯其袖。 “你自入眠,我在此陪你。” “若你不嫌,不如一同歇息?” 两人语音相撞,如磬竹相缠,琴瑟和鸣。 容奚不自禁展颜露齿,眼眸弯弯,“我说笑而已,肆之兄切莫介怀。” “你睡,我在。” 秦恪言毕,径直坐于高足椅上。 见他在此,容奚确实心神安宁,因数日受噩梦侵扰,极为疲倦,不过须臾,便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翌日醒来,容奚思及昨夜之事,忽扭首看去,见高足椅上已无人,一时竟不知是梦还是真。 他起身推门而出,院中寂静无声。 正欲踏出院门,就见一道熟悉身影,闯入眼帘。 思及昨夜无礼请求,容奚面颊顿生热意。肆之兄风尘仆仆至此,自己却因心中恐惧,请求他陪同左右,占据他休息时间。 实在太过无礼! 秦恪行至,见容奚面色傻愣,伸手抚其发髻,道:“柴房贼人未亡,我已将其转移,你不必再忧惧。” 容奚惊讶瞧他。 他竟知晓自己心中所想!他之恐惧,非仅为出手伤人,更多则是因为良心不安。 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此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 他受后世教育影响极深,即便是死刑犯,亦有就医之权利。 如今他放任贼人于柴房自生自灭,只每日以米汤续命,未请医者治伤。 稍有不慎,若因伤感染,便是一条人命。 柴房离卧房距离不过百步,他怎能安然入睡? “你昨夜赶至,尚未歇息,如今无事,不如去卧房休息半日?”他由衷建议。 男人眼下略显青黑,面色憔悴,昨夜烛光昏暗,模糊未能得见。 现天色大亮,观之明显,容奚愧疚之余,颇有些心疼。 大魏战神,亦为凡人。 他一人负重前行,则千万人祥和安泰。 既叫人钦佩,又让人心生酸楚。 “好。” 秦恪看出他眼中关切,唇角轻扬,应允之后,遂迈向卧房。 至未时,秦恪方醒。 为表感激,容奚亲自烹调,及申时,摆丰盛菜肴于案,皆为秦恪所好。 容宅众主仆,见秦恪至,心中俱定。 不仅容奚,这数日,他们亦未安眠。 晚膳毕,容奚邀秦恪至书房,二人相对而坐,姿态端正。 秦恪忽笑道:“大郎屋中高足椅,确实令人舒坦,不如送我一只?” 他所求,容奚自不会拒绝。 “此乃冯工所制,你若喜爱,我便请冯工再做数只。” 容奚取弓.弩置案,道:“此弩乃冯工与守原兄合力所制,射程与力度皆非寻常弓箭可比, 分卷阅读50 肆之兄不妨一试?” “好。” 两人起身至屋外,后有粗壮槐树,秦恪离远,于容奚教授下,扳动机关,只听箭矢裂空之声,咻然而去,箭尖陡然深没树干之中,微微颤动。 虽以秦恪臂力,张弓亦可达到此种程度。然寻常士卒,并无神臂,以此弩杀敌,较弓箭更为容易。 “甚善。”他弯唇赞扬。 “若军中可备此弩,战力定愈强。” 容奚亦知,可如今事业尚在起步,他虽有心,然人手极为不足。 如今的他,连最基本的实验室都无,更遑论研究伙伴? “肆之兄,大魏如守原兄,如冯工之能工巧匠,虽不在少数,然他们所能,无非凭天赋或经验,并未经历系统学习,且每位匠人皆藏己之能,为传家之宝,不愿外传。” 他见秦恪目露困惑,遂换个说法。 “不知肆之兄平常如何训练士卒?”他虚心询问。 秦恪看他一眼,沉默几息,低声道:“此乃军情,不可随意泄露。” 他见容奚惊愣后面露歉然,口随心动,道:“然陛下设军器监,你为朝廷造军器,此些军情亦可告知于你。” 容奚“噗嗤”笑出声来,双眸弯如上弦之月,皓齿如贝,他连忙摆手道:“肆之兄不必告知我,我只想问,军营训练士卒,定如学堂般,士卒皆听教头号令,是否?” 秦恪颔首。 “既学子如此,士卒如此,为何工匠不能如此?” 容奚眸中光芒毕现,“大魏以文治国,以武安邦,以农为本,然工商业者被视为九流。” 少年目似晨星,真挚道:“但文人所用笔墨纸砚,哪一样不是工匠所制?将士所用矛盾盔甲,哪一样不是工匠所造?农具更不必说。” “肆之兄,若非匠人精湛技艺,文官武将又如何安邦定国?” 他非夸大工匠之能,只是希望,朝廷可放宽政令,令工匠从商者,所获利益与自身能力相匹配。 “你所言,我明白。”秦恪面容端肃,眸光却柔,“我知你心有抱负,然万事当循序渐进,切莫心急。” 容奚顿时冷静,经历贼人之后,他确实颇显急躁。 “是我无状,肆之兄莫见怪。”容奚羞惭一笑。 少年大方有礼,然面容稍显稚嫩,观之可爱可亲,秦恪心软几分,“待程侍郎领军而来,有陛下诏令,你所思或可行。” 容奚遂展颜颔首,忽问:“肆之兄,那贼人是何来路?有何目的?” “他乃顺王麾下,”秦恪面容倏变寒冽,“欲擒你去做助力。” 容奚眉梢微动。 记得书中后期,梁司文平叛有功,受封威宁侯。他所平之叛,就是顺王。 顺王乃圣上异母兄长,今盘踞冀州,对盛京虎视眈眈。 冀州离青州不远,他在青州设暗探、死士,实属正常。容奚之名远播之后,他遣人来擒,定是要逼迫容奚制器助他造反。 幸秦恪未雨绸缪,着沈谊暗中清理异常人士,并以容宅为心,方圆几里戒严,虽依存漏网之鱼,然还算有用。 “若非肆之兄机警,我如今或已成笼中之兽。”容奚由衷感激。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秦恪言罢,复观手中弓.弩,道:“此物甚善。这次圣上亦遣诸多巧匠前来,说是供你差遣,你若有妙思,皆可号令他们。” 只冯山与姜卫平,定不足力。 “好。” 两人相携回宅后,恰逢胡玉林造访。 数日前,容奚托冯山递信于他,信中言需石墨等原料,他便寻购一些,特亲自送来。 “大郎!”胡玉林下车展颜。 但见秦恪后,顿时拘谨,见礼后,对容奚浅笑道:“先前你托我去购原料,我已寻来,不知大郎要造何新器?” 容奚笑容灿烂真挚,“多谢玄石兄!待新器制成,我定首告玄石兄。” “甚好。”胡玉林本欲揽其肩,然秦恪在侧,他实在拘礼,只好轻拍几下。 狭长双目微弯,他眼尾飞扬,唇角含笑,观之颇显俊美风流。 然大魏战神在旁,其光芒黯淡不少。 “玄石兄不若留下用膳?”容奚诚心感激他之辛劳,遂提议。 胡玉林自然满口答应。 健仆将原料成袋堆于杂物房,其中石墨、黏土数目最多。 秦恪因事离宅,胡玉林放松许多,与容奚坐于书房,忽面色严肃道:“听闻圣上设军器监,我便猜测与你有关,如今见秦郡王在此,看来我猜测不假。” “兄敏思,奚佩服。”容奚替他斟茶,从容道,“我知你忧心于我。然丈夫者,立身于世,断不可碌碌无为。我无心仕途,却也想尽己所能,做些实事。” 胡玉林感慨一声,“如此也好,怀璧其罪,若有心人觊觎,你或受伤。” 容奚笑而不语。 晚膳毕,胡玉林返程,秦恪归。 “晚膳可用过?”容奚话音刚落,便听秦恪腹鸣之声,顿弯眸发笑。 见秦恪神色沉沉,他只好忍住,道:“想吃什么?” “随意。” 听似完全不挑。 容奚知其口味,遂不再问,自去灶房。 须臾,捧盘置案,浓香四溢。 一碗骨汤面,汤浓色白,其上枸杞葱花点缀,色味俱全。 旁边碗碟中,素烧鹅味鲜色红,观之令人食欲大增。虽名为素烧鹅,却皆为素食。 以腐皮包裹烂熟山药,入油煎之,用秋油、酒、姜等料相辅,极为可口。 腐皮为豆腐衍生物,虽容奚从未教授他人,然魏人于吃食一道上,似颇有天赋。 豆腐之后,腐皮应运而生,成为百姓喜爱的美味。 秦恪毫不客气,连吃三碗面,两盘素烧鹅,依旧意犹未尽。 膳毕,容奚邀他至书房,本欲将心中计划尽皆告知于他。 却见秦恪忽止步,半侧面容隐于暗处,长睫低垂,未与容奚对视,语调毫无波澜。 “若你需原料,日后上千士卒,皆可供你差遣。” 容奚:“……” 他该表现得兴奋激动点吗? “奚先谢过肆之兄。”少年笑道,微弱烛光下,眉目更显俊俏。 秦恪无声瞧他一眼,遂转身入书房。 “你欲造新器?” 两人相对坐下,秦恪开门见山问道。 “只是尝试一番。”容奚从案屉内取纸,递至 分卷阅读51 男人面前,“此为我初步计划,肆之兄请阅。” 秦恪顿感兴趣,接过仔细翻阅,越往后,长睫越发颤动。 虽其中不乏他不明之事,然容奚俱解释清晰,若当真可行,则定造福百姓,大有裨益。 “先前是我狭隘,认为你仅擅巧工,未料你竟于农作一事上,亦造诣非凡。”秦恪坦然自表惭愧。 越与容奚相处,便越觉少年神思之广。 容奚计划中,不仅言及造器之事,还涉及农业。然农业见效时间太长,故只是稍提几笔。 可即便只是几句,也足令秦恪知晓其意。 “肆之兄见笑。”容奚面露愧色。 他只是效仿先人之术而已,当不得如此盛赞。 两人谈论良久,至亥时方歇。 翌日朝食毕,容奚取出少许石墨粉与黏土,按比例混合均匀,置桶中注水搅拌之。 后将浆液倒入模具,使其失水。复取出,待其风干。 “做何新器?有何用途?”秦恪于旁询问。 容奚认真回道:“奚贪享便利,觉以笔墨书写,着实有碍。我观这石墨,纹理细腻,触之油滑,且易染色于物,便尝试能否做出笔具。” 他又借先贤之思,可碍于不能明说,实在有愧。 日后所得之利,当用一部分支撑研究计划,剩余之钱帛,定多做善事,广布善堂。 断不会以此谋取巨利,贪图享乐。 秦恪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听闻便觉稀奇。 先祖以石、骨等器物刻字,今以毛笔抒发意气,其间沧海桑田,逐渐演变。 若容大郎当真可造新器,定会流传后世。 当然,前提是新器能为人所需。 “肆之兄,可否帮我分别送信至姜氏与冯氏?” 容奚净手后,取出两封信。 秦恪并无犹豫,唤来暗处护卫,令其送信。 数日后,待石墨浆风干,复碾碎之,再次注水调匀至面团状。 彼时,容奚请冯山与姜卫平所造之具,皆被运至容宅。 容奚借用模具,使石墨泥浆成型,与后世铅笔芯别无二致,后令窑工烧制成熟,致其硬实。 笔芯已成,只待用木包裹。 冯山依其信中所言,于木条上挖出半圆凹槽,两两相合,便可将笔芯环抱于内。 容奚以树胶粘连缝隙处,简易铅笔便成。 众人好奇观之,刘子实最实在,问:“郎君,此物真能写字?” 容奚取纸于案,削一笔端,待笔芯露出,便执笔书写。 真的可以写出字来! 容连忙凑近细观,见纸上字迹甚小,然笔落皆清晰可见,且阿兄写得一手好字,其风骨丝毫不比毛笔字迹差。 几人皆尝试用之,然握笔姿势不熟,均没法写出端正字迹。 秦恪方才观察仔细,如今执笔来写,字迹依旧不俗,可却因用力过度,笔芯倏然断裂,在纸上划过长长的痕迹。 一室寂静。 须臾,洗砚忽赞道:“郡王好臂力!” 容奚展露笑颜,从他手中取笔,道:“已经很不错。” 秦恪观纸上之字,心中暗恼,面上未显,起身道:“此笔不错,省去诸多繁琐之事,且携带便利,甚好。” 用毛笔写字,需研墨、洗笔等,稍有不慎,墨滴于纸上,致卷面不洁。且随身携笔墨纸砚,实在不便。 其余几人接连点头,以示赞同。 容奚微笑,铅笔用途,远不止这些。 又过数日,程皓一行抵达濛山,县令沈谊于城门相迎,眉间喜意掩饰不住。 濛山有此殊荣,他身为一县长官,心中自然高兴至极。 军士匠人,俱于城郊处扎营。程皓领数人入城,见先行的秦恪未在县衙,遂问沈谊:“沈明府,不知郡王何在?” 沈谊愣住,他也想问啊! 随行的陈川谷,不禁凑近程皓,耳语道:“郡王定是去寻容大郎了。” 程皓闻言,精神一震,有道理! 想来郡王定与自己一样,仰慕容大郎之才,重视工匠之技。 “郡王有此心,是大魏之福啊!” 陈川谷心中叹气。 虽容大郎之思确实不俗,然他身为医者,并不能感同身受。 那些器物,如今也只能高门大户享受,寻常百姓哪里承受得起? 唯炸.弹,利及战事,可佑大魏边疆安定。 接风洗尘毕,程皓正欲去往容宅拜访,却见秦恪与容奚并行而至。 见礼后,众人于县衙内,开始商榷建监一事。 军器监选址于濛山,沈谊接到诏令后,与众吏一同挑选设监之地。 此事容奚已与秦恪商议过,并在心中选定。 沈谊列出几处佳地,他们所定之地亦在其中。 秦恪神色温和,颔首拍板决定:“就在此处。” 沈谊:“……” 他还没说出几处好歹,郡王怎么就这么定下了?未免有些敷衍吧? 然他只敢腹诽,面上则痛快拍马屁:“郡王高见!” 众人:“……”郡王也没说出好歹,哪里高见了? 容奚与秦恪对视一眼,扬唇露齿,弯眸展颜。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万字奉上!么么哒小可爱们!以后固定更新时间为晚上九点!如有事耽误更新,会提前请假,么么哒~ ps:今天被好多读者骂得好惨哈哈哈哈,我还从来没被这么多人怼过,感觉自己罪大恶极了!所以心态有点不稳,怎么写都觉得不对劲,明晚可能会少更点,大概三千字吧,么么哒~爱你们~ 第30章 作为朝廷特设机构, 军器监并无固定办公处。 如今仅设监令一人,监丞一人, 余下皆为匠人, 容奚则为整个军器监之核心。 监所选址于矿山不远处, 且毗邻江河,水源充足。说是监所, 其实就是工坊而已。 定址后,沈谊召集众工匠, 开始建造工坊。 建造工坊需耗时不少,容奚依旧闲于宅中,教人制造铅笔。 幸大魏所造纸张,质地可用于铅笔书写。 虽大魏重文, 然铅笔问世, 定会被文人学子们唾弃鄙夷,无法推广。可容奚所想,并非让文人墨客们使用铅笔, 而是授予工匠。 匠人多白丁,身具精湛技艺,若能识写基本用字,于日后研究更为有利。 笔墨纸砚昂贵, 铅笔工艺简单,造价较低, 且一支可用很久 分卷阅读52 ,若令匠人学习, 用铅笔书写则更为经济实惠。 胡玉林得知新器已成,兴奋而至。 他乃商贾,虽于学堂念了几年书,却不迂腐。铅笔或受文人攻讦,然其益处,定得识货之人喜爱。 “大郎,让我瞧瞧。” 容奚微笑递笔予他,胡玉林于掌中把玩片刻,问:“如何用?” 经容奚示范教授之后,他坐于案前,握笔书写。硬实笔尖触纸,他颇觉力不从心。 习惯毛笔书写,用铅笔委实生涩。 他尝试写了一字,后摇首自嘲一笑,道:“我还需多练。” “哈哈,”容奚朗笑出声,“玄石兄……” “郎君,郡王寻您。”刘子实忽在屋外禀告。 话音骤停,容奚怔愣几息,对胡玉林歉然笑道:“玄石兄见谅。” 胡玉林摇首起身,“无碍,大郎且去,我也要归家,”他把玩手中之笔,“此笔送我如何?” “你若喜欢,我再送你一些。”容奚无丝毫犹豫。 胡玉林朗声一笑,“就这支。”言罢,洒脱离去。 及他离去,容奚思虑几息,从案屉取数图纸,方抬步至秦恪屋中。 “肆之兄。”他唤了声后,坐于高足椅上。 这几日,秦恪令冯山制出几只高足椅,置于书房,且配置高案,如此便于伏案书写。 两人已算熟识,彼此不再拘于礼节。 “你若需原料,可告知程侍郎。” 放下手中铅笔,秦恪抬首淡淡道。 容奚余光扫去,见纸上字迹工整,心中相当佩服,又觉得他有些可爱。 数日来,秦恪皆用闲暇时间练字,如今已写得有模有样,在容奚看来,已算不俗。 “我知。”容奚笑了笑,“肆之兄寻我何事?” 秦恪定定瞧他一眼,方将写满字的纸推至容奚一侧,问:“如何?” “甚好!”容奚笑赞,“肆之兄颇具天赋,哈哈。” 秦恪神色平静,将纸收回,长睫掩盖眸中光芒,唇角轻扬弧度,转瞬即逝。 屋内寂静,两人皆沉默。 须臾,容奚打破沉寂:“工坊将建,奚不敢班门弄斧,指点匠工营造。然奚有一事,欲请诸工相助。” 秦恪立刻问:“何事?” 置图纸于案,容奚认真道:“我需一间实验之所,布局如此图。” 秦恪低首细观,见纸上图形细致规整,观之仿若真实屋宇矗立眼前。 他面露惊叹之色,问:“此图为铅笔所绘?” 容奚颔首,“毛笔笔触柔软,难以绘出横平竖直且细密的线条,铅笔较佳。” 图绘为立体三维模式,实验室内外布局俱清晰可见。 秦恪反复观看,忽扬唇笑道:“确实如此。” 铅笔甚好,容大郎亦甚好。 翌日,两人同去县衙,将图纸交于程皓。 程皓见图,如获至宝,神色极兴奋,“此图甚妙!大郎所需,我定竭力督办!” “多谢程侍郎。”容奚诚挚笑道。 程皓哈哈大笑,拍其肩,爽朗道:“你若真谢我,不妨传授我些经验。” 不得不说,程皓此人毫无官威,心胸豁达,轻易令人生出好感。 容奚赧然摇首,“程侍郎言重,应是小子向您请教。” 能在异世遇同好之人,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程皓和蔼笑言:“大郎莫要如此生分,我与你父亲同朝为官,算你半个长辈,我托大一回,你叫我‘程叔’罢。” 言毕,他面露期待之色。 容奚心中暖流涌动,展颜笑道:“程叔。” 程皓顿时朗声大笑,屋外健仆俱惊奇偷瞧。 工坊乃程皓督造,他事务繁忙,容奚与秦恪并未久留,告辞离开县衙。 赤焰同雪泥于衙外玩耍,见两人至,打了个喷嚏。 容奚见它可爱,对秦恪笑道:“它俩情谊甚为深厚。” “赤焰同雪泥,幼时同食同寝,情谊自然深厚。”秦恪眸色温和,“我瞧雪泥温顺之性,与你相仿,遂让它随你。” 容奚闻言,心中顿惊。 书中言及,秦恪身亡之际,赤焰亦奄奄一息。梁司文奋力带回秦恪遗体,却无法将赤焰一同带回。临别之际,梁司文身下白马绕赤焰三圈,悲鸣流泪。 莫非那白马就是雪泥? 他陡然看向秦恪,眸光颤动。 看书时,秦恪不过书中世界配角,虽身死令人遗憾,然正因他身亡,主角梁司文才迅速成长。 当时,他仅暗叹一声,再无其他。 可如今,他与秦恪相交已久,秦恪于他而言,是挚友,亦是佩服之人。 心内隐生刺痛,思及书中惨状,容奚忽生疼惜与酸涩。 秦恪擒住赤焰缰绳,回身见容奚怔愣原地,且眼眶微红,眉头紧蹙,似受人欺负一般,观之极为委屈。 他速回容奚面前,“何事恼你?” 神情、语调皆不自觉柔软。 容奚回神,倏然触及秦恪关切目光,忽乌云转晴,展颜露齿。 如秦肆之这般人物,英年早逝着实可惜。 他忽道:“北蛮常于冬季犯边,抢掠大魏百姓粮食,不知今年会如何。” 青州已寒风肆虐,更何况大魏以北,蛮族居处定已天寒地冻。 雪落草枯,蛮族牛羊马匹或冻或饿,他们为谋生存,定会侵犯边疆。 “北疆有良将众卒守护,你不必忧心。”秦恪以为他担忧战事,遂安慰道,“青州定安全无虞。” 容奚摇首问:“倘若蛮族当真进犯,你可会去镇守?” 秦恪闻言微怔,容大郎是因忧心于他,方愁眉不展? 男人倏然展颜,他容色本就盛极,然平日冷淡严肃,气势凛然,旁人皆忘其容貌。 这一笑,当真是言语无法描述其半分容色。 如珠生辉,如玉无暇。 容奚呆愣于阶上,唯闻心跳鼓动之声,咚咚不止。 笑容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秦恪伸手抚其鬓发,眸色极柔软,“我若去,你如何?” 容奚脱口而出,“让工匠多造火弹、弓.弩,还有望远镜。” 回答得相当朴实。 “嗯。”秦恪轻笑,“我之性命,全系大郎之身,有劳大郎了。” 容奚顿面颊发热。 大魏战神,骁勇善战,何惧北方蛮敌?那些器物,于他而言,不过锦上添花。 分卷阅读53 自己确实帮不上忙。 “若他日破灭北蛮,大郎所造之器,当居功甚伟。”秦恪神色诚挚,语意坚定。 容奚羞愧一笑,同他一起上马。 两人并骑,至城门口,忽遇一商队。 商队共八人,服饰与魏国迥异,容奚一时难辨其来处。 商队以骡马驮拉货物,这些俱稀松平常,然令人惊奇的是,一木板车上,囚笼伫立。笼中瘫坐一人,那人金发碧眸,肤色极白,身着单衣,只用一毛毯御寒。 他面容憔悴,正瑟瑟发抖。 在大魏,这种异域来客,被称为色目人。 也不知这人是如何来到大魏的,还叫人囚住,看这模样,应是要被当做奴仆卖掉。 许是他注视时久,笼中之人忽有所觉,瞬间扭首与他对视。 容奚正欲移开目光,却见那人拼命朝他挥手,口中狂喊,然语言不通,旁人不明他所言。 恰好,容奚约莫听个半懂。 他在说,救我。 容奚并非同情心泛滥之人,然他见这人目露绝望,将自己当作救命稻草,不免受其触动。 他亦为异世之人,初至大魏,难免无所适从。经数日,与原身记忆相融,方生出些许归属感。 后与数友相交,才淡去心中寂寥茫然。 他这一犹豫,落入商队主事眼中,主事见他穿着不俗,气度不凡,遂上前笑道:“小郎君,可是瞧中了这仆?” 金发碧眼手握笼柱,殷殷期盼。 见他着实可怜,容奚心生恻隐,面上却未显。 “不过色目人,有何稀奇?” 主事见他神色淡淡,心中略慌。 一路行来,他遇不少富贵之人,货物倒是卖出不少,可就这人,竟无人问津。 见与己迥异之人,寻常人皆会心生提防。 金发碧眼虽稀奇,然无福消受。 “小郎君有所不知,此仆身强体壮,气力能比两个健仆哩!”主事谄笑着夸大事实。 容奚略露兴趣,“当真?” “千真万确!”主事狠狠点头。 他见容奚生得软和,且年纪小,不知世事,定极好骗。 “定价几何?”容奚坐于马背,俯视主事问道。 主事搓搓手心,笑嘻嘻道:“五贯钱。” 容奚尚未应答,就听身旁秦恪淡漠嗓音:“色目人无甚稀奇,勿买,归家罢。” 主事一听,忙改口:“小郎君,三贯!三贯!不能再少了!” 容奚无奈拒绝,“兄长不允,我亦无法。” 作势要离。 “两贯!两贯!”主事急得嗓子都喊哑了。 再卖不出去,还得耗费粮食养着,能卖则卖罢! 容奚瞬间展颜回道:“成交。”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安慰,谢谢地雷和营养液!么么么么哒! 有小可爱问我,昨天因什么被骂。 无关剧情或人设,而是文风。说既不是文言文,又不是白话文,作者古文水平低,让我多看古文,多多学习哈哈哈哈,或者让我全篇改成白话文,不要东施效颦哈哈哈。反正好多都这样说,我码字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头秃了。 我会努力调整心态哒~字数有点少,抱歉啊~ 第31章 与商队主事交易后, 容奚瞅着金发碧眼,有些犯难。 主事见他神色, 恐其反悔, 遂道:“小郎君, 天色不早,某须尽快进城, 否则城门落下,某就得野宿了。” 言毕, 急忙招呼人进城。 寒风中,金发碧眸颤抖站立,如丧家之犬,可怜兮兮瞅向容奚。 商队主事尚不算黑心, 留下毛毯, 供他披身御寒。 三个人,两匹马,如何归宅? 容奚不禁看向秦恪, 正欲启口,却听秦恪冷漠嗓音。 “你我共乘,雪泥予他。” 此举可行,然这异域人会马术吗? 不及他问, 金发碧眼便手指自己,再指雪泥, 狠狠点头。 “你能听懂?”容奚神色微喜。 金发碧眼开心展颜,再次点头, 后轻戳自己小指指甲盖,表示他仅懂一点。 他神情夸张,形态滑稽,容奚不自禁笑出声来,又觉自己不厚道,忙抿唇克制。 金发碧眼见他笑,极为高兴,双掌贴合,似是作揖拜谢。 他举动实在有趣,连秦恪也不禁柔和了神色。 金发碧眼颤巍巍爬上马背,好在雪泥温顺,若是赤焰,被陌生人碰触,定会蹄足相加。 容奚在秦恪助力下,落于赤焰背上,娴熟抱腰。 及申时正,三人方归宅。 容连几人正于宅中等候,见容奚、秦恪二人并骑,均面露讶色,后见金发碧眼,更是目瞪口呆。 刘和瞪大眼睛,问:“郎君,您怎么捡了个色目人?” 刘小少年和洗砚,则好奇打量金发碧眼,并凑近小声评价。 “发色为金,太神奇了!”洗砚眼中盛满惊叹。 刘子实狠狠点头,“眼珠子也不一样。” 容奚嘱咐刘和:“你且去烧水,稍候将他拾掇干净。” 刘和领命而去。 “你叫什么名字?”容奚示意金发碧眸坐于软垫上,放缓语速,问他。 金发碧眸抓耳挠腮,终吐出几个音节。 容连等人:“……” 叫什么?没听清啊。 容奚无奈一笑,继续问:“你以后就叫‘金吉利’,如何?” 他观吉利发色如金子般耀眼,便借用金姓。“吉利”二字,则是音译而来。 金吉利迅速点头,咧嘴一笑。 于容连等人而言,金吉利相貌奇特,不合几人审美,只觉怪异。 容奚后世常见异国之人,不觉为奇。他细观金吉利容貌,天庭饱满,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肤色极白,当真算得上美男子。 尤其是眼眸,碧色如洗,清澈透亮,令人见之忘俗。 见他紧盯金吉利面容,秦恪长睫低垂,忽问:“何时用膳?” 容奚这才回神,速起身歉然笑道:“刘翁应已备好食材,我这便去。” 他正欲离屋,却被金吉利扯住袖口,不禁低首望去。 金吉利似被主人抛弃的金毛犬,一双大眼睛碧汪汪的,好不可怜。 让人不自觉心软。 容奚伸手摸摸金发,嗓音低柔:“我有事,你松开。” 金吉利傻笑 分卷阅读54 ,却未松手。 在城门口时,他本满心绝望,但见容奚注视自己,面容柔善,应是好心之人,遂拼命求助。 他赌运不差,竟真遇上善心主人。 秦恪眸中暗芒闪逝,倏然上前一步,面容沉肃,强硬将容奚袖口从金吉利手中救出,低首冷视。 许是他目光过于寒冽,金吉利不禁瑟缩一下,神情略显害怕。 “子实,稍候你引他沐浴。”容奚嘱咐后,离屋去往灶房。 不久,膳食置案,金吉利亦洗刷干净。 容奚、秦恪、容连三人共食,金吉利被刘子实拖拽至灶房用食。 膳食之丰盛,令金吉利流出几滴眼泪。 他发誓,自己打死也不会离开小主人! 膳毕,容连回屋读书。 容奚本欲去书房,似想起什么,直接转身,却恰与他身后的秦恪碰上。 眉心与下颔相撞,容奚迅速后退一步,伸手捂额,秦恪虽有痛意,可此等小痛,于他而言,微不足道。 倒是容大郎皮肤白嫩,令他心忧。 他虚握容奚手腕,移离额头,见其眉心泛红,眸中懊恼闪现,道:“去陈川谷处取药。” 容奚摇首无奈笑道:“无碍,不疼。我正要问,近日为何不见陈兄?” 若是平常,陈川谷定日日来蹭食。 见他确实无事,秦恪心中稍定,回道:“他正替人治病。” 既是私事,容奚便不再多问。 两人至书房,并坐高案前,容奚于案屉取图纸,凑近秦恪,声音极轻。 “今日将图纸交予程叔,图上所绘,仅地表坊室而已,”容奚眸如晨星,神色似在邀赏,“我欲在地下设密室。” 秦恪眉梢微挑,极感兴趣,“密室作何之用?” “避免有心人窥伺,”容奚复取纸,其上布满铅笔字迹,“地表可取木材营造,至于地下,我欲以新式材料修建。” 作为军工厂,怎能没有地下暗室? “新式材料?”秦恪眸色愈暗,凝视容奚玉白面容,低笑道,“大郎又生妙思?” 容奚微笑颔首,作乖巧无辜状。 烛光下,少年愈发秀致温雅,观之可亲。 秦恪心随意动,伸手捏少年脸颊,确实如想象般绵软,同他性情一般。 脸颊突被袭击,容奚蓦然愣住,傻傻任由秦恪反复揉捏,待男人离手,他方回神,诧异道:“肆之兄?” 捏人脸颊这番举动,似与某战神人设不符啊! 原书中,战神秦恪虽仅为配角,然被刻画极深,性格冷漠,不喜与人亲近,俱为其独特之处。 可眼前之人,虽琥珀色眼眸略显冷淡,然眉目柔和,笑意弥漫眼尾、唇角,与刻板印象中的大魏战神截然不同。 但更具人情味,更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秦恪方才未曾多思,见容奚满目诧异不解,顿觉自己过于孟浪无礼,然事已做出,无法挽回,遂故作轻描淡写,转换话题:“你不必再减重。” 如此,甚好。 容奚:“……” 他揉揉脸颊,弯眸调侃道:“减重之事,当持之以恒。” 秦恪抿唇,注视他良久,方低叹道:“也罢,随你。” 浅淡眼眸中,似染几分溺宠,但转瞬即逝,仿若从未有过。 两人细谈至亥时,方各自回屋歇下。 躺下前,容奚眉心微蹙,似有什么事忘了。罢,不想了,睡觉! 与此同时,金吉利眼泪汪汪,被刘氏祖孙绑于卧房,阻其打扰郎君。 金吉利欲哭无泪,他只是想前去拜谢而已! 翌日清晨,金轮初现,容奚同刘子实于院中锻炼。 秦恪在旁教授刘子实拳脚,容奚独自慢跑。 须臾,一道金色闯入眼帘,金吉利兴奋而至,见容奚,笑容大盛,手舞足蹈,口吐异语。 因古语与后世之语存在差异,故容奚听得一知半解,只能捕捉几处关键音节,推测其意。 容奚笑言:“不必谢我,我不白养你,你需做事。” 他语速极缓,避免金吉利听不明白。 金吉利好似听懂,狠狠点头,后躬身及地,连拜数次,方直腰,伸手指指灶房。 容奚颔首,“去罢。” 得少年应允,他立刻奔去灶房,作势要帮刘和添柴加火。 被囚于商队时,商队主事常令他做粗使活计,他相当擅长。 刘和见他娴熟,赞他一句。金吉利只微微一笑,与在容奚面前迥异。 院中,刘子实得秦恪指点,激动地左右挥拳,练得极认真努力。 秦恪不再管他,行至容奚身旁,问:“可愿习几分制敌之术?” 此前容宅遭贼人硬闯,若非秦恪未雨绸缪及两小少年拼死相护,容奚恐已遭难。 日后他若远离容大郎,容大郎习得制敌之法,便多几分破敌之机。 容奚闻言,惊喜道:“肆之兄愿意教我?” 他确实有此想法,然素有自知之明。于学问理论一事上,他无甚压力,可涉及武学,他当真不敢自夸。 毕竟他在体能课程上,素来只得低分。 秦恪见他有意,心中微喜,“为何不愿?” 容大郎若想学,他自当尽力教授。 幸容奚已锻炼身体数月,学习招式不算过于吃力。只因年纪不小,身体略显僵硬。 秦恪稍稍一瞧,便知他确无天赋。可即便如此,他亦乐意之至,不惜光阴。 须臾,容奚额际细汗滋生,气息微喘,腿足手臂俱酸痛难忍。 见他吃力,秦恪心有不忍,但思及少年安全,他略一狠心,继续教授。 至金轮光芒大盛,容奚方得停歇,已汗如雨下,四肢酸软。 抬步上阶时,忽足软相绊,眼见欲倒,斜后方伸出长臂,轻松一揽,将人带至怀中。 容奚顿觉羞赧,于秦恪扶持下立身,道:“多谢肆之兄相救。” “是我苛求,致你劳累。”秦恪眸色歉然,“今日于宅歇息罢。” 容奚笑,“无碍,朝食后,我欲往工坊,你去否?” 秦恪颔首,容大郎相邀,何来拒绝之理? 沐浴后,容奚与秦恪、容连共食。 用膳之际,容连数次抬眸看容奚,欲言又止。 容奚身疲体乏,未曾注意,秦恪虽瞧见,然容连之事,与他无关。 膳毕,容连行至容奚面前,郑重问:“阿兄,冬至将至,你是否同 分卷阅读55 我共祭先祖?” 容奚先是一愣,后恍然回神。 容尚书虽将灵牌带至盛京,但祖坟未迁。 冬至祭祖,乃大魏风俗。 容奚颔首,“自当与你共祭先祖。” 他承原身之恩,定会尽原身之责。 容连微微一笑,朗若清风。复面色羞赧,低声问:“阿兄,我日后能否与你一同锻炼体魄?” 至临溪后,他每日坐于屋中读书,膳食丰盛美味,不过数月,便增重不少。 长此以往,定体貌大变。 容奚闻言,脑中忽闪某些情节,面上一热,轻咳一声,“二弟确需强健体魄,日后……” 毕竟是要做人上人的,嗯。 挥散脑中不可描述之情节,容奚一时难以正视容连,撇脸继续道,“日后你若枵腹从公,体魄强健甚为重要。” 容连颔首,“阿兄,你亦需保重。” 言毕,转身回屋读书。 容奚目送他背影,心中颇有几分感慨。 秦恪见他神色有异,虽好奇,却未问,只言:“何时前往工坊?” “这便去。” 容奚心存羞惭,容连如今是他二弟,不再是书中之人,他不能再多想。 两人正欲同出宅院,却听身后急促脚步声,容奚回首望去,只见金发耀目,碧眸清透。 金吉利咿咿呀呀,秦恪在旁半句不懂,但见容奚认真聆听,心中不免困惑。 昨日他观两人交谈,已觉容大郎似通晓异语,只是藏于心中,未及相问。 然眼前一幕,当真令他惊奇。 金吉利言毕,容奚思虑几息,笑道:“你在家中,随刘翁做事,我与肆之兄申时归来。” 金吉利狠狠点头,目光极热烈,又叽里呱啦说上一通。 “可。”容奚颔首应允,“让洗砚教你。” 言罢,转身离宅。 秦恪与他同行,不知为何,刚迈几步,不由回首望去。 只见金吉利依旧立于宅门内,凝视容奚背影,目光极热,仿若将容奚奉为毕生信念。 他心中微沉,暗生不悦。 金吉利接收他冷冽目光,顿往门内一缩。 为什么小主人要跟这种人做朋友?金毛光泽黯淡,相当悲伤。 两人交锋,容奚不知。 他正欲翻身上马,然腿足手臂俱酸,乍一用力,只觉肌肉筋脉牵动,顿力道不足,险些跌于地上。 幸秦恪一直关注于他,见状伸臂相扶,容奚方逃过一劫。 今日两次被救,容奚颇觉羞愧,面颊飘红,目光躲闪,低声道:“奚不慎,又劳烦肆之兄。” 秦恪低应一声,后吩咐刘子实,将马车牵出。 “今日乘车。” 容奚乖乖入车,本以为会是子实驱车,却见秦恪坐于帘外,手握缰绳。 “肆之兄?”他惊讶询问。 秦恪淡瞥他一眼,驱车道:“勿忧,我驾车之术不比旁人差。” 容奚:“……” 他非此意,而是堂堂大魏战神,竟屈尊替他驾车,令他相当震惊,顿生虚浮云端之感。 稍有不慎,便跌入地底。 至于某郡王为何不遣健仆驱车,想必自有深意,外人无从揣测。 两人一路无话,车至工坊。 程皓正督工,得仆通禀,立刻前来,先给秦恪见礼,后笑看容奚,“大郎,你来得巧,我正欲寻你。” “程叔,您说。”容奚作聆听状。 程皓叹声:“你昨日予我之图,我观后虽觉新奇,然若建工坊,仅以木材为原料,是否欠妥?” 在他看来,青砖、石块应更为稳固。 秦恪忽道:“户部拨款有限,砖石更耗人力物力。” 此言有理,然军器监之用,虽尚不明显,可及日后,定能成就一番辉煌。 程皓有此宏愿,自然希望监所更为安定稳固。 他正欲再启口,不远处一阵惊呼传来,颇有些轰动。 三人循声望去,惟见众匠围拢,看不真切。 程皓唤健仆先去问询,须臾,健仆返,回道:“禀侍郎,方才匠工吊运木材时,因木块沉重,致绳索断裂,木块坠落,险些砸伤其余匠工。” “我去瞧瞧。”容奚言罢,径直前往。 秦恪与之同行,程皓亦不甘落后。 三人至,匠人俱停歇行礼。 容奚见地上木材,观之确实沉重,匠人于高台上,以滑车提举重物,物重绳断,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观那滑车,仅仅定向做功,可改变施力方向,却无法省力。 滑车即为后世滑轮。 容奚忽问:“程叔,匠工有无滑车组?” “滑车组?”程皓不解,“那是何物?” 容奚环视四周,见枯枝于旁,遂捡拾而起,于地面戳画。 “程叔,百姓常用辘轳取井水,匠工常用滑车挈重物,两者之理无差,是否?” 程皓认真颔首,“的确相同。” 众工匠俱围拢而来,聆听容奚之言。 容奚于地画图,继续道:“滑车仅改施力方向,不能省力。若借助滑车组,或可。” 一套完整滑车组,跃然地面,众人虽一时未能理解,然不乏聪颖之人。 程皓颇具天赋,蹙眉仔细观摩地面,沉思半晌,脑中灵光一闪,似打通任督二脉,眸中光芒大盛,胡须颤动。 “善!甚善!”他忽朗声大笑,惊得众匠连退数步。 容奚如逢知己,心中甚慰,展颜一笑。 少年肤色白皙,面容俊秀,笑时眸弯似月,唇绽如莲,轻易叫人心生欢喜。 秦恪亦微扬唇角,凝神视之。 待程皓平复激动情绪,容奚道:“滑车组有诸多式样,我归宅后详述于纸,遣人送来。” 省时省力,何乐不为? 程皓连连称赞,观容奚如同亲子。 “程叔,我欲制新料,需石灰石、黏土、铁矿、石膏,俱以粉末为佳。”容奚毫不客气,直接说明原料。 听他欲制新料,程皓心中极好奇,但新料未成,问也白问,只豪爽道:“大郎且放心,定及时助你寻来。” 容奚感激一笑,“运至窑炉即可。” 他之要求,程皓必定满足。 “我且令人多造滑车,待大郎图纸至,营造之事定能事半功倍。” 程皓眉飞色舞,止不住喜色,“郡王,下官尚有公事缠身,先行告辞。” 分卷阅读56 秦恪冷淡颔首。 待他离去,容奚仰首问秦恪:“是否归家?” 男人神情转柔和,“我先送你回宅。” 容奚闻言,便知他另有事务,遂不多言。 两人乘车而归,于宅门前停歇,容奚下车,刚入前院,便见一头金色闪现。 金吉利耳力不俗,早闻宅外车马动静,遂直奔而来。 “郎、君。” 他语调生涩,但发音尚算正确,显然练习良久。 容奚笑赞:“甚好。” 金吉利咧嘴笑开,又接连叫唤几声,坠于容奚身后,一步也不肯落。 “大郎。”秦恪忽然出声。 容奚侧首望去,见他神色淡淡,问:“肆之兄?” “家中豆腐已无,不如研磨些许,于晚膳享用。”秦恪神色正经,继续道,“刘翁年迈无力,子实需练武,洗砚体弱,此前商队主事言吉利力比双仆,不若由他推磨?” 安排相当合理,容奚竟无法反驳。 秦恪与金吉利,容奚自然偏向秦恪,遂颔首道:“可,我这便让刘翁取豆来。” 因语速不慢,且词句甚多,金吉利不知秦恪所言,正茫然无措。 秦恪骑马离宅后,刘翁取豆至石磨旁。 幸众人都喜豆腐,故刘和一直浸泡豆子不断,取来便可上磨。 容奚正欲教授金吉利推磨,金吉利却已哼哧推动。 他一脸兴奋,指指自己,叽里呱啦重复音节。 容奚听罢,啼笑皆非。 他在说,我会。 因一时心软,从商队手中换出金吉利,如今见他颇为省心,容奚甚慰。 金吉利力气确实不俗,当然,食量亦胜于常人。 容奚不再管他,兀自回书房,伏案绘图。 申时将至,图绘毕,豆腐亦成。容奚至灶房,洗手做羹。 膳食备足,恰秦恪乘马归来。 “肆之兄,入席用膳。”容奚笑容真挚,语音软和,“晚膳以清淡为佳,我仅以豆腐调羹。” 秦恪口味咸鲜,豆腐羹于他而言,较为寡淡。 他观碗中之羹,其中香蕈、松仁等物点缀,瞧之便生食欲。 “大郎辛苦烹调,我甚喜。”他面上淡笑一闪而逝。 容连素来只安静用食,作旁观状。且他亦喜清淡菜肴,豆腐羹深得他心。 阿兄烹调之术,当真犹如神技。 而灶房中,金吉利再次眼泪汪汪,郎君神般人物! 膳毕,容奚绕院消食,秦恪并行。 “冬至将至,我需返京。”秦恪仰观月色,音调低沉。 容奚微愣,心中顿泛起不舍,面上却道:“祭祖乃大事,确需回京。” 秦恪颔首,但并非仅为此事。 他已二十有五,此前守疆杀敌,未曾论及婚嫁之事。他虽无娶妻之意,然家中长辈殷切期盼,他也无法。 思及战场风云变幻,稍有不慎,便马革裹尸,总得给阿耶阿娘留些念想。 只是…… 他凝视容奚侧脸,唯觉临溪月色独美。 淡弱月光如白练,轻抚容大郎鬓发、眉目、鼻唇,终汇于那双温润眼眸,其中仿若有九天星辰,璀璨生辉。 “肆之兄何日启程?”容奚压下不舍,故作轻松姿态。 秦恪扬唇轻笑,取一瓷瓶,交于容奚之手。 “此乃陈川谷配制,可缓解酸痛。” 掌中瓷瓶触之温凉,容奚心生暖意,弯唇笑言:“有劳肆之兄了。” 秦恪长睫低垂,顿生绵绵不舍,其中夹杂陌生情绪,令他恍然失神。 “你所喜女子,是何模样?”他忽问。 容奚怔愣半晌,方回:“你我为友,奚不欲隐瞒。虽此前强迫梁小郎君为假,然喜爱男子为真。” 他自嘲一笑,“肆之兄若觉不妥,我日后定不扰你。” 秦恪却只觉,心如擂鼓。 作者有话要说: 六千字奉上!不算短小了吧。(弱弱一句,作者以前时速2000+,这本时速下降不少,哈哈哈) 高亮:两人都不会成亲哒!作者是甜文写手~感情戏从来不虐! PS:你们都是哪里来的大可爱!简直太暖心了!超级感动啊啊啊!吐槽算什么!刷负算什么!努力码字才是王道!六千都有了,一万还会远吗?是不是!(似乎已经预见了打脸情节o(╥﹏╥)o) 第32章 “郎君!” 生涩腔调, 打破两人沉寂。 容奚瞬间转身,见金吉利朝他大笑, 心中沉重稍退几分, 遂招手示意。 金吉利急奔而至, 又咧嘴唤一声:“郎君!” 似多唤几声,发音会更为熟练。 “肆之兄, 我先回屋。”容奚笑容浅淡温和,后对金吉利道, “走罢。” 金吉利紧跟其后,笑容灿烂无比。 唯秦恪一人,于屋外伫立良久。 心跳声令他几欲耳鸣,他耗费极大自控力, 方维持面上冷静。 此种感觉, 前所未有。 他立于宅前,看宅门陈旧,略显斑驳。恍惚间, 方才容奚离开时,落寞伤感之神态,强硬闯入脑海。 不禁踏前一步,却又顿足。 入宅, 抑或离宅,皆在一念之间。 他自嘲低笑。大魏战神, 即便心中畏惧,亦勇往直前, 而非如现在这般畏缩踌躇。 说到底,战神亦不过凡夫俗子。 他静伫良久,方缓步入宅。见容奚卧房灯明,遂行至门前,抬手轻叩。 容奚坐于椅上,思及秦恪方才震惊不言,心中微堵。 相交日久,自己所思皆被秦恪认可支持,此番情谊,他相当不舍。 然性向之事,无可更改。若秦恪因此疏远自己,他自当承受。 忽闻敲门声,容奚起身开门,见门外秦恪,微微怔愣。 “肆之兄?” 秦恪神情肃穆,眸光认真,“容大郎,你之喜好,我无权干涉,亦无意干涉。虽悖伦理,但无丝毫错处。” 他顿了顿,神色转柔,“且勿忧心,我欣赏你之才能,其余诸事,无关紧要。” 能说出这番话,容奚已深感慰藉。 他扬唇一笑,诚挚道:“我从未因此忧惧。肆之兄,有你此番真言,奚不胜感激。” 少年背光而立,面容隐于暗处,唯双眸璀璨,清澈无畏。 “不必,”秦恪又闻心跳咚咚,“你本无错,无需旁人评判。” 分卷阅读57 心中暖流涌动,容奚笑容更盛。 “天寒,进屋罢。”秦恪言毕,转身迈步离去。 贵族不乏亵玩娈童者,秦恪皆有耳闻。 然他家风严谨,且年幼入营,后于北疆御敌,从未与人有过肌肤之亲。 无论男女。 盛京贵女,不知凡几,他亦不曾动心动情。 而如今,他却贪恋临溪月色,不舍离去,是否算动了心,生了情? 翌日卯时,未及容奚相送,秦恪便驾马启程归京。 临行前,他已周密部署,容宅现今如铁桶般,密不透风,旁人极难闯入。 若容奚出行,必有暗卫随行相护,确保万无一失。 容奚起身后,未见秦恪,亲自至其卧房,见榻面整洁,人已离去。 心中忽生寂寥。 “郎君!水!”金吉利捧盏而来,递至容奚面前。 他又学新词,显然极为高兴。 容奚挥散心中愁绪,笑道:“不错。” “给,你饮。”金吉利露齿一笑,殷勤将盏置容奚手中。 杯中之水温热,容奚浅啜一口,“今日依旧同洗砚习大魏之语。” 金色发丝,随脑袋舞动,似比朝阳灿烂,眼眸碧如苍穹,令人见之忘忧。 见他实在有趣,容奚不禁笑出声来。 数日后,容奚领容宅一众主仆,至祖坟祭祀。 三牲供奉,冥纸成灰。容奚与容连,庄重跪拜。 寒风肆虐,雪落于地。 祭祀后,几人身上皆覆雪花,刘和心疼容奚,忙替他撑伞。 惜他年迈体弱,容奚温声道:“刘翁,我自己来。” 作势握住伞柄。 一只手迅速抢过伞柄,容奚抬首瞧去,见金吉利笑容讨好,似在邀功。 刘和怒瞪。 “刘翁,吉利来撑便可,你与子实同伞。” 容奚嘱咐后,金吉利得意一笑,刘和无奈,只好与刘子实同伞。 幸今日携伞而至,否则返程之路,将受风雪摧残。 与此同时,盛京长信侯府。 祭祖毕,秦恪与亲人同聚一室。他虽常年征战,与双亲聚少离多,然亲情愈深。 他独居郡王府,只因母亲父亲嫌弃于他,不欲让他打搅二人时光。 话是如此,实情未必。 “阿恪,”明颐公主神情慈爱,及落座,笑问,“有无中意之人?若有,阿娘托人说媒,若无,京中贵女无数,阿娘先为你挑选,届时你再……” “阿娘,”秦恪无奈道,“儿暂无成婚之念。” 明颐公主知他性情,吃软不吃硬,遂道:“阿娘只盼能尽早含饴弄孙,唉。” 秦恪抿唇不语。 明颐公主见状,只好继续问:“那我儿所喜女子,是何模样?” 脑中某身影浮现,秦恪眸光转柔,长睫似泛流光。 “性情温软,仁善豁达,且有大才。” 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他心口似被烫着,一种本该如此之感,油然而生。 明颐公主见他开窍,心甚慰,遂笑言:“宁太傅孙女,性情温顺,才情不俗,兰心蕙质,算是难得佳人。” 秦恪摇首,他所言之才华,并非精通诗词歌赋,而是利国利民之宏才。 见他无意,明颐公主思虑几息,复问:“那相貌可有偏好?” 秦恪再次摇首。 但凡入心者,何需在意样貌? 明颐公主沉叹一气,面色不愉,轻斥道:“这也不可,那也不行,你到底喜欢什么?” 秦恪不欲再谈及婚嫁之事,“阿娘,圣上令儿任军器监监令一职,儿业未成,无心成家。” “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若等那劳什子军器监业成,我已半截身子入土了。” 明颐公主在他手臂上轻捏几下,以示惩戒。 她生来富贵,后与驸马琴瑟和鸣,独子乃大魏战神,已是舒心荣耀之极。 唯令她遗憾之处,便是秦恪尚未成家。 “是儿不孝,阿娘莫恼。” 秦恪素有主见,但凡他所决定之事,任谁也无法撼动。他若不愿成亲,无人可以逼迫。 唯恐阿娘焦急之下,请圣上赐婚。 他神色蓦然郑重,半跪于明颐公主膝前,语调舒缓。 “您贵为公主,阿耶为长信侯,儿为郡王,荣宠至极。圣上如今信任于我,令我掌管军器监。现军器监未成,无人知晓其用。若日后军器监在朝中举足轻重,即便圣上依旧信我,阿娘以为,某些宵小会甘于寂寞?” 不及公主回应,他继续试图说服。 “阿娘盼儿成家,自会替儿甄选贤淑贵女。然出身高贵者,定权势不弱,若与长信侯府结秦晋之好,恐生流言。儿虽不惧,却也不愿被龌龊琐事缠身。若选小门小户,阿娘定会不甘。可对?” 秦恪一番论理砸下,明颐公主心中愈觉憋闷。 她没好气道:“那你待如何?” 秦恪郑重问道:“阿娘是否愿儿一生顺遂,不必如履薄冰?” 帝王盛宠之下,走错一步,便满盘皆输。 明颐公主晓他之意,然心中郁郁,不愿回答。 秦恪轻笑一声,“阿娘莫恼。儿若娶妻,只娶心仪之人。若无,儿便终生不娶。” “善!” 豪迈男子突兀闯入,见秦恪,眸中皆为赞赏,“我儿之言,甚得我心。” 秦恪起身,“阿耶。” 明颐公主瞪他一眼,“你父子二人,尽说妄言!” 虽如此,却也默许秦恪之语。 一门皆得盛宠,如浮云端,不知何时跌落。她只愿一家三口,和和睦睦,如阿儿所言,一生顺遂。 如此足矣。 至于后代子孙,连秦远那浑人都不在意,她又何需劳神? 终得双亲同意,秦恪心中沉郁渐散,只觉灰蒙天色亦可爱非常。 自临溪回盛京,他心中所思所想,皆为容大郎。 他非蠢人,亦不愿逃避,只茫然不知所措。 容大郎虽喜男子,可对自己,并无红叶之情。 他已孟浪在先,万不可再惊吓于容大郎。 冬至已逝,气候越发寒冷。容奚颇不受冻,无奈之下,雇工匠来盘暖炕。 暖炕尚未盘成,却闻北方战事吃紧。 “塘报已至盛京,岂能有假?”程皓沉叹一声,“每年北戎俱在冬至前后犯边,秦郡王皆会奔赴守疆。” 分卷阅读58 容奚微微启口,正欲问今年如何。 “今年本无需他去,然守将重伤,局势不妙,他不得不前往。” 程皓言毕,见少年目露担忧,遂宽慰道:“秦郡王战无不克,定能驱逐戎族。” 容奚顿生酸涩,忆起秦恪此前自述,战神亦凡人。 他肩负无数人希冀,经历无数血腥,方成就战神之名。 “罢,”程皓不再提及战事,问他,“新料何时可成?” 容奚回神,遂答:“数日便可,届时请程叔拨冗,至容宅一观。” 自工坊归家,容奚心绪沉闷,恰逢陈川谷来寻。 “陈兄,你寻我何事?” 陈川谷面色严肃,“秦肆之将往北疆,我亦欲赴北,特来向大郎辞行。” 容奚颔首,关切道:“陈兄保重。” 见他如此,陈川谷俊朗一笑,伸手拍其肩,“大郎不必忧心,北戎不过拔了牙的大虫,并无可惧之处。” 言毕,取数瓷瓶,交于容奚之手。 “此乃秦肆之返京前,嘱咐我配制后予你,并托我转告,制敌之术,需持之以恒。” 陈川谷调侃,“我从未见过,秦肆之对人如此贴心。” 容奚心头一跳,笑容温雅,“是奚之幸。” 二人不再赘言,陈川谷告辞,于风雪中北上。 数日后,生料经窑工煅烧成熟料,容奚将之与石膏混合,遂成水泥。 容奚以土堆砌,成立体矩形,其内竖直插.入钢条。 钢条乃他授姜卫平之法,请他锻造而成。 后将水泥与砂石混合,加水搅拌均匀,倒入矩形框架中,成块状混凝土。 待其成固,泥土剥落,去湿后,形状齐整。 程皓见之,目露惊异,着人以锤击打,竟损伤极小,甚为坚实。 “程叔,若以此营造城墙,应比黄泥更为牢固罢。”容奚笑问。 虽边疆城墙修建较为坚固,多用夯土,外砌砖石,然相比混凝土,坚固稍显不足。 其实,以糯米浆混合石灰,其料更为坚实,然糯米数量有限,大魏众多城池屋宇,取材不易。 濛山县城墙以黄土堆砌而成,易攻难守。 虽此处并非战略要地,可如今濛山设军器监工坊,其战略意义不弱于边疆。 程皓一个激灵,忙道:“此物断不可声张,我且去寻沈明府。” 因水泥之事,容奚俱亲力亲为,外人并不知晓其中奥秘,即便听闻,亦不知如何锻造,故容奚并不担忧。 归宅后,他伏案书写,金吉利蹦跳至屋前,徘徊良久,透窗见容奚起身,忙叩门而入。 “吉利,寻我何事?”容奚置书信于袖,随口问他。 金吉利耷拉脑袋,生涩道:“郎君,我无事可做。” 他未自称“仆”,容奚不曾在意。 刘翁与子实尊卑观念根深蒂固,容奚无法改变,只能随他二人。 “你擅长何事?”容奚笑问。 自金吉利入宅之后,常粘于左右,刘翁、子实见之,俱恼其“邀宠”,遂起“争斗”之心。 此争斗,无非是抢活去做,令金吉利无事可献殷勤。 容奚当真啼笑皆非。 金吉利闻言,抓耳挠腮,“我会游水。” “那得等开春之后,江河冰冻融化,你才能去游水,”容奚伸手摸头,温柔笑道,“若闲得慌,去寻洗砚学大魏之语。” 金吉利极顺从,去往容连院中。 冬雪方歇,院中银装素裹,光线刺目。 容奚拢紧裘领披风,踏雪至院外,唤来刘子实。 “将此信交于冯工。”他置信于刘子实手中。 刘子实乖巧点头,“仆定送去。”言罢,转身欲行。 “等等。”容奚忽反悔,将信取回,长睫微垂,掩目中情绪,“罢,不必去送。” 北方战事吃紧,他就不再徒添琐事了。 “郎君?”刘子实见他心绪不佳,不免忧心,“您无事罢?” 容奚摇首笑道:“无事。” 后数日,容奚又炼制一些水泥,于屋后划出一亩土地。 金吉利见有事可为,兴奋而至。 “郎君,吩咐。” 容奚遂令他以混凝土为粘合物,用砖石砌成围墙。 围墙高不过膝盖,待其干固,再请冯工来,造木制框架。 他已令窑工烧制成块玻璃,框架搭建完毕,将玻璃镶嵌其上,使其成屋。 却与寻常屋宇不同。 此屋四周密闭,唯于南侧留小门,小门仅容一人通行。 雪后阳光普照,映射于玻璃面上,耀目刺眼,令人难以直视。 “郎君,此屋作何之用?”刘子实丝毫不解其意。 除底部以砖石砌成,其余皆为玻璃所制,屋内情景清晰可见,定无法供人居住。 容奚耐心释惑:“玻璃可作御寒之用,经日照后,室内将如春日般温暖。” “当真?”刘子实等人俱目露惊异。 “阿兄,不知此屋用作何处?”容连百思不得其解。 此屋较密闭,人畜皆不可久待。 容奚卖关子,对刘和笑道:“家中有无菜籽?” 刘和颔首,“郎君,是否需仆去取?” 他留存菜籽,欲待寒冬过后播种。 “明日劳烦你取籽,你我一同播种于内。”容奚笑道。 虽不知为何在玻璃屋中播种,刘和却无丝毫迟疑,“郎君言重。这些粗活仆做,郎君莫要沾手。” “无碍,天子尚于春耕时亲临农地,我不过白身,有何不可?” 容连亦赞同,“我同阿兄一起。” 容宅主仆俱争相播种。 翌日,容奚率几人,于玻璃屋内,或弯腰,或蹲地,认真将菜籽置于土中。 刘和技艺最为精湛,容奚几人俱不通俗务,他只好细心教授播种之法。 “未曾想,田地之事,也有诸多道理。”容连感慨万千,似境界又高一层。 容奚微笑,“二弟日后初入仕,若为外放之官,需亲自走访,方可见闻百姓之忧苦。若仅见衙内案卷,耳目蒙蔽,置百姓于高墙之外,又岂能妥善治理辖内?” 他所言,令容连陷入沉思。 十数载圣贤书,不过是跻身官僚之钥。他日若得官身,满足百姓所求,方是为官之道。 心中豁然开朗。 容连不禁起身深拜,目露崇敬之色,“兄之言,愚弟谨记在 分卷阅读59 心。” 细思之下,阿兄较自己,不过早生数月,却如此心怀天下,实在叫人感佩。 与阿兄相处愈久,便愈心生仰望。 容奚不过随口之言,却令容连心神震颤,颇觉羞赧,遂道:“二弟言重,我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言毕,埋首置放菜籽。 及播种完,容奚置草席于旁,嘱托刘和:“至日落,以草席覆盖其上,日出时揭下便可。” 刘和听从吩咐。 归宅后,容连好奇问:“阿兄,此法若可种出蔬菜,当为百姓之福。然玻璃昂贵,寻常百姓无钱得之。阿兄此举,应有深意?” 容连确实敏锐,容奚温和笑道:“但凡新物出世,皆入高门贵族之手。然,世事变迁,或数十年,数百年,如今所言新物,定尽入寻常百姓家宅。” 他一人之力有限,普及之事,当万千百姓共谋之。 容连沉思于原地,容奚转身进屋。 待容二郎回神,已不见容奚身影。 阿兄还未回答此举有何深意啊! 数日后,北疆边城。 秦恪披雪入营,陈川谷进帐道:“秦肆之,有信来。” “从何而来?” “临溪,”陈川谷调侃道,“猜是谁所写。” 秦恪冷目睨他,“拿来。” 许是他面容过于冷肃,陈川谷微惊,从怀中取信,“看信封字迹,非容大郎。” 如此着急作甚?陈川谷心中微哂,秦某人怕是栽了。 秦恪闻言,果然缓和神情,启信阅览,忽轻笑一声。 眉目处,顿生几分温柔,似能融化帐外纷飞大雪。 陈川谷见之,扶额感叹。 信中定提及容大郎之事,也唯有容大郎,方能令秦肆之露出这般神情。 “大郎又造新器?”他好奇问。 秦恪收信于怀,瞥他一眼,半句不言,兀自出帐整军。 陈川谷:“……” 这般吝啬,实在有辱战神之名! 至酉时,秦恪回营帐,伏案提笔。 北疆金戈铁马,寒意入骨,令人更为思念临溪之安宁静谧。 既容大郎吝于书信,他便传信回去。 数日后。 容奚正忙于炼制水泥,修造工坊地下密室。 忽闻程皓爽朗声音:“大郎,北疆来信,有你一封。” 北疆! 莫非是秦恪? 容奚道谢接过,见信封字迹,竟是铅笔所写,顿时展颜笑开,眉眼处皆生喜意。 这字迹,是肆之兄无疑了! 然公事未完,他无暇览信,遂小心收信入怀,投入营造工坊之事中。 至申时,他乘马归宅,径直入书房,展信于案。 反复细观数次,容奚心跳砰动于耳,面颊泛热,唇角含笑,似有滚热岩浆,灌注身躯,汹涌澎湃,摇曳荡漾。 其实,纸上不过一句。 临溪月色独美,吾甚念。 “郎君,是否用膳?”刘子实忽在门外询问。 容奚惊乱之下,塞信于怀,待冷静下来,羞惭之意顿生。 不过一封信,何故如做贼般心虚?且子实立于门外,也无法看清。 “用膳罢。” 他言罢,取一空木匣,置信于其中,却在心中踌躇,自己该不该回信。 用膳时,容连见他神思恍惚,毫无食欲,遂关切道:“阿兄忙于公务,亦需保重身体。” 容奚回神,笑道:“多谢二弟关心。” 见他似与往常不同,容连敏锐察觉,又问:“阿兄有心事?” 容奚闻言,本欲否认,然触及容连清俊面容时,脑中顿热,不及多思,问:“二弟与梁小郎君情意深厚,若梁小郎君传信于你,你如何回之?” 此问过于宽泛,容连一时怔愣,后迟疑道:“定是据信中所言,一一回应。” 此回答不如不回答。 晚膳毕,容奚回书房,铺纸于案,一时毫无思绪。 须臾,他起身取匣,拾信复观,烛欲燃尽,尚一字未落。 倦意渐生。 忽闻窗外风声作响,思及北疆定天寒地冻,容奚顿生忧绪。 于蜡烛燃尽前,落字于纸。 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想捶死北戎,为什么要犯边?导致两人异地恋,唉! PS:写这本文,时速真的下降很多,一万字太遥远了o(╥﹏╥)o六千字还能让我稍微喘口气,第二天爬起来继续写,一万字,太难了!(我打我自己的脸) 第33章 积雪消融, 廊檐雪水滴落,淅淅沥沥。 容奚于院中练习制敌之法, 忽闻刘和激动高呼:“郎君!生苗了!生苗了!” 许是过于兴奋, 不曾谨慎, 院中雪水打滑,他“刺溜”一下摔趴于地, 连声哎呦。 容奚与刘子实急步过去,将他扶起。 “可有摔伤?” 刘和动动手足, 咧嘴笑开,“仆无事,惊扰郎君,是仆之过。” “何曾惊扰?”容奚温和笑道, “你无事便好。” 见他确实未受伤, 刘子实大松一口气,问:“阿翁,您方才说, 什么生苗了?” “菜籽生苗了!玻璃屋里!”刘和再次激动起来。 他曾听闻,皇室贵族,常于冬日建温室,燃烧炭火以供暖, 如此,冬季可生菜。 这般奢侈, 令他不敢想象。 而如今,他竟真的见到神迹!并且未用炭火, 仅用玻璃。 郎君当真不是天神下凡? 他方才高呼,容连几人听闻,俱奔至玻璃温室旁,见其内豆绿点缀,生机勃勃,好不可爱! 此些菜苗,乃几人亲手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子实,今日我与你同去冯氏,”容奚嘱咐道,“雪后路滑,驱车当谨慎。” 刘子实自无异议。 午时,两人乘车至冯氏木匠铺。 见冯山,容奚又取图纸,冯氏父子已见怪不怪。 “我欲制牙具,烦请冯工助我。” 至大魏后,他依风俗,每日晨嚼齿木,用以清洁口腔。此前诸事缠身,也无暇关注此些小用具,近日索性无事,便来寻冯工。 冯山细观图纸,后赞道:“甚妙。然某需尝试一番,容郎君且稍待几日。” “无妨,制出后,让子实带回便可。”容奚笑答。 离开冯氏后,容奚于坊市闲逛,刘子实陪同左右。 分卷阅读60 自上次贼人突袭后,但凡容奚离宅,若无秦恪相伴,刘子实定跟随左右。 县城坊市尚算热闹,各类商铺齐全。东北角有一豆腐磨坊,其间人头攒动,生意兴隆。 刘子实见之,与有荣焉。 “郎君,豆腐是你所创,如今人人皆爱。” 容奚实话实说:“非我所创。” 刘子实自然不信,他亲眼所见,哪能有假? 须臾,至一杂货铺前,容奚忽闻身后有人唤他,遂转身瞧去。 “小郎君,真是你!” 搭讪之人颇有几分面善,容奚一时并未想起。 “色目人!城门口!”商队主事忙提醒。 这位小郎君,面容俊秀,气度不凡,不比盛京贵族郎君差,且从他手中易得色目人,他印象极深。 方才见其侧容,有些眼熟,便呼唤出声。 容奚终想起,淡问:“唤我何事?” “小郎君,某还有些稀罕物,可愿一瞧?” 他已往大魏盛京一趟,如今返程,货物却未完全卖出,正焦急难安,方才于坊市,恰逢容奚,遂有此一问。 “郎君。”刘小少年观他面相不算宽厚,不愿容奚被骗。 容奚笑答:“有何稀罕物,你去取来,我瞧瞧。” 他已问过秦恪,从商队衣饰来看,应是自西域而来,主事大魏官话倒是说得极为顺溜。 商队主事自无拒绝之理,转身去取。 须臾,主事返至,见容奚果真等候原地,心下一松,令身后两健仆,打开货袋。 货袋内,各类货物堆放杂乱。 主事见容奚神色,取一皮草,小心翼翼道:“小郎君,这可是难得一见的雪狼皮,您瞅瞅,毛色柔顺,相当御寒。” 容奚:“……”他看起来真的很好骗? “你若无诚心,生意不做也罢。”他面上故作微恼。 主事笑嘻嘻,“小郎君,您自己瞧,瞧中哪个是哪个。” 他将货袋敞开,供容奚自己挑选。 容奚随意瞥一眼,见无甚稀奇之物,摇首作势要离,余光忽见一物,瞬间顿足。 “这是何物?”他捻起一柔白之物,问主事。 主事笑容夸张,“小郎君真有眼光!此乃西域特产,柔软洁白,甚是美观。” “骗子。”刘子实小声嘀咕,但见容奚颇感兴趣,便未打扰容奚兴致。 容奚用指腹搓揉,细小丝絮粘于手上,他倏然一笑。 “你用此物包裹货品,是避免货品碎裂,是否?” 主事谄笑,“虽不及丝绸柔美光滑,却也有用,小郎君若喜欢,不妨买回去试试?” 容奚未应,只问:“它叫什么名?” “白叠子,叫白叠子。”主事忙回答。 容奚心中犹如狂流呼啸而过,面上却极平静。 “我确实未曾见过,有些稀奇,此物从何处所得?数目几何?” 主事心中一喜,“某家乡多此物,小郎君若喜爱,某尽数运来予你。” “商队往返,需时多久?”容奚颔首问。 刘子实私以为白叠子无用,然见容奚欲买,心中不免好奇,这白叠子当真有大用? 郎君乃大才之人,定知此物效用。 主事闻言,面露憾色,“小郎君有所不知,如今天寒地冻,某本欲返乡,待来年开春再行走。” “既如此,便罢。”容奚冷淡道。 “小郎君!听某说完。”主事忙拦他去路,“若小郎君诚心,某愿再走一趟!” 容奚沉吟片刻,道:“定价几何?” 主事小心瞅他一眼,报出个数。 容奚未作犹豫,颔首道:“这便定契。” 两人至书坊借用纸笔,契约遂成,容奚交付定金。 主事将袋中白叠子以布包裹,递予容奚,喜不自胜,“小郎君,白叠子都在这。” 刘子实接过,问容奚:“郎君,是否归家?” 坊市有好事者,见容奚似被商队坑骗,俱摇首叹息。 容奚颔首,“归家。” 两人转身离开坊市,乘车至宅。 车马方停,容奚怀抱白叠子,下车后直奔书房。 白叠子便是后世棉花,棉花之用,无法具言。 他心绪澎湃,展开布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如此妙事,怎能不与人分享? 将棉花收入空匣内,容奚铺纸执笔,直抒胸臆。 数日后,北疆边城。 魏军大捷,得胜而归。北戎蛮族暂退草原,一时不敢再犯。 众将士欢欣宴饮,却不见主将身影。 营帐内,秦恪坐于案前,小心展信。 纸上铅笔字迹,清隽雅致,常说字如其人,此话当真不假。 他反复细观,后朗声一笑,低语道:“若白叠子可作御寒之用,当是大魏百姓之福,亦是边疆将士之福。” 北疆一入冬,常风雪漫天。铁甲冰冷,将士手足生冻疮者众。若有御寒且轻便之物,将士便不必忍受寒骨之苦。 甚好。 成功驱逐北蛮,北疆重回安宁。 梁司文挑帘而入,见秦恪整理行装,好奇问:“阿耶,您欲返京?” 若在以往,阿耶定会在边疆多留一些时日,为何如今这般急切? “并非返京,军器监工坊正建,我身负监令之责,必须返至濛山。”秦恪言罢,眸中柔光一闪而逝。 梁司文闻言,思及容连亦身在濛山,心头一跳,问:“儿能否与您一同前往?” 他已有数月未见容连,甚为想念。 秦恪抬眸,见他满目祈盼,思及他少年心性,尚显天真,多多见识也好。 “可。” 得他应允,梁司文极为高兴,挥帘而出,直奔自己营帐,途中遇陈川谷。 陈川谷见他行路匆忙,拦下问:“何事如此着急?” “陈叔,我欲和阿耶同去濛山,须回帐收拾细软。”梁司文双眸灿亮,脸颊被寒风冻得通红。 陈川谷不自禁调侃笑道:“他是去见心上人,你去为何?” “心上人?”梁司文不敢置信,“陈叔,您莫不是说笑?” 阿耶怎会有心上人? 陈川谷知自己说漏嘴,忙道:“我的确在说笑,他乃军器监监令,回濛山自是为督工。” 言毕,大步离去。 梁司文闻言,方平复心跳。 启程之日,风雪终歇,阳光普照。 分卷阅读61 秦恪、梁司文、陈川谷三人,自边城往东南,乘马而行。 与此同时,容奚正亲手制作牙粉。 牙具齐备,唯缺牙粉。 皂角、生姜、地黄、细辛、青盐等物,他已从坊市采买回宅。 此为古法,他厚颜借用。 混合均匀后,至净罐中,用时取出少许,便可除秽洁齿。 牙具是他托冯工所制,木柄头部栽植马尾毛,虽硬,却也可用。 容宅主仆皆效仿于他,用牙具牙粉后,俱觉便利,后常用之。 “郎君!” 金吉利欢喜入宅,手中提桶,桶中水花迸溅,似有活物于内。 刘子实跟随左右,难得夸赞于他,“郎君,吉利当真捉了鱼回来!” 如今江河冰冻,虽有渔民凿冰捕鱼,然数目甚少,皆入富贵大户宅中。 容奚虽富裕,却不愿在此事上耗费钱财。 今日,金吉利说去捕鱼,容奚只当他玩心重,让刘子实陪同。 未料,竟真的捕捞数条鱼归来。 容宅主仆俱刮目相看,金吉利满目殷切,听容奚赞他,顿喜笑颜开,金毛愈发耀目。 刘和持刀杀鱼,金吉利在旁围观,细心观摩。 因晚膳食鱼,容奚心情甚慰,打算烹调鱼煮豆腐。 鱼汤入味,豆腐愈加鲜美,容奚于灶房烹调时,香味窜入屋内,容连馋虫涌动,压根无心读书。 他正欲释卷起身,却见洗砚急奔而至,面露喜色。 “二郎君,秦郡王与梁小郎君来了!” 手中之书顿落于案,容连骤然起身,惊喜问:“司文?” 洗砚点头,“还有陈医。” 容连已无暇再听,迈槛而出,往前院行去。 正堂,秦恪三人已落座。 刘和奉茶置案,刘子实已去灶房禀告容奚。 “郎君正烹调膳食,郡王稍待片刻。” 刘和话音刚落,容连便褰裳而入,先给秦恪见礼,后看向梁司文。 虽当初存逃避之心,然于祖宅生活数月,受容奚豁达胸怀熏陶,容连已不再畏惧。 梁司文亦抬首瞧他,两人目光相触,俱含羞一笑。 陈川谷:“……” 似有不对之处。 秦恪忽起身离案,直往灶房而去。 灶房内,容奚听刘子实禀告,蓦然愣神。 “郎君?” 经刘子实叫唤,他方回神,正欲停火去往正堂,就见门外高大身影,巍然伫立。 两人眸光相接,怔愣几息。 “肆之兄,一路奔波,辛苦。”容奚弯眸展颜,“不妨先于堂中歇息片刻,膳食……” “容大郎,”秦恪背光而立,眸色深沉,“我有话与你说。” 容奚面不改色,“用完膳再说,不迟。” 他如此,秦恪不便再言。 须臾,膳食置案,几人闷头用食,堂中一片沉寂。 陈川谷偷瞧其余四人。 见梁司文与容连暗中相视,心中暗叹。 反观容奚与秦恪二人,皆悠然用膳,风轻云淡,不免心生困惑。 回濛山前,秦肆之心急之下,披星戴月,日夜兼程,不顾自己与司文,只为尽快赶至濛山。 为何真见了容大郎,却这般矜持? 实在令人费解。 膳毕,容连引梁司文入卧房交谈,容奚邀秦恪至书房落座,唯陈川谷孤身一人,无奈之下,竟与金吉利谈性大起。 书房。 容奚立身剪烛,待烛光愈亮,方平复心绪,回身问道:“白叠子之事,不知肆之兄有何高见?” 双手藏于袖中,微颤。 秦恪长身玉立,离他数步远,闻言道:“你所愿,亦我所愿。” 男人容貌盛极,于烛光影绰中,愈发惑人心神。 容奚本非在意颜色之人,唯觉秦恪之貌,世间仅见。 掌心汗渍滋生,他蓦然转首,目光落于书案,不再与之对视。 “肆之兄自北疆来,定已疲乏,不妨回屋沐浴歇息。” 少年神色终不再从容,秦恪观之,心中愈发柔软。 不可过于孟浪,他暗暗告诫自己。 “我欲见识白叠子是何模样,大郎应不会吝啬于我罢?”秦恪压住欲说之辞,强行转换话头。 容奚既松口气,又心存失落。 他行至书架旁,取一木匣置案,笑道:“肆之兄请。” 秦恪大步至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低首瞧匣内之物。 柔软洁白,伸手触之,觉细腻绵滑,倒是与容大郎颇为相似,他不禁低声轻笑。 “肆之兄亦觉此物大善?” 容奚见他神情柔和,误以为他是因白叠子。 “甚善。”秦恪低应一声。 两人忽无话可说,沉闷弥漫书房。 容奚渐生尴尬,遂伸手将木匣盖上,却因大意,左手拇指被夹,顿缩回袖,并未发出惊呼。 “可有受伤?”秦恪急于察看,不假思索,伸手去捞。 左手腕被人紧握,容奚只觉被握之处,如火烫烧,连指尖疼痛都被遗忘。 虽秦郡王容貌绝俗,其双手却布满厚茧,他力道不浅,容奚手腕略感刺意。 “幸好,未曾淤血。”秦恪仔细瞧他指尖,除指甲有道白痕,并无其他伤处,心中顿安。 容奚眼睫如羽,低垂落影,“多谢肆之兄关心。” 他微微挣脱,复缩袖中。 少年手腕柔滑之感,尚未退却,秦恪忽觉自己仿若登徒子,贪恋那抹细腻温软。 “是我无状,大郎见谅。”秦恪面露歉意,“我这便回屋。” 言罢,转身迈出书房。 容奚于案前独立良久,忽掩面自嘲。 秦郡王容色太盛,轻易令人沉沦。可容奚却心生胆怯,不敢捅破。 畏秦恪不过一时兴致,惧自己终将无法抽身。 及夜,他卧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唯闻耳际心跳如鼓。 窗外月色静谧,他起身至院外,拢紧披风,踏下石阶。 忽闻宅外动静,似有人高呼尖叫,哗然一片,于宁静夜空下,颇觉惊悚。 他正欲出去询问,却见一黑影突从院墙跳下,正心惊,就听男人低沉音色:“是我。” 是秦恪。 容奚瞬间心安,问:“发生何事?” “暂不知,”秦恪郑重道,“近百人围拢而来,镇上百姓俱受惊扰,宅外有护卫抵挡 分卷阅读62 ,可撑片刻。” 容奚蹙眉,“近百人?从何处而来?有何目的?” 秦恪见他眼下青黑,有些心疼,遂道:“你先回屋,我出宅一探。” “肆之兄。”容奚忽唤道。 秦恪回首,眉目如画。 “一切小心。” 男人神色极柔,扬唇浅笑。 “嗯。”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抱歉!今天字数有点少。昨晚失眠一夜,今天精神不济,小可爱们见谅!么么哒~ 谢谢大家的地雷、营养液和评论鼓励! 第34章 月色淡弱, 夜幕低垂。 男人身影消失院墙外,容奚立于院中, 闻宅外呼喊震天, 墙内却安宁祥和。 容连等人俱被惊醒, 往容奚院中行来。 “阿兄,发生何事?”容二郎神色微变。 容奚摇首, “暂不知。肆之兄已去查探。” “阿耶?”梁司文有些担心,“我也去瞧瞧。” 陈川谷拦住他, “你去作甚?你阿耶一人足矣。” 容连亦不赞同。 金吉利碧眸沉静,紧偎容奚身侧,似宅外喧闹于他而言,不过日落西山般寻常。 “郎君, 天寒, 进屋罢。”刘和劝慰道。 容奚颔首,与几人一同至正堂等候。 他恍惚忆起,书中曾一笔带过, 容连于临溪祖宅读书时,遇难民哄抢掠夺,后被官府镇压。 也正因亲历百姓疾苦,容连入仕后, 一直兢兢业业,为民造福。 书中不过寥寥数句, 未言难民因何事遭难,又从何而来。 烛火噼啪作响, 堂内压抑沉闷。 须臾,秦恪携风而入,目光唯落容奚面上,道:“沂州雪灾,难民为求生计,入室抢掠。” 青州与沂州毗邻,而濛山就在两者交界之处。 县城有城门阻拦,难民不得进。临溪小镇,因此受难民冲劫。 幸容宅有护卫抵御,难民一时无法冲破。然护卫人数有限,待精力枯竭,难民将蜂拥而入。 届时,容宅主仆,皆会受其冲击。 “沂州雪灾,未上报朝廷?”容连惊问。 秦恪瞥他一眼,“此事尚待查证。如今首要之事,当为抵御难民入宅,等待官府镇压。” 并非无视难民所求,而是难民已失理智,秦恪万不能让容宅受一丝损伤。 他见容奚眉间微蹙,忧其恐惧,遂道:“勿忧,撑过今晚,待沈谊领兵来,便会无事。” 但,难民近百人,真能撑过今晚? “阿耶,我欲出宅阻拦。”梁司文忽道。 他不能让容连受伤。 秦恪并未反对,颔首道:“可。” 后对刘子实道:“定要护大郎周全。” 刘子实狠狠点头,他绝不会让郎君掉一根头发! 父子二人转身离屋,容连刚回神,便只见梁司文袍角消失于门外。 容奚眉头却依旧紧皱,刘子实劝慰道:“郎君勿忧,郡王神勇,定能护宅平安。” “我非担忧容宅,唯恐高夫子亦受难民所害。” 他虽同情难民遭遇,可高夫子于他而言,自然比难民更为重要。 天灾之下,人性缺失,难民已急红眼,温饱方为首要,哪还管无辜同胞性命? “高夫子!”刘子实这才想起,亦面露忧色。 堂中其余人听闻,除金吉利,皆心有隐忧。 容奚忧心如焚,忽起身急步至杂物房,寻数枚火.弹,置院中,吩咐刘子实:“搭梯。” “郎君,您不能犯险,仆替您去一趟!”刘子实言罢,欲翻墙而出。 容奚厉喝一声:“回来!” 他神色太过严肃冷冽,与往常迥然不同,连金吉利亦目露惊异。 刘子实听从吩咐,凄然从院墙而下,“郎君,您万不可犯险。” 眼眶已然红了,似是要哭。 “阿兄,子实所言不虚,宅外难民凶猛,你若出宅,恐遭伤害。” 容连诚挚劝慰,毅然道:“我去!” 主仆争相出宅救高夫子,容奚神情肃然,“都别吵。” 待几人安静,他继续道:“我非犯险。难民虽众,却也惜命。火.弹之威,你等皆知。我搭梯至墙,欲令子实往无人处投放火.弹,威吓难民。” 他见几人听得认真,无奈叹息一声,“难民见火.弹轰炸,定生惧意。届时子实可往高夫子家中,将夫子救出。” 容奚自知体力不足,故前往高夫子家人选,唯有刘子实。 “仆这便搭梯!”刘子实速奔后院,搬梯而来。 梯搭完毕,刘子实爬至墙头,见宅外混乱一片。 容宅偏远,镇上民户聚集处,有火光攒动。他咬唇接火.弹,点燃引线,奋力一扔。 火.弹至旷野无人处,轰然炸响,火光冲天,似要劈开苍穹,令人心生无尽惧意。 喧闹骤停。 刘子实迅速跳下墙头,沿路往高柏宅院飞奔而去。 容奚忽问金吉利,“方才子实所为,你是否看清?” 金吉利被火.弹威力吓得心惊肉跳,听容奚问话,方回神道:“郎君,请吩咐。” “你臂力不俗,上梯后,待难民再次骚动,投掷一枚,切不可伤人性命,懂否?” 容奚神色郑重,金吉利狠狠点头,“我懂。” 言毕,无丝毫犹豫,携火.弹至墙头。 轰炸过后,难民忧惧片刻,见无事发生,遂继续抢掠。 金吉利见状,于容奚教导下,燃引线,掷火.弹。 临溪小镇,再次被轰然炸响。 居民、难民皆默。 须臾,秦恪现身墙头,俯视容奚。 “难民皆身虚体弱,方才行抢夺之事,全凭一鼓作气,”他忽笑道,“大郎两枚火.弹抛下,他们胆气俱退,皆瘫软倒地,无心再战。” 饥饿、寒冷,已让难民精血损耗至极限,受惊吓后,再也无力支撑,瘫倒于地,确在情理之中。 容奚倏然松拳。 方才情势紧张,他双拳紧握,掌心已现指痕,鲜红可见。 启唇正欲回应,又听秦恪说:“大郎勿忧,我已让司文至高夫子家中,与子实会合。” 容奚心中稍定。 秦恪入院,执容奚手腕,翻看掌心,见其掌心指痕,眉头紧蹙,对陈川谷道:“有无伤药?” “不过小伤,无碍。”容奚抽离手腕。 分卷阅读63 秦恪沉目,“容大郎。” “我去取药!”陈川谷立刻飞奔入房。 秦肆之真是愈发一言难尽了。 伤药未至,刘子实和梁司文已归。 高夫子趴于刘子实背上,颠得直翻白眼。其家仆坠后狂奔。 如今难民已被制服,容宅大门开启,刘子实背高柏进宅,梁司文与家仆同进。 宅门再次关闭。 高柏落地后,尚未喘过气,就听容奚关切之语。 “夫子,您无事罢?” 少年眉间染忧,以往稍显稚嫩的面容,似愈发坚毅成熟。 高柏心中极熨帖,连声笑道:“子实与这位小友去得及时,老夫未受侵扰。” 容奚却见他额上有青紫,遂温言:“夫子额上有伤,不妨进屋涂抹伤药。” 众人同入正堂,依次落座。 借明亮烛光方看清,刘子实与梁司文亦受轻伤。 他们虽与难民相争,却不愿伤及难民,此些小伤,不过是难民捡石投掷而成,算不得什么。 待几人俱抹药完毕,容奚忽问:“肆之兄未曾受伤罢?” 堂中之人俱看秦恪。 只见秦某人,神色柔和,唇角轻扬,“大郎勿忧,我无事。” 高柏这才知其身份,欲起身行礼,被秦恪拦下。 “高夫子不必多礼,”他淡笑道,“您照顾大郎良多,恪不胜感激。您乃大郎师长,大郎敬重于您,恪亦心存敬重。” 高柏与众人:“……” 是否有何处不妥? 高柏恍然回神,“郡王言重,某受之有愧。” 传言又误人!世人皆言秦郡王冷漠无情,他却觉郡王乃性情中人,温和有礼。 日后他再也不信传言! “郡王,不知如何安置难民?”容连忽问道。 如今难民集聚濛山,濛山县衙若无良法,致难民冻饿而亡,恐沈明府受天下攻讦。 且秦恪与程皓同在濛山,若弃难民于不顾,朝野内外,定会流言四起。 “此事待明日与沈谊商议。” 秦恪于边疆骁勇善战,对难民一事,确无良法。 “刘翁,家中存粮几何?”容奚忽问。 魏人常于冬日储粮,刘和尤甚。 他吃过苦,知晓粮食之重,故祖宅余钱充足后,他便常往坊市,采买米粮,如今堆满仓室。 “郎君,可撑两年光景。”他诚实回道。 如此,已足够。 容奚神情平静,面向秦恪。 “不知镇上百姓有无伤亡?” 秦恪摇首,“虽难民突袭,然其身体疲弱,不及百姓勇猛,数名百姓受轻伤,其余皆无伤亡。” 容奚心中稍安。若百姓有伤亡,其矛盾定不可调和。 “今难民聚集镇上,露天席地,不及明日,便会冻饿而亡,有损濛山府衙之威。” 他见众人未露拒色,继续道:“难民抢掠镇上百姓有罪,但罪不至死。可待其恢复气力后,施以惩戒。” 若让难民今夜活活冻饿而死,众人亦良心难安。 “阿兄所言极是。”容连深表赞同。 因容连赞同,梁司文虽不太明白,亦狠狠点头。 “大郎欲行何事?”秦恪问。 容奚起身,“难民近百人,我欲布棚施粥,助其熬过今夜。” 他并非吝啬米粮,而是难民如今饥寒交迫,食粥最佳。 “郎君,仆这就去熬粥。” 刘和躬身离屋,悄悄抹泪。郎君当真心善,难民有福气啊! 近百人食粥,其量甚大,且碗碟不足,如何施粥? 高柏毅然起身,“郡王若能令难民不再异动,老夫可说服镇上百姓,借碗一用。” 他于镇上学堂教书育人已数十载,颇得百姓敬重。今夜他便豁出这张老脸,请受惊百姓,施以援手。 秦恪颔首,“可。” 言毕,与容奚对视一眼,起身离宅。 虽护卫人数不足,然难民已无力反抗。 秦恪备齐绳索,着人捆绑难民。有反抗者,俱被护卫武力镇压。 难民误以为秦恪欲行惩戒,俱泣不成声。 有愤慨者,不禁呼天抢地,破口大骂。 一护卫嗤笑:“入室抢劫,本就有罪!” 饥寒之下,难民又受惊,体弱者均昏厥于地。 陈川谷一一诊脉,摇首道:“虽可恨,却也可怜。” 镇上百姓虽恼难民行事,然高柏出面劝告,加上众人亦不愿门前死人,皆应允。 且仅借陶碗,并非米粮,更易接受。 近百只碗陈列门外,米粥清香,从灶房弥漫,随风至院中,继而飘出院外。 难民俱鼻尖耸动,腹声如鼓。 护卫得令,高声喊道:“容宅施粥!容宅施粥!容宅施粥!” 绳索仅缚难民手腕,众难民闻言,俱精神一震,强撑而起,惊问是否为真?容宅又是哪里? 经护卫指明方向,难民皆凭一股信念,往容宅而去。 粥棚已搭,米粥入桶,陶碗齐整。 刘子实、梁司文、洗砚、金吉利,正忙于舀粥。 粥香于夜空下,勾人心魂。众难民面露痴迷,围拢而来。 护卫令老弱妇幼排于前列,一一解开绳索。 如今米粥在前,难民哪还顾得上抢劫? 得粥者,皆蹲于地上,捧碗拼命吞食。 幸白粥经冬日寒风,热气已散,不再滚烫,正适宜难民吞咽。 一时间,容宅门前,唯闻难民吸溜之声。 一碗热粥灌下,难民恢复些许气力,内心不再绝望,他们本是良民,非恶霸之徒。 如今承受恩惠,从鬼门关绕行一圈,终得见阳间美景,顿涕泪横流,跪拜感恩。 除金吉利,刘子实三人见此场景,已然热泪盈眶。 护卫再次绑缚难民,肃穆道:“容郎君心善,怜尔等受天灾之苦,故布棚施粥,救尔等于危难之际。尔等抢劫镇上百姓,令百姓受惊,百姓不计前嫌,愿借陶碗,令尔等有粥可食。尔等若良心尚在,当承抢掠之罪责!” 难民如今得以存活,俱心怀感恩,哪里会反抗? 宅院中,高柏朗声笑言:“大郎慷慨仁善,实在难得。” 容奚心中已安,神情温和,“夫子谬赞,奚惭愧。若家中无粮,奚也不会行此之事。” 他只是恰好有能力为之罢了。 容连摇首道:“阿兄 分卷阅读64 不必自谦,世上有能力者不知凡几,若俱同阿兄般,大魏如何不盛?” 秦恪一言不发,只凝视容奚,虽不语,然意已明。 三人盛赞,令容奚羞惭至极。 他只是不愿违心而已。 一夜未眠,众人精神却足。 早膳时,梁司文屡次抬首瞧容奚,见他面容温雅,君子端方,思及昨夜危急之时,他不忘高夫子,果断拯救难民,所行之事,皆为仁义,心中不禁升起敬服之情。 膳毕,沈谊方携一众衙役皂隶,至容宅前。 程皓亦同行。 两人见难民皆被绑缚制服,百姓未曾伤亡,难民亦未身亡,心中大定。 秦恪不欲多言,高柏德高望重,便由他为沈谊、程皓道明昨夜之事。 两人闻罢,皆大赞容宅主仆数人,容奚尤甚。 “昨夜之事,下官定奏明圣上。”沈谊对秦恪行礼说道。 秦恪神色冷淡,“不必。” 他昨夜已密奏一封,急至盛京。 若沈谊上奏,奏折尚需经层层审核,至天子御案,恐已过一旬有余,且沂州雪灾,难民却奔至青州,可见沂州府衙定不寻常。 沈谊不过濛山县令,奏折或无法至圣上面前。 他冷漠以对,沈谊不明其意,亦不敢反驳,只闷声应答。 “沈明府,此些难民如何安置?”程皓问。 虽为沂州难民,沈谊也不能坐视不管。 他思虑片刻,回道:“召集镇上百姓,指认昨夜行凶之人,定罪以示惩戒。其余数众,县衙开仓放粮,布棚施粥,以表救济。” 程皓颔首,此法既予镇上无辜百姓一个交待,亦助难民逃离饥寒之苦。 容连听闻,眉心一动,上前一步道:“小子敢问沈明府,欲如何惩戒?” 抢劫为重罪,无论是徒是流,抑或沈谊念其情有可原,免徒刑或流刑,施以笞、杖刑,于难民而言,皆不啻天降大难。 然法度如此,沈谊不敢妄断。 他稍思片刻,回:“可劳役刑。” 容连颔首又道:“敢问沈明府,其余难民,有无安身之所?” 这倒令沈谊犯难了。 开仓放粮之事,只要粮仓丰足,便可撑数日,待朝廷救灾粮款至。可避难安身之所,确难办到。 容奚一直未曾出声,及此处,见沈谊面露难色,遂凑近秦恪耳际,悄言几句。 少年轻浅呼吸,萦绕耳际,秦恪似闻一抹淡香,蓦然转首。 恍然间,似天地寂静,野旷无人。 脸颊与少年唇瓣一触即离,温凉,柔软。 两人目光交缠,俱心跳怦然。 容奚急退一步,只觉唇上滚烫,似岩浆翻滚,连带脸颊,一片绯红。 见秦恪目光灼热,容奚忙低首轻咳一声。 秦恪回神,神色顿变,对沈谊道:“先驻扎营帐,再谋栖身之地。” 这些难民原属沂州,待朝廷救灾钱粮分发,其定返回原籍。 “郡王高见。”沈谊适时拍个马屁。 因抢掠之人,皆为青壮男子,其余者,不过老弱妇孺。 若青壮男子皆于濛山服役,剩余难民届时即便返回原籍,亦无生计。 容奚思及,欲向秦恪提及,却见秦恪正在瞧他,心跳骤停,忙将目光移至沈谊脸上。 “沈明府,小子有一惑。”容奚迈前一步,令余光不见秦恪。 沈谊顿客气笑问:“容小郎君,但说无妨。” “劳役刑日久,待朝廷救灾,难民返籍,青壮儿郎尚于濛山服刑,其余难民,即便返乡,亦无生计之路。” 见他神色又犯难,容奚不禁笑道:“如今工坊营建,正乏劳力。青壮男子可于工坊服役,其余数众,为工坊匠工烹食者、浣衣者,每日可得工钱,不论男女老幼。” “此法善。”沈谊颔首,却问,“然需烹食者、浣衣者少,余下众人又当如何?” 容奚温雅笑道:“劳烦沈明府遣人询问,有一技之长者,若愿,便可来容宅寻我,不论男女年幼者。” “老人家?”沈谊不禁问一句。 容大郎不似精明世故之人,理应不会弃老者于不顾。 “沈明府勿忧,”容奚笑言,“奚以为,年迈体弱者,当子孙赡养,安享晚年。若有独身老者,亦可前来容宅。” 几人虽不明容奚之意,然无人质疑他之决定。 沈谊领皂隶,将处置之法告知难民。难民俱服从,有愤慨不服者,皆被强压下去。 局势大定,皂隶押服役之人离去,擅烹食者、愿浣衣者,挑选足量,与之同行。 余下者,男女老幼皆有。 待一一询问,其中自诩有一技之长者,不过十数人,真正擅于一道者,寥寥无几。 容奚并未失望。 他寻程皓、高柏商议。 “程叔,夫子,我已问明,余下十五名幼童少年,八人已是孤儿。四人亲父需服劳役刑,母亲已逝。三人无父,唯母亲在侧。皆愿与我定契。” 两人颔首,继续听容奚陈述。 “三名娘子,一人擅绣活,一人擅农事,一人擅育禽。”容奚知三人只是经验丰富,并非真的大家,却未在意。 “剩余一书生,虽无功名,也算识字,二老者,皆为农夫。” 他细述完毕,程皓问:“大郎欲行何事?” 容奚坦然相告:“少年幼童,未曾定性,皆为可塑之才。奚欲令其读书识字,并授万物之理,日后是否成才,全凭己身。” “何为万物之理?你授其文理,助其成才,与你有何益处?”高柏不禁问。 容奚耐心作答:“夫子,万事万物皆有定理。如水于冬季结冰,于炉上生沸,为何如此?日出东方,日落西山,又是为何?其间种种,皆有理可论。” 他见高柏若有所思,继续回答:“我与其定契。待成才时,将为我之助力,年限二十载。届时若不愿,赔清违约之金便可获自由。” 程皓目光炙热,“此法甚妙。大郎,你所言万物之理,是否为匠工之道?” 容奚笑若清风,“不仅为匠人之道。学问之间,皆有贯通,匠人之术,不过其中之一。” 程皓懂了,顿感佩非常。 “大郎与我商议,此事与我相关?”高柏不懂匠人之术,深觉自己多余。 “夫子莫急,”容奚安抚一笑,“少年稚童,皆未曾读书习字,若要教授万物之理,识字当为基础。” 分卷阅读65 “您学识渊博,且教书育人数十年,奚不知,还有谁能比您更胜任夫子一职。” 容奚言罢,起身长揖,郑重道:“奚恳求夫子,授其学识,教其认字,传其为人处世之理。” 他有如此胸襟胆魄,且情意真挚,高柏如何能够拒绝? “大郎不必多礼,”他扶起容奚,笑容极慈祥,“既是教书育人之事,我自当尽一份力。” 容奚心中甚为感激,正欲再拜,一人忽闯入屋内。 “容大郎,我能否一同参与?” 容奚抬首,见秦恪神色慎重,不似说笑。 “肆之兄?” 秦恪忽轻笑一声,“你与程侍郎、高夫子所言,俱入我耳。传授万物之理为重,却也不可放弃体魄。若无强健体魄,日后如何为你效力?” 他之言,令容奚蓦然震动。 秦肆之所想,竟与他不谋而合。 作者有话要说: 秦某人:好软~ 容小奚:胡茬好扎嘴(# ̄~ ̄#) ps:固定更新时间是九点,但提前写完会提前发,一般不会超过九点,若超过,会在评论区告知大家,么么哒~ 第35章 密奏至天子御案, 天子大怒,立刻着户部拨款赈灾, 令人前往沂州, 调查难民一事。 朝廷之事与容奚无关。 他正指挥几名少年修建房屋, 供少年孩童居住。 与十五名少年幼童定契,容奚需提供衣食住行。容宅无法继续容纳十数人, 须另造屋宇。 几名少年皆十三四岁,俱为干活好手, 且学习能力不俗。 容奚并非虐待几人,只是想让其知晓,不论何时,都须自食其力。 且金吉利、刘子实俱助其修建。 经几日休养, 十五人皆面色红润, 气力渐归。除修造屋宇的少年,其余皆于院中,听秦恪号令。 容连不禁问容奚:“阿兄, 两位小娘子亦随儿郎们一起?” 十五名孩童中,有两名小娘子。 一位十四岁,面容清秀,极为瘦弱, 双手布满厚茧,较沉默寡言, 观之沉稳懂事。 一位八岁,圆脸大眼, 面黄肌瘦,较为灵动。 原以为,容奚收养两位小娘子,是让二人学习打理宅中俗务,未料竟让二人与小郎君们一同读书识字、强健体魄。 容奚正用铅笔编写教材,闻言笑回:“读书识字,并非男子专长,豪门贵族中不乏才女,其才情不比男子差,二弟应当知晓。” “阿兄所言,确实如此。”容连感慨一声,“然女子出嫁从夫,以打理内宅事务为首要,即便才情不俗,又有何用?” 容奚神色蓦然郑重。 “古往今来,巾帼不让须眉者不在少数,”容奚反问,“二弟,女子有才能者众,若非世俗禁锢,其何需屈居内院?” 他所言,与容连素来认知相悖,却无从反驳。 “二弟莫急,你可依每月考核评判,莫要被世俗遮眼,”容奚忽凑近他耳际,“你若沉沦世俗,又岂能与梁小郎君共续红叶之情?” 容连面颊一热,思虑半晌,推己及人,遂长叹一声,“是弟愚钝,听兄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与梁弟之事,定受世人攻讦。若他以世俗眼光评判女子,又与世人有何区别? “郎君!” 金吉利忽狂奔而来,手上沾泥,笑容灿烂。 “吉利,何事?” 金吉利颇为自豪,“屋子,建好了。” 容奚起身随他去看。 几名少年见他至,俱行礼,目光热切。 若非郎君,他几人早已冻饿而死,郎君是大恩人! 见墙体建成,容奚笑赞几声,道:“待冯工木具造成,你等便可入住。” 墙体用青砖水泥砌成,与寻常木造房屋不同,看似怪异,却足够坚固。 少年纷纷拜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数日后,封顶完毕,托冯山所制木具亦被运来。 书案较寻常高出些许,且内有暗屉,配高足椅,皆置宽敞屋内,作学习之所。 卧房与学堂仅一墙之隔。二人合住一间,床榻为上下双层,旁置案椅,案上灯台陈列。 孩童共十五,多出一人,与书生同住。 书生姓崔名峰,读过几年书,未曾考取功名。 此次遇难,被迫随同镇之人往青州而来。幸遇容奚仁慈,施粥救命,收留自己,心中颇为感激。 他自知无能,然教授孩童识字,绰绰有余。 高夫子年事已高,且还需在镇上学堂教书。容奚事务繁忙,无法管理学堂事务。崔峰正可担负教授孩童之职,亦可负责孩童平日内务。 余下三位妇人同住,两名老者同住。 “容郎君,您唤我?” 崔峰随金吉利入书房,恭敬问道。 容奚起身,将一书册递予他,“你回去通读此书,若有疑惑之处,尽可来寻我。” 这是容奚编写的基础算术。 他借用后世数字及口诀算法,令少年稚童更易接受学习。 崔峰好奇翻看,顿惊讶非常。 “郎君,此种写法见所未见。” 书册首页,容奚将大魏数字与后世数字一一对应,崔峰甚觉奇特。 金吉利凑近一观,碧眸惊奇,看向容奚,“我知!” 言罢,将数字念了个遍。 思及他来自异国,知晓数字确有可能,只是,能接触算术的,定非平民。 金吉利身份,颇显神秘。 “崔峰,你习过此书后,再教授孩子。”容奚嘱咐道。 崔峰听从吩咐,捧书而离。 余下金吉利,对容奚竖起拇指。 又过数日,天色灰蒙,北风呼啸。 容奚伏案书写,寒意由窗户席卷而来,他忽打冷颤,遂起身关窗。 一只手突兀出现,撑住玻璃。容奚抬首,见男人身影现于窗外。 “容大郎,”秦恪巍然伫立,遮挡寒风,“那书我已翻阅学习。” 容奚:“何书?” “算术,”秦恪微微低首,眉目极柔,“甚好。” 那日不慎亲吻之后,容奚一直心存躲避,借事务繁忙,甚少与秦恪相见。 秦恪面上平静,心中却急。 容大郎当真似兔,见险情,便藏于洞内,再不露头。 “肆之兄谬赞,”容奚眼睫低垂,面色微红,“风凉,还请肆之兄移步,我且关窗 分卷阅读66 。” 秦恪闻言,果断转身离开,容奚心中微叹,待关闭窗户,回身过去,却见秦恪已立于身后不远处。 无声无息,可与猫媲美。 “冬至回京,我已与双亲阐明,若无心仪之人,终生不娶。” 秦恪神色郑重,目光深沉,似有漩涡于内,轻易勾人沉沦。 容色太盛,当真是作弊。 容奚暗叹一声,终不再逃避。 他本非优柔寡断之人,唯此事,尚不及容连果决。 “秦肆之,我虽为井底之蛙,却也妄想与雄鹰比翼。” 少年面容秀致,目光真挚,语调从容,然细观之下,可见其双手微颤,唇角轻抿。 秦恪蓦然心软,迈步上前。 “你非井底之蛙,你乃雏鹰,他日定可搏击长空。” 他轻握容奚手腕,笑容绽放,满室生辉。 “容大郎,比翼双飞并非难事,只要你愿,我定常伴左右。” 不离不弃。 容奚深感愧疚。既两情相悦,他又何需自寻烦恼?不论今后如何,且惜当下。 “秦肆之,”容奚仰首与之对视,眸弯似月,唇白齿红,“遇你之前,我此生之愿,不过与器皿相伴;见你之后,方知情爱一事,如无价之宝,可遇而不可求。” 少年双颊绯红,“得见你,是我之幸。” 秦恪心神震颤。 少年甜蜜大胆之言,令他内心如巨浪滔天,激动兴奋至极。 “容大郎,是我之幸,能与你相识。” 秦恪松其手腕,欲揽其肩,房外忽传人声。 “郎君,胡郎君来访。” 刘子实打破屋内暧昧氛围。 容奚后退一步,扬声道:“请他入正堂稍候。” 瞧他惊慌之态,秦恪轻笑一声,“我随你同去。” 刘子实习武后,耳聪目明,闻屋内秦恪之声,心中惊疑:郎君与郡王又在商议要事?否则也不会门窗紧闭。 正堂内,胡玉林正品茶等候。 见容奚携秦恪至,笑容瞬间淡下些许,起身见礼后,问:“大郎,你昨日传信于我,言冬日可生菜蔬,当真如此?” 容奚颔首笑道:“玄石兄,随我来。” 三人至院外玻璃屋旁驻足。 透过玻璃,见其内青绿盎然,胡玉林顿生惊叹。 他猛然捏住容奚手臂,目中炙热,“大郎,恕我口拙,你总令我惊叹。” 秦恪迅速伸手,巧妙解救容奚手臂,面色淡淡,“胡少东,物以稀为贵。冬季蔬菜甚为少见,然所求者众,算是有价无市。” 他强硬挤入容奚与胡玉林之间,容奚无奈一笑。 胡玉林狭目微眯,笑答:“郡王所言极是。大郎神技,以玻璃屋作为温房,利于蔬菜生长。” 他探首瞧容奚,问:“大郎欲高价易之?” 容奚颔首,半开玩笑道:“近日新收一些孩童,奚欲攒些钱帛,供其成才。” “哈哈,”胡玉林朗声笑言,“此事我已听闻,大郎宅心仁厚,乡邻皆称道。” 容奚摇首笑回:“许是背地里,言我憨傻罢。” 镇上百姓,虽佩服容奚行事,然深觉容奚收养十数孩童,颇有些得不偿失。 胡玉林面色郑重,“大郎切莫妄自菲薄,你之胸襟,燕雀安知?” 两人言语调侃,秦恪被夹其间,心中暗堵。 容大郎在他面前,从未如此过。 “大郎且宽心,我定助你高价易出!”胡玉林坚定保证。 临别时,为表谢意,容奚送胡玉林一些新鲜蔬菜,胡玉林笑着收下,后不舍告别。 目送车马远去,容奚正欲转身回宅,却听秦恪道:“你在他面前,似有不同。” 语调相当正常,然其中酸意,几欲弥漫整个容宅。 容奚蓦然笑开,朗若皎月。他眉眼弯弯,皓齿俱露,颇显几分少年意气。 “秦肆之,晚膳吃糖醋排骨,如何?” 秦恪不喜甜,不知容奚为何有此一问,但思及容奚爱吃,便道:“你喜欢就好。” 他回得一本正经,容奚又笑起来,深感大魏战神,颇有几分可爱。 他凑近秦恪耳际,悄声道:“我与玄石兄为友,相处之时,自然与你不同。” 秦恪想问有何不同,就听少年接下一句,倏然如热流翻涌,心口滚烫。 “与你相交时,自当矜持守礼,唯恐肆之兄嫌弃于我。” 他忽攥住容奚手腕,眸光极幽深。 容奚被他这般瞧着,脸上一热,欲挣脱手腕,却因秦恪力大,一时无法,遂瞪目道:“此处为宅门,肆之兄莫要如此。” 好的不灵坏的灵。 “阿耶?” “阿兄?” 宅门前,梁司文与容连异口同声。 容奚顿惊,忙脱离秦恪手掌,故作镇定道:“二弟,司文。” 秦恪倒丝毫不惧,神色平静道:“司文,你平日若无事,可教授学童习武,切莫贪玩。” 见梁司文惭愧低首,他又看向容连。 “容二郎明年乡试,还需持之以恒,切莫分心。” 容连亦心生愧疚。 思及这段时日,他与梁弟确实贪于玩耍,无心读书,深觉愧对阿兄,亦愧对先祖。 “多谢郡王提点,连谨记于心。” 梁司文见状,亦回道:“阿耶教诲,司文铭记。” 两人遂恭敬入宅,容奚叹为观止,不得不服。 秦郡王用兵如神,抢占先机,不费吹灰之力,便使对手溃败逃窜。 二弟与司文面红耳赤之模样,实在叫人心疼。 忍不住竖大拇指。 秦恪见他,面容顿如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容奚瞅瞅斑驳宅门,切身体会到,何为“蓬荜生辉”。 至晚膳,糖醋排骨果然摆于食案。 除秦恪外,其余人俱享受美味。尤其梁司文,恨不得吞盘而下。 陈川谷见秦恪丝毫未动,不由眼馋道:“秦肆之,你若不食,予我罢!” 言毕,就要伸手去够。 秦恪伸手一挡,眸光冷厉,“谁说我不吃?” 话一出口,引几人围观。 容奚心中暗笑,愈发觉得秦恪可爱。 “阿耶,您不是不喜甜?”梁司文天真问道。 秦恪心道:大郎辛苦烹调,岂能浪费? 遂以箸夹之,送入口中。 微甜,微酸,这般感觉 分卷阅读67 ,颇有几分似曾相识。 他蓦然抬首,与容奚相视,忽恍然笑道:“甚好。” 见大郎,心如蜜糖;见他人近大郎之身,心如陈醋。酸甜俱存,却叫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梁司文与陈川谷简直震惊。 堂堂战神何时改性了?居然开始喜食甜肴! 容奚礼貌一笑,“肆之兄喜欢就好。” 晚膳毕,崔峰来寻容奚,言心有困惑。 容奚邀他至书房,于案耐心讲解。秦恪兀自坐于一旁,深觉崔峰资质愚钝,令容奚劳神。 释惑完毕,崔峰目光极热切,对容奚充满崇敬,“容郎君,您之大才,峰钦慕至极!” 容奚温和笑道:“此乃先人之法,我厚颜借用。学堂学子之事,还望崔郎君尽心。” “容郎君且宽心,峰定竭心尽力!” 言罢,告辞满意离去。 烛光下,少年身形愈发消瘦,面容轮廓清晰可见,眉目清隽,肤如白玉,观之心生怜惜之意。 “大郎,切莫过于伤神。” 秦恪握其双手,察其掌心指侧已生薄茧,低叹一声,“万不可事事躬亲。若有杂务,可吩咐旁人去做。” “郡王教训得是,”容奚以额抵秦恪之肩,调侃道,“小人不敢不从。” 秦恪顺势伸手覆其腰,揽人入怀。 冷香入鼻,容奚轻嗅几下,唇角泛起丝丝笑意,伸臂与之相拥。 咚咚心跳,于胸膛间来回窜动,渐渐纠缠于一起。 “工坊来年三月方成,”秦恪温柔抚其发髻,“大郎可歇息数月,莫要再想其余劳神之事。” 容奚久久未回。 秦恪低首看去,见少年欲言又止,眼眸委屈,遂无奈笑道:“你又欲行何事?” “奚不才,欲制新肥,若农夫用于田地,或可提高粮产。”容奚无辜笑答。 许是窗外月色撩人,又许是烛光摇曳人心。 秦恪心中软得一塌糊涂,情不自禁低首,于容奚额鬓,缓落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容尚书:两个儿子都去搞基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第36章 反季蔬菜, 遭濛山富户们哄抢。 有人听闻是用玻璃建造暖房而得,遂大肆采买玻璃, 试图自种蔬菜。 玻璃工坊, 再次赚得盆满钵满。 胡玉林乘车至容宅, 见容奚,笑容大盛。恰逢秦恪离宅, 他与容奚于书房畅谈半日,好不欢喜。 “玄石兄, 不妨留下用膳?”容奚诚挚道。 这些时日,胡玉林奔波不断,着实辛劳,容奚心中惭愧, 欲招待挚友, 权当感激。 胡玉林自然求之不得。 及申时,秦恪从工坊归宅,见胡玉林与容奚相谈甚欢, 唤来梁司文。 “胡少东何时至宅?” 见他神色寻常,梁司文诚实回答:“午时前就来了。” “一直在书房?”秦恪面无表情。 不过他素来面容冷漠,梁司文并未在意,颔首道:“确实如此。” 秦恪沉默几息, 后欲转身去书房。 “阿耶,”梁司文忽问, “何时归京?” 秦恪眼神莫名,“你欲归京?” “不是, ”梁司文连连摆手,面色羞赧,“儿只是问问。” 不回京最好! 秦恪尚未行至书房,就见书房门开启,两人从内迈出,胡玉林目光柔和,落于容奚脸上,似在观赏珠宝美玉。 一只手轻搭于容奚肩背,观之颇为亲密。 “大郎,听闻你自编算术,且算法与寻常迥异,极为便利,不知能否予我一观?” 胡玉林从商,精于整理账目,于算术一道上涉猎较深,对容奚“自编”算术书册极感兴趣。 容奚笑答:“待膳后,我取来予你。” 二人并肩而行,至拐角处,忽遇秦恪。 “肆之兄?”容奚目露惊喜,“你回来了。” 胡玉林行礼,“见过郡王。” 秦恪稍一颔首,声音低沉道:“劳烦胡少东于正堂稍候,我与大郎欲商讨工坊之事。” 言罢,握容奚手腕,冲入书房,利落关门。 胡玉林立于原地,狭目微眯。他素来直觉敏锐,能察觉秦郡王对自己有些不满。 而且,秦郡王待大郎,似与旁人迥异,当真是因大郎之能? 书房。 容奚以为秦恪确有要事商谈,问:“工坊有何事?” “因新料需烧制,工坊已造数座窑炉,”秦恪捉他双手入掌,细细把玩,“你先前言及,需烧制新肥,日后可于工坊窑炉烧制。” 莫要再往胡氏窑炉。 容奚亦觉此法便利,毫不犹豫,颔首应好。 “除新肥,我还欲烧制玻璃器皿。” 少年掌心绵软,微有薄茧,触之温凉。秦恪仔细摩挲,至手掌生热,亦不舍放开。 “工坊以你为首,”秦恪眉目温柔,言语霸道,“不论烧制何物,无人敢阻。” “有你,甚好。”容奚开怀一笑,既清朗又可爱。 秦恪不禁低首,却突闻容奚腹鼓之声。 腹鸣声打破暧昧,秦恪无奈,只好抚其鬓发,道:“去用膳罢。” 怎料少年忽执其手,攀其肩,踮脚而起,于他唇角落下一吻。 不等秦恪回神,容奚已飞快奔出,心脏狂跳。 方才美色惑人,他鬼使神差,竟做出那般事!他从未与人相恋,亦不知唇与唇相触,会如触电般,令人心醉神迷。 虽只是唇角,却也足够柔软。 至堂内,颊上热意尚未消褪,容奚低首啜饮,以遮面上羞意。 胡玉林见其神色不似寻常,忙问:“大郎,何事惊扰?” “无碍,”容奚歉然一笑,“玄石兄稍待,我且去吩咐刘翁摆膳。” 他此前已亲手烹调膳食,只待秦恪归宅,便可用膳。 须臾,膳食齐备。 堂中六人,均沉默不语。 陈川谷抬首,目光在某两人脸上一滑而过,暗暗感叹,似每次胡玉林至容宅,秦某人定不悦。 膳毕,容奚寻崔峰,让其将书册暂借胡玉林几日。 如今孩童入学日短,大字尚未识几个,算术课程推后并无大碍。 得书后,胡玉林满意而归。 容奚立于宅前,见月色渐起,远处山丘连绵,心中唯余静谧安宁。 “大郎。” 秦恪于他身 分卷阅读68 后轻唤。 “肆之兄,可愿与我共赏夜色?”容奚回首笑问。 昏暗天色下,少年清隽无暇,长身玉立,眉目间笑意弥漫,轰然闯入心间,叫人如何舍得拒绝? “荣幸之至。” 二人相携至旷野山麓处,月色朦胧,唯闻山间林木婆娑。 秦恪解下裘氅,铺陈于地。 两人并肩屈膝而坐,仰观苍穹,共赏星月之辉。 “大郎可有乳名?”秦恪握其左手,忽问。 乳名? 容奚摇首。前世无,今世亦无。 前世,他的名字是由父母姓氏结合而来,父姓容,母姓奚。 今世,据原身记忆得知,他之名本为“溪”字,寓意涓涓细流,却为河流之上游。 然记入族谱之时,不知何故,竟漏去水部,成“奚”字。 族谱无法轻易更改,便只能将错就错。 知晓此事,是因原身习字后,得知“奚”字存贬义,遂问容父,容父方作此解释。 “并无乳名。”容奚往后躺下,双臂交叉,叠于脑后。 虽面带淡笑,却无端叫人心疼。 秦恪沉默几息,忽道:“古有神骏,谓之驒奚。大郎之才,堪比马中神骏,令人惊叹拜服。” 容奚乐不可支,真亏得他搜肠刮肚,以此安慰自己。 见他心绪转晴,秦恪凝视他道:“不若我替你取一乳名,驒驒如何?” “我已成人,何需乳名?”容奚困惑。 秦恪声音极低,“旁人皆谓你大郎,于你而言,我应区别于旁人罢?” 堂堂大魏战神,竟在意此般细节。 容奚暗自好笑,调侃道:“驒驒拗口,换一个。” 他狡黠一笑,“你身份尊贵,乃堂堂郡王,替我取字不算悖礼,虽未及加冠,你也可私下唤我。” 秦恪双眸顿亮,思虑半晌,却觉脑中空茫一片,深感不论何字,皆不足以与容奚相配。 他绞尽脑汁,依旧未得一字,见容奚悠然闭目,神情愉悦,瞬间心如灌蜜,扬唇展颜。 “大郎才华胸襟,高于苍穹,深于渊海,恕我无能,唯得‘澜之’二字。” 非涓涓溪流,而是壮阔波澜。 容奚甚喜,忽坐起,双眸明亮堪比皎月,“秦肆之,‘澜之’甚好。” “嗯,澜之甚好。”秦恪笑意轻染眼尾。 他伸手抚容奚侧颊,目光深邃,缓缓低首。 容奚正欲闭目,却听零碎足声由远及近。 秦恪反应极快,单手扣容奚肩背,径直往后仰倒,让容奚趴伏于他身上。 月色清冷,足音忽止。 容奚头枕秦恪胸膛,耳际皆是心跳澎湃,他悄然抬首,唯见男人凸起喉结与精致下颔。 冷香幽然入鼻。 幸有枯黄灌木遮挡,来者未见两人身影。 衣物窸窣声不断入耳,有男女低吟之声夹杂其中,容奚陡然震惊。 这是有人在野合! 秦恪耳聪目明,听得更为清晰。亲吻、低喘等声音不断侵袭耳际,他怀抱少年,渐觉口干舌燥。 那对野鸳鸯一直纠纠缠缠,容奚大气不敢出,亦不敢有丝毫动弹。 良久,云雨终歇,来者相携离去。 容奚只觉四肢发麻,深吸一口气,欲撑地起身。 “澜之。” 寂静旷野处,嗓音犹显暗涩。 容奚心头一跳,抬首撞入一汪深潭。 似幽火滋生。 惊急之下,他忙爬起身,往前迈两步,背对秦恪,颇有几分不自在。 “肆之兄,回宅罢。” 秦恪暗恼自己孟浪,手掌撑地,稍一借力,迅速起身。 “好,回宅。” 月凉如水,容奚卧于床榻,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至丑时,方恍然睡去。 迷迷蒙蒙中,似有炙热躯体与他交缠,如至云端。 翌日卯时,容奚惊醒,顿觉某处湿凉,于羞恼中换上新衣,悄然至井边打水洗衣。 “澜之?” 忽闻身后熟悉嗓音,容奚抱盆转身,目露惊色。 秦战神每日习惯早起锻炼体魄,容奚素来知晓,未料这般轻易就撞见了。 “肆之兄,我……” 秦恪目光落于木盆中,似了然一笑,道:“冬日水寒伤手,我替你洗。” “不用!”容奚往后一退,目露拒色,“肆之兄且去强健体魄,我自己来。” 言罢,麻利溜走,如受惊的小白兔。 说起来,容大郎的生肖确实为兔。 朝食毕,容奚独自坐于书房,将制肥之法详述于纸。秦恪自去工坊督工。 须臾,院外隐约传来哭声。 容奚唤来刘子实,问:“何人哭泣?” 刘子实正练武,并不知发生何事,遂答:“郎君,仆去问明。” 不久,刘小少年归来,面染忧色,道:“郎君,是十二郎在哭。” 容宅收养十五名孩童,其中十三位儿郎,依年龄排行。 十二郎乃孤儿,双亲俱逝,如今不过九岁。 容奚闻言心软,遂起身至宅外,见十二郎蹲于学堂边角处,正抱膝哭泣。 此处与容奚书房不过一墙之隔,容奚方听闻哭声。 其余儿郎俱立墙边,安慰十二郎。 见容奚至,顿行礼,十二郎倏然止哭,不敢抬首见容奚。 “发生何事?”容奚温和问道。 儿郎皆敬爱容奚,有问必答。 “郎君,除夕将至,十二郎因想念双亲哭泣,不料惊扰郎君。” 十二郎愧疚不安。 早知会惊扰郎君,他定躲得远远的! “郎君,是我不好。”九岁的小孩,忍着泪意,哑声说道。 容奚轻笑一声,“因思念双亲而泣,何来不妥?” 他伸手替十二郎抹泪,语调舒缓,“你阿耶阿娘虽化为天上星辰,离你远去,可你还有家,这里便是。” 许是他太过温柔,十二郎感动之余,又默默流下眼泪。 “郎君,您真好。” 刘子实在旁,与有荣焉,“郎君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容奚啼笑皆非。 安抚十二郎后,他方记起除夕确实将至。 秦恪是否会回京? 尚存两旬有余,容奚却觉时日太短。 数日后,容奚携图纸至工坊,交予程皓。 “程叔,纸上皆为原料 分卷阅读69 ,不知能否助我寻来?” 他欲制磷肥,需磷矿石、白云石或蛇纹石等,利用焦炭,经高温熔融,后置熔融之物于水中冷却,及烘干、磨细,便可成。 程皓痛快应允,“我即刻着人去寻。” 他唤来健仆,吩咐下去。 “大郎,不知你欲制何物?”程皓极好奇。 容奚坦然相告,“欲制新肥,可助庄稼生长。” “竟是用于农事?”程皓豪迈大笑,“此乃大善!” 百姓所求,不过温饱。 容奚颔首,“惟愿百姓吃饱穿暖,不受冻饿。” 他笑了笑,话头一转,“程叔,工坊窑炉是否可用?” “哈哈,”程皓调侃他,“就是为大郎所建,你若不能用,何人敢用?” “程叔莫笑话于我,”容奚无奈笑道,“不知郡王何处?” 朝食后,秦恪独自离宅至工坊,为何在工坊不见人影? 程皓指指窑炉方向,“郡王正与窑工同乐。” 神色颇为莫名。 容奚浅浅一笑,“我去寻郡王。” 言毕,迈步往窑炉而去。 窑炉内,窑工正烧制青砖、水泥,秦恪的确混迹窑工之中。 “肆之兄。” 秦恪正被热炉熏得发汗,忽闻容奚声音,陡然转身。 “澜……大郎,你欲烧制新器?”他惊喜过后,以布巾拭汗,离热炉远些,方问。 见他面颊泛红,乃热火所熏,容奚略有心疼,问:“你为何亲自烧制?” “闲来无事,向窑工讨教烧制之法。”秦恪漫不经心回答,后问,“你一人离宅?未叫子实作陪?” 他神色严肃,俨然担忧后怕。 “护卫藏于暗处,你莫忧心。” 容奚言毕,于袖取纸,递至他面前,玩笑道:“既郡王习得烧制之法,不妨替我瞧瞧,此些器物,能否烧制?” 秦恪展纸细观,见纸上玻璃器具皆精美雅致,不由眸光大亮。 “澜之当真心思巧妙,”他无奈一笑,“恕我不才,无力烧制。” 容奚将纸夺回,神态故作骄傲,笑道:“秦工无力,我自当去寻其他能工巧匠。” “容大郎。” 秦恪执其腕,见容奚惊讶回首,低笑一声,“稍候同归。” “嗯。” 归途中,雪泥与赤焰并行。 容奚坐于马背,见满目苍凉之景,忽问秦恪:“除夕是否归京?” 问得太突兀,秦恪蓦然愣住。 他一直忙于工坊之事,竟不知年关临近。 两人沉默片刻,容奚温和笑道:“除夕之夜,当与亲人团聚。我有二弟、子实相陪,足矣。” 话虽如此,秦恪却极不舍。 重逢尚不足月,竟又面临离别。 “澜之,”秦恪郑重道,“上元节前,我定归临溪。” 数日后,秦恪、梁司文、陈川谷欲启程。 梁司文神色郁郁,与容宅主仆依依作别。 三人回京后,容奚心中一直沉闷,每日计数,算重逢期限。 年前,商队终于返归濛山,依约将足数白叠子交予容奚。 因得白叠子,容奚总算开怀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容奚:“澜之”甚好。(你取的字太好了!) 秦恪:嗯,澜之甚好。(你太好了!) 作者:(翻白眼)商业互吹可还行? ps:驒(tuó)奚:古时神骏。 第37章 年关将近, 刘和正准备采买年货,却闻宅门被敲响。 “阿翁, 我去!” 刘子实奔去开门, 就见钱忠一双鼠目。 他啪一声, 关上宅门。 宅门砰砰作响,刘子实无奈, 复启门问:“何事?” 钱忠方才吃一肚子闭门羹,气急败坏, 又因在外时久,天寒地冻,手足冰凉,心绪极差, 直斥道:“你这狗奴!” “谁是狗奴?” 一道声音携寒风入耳, 钱忠猛地打了个寒颤,他转身望去。 少年郎君,高坐于马背, 身披深色裘氅,面容俊秀如玉,眸似点漆,唇红齿白, 仿若画中之人。 钱忠一时失神,并未认出, 半晌方问:“敢问小郎君是?” 容奚面容冷冽,跳下马背, 刘子实忙牵住缰绳,颇为骄傲,“大郎君你都不认得了?” 又一阵寒风呼啸而过。 钱忠陡然回神。大郎君!怎会大变模样?眼前这清俊郎君当真是大郎君? “向子实道歉。”容奚眸色冰冷。 许是他气势过盛,又许是钱忠尚处震惊之中,未及多想,便顺从低首道:“是我错了,请见谅。” 容奚看向刘子实。 “罢了。”刘子实笑得开怀,郎君亲自给自己撑腰,真好! 容奚颔首,揭过此事,又问:“你来何事?” 思及自己乃郎主、夫人身边红人,钱忠底气顿足,仰首道:“大郎君,仆奉郎主之命,特来送些年货。” 得亏盛京容府还记着祖宅。 容奚心中暗讽,道:“既如此,将年货搬入宅罢。” 言罢,转身与刘子实同入宅院,留钱忠一人在外。 这么多年货,他一人如何搬得? 容连得知后,来问容奚,是否需传信归京。 “二弟可自行写信,无须问我。”容奚因原身,对盛京观感极差,遂面色颇显冷淡。 容连也知自己强人所难,且阿兄素来胸襟宽广,若非当真心寒,断不会如此行事。 “是愚弟鲁莽,阿兄见谅。” 容连行礼致歉。 容奚倏然展颜,“二弟心意,为兄感激。方才话语有些重,并非因为此事。还请二弟莫要介怀。” 他心中知晓,容连希望自己与盛京缓和矛盾,然,原身已魂归天外,矛盾断然不可调和。 “阿兄言重,是弟之过。” 言罢,离开书房。 钱忠只待一夜,翌日便返程归京。 虽仅一夜,他却自认已摸清容宅底细。 大郎君体貌大变,与以往迥异,在祖宅说一不二,连二郎君都受其管制。 祖宅诸事,他都得回京禀告郎主、夫人。 钱忠一走,离年关越发近了。 容宅之中,当属刘氏祖孙最为激动。十数年除夕,偌大祖宅,唯祖孙二人,颇显冷清。 而如今,大郎君、二郎君,以及孩子们,这么多人 分卷阅读70 一起守岁,真是热闹。 除夕至,容宅灯火通明。 念及高夫子一人孤单,容奚亲自请他来容宅,共迎新年。 除夕夜,容宅欢声笑语不断。 容奚小酌一盏清酒,微醺后,被刘子实扶入卧房躺下。 迷迷醉醉间,似见一人背光而立,容颜俊美,气势威凛,正斥责自己。 “为何又饮酒?”男人眉头微蹙,眸光既无奈又心疼。 容奚双手乱抓,揪其衣襟,哼声道:“又没误事,怎么就不能饮酒?” 这时,程皓忽现身,神情极夸张。 “误事了!误事了!工坊炸了!” 什么!工坊炸了? 容奚陡然清醒,迅速起身下榻,衣裳尚未穿齐整,便奔至院中。 寒风一激,他终于真正醒来,见天色已大亮,不由失笑。 怎会被一个梦吓成这样? “郎君,您起身了?”刘子实精神奕奕,入院问道。 容奚颔首,“子实,每年上元节,你与刘翁如何过?” 刘子实一愣,挠挠脑袋,“郎君,仆去坊市看花灯,阿翁守在宅子里。” 他见容奚似在沉思,遂问:“郎君要去看花灯?” 容奚摇首。 上元节时,儿郎、娘子皆会出入坊市,流传出不少才子佳人的美谈。 若秦恪当真于上元节前回临溪,届时除花灯外,还有何景可观? 容奚暗暗沉思,忽眸光大亮。 有了! 盛京容府。 容维敬听钱忠禀告,忽感慨一句:“大郎身为长兄,确实不应如先前怯懦。二郎数次来信,皆言大郎对他照顾有加,甚好。” 钱忠:“……” 自己只是去一趟祖宅,怎么一回来郎主就转性了? 他并不知,秦郡王与程皓回京后,俱呈奏章至天子御案。 奏章中,阐明军器监工坊建造进度之余,亦提及容奚与临溪百姓救援难民一事。 圣上阅览奏章后,龙颜大悦,亲口夸赞容奚,且言容维敬教子有方。 大魏以仁治国,容奚所做,皆为仁义。 容维敬因此受同僚赞誉恭贺,数日来,意气风发,心中快慰,自然对嫡长子生出些许好感。 “大郎君收留十数难民孩童……” 容维敬广袖一挥,“我已知晓此事,你不必多言。” 且他已傻过一回,此次断不会再犯傻。 军器监如今不显,但待其成,作为军备要地,其权势定不俗。 大郎既受圣上看重,虽不经科举入仕,然日后有郡王、程皓相护,自非他人可比。 如此,二郎入仕后,朝中当有助力。 岂不皆大欢喜? 他正捋须高兴,就见两人行至院中。 “阿兄,快请坐。”他起身将二人迎至屋中。 年长者,乃容维敬次兄容维恒。年少者,则为容维敬亲侄,名唤容墨,族中行三,为容三郎。 容维恒长叹一声,“三弟,今日来,是有一事与你商议。” “阿兄言重,但说无妨。”容维敬面上相当敬重兄长。 “三弟想必知晓阿墨性情,”容维恒面色沉重,“我恐其一事无成,就想让他回祖宅去,得老祖宗庇佑。” 如今容氏以三房为尊,容维恒不过白身,二房遭人嫌弃,在所难免。 容三郎素来沉默寡言,一年也说不上几句话,成日阴郁沉闷,且无才华,在族中常受人讥讽。 容维恒虽心疼亲子,却也无法。 后闻容奚至祖宅后,似祖宗显灵,令其入圣上、郡王之眼,他颇为心动。 若三郎亦得祖宗保佑,他便不必成日忧心。 容维敬闻言,打量容墨一眼,见他低首不语,畏缩怯弱,不善言辞,且见他后,一礼未行,心中略微不悦。 “阿墨已有十四了吧?”他问。 容维恒颔首,“是。” “阿兄既舍得让他去祖宅吃苦,弟自不会阻拦。”容维敬未多思,便颔首应允。 与此同时,郡王秦恪正从窑炉走出,手捧一物,神色极为欢喜。 他回京后,便至盛京窑炉,亲自烧制此物。 回长信侯府,明颐公主见他神情愉悦,遂笑问:“阿恪遇到喜事了?” 秦恪摸摸藏于襟内之物,唇角扬起,“阿娘,儿明日就回濛山。” “这么急?是圣上之令?”明颐公主颇舍不得。 秦恪笑而不答,行礼后,兀自回房。 正月里无事可做,容奚与容宅主仆,悠闲将棉籽取出。 棉花数目并不算多,却也可做成几件棉袄。 大魏尚无棉纺织技术,容奚暂时无法用棉花纺织衣物,可棉袄易得。 宅中恰有三位娘子帮忙,容奚只需加工棉花,剩余制衣之事,就交由三位娘子。 不过,加工棉花,亦需工具。 弹弓、木棰、铲头、磨盘,他皆托冯工制出。 刘子实、金吉利二人,均气力不俗,在容奚教授之下,皆成弹棉好手。 两人辛劳数日,棉絮皆成。 三位娘子剪裁布帛,将棉絮缝入布中,依不同尺寸,制出八件袄子。 “郎君,这白叠子真暖和!” 容宅众人,皆见识棉絮之温暖,俱惊奇赞叹。 八件甚少,并非每人皆可得。 容奚分容连一件,容连感动非常。刘和年老体弱,亦得一件。 “郎君,白叠子珍贵,老仆哪能穿呢?”刘和连忙推拒。 容奚耐心劝慰,“刘翁,您身子骨弱,棉衣御寒,省得寒气入体,生出病症。” 刘和无奈,只得收下。回屋后,感动得老泪纵横。 翌日,容奚亲自去往高柏家中,赠送棉衣。 高柏心中极为快慰,连连称赞,又回赠容奚几本珍藏。 回宅后,容奚又取出两件,对十数位少年孩童道:“尔等已习字月余,明日将有考核,考核头两名,可得棉衣。” 孩子皆精神大震,目光热切。 其所求并非棉衣,而是容奚之奖励。能得郎君喜爱,足以诱其努力学习。 经考核后,大娘子为头名,四郎为次名,皆得棉衣,羡煞其余学子。 忙碌之余,上元节已至。 天公作美,这日金轮悬空,碧色无云。 坊市上,花灯齐坠,待夜色降临,点燃其内灯芯,定如天上繁星,美不胜收。 上元节 分卷阅读71 ,解宵禁。 郎君、娘子们齐聚坊市,观赏花灯。若于灯火阑珊处,隔空看对眼,择日便可请媒人上门。 容奚本不欲去城中观灯,但难得一次,不去有些可惜。 且直到申时,秦恪也未出现。 他压下心中沉闷,温言道:“二弟,你我也去游赏一番花灯罢。” 容连自然答应。 容宅主仆驾车去城中,夜色已沉。 远远望去,花灯如星人如海,一片祥和安乐之景。 “郎君!”金吉利如出笼之雀,兴奋异常,手指花灯道,“好看!” 花灯摊主见状,笑眼眯眯,“几位郎君有喜欢的,不如买下赏玩。” 金毛顿时蔫下,他没钱。 容奚笑着买下几盏花灯,分别递予金吉利几人。 刘子实、洗砚、容连都有,唯独容奚空手。 容连颇觉惭愧,“阿兄,你不要?” “提着累。”容奚笑了笑,抬步往前走去。 街市人潮如织,几人互牵衣角,才没被挤散。 “二郎君,河边有人放花灯。”洗砚手指不远处。 几人转首望去,只见一角河面,其上花灯漂移,时撞时离,颇为可爱。 “去瞧瞧。”容奚抬步而去。 河岸旁,百姓不及街上多,五人立于岸边,轻风吹拂,却不觉寒冷。 “真好玩!”金吉利蹲下,以手拨弄河水,致旁边花灯摇晃漂远。 容奚垂眸轻笑。 灯市如昼,人影交织,眼前盛世之景,令人沉醉。 恍然间,心有所感。他蓦然转身抬首。 阶石上,一人伫立,容貌盛极,精美花灯亦不及其半分颜色。 男人低眉浅笑,淡色唇瓣轻启。 “澜之。” 容奚怔愣原地,如临梦境。 “阿兄?”容连困惑,循他目光而去,亦怔然。 司文! 容奚先回神,褰裳拾阶而上,展颜问:“你如何寻来的?” 灯市喧闹拥挤,寻人可不易。 秦恪淡笑,“你在这,我便来了。” 不过一句,容奚心中如烟花绽放,直至云霄。 他伸手牵其袖,眸光比灯火还要璀璨,“秦肆之,回去罢。” 秦恪比他大胆,径直牵其手,“好。” “二弟,我与郡王有事相商,先行一步,你等尽兴。” 言罢,与秦恪同携而去。 街市摩肩接踵,秦恪半护容奚,终至城门口。 城门处,赤焰神情睥睨,见容奚,轻瞥一眼,极为傲慢。 容奚笑摸它耳,“多日未见雪泥,定心情不佳,哈哈。” “马随主人,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秦郡王附耳悄言,见容奚眉间含羞,遂道:“你先上马。” 两人共乘一骑,飞奔至容宅。 刚下马,容奚便兴奋至杂物房,取一物提于手上。 “肆之兄,我有礼物送你。” 他携秦恪至空旷处,置物于地。此物方方正正,较为奇特,然其中味道,秦恪颇觉熟悉。 “火弹?” 容奚眉眼弯弯,“你先离远些。” 他伸手推秦恪,秦恪依言退后,就见少年取火折子,点燃引线。 引线燃起,容奚飞奔而至,直扑入秦恪怀中。 秦恪顺势搂紧他,开怀朗笑。 不过几息,便听轰隆巨响,如火弹炸裂般,惊人心魄。 “你看!” 容奚离开他怀抱,与他并肩而立,伸手指向空中。 一朵硕大烟花,于夜空绽放,色彩缤纷,极为美丽。虽如昙花一现,却足以令人铭记于心。 秦恪眼眶微热,心潮澎湃。 每一次绽放,皆轰响心门,有洪流涌出,直将他彻底淹没。 “澜之。” 他声音暗哑,眸光比烟花还要灼热绚烂。 容奚笑着侧首,“好看不?” 少年目若晨星,笑颜醉人,秦恪已然微醺。 “真好看。” 他眸中之意,容奚忽有所感,笑容渐止。 秦恪伸臂,揽其腰肢,扣入怀中。 “容澜之,你真好看。” 话语消失于唇齿间,秦恪狂热地亲吻他,手臂紧紧用力,似要将容奚揉进骨血里,再不分开。 灼热气息几欲燃烧理智,秦恪远不如外表那般冷淡。 容奚唇角微扬,回抱秦恪劲腰。 在他心里,秦肆之比任何人都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不来点评论吗!(作者厚颜求评论~o(╥﹏╥)o)唉,每天都有人说我文风不对,再坚硬的心,也会如玻璃般易碎的~ 第38章 烟花易逝, 情意长存。 秦郡王终于显露他霸道野蛮的一面。 囚笼被少年炽热情意打破,猛兽伸出利爪, 将少年狠狠扣在胸膛之上, 细细品味其甘美甜蜜。 容奚几欲闭过气去。 他伸手推拒, 却被某人强握于掌,动弹不得。 所幸, 猛兽理智尚存,他稍稍松开容奚, 待少年气息喘匀,又追击而上,似要将容奚啃得渣都不剩。 良久,内心灼热方歇。 激吻过后, 容奚整个脑袋昏沉不堪, 他喘息着靠在秦恪肩上,颊上遍布红晕。 秦恪低首去瞧,见他眼尾泛红, 眸中似存水光,暗火再次滋生,但见容奚有些受惊,便强压下去。 “是我没忍住。”他诚恳道歉。 容奚闻言, 噗嗤一笑,后凑近男人耳边, 声音极轻道:“我甚喜。” 环于腰背的手臂越发收紧。 两人拥抱良久,待月上中天, 寒意渐重,秦恪方道:“回去罢。” 容奚乖巧相随。 回宅后,其余主仆均已入睡。 容奚紧握秦恪之手,不舍松开。 “你来我屋中,我还有礼物送你。” 少年如此主动,秦恪岂有拒绝之理? “荣幸之至。” 至容奚卧房内,秦恪于高足椅坐下,见容奚从箱奁中取出一物,形状似衣。 少年好似献宝般,将衣物递至他手。 “摸摸看。” 秦恪依言抚摸,眉梢微动,再尝试伸手入内,顿觉软和温暖。 “此为白叠子所制?” 男人神色甚为惊喜,取悦了容奚。 “嗯,若大魏广泛 分卷阅读72 种植白叠子,百姓将不畏寒冬。”容奚笑言。 此话虽稍显夸大,然棉花相较绸缎等,便宜且保暖,更为百姓所需。 秦恪反复摩挲,忽抬首,琥珀色眸中,感激之意似要溢出,声音极低哑。 “澜之,我代北疆将士承你厚恩。” 容大郎总是让他惊喜,他当真无以为报。 他的澜之,怎会如此叫人爱重? 被他夸赞,容奚笑容更甚。他上前一步,俯视秦恪,眸中尽是雀跃。 “秦肆之,我从未如此欢喜过。” 此言出自肺腑,不论前世,抑或今世,唯秦恪,让他体会情之美妙。 他双手捧其脸,缓缓俯首,主动在他唇瓣印上一吻。 如蜻蜓点水,却轻易撩动人心。 秦恪心口滚烫,郑重道:“我亦如此。” 他忽从怀中取出一荷包,荷包素雅,无甚出奇之处。 “你送我之物,皆珍贵无比,”秦恪略感羞惭,“我送你之物,却过于单薄。” 见有礼物,容奚惊喜非常,忙夺过荷包,打开一看。 荷包内,一透明小兔子映入眼帘。 容奚眸光一亮,置兔子于掌心,眼中满是惊叹。 兔子为玻璃所制,于烛光照耀下,颇显莹润可爱,完美无瑕。 他忽想起一事,脱口而出:“你出入窑炉,就为向窑工请教,烧制此兔?” 秦恪笑而不语,眉眼处俱生温柔情意。 “你知我属兔,特意亲手为我烧制?”容奚依依不饶,定要他说清楚。 秦恪长臂一伸,将其揽进怀中,下巴置其肩上,轻笑道:“嗯,我早有此意,本打算于你生辰当日送你。” 他低叹一声,“只是今日,你送我双份礼物,我亦想让你欢喜。” 烧制玻璃相当辛苦,秦恪亲手烧制,意义非凡。 容奚眼眶微红,鼻腔酸涩,却故作调侃:“玻璃兔子已送我,待我生辰时,你岂非无物可送?” 他生辰为正月十八,只剩三日。 秦恪又将他抱紧些,“若届时未备礼物,你可会怪我?” “我若怪你,你当如何?”容奚仰首斜睨于他。 “容小郎君彼时手下留情,”秦恪在他鬓发落下轻吻,“即便棍棒交加,我亦心甘情愿。” 容奚轻笑,他哪里会舍得? 把玩玻璃兔良久,容奚小心放入荷包内,藏于枕下。 秦恪心中极熨帖,容大郎一言一行,皆叫人更生爱意。 “肆之兄。”容奚坐于榻上,伸手解开发髻,乌丝皆披散于背,少许落于前胸,朦胧烛光下,愈显俊秀。 “同塌而眠,可好?” 他目光澄澈,无丝毫风月之意。 秦恪心中暗火方生,却又被压下。 澜之尚青涩,亲吻已是极限,其余诸事,还需等待几年。 “好。” 应答之后,秦恪亦解发髻,褪去外衣鞋袜,正欲上榻,忽思及自己赶路至濛山,已有数日未曾沐浴,不免迟疑。 在边疆时,半月、足月不曾洗浴,不在少数,并未有所羞愧。 可如今,见少年藏于衾裯内,仅露面容,眸光灿亮,唇角含笑,不免生出心虚之感。 “肆之兄?” 见他停下,容奚疑惑询问。 秦恪低叹,“我已有数日未曾沐浴,身上不净,恐弄脏衾裯与你。” “我不嫌弃。” 容奚满脸真挚。 虽秦恪数日未曾沐浴,可自己方才与他相拥时,唯觉冷香幽然,极为好闻。 少年如此宽容,秦恪无话可说,唯有掀衾入内,抱紧容奚。 容奚眉眼弯弯,心情甚慰,埋入男人脖颈处,嗅了嗅。 “很香,一点都不臭。” 秦恪被他逗乐,眸中笑意许久未曾消退。 初见时,容大郎矜持守礼,未曾越线半步。而如今,容大郎少年心性尽显,行事颇为大胆,情意热烈而真挚。 世上怎会有这样一人,叫他如此喜爱。本以为心中爱意已满,可总会加一点,再加一点,似无止境。 须臾,一只手轻拍其肩。 秦恪问:“澜之?” 容奚仰首笑道:“蜡烛未灭。” 方才急于上榻,竟忘记吹灭烛火! 秦恪暗恼,自己实在有些蠢笨。 然少年在怀,他已不舍起身去灭,磨蹭良久,终打算下榻,却见蜡烛燃尽,火光瞬熄。 此时,已至寅时。 卯时,除容奚、秦恪二人,容宅其余人等皆醒。 至日上三竿,容奚、秦恪依旧未现身,众人等得饥肠辘辘。 及午时,容奚方醒。 醒后见秦恪,甜甜一笑,问:“几时了?” “约莫午时。”秦恪笑答。 什么! 他陡然坐起身,问道:“午时?你为何不叫醒我?” 秦恪无辜道:“我也才醒。” 其实他卯时就清醒,只是见容奚睡得香甜,不舍唤他罢了。 “二弟、子实等定候时已久。”容奚心中愧疚。 两人穿戴洗漱完毕,出院门,便与刘子实撞上。 “郡王,郎君。”刘子实见两人同行,并未发觉怪异之处。 容奚问:“早膳可用了?” 刘小少年诚实摇首。 郡王、郎君皆未起身,几人不敢打搅,亦不敢擅自用食,只得忍受饥饿。 容奚好气又好笑,“速去摆膳。” 秦恪亦觉愧疚,若非他贪恋床榻之暖,定早已起身,告知几人不必苦等。 确是他之过。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全程发糖~下章要走剧情了~ 看有小可爱说搞定继母,嗯……我也想,但是吧,以容小奚如今的地位和权势,似乎是没法办撬动她的,而且,你们多想想可爱的人呀,别想继母啦~ 第39章 新年伊始, 皇帝改年号为庆丰。 正月十八寅时三刻,除容奚外, 容宅主仆聚集灶房, 于刘和指挥下, 和面的和面,擀面的擀面, 一派热火朝天之景。 秦恪做不来这些精细活儿,唯于灶膛前添柴加火。 及面入锅, 容连几人面上皆沾面粉,颇为滑稽。 卯时,容奚清醒,洗漱穿戴毕, 正欲往灶房, 半途却被金吉利拦住。 “郎君!” 金吉利呲出大白牙,金色发丝长了些许,如今搭散肩 分卷阅读73 上, 于晨光中散发夺目光芒。 “吉利?”容奚疑惑。 怎今日起身,未看见一人? “郎君,我有问题问你。”金吉利抓耳挠腮,要阻容奚去路。 容奚笑摸他脑袋, “早膳后,我再为你释惑, 如何?” “郎君!”金吉利谨记吩咐,扯他衣袖, 将他往膳堂引,“我想知道,您为何知晓那些数字?” 容奚一怔,竟被他拽去膳堂。 “听行商提起过,便记下了。” 金吉利手脚麻利,替他斟茶倒水,殷勤非常。 “郎君,我跳舞给你看罢!” 言毕,他当真手舞足蹈起来,舞姿颇具异域风情,令人赏心悦目。 至此,容奚终于明白,不免失笑。 待金吉利一舞终结,堂外数人一齐现身,秦恪为首,手捧漆盘,稳步行来,置容奚面前食案上。 “大郎,请用膳。” 他眸中含笑,语调调侃,放下漆盘后,起身与容奚对视。 容奚甚为惊喜,低首见碗中之物。 “长寿面?”他笑问。 面上葱花点缀,面汤乃筒骨熬制所成,极为鲜香。 以箸挑起面条,容奚抬首看向面前数人,笑容温和动容,“我甚喜。” 他的生辰,头一次这般热闹,这般充斥真情厚意。 温热面汤入腹,浇灭冬日寒冷,他当着众人之面,悉数吃下,心里暖洋洋的。 膳毕,容奚本欲往工坊窑炉,却被秦恪阻拦。 “澜之,今日是你生辰,且歇息一日,莫再操劳。” 上元节后,容奚着手烧制磷肥,两日皆往工坊,面色已不如此前红润精神,秦恪心疼他,遂以生辰为由,劝他安于宅中。 容奚却觉怪异。 “你是否有事瞒我?” 事已至此,秦恪只好透露几分,“今日你且待在宅中,或有惊喜临门。” 书房唯两人,容奚不怕别人瞧见,颇为大胆,伸手捏郡王脸颊,眉眼弯弯,“生辰礼物?” 秦恪温柔颔首,“算是。” 二人腻歪片刻,忽闻宅外喧哗,似有大事发生。 秦恪替他整理衣裳发髻,笑道:“去前院。” 二人行至前院,只见宅外已聚满乡民,皆好奇艳羡探望。 院中一人昂然伫立,颇有些面熟。 是此前来濛山宣旨的皇侍!其后低阶皇侍随行,分立左右双列,再往后,便是一长形物事,以红绸覆之,看不真切。 那皇侍见秦恪与容奚,瞬间笑容满面。 “郡王,容小郎君,小人奉圣上之令,护送御赐牌匾至此。容小郎君,谢恩罢。” 他虽为皇侍,但在秦恪面前自称小人,也算情理之中。 容奚心中震惊,面上却极平静,双膝跪地拜礼。 皇侍笑眼眯眯,遂令人拂去红绸,露牌匾真容。 其上鎏金四字,为“忠勇仁厚”,令众人惊呼出声。 这可是极高的赞誉! 圣上御笔亲书,赠此四字予容大郎,此等妙事,顷刻间传遍濛山。 容奚之名,再次响彻青州。 留皇侍宴饮后,皇侍满意返京,容奚微醺,朝秦恪笑得憨傻。 容连等人俱围拢牌匾,其上鎏金四字,观之便令人心潮澎湃! “郎君得圣人看重,乃容氏之福啊!” 刘和感慨万千,老泪纵横。 秦恪将容奚扶入卧房,见他双颊绯红,眸光迷蒙,心中极软,道:“先睡一觉。” 容奚乖乖平躺榻上,任由秦恪替他脱鞋去袜,兀自笑得撩拨人心。 “很高兴?” 秦恪俯首凑近他耳际,柔声问道。 “高兴,”容奚伸手勾其后颈,忽严肃神色,问,“是你替我求来的?” 秦恪吻其额间,“非我求得,是圣上之意。” “你骗我,若非你与圣上提及难民一事,圣上又如何晓得?” 容奚言罢,定目凝视秦恪片刻,就在秦恪以为他有话要说之际,他忽然歪首,沉沉睡去。 “我不提,别人也会替提。”秦恪轻笑一声,静陪左右。 御赐牌匾之事,乃秘密进行,此前无人知晓。 消息传至盛京,容维敬再次受同僚恭贺,意气满满,走路生风。 归宅后,容周氏替他斟茶,见他神色欢喜,问:“三郎有喜事?” 容维敬浅啜一口,颔首道:“圣上御笔,送‘忠勇仁厚’四字予我儿,怎能不喜?” 确实是喜事。 容周氏笑容略微凝固,旋即以帕遮面,笑道:“恭喜三郎了。如今奚儿得圣上看重,光耀门楣,业已立,家却未成,妾这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容维敬闻言,极为赞同。 “他已十六,确应成家了。” 容周氏轻笑一声,并未出言提醒,容奚刚过生辰,已然十七了。 “听钱忠说,奚儿去祖宅后,相貌大变,如今可是俊俏小郎君,品貌在盛京也算数一数二,足以与高门贵女相配。” 容维敬捋须之手顿停,“当真?” 他尚且不知容奚相貌之变,以往胖硕憨傻之态,依然留存脑中,完全想象不出,何来俊俏之说。 容周氏眸中带笑,“还能有假?奚儿年岁已不小,他身为长兄,该娶妻了。莫非三郎不想要长孙?” 当然想! 容维敬大手一挥,“奚儿婚事,就交由夫人了。” 容府请媒人替容大郎说媒,盛京百姓咸有耳闻。 数日后,白霜飞至容宅,足上缚一信筒。 秦恪拾信观罢,顿面色极沉,心中怒意翻涌。 正食肉的白霜,见主人气势陡然大变,已顾不得盘中之肉,叫唤一声,飞出窗外,落在廊檐上,俯视院落。 待白纸被揉皱,秦恪方平复情绪,至容奚书房。 容奚正伏案书写,见他面沉而来,停笔关切问道:“何事恼你?” 他还未曾见过秦战神这般神情,似有人要强取他的宝贝。 秦恪搬椅置案后,与容奚并坐,将信递与他。 “盛京来信,你瞧瞧。” 容奚通览一遍,忽乐不可支,“你因此事生气?” “不可气?”秦恪捏他手腕,故作狠色问,“莫非你还真想娶妻?” 容奚狡黠笑问:“你遣人暗中窥探容府?” 秦恪一噎,有些不自在道:“我恐某人伤害于你,故着人探 分卷阅读74 寻消息而已,你若觉我冒犯,我便撤了暗探。” 神情竟略显委屈。 容奚心中暗笑,面上却严肃道:“你又怎知,有人要伤害我?” “陈川谷曾言,你此前胖硕,是因小时虚不受补所致,”秦恪眸光冷冽,继续道,“容府请医者,定非浪得虚名之辈。可医者替你诊治后,竟开出那般伤身的药方,定是有人指使。” 他未说何人,然除却容周氏,还有谁有权管控内宅子嗣育养之事? 知此事者,皆心知肚明。 “幸陈兄助我。”容奚温和笑道。 秦恪颔首,“且你被遣祖宅一事,皆因容四郎所致。容四郎不过懵懂小儿,若无人教唆,如何会威胁于你?” 思及容大郎曾满腹冤屈、仓惶远离盛京,秦恪心中颇觉酸涩苦楚。 “大郎……”他忽然厉色转首,“谁在外头?” 容奚一惊,忙起身。 屋外,容连怔怔而立。 他方才有事寻阿兄,至书房门前,听闻里头秦恪声音,以为两人正商议要事,遂打算离去,却听到“容府”二字。 一时驻足,竟将后头话语,听得完完整整。 书房门被打开,容连恍然抬首,见容奚神色温和,不禁嗫嚅问道:“阿兄,她当真暗害于你?” 容奚淡笑道:“不过是些推测,当不得真。二弟不必多思,静心读书便是。” 他虽云淡风轻,容连心中却如狂风巨浪。 自小读圣贤书,闻圣人言,行君子之道,却不知民间疾苦,不晓内宅纷争,他还有何用? 如今龌龊之事皆呈现眼前,他惭愧、内疚、自疑,他无颜面对容奚。 容氏一族中,几无身形胖硕之人,唯独阿兄不同常人,事出反常必为妖,道理如此浅显,如何看不出来? 不过是不曾在意罢了。 他不在意,阿耶不在意,容府中无人在意。 连家宅之事都无法看透,连亲人之难都不曾上心,他今后即便入仕,又有何用? “阿兄,郡王尚且护你,我为你亲弟,又岂能静心?” 容连神情木然,“阿兄受屈多年,我却丝毫不闻,学的是君子坦荡,做的却是漠然无视。若郡王所言皆为真,我定禀明阿耶!” 此话虽天真,情意却真挚。 容奚摇首道:“小时之事已久远,如今无迹可寻,若无证据,你莫要轻易言罪。” 虽一切皆指容周氏,然证据不足,如何将人定罪? 秦恪忽笑道:“无碍。心怀恶念者,行恶事已成习惯。” 虽小时之事不足以成证,但其余诸事,皆有迹可循。 容连脑中已有些混乱,容奚唤来洗砚,令其扶容连归房,好生照料。 “以你耳力,定知晓二弟站在外头,你是故意说与他听的罢?” 容奚斜睨他一眼,转身回房。 秦恪紧随其后,关紧房门,从后将容奚抱入怀中,低叹一声道:“他读书读傻了,没心没肺,我看不惯而已。” 容府总得有个明白人,否则澜之冤屈岂非白受? 知他心疼自己,容奚心中熨帖,面上却故作不悦,“此乃我容府之事,你一外人,岂能插手评判?” “我是外人?”秦恪轻掐他腰,恶狠狠问,“再说一遍?” 容奚被他挠得痒了,急于逃离,却被某人禁锢怀中,无法动弹。 “我将娶妻,你不是外人,莫非还是内人?”容奚占嘴上便宜,“你想让我娶你?” 见他痒得泪花闪烁,眼尾绯红,秦恪心有不忍,然容大郎所言实在气人,不惩罚一二,不知天高地厚。 他伸手弹容奚脑门,待容奚手捂额头,便立即俯首叼住少年唇瓣,细细品尝。 良久,大灰狼松开安静温驯的小白兔,见小白兔眼眶红红,心中更生怜爱。 “澜之,不娶妻,可好?” 对于爱人,他并无成全之心。既已选择与他在一起,就只能为他一人所有。 成亲,断不可能。 容奚伸手摸摸嘴唇,微觉刺痛,且有肿胀之感,暗道某人实在太过强势。 可他就喜欢强势。 “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奚故意蹙眉道,“我身为人子,不敢不从。” 秦恪扬唇一笑,“此事交予我,定不会让你娶妻。” 后续之事,容奚一概不知,他正忙于烧制磷肥。 矿石成堆成堆被运至窑炉,经高温烧制熔融后迅速冷却,干燥后磨成细粒,便成磷肥。 磷肥被装入麻袋中,容奚欲雇人运回容宅。 “不必雇人,我遣人来运。”秦恪遂唤人来。 正当时,刘子实驾马急来,见两人行礼后,道:“郎君,盛京又来人了,您回宅罢!” “何人?”容奚蹙眉问。 莫非是与婚事有关? 秦恪显然也如此猜测,脸色顿时阴沉。 “洗砚说是二房的三郎君。”刘子实回道。 容奚更纳闷,“洗砚说?” 来者不自报家门? “郎君,三郎君好似不喜说话。”刘子实见两人上马,自己也重新上马。 三人一齐归宅。 容连与容墨正于堂中等候。 见容奚至,容连立刻起身,似见到救星。 “阿兄,三弟突至,却一句不言,愚弟不知该如何是好。” 容奚瞧向容墨。 身形瘦弱,低首含胸,一言不发,生阴郁之态,令人见之不悦。 当然,容奚并未有所不悦。 容三郎于容氏一族中,素来犹如隐形人,且常遭人讥讽暗骂。相比于他,容奚明面上至少是尚书嫡长子,旁人轻易不敢欺辱。 “刘翁,替三郎君收拾卧房。” 他嘱咐完毕,又问容连等人:“三弟仆从何处?” 容连答:“不知,我只见他一人。” 见容墨一直未语,容奚不再多问,只吩咐刘子实几人:“日后切莫怠慢三郎君。” 几人俱应。 “二弟,你传信回盛京,问清缘由。” 容连正欲应声,却见容墨忽然抬臂。 众人屏住呼吸,凝神静观。 只见容墨依旧低首,却从怀中取出一信,置于案上,意思相当明显。 容奚不禁笑了,能听进他人之言,尚算省心。 他抬足迈前一步,取信观之。 信乃容维恒亲笔所写。 信中言 分卷阅读75 及,他遣容墨至祖宅,是欲得祖宗庇佑,恳求容奚照顾一二。 容奚摇首失笑,容维恒所言,他一字不信。 一位父亲,若当真爱惜亲子,必不会让他一人远行,但信中字里行间之父爱,溢于纸上,着实有些矛盾。 除非,容三郎来容宅,并非容维恒所想。 他陡然看向容墨,忽笑道:“三弟舟车劳顿,不妨先回屋歇息,晚膳时唤你。” 容三郎依旧沉默,微一行礼,兀自低首离开堂内。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的小甜饼奉上!么么么~ 第40章 正月过去, 万物开始复苏。 容宅多一人,并未发生变化。容三郎如隐形般, 每日除用膳, 皆待在房中, 实在有些阴沉。 可对容奚而言,如此倒也省心。 数日后, 他与秦恪从工坊返宅,刘子实上前牵马, 凑近容奚,低声道:“郎君,听洗砚说,今日午时后, 三郎君出宅了。” 这倒是稀奇。 容奚好奇问:“他出宅做何事?” “在学堂外, 足足站了两个时辰!”刘子实颇有些佩服。 容奚顿足,眉梢一动,“我若没记错, 下午课程为算术罢。” “郎君,确实是算术。” 容奚轻笑一声,不再谈及容墨。 晚膳时,容墨依旧低首用膳, 毫无存在感。膳毕,容三郎正欲转身离开, 容奚却唤住他。 “三弟,我有一书送你。” 容三郎未应声, 只静立原地。 “随我来。” 容奚引他至书房,他倒也听话跟随。 在容墨突至容宅后,秦恪便令人查探容墨生平。 遭人欺辱等事,暂不赘言。令容奚惊讶的是,来容宅之事,决定者并非容维恒,而是容墨自己。 除不喜言语外,容墨还有一特别之处,且不为人知。 他对算术极敏感。 容维恒从事小本生意,铺面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生意账本记录得相当详细。 容墨儿时,容维恒常抱他翻看账本,有时容维恒需用算盘算上很久,容墨却早已心算完毕。 发现容墨天赋后,容维恒试图培养他做生意,然容墨丝毫不感兴趣。 容奚得圣上赞誉之后,盛京百姓谈及他时,已非昔日鄙夷之态。 容氏中,嫉妒艳羡者众。 容墨虽不与他人交谈,却也听闻一些事迹。但无论何种新物,皆无法打动他,除一事。 盛京行商众多,自濛山来者,亦不知凡几。 容维恒与行商有些来往,听闻新式算法,颇觉新奇,归宅后细细琢磨。 恰被容墨得知,顿时陷入痴迷。 父知子性,容维恒急忙寻那行商,问清算法来由。因胡玉林为容奚扬名,故行商知晓算法是由容奚所编,遂坦白告知容维恒。 因此,容墨决定来祖宅。 思及此,容奚面露温和笑意,取一书册,递至容墨手上。 “此书送你。” 当初胡玉林借书一事,提醒容奚多备了几本。 书刚落入容墨手中,容墨陡然抬首,一双眼睛黑黑沉沉,似无一丝光芒,却又仿若一瞬间迸发炽热。 容奚终于得见容墨相貌。 容氏族人相貌皆不差,容墨虽不比容连,却也算得上清秀,唯因性情过于阴郁,方不得人喜爱,受人欺辱。 “通读此书后,你再来寻我,我还有书送你。” 容奚话音刚落,秦恪便现身书房外。 容墨一字不吐,躬身行一大礼,捧书迅速离开书房。 待他走远,秦恪进屋,顺手将门关上。 “你欲培养他?” 容奚依靠椅背,作闭目养神状。 “三弟有此天赋,我不忍明珠蒙尘。” 秦恪坐下,将他双腿搬至自己膝盖上,轻轻按摩,认真听容奚继续道。 “相比孩子,三弟识字,且痴迷此道,将算法教于他,见效更甚。” 秦恪从暗屉取一沓书稿,见其上铅笔字迹密密麻麻,甚为心疼。 “你每日往返工坊,晚间又编写算题,实在过于辛劳。” 这几日,容奚又消瘦些许,下颔越发棱角分明。 少年稚态渐已消失,青年轮廓越发明显。 秦恪按摩技艺实在高明,容奚昏昏欲睡,即便听清秦恪之言,也无力作答,仅哼唧几声,沉入梦乡。 秦郡王无奈,静静欣赏他睡颜片刻,将他拦腰抱起,行至卧房。 烛影摇曳,容奚恍然间,似立于容宅院中。 刘子实忽捧衣而来,笑容诡异,“郎君,请换衣。” “子实,衣裳颜色为何为朱色?”容奚惊诧问道,并退后几步。 刘子实神色陡然一变,凶恶而残忍。 “郎君,您今日成亲,请换衣。” 他气力极大,将容奚困住,强硬脱下容奚外衣,换上新郎衣裳,衣裳朱红如血,容奚颇为惶恐。 “我不成亲!我不成亲!” 梦境倏然退散,容奚猛然坐起,身上冷汗直冒。 秦恪正欲离开,见他被噩梦惊醒,忙安抚道:“是梦,莫怕。” “我梦见有人迫我成亲。” 想起方才梦中情景,容奚心有余悸。 秦恪微愣,后柔声抚慰道:“我已命人运作,容府替你说亲一事,定会被搁置。” 容奚颔首,平复情绪后笑问:“你如何运作?” 豪门大族内,龌龊阴暗之事必不会少,不知秦恪会以何种方式介入。 秦恪感其手足冰凉,遂脱鞋上榻,将他揽在怀中。 他是练武之人,身上热气足,于容奚而言,简直是热源般的存在。 “周家七郎自小顽劣,因父母疼宠,闯祸事不断,小时所犯,不过小打小闹,成年后愈发猖狂。” 容奚被他所言吸引,忙抬首问:“他做了何事?” 秦恪扬唇,手指自己颊边,意图明显。 美人相邀,容奚岂有拒绝之理?容奚毫不犹豫,在他颊边响亮亲了一记。 秦恪极为满意,继续道:“他与一书生发生争执,愤怒之下,废去书生双腿。” “这般行事,理应受刑狱惩罚!”容奚沉声道。 秦恪颔首,“然权势凌驾法度,周七郎未受半分责罚,全须全尾归家。” 周氏为容奚继母娘家。周七郎乃容周氏嫡亲兄长之子,他若得刑罚, 分卷阅读76 周家定不会坐视不管。 然周氏一族,最高官阶不过五品,如何撼动法度? 周氏族人遂求助于容周氏。 容维敬为吏部尚书,掌管官吏考核、升迁等事,权力颇大,自会有人卖其面子。 容周氏隐瞒容维敬,以其威名对审讯官吏恩威并施,周七郎便免予刑罚。 那书生却双腿残废,求救无门。 秦恪言罢,见容奚神情沉怒,忙拍其背,安抚道:“莫恼。我已着人搜寻证据,替那书生讨回公道。” “肆之,幸亏有你。”容奚将他抱紧了些,复问,“书生双腿能否医治?” “不能。”秦恪摇首。 陈川谷尚留盛京,得秦恪传信后,亲自前去诊治,然书生双腿已废彻底,无法治愈。 实在可惜。 数日后,御史于朝议时,怒而弹劾吏部尚书容维敬,斥其无视法度,以权压人,包庇罪犯,简直不将朝廷纲纪放在眼里! 容维敬相当茫然,完全不知御史所言何事。 他素来小心谨慎,身为吏部尚书,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送礼于他,皆被他拒绝,一直清清白白。 御史所言包庇,到底怎么回事! 御史痛斥一番后,禀明书生受周七郎迫害一事,皇帝闻罢,心中唏嘘,遂问:“周七郎当真未受半点刑罚?” 御史一脸正义凛然,“回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容维敬,你有何话说?”皇帝沉下脸色。 国无法度,百姓如何安定? 容维敬跪地伏身,微颤道:“陛下,微臣并不知晓此事,请陛下明察。” 他恍然记起,夫人似乎确实与他提过此事,被他推拒后,便未再提起。 莫非竟是夫人所为? 皇帝念及他于公务上兢兢业业,且一部尚书,不可能轻易定罪,遂着人彻查此事。 至于容维敬,在家赋闲几日,待事情水落石出,再做定夺。 容维敬心中顿沉,倘若确有人利用尚书之威,做那等无视法纪之事,不论是否出自他本意,他皆脱不了干系! 他晕晕乎乎归府,见容周氏笑脸相迎,勉强压住胸中火气。 “三郎,今日回府怎会这般早?” 于公衙任职,若无特殊缘由,迟到、早退皆会被人弹劾,容维敬为官多年,从未犯过如此低劣之错。 故容周氏好奇询问。 容维敬觉得委屈啊。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被御史严厉弹劾,真是相当无辜了。 “你坦白说,周七郎为何被无罪释放?” 容周氏面色顿变,“三郎,发生何事了?” 容维敬注视她,一言不发,怒意隐藏眼眸之中,就等爆发。 “我不知,三郎,当日你不同意,我便回拒阿兄了。”容周氏泫然欲泣,并不承认。 容维敬紧紧盯着她,“我之清名,不能受你母家所累。” 即便容周氏真不知此事,可周氏与她相关,周氏族人擅自借用尚书之名,行违反法纪之事,容周氏必定要担责。 “三郎,我这便去寻兄嫂问清楚!” 容维敬遭此灾难,众人都在观望。说亲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就在容维敬焦头烂额之际,事情终于“真相大白”。 周家一力担责,言明自己鬼迷心窍,伤及尚书清誉,并亲手将周七郎送入牢狱。 容维敬重归公衙任职。 可经此一事,容维敬待容周氏已无昔日温和之态,一连数日,皆歇于妾室房中。 容周氏心急如焚,哪还有精力干涉容奚婚事? 得知消息后,容奚抱着秦恪狠亲几口,以表奖励。 早膳毕,刘子实照例替容奚、秦恪牵马出宅。 容奚心情甚慰,难得和颜悦色,“子实,春日将至,你今日去城中买些布匹,回来请几位娘子裁制新衣。” “好嘞!”刘子实欢喜应声。 前几日,郎君不知为何,一直避他唯恐不及,他伤心难过好久,今日郎君终于对他笑了! 容奚与秦恪骑马并行。 正值二月,江河解冻,细柳生芽。 河岸旁,众娘子浣衣捶打,孩童嬉戏玩闹,一派春日融融之景。 “肆之,你可知,田地离河水远者,待灌溉时,农夫如何运水?” 容奚忽抛给他一个问题。 秦恪举目望去,农田相连一片,若距河岸甚远,灌溉将极为耗时耗力。 “农夫自是担水浇洒庄稼。” 容奚微笑道:“我有一法可解此事,然此法工程不小,需大动干戈。” 他将分渠之法告知秦恪。 其实,分渠之法早已有之,然以前渠道皆为土壁,水经渠道时,些许渗入土中,致水量减少,且沟渠易堵,不好清淤。 若以水泥砌出渠道,河水汹汹而入,毫无阻拦,清淤亦极为便利,效用定比土壁更胜百倍。 “此法确实不俗,”秦恪颔首,“春耕在即,你我今日先去寻沈谊商议,再去工坊。” 大魏以农为本,若能修筑农田利事,沈谊高兴还来不及,根本不会拒绝。 听闻容奚之言,沈谊心脏砰砰乱跳,赞美几句后,理智回笼。 “虽容郎君之法可解农夫灌溉之急,然修筑沟渠乃大事,县内财力不足,或无力支撑。” 此言不假。 “无碍,你且将此事上表朝廷,朝廷届时定会拨款。” 秦恪喂他一颗定心丸。 关乎农业,朝廷定会重视。 沈谊连连颔首,濛山有战神相护,是濛山百姓之福啊! 然这一切,皆因容大郎而起。 离开县衙,两人至工坊,见程皓后,程皓极为兴奋。 “工坊竣工在即,大郎日后便不得闲了。” 容奚笑回:“能为朝廷尽绵薄之力,是我之幸。” “哈哈,若大郎之能仅为绵薄之力,我岂不羞愧至极?”程皓调侃他一句,问,“近日窑工似在烧制玻璃新器,大郎欲制何物?” 容奚坦白相告:“暖水壶,可保热水昼夜不凉。” “用玻璃?”程皓不信。 “玻璃仅为原料之一,待制出后,程叔可亲自试验一番。” 有些事,只有亲眼见证方会相信,容奚不欲多作解释。 程皓爽朗一笑,他非不信容奚,而是不敢置信罢了。 于工坊待至未时三刻,容奚与秦恪同归。 分卷阅读77 刚入前院,便见金吉利飞奔而至,笑容极盛,似遇天大喜事。 “郎君!” 他一双碧色眼眸,俱写满“快夸我”三个大字。 “发生何事?”他笑问。 这时,刘子实追着过来,向容奚解释:“今日有童子落水,幸吉利擅游水,及时将童子救了上来。” “见义勇为,甚好。”容奚竖大拇指。 金吉利发色愈发耀目。 “春寒水凉,饮些姜汤罢。” “郎君,阿翁已经劝他灌下一碗,哈哈。”刘子实幸灾乐祸。 金吉利立刻委屈摇首,他讨厌姜汤! 晚膳后,容奚至书房,欲将沟渠、水车、踏车等物事皆述于纸上,供沈谊参考。 却见容墨紧随自己身后。 “三弟,你已通读此书?” 他接过容墨递回的算术教材,略显惊讶。 容三郎依旧不吭声,却睁着一双大眼睛凝视容奚,表面无神,内里却似深埋炙热情绪。 容奚领他至案旁,抽出几张纸,纸上皆为算术题。 “此为三十道算题,你若皆能解开,我便予你新书。” 容墨迅速接过,躬身行礼后,迈出书房,脚步颇显几分急切。 原以为,容墨解这三十道题,至少需到明日。 未料,不过一时辰,容三郎便怀抱稿纸,至容奚书房,送上答案。 彼时,秦恪正帮容奚捏腿。 容墨似未见到秦恪,眼中唯容奚一人。 容奚通览答案,见无一处错误,心中极惊喜,笑赞道:“三弟天赋不浅,甚好。” 言罢,他即兴又出一题,虽在书册范围内,然更为复杂精妙。 容三郎得题,已无暇顾及礼节,双眸大亮,竟席地而坐,执铅笔开始答题。 案后,秦恪轻捏容奚之手,低声问:“高兴?” “嗯!”容奚狠狠点头,任谁发现好苗子,皆无法不欢喜。 见他眉目间俱为喜意,秦恪心中越发柔软,容澜之心喜,他亦随之心喜。 须臾,容墨忽停笔,迅速起身,置纸于案,请容奚过目。 容奚细细看其解题思路,愈发满意。 他起身从书架取一崭新书册,交予容墨。 “三弟,有疑惑处,皆可来寻我。若不愿说话,字条也行。” 对天才少年,容奚素来如春风般温和。 容墨接过书册,再次深深鞠躬,后抱着宝贝书册,回房间仔细研读。 数日后,暖水壶制成。 原料仅为玻璃、水银、木塞、外壳,虽看似简单,然烧制之初颇有些困难。 不过有一就有二。 窑工已知经验,技艺只会越发娴熟。 暖水壶问世,程皓先试验一番。他将滚热之水灌入壶中,塞紧木塞,静置一昼夜后,再将水倒出。 盏中之水,触之温热。 “大郎,”程皓狠拍其肩,兴奋道,“当真可以保温!” 秦恪面无表情,伸手将其粗臂挥开,冷睨他一眼,后问容奚:“无事罢?” 程某人不知轻重,澜之如何受得? 容奚尚未回答,程皓不解其意,问:“莫非大郎肩上有伤?那可真是我之过!” “程叔,我肩上无伤。”容奚无奈转移话题,“工坊不过几日便可建成,不知程叔届时如何分配工匠?” 军器监,顾名思义,军事武器制造之所。此为朝廷机密,不能轻易令外人知晓。 所选工匠,必须信得过。 “大郎且宽心,此事郡王与我早有章程,定不会让宵小作乱。”程皓肃颜回道。 容奚颔首,“既如此,便有劳程叔。” “大郎不必客套,这暖水壶送我如何?”程皓厚颜要求。 容奚展颜笑道:“本就是送予程叔的。” 他脑中灵光一闪,忽道:“程叔,军器监建造至今,皆为户部拨款,耗费财力巨大。若今后皆依赖户部,势必受制。” 他所言,亦为程皓担忧之事。 “大郎若有法子,不妨说出听听。”程皓迫不及待。 容奚见秦恪亦露兴趣,遂道:“工坊窑工皆属军器监,是否?” 两人颔首。 “既如此,暖水壶为工坊窑工所制,便可以军器监之名,与民间进行交易,以此换些钱帛,供军器监所需。” 程皓不禁望向秦恪,“郡王以为如何?” “军器监并无人擅长商贾之道,如何易于百姓?”秦恪凝眉问。 容奚笑答:“虽以军器监之名,但可委托商贾行事,得利之后,分其二成利钱,余下八成,朝廷与军器监如何分配,皆看程叔与郡王了。” 军器监想独自赚钱,朝廷必定不会允许,但若能使国库充盈,朝廷何乐而不为? 秦恪眸光极柔,扬唇笑道:“大郎所言,我定表圣上。” 程皓表示,有秦郡王在,此事无需他劳神。 作者有话要说: 容奚做梦后,见到刘子实便躲。 刘子实:(捂脸大哭)仆到底做错了什么啊?呜呜呜。 第41章 自玻璃问世后, 初始之时,胡玉林以为, 玻璃仅能作窗户之用。 后容奚以玻璃建造暖房, 他便知, 玻璃还有此般用处。 而如今,面前少年笑容温雅, 口中所言却令胡玉林惊异连连。 良久,他方寻回神志, 笑道:“大郎,你究竟还有多少巧思?” 少年之才,如巍峨高山般,令人只能仰望。 容奚无奈一笑, “玄石兄莫要打趣我, 方才我已阐明来意,不知玄石兄有无共谋之心?” “能与军器监共谋,是我之幸。”胡玉林眸中尽是动容, “若无大郎,我又何来福气,能为朝廷做事,且有利可得。” 他是真感动。 容奚笑道:“玄石兄言重。奚数月前初至濛山, 若无玄石兄照拂,也断不会有如今光景。” 他所言非虚。 若遇黑心商贾, 以容奚当初弱势之态,定行路艰难。然胡玉林不欺少年弱势, 不夺功绩,助容奚名扬天下,所作所为,皆显义气。 容奚亦感激于他。 “哈哈哈,”胡玉林洒然一笑,眸中情意绵绵,扬手举杯,“你我情谊,皆在盏中!” 言罢,一饮而尽。 容奚朗笑,亦豪气干云。 暖水壶之事敲定,容奚相信,凭胡玉林之能,定不负期望。 两人推杯 分卷阅读78 换盏,于室畅饮。 秦恪寻至,见容奚醺醺然,正欲往胡玉林身上倚去,他急步上前,以掌心撑住容奚脑袋。 “郡王?”胡玉林摇晃起身,微微行礼。 秦恪未看他一眼,径直横抱起容奚,离开胡宅。 怀中少年并不安分,劈手拍在秦恪颊上,叫胡玉林瞧见,心中一惊,唯恐容奚惹郡王不快。 却见秦恪面露无奈笑容,眸光极宠溺。 脑中轰然炸响,胡玉林踉跄绊倒在地,目露震惊。 秦郡王待大郎,竟是那般心思?大郎呢?是否同样? 胡玉林心中震动,容奚丝毫不知。 他正枕在秦恪腿上,迷迷糊糊随马车摇晃。 “日后定不让你饮酒。”秦恪伸手在他脸上轻掐一记,半是责备半是无奈。 容奚将他挥开,翻身一滚,几欲掉下去,幸秦恪手疾眼快,急忙将他捞回怀中。 回宅后,秦恪抱他去卧房。 刚触及床榻,容奚就睁开双眸,似有水光闪烁。 “秦肆之,你怎么来了?” 他脑子尚不清醒,说着胡话,落入秦恪眼中,却可爱非常。 “接你归家。”秦恪替他脱鞋去袜,褪去外衫,将衾被捻得严严实实。 容奚迷蒙“哦”一声,复闭目沉沉睡去。 少年睫毛纤长挺翘,面如白玉,有绯红氤氲其上,唇色水润殷红,极为好看。 秦恪凝视片刻,忽俯身于他额上落下一吻,尚不觉满足,又在他唇上轻啄一记。 容奚沉浸睡梦中,犹不可知。 翌日辰时,容奚从梦中惊醒,脑袋闷疼,洗漱穿戴完毕,刘子实敲门而入。 “郎君,三郎君已在院中等候多时。” 容奚微惊,生出几分惭愧,至院中,见容墨低首伫立,手中捧书。 “三弟,书已读完?” 此书较第一本更为深奥,容墨仅花费数日,便已通读,天资确实不俗。 容墨未答,只翻开一页,书页内夹一纸条,纸条上写明疑惑之处。 见他如此好学,容奚自然不会扼杀天性,告知刘子实莫要等他一起用膳,遂引容墨至书房,耐心讲解。 他每释惑一处,容墨眸光就愈亮一分,到后来,竟直视容奚,听得极为痴迷。 释惑完毕,已是巳时。 容奚虽腹中饥饿,精神却足。难得碰上资质不俗的学生,他心情激动,在所难免。 “你回去再细细揣摩,我抽空编写题本,你届时一一作答,若无错处,我再予你新书。” 容奚温和笑道。 容墨眸光颤动,唇角牵动,似是想笑,却又收敛住。 两人相携至膳堂,刘子实捧盘至,低声关切道:“郎君,不按时用膳,伤身。” “就这一次,以后不会了。” 容奚自知理亏,连忙表态。 须臾,他忽想起某人,问:“子实,郡王何处?” 刘子实诚实答道:“郡王早膳后去工坊了。” “可有留言?” “并无留言,”刘子实见容奚眉头微蹙,小心翼翼道,“郎君,仆观郡王走时,神色似不愉。” 不愉? 容奚忽有些心虚。 他昨日醉酒,今日又忘记用早膳,依秦某人性情,定是恼他不顾身体。 “子实,替我牵马,我去工坊一趟。” 容奚吩咐完,迅速啃完葱饼,起身道:“三弟慢吃,我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言罢,急步而出。 容墨未应声,粥匙却停顿片刻。 雪泥飞奔至工坊,容奚跳下马背。 如今军器监即将竣工,监所修建完毕,格局清晰明朗。 监外有驻兵看守,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容奚乃军器监核心人士,可随意进出。 监所中心为办公处,供监令、监丞日常办公之用。 其外工坊,成八卦阵型散布,以众星拱月之态,紧密环绕监所公衙。 容奚径直入公衙,寻到程皓,却不见秦恪。 “程叔,郡王何处?” 程皓见他面色略有焦急,关切道:“发生何事?郡王辰时三刻来此,巳时初离去,我也不知他去向。” “无事,”容奚笑了笑,“昨日我已与濛山胡氏少东定契,暖水壶由胡氏易卖。” 胡氏早已因新器新物扬名,程皓亦知晓,他颔首道:“胡氏经商有道,与之共谋,定可得利。” 两人商谈片刻,公衙外忽传马蹄之声,容奚立刻起身,急步至衙外,于石阶上,抬首见秦恪。 男人面容沉肃,一身玄衣,更显其冷峻威严。 他下马后,转首见容奚,神色蓦然柔和,眉眼处俱生笑意。 容奚心中一喜,他没生气? “澜之,”秦恪与他相携入内,边行边道,“朝廷已拨款,令濛山先行试验分渠之法,若能得利,魏国各地将尽皆效仿。” 容奚闻罢,眉间俱生喜意,“甚好。” “下官求教郡王,何为分渠之法?” 程皓忙于工坊之事,并未听闻修筑沟渠一事。 容奚向他阐明,他豪迈大笑,“先有磷肥,后有分渠,大郎,若今年濛山县亩产高于往年,你当得首功!” “程叔言重,农民方为根本。”容奚自谦道。 且磷肥虽已问世,却难以推广。对农夫而言,与其耗费钱帛买磷肥,倒不如使用人畜排泄之物。 三人随后针对工匠分配事宜,进行细致商讨。 军器监核心为武器制造,外围则制造暖水壶等日常用物,作为赚取钱帛之法。 参与武器制造者,其生平及祖上八代,必须清清白白,无一丝一毫错漏之处。且匠人自身技艺,当为佼佼者。 外围工匠不必如此严格,祖上三代无违法犯罪者,便可参与制造。 朝廷依众人职位,给予相应俸禄。 这批工匠,算是隶属朝廷,为朝廷做事的公职人员。 除工匠外,军器监设采石、运输等小队,各自分工,互不干涉。 一切井然有序。 经数月,军器监仓室内已堆满各类原料,皆为日后武器制造做准备。 容奚与秦恪一同巡视各仓室。 仓室皆有重兵看守,室内以青砖、水泥粉砌,较木质更为坚固,且不易受潮,不易走水。 两人并肩而行。 容奚忽直言问道:“听子实说,你今早离宅时面色不愉,是否 分卷阅读79 ?” 有士卒运矿粉入室,秦恪侧身避过,携容奚至边角处。 “澜之,我知你惜才之心,”秦恪眸中情绪极复杂,“我并非气愤,只是望你莫要因教学而伤身。” 说到底,不过是担心罢了。 容奚心中熨帖,伸手扯其袖口,自责道:“让你忧心是我之过,我向你起誓,仅此一次。” 少年软语哀求,秦郡王压根招架不住。 “亦不可多饮酒。”他严肃道。 容奚狠狠点头,“我若再贪杯,你就罚我如何?” “如何罚?”秦恪眸光微亮。 容奚故作沉思,后狡黠一笑,“郡王见多识广,不如你来定?” 秦恪扬唇笑道:“好。” 两人巡视完毕,向程皓辞别,骑马离去。 途中,容奚忍不住问:“到底是何惩罚?” 方才秦恪应答之后,便没再提及此事,容奚抓心挠肝,极为好奇。 秦恪侧首瞧他,一双眼眸深沉如墨,“若你日后再犯,便会知晓。” 言罢,他挥鞭驾马而去。 容奚心头一跳,脸上顿生热意,方才秦某人那番眼神,似与寻常不同。 数日后,濛山县衙颁布政令,百姓知晓政令后,俱议论纷纷。 张志急至容宅,见容奚后,问:“郎君,听闻县衙要修筑沟渠?” 见他神色惊喜,容奚笑道:“确实如此。” 张志激动道:“郎君有所不知,往年小人浇灌庄稼时,需担水走很长一段路,实在又累又耗时,若当真挖渠引水,当省力不少!” “朝廷解百姓之忧,理所应当。” 容奚言罢,转了话头,道:“今年田地中,一半种粮食,余下空地,我另有安排。” 他为地主,张志自然听从。 政令颁布后,沈谊召集人手,烧制水泥,开凿沟渠。 百姓群情高涨,纷纷参与。 齐心协力下,沟渠纵横可见,河岸、沟渠上,水车、踏车俱崭新林立,以足踩踏,便可汲水至田间。 历经辛劳,临溪镇田间,沟渠穿行而过,四通八达。 河水分流入沟渠,水流清澈见底,有童子于旁嬉戏,掬水洒向田间。 农夫坐于踏车上,双足使力踩踏,须臾,水从沟渠而上,喷至田沟处。 “有水了!有水了!” 众人俱振臂欢呼,喜气洋洋。 沟渠成效显著,沈谊等一众官吏皆心情快慰。沈谊特意领人至容宅,由衷感谢容奚。 分渠已成,春种伊始,田间一派忙碌之景。 容奚每日往返监所,面色虽常显疲惫,但神采飞扬。 “郎君!”金吉利手握两只土豆,奔来迎接容奚。 土豆已在田间埋藏数月,正是收获之季,容奚今日离宅前,特意嘱咐刘翁携金吉利去挖采。 个头虽小,却已足够。 他笑赞道:“吉利今日辛苦,晚上多吃一碗。” 金吉利兴奋返回灶房,好似容奚以前真的克扣他膳食一般。 当晚,容奚亲自掌勺,烹调出一场土豆盛宴。 容宅主仆皆被其独特口感俘获,只顾闷头吞食。 晚膳毕,众人吃撑,皆于院中缓步消食,容奚与秦恪同至书房,商议制造火铳之事。 须臾,容墨捧纸行至。 此前,容奚已为他编写三本新教材,容墨皆通读理解,算题毫无错处。 见他来,容奚知他又解完算题,笑道:“我瞧瞧。” 容墨低首置纸稿于书案。 顷刻后,容奚低叹一声,容墨双肩微微一缩,似担心自己有错漏之处。 “算题皆对。” 容墨双肩塌下,似松一口气,下一刻却被容奚问住。 “三弟,你乘坐马车时,若马车急停,你身体定会前倾,你可知,这是何为?” 容墨眉间稍蹙。 容奚微一扬臂,扔笔于地。 “为何笔会落地,而非飘向天空?” 容三郎眉头越发紧蹙。 连秦恪亦沉目思忖。 容奚所问之事极为常见,然从无人关心为何如此。他询问容墨,是因为容墨极具钻研精神。 若能挑动其兴趣,容奚便可授其万物之理。 他自认学识尚浅,然教授容墨等人,还算绰绰有余。 容墨绞尽脑汁,却依旧想不出答案,只能抬首看向容奚,颇有几分可怜。 “无妨,若想知晓答案,你可亲身尝试,久待室内,于体魄、思维皆无益处。” 容墨躬身行礼,苦恼退下。 书房内,秦恪依旧浓眉紧锁,容奚见他如此,不禁笑道:“切莫伤神。” “你可否为我解惑,为何身体前倾,又为何笔落于地?” 容奚故作严肃道:“万物皆有定理,你可见过海?” “见过。” “你若立于海岸,见远方船来,最先见到之物,是整个船身,还是船桅?” 秦恪将记忆挖出,仔细思索后,方答:“应是船桅罢。” “为何?莫非海面并非平整一片?”容奚反问。 秦恪一愣,不可能。 但为何先见船桅,而非整个船身?他陷入深深的沉思。 容奚便不再管他,兀自伏案绘图。 翌日早膳时,秦恪与容墨皆眼下青黑。 梁司文见之,关切问:“阿耶,您事务繁忙,定要保重身体。” 容墨抬首默默注视容奚。 他此举与往常迥异,众人颇觉惊奇。 容连身为兄长,表关怀之情:“三弟,是否有忧虑之事?” 容三郎自然未应声,只瞧容奚。 堂中一时沉寂,众人闷声用膳。 膳毕,秦恪忽启口,将昨夜问题扔向容连、梁司文二人。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容、梁二人,皆被问题砸晕,茫然无助,双目失神。 容奚忽朗笑出声,看向几人。 “今日若无事,你等可驾驶马车,寻求身体前倾之理。” 作者有话要说: 当日,容宅拉车之马喘着粗气:这都一群什么神经病啊! 第42章 天色迷蒙, 春雨如丝。 容奚手拎竹篮,至高柏家中。 “夫子, 此物为土豆, 可充饥, 亦可用来烹调美味。”他拨动篮中土豆,笑道, “烹饪之法我已详述于纸,您交于厨娘便是。” 他有如此孝心, 高柏 分卷阅读80 心中甚慰,又赠他几本珍藏。 土豆煮烂之后,软糯清甜,恰好适宜老人家吞食。 两人畅聊片刻后, 容奚告辞归家。 数日来, 他已将土豆几种烹饪之法,悉数教于姜娘子,因此, 锦食轩再次扬名。 濛山百姓皆知土豆。 此前一些富商效仿胡玉林,收购土豆和苞米,且学习容奚,往地里栽种土豆, 之后便没再倾注心神。 如今土豆风靡,但因量少, 一盘难求。富商寻出商机,高价兜售土豆, 赚取钱帛之后,俱后悔当初因胆小,未多加栽植。 然,土豆之后尚存苞米。 富商等皆摩拳擦掌,打算待容奚栽种苞米后,继续效仿。 土豆可作粮食,且较耐储存,于濛山扬名后,魏国各地行商皆成香饽饽。 容奚回宅后,容墨幽幽出现在他面前。 “三弟,新书读完了?” 容三郎默不作声,再次翻开书页,一张稿纸夹于书中,其上皆为他疑惑之处。 两人至书房,容奚耐心讲解后,又予他一份算题。 “热衷学习甚好,可也需出宅强健体魄,同儿郎们一起耍玩。” 容宅后有几棵老树,孩子们用粗绳、麻袋制成简易秋千,常于上嬉戏。 容三郎紧捏算题,低首沉默。 数日前,容奚所问,他如今尚未寻到答案,心中如蚁虫啃咬,极为难受。 容连、梁司文“虐待”马儿一天后,就已放弃追寻,可容墨不。 他想知道答案。 容奚知道他想问,但故作不知。 若容墨一直闷头学习,不愿与人交流,不去跨出心中坎坷,即便天资再高,也无法达到顶峰。 书房沉寂无声。 容奚伏案编写教材,容墨垂首不语。 半晌,容墨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首,微微启唇,“阿……” 声音实在过于嘶哑,他刚发出一个音节,便闭口不言。 容奚蓦然展颜,弯眸道:“三弟有何问题,不妨说来听听。” 容墨再次动唇,却一丝声音也未发出,他猛然起身,顾不得行礼,径直奔出书房,衣角消失于门外。 见他仓惶逃避,容奚心中沉叹一声。 须臾,刘和缓步行至门外,轻叩门扉。 “郎君,明日寒食,不能起火,今日需多备些冷食,郎君喜何冷食?” 寒食节? 容奚起身至门外,问:“你与子实往年备何冷食?” “鸡蛋,冷饽饽。” 容奚笑道:“那便同往年一般。” 刘和正欲退离,听容奚道:“去寻张志来,我有事嘱托他。” 不久,张志来容宅,见容奚后,喜气洋洋道:“容郎君,秧苗已经种下,就等秋收了。” 容奚颔首笑道:“辛苦了。” “郎君若有吩咐,请告知小人。”张志恭敬道。 容奚引他去仓室,将一小袋苞米种递予他。 “此为粮种,你在余下闲田栽种,栽种之法我稍候与你阐明。” 濛山如今气候,正适宜苞米种植。 张志听闻是粮种,神色顿凛,谨慎接过袋子,抱于怀中,认真聆听种植方法。 播种、出苗、三叶、七叶、拔节等每一生长阶段,容奚俱详细与他说清。 张志熟于农务,虽未种植过苞米,但道理明白,记下后诚恳道:“小人定好生栽种,不负郎君所托!” 述完苞米之事后,容奚又道:“如今秧苗种下,需施肥巩固生长,稍候我遣人运新肥至你家中,你依照施肥方法,将肥料施于秧苗。” 庄稼苗期时,吸收磷质最快,若苗期乏磷,势必影响后期生长,如今施肥当为最佳。 张志虽不知新肥为何物,然容奚在他眼中,乃神仙般人物,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施肥有讲究,容奚与他细述之后,张志领命而去。 其实,容奚本不应知晓农务,然他前世曾参与一项育种研究,学习过相关农事理论,清晰印在脑中,如今恰好用得上。 宅中无事,他便牵出雪泥,直奔工坊。 工坊外,重兵把守。 守卫见容奚,俱立戟行礼,开门放行。待他通行后,坊门重新闭合,寻常人等极难入内。 至监所公衙,他换上窄袖长衫,外罩麻衣,至地下密室。 秦恪正在内打磨石弹,袖口挽至臂弯,小臂肌理分明,线条极为好看。 听闻脚步声,他抬首看来,于室内烛光下,愈显俊美风姿。 “澜之,铁坊已制成铳身,”他神色不变,眸光却比烛光还亮,“你所言火铳,或能实现。” 工坊齐备铁匠、木匠等各类技工,且造有各种窑炉,匠工、窑工俱技艺精湛,造出之物,精密而细致。 “我瞧瞧。” 容奚走近,见秦恪从架上取下一物。 那物成圆筒状,极细长。分铳膛、药室和尾銎三段。 此为单兵所用手铳,口径细小,体型较轻,藏火.药于药室内,点燃火.药,便可发射石弹或铁弹。射程依后世标准来算,应在百米与二百米之内。 虽看似简易,然对于工匠而言,初次尝试颇为艰难。此成品不过是失败多次后的产物。 “试试?”容奚笑问。 地下室建造前,容奚特意在图纸上标注一片,用作射击室。 秦恪欣然同意。 二人并肩至射击室,百米处设一草靶。 火.药和石弹俱入铳膛中,容奚就要抬臂瞄准靶心,试验一番。 秦恪伸手按其肩,眸光柔和,“我先试。” 初次使用火铳,秦恪恐其工艺不足,会发生误伤,遂夺下容奚手中火铳。 容奚知争不过他,便退后几步。 秦恪点燃火绳,火入药室,致药粉急剧燃烧,推动石弹快速发射出去,眨眼间,击穿草靶。 虽用法较繁琐,然若能组建火铳营,在战场上定能起关键之用。 “准头不错。”容奚笑赞一句。 虽秦恪箭术不俗,但火铳毕竟为新物,初上手,便能射穿草靶,可见其天赋。 得他称赞,秦恪眉目极柔,将火铳递予容奚,“你来。” 容奚没摸过枪,也是初次尝试火器,心情颇有些激动。 他重装药粉,点燃火绳,石弹咻一声飞出,只听一声撞击,草靶却无丝毫损坏。 准头太差,容奚心中自嘲 分卷阅读81 。 不过,这类简易火铳,用法实在不便,容奚略有失望,然工匠技艺如此,如今只能将就,可在战场作机变之用。 至于更为精巧的火器,待工匠技艺娴熟,再造不迟。 两人分别尝试数次,方歇。 归宅后,刘子实前来牵马,并交给容奚一封信。 “郎君,胡郎君让仆交予您。” 容奚接过,行至书房,正欲拆信,见某人竟一直跟在身边,拆信之手微顿。 “你要一起看?” 秦恪内心虽想,面上却做不出无品之事,遂寻一椅坐下,闭目养神。 容奚偷笑,展信观后,凑近秦恪耳边,道:“玄石兄邀我清明踏青。” “踏青?”秦恪面无表情,“你去否?” 不过踏青而已,让刘子实传句话就可,何必传信? 容奚笑答:“挚友盛情,如何推拒?” 屋中顿时静声。 半晌,秦恪抬首问道:“你与友人为伴,我当如何?” 神情竟颇显委屈。 若寻常男子故作此态,定令人心生不适,然大魏战神相貌绝伦,虽装作可怜,却让容奚不忍再捉弄于他。 他立刻俯首,在秦恪左颊亲一口,见他不满,又在他右颊亲一口,安抚道:“是我之过,玄石兄邀你我同去,我方才是在骗你。” 言罢,将信递至他面前。 秦恪随意一瞟,见信中确实邀请自己与容奚二人,心中稍定,眉目间顿生笑意。 “你若独自赴约,我会担心。” 他在解释自己方才所为。 容奚噗嗤笑倒在他身上,“秦肆之,放心,我不会再饮酒。” “你两次饮酒,皆与胡玉林一起。” 他不得不怀疑,胡玉林会再次带坏容澜之。而且,为何胡玉林给容奚传信,却是邀请两人同去?此举于礼不合。 转眼清明至。 容奚携容连、容墨二人,早起扫墓后,便与秦恪并骑,至濛山城外的沂水河畔。 此河流经沂州、青州等地,至于为何被称为“沂水”,甚少有人知晓。 乱花迷人眼,浅草没马蹄。 两人行至,岸边已有三人,为胡玉林、姜卫平、段长锦。 几人相互见礼,因秦恪身份贵重,胡、姜、段三人略显拘谨。 须臾,一阵欢声笑语传来,如莺啼鸟鸣,极为动听。 娇俏娘子们,头戴帷幕,正聚集一处,频频偷瞧容奚五人。 确切来说,是在偷窥秦恪。 秦恪面无表情,一直与容奚并肩而行。 “郡王,大郎,”胡玉林狭目微眯,笑道,“暖水壶已传出青州,不久便会得利,届时所得利钱,如何交予监所?” 容奚看向秦恪。 秦恪答:“我会遣专人督办此事,胡少东且安心。” 五人于河岸随意缓行,闲聊几句,忽闻不远处传来童子哭声。 容奚目露好奇和担忧,秦恪瞧他一眼,果断道:“去瞧瞧。” 待走近,见几名童子坐地抹泪,容奚柔声问:“发生何事?为何哭泣?” 一童子抽噎答道:“纸鸢、纸鸢落树上了。” 几人抬首望去,见一鲜艳纸鸢卡于树枝间,难以牵引下来。 树虽不高,可于常人而言,很难伸手去取,更何况矮小童子? 容奚尚未出声,就见秦恪至树下,伸手囚一树枝,也不知如何使的力,竟轻盈而起,轻易将纸鸢拾下。 他身姿飘逸,样貌盛极,且取纸鸢时极为干净利落,惹得众人纷纷赞叹,童子亦忘记抽泣,呆愣于地。 容奚扬唇浅笑,目光既温柔又自豪。 胡玉林于旁瞧见,眉心微动,忽凑近容奚耳际,低声问了一句。 “大郎,你对秦郡王,是否有意?” 作者有话要说: 采访一下胡少东。 话筒:为何邀请两个人,却只给容小奚写信? 胡少东:(一脸理所当然)请友人赴约,叫上家属不是顺带的吗?需要另发请柬? 秦某人:(笑)此举甚合礼节。 PS:今天头疼,没什么状态,就写了三千字,抱歉啊。 火铳(g):一种火器,枪的老祖宗。 尾銎(qióng):枪柄。 第43章 高大男子手握纸鸢, 衣袂随风轻扬,其容颜俊美至极, 足令百花失色。 容奚闻言, 扬唇微笑, 坦然作答:“确实有意。” 见他如此大方承认,胡玉林面上微讶。然思及容奚平日行事作风颇为潇洒朗阔, 便觉本该如此。 他又问:“那秦郡王对你……” 秦恪将纸鸢递予童子,得童子欣悦感激, 恰闻胡玉林问话,遂道:“胡少东,天色不早,我与大郎先行归家。” 段长锦抬首瞧一眼碧空, 金轮正高悬, 何来“天色不早”一说? 胡玉林则眸光微闪。 归家?在秦郡王眼中,容宅可以为家? 他瞅一眼容奚,见他面露歉意, 却未反驳秦恪之言,心中顿无奈摇首。 容大郎与秦郡王互通心意,他身为挚友,虽无权干涉, 但到底心生忧虑。 贵族常赏玩娈童,大郎这般温雅灵秀, 能入秦郡王之眼,理所应当。 然秦郡王位高权重, 若只是一时兴起,大郎届时将如何收场? 思及此,他不知哪里来的胆色,上前一步,问:“某敢问郡王,有无娶妻之念?” 此话过于无礼,胡玉林却脑袋一热,脱口而出。 大魏民风较为开放,民间男子结契者不在少数,亦有男子成亲后,与其余男子厮混一起。 胡玉林自是希望容奚与秦恪属前者,二人互相喜爱,不会为传宗接代而娶妻。 但秦恪乃明颐公主与长信侯独子,若与男子结契,恐遭长辈责难。 大郎若因此受伤,该如何是好? 姜、段二人皆震惊于胡玉林所问,忙看向秦恪。 秦恪神情冷峻,眸光幽沉,他凝视胡玉林半晌,方郑重道:“若无挚爱,何需娶妻?” 他转首与容奚对视,神色忽变柔和,“大郎,你以为如何?” 容奚展颜灿笑,对胡玉林鞠躬拜谢。 “玄石兄情谊,奚铭记于心。” 秦恪即便刻意收敛气势,然敢于诘问他的,世上也不多见。胡玉林因忧心容奚,壮胆相问,确实令容奚心生感动。 “大郎言重。” 分卷阅读82 胡玉林狭目弯起,掩埋一闪而逝的落寞,笑道,“你不怪我多事便可。” 他又躬身向秦恪赔礼,“方才某多有得罪,望郡王见谅。” 胡玉林惜顾容奚,秦恪自不会生出恶感,甚至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胡少东乃大郎挚友,不必如此见外。” 他与容奚并肩而立,一人高大俊美,一人秀致颀长,极为登对。 胡玉林静观几息,终是卸下心中隐秘之思,洒脱一笑。 “郡王胸怀宽广,玉林佩服!” 几人闲聊数句,容奚与秦恪骑马离去。 数日后,张志来容宅相禀。 “郎君,新肥已依您吩咐,妥善洒在田里,苞米也已经栽种入土。” 容奚称赞他一句。 “过几日,待农具齐全,我需你助我栽种白叠子。” 临溪镇小,有何新鲜事物,很快就会传遍。 容奚从行商手中购得白叠子,且用白叠子填充布料,作为冬日御寒衣物,令人啧啧称奇。 张志曾从刘和处见过棉衣,确实极为保暖。 如今听闻容奚欲栽种白叠子,别提多高兴。 “郎君,听闻白叠子从西域传来,这里也能种植?” 容奚笑答:“能不能成,得栽种后方知。” 他此前已请工坊铁匠,助他打造农具,用来为棉花育苗栽种。 棉花育苗较繁琐,需适宜温度。温度过低,难以发育;温度过高,容易烧苗。 他无塑料薄膜可用,所幸可借助玻璃暖房一用。 数日后,农具已成,容奚唤来张志,亲自向他示范如何使用农具。 容宅众人亦聚集围观。 “郎君,这与打煤机好生相似!”刘子实感叹一声。 容奚微笑颔首,确实与打煤机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所得棉籽不多,剔除其中损坏者,余下也并非皆可成功发苗。 后世棉籽俱经保护处理,如今大魏并无此条件,只能听天由命。 张家众人与容宅众人齐心协力,终于将籽床置放整齐。 所谓籽床,便是农具所造圆柱形土块,其顶有一凹陷处,用于放置棉籽。 众人又将棉籽放入,只待其生出秧苗。 刘和依容奚吩咐,每日晨起,打开玻璃屋小门,为棉籽通风散热,至日沉,又关闭小门,盖上草席,维持其夜间温度。 如此半月后,刘和兴奋而至。 “郎君!出苗了!出苗了!” 容宅众人皆聚拢玻璃屋,往内看去,见一些籽床上,确实显现嫩绿之色。 容奚一眼扫过,心中稍定。 出苗率尚不算低,十之六七,在他预料范畴内。 待棉苗长大些许,便可移植田间。 他嘱咐刘和继续小心呵护,又唤来张志,将一新农具交予他。 此为掘土之用。籽床移栽田间,需平整放入土坑里。 张志一听便知,立刻携家人往田间掘坑。 有乡邻不明其行事,忍不住询问。 张志笑答:“我只是听从容郎君吩咐行事。” 乡邻只好不再问。容郎君行事,素来无人猜透,数月前种植土豆,众人不解观望,后土豆掀起一番热议,众人便对容奚生出盲目信任之感。 既是容郎君吩咐,定有大用! 忽有人惊问:“张志,你家地里秧苗怎生得如此健壮?” 那人所指,是不久前种下的秧苗。 张志早已发觉此事,笑道:“播种后,容郎君令我撒了新肥,应该是新肥起了效用。” 他家地里的秧苗,确实较其他人家的高出几许,看起来就健康茁壮。 众人一听,俱围拢而来,纷纷询问:“什么新肥?” 张志耐心作答:“郎君自己想出的法子,叫磷肥。” 有人急切问:“新肥还有没有?” 庄稼汉皆非蠢人,他等面朝黄土数十年,早已熟知田间事务,见张志家秧苗生得好,自然也想要新肥。 张志茫然道:“我不知。” “你且回去问问容郎君罢!”乡邻大声道,“秧苗生得好,今年收成才会好哩!” 众人纷纷附和。 张志只好应下。 翌日,他硬着头皮来寻容奚,说明来意。 容奚闻言,心情甚慰。他正愁如何推广磷肥,如今自家茁壮秧苗令乡邻起意,正是他所望。 “你且告知乡邻,磷肥尚有剩余,然造价不低,需以钱帛交易,且磷肥一旦施于土中,可保五年效用不失。” 一般而言,第一年,庄稼仅能吸收一半养分,若施肥方法妥善,磷质不会轻易流失,可留存约莫五年时间。 张志大感震惊喜悦。 如此一来,五年采买一次磷肥,即便定价不低,也算值得。 他兴冲冲回去告知乡邻,一些乡邻听闻定价,皆摇首哀叹,一些大胆的,欲购得适量磷肥,以保秧苗健壮成长。 磷肥一事,先起于临溪小镇,后传至濛山县城,有人特意亲自前来,对比张家秧苗与其余秧苗,皆心动不已。 若能得五年丰收,耗些钱帛又算什么? 磷肥在濛山掀起波澜,渐渐传至濛山县外。 县令沈谊素来看重农耕之事,得闻后,竟亲率县衙众吏,深入田地考察。 对比秧苗后,他神色极兴奋,心中生出些许打算。 他特意至监所,寻容奚。 “容郎君,磷肥效用甚佳,若大魏农田皆可用之,岂不快哉?” 容奚浅饮一口茶水,润喉后,笑道:“沈明府所言极是,然奚一人之力有限,所造磷肥稀缺,其价百姓无力承担,极难推广。” “若你愿意,我可特设工坊,召集工匠烧制,至少濛山辖内农田,皆可得磷肥。” 容奚知他为何如此重视此事。 三年任期将至,若今年濛山粮食产量远超往年,他身为一县长官,自然功劳甚大,如此升迁有望。 容奚本就打算推广磷肥,既沈谊愿出财出力,他何乐而不为? 遂应。 繁杂公务中,时光飞逝。 玻璃屋内,棉苗已成。容奚嘱咐张志,担苗去往田间,栽种下去,施以磷肥。 如今,县衙召集人手制肥,磷肥产量增多,定价低上几成,百姓多用之。 天气渐热,容奚换上单薄衣衫,系上腰带,颇显其腰肢劲瘦。 大半年光景,每日晨起锻炼,后经秦恪耐心教 分卷阅读83 授制敌之法,容奚身姿越发修长,不论穿何种衣物,皆令人赏心悦目。 刘子实每每见之,心中极自豪。 容连亦私下同梁司文赞叹:“阿兄风姿越发不凡。” 但于秦恪而言,容奚愈发清瘦,让他有些心疼。 “郎君!”金吉利奔至容奚面前,兴奋问道,“我可不可以去捕鱼?” “为何要捕鱼?”容奚温和问道。 数月过去,金吉利头发已长长些许,用一发带束于脑后,一张脸悉数露出,极为俊美。 他虽性情跳脱,然某些瞬间,却颇具优雅风范,极为矛盾。 金吉利流利回道:“我无事可做,就是想捕鱼。” 他在容宅不受欺负,容奚素来纵着他,故胆子相当大。 “你无渔具渔船,如何捕鱼?”容奚故意问道。 金吉利神情一蔫,思虑几息后,郑重道:“我可以自己造!” 见他极为认真,不似妄言,容奚不禁生出几分兴趣,“你会造渔船渔具?” 金吉利迟疑点头。 思及他极擅游水,容奚相信几分。 “你若需原料,可告知子实,让他帮你买回来。”容奚笑道。 他并非吝啬,只是想看看,金吉利到底有几分本事。 金吉利欣喜离开。 “我已遣人查过,在西域商队之前,金吉利是被其他商队在海岸救起。”秦恪眸色淡淡,“他许是越海而来。” 越海?容奚忽扬唇浅笑,正欲启口,就见门外瘦弱身影徘徊。 “三弟,寻我有事?” 容墨慢吞吞走进,将手中之纸递予容奚。 自上次仓惶奔出书房后,容墨再也没主动来寻容奚。容奚听刘子实说,容墨经常牵马车出宅试验。 容宅之人皆哭笑不得,赞其有恒心。 手中纸上所言,应为容墨答案罢。 容奚低首瞧去,须臾,神色顿变,惊喜至极。 纸上之论看似浅显,却已在思维上,胜过无数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放棉花籽的土疙瘩到底叫什么,方言叫得很奇怪,我也没查到学名,就自己造了个,要是有错,请指正! ps:棉花育苗也没那么简单,我就不那么详细写了,基本上写得都挺夸张,见谅哈~ 第44章 “三弟, 这些皆为你试验所得?” 容奚细细看完,抬首问容墨。 纸上铅笔字迹清秀端正, 每一次试验俱罗列清晰, 最后得出一结论。 不论人或物, 皆存在某种特性,保持初始状态不变。 容墨不知如何命名这种特性, 他只是浅显地归纳了这个规律,并通俗地写下。 这个道理简单, 可并非人人都能参破。 容墨未作声,只轻微点头。 秦恪览毕,略一沉思,道:“马车行驶时, 车内之物亦随马车匀速前进。待马车陡停, 车中之物依旧维持行进之态,故会前倾,是否?” 容奚笑赞他一眼, 秦战神理解能力不俗啊。 解决心中一大困惑,秦恪心情甚慰,待容墨极为和悦,复问:“那笔落于地, 又是何故?是否人与物,也存在某种特性?” 容墨低首不语。 他尚未弄清楚, 心中依旧存疑。 容奚知道自己是在为难少年,然科学之路, 本就是探索之路。容墨有天赋与恒心,他理应助其挖掘潜力。 思及此,他故意反问秦恪:“若人与物皆有此特性,为何纸鸢能于空中飞翔?” 秦恪略一思索,答:“借风之力?” “为何笔不能借风飞上天?”容奚笑问。 问题越来越复杂,连容墨都蹙起眉头。 容奚心中感慨一声,“是否记得我曾问你,为何先看到船桅?” 秦恪颔首,容墨蓦然抬眸,紧紧盯着容奚。 “常言道,天圆地方,”容奚提点道,“是否当真如此?又有谁亲眼见过?” 两人皆默默聆听。 “古有占星之术,凭借日月星辰测算吉凶抑或气象,那日月星辰又是何物?与我等足踏之地,又有何关联?” 若刘子实在此,定会回答:“日月星辰就是日月星辰,还能是何物?” 可容墨不,他明白容奚话中之意,并已经埋首思考。 虽然并未想出个答案。 话题有些扯远,容奚轻咳一声,教学不可一蹴而就,还是慢慢来罢。 “三弟,”他转身从书架取一书册,递至容墨面前,“这是新算术,通读后再来寻我。” 得转移容墨注意力,否则拼命想下去,少年估计会抑郁。 容墨如获至宝,躬身接过,抱着书径直离开,还不忘关上屋门。 秦恪将容奚揽在怀里,亲亲发顶,问:“此些皆是从奇书所得?” 他不信。 容奚见他面上严肃,眸光却柔,遂狡黠道:“你可知,为何盛京之人皆言我行事癫狂?” 在容奚被圣上夸赞之前,盛京关于容奚之流言,秦恪亦有耳闻。 容氏大郎不学无术,行事异于常人,品性极差。 “为何?” “若三弟于盛京容府门前,日日拉车停马,旁人会如何谈及?” 秦恪恍然大悟,“疯傻之人。” 容奚笑赞他一声,道:“故我之恶名,不过是我所作所为,于旁人而言,皆为悖礼之事。” 人常因自己无知,而去评判他人怪异,实在可笑至极! “你莫不是在唬我?”秦恪伸手弹其脑门,“我查过关于你之流言,并非所谓奇人异事。” 容奚委屈捂额,“流言之所以是流言,不过是经人夸大后,瞎编乱造而成,怎可尽信?信它不如信我。” “我信你,”秦恪笑回,“一直信你。” 若非信任,如何能够相交相知? 翌日春和景明,阳光普照。 容奚与秦恪同至监所,去往玻璃坊。 玻璃坊工匠,因所制之物非军事武器,故多为外围。 见两人至,众工俱行礼等候命令。 容奚将图纸递予工长,笑道:“我欲制一些玻璃器皿,有劳了。” 每间工坊皆有工长。工长必须拥有一定学识,且技艺精湛,方能指挥其余工匠做活。 “容郎君言重,”工长憨厚笑着接过,“某定不负郎君所托。” 言罢,他掏出纸笔,郑重记下。 如今工坊 分卷阅读84 工匠皆用铅笔书写,携带方便且耐用,极为好使。 不过,玻璃坊中特设一小队,专门用来制造凹凸透镜。 去年冬至后,秦恪去往北疆参与战事,首次将望远镜用于战场上,颇有奇效。 故如今军器监,除火弹、火铳外,还秘密制造望远镜。 望远镜制法简易,工坊仓室中已存不少。 两人离开玻璃坊,欲往地下密室,却闻士卒禀告,言濛山县令沈谊在军器监外求见。 容奚与秦恪对视一眼,同行至监外。 监所外,沈谊眉头微蹙,先给秦恪见礼,后问容奚:“容郎君,今日我来是有事相询。” “沈明府请讲。”容奚礼貌道。 沈谊叹息一声,“有临溪百姓言,张志所用磷肥与官府所制磷肥不同,非要闹个明白。” “何出此言?”容奚微一挑眉,这倒是稀奇。 “容郎君有所不知,”沈谊擦擦额上汗液,回道,“你家地里庄稼生得好,即便同用磷肥,也有所不及。” 若差距不大,倒无人会说,毕竟土地有贫有沃,且张志先旁人施肥,庄稼强壮些无可厚非。 然,事实上,张志侍弄的庄稼,比旁人地里茁壮不少,这才招人非议。 话里话外,容奚给予官府的磷肥方子有误,定是故意为之。 秦恪闻言,神情蓦然冷冽,道:“同一学堂,同一夫子,学子尚有优劣之分,更可况庄稼?大郎无私献出磷肥制法,如今庄稼不比旁人,倒责怪大郎藏私?竟有这般胡搅蛮缠之人!” “郡王息怒!”沈谊忙小心安抚,“只是一些流言,郡王不必介怀。容郎君无私奉献,下官铭感于心。” 只因容奚先前磷肥定价高,百姓已心有芥蒂,后献出法子,百姓得磷肥,庄稼却依旧不如张志家,有些不甘罢了。 事虽小事,但关乎容奚名誉,沈谊还是决定前来告知一声。 容奚笑道:“无碍。沈明府若想知晓缘由,不妨去问临溪乡邻,我买下张家田地后,是否雇人将秸秆埋于土中?” 沈谊不解,“容郎君此举莫非有深意?” “此为沤肥,”容奚从容回答,“秸秆埋于土中,经数月发酵,将使土地愈发肥沃。” 秸秆中多含钾肥,庄稼不可或缺。 如今他田地中,钾肥、磷肥俱存,张志又以人畜排泄物施之,其中携氮肥,三肥不缺,庄稼自然比旁人茁壮。 听他解释后,沈谊豁然开朗,笑道:“容郎君果然有大才,且目光长远,冬日便已沤肥,如此一来,何人庄稼能及?” 秦恪微怔。 他恍惚忆起,数月前,他自盛京来濛山抓捕县尉,于容宅蹭饭归旅店后,健仆曾禀过此事。 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细想,心中顿极为拜服。 容大郎确如沈谊所言,乃高瞻远瞩之人。 越相处,就越发被容大郎吸引。 秦恪忽扬唇浅笑,心情甚慰。 数日后,临溪百姓知晓此事,俱愧疚难安。冬日容郎君雇人沤肥一事尚历历在目,只是他等愚笨,不知容郎君心思,且暗中讥讽其胡乱种地。 如今想来,不过是自己无知罢了。 是日,容奚从工坊归宅,见院中摆放渔具,且好似用过一般。 “吉利当真造成渔船渔具去捕鱼了?”他与秦恪互看一眼,笑问。 话音刚落,就见金吉利兴冲冲跑来,手上沾满鲜血,且有几片鱼鳞。 “郎君,我捕到鱼了!” 满脸求夸赞。 容奚展颜灿笑,摸摸他金色软发,“多亏吉利,今晚有口福了。” 金吉利得他称赞,兴奋返回灶房杀鱼。 他捕获河鱼众多,容宅几天也吃不完,金吉利挠挠脑袋,笑嘻嘻道:“郎君,我想去集市卖鱼。” 总是白吃白住,他心里过意不去。 “随你。”容奚从不管着他。 晚膳后,崔峰捧月考成绩,至容奚书房。 容奚平日事务繁忙,无暇管顾孩子,但每次考试成绩,他都很上心。 十五位孩子,虽年岁相差甚大,然起点相同,成绩优劣之事,全凭自身。 数月下来,大娘子与小四成绩不俗,常争榜首,为可造之材。 当然,不能以成绩论英雄。 可据崔峰观察,大娘子性情稳重,肯努力,能有这番心志,已不俗。小四思维灵活,擅思考,不拘泥书本,常有奇思妙想,亦为难得佳儿。 其余数众,虽不差,可与大娘子、小四相比,到底有不足之处。 “你让他二人来我屋中。”容奚吩咐道。 崔峰领命而下。 须臾,他领二人同行至书房,二人神态拘谨,给容奚见了礼。 容奚仔细打量两人。 大娘子清秀端正,小四伶俐好动。 “你二人出自同村,且同龄同姓,是否?” 两小连忙颔首。 容奚笑容温和,从案屉取两支铅笔,“你二人在学堂素来优异,此为奖励,收着罢。” 一人得一支新铅笔,大娘子与小四皆高兴非常,异口同声道:“多谢郎君赐笔!” 崔峰于旁静观,心中不禁暗叹一声。 大娘子与小四皆十四岁,容郎君十七岁,不过相差三岁,差距却如此之深。 容郎君年虽少,学识却极渊博,且言谈举止温文尔雅,待人和善,实在叫人感佩非常! “你二人可起了学名?”容奚又问。 两人此前不过乡间泥娃,小名并不文雅,平日里皆按排行称呼。 两小看向崔峰。 崔峰立刻答道:“尚未取学名。” 他虽为夫子,有取名资格,然众学子毕竟皆为容宅之人,他怎敢越俎代庖? 容奚思虑片刻,分别对二人道:“你名为瑶,你名为子归。” 言毕,用笔写下。 郭瑶,郭子归。 两人见纸上姓名,俱小脸通红,激动得手臂颤抖。 “多谢郎君赐名!” 崔峰亦眼眶湿润。 勉励二人之后,容奚吩咐崔峰替其余孩童取学名,并让崔峰领二人回去。 回去之后,其余少年孩童俱围拢而上,七嘴八舌问:“郎君寻你俩何事?” 两人均笑容灿烂,却羞于启口,好在崔峰善心解围,将方才之事告知众人,并激励道:“你等若努力学习,定也能得郎君青睐。” 众学子均羡慕不 分卷阅读85 已。 能去郎君书房见郎君,已是一份殊荣,不仅如此,郎君还赐笔赐名,如何不叫人艳羡? 孩子皆有争强好胜之心,纷纷暗中起誓,定要努力学习! 时光飞逝,气候渐热。 濛山县城内,锦食轩依旧食客满座。 有食客眼尖,发现菜牌多出一支,色泽却异于其它。其余菜牌皆为寻常木牌,而这支菜牌却于牌顶涂抹靛色,极好区分。 他仔细一观,小声念叨:“冰镇乌梅浆,二十文。” 二十文!不过一碗乌梅浆,怎会如此昂贵? 他胸口闷堵,唤来店仆询问:“此乌梅浆与寻常有何不同?缘何二十文?” 其余食客闻言,皆寻菜牌细观,见果然是二十文,纷纷怒而询问。 店仆笑言解释:“小店乌梅浆所用乌梅,皆新鲜可口,浆汁丰足,且今日乌梅浆仅为赠品,诸位贵客抽签可得。” 抽签便可白得一碗乌梅浆?此等好事,众人当然不会错过,俱蜂拥而上。 抽签后,得乌梅浆者,不过五人。 须臾,店仆捧盘而至,盘中陈列五份乌梅浆,却叫众人目不转睛,啧啧称奇。 众食客神情,店仆尽收眼底。 他微微一笑,行至一幸运食客旁,将一杯乌梅浆小心放置案上。 “客官请用。不过此杯乃玻璃所制,造价昂贵,烦请客官饮毕,将此杯留于食案,待小人来取。” 言罢,至下一个幸运食客,依旧耐心嘱咐。 食案上,玻璃杯盏高瘦精美,通身透明,杯中玄色乌梅浆清晰可见,此等视觉观感,众人头一次见识,半天不敢动手去碰。 玻璃一物,众人早已听闻见识,然玻璃杯盏,倒是闻所未闻。 今日一见,只觉比琉璃还要晶莹剔透。琉璃唯权贵方能用,可如今,自己却可用玻璃饮乌梅浆…… 二十文,值啊! 五位食客小心翼翼捧起玻璃杯,于旁人艳羡目光下,啜饮一口,极为享受,似杯中乌梅浆已非寻常乌梅浆,相当可口,如饮仙酿。 有人问店仆:“玻璃杯从何而来?莫非是胡氏?” 店仆摇首笑回:“小人亦不知。” 玻璃杯于锦食轩扬名后,濛山百姓皆奔至锦食轩,贪享贵族待遇。 且随时间流逝,玻璃杯样式越发精美,甚得众人喜爱追捧。 月底分利时,容奚微微震惊,不由笑道:“未料玻璃杯盏竟如此受欢迎。” 胡玉林与段长锦相视一笑,胡玉林感慨道:“许在大郎眼中,玻璃杯盏并不稀奇,可对百姓而言,玻璃比琉璃更为稀罕珍贵,能有幸触及,已心满意足。” 容奚闻言,心中暗叹。 玻璃普及一事,非一朝一夕可成。不仅玻璃,其余新物亦如此。 说到底,不过百姓无闲钱。 分利完毕,他迈出锦食轩,秦恪已在外等候。 利钱改日会被运至容宅,无需容奚劳神。两人牵马于坊市闲逛,忽见一头金发,在人群中极为耀目。 吉利? 容奚眺目望去,只见金吉利蹲地卖鱼,身旁却有一女子。 那女子相貌不俗,两人似相谈甚欢。 第45章 坊市中, 两匹神骏相当醒目,更何况, 容奚与秦恪俱相貌不俗, 颇引人注目。 金吉利稍一抬首, 便见到两人。 顿时碧眸惊喜,金毛璀璨。 “郎君!”他急忙起身, 差点踢翻木桶。 桶中之鱼飞溅水花,落在他脸上, 他亦毫不在乎,只咧嘴笑得开怀。 “今日卖出多少?”容奚笑问。 金吉利伸出双手,比划一下,“六条!” 鱼个头不小, 依市价来算, 金吉利今日所赚,不低于二百文,相当不错。 容奚向他竖拇指, 问:“何时归家?” 金吉利笑嘻嘻回道:“等子实一起。” 他如今大魏官话说得流畅,日常交流已不成问题。 “这位是?”容奚看向他身旁女子,淡笑问道。 那女子立刻低首,稍退两步, 躲至金吉利身后,却又偷摸着好奇打量容奚。 秦恪目光一厉, 女子瞬间受惊缩首。 金吉利挠挠头,傻笑不语, 似极为腼腆。 容奚见状,不再多问,与秦恪一同离去。 二人身影消失坊市之后,金吉利重新蹲下。阳光过于热辣,他额上、背上俱被汗水浸湿。 即便如此,依旧俊美不凡。 女子羞涩一笑,问:“吉利,方才二位郎君,是你主人?” 金吉利憨憨笑道:“容郎君才是我主人。” “谁是容郎君?”女子笑问,“我见两位郎君皆品貌不俗,很是尊贵。” 金吉利长睫低垂,眸中暗芒闪过,一缕金发落至唇边,遮挡一丝冷笑,低声答道:“长得好看的。” 他忽而转首,见女子眉间惊诧一闪而过,听她反问:“你是说,高大一些的是容郎君?” 毕竟论美貌,大魏无人可比秦恪。 金吉利笑而不语,恰巧有客问价,他灿笑回应,此话题便就此揭过。 须臾,刘子实寻至,见桶中之鱼仅剩两条,连连称赞金吉利。 金吉利抹汗龇牙。 “刘郎君要与吉利归家了?”女子掩唇笑问。 刘子实诚实点头,“辛娘子,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归家罢。” 他话语关切,却叫辛娘子微红了眼。 “奴家已无家可归。”她美眸含泪,颇显楚楚动人之态。 然,一人少年心性,情窍未开,一人正躬身挑担,她这番姿态,倒无人欣赏。 “你来濛山投奔亲戚,怎会无家可归?”刘子实心生恻隐,关切问道。 金吉利肩挑水桶,弯眸笑道:“子实,归家。” 言罢,一耸一耸离去。 刘子实无奈,只好撇下辛娘子,奔跑追上。 留辛娘子立于原地,将绣帕扔于地上,狠狠踩踏几番,尚不解气。 有摊贩笑话于她:“辛娘子,色目人有啥好?咱魏国儿郎还不够你挑的?就方才那两位牵马郎君,能攀上一个,就能飞上枝头了!” “你懂什么!”辛娘子瞪他一眼,却又问,“方才两位郎君,是何身份?” 摊贩驻扎此地已数十年,消息极灵通。 “牵白马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容郎君!至于另外一位,那可说不得。” 坊市即 分卷阅读86 将关闭,摊贩边说边整理摊位,罢了,语重心长道:“不过你也别打容郎君主意,他可是尚书之子,眼光高着呢。” 辛娘子已无暇听他言语,只暗自疑惑。 金吉利方才为何骗她?抑或是,他当真觉得容郎君更为好看? 思及此,脸色顿沉,怨不得自己一直色.诱不成! 归宅后,刘子实满目哀伤。 容奚见之,不禁问:“子实有难事?” 刘小少年摇首,诚实道:“郎君,非仆有难事,而是仆觉得辛娘子身世太过悲惨。” 见容奚面露惑色,他忙回神解释道:“辛娘子是吉利卖鱼所识,吉利今日告诉我,说辛娘子三岁时母亲去世,九岁时父亲去世,一直靠卖帕为生。” 忆起坊市上吉利身旁女子,容奚神色微顿,继续道:“此般身世,确实凄惨。” 可他瞧那女子,身形窈窕,眉目含情,不似身世悲苦之人。 “郎君,还有更惨的,”刘子实叹声道,“她半月前来濛山投奔亲戚,亲戚却要将她卖给六旬老翁为婢。” “此些俱为吉利所言?”容奚目露沉思。 刘子实颔首,见容奚似不悦,顿觉自己多话。郎君素来仁慈,听闻这般惨事,心中定难过非常。 “郎君,您切莫多思。” 容奚倏然一笑,吩咐道:“你去唤吉利,我有话问他。” 须臾,金吉利顶一头湿发行至,方才显然是在沐浴。 他行礼后,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容奚目光与之相触,见他碧眸澄澈,似尚存几分天真,不禁笑问:“你为何与子实提及辛娘子?” 金吉利困惑回道:“他问,我答。” “吉利,”容奚忽沉色道,“数月来,我一直未曾问及,你到底是何身份。” 金吉利神色渐肃,凝视容奚。 “我本不在意你身份如何,亦从未过问你如何行事,”容奚忽轻叹一声,“你今日借子实之口,提醒我有所提防,我不胜感激。” 金吉利连忙摇头摆手,急于张口解释,却被容奚阻拦。 “倘若辛娘子故意接近于你,被你发觉,你可自己来提醒我,不必借助子实之口。” “郎君,我不是……” 容奚温和笑道:“你很聪明,我一直知晓。不论你曾经历何事,这里是大魏,非你国度,你无需隐藏自己。” 院中沉寂片刻,金吉利忽扬唇展颜。 “郎君,是我之过。” 他从异国他乡至大魏,孤身一人,途中遭受灾难不知凡几,落入商队手中,所度之日不如猪狗。 他习惯不信旁人,习惯于隐藏自己。 容奚见他诚恳,伸手拍其肩,“若你无力归家,便视容宅为家,如何?” “郎君,你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愿终生为仆,侍奉您左右。” 金吉利忽躬身行礼,姿态有些奇特,应为异国之礼。 他碧眸深邃,丝毫不掩其中热烈,与此前气度迥异,说是异国王子也不为过。 “我无需你为仆,”容奚笑容温雅,“朋友即可。” 金吉利正欲回应,却见秦恪大步行来,伸臂揽容奚肩膀,似雄狮般宣告领地。 “我有事同你说。” 金吉利与他对视,若是以前,定低首避开,如今却坦然不惧,笑道:“郡王不必视我如猛兽,我对大郎唯有感激之情。” 容奚暗中轻掐秦恪腰间,秦恪神色不变,却放下手臂,淡淡道:“今日多谢提点,我会查明辛娘子身份。” “不若将计就计?”容奚提议。 既辛娘子意图接近金吉利,不妨遂了她意,瞧瞧她到底有何目的。 “不可,”秦恪蹙眉,“过于危险。” 容奚摇首,“若你遣人去查,许会打草惊蛇。” 他看向金吉利,“吉利,可否助我?” 金吉利碧眸如海水般深邃,“荣幸之至。” 两人一拍即合,秦恪却依旧不允,他忽然单臂将容奚勾起,异常强硬,大步至书房。 “秦肆之,你为何阻拦?”容奚百思不得其解。 秦恪抿唇,“你是想引狼入室,来个瓮中捉鳖?不行,太危险了。” “我已有所防范,且有你在,怎会危险?”容奚反问。 秦恪心中一甜,双手捧其脸,在他唇上轻啄一口,眸中盈满笑意。 “我正要与你说。” 他抱着容奚坐于椅上,轻叹一声,“太后寿辰将至,我必须回京。届时我不在你身边,如何安心?” 容奚微愣,自己与秦肆之真是聚时少,离时多。 他已习惯秦恪同行左右,秦恪乍然离开,当真有些不习惯。 “何时启程?” 秦恪答:“至多在此停留两三日。” 两三日,时间太紧,将计就计没法施展。 容奚凝思须臾,问:“先让吉利与女子故作暧昧,待你回来再做定夺,如何?” 濛山安宁平静不过表象,无波水面下暗潮汹涌,刺探军器监与容奚者不知凡几,秦恪一刻也不敢松懈。 若无他坐镇,濛山早就掀起风浪。 如今太后寿辰,秦恪不得不返京,此事众人皆知。若暗处之人借此机会,搅动濛山风浪,容奚也将面临危险。 他恨不得将容奚拴在裤腰带上,走到哪带到哪。 “我同你一起回京如何?” “不若你与我一同回京?” 两人同时开口,待听清对方所言,不禁相视一笑,柔情脉脉。 秦恪似极欣悦,双臂越发收紧,下颔搭于容奚肩上,闷声问:“我以为你不喜盛京,不愿回盛京。” 对容奚而言,他对盛京无感。他只是因原主之事,不喜见容府诸人而已。 他沉浸造器之中,一直不愿面对深宅之事,但有些事,终究需要处理。 原身虽是不慎落水身亡,然罪魁祸首依旧猖狂于世,先前他无力反击,即便回京也是徒然。 “非不愿,只是此前盛京无我留恋之事,”容奚甜言蜜语越发纯熟,张口就来,“如今盛京有你,我不舍与你分别。” 秦恪闻言,心口蓦然滚烫。 他伸手,轻转容奚下巴,俯首缠绵深吻。 容奚低笑一声,想要反客为主,却被某人追击得溃不成军,到最后不得不投降,给自己留一丝喘息之机。 良久,秦恪大发善心,终于放过他,见他双眸湿润,唇瓣红肿,复低首轻 分卷阅读87 啄几下,道:“长途奔波,会很累。” 容奚赖在他身上,小声嘀咕:“累也愿意。” 两人又缠绵片刻,各自回卧房歇息。 并非不愿同房,只是秦恪担心自己会吓着容奚。 翌日午后,金吉利雷打不动去坊市卖鱼,果又见辛娘子。 辛娘子手捏新绣帕,挥舞间,脂粉味极浓,与鱼腥味混合一起,金吉利只觉难闻至极。 他强忍不耐,只傻乎乎笑。 辛娘子面色似憔悴几分,哀怨叹气道:“吉利,你家郎君待你好不好?” “好!” 提及容奚,金吉利素来只会赞叹。 辛娘子闻言,神色愈发悲伤,“血缘尚不及主仆情深!吉利,你比我有福气。” 金吉利挠头,碧色眼眸中溢满同情,“你当真要被卖为婢女?” “奴家怎会骗你?”辛娘子以帕掩面,似轻泣道,“我若能遇上容郎君那般善人,该有多好。” 金吉利狠狠点头,“郎君的确是善人!” 辛娘子:“……”怎么一点不上道! 邻近摊贩朗笑调侃,“辛娘子若嫁与金小子,就能得容郎君善心照拂,哈哈哈。” 其余众人纷纷起哄,辛娘子面红耳赤,娇羞嗔道:“莫要乱讲!莫要乱讲!” 金吉利傻笑完,忽道:“郎君惜才,你若有巧技,我可替你引荐。” 他话音刚落,辛娘子顿惊喜道:“我不敢自夸,然绣技尚能拿得出手。” 金吉利摇首,真诚道:“宅中擅绣工者,已有两位。” 辛娘子连忙改口,“我也会几分烹调之术。” 金吉利忽然龇牙,笑而不语。 邻近摊贩早已笑得仰倒,“辛娘子初至濛山,不知容郎君才华情有可原。锦食轩姜娘子,庖厨之术乃容郎君亲手所教,尚不及容郎君五成技艺,辛娘子不妨先与姜娘子比比。” 绣工不行,庖厨亦不行,辛娘子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瞪众人一眼,索性破罐子破摔,问金吉利:“识字算不?” “识得几个字?”金吉利反问。 辛娘子挑拣着说出几本启蒙书籍,金吉利蹙眉思索良久,方颔首道:“我回去问郎君。” 辛娘子顿喜不自胜。 摊贩不禁嘀咕:“小娘子识字算什么本事?” “你还别说,容郎君收留难民孩子,其中有俩女娃娃,与儿郎一同上学哩!”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让男娃娃读书他等尚能理解,可让小娘子读书,又是何必? 与此同时,容奚正与秦恪在地下密室挑选火铳。 两人即将去往盛京,自然要携礼呈献皇帝,火铳为首选。 “肆之,我应以何借口回京?”容奚忽问。 他昨夜决定与秦恪返京,尚未告知容连等人,不知以何种借口会不显突兀。 秦恪凝眉思忖,须臾回道:“当真需要借口?” 在他看来,回京便回京,无需多言。 容奚一愣,复摇首失笑。没错,回京何需理由? 挑选完毕,两人离开密室,入监所公衙。 程皓见二人至,忙道:“郡王,此乃圣上手谕,请过目。” 手谕传至军器监,应是圣上有所吩咐。 秦恪展开一观,忽扬唇轻笑,将手谕递给容奚,“你瞧。” 容奚定睛一看,顿时乐不可支,圣上及时送了个大枕头过来! 手谕有言,太后甚喜玻璃,如今生辰将至,想诏容奚入宫见上一面。 太后心愿,皇帝自然要助她实现,遂手书谕旨,特诏容奚进京。 二人携谕旨归宅后,正逢金吉利与刘子实回来。 金吉利告知容奚辛娘子之事,容奚笑答:“你可回复她,我喜擅棋之人,她若自认棋艺不俗,尽可来容宅寻我。” 金吉利似懂非懂,却未多问。 晚膳毕,容奚向容宅主仆宣布回京一事,众人皆惊诧不已。 待说明圣上手谕,容连关切道:“路途遥远,阿兄一切小心。” 容奚颔首,“郡王与我同行,二弟不必忧心。” 刘子实可怜兮兮道:“郎君,您不若带仆一同回京罢,仆还能侍奉您。” 容奚温和抚其发髻,“你需替我守宅,任务艰巨。” 言罢,他环视众人,“我归京之事,暂时切莫外传。” 众人均听从吩咐。 回书房后,秦恪握其手,笑道:“喜擅棋之人?” 容奚暗笑,面上故作无辜,“不错,尤其喜爱让棋之人。” 思及两人初次对弈,自己巧言耍赖,秦恪最终心软放他一马,容奚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容大郎能说会道,迫我让你一回,我感佩至今。”秦恪出言调侃,眸光柔软。 容奚故作羞恼,“你忒记仇!” 秦恪迅速揽他入怀,开怀笑道:“非是记仇,而是……” “而是什么?” “欢喜之至,记忆犹新。” 容大郎对待外人素来温和有礼,秦恪却喜他狡黠耍赖一面,这表明,在容奚心中,秦肆之独一无二。 “叩、叩、叩。” 敲门声颇具奇特韵律,打破室内暧昧。这般叩门者,在容宅唯有一人。 容奚开门,见容墨立于檐下,微笑道:“三弟,书已读完?” 他侧身让容墨入内。 容墨轻步入书房,无视秦恪存在,兀自翻开书页,其内夹一张白纸,上有铅笔字迹。 容奚接过,细细读完,眸中满是震惊。 激动之际,他猛然拍案,直赞道:“三弟,你真乃天才!” 容墨轻轻摇首,幅度几欲不可见。 在他心中,阿兄才华之绝世,令他仰望拜服。 秦恪极少见到容奚这般神情,他心生好奇,拾纸细览,越读越感同身受。 “确为妙思,然极难实现。” 容奚却摇首笑道:“其实不算太难。” “你竟已有办法?”秦恪眉梢微动。 容大郎赞他人天才,殊不知自己天赋异禀。 “尚处模糊阶段,”容奚笑回,继而问容墨,“三弟,你且仔细探寻原理,待我从盛京回来,你我一同研制如何?” 容墨未应声,双眸却极为炽热明亮。 容奚将纸递还他,郑重道:“此些书稿定要妥善保管。” 他目光热切,似灼伤容墨,小少年接过纸稿便奔出书房,似身后有豺狼虎豹。 分卷阅读88 “我很可怕?” 容奚诧异问秦恪。 秦恪笑道:“不可怕,许是他过于腼腆。你方才所言,当真可以实现?” 此前容奚曾问,为何纸鸢能够借风飞上天,而铅笔却不行。 容墨回去深入探寻,并于纸上写下猜想。 纸鸢上天,或因提举之力高于落地之力。纸鸢形如鸟雀,鸟雀可借翅膀之力,翱翔碧空。若纸鸢提举之力愈大,是否可携笔飞天? 此般猜想,在时人看来,定为无稽之谈,可在容奚看来,这就是天才之思! 作者有话要说: 小仙女们多多评论呀,实在不知道说啥,就哈哈哈哈吧! 第46章 妥当安排容宅和监所事务后, 秦恪挑选十名健将,严密护送火铳, 一同前往盛京。 因路途遥远, 秦恪怜惜容奚, 欲用马车,却被容奚拒绝, 二人骑马同行。 后坠十位健将,健将均作仆从装扮, 为首之人身背长木匣,木匣以布包裹,外人难以窥探其内为何物。 几人行路一日,至黄昏之际, 抵达宁州城。 容奚来大魏后, 初次出远门,连骑一日马,只觉臀部、双腿内侧均疼得火辣。 他强忍不适, 下马随秦恪同入旅店。 十二人,共六间房。 旅店分上下双层,六间房均在二楼。容奚面无表情褰裳抬腿,又是一阵辣疼。 早知如此, 当初应听从秦肆之所言,乘马车得了。 正低首忍痛, 身旁某人忽轻笑一声,长臂伸来, 手掌落在容奚腰上,微微用力,容奚便觉自己双足离地,被人提着上了楼。 说实话,他已经习惯了。 身后健将皆忍笑忍得面容扭曲。 进入房间,容奚掰开秦恪手掌,终于脚踏实地,轻叹一声。 “秦肆之,众目睽睽之下,留我些颜面如何?” 秦恪关上门,掏出一青釉瓷瓶,坐于榻边,脸上皆是笑意,向他招手。 “过来。” 容奚敏锐察觉某种危险,蓦然退后一步,警惕瞪他。 “替你上药,”秦恪收起笑容,神情严肃道,“明日遣人去寻马车,你暂且莫要骑马。” 容奚惊疑,“你知道我受伤?” 他觉得自己隐藏挺深的啊。 秦恪无奈,起身走近他,轻易将他抱起,小心放到榻上,指腹轻戳容奚眉间,笑道:“你疼得眉头紧锁,我若再瞧不出,岂非对你无心?” 容奚翻身坐起,抱膝道:“我自己抹药。” 当着秦某人面宽衣解带,实在有些难为情。 秦恪颔首,“我去寻店仆送些吃食。” 男人离开房间,容奚忙褪下长裤,低首屈腿,见腿侧已经红肿一片,皮肤磨破,还泛着血丝。 正欲倒上药粉,但转念一想,不如待沐浴后再上药。 他重新穿好裤子,依靠榻上等秦恪归来。 须臾,秦恪领店仆至,店仆摆盘置菜,热情笑道:“客官要是有需要,尽管吩咐小人。” 容奚立刻道:“我想沐浴,不知有无热水?” “客官啥时沐浴,就来吩咐一声,小人立刻备水来。”店仆笑嘻嘻回道。 容奚颔首,“有劳了。” 店仆躬身退离。 案上饭食虽有几分简陋,但尚能入口。两人赶路一日,肚腹空空,吃得倒也欢畅。 “伤药未用?” 秦恪扫一眼瓶口,问道。 “等沐浴完再用。”容奚咽下口中之物,解释道,“若方才用药,待沐浴后重新涂抹,岂不浪费?” 秦恪低声道:“不是浪费,上药后会少疼一会儿。” 他在意的是容奚疼不疼。 心中顿时被注入暖流,容奚眼眶微热,弯眸笑道:“秦肆之,你真好。” 他亲生父母都没这般细心体贴过。 两人用完膳,消食小半个时辰,秦恪吩咐店仆取水。 热汤备好后,秦恪自行离屋,容奚利落沐浴完,仅着亵衣坐于床上,掰开双腿,低首抹药。 药刚抹完,裤子尚未穿上,屋门忽然被人大力闯入,容奚吓得一抖,药瓶滚到被褥上。 他惊乱转首望去,就见秦恪立于屋门处,如泥塑般半晌不语,眸光由惊慌转为心安再转为幽深。 容奚心头一跳,忙掀开衾裯盖住光.裸双腿,双颊飘红。 幸好他是侧身对门,也幸好他穿着平角内裤。 但他不知,光是两条白腿,已让某人想入非非。 “发生何事?” 容奚平复心绪,缩在衾裯里闷声问。 秦恪终于回神,似不敢与容奚对视,目光落于浴桶上,低哑回道:“方才我见到顺王,他亦在旅店内。” 去年容宅遭贼人突袭,秦恪已查明是顺王所遣,可见顺王对容奚而言,极具危险。 如今与顺王同歇旅店,他难免多思,唯恐容奚一人在屋中遭遇不测,遂急忙闯门而入。 容奚顿明,问:“他是否见到你了?” 秦恪摇首,“应是未见到。” 太后寿辰,顺王自然也会前往盛京贺寿,凑巧与他等同路。 容奚松口气,“那便好。” 室内忽然陷入沉寂,两人皆一言不发。 半晌,秦恪起身开门,招来店仆换水。 容奚偷摸着在被窝内穿上亵裤,待店仆换水后,起身披上外衣,低声道:“我先出去。” “不必,”秦恪出言阻止,“你一人外出,我不放心。” 顺王如今盘踞旅店,外出确实危险。 “我不介意,你若不喜,背过身便可。”秦恪言罢,面色平静,开始解开衣带。 容奚忙躲入床榻,背身侧躺。 身后脱衣之声窸窸窣窣,容奚心中如猫爪一般,有些痒,又有些麻。 秦恪身为大魏战神,身形定相当完美,他不止一次在脑中勾勒过,但想象怎能比得上真实? 要不,就看一眼? 他悄悄转首,循声望去,却陡然撞进一汪幽潭中。 再往下看,衣裳穿得整整齐齐,压根一件未脱! “澜之,有事?”秦恪故作无辜状,问道。 容奚闻言,顿时面红耳赤,深觉要挽回颜面,遂装作镇定,翻身坐起,目光落在秦恪衣带上。 “秦肆之,水快凉了。” 秦恪丝毫不急,在容奚注视下,边解带边回:“屋中闷热,以凉水沐浴正适合。” 分卷阅读89 连解衣都极具魅力。 容奚暗赞一声,他素来遇强则强,便倏然起身下榻,行至秦恪面前,伸手勾其衣带,挑衅道:“不如我替你宽衣解带?” 他话音刚落,秦恪便双臂展开,低眸见容奚面上慌乱一闪而逝,眼中笑意更甚。 “多谢澜之。” 容奚一咬牙,面无表情褪下秦恪外衣。 秦战神身形高挑,虽为习武之人,却并无肌肉虬结之状,褪去外衣后,手臂、胸前肌理微显,可以想象,线条定极为好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容奚尚未跳脱凡俗,不免心生摇曳。 他隔着衣物,轻捏秦恪上臂,由衷赞道:“真好。” 暧昧倏然被打破,秦恪极无奈,轻抚容奚散下的乌发,笑道:“你去榻上候着,我很快便好。” 容奚手微顿,此话似颇有深意,然秦某人神情正经,无丝毫揶揄调戏之态。 他乖乖转身回榻,听闻身后水花声音不断,本以为会心猿意马,却莫名觉得安宁。 须臾,水声停歇,脚步声渐近,容奚转身望去。 秦恪着亵衣,胸口微敞,他俯身过来,其内肌理清晰可见。 他目不转睛盯着瞧,秦恪觉他可爱非常,侧身撑首问:“不困?” 男人刚沐浴完,于烛光辉映下,愈发俊美无双。 容奚鬼使神差,将手掌按在他胸膛上,用了点力。 肌肤陡然被触及,温凉渐渐褪去,转为猖狂炙热,秦恪眸色微沉,迅速将少年之手握在掌中,道:“莫闹。” 男人掌心滚烫,火热滋生。 容奚先前大胆一回,如今不知羞涩为何物,反握回去,眉眼弯弯,笑容极好看。 当真是要人命。 秦恪长舒一口气,伸臂将容奚揽进怀中,“睡罢。” 两人距离极近,容奚呼吸轻浅,喷薄在秦恪胸前,秦恪伸手至他后脑,利落一按。 脸颊与胸膛相贴,容奚有些闷热,却不舍离开。 两人相拥而眠,至翌日卯时方醒。 店仆适时呈上早膳,两人迅速用完,至旅店门外,与十位健将会合。 除健将外,还有一辆马车。 显然是为容奚而备。 容奚并未拒绝,他可不愿腿皮再次被磨掉。 又行半日路程,容奚坐了几个时辰,被晃得头晕眼花,且车内闷热,滋味相当难受。 秦恪下令停下,稍作歇息。 健将整齐坐于草地,用水袋饮水。 秦恪领容奚至稍远处,拧开水袋,道:“加了蜂蜜。” 蜂蜜可是稀罕物,但容奚素来喜爱,秦恪知晓后,便花高价买来。 水如甘泉,甜到容奚心里,可思及秦恪不喜甜味,便问:“你饮什么?” 秦恪又摸出一水袋,咕噜饮下两口。 歇息片刻,几人正欲启程,却听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秦恪神色微肃,面朝蹄声方向,不动声色将容奚挡在身后。 一群人策马而来,为首之人高大健硕,面容粗犷。 他本未在意路边行客,只随意轻瞥一眼,脑子尚未反应过来,手臂就已紧握缰绳,勒令骏马停下。 他乍然驻足,其余随侍皆停。 “秦恪?” 男人哈哈大笑一声,莫名其妙跳下马,挥舞手中大刀,站在秦恪面前。 “来战一回,敢是不敢?” 众人:“……” 秦恪神色淡漠,微一行礼,“顺王殿下若想比试,待回京之后如何?” 言外之意,如今正在赶路,并无闲情逸致。 顺王大刀立地,重哼一声,“不行,你我已多年未曾比试,世人皆赞你为大魏战神,今日恰好撞见,必须得比试一番!” 他乃好战之人,能入他眼的对手,除秦恪,再无他人。 顺王相当蛮横霸道,即便秦恪不应,他也会挥刀而来。 秦恪心知无法拒绝,遂令健将护容奚离远。 横刀出鞘,寒芒毕露。 顺王大赞一声,举刀便砍。秦恪毫无畏惧,迎刃而上。 二人俱刀法纯熟,技艺精湛,数个回合后,亦难分胜负。 容奚在旁围观,只觉心惊肉跳。刀刃撞击之声一直萦绕耳际,他掌心尽生冷汗。 未料顺王竟是如此模样。 书中顺王日后造反,被梁司文领兵镇压,饮鸩酒而亡。 此前,他以为顺王应是深沉狡诈之辈,可这一番照面,倒是出人意料。 顺王堪为大魏虎将。 说实在的,若非梁司文身为主角,或许根本不敌顺王。 秦恪武艺之高不必赘言,如今顺王与之对战,气势半分未输,梁司文当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方能击败顺王。 二人横刀挥舞,尘土飞扬。 良久,只见顺王虎口失力,长刀被秦恪挥至地上,战斗方歇。 顺王无丝毫羞恼,只觉酣畅淋漓,大笑道:“不愧是秦肆之!” 言罢,捡刀上马,诚挚相邀:“你我路途相遇,颇为有缘,不如结伴同行,如何?” 秦恪依旧神色淡淡,“殿下有所不知,马车脚程慢,不比殿下神骏。” 顺王环视过去,当真见一马车停驻路边,不由诧异道:“为何乘车?” 他问罢,厉目忽与容奚对上。 容奚不得不上前,行礼道:“小子姓容名奚,见过顺王殿下。” “容奚?”顺王蹙眉仔细一想,蓦然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容大郎!” 他上下打量容奚,啧啧称奇。 “听闻容大郎胖硕如猪,今日一见,分明是竹竿嘛!” 顺王讲话,当真口无遮拦。 秦恪面色微沉,道:“殿下若再不行路,恐耽搁太后寿辰。” “也罢,到盛京后,我再与你切磋!” 言毕,就要驾马离去。 忽一人扬声道:“殿下莫急。郡王乘坐马车尚且未现急色,可见并不会耽搁行程。” 容奚仰首望去,与那人目光相接。 男子约莫二十五六,相貌白净,眼眸生得幽冷,炎炎烈日下,竟令人心生寒意。 顺王略一思忖,复颔首道:“那便同行。” 他打定主意不改,秦恪亦无法,遂领容奚入马车,自己骑马陪同左右。 一行人慢悠悠往盛京驶去。 途中,顺王数次不耐,总是驾马狂奔数里爽快后,方停下等候容奚一行人。 分卷阅读90 “秦肆之,”容奚掀开车帘,见顺王又跑远,便问,“我观顺王此人,并非暗中偷袭之辈。” 上次容宅遭袭,秦恪查到顺王身上,也因此,容奚对顺王观感不佳。 然经过数日相处,他却觉顺王为人粗莽,并非鹰蛇之徒。 倒是他身边那位门客,颇有几分诡异。 秦恪亦有所感,闻言颔首道:“顺王素喜打斗,然其封地冀州风调雨顺,他无战可打,算是憋狠了。” 他想打仗,但圣上忌惮于他,令其死守封地,不可异动,确实憋得慌。 容奚不禁想,日后顺王造反,是否只是为了打一场仗发泄发泄? 若真是如此,倒不如释放其天性,避免日后生灵涂炭。 堵不如疏。 行路约莫半月,容奚终于抵达盛京。 皇城巍然伫立,历经沉淀后,愈显其辉煌厚重。城门处甲兵威严肃穆,长戟森森,令人心生凛然。 有顺王在,车马顺利入城。 顺王直接入宫,秦恪则携容奚,直奔郡王府。 两人皆未提及容府,好似容府并不存在一般。 郡王府管家忙小跑至,替秦恪牵马,正欲询问,却见自家主人行至马车前,语调极温和。 “大郎,归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吧,顺王他大概是个沙雕,大家不要骂他。 PS:应政策要求,文名中“嫡长兄”不能再用(大概会令人产生某种误会——cp是兄弟),故更名为《人人都爱小炮灰》。艾玛,还是觉得原来名字好听,呜呜呜呜。 第47章 郡王府乃先帝所赐, 朱红门,琉璃顶, 院中假山奇石林立, 游廊亭台, 蜿蜒耸矗。 管家恭敬随行,偷摸瞧一眼容奚, 又见秦恪神色温和,遂知晓, 这位小郎君乃府中贵客,不可怠慢。 “赵伯,你且去收拾厢房。”秦恪吩咐道。 赵伯领命退下。 日已西斜,秦恪领容奚至浴房, 各自沐浴洗尘, 换上干净衣裳后,晚膳恰好摆案。 此前秦恪将烹调之法呈于皇帝时,自己亦留有两份。一份予府中厨娘, 令其研习;另一份交予侯府,让双亲亦可尝鲜。 如今府中厨娘习得几分技艺,膳食尚算美味,二人俱大快朵颐。 膳毕, 消食小半时辰后,秦恪领他至书房。 书房雅致敞亮, 案椅齐备。 容奚面露惊讶之色,问:“若被旁人知晓, 弹劾你不守古礼,你当如何?” 容宅偏僻荒凉,无人在意。可盛京郡王府,暗中窥探者众,稍有不慎,便会受人攻讦。 “自古以来,礼仪并非一成不变,”秦恪神色淡淡,“你岂知今日之礼,日后不会废除?” 容奚微讶。 他当然知晓,只是惊讶于秦恪超前之思,似乎两人之间并无时空隔阂,思维碰撞之火花,更加令人心动。 “我不知今后如何,但我知,”容奚不禁响亮亲他一记,眉目俱生惊喜,“你甚好。” 人美心亦美。 人生难得知己,如今知己、爱人俱得,容奚颇觉欣慰。 他到底比旁人幸运。 容大郎甜言蜜语愈发娴熟,举止也越发大胆,秦恪虽受用,却常常把持不住。 他忽起身,撇脸不看容奚,道:“卧房已备好,数日奔波劳累,你先去歇息。” 不等容奚应声,他兀自打开房门,唤来赵伯吩咐道:“引容郎君去卧房歇息,切莫怠慢。” 赵伯恭敬听从吩咐。 容奚见状,只好随赵伯同行至卧房。 “小郎君若有需要,尽管吩咐老仆。”赵伯乐呵呵道。 容奚乖巧颔首,“多谢赵伯。” 他生得灵秀,面相温软,颇得老人家喜爱。赵伯见他谈吐不俗,温和守礼,恭谨之余,竟生出几分怜爱之意。 “老仆可不敢当,小郎君早些歇息。” 言罢,他躬身退离。 容奚离后,秦恪于书房孤坐,面容隐于背光处,看不真切。 须臾,赵伯前来复命。 “郡王,小郎君已歇下。” 秦恪颔首,忽道:“陈川谷在何处?让他来见我。” 赵伯领命退下,顷刻,陈川谷兴奋而至。 “秦肆之,你回来也不提前告诉我!” 他大喇喇坐下,问:“你寻我何事?” 秦恪面色冷淡,道:“先前让你调查医者一事,如何了?” “我找到那人,用了些法子,迫使那人道出实情,”陈川谷沉叹一声,“大郎着实可怜,他那继母买通医者,故意开出大补药方,致大郎愈发身虚体胖。” 秦恪眸光倏然冷厉,半晌方问:“除此以外?” “你也知,深宅里龌龊之事甚多,”陈川谷摇首叹道,“她表面宠溺,背地诋毁,后使计令容维敬发怒,遣大郎至临溪祖宅。其中细微之处,唯大郎这亲历之人知晓。” 面上仁善,心中藏私,容大郎十数年来,不知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无事了,你回屋罢。” 秦恪嘱咐一声,起身离开书房。 他轻步至容奚卧房前,见屋内烛火已熄灭,于院中驻足良久,方离。 翌日,容奚神清气爽,起身后见秦恪已晨练完毕。 “离太后寿辰尚有两日,”秦恪牵他至膳堂,“你有无想做之事?” 容奚颔首,“你可记得上元节那日烟花?” “记得,”秦恪疑惑问,“你欲造烟花祝寿?寿礼不是已经备好?” 容奚笑,“礼多人不怨嘛。” 是时,陈川谷慵懒行至,困眸见容奚,顿瞪如铜铃,惊喜道:“大郎,你竟一同回京了!” 秦肆之又不告诉他! “陈兄,多日不见,奚甚是想念。”容奚微微笑道。 秦恪低眉轻咳一声。 陈川谷却只闻容奚之言,立刻眉开眼笑,上前几步,执容奚手腕,赞道:“数月不见,大郎风姿越发不俗,若叫盛京众娘子瞧见,定……” “陈川谷。”秦恪抬眸看他一眼,语气相当不善。 容奚笑出声来,回道:“幸得陈兄妙手相助,若无陈兄,我如今依旧胖硕如猪。” 他自嘲之言,入秦恪耳中,令他极为揪心。 “容大郎,莫要妄自菲薄,你即便胖硕,亦远超旁人。” 他话语掷地有声,神情极为郑重,容奚与他对望几息,后温软笑答:“多谢肆之兄 分卷阅读91 。” 去年雨夜,在容宅初见时,容奚颇为胖硕,但秦恪并未流露出任何鄙夷之态。 他素来不看重样貌。 陈川谷见赵伯捧盘而来,遂哈哈一笑道:“先用早膳,大郎离京日久,待膳后,不妨一同去往坊市?” “我与大郎有要事,你自己去罢。”秦恪面无表情回绝。 陈川谷翻白眼,暗骂秦某人不解风情。 膳后,秦恪命人购置硝石、硫磺、木炭等物,均为齑粉状,置于院内。 陈川谷尚未听闻烟花此物,误以为容奚要制火弹,不由惊奇问道:“大郎,火弹乃军器,如今不可私造罢?” “非是火弹,”容奚笑答,“你届时便知。” 秦恪于旁默默协助。 如今手法熟练,烟花很快造好,见日头正盛,容奚笑问:“肆之兄,不如同往坊市?” “我也去!”陈川谷忙道。 索性无事,三人便步行往坊市而去。 于容奚而言,他是初次来盛京,但有原身记忆相助,他约莫知晓方位,才未在两人面前暴.露。 比起濛山,盛京坊市更为繁华,且布局齐整,管控严格。 商铺摊贩等多集聚西市。 三人至西市,只见人潮如织,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摊贩拥挤,呼喊吆喝之声传遍街头巷尾。 “大郎,你瞧那豆腐坊!”陈川谷抬手一指。 容奚循着方向瞧去,见豆腐坊铺面不小,人头攒动,生意相当兴隆。 百姓如此喜爱,容奚颇为欣慰。 秦恪见他高兴,心中亦如蜜糖浇灌般,唇角不禁轻扬。 三人相貌风度俱不俗,不少娘子俱掀起帷幕偷看,更有胆大者,将手中精致丝帕扔向秦恪。 其实,秦恪也是初次闲逛西市,若非容奚相邀,他断不会来此。 丝帕尚未触及他身,他便利落避开,任由丝帕落地,遭人踩踏。 陈川谷见之,颇为同情那位小娘子。 几人穿过人流,至坊市安静处稍作休息。 此处地段不佳,人流极少,店铺皆清冷无客,掌柜俱愁眉苦脸,彷徨度日。 容奚抬首望去,见匾额斑驳,门扉处久经风雨摧残,未曾换新,心中蓦然一动,不由抬步进入。 秦恪、陈川谷自然跟随。 掌柜见三人身具贵气,忙强打精神,笑道:“三位郎君尽管瞧,价钱都好说。” 店中俱为杂货,日常用品皆可得见。 容奚转溜一圈,忽问:“掌柜贵姓?” “免贵姓杜,小郎君有何吩咐?”杜掌柜笑眯眯问。 他见容奚面善,无端生出几分好感,遂笑容极慈祥。 “此店为杜掌柜所有?” 杜掌柜连忙摇首,“小人只是替主家看守铺子而已。” 容奚展颜笑问:“敢问您主家是?” 杜掌柜略犹疑后,叹道:“主家姓章。” “章?”容奚环视铺内各物,继续问,“不知此铺面月入利钱几何?” 若是旁人,闻言定会恼怒,哪有这般直白问人利钱的?怕不是为了砸场子罢? 可杜掌柜见容奚神情,并无找茬之意,遂问:“不知小郎君尊姓大名?” 容奚眉目弯弯,笑意弥漫眼角,温声道:“免贵姓容,族中行一,母姓章。” 姓容,母姓章,族中行一。 杜掌柜脑中顿如轰雷炸响,他怔怔瞅着容奚半晌,终明白为何方才会觉面善。 “恕小人眼拙,未认出大郎君!” 他诚恳躬身行礼,简直热泪盈眶。 容奚将他扶起,温声道:“杜翁不必见外。我心有困惑,想向您请教。” 杜掌柜哪敢怠慢,忙道:“郎君若不嫌弃,不妨随小人去后头饮些茶水,二位贵客也请赏脸。” 得容奚同意,他迅速关门歇业,引三人至后屋,一一奉茶。 “杜翁不妨一同入席?”容奚诚挚邀请。 杜掌柜应声跪坐,忍不住问:“郎君应在临溪祖宅罢?” “此次入京有要事,”容奚笑问,“我方才穿行坊市,见章氏数间铺面,皆以新人换旧人,这是何故?” 秦恪与陈川谷心中忽震,原来容大郎游逛坊市,并非无的放矢,而是心有成算。 章氏为商贾,在时人看来,与尚书结亲,实在是高攀。可当初若无章氏钱帛打点,容维敬晋升之路并不会这般顺利。 容奚生母为独生女,章氏名下铺面皆为其陪嫁。 依大魏律法,女子陪嫁之物,为己所有,夫家不得擅动。女子去世,若有子女,陪嫁皆由子女继承;若无,则返还母家。 容奚为容章氏独子,其外祖父母皆已去世,如今数个门铺,应皆为容奚私人财产,旁人不得干涉妄动半分。 杜掌柜闻言,沉叹一声道:“郎君,您昔日年纪小,不通俗务,夫人陪嫁铺面皆入继夫人之手,换人在所难免。” “欺人太甚!”陈川谷愠怒道。 秦恪神色虽淡,目光却凌厉。 本为大郎之物,如今却落入他人之手。当初大郎至临溪,身无分文,不得不辛苦造器赚取钱帛养家,容府之人却私自动用大郎财产奢靡度日! 怒意汹涌而来,掌中杯盏刹那间被捏碎。 “我瞧瞧!”容奚吓一跳,忙翻开他手掌,见并无伤口,心中稍定。 见他受惊吓,秦恪目露歉意,暗自懊恼。 “为何您这铺子……”容奚好奇问。 杜掌柜既无奈又庆幸,“生意惨淡,入不敷出,她瞧不上罢了。” “有无账本?” 杜掌柜忙起身,“有有有,郎君稍待,小人取来给您过目。” 须臾,账本置案。 因生意惨淡,故账本并不多,容奚记忆不俗,且心算能力强,翻阅速度极快。 杜掌柜惊愣一旁,若非容奚神色严肃,他还以为容奚是在玩闹。 秦恪眸光极柔和,大郎这般认真,实在好看得紧。 一本完毕,容奚放下账本,展颜赞道:“做得不错。” 杜掌柜连忙摆手,“铺子经营不善,小人实在惭愧。” “非杜翁之过。” 容奚淡笑起身,诚挚行礼,“杜翁坚守铺面,奚不胜感激。” “不敢当不敢当,郎君折煞小人了。”杜掌柜连忙回礼。 容奚笑道:“我尚有事在身,不多打扰。不过,此铺暂且关闭几日,杜翁也可歇息几日。” 分卷阅读92 “郎君?”杜掌柜不解。 容奚安抚他焦灼之心,“杜翁莫急,待我得空,再来寻你共商经营之事。” 杜掌柜稍稍安心,恭送三人离去。 “大郎,你来坊市,就是为了看铺面?”陈川谷好奇问道。 容奚颔首,“此些皆为母亲遗物,十数年受他人掌控,我得收回来。” 他早有此打算,也幸好有原身记忆相助,否则他当真不知哪几处为章氏铺面。 “若有需要,尽管告诉我。” 秦恪低声表态。 “多谢肆之兄。”容奚笑回。 他抬首见金轮稍稍西斜,应不过未时,遂问两人:“我欲拜祭先妣,不知……” “我与你同去。”秦恪立刻回应。 陈川谷极有眼色,“大郎,我还有事在身,你二人同去罢。” 就此分别后,容奚购得祭品冥纸等,携秦恪同至城郊墓地。 容章氏之墓毗邻外祖父母,容奚一一拜祭后,见满目荒寂,不由心生悲凉。 墓中之人定不知,自己亲子也已魂归天外。 秦恪见他神色哀伤,不由握住他手,察其掌心冰凉,甚为心疼,柔声安慰道:“不必忧心,令堂若在天有灵,定望你平安喜乐。” 容奚淡淡一笑,“回罢。” 后日,太后寿辰至,帝于栖凤殿摆宴,三品及以上朝臣,携亲眷一同入宫贺寿。 辰时宫侍开始忙碌,至午时,朝臣携亲眷缓入宫门,于殿中拜见帝王、太后,并一一唱礼。 礼毕,帝王、太后与朝臣共享寿宴。宴上歌舞纷扰,自不必说。 明颐公主为先帝亲姐,与太后亦感情甚笃,早早便来宫中。 二人闲聊片刻,太后笑问:“阿恪如今二十有五,怎还不娶妻?” 提及此事,明颐公主哀叹一声,“再过一些时日,他就二十有六了。他不愿娶妻,我也奈何不了。” 太后端庄笑道,“不论如何,总得替他寻个知心人。” “罢了,他自己决定,我也懒得操心。”明颐公主摇首叹息。 须臾,宫侍来禀,言秦郡王携容氏子前来拜见。 太后一喜,传令速宣,后对明颐公主道:“容氏大郎造出玻璃这等奇物,哀家早就想见见。” “玻璃确实精巧。”明颐公主附和赞道。 宫侍传令后,秦恪携容奚一同入内。 高大男子容貌俊美,器宇轩昂,令人惊叹万分。再观其身旁清瘦少年,容貌灵秀,气质柔和,让人如沐春风。 二人并行,风采迥然,却极为和谐,一冷峻一温雅,相得益彰。 太后与明颐公主俱在心中赞叹。 二人跪地行礼后,太后和蔼令其起身。 容奚初次入宫,却并无慌张之态,立于殿内,如青竹郁郁,淡然雅静。 “你就是容大郎?”太后问道。 容奚低首镇定应答:“草民容奚,祝太后凤体安康。” “是位俊俏儿郎,”太后笑容更盛,忽问道,“可曾婚配?” 作者有话要说: 太后大概是妈妈粉,哈哈哈哈哈哈! PS:正式更名为《人人都爱容氏子》,比小炮灰好一些。因为V文改名挺麻烦,我自己改不了哒,需要编编帮忙才行,我不忍心再麻烦她了,就这个吧! 第48章 “回太后, 草民未曾婚配。” 容奚恭谨回答后,太后正欲再问, 却闻一道声音从殿外传来, 话中隐含笑意。 “母亲是要为大郎做媒?” 少年皇帝入殿, 衣角落入容奚眼帘,玄色底料镶嵌金色丝边, 极庄严尊贵。 容奚正欲行礼,皇帝免其礼, 笑道:“久违了,容大郎。” “皇儿竟与大郎相识?”太后惊奇问。 她并不知容宅之事。 皇帝洒然一笑,“母亲有所不知,当初儿与阿兄遇难, 幸得大郎仁慈收留, 方躲过一劫。” 太后又后怕又感激,看容奚目光越发慈祥。 容奚脸颊微烫,诚实道:“陛下言重。您吉人自有天相, 即便草民未曾收留,亦可化险为夷。且草民贪心,还向您收取一些赁金。” 对帝王有恩,常人求而不得, 容奚却不愿承担。 他只想安静研制器物。 “大郎不必自谦,”皇帝似心情甚慰, 竟调侃于他,“初见时, 大郎身形胖硕,数月不见,倒是消瘦不少,却更加精神。” 容奚听他言语间较亲近,便也不再拘谨,遂抬首直视皇帝,微微一笑,“多谢陛下盛誉。” 皇帝眸中带笑,伸手拍其肩,“在军器监,你可是重中之重,当得如此盛誉。” “陛下,今日臣携大郎前来,特为舅母祝寿,”秦恪忽开口说道,“听闻舅母喜爱玻璃,我与大郎特制玻璃器物,让舅母赏玩。” 太后顿生兴致,“当真?快呈上来让哀家瞧瞧。” 贺礼已备好,太后传令,殿外两名宫侍捧盘而来,盘上皆以赤色绸缎遮盖,不知盘中为何物。 明颐公主与皇帝亦好奇非常。 宫侍置盘于案,一一掀开红绸,现盘中之物。 左盘中,一玻璃茶壶静立中心,六只玻璃杯盏以众星拱月之势,整齐环绕周围,茶壶、杯盏俱精致华美,透明无尘,殿内之人皆目露惊叹。 右盘中,是一玻璃摆件。凤凰翱翔九天,高贵华美至极,通体晶莹剔透,如水晶般亮泽,精巧得让人不敢触摸。 见太后极为满意,容奚心中稍定。 这摆件于他而言尚算失败品,若可造有色玻璃,凤凰将更加精妙无双。 “你二人有心了。”太后欲维持端庄笑容,然唇角笑意愈发止不住。 明颐公主亦赞叹道:“这可是世上独一件,真叫人羡慕。” “你若喜欢,让阿恪也给你烧制一些。” 世人皆爱晶莹剔透之物,太后亦为世俗凡人,得礼心喜,见秦恪与容奚二人,面上愈发慈爱,脑子一热,不禁开口。 “此礼哀家甚喜,大郎能制出玻璃这等物件,当真才华绝俗,且先前善心助皇儿躲避劫难,算是大功一件。你若有想要之物,尽管告诉哀家,哀家定会满足你。” 皇帝亦颔首,“大郎但说无妨。” 容奚从未想过此事,遂果断回道:“多谢太后、陛下厚爱,草民无所求。” 他既无所求,太后与皇帝便不再多问。 秦恪又道:“陛下,此前密函 分卷阅读93 中所言军器,臣与大郎亦携带入京。” “朕要去瞧瞧!” 皇帝听闻,顿面露欣喜。 三人行礼退离宫殿,秦恪道:“臣已令人在宫外等候,就等陛下召见。” 皇帝长袖一挥,传令下去,领容奚、秦恪二人同入演武场。 须臾,宫侍引一名健将入内。 健将行礼后,呈献长形木匣。 秦恪接过木匣,至皇帝面前,伸手开匣,只见匣内陈列一细长铁器,形状极独特。 “这便是火铳?”皇帝心痒难耐,就要伸手去取。 “陛下,火铳危险,且略有不便,臣先向您禀明。” 得皇帝同意后,秦恪取火铳出匣,置火.药、石弹入内,点燃引线,瞄准靶心。 皇帝与宫侍尚不明所以,随即一声巨响震颤耳际,皇帝恍惚间,似见一物急速冲出铳口,又仿佛并未看清。 宫侍震惊过后,忙奔去靶前读靶。 “如何?”皇帝抚抚胸口激跳,指尖微微发抖,故作镇定问道。 宫侍捡起石弹返至,恭敬道:“回陛下,穿靶心而过。” 他摊开掌心,一枚石弹静置其上,皇帝伸手去取,却觉弹身似有灼热之感。 “此般威力,确实不俗。” 皇帝称赞一句,欲亲自尝试。 秦恪细心教授之后,皇帝瞄准靶心,但因是初次,没能穿透靶心,可准头比容奚胜上不少。 “不错,相当不错。” 他心情甚慰,瞧一眼容奚,笑道:“大郎功绩可造千秋,让朕想想,该如何赏你?” 容奚笑回:“此乃草民分内之事。” 草民? 皇帝心思一动,唇角微扬,笑道:“吉时将至,你二人先往栖凤殿,与众臣属一同等候。” 言罢,将火铳丢与宫侍,大步离去。 “圣上甚喜火铳,”秦恪似为容奚高兴,“许会予你赏赐。” 容奚并不在乎赏赐,问:“烟花是否备妥?” 烟花内盛放火.药,属易燃物,按理说不能随意带入宫。然秦恪已与皇帝阐明,要予太后惊喜。 皇帝尚存几分少年心性,自然同意。 “已备妥,今夜定叫人惊叹。”秦恪神情极为柔和,眉眼处俱为浓稠情意。 两人同行至栖凤殿。 殿内食案齐备,众臣及其眷属分列而坐,男女不同席。 容维敬为三品官,算是殿中品阶最低之人,遂食案临近殿门,容周氏与之相对。 容奚与秦恪同至栖凤殿前,容维敬不禁抬首望去。 秦郡王他认得,可身旁那少年是何身份?怎从未见过? 其风采竟丝毫不输秦郡王。 容奚虽为白身,然他为太后特召之人,得皇帝看重,乃秦恪携入宫中,遂与秦恪同席。 二人入殿后,殿中倏然安静,众人皆默默注视猜疑。 秦恪对目光无感,容奚亦淡定从容,待入席后,众人方开始低声交谈。 容维敬尚不明所以,见自家夫人满目震惊之色,碍于不能询问,只好将疑惑压入心底。 邻席同僚凑近低声问:“容尚书,你可知郡王身旁少年为何人?” 容维敬茫然摇首,“不知。” 容周氏袖中之手微颤。 方才容奚刚一入殿,她就已经认出! 她毕竟“教养”容奚十数年,对其五官容貌俱熟悉非常,即便容奚如今消瘦甚多,她亦能一眼瞧出。 容奚何时回京?又为何能与秦郡王同席? 她目光落于容奚脸上,心中乱成一团麻。 容氏大郎已与从前无半分相似之处。眼前这灵秀少年,自入殿后,未曾施舍自己与夫君半分余光,且气度悠然,与秦郡王同行,竟丝毫未落下乘。 这般儿郎,全盛京亦寻不出几个。 然,吉时至,皇帝、太后入殿,已容不得她多思。 众人俱拜,齐声恭贺。 回席后,众臣依次奉上贺礼,殿中其乐融融,太后凤颜微展,似欣悦至极。 唱礼毕,宫侍捧盘,鱼贯而入,衣带飘逸华美。 琼浆满盏,佳肴置案,皇帝、太后与众人同乐,殿上歌甜舞美,馥郁芬芳。 数轮歌舞毕,暮色已至。 皇帝忽道:“听闻秦卿与大郎欲为太后呈献烟花,诸位不妨共赏。” 烟花?莫非是奇特品种?众人心中惊异不定。 太后微讶,她尚未见到烟花,便已觉惊喜。 这俩孩子,当真可人疼。 容奚与秦恪并起,秦恪道:“此花需于殿外绽放,请陛下、太后移步殿外。” 众人依次出殿,殿外极开阔,是时,夜幕低垂,星光闪耀。 “阿恪,大郎,烟花何处?”太后环视一周,也没见到一片花瓣。 她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巨响,伴随烟花直冲云霄,绽放于殿外。 声声震耳,朵朵撼心。 不仅是太后,几乎所有人皆被璀璨烟火迷醉。 刹那芳华,令人铭记于心。 烟花飞得够高,朵朵越过宫墙,向墙外世人呈现出一场举世无双。 今夜盛京,注定不会平静。 顺王立于人群中,见烟花盛放,所思所想与旁人不同。 他思及门客所言,目光不禁落于容奚身上,深觉容氏大郎确有大才。 火弹一事定为真。 烟花消逝夜空,众人方醒,重入殿中,入席聆听太后笑言。 “此花甚美,你二人有心了。” 秦恪与容奚异口同声道:“愿太后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殿中众人随之共贺。 皇帝见太后如此喜悦,心中甚慰,待宴饮毕,太后离席回宫,他方遣宫侍取旨宣读。 天子未动,众臣属自然不敢轻易离席。见宫侍作势宣读旨意,众人皆心潮澎湃,竖耳聆听。 大意为:容氏子容奚,年少聪颖,有巧思,擅造器,特授其六品将作少卿一职。 其中诸多赞誉之词,不必赘述。 众人暗自惊问:容奚是何人?仅仅少年之躯,安能胜任六品之职?圣上竟为一少年特设将作少卿一职? 毕竟大魏官僚体系中,并无这一职位。 从白身至六品,虽官职无实权,却也叫人羡慕。 容奚惊讶后,从容跪于殿下,领旨谢恩。 殿门旁,容周氏面色苍白,她猛然看向对席。 容维敬先是瞪大眼不可 分卷阅读94 置信,而后既恼怒又自豪,神情极为复杂。 他身旁同僚震惊瞅他一眼。 容尚书竟不识亲子! 众人心思各异,待皇帝宣布散席后,方出宫归府。 秦恪携容奚刚出宫门,便听身后有人唤道:“大郎。” 声音既别扭又无措。 容奚转身,见容维敬与容周氏,面色平淡道:“父亲。” 其余官员眷属故意放慢步伐,欲瞧热闹。 容维敬极好脸面,遂道:“大郎,你既已回京,且随为父归府,为父有话问你。” 他身为一家之主,惯于发号施令,言辞略带几分强硬。 秦恪眸光一厉,冷声道:“容尚书,我与大郎有要事相商,大郎不便归家。” 言罢,不等容维敬应声,与容奚一同上马,并骑而去。 容周氏深吸一口气,道:“夫君莫气,大郎许是心中有怨,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解开误会便好。” “有怨?”容维敬顿呵斥一声,“他怨什么?怨我罚他去祖宅?他若未犯错,我会罚……” 他话音戛然而止,忽然想起一事。 欺辱梁司文并非容奚本愿,而是受容晗威胁所致,说到底,容奚亦是受害者。 容维敬并非蠢人,他只是看重自身脸面与权威。 不论容奚有无过错,只要不顺从他意,就是忤逆不孝! 翌日,盛京俱在谈论烟花一事,容奚再次扬名。 然,市井中流言四起,传言容奚无视礼法,回京却不入府,见亲父而不认,简直大逆不道! 流言愈传愈烈,越说越离谱。 郡王府。 容奚换一身寻常衣物,问秦恪:“如何?” “好看。”秦恪丝毫不犹豫,张口就来。 容奚无奈笑道:“我是去做坏事,好看有何用?” 他专门向郡王府仆役借一身衣裳,想询问某人效果,某人却毫不敬业。 “我与你一同去罢。”秦恪眸中显露忧色,他实在不放心容奚一人。 容奚暗叹,秦某人莫非不知己美?他若一起去,百姓哪还顾得上看热闹? “不可,你若不放心,遣护卫暗中跟随便是。” 为示安抚,容奚捧其脸,在他唇上狠嘬一口,“乖,你在家等我。” 秦恪:“……” 面对容大郎,他当真毫无大魏战神尊严。 容奚出郡王府,直往西市而去。 西市依旧繁华喧闹,他踱步至一金铺前驻足。 金铺掌柜见他穿着寻常,不似能买金器之人,遂转首不理。 容奚伫立片刻,终抬步入店。 他看似寒酸,掌柜并未理会,任他仔细瞧看。 “掌柜,有无金钗?” 忽听少年问及,掌柜掀掀眼皮,“需何种金钗?” “最贵那支。”容奚淡定道。 掌柜心中微震,他上下仔细打量容奚,“小郎君,你可知最贵金钗价钱几何?” 容奚好奇:“几何?” 掌柜伸手示意,容奚颔首道:“取来瞧瞧。” 他实在太过镇定,掌柜稍作犹疑,遂令店仆去取。 须臾,店仆小心捧匣至,递予掌柜。 掌柜喉间滚动几下,打开匣盖,匣内金光闪现,几欲灼伤人眼。 金钗做工极精细,钗头蝴蝶薄如蝉翼,容奚欲伸手去取,却被掌柜移开。 “小郎君,钱货两讫。” 容奚笑道:“如此贵重之物,我需仔细瞧瞧,若仅放于匣内,遮掩其瑕疵之处,我寻谁说理?” 掌柜见他神情郑重,似作势要买,遂道:“你千万小心,切莫弄坏……” 话音未落,那钗头蝴蝶便被容奚用力折断。 容奚眉头微挑,故作无赖状:“此钗劣质,我不过轻轻……” “来人!将他拦住!” 掌柜大叫一声,气急败坏。 容奚顿时被店仆围堵,铺内铺外百姓皆凑近瞧热闹。 “你折损金钗,赔钱!”掌柜怒不可遏。 容奚手拿金钗,笑道:“我若不赔,你当如何?” “你若抵赖,我就去告官!”掌柜大吼一声。 百姓都惧报官,想必这无赖定不敢再狡辩。 容奚正欲应声,忽听铺外传来稚嫩少年音。 “别挡道!让我进去!” 少年好不容易挤进店铺,神情极为不悦问:“发生何事?” 掌柜见他,立刻哭诉道:“四郎君,有人折损铺中最贵金钗,还敢不赔钱!” 学堂今日无课,家中氛围凝重,容晗索性无事,便来游逛西市。 他看中一物,身上未携钱币,遂来金铺支取银钱。 未料金铺人头攒动,他硬生生挤入铺中,就听闻掌柜诉苦,顿火冒三丈,怒瞪容奚。 竟敢折损他家金钗! “你赔钱!”他手指容奚,怒喝。 容奚眸中幽芒微闪,笑道:“我若不赔,你能奈我何?” “送官!四郎君,送他见官!”掌柜提议道。 有小主人撑腰,他底气相当足。 容晗郑重颔首,“你这小贼,今日定要你尝尝杀威棒!” 言罢,店仆便将容奚捉住,欲扭送官衙。 容奚冷目一扫,气势凛然,店仆皆不敢异动。 他长袖一甩,傲慢无礼道:“那便见官罢。”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想到,虎毒不识子,好像也没什么毛病啊,哈哈哈哈 PS:将作大匠是古时一官职,专为皇室建造宫室、器物等等。我这里借用“将作”之称,大家莫要见怪,么么哒~ 下一章打脸喽 第49章 盛京城, 中轴以东为兴平县,中轴以西为顺安县。 西市属顺安县辖内, 百姓若有纷争, 皆可至顺安县衙讨理。 众人簇拥前往县衙。 途中, 金铺掌柜为防容奚逃跑,令健壮店仆左右围堵, 直至县衙门前。 顺安县令接到诉求,脸顿时拉长。 要知道, 盛京城县令并不好当,稍有不慎,便会得罪贵人。 他问身旁佐吏:“苦主是何人?因何事而诉?” 佐吏已打听清楚,回道:“苦主乃西市长鸣金铺掌柜, 因一少年折损其金钗而诉。” “长鸣金铺?”县令心中一凛, 忙问,“莫不是容、容……” “确实乃容府金铺,容四郎同为苦主。”佐吏叹息一声。 分卷阅读95 县令陡然起身, “既是小贼折损金钗,理应赔偿!” 言罢,正气凛然至公堂之上。 堂上三人伫立,他厉目一扫, 气势慑人,其中一人顿时跪地。 跪地之人乃金铺掌柜。 县令打量两少年, 一人锦衣华服,面容稚嫩, 年纪不过十三,定是容四郎。 至于另外一人,身着粗布麻衣,虽面容俊秀,气度不凡,但论靠山,定不及容四郎。 他心有计较,惊堂木狠拍一下,问:“堂下少年缘何不跪?” 堂下有俩少年,他却独看容奚。 容奚唇角轻扬,问容晗:“明府问你,你为何不跪?” 容四郎不过白身,入公堂依律必定要跪,然其父为容尚书,县令并不敢责斥于他。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县令是在责令容奚。 百姓聚集衙外,议论纷纷。 容晗骄傲反问:“你不跪,我为何要跪?” 他素来受双亲宠爱,不知世事,自恃身份,且见容奚一下等人不跪,当然不屑下跪行礼。 县令怒气攻心,再拍惊堂木,呵斥道:“无视法纪当重罚,你还不跪下!” 若容奚当真为寻常百姓,定被吓得立刻跪地。 怎料容奚却温和笑道:“明府所言极是,容四郎无视法纪,应受重罚。” 众人:“……” 这少年当真是胆大包天! 县令正欲打杀其威风,就见容奚于袖取出一绫锦织品,模样颇似…… “请明府过目。” 佐吏迟疑几息,近前接过书卷,呈于县令公案上。 县令展开一观,顿时瞪直了眼,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手掌似被灼烧般,霎时放开,不敢再碰。 佐吏于旁亦看清书帛,心脏震如擂鼓,气血翻涌,几欲站立不住。 “这、这……”县令强压惊惧,看向容奚。 容奚启口打断他,“敢问明府,能否继续听讼?” “不敢,不敢……”县令脱口而出,见众人神色惊异,方回神改口道,“容、容……” 容奚迅速止他话口,笑道:“容四郎确实藐视法度,莫非这公堂杀威棒只是摆设?” 容少卿这是在为难人呦! 县令心中苦水翻泛滥,却也不敢得罪容维敬,遂欲揭过此事。 怎料衙外有百姓高声叫喊:“尚书之子并无功名,为何不跪?若衙门就是这般办案,安有公正可言?” 此话一出,群情激愤,围观百姓喧闹一片。 县令额汗欲滴,见容奚悠闲而立,反观容四郎,因百姓不断叫嚣,心中极为不安,神情略显惶恐。 他年纪小,被别人追捧惯了,从不知“众口铄金”这般令人难堪。 “莫非明府欲知法犯法?”容奚再次微笑问道。 县令心中忽然一突。 他傻呀!这两人皆为尚书亲子,且容少卿为嫡长子,官职高于自己,容晗不过嫡次子,尚为白身,如何选择并不难啊! 惊堂木陡然震响,县令面容正直严肃,强硬道:“容四郎,你还不跪下!” 容晗心脏一颤,正欲屈膝,却见容奚似得意一笑,顿时火冒三丈,脱口而出:“他是贼子!他为何不跪?” 他并不知容奚所取书帛为何物。 县令颇觉不可思议。容少卿既为容四郎长兄,为何容四郎竟似不识? 细思极恐。 他不禁看向容奚,只见少年长身玉立,质如松柏,下意识未提醒容晗,反而示意皂隶。 公堂左右皂隶,俱齐声呼喝,杀威棒击地震响,令人心惊胆战。 容晗双腿一抖,竟直直跪了下去。 堂审开始。 县令问:“堂下苦主,报上名来。” 金铺掌柜见多识广,已知容奚并不好惹,然事已如此,他不得不说,且他身后有尚书作为靠山,这小贼面生,其权势定不比尚书! “回明府,小人乃长鸣金铺掌柜,汪达善。” 书吏执笔速记。 县令转向容晗,再问一遍。 容晗抬首回道:“我乃容氏子容晗。”脸上写满骄傲。 县令不敢询问容奚,遂继续问两人:“你二人缘何状告容少卿?” 两人误以为“容少卿”为容奚之名,虽不知县令为何知晓贼子姓名,然事关金铺之利与容府威名,便不作多想。 掌柜诉道:“禀明府,此贼人今日入金铺,折损铺中一枚金钗,此钗极昂贵,他无赖躲赔,小人无法,遂请明府裁判。” 书吏奋笔疾书。 县令问容晗:“汪达善所言,有无错漏之处?” 容晗细想几息,摇首道:“他所言句句属实。” “容少卿有无辩解之处?” 容奚坦然回道:“金钗确实为我所折,只是赔偿一事,恕我不敢苟同。” “毁人财物,赔偿乃天经地义之事,你这小贼莫要狡辩!”汪达善怒喝一声。 容奚忽笑问:“汪达善,你当真要告我?” 他问得奇怪,汪达善心中一凛,但思及容维敬乃吏部尚书,遂压下心中隐忧,梗着脖子道:“正是!” 容奚又问:“容四郎,你亦状告我毁坏金钗一事?” 容晗不明所以,诚恳点头:“你做出缺德事,自然要状告你!” 众人:“……”这少年莫非患有脑疾? 县令暗叹一声,容少卿这一招,着实高明! 容奚看向书吏,微微一笑,“是否记录无误?” 书吏傻愣几息,点点头。 “既如此,敢问明府,大魏是否有规定,女子陪嫁之物中,若涉及田产、铺面等,皆于官府备案?” 此律例是为便于子女继承。 县令轻叹一声,见容四郎与汪达善依旧不明,由衷敬佩容奚计谋。 “确有此事。” 容奚笑容轻浅,“可否请明府替我查阅一番?” 县令示意佐吏,佐吏立刻离堂寻备案。 等候时,衙外百姓议论纷纷,早有好事者往容府传送消息,容周氏乍一听闻容晗入公堂,几欲晕厥。 “四郎如何?” 家仆答:“尚在公堂上。” “速去禀告郎主!” 家仆领命退下,容周氏另召家仆跟随,往顺安县衙赶去。 与此同时,公堂之上,佐吏捧来备案,置公案上,县令凝视半晌,叹问:“不知容少卿有何诉求?” 容奚温和道:“ 分卷阅读96 并无诉求,我不过是二位苦主扭送而来,唯请明府公正裁判。” 他温文尔雅,君子端方,无咄咄逼人之势,令人心生好感。 可于县令而言,少年乃精明猎人,且擅布陷阱,将异心之人套牢,叫人说不出半点错处来。 他思虑几息,果断拍响惊堂木。 “汪达善以仆告主,杖四十。”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汪达善怔愣原地,被皂隶按下时,方惊呼出声:“明府留情!何谓以仆告主?” 他状告之人乃那小贼,何来主家一说? 一记杀威棒落下,因疼痛,他脑中陡然清明,蓦然艰难抬首看向容奚。 他姓容!莫非是大郎君? 容晗尚不知所措,见汪达善被施以杖刑,惊惧之下竟呜咽流出泪来。 “容少卿,至于……”县令艰难看一眼容晗。 容奚不强人所难,笑道:“此乃家事,明府不必忧心。不过,我之财物如今被人鸠占鹊巢,还请明府助我。” 官府备案中,章氏铺面罗列清晰,并无任何转让易卖之事,故足以证明,章氏铺面乃容奚所有。 除容奚本人,无人有权擅动。 “容少卿稍候,下官即刻遣人封铺查账。”县令斩钉截铁道。 言毕,呼唤众皂隶,去往章氏各铺面。 汪达善受刑后,趴于地上奄奄一息。容晗吓得面色青白,魂不守舍。 县令颤抖双手,恭敬将圣旨奉还容奚。 能亲手触碰圣旨,也算值了! 容奚未瞧一眼容晗,从容迈步出衙。 恰逢容周氏赶至,容奚视而不见,脚步不曾慢半分。 “大郎!”容周氏唤住他。 众人围观。 容奚转身,面带微笑。 容周氏捏帕颤声道:“你当初年纪小,不懂俗务,铺面若无人打理,岂非辜负你母亲一番心血?” “您对我有些误解,我不慎折损铺中金钗,汪达善与四弟不忿,非要扯我来见官。” 他忽摇首苦笑:“我初回京,本欲至金铺挑选贵重金钗,回报您十数年辛劳打理铺面,未料竟摊上这等奇事,倒是让街坊见笑了。” 围观众人纷纷附和。 容周氏眼前发黑。 她听家仆提及铺面一事,误以为容奚回京欲争夺财产,故与晗儿闹至公堂,遂方才有此一问。 是她错了! 容奚依旧悠然笑道:“幸明府公正断案,查明先妣陪嫁备案,判定铺面为我所有,若非如此,我尚不知如何脱身。” “确实如此啊!” 百姓瞧得真真切切,估计今日过后,容氏家仆状告主家、容氏四郎状告嫡兄一事,便会成为众人茶余饭后之谈资。 “汪达善受四十杖刑,半死不活了。” 一道声音传入容周氏耳中,她心中顿生寒意,忙褰裳入衙内寻觅容晗。 容奚信步回郡王府。 刚入府门,便见秦恪迎来,不禁朗声笑道:“是否安排妥当?” 秦恪扬唇颔首,“定不会叫你失望。” 二人携手入书房,秦恪替容奚斟茶,容奚牛饮几盏,只觉痛快淋漓。 后仔细一想,轻叹道:“尚存几分可惜。” 大魏重孝道,故即便容周氏有错在先,容奚亦不可状告于她。 “无碍,她会自食恶果。”秦恪柔声安抚。 翌日,容府之事,已传遍大街小巷。 一曰容府恶仆告主,受四十杖刑,如今下场凄惨。 二曰容氏四郎状告嫡亲兄长,于公堂惊吓失魂,如今缠绵病榻,不知世事。 三曰容周氏心肠歹毒,霸占继子财产多年,暗中串通恶医,令继子食大补之物过甚,毁其形貌,并多次暗中诋毁继子名声。 四曰太后寿辰之日,容尚书于栖凤殿见容大郎,竟不知大郎为其亲子! 流言愈传愈烈,容府名声尽臭。 当日容维敬知晓此事后,本欲责罚容晗,然见其失魂落魄,遂忧心寻医,忙碌一夜亦未见好转。 他尚不知市井流言。 翌日至公衙,同僚皆暗中嘲讽,有关系亲密者善心告知其缘由,容维敬气得几欲升天。 “简直胡扯!”他拍案而起。 何来私吞嫡子财物一事? 忍受一天煎熬,退衙后,他急返家中,质问容周氏铺面一事。 容周氏已因容晗病症忧心忡忡,且官府正查铺面账本,她心虚不已,受容维敬一番厉声质问,轰然崩溃。 “晗儿如今生死不明,你却为此事质问我?” 此事关乎容府清名,容维敬如何不在意? 他再次怒问:“你是否私吞大郎财物?” 容维敬从不自省,凡错处皆为他人所犯。 容周氏骤然冷笑一声,“我私吞?此些年若非我苦心经营,你如何打点晋升?容维敬,你何其自私!” 啪! 室内顿时沉寂。 容周氏受容维敬一耳光,脑袋偏向一侧,颊面红肿不堪。 几息过后,她凄凉一笑,抬眸低声问:“容维敬,家中用度非我一人,缘何你自认无辜?” 容维敬素来极好脸面,自然听不得这些刺耳之语。 他愤怒道:“你竟敢顶撞我!” 言毕,唤家仆至,断然道:“送夫人回周府。” 如今流言四起,他必须表明态度。 “我不回!我不回!”容周氏尖利吼道。 出嫁之女被夫家遣回母家,这是何等丢脸之事?容周氏奋力抗拒。 容维敬极惊。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泼妇形状,记忆中温婉贤惠之妻,似渐行渐远。 家仆听家主之令,将容周氏拖离容府。 容周氏被遣娘家一事,再次引起轩然大波。 众人皆言,容尚书此举,定是因容周氏确实有过错。 脏水尽由容周氏承担。 郡王府。 容奚眉眼弯弯,对秦恪道:“我已瞧过各铺账本,假账不知凡几,若证据确凿,可否判其盗窃之罪?” 他平日虽温软,但对待恶人,从不会手软。 大魏盗窃罪判刑极重,容周氏若当真窃取钱财,恐余生难安。 秦恪抚其发髻,笑回:“官府必定会公正断案。” 容奚最受不住这般温柔,他不禁伸手环其腰,依靠秦恪宽肩,由衷笑道。 “幸好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分卷阅读97 下章继续打脸,一个都不会放过哒~ 第50章 西市章氏数个铺面, 皆回容奚之手。 官府经查账后,发现账目错漏处甚多, 遂对各铺掌柜进行讯问。 几名掌柜在官府威势下, 通通吐露实情。 几人之所以做出这等缺德事, 皆因容周氏唆使。 容周氏得利后,会予几人一些好处。人心贪婪, 钱帛动人,这一番窃取, 足足持续十数年。 十数年,其钱帛之巨,常人无法想象。 此案涉及三品官员之妻,顺安县令无权管辖, 遂上报京兆尹。 京兆尹接到此案, 亦头疼至极。 此案证据确凿,继母偷盗继子财产,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且案涉人员还有三品吏部尚书、六品将作少卿。 然他素来公正严明, 虽内心焦灼,面上依旧铁面无私,立刻遣人捉拿容周氏。 容周氏正于周府向亲人哭诉,乍见衙役入府, 不禁惊叫出声,花容失色。 周府众人欲强行阻拦, 然京兆府尹并非软柿子,衙役俱强硬非常, 拖曳容周氏出府。 容周氏挣扎之际,钗落发散,形若疯癫。 至公堂,容周氏故作镇定,她乃三品吏部尚书之妻,有何可惧? 公堂上,除她之外,数名掌柜亦并跪于地。 偷盗乃刑事案件,无需容奚入公堂对质。 他正于京郊玻璃工坊,同秦恪一齐烧制玻璃器物。 工坊匠人不识二人,然坊主有令,众人只好协助左右。本以为二人不过玩闹,未料竟当真制出一些精致器物。 于工坊足足待上一日,两人踏着暮色,回归郡王府。 刚入府中,就见陈川谷迎来,神色颇为兴奋。 “大郎,你可知堂审如何?” 容奚笑回:“京兆尹素来铁面无私,自然会公正断案。” “没错!”陈川谷朗笑一声,“物证、人证俱备,盗窃罪名是跑不了了!” 秦恪问:“量刑如何?” 依大魏律,官府会将盗窃财物价值折算为绢数。绢数达五十匹者,应判流放三千里,并处三年劳役刑。 一般而言,许多人撑不过三年,更何况一娇弱女子? 然容周氏身为三品官员之妻,且她窃取财物,多用于家中用度,唯半数接济母家。 京兆尹思虑良久,稍稍轻判了些。 判处容周氏流放三千里,服一年半劳役刑。 此判一出,京中一片哗然,街头巷尾皆议论纷纷。 容维敬听闻后,只觉同僚皆讥讽于他,脸面简直丢尽,心中怨愤不断积聚,目赤如狂。 好一个周氏! 退衙后,他匆忙寻京兆尹,表明自己欲见容周氏一面。 大魏律例允许亲属探监,容维敬请求并不过分,京兆尹便应允下来。 牢房阴暗脏乱,气味极难闻。 容维敬以袖遮鼻,于狱卒引领下,至容周氏牢门前。 听闻足声,容周氏忙抬首,见到容维敬,立刻扑上前来。她满目惊惶,正欲哭诉一番,就听容维敬一声叱骂。 “你这恶妇为何行窃取之事?” 胸口顿如利刃尖锐刺入,容周氏心似寒铁,怔愣良久,方问:“你是来质问于我?” 容维敬怒哼一声,“你犯下此等大错,竟依旧不知悔改?” “不知悔改?”容周氏凄凉一笑,目光极怨厉,“容维敬,你今日来,只为痛斥我?” 她如今蓬头垢面,脏污不堪,已无昔日娇美之态,且神情诡异,状若疯癫,容维敬心中顿生厌恶。 “你犯盗窃之罪,玷污容氏颜面,不堪为容府主母。” 盗窃乃七出之一,容维敬可依此休妻。 容周氏蓦然瞪大双眸,凄厉喊道:“你当真要休了我?” 盛京风言风语已让容维敬颜面尽失,他若不休妻撇清关系,不知旁人如何议论自己。 思及此,他不再看容周氏,转身欲离。 “容维敬!”容周氏忽大叫一声,“你自恃清白,岂知自己早已身陷泥潭?” 你若不仁,我便不义! 容维敬诧异瞅她一眼,“我问心无愧。” 容周氏心中冷笑,面上却哀求道:“晗儿尚且年少,你能否善待于他?” 到底是自己骨血,在身边养育这么多年,颇有几分感情,容维敬颔首应答:“我自会教养他成才。” 容周氏低首不再言语,容维敬转身离去,未见她眸中一丝冷芒。 容尚书休妻了! 消息如长了翅膀般,飞入盛京百姓耳中。 有人言,容尚书素来清正廉明,正因如此,才不堪忍受其妻犯下重罪。 有人反驳,容尚书冷心冷情,妻子方入狱,便不顾念十数年夫妻情谊,行休妻之事。 双方争吵良久,亦未说服对方。 忽有人提及,太后寿辰当日,容尚书于大殿中不识亲子,此事当如何评判? 众人皆默。 虽容大郎形貌消瘦,然五官未变,连继母都能认出,缘何容尚书身为亲父,竟不识亲子? “容大郎本就为大逆不道之人,回京却不归家,见亲父不认,与容尚书何干?” 茶馆中,有人不忿反击。 众人细细深思,似确实如此。 从古至今,父母不慈为小事,子女不孝为大事,容奚如此行事,算引起众怒。 连皇宫亦有耳闻。 皇帝刚授其将作少卿一职,觉自己颜面不可失,遂召容奚入宫询问。 “大郎,市井流言你可曾听闻?” 容奚心中有数,“不知陛下所指,是何流言?” 皇帝直言问道:“听闻你归京后不曾归家,这是为何?” 孝道压人,连皇帝也不得不遵循。 容奚面露惭色,回道:“陛下应知微臣当初为何离京。” 皇帝颔首,他已知事情缘由,容大郎亦为无辜之人。 “家父令微臣至临溪反省,若无他令,不得归京。”容奚从容解释,“若无陛下旨意,臣尚且不能回京,又何谈归家一说?” 似乎有些道理。 皇帝弄清缘由后,不再放于心上,然心中到底对容维敬生出几分不悦来。 他又问及军器监之事,容奚细细道来,谈及其中趣事,皇帝笑得前仰后合,击掌赞叹。 两人相谈甚欢,一个时辰恍然消逝。 至未时三刻,皇帝终于放容 分卷阅读98 奚出宫。 容奚缓步踏出宫门,见宫外秦恪静立等候,心中顿时安定下来,展颜笑道:“劳郡王久候,下官向您赔罪。” 他调侃之言逗笑秦恪,秦恪眉目柔和,冲淡几分冷峻,使容貌愈发俊美无双。 “回家罢。” 两人相携回郡王府,陈川谷又来凑热闹。 “太后寿辰已过,你二人何时回濛山?” 一人为军器监监令,一人为军器监将作少卿,怎能擅离职守? “待妥善安排铺面一事,便回濛山。”容奚答道。 他与杜掌柜约定明日相见,商议铺面经营一事。西市其余数个铺面,掌柜皆入罪判刑,还需寻找合适之人经营。 翌日,秦恪本欲陪容奚同去,却因长信侯府传信于他,遂去往长信侯府。 明颐公主手握精致玻璃镜,见镜中眼角细纹清晰可见,不由轻叹一声。 秦恪问:“阿娘因何事烦忧?” 明颐公主瞪他一眼,“先前太后问我,你何时成亲,我也想知晓,你如今可有喜爱之人?” 她不在乎门第,只求自家儿子能有一知心人相伴。 秦恪沉默片刻,明颐公主忽然低叹出声。 身为母亲,她了解自己儿子。太后寿宴那日,她就已经有所猜疑。 “他是何人?” 秦恪陡然跪地,没有丝毫犹豫,道:“想必阿娘也已猜出,儿与容大郎……” “秦恪!”明颐公主拍案而起,似愤怒至极,“你当真要与一个男人厮守终生?你可对得起秦家?” 秦恪蓦然抬首,坚定道:“儿并未违背祖先遗志,一直守卫边疆,不曾愧对秦家。” “你!”明颐公主美眸瞪圆,欲训斥于他,却忽然晕厥倒下。 幸秦恪手疾眼快,接住其身。 他正急于寻医,却发现一丝异常,忽福至心灵,眸中惊慌褪去,吩咐家仆:“速去寻医者与侯爷。” 言毕,他将明颐公主安置榻上,于旁静候。 须臾,医者与长信侯同至。 长信侯见明颐公主昏厥,急得团团转,忙令医者诊治。 医者探脉后,恭敬回道:“殿下气急攻心,无大碍,稍候便醒。” 长信侯立刻看向秦恪,恶狠狠问:“你气你阿娘了?” 与此同时,明颐公主幽幽转醒,见到长信侯,眼眶顿红,哀婉泣道:“侯爷,是我没教养好这逆子,愧对秦家列祖列宗!” 秦恪于旁示意医者,医者极有眼色,退离屋子。 长信侯心疼极了,连忙安抚:“这逆子如何恼你?你且说来,我替你教训他!” 秦恪暗叹一声,他有些想念澜之了。 “他、他……”明颐公主以帕遮面,轻泣道,“我实在难以启口。” 天大地大,妻子最大。 长信侯虎着脸瞪向秦恪,“你到底做了何事,惹你阿娘生气?” 秦恪看一眼明颐公主,无奈道:“阿娘恼儿愧对秦家先祖。” “你做了恶事?”长信侯追问。 明颐公主忽攥住长信侯衣袖,极为自责:“侯爷,是我之过。” “你有何错?定是这逆子做了恶事!”长信侯立场之坚定,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幸秦恪早已习惯,他故作苦笑一声,道:“阿娘知晓儿与容氏大郎私定终生,遂自责煎熬以致晕厥。” 长信侯:“……” 稍候,且让他消化片刻。 屋内一片沉寂,明颐公主捏帕轻泣,长信侯呆若木鸡,秦恪眼观鼻鼻观心。 良久,长信侯恍然回神,瞪一眼秦恪,轻搂明颐公主,柔声安抚道:“莫恼,此事与你无关,子不教父之过,我这便揍他一顿替你出气。” 哭声戛然而止,明颐公主正欲阻拦,却见长信侯已揪住秦恪衣襟,二人同至院中,互相……切磋起来。 明颐公主怔怔凝视半晌,竟笑出声来。 父子二人打得天昏地暗,院中尘土飞扬,良久,长信侯一招擒住秦恪,将他按在地上,朗声大笑:“你小子不行啊!” 秦恪面上略带青紫,镇定颔首。 无论如何,阿娘阿耶总是需要哄着,让阿耶胜一次并不丢人。 长信侯并不领他情,径直放开他,笑问明颐公主:“我揍他一顿了,你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秦恪起身,掸掸身上灰尘。 明颐公主忍俊不禁,“我是担心你生气。” “他爱与何人一起便与何人一起,”长信侯没心没肺道,“只要日后后悔别来寻我哭诉!” 他虽为粗人,但并非蠢人。他清楚明颐公主的小心思,但那又何妨? 她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阿恪,你去祠堂跪一日。”明颐公主命令道。 秦恪听话去祠堂跪下,并暗中吩咐家仆往郡王府告知一声。 家仆至郡王府告知管家,恰逢容奚归来。 “郡王今夜不归?发生何事?” 他见家仆目光闪烁,便又问一句。 家仆知他乃圣上新封六品少卿,与郡王感情甚笃,遂诚实答道:“郡王被殿下罚跪祠堂。” “为何?”容奚心中一惊。 具体缘由家仆亦不知,他摇摇头。 容奚眉头紧皱。 按理说,秦恪行事素来让人挑不出错,但今日突被唤至侯府,又被罚跪祠堂,实在让人莫名。 莫非是因为那件事? 心脏陡然跳动几下,容奚未经多思,忙问:“某欲拜见殿下与侯爷,不知可否?” 家仆一愣,天色将晚,此时上门拜访似乎并不合适。 然容郎君诚恳请求,他只好携容奚同至长信侯府,容奚在府外等候通传。 须臾,家仆返至,面色为难道:“容少卿见谅,殿下今日不见客。” 果真是因为自己? 容奚心中凛然,后世对同性相恋尚且存在歧视,更何况这个时代? 且原书中,容连因与男子相恋,被容维敬赶出容府,断绝父子关系。 可见时人对此事偏见甚深。 若秦恪当真与明颐公主、长信侯挑明,仅被罚跪祠堂,已然算轻罚。 “多谢。”他礼貌谢过,却并未转身离开。 家仆不解,问:“容少卿?” 容奚淡笑,“无事,我在此等候郡王。” 某人独自跪祠堂,他心疼。 长信侯府与诸多王公重臣之宅比邻,为免旁人议论,容奚寻一 分卷阅读99 隐秘处,静立等待。 家仆无奈,只好回府关门。 明颐公主问他:“容大郎是否离开?” “并未离开,”家仆摇首,诚实道,“他说要等郡王。” 明颐公主挥挥手,家仆随即退离。 她瞥一眼长信侯,长信侯立刻笑问:“不忍心了?” “他拐带我儿,我为何不忍心?” 长信侯替她捏肩,小心翼翼反驳:“据我所知,容大郎年仅十七,比那逆子小上不少。” 谁拐带谁,还真不好说。 明颐公主一怔,脑中浮现容奚之貌。 确实尚显稚嫩,虽容貌不及阿恪,然风采却少有人能比,兼具造器之能,才华得圣上看重,堪与阿恪相配。 “你遣人暗中查看,看那容氏子能坚持到几时。” 长信侯得令,立刻唤来阍者吩咐清楚。 夜幕降临,侯府灯火通明。 明颐公主心烦意乱,又唤来阍者,问:“容氏子是否离去?” 她既希望容奚离府,又希望容奚能一直坚持。 长信侯见她如此,柔声安抚道:“你若实在担心,不如唤他入府见见,若当真是位佳儿,倒也不错。” “你也忒没心没肺!”明颐公主瞪他一眼。 从未见过有人如秦远般,不在乎子孙香火,实在叫人惊讶。 长信侯委屈巴巴,“我对你已经掏心掏肺了。” 罢,无法交谈。 直至亥时,阍者又来报,言容氏子依旧静候门外。 明颐公主到底不忍心,终是吩咐道:“让他来见我。” 须臾,容奚忐忑至,行大礼以表敬重与愧疚。 他生得实在乖巧温软,明颐公主竟觉自己方才过于狠心,遂温声道:“坐下说话。” 容奚忧心秦恪,依旧跪于地上,诚恳道:“奚冒昧前来打扰,望殿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明颐公主问。 容奚沉默几息,郑重回道:“奚本无罪。然奚与郡王之事,令殿下、侯爷不悦,便是莫大罪责。” “容大郎,你可知盛京多少贵女,欲嫁与阿恪?” “我知。” “你可知长信侯府唯阿恪一子?” “我知。” “你可知阿恪若认定一人,必不会辜负于他?” 容奚胸腔顿如擂鼓,眸光震颤。 “我知。” 明颐公主终究不甘,冷笑一声,“既如此,你缘何以为,我会眼睁睁见阿恪跳入火坑?” “因为您爱他。” 容奚轻声道。 他眸中溢满感激与向往,他能看出明颐公主真心疼爱秦恪。 无私母爱,他两世皆未品尝过,竟由衷生出几分羡慕。 明颐公主蓦然怔住。 她凝视少年双眸,却品出几分心酸。 思及容奚身世,她心中愈发柔软,面上却抹不开,只冷声道:“那你可愿与他同甘共苦?” 容奚笑得极令人心疼。 “我愿。” 明颐公主绷住脸面,起身挥袖道:“既如此,你且去祠堂与他同跪。” 容奚欣喜至极,“谢殿下成全。” 祠堂烛火摇曳,秦恪独自跪于蒲团上,脑中尽是容奚身影,不由轻笑一声。 愿澜之今夜好梦。 忽然,祠堂外传来几串脚步声。 “容郎君,您请。”此乃家仆声音。 秦恪陡然僵直身体,几息后,蓦然转首。 祠堂门被推开,少年足踏月色而入,面带微笑,神色甚为欣悦。 两人目光相触,并未言语,却心中俱明。 容奚跪于他身侧,低首垂眸,神情极庄重。 半晌,秦恪打破祠堂沉寂。 “澜之,我既喜且忧。” 喜你毫无畏惧,坚定不移;忧你体魄不强,长跪伤身。 容奚听懂他话中之意,轻笑摇首。 “于我而言,已是万幸。” 作者有话要说: 容尚书结局不要着急哈~ PS:最近晋江相当抽,我发现好多小仙女一路看下来,就是翻不到最新发表章节,我自己试了一下,竟然也是这种情况。大家若发现没出现更新,不妨点进目录试试。一般而言是晚上六点到九点之间更新,大家可以九点后刷一下。 第51章 黎明刚过, 容奚双腿已无知觉。 即便再强忍,面上也难免露出几许痛苦之色。他双手撑于膝盖, 勉强挺直腰板。 秦恪目露心疼, 恨不得自己一人跪两份。 须臾, 家仆至,言明颐公主有令, 今日洒扫祠堂,郡王与容郎君不必再跪。 秦恪扬唇一笑, 阿娘就是心软。 两人跪了一夜,明颐公主亦一夜没睡,天尚未亮,便着家仆去祠堂告信。 容奚笑道:“殿下仁慈。” 他手撑蒲团试图起身, 然双腿完全麻木, 根本无法站立。 秦恪强他太多,起身行走并无问题,遂蹲在容奚面前, 柔声道:“上来。” 容奚并未拒绝,双臂环住他脖颈,伏在他背上。 穿过长廊,秦恪行至自己儿时卧房, 房内器物陈列整齐,纤尘不染, 应是经常打扫之故。 将容奚置于榻上,他正欲去吩咐仆从, 就见两家仆叩门而入。 一人端盆,一人捧盘。 盆中为热水,盘中为药瓶。 “郡王,容郎君,此乃殿下吩咐。”家仆面带笑容。 昨日侯府气氛凝重,他等身为仆从,俱心惊胆战。孰料今早殿下便心软寻一借口,免了郡王与容郎君跪罚。 秦恪神情温和,“放下罢,此处无需尔等侍奉。” 家仆听令退离卧房。 秦恪躬身打湿布巾,对容奚道:“我先替你热敷片刻。” 他转身,见容奚似未听闻,遂又说了一遍。 容奚回神,利落将裤管捋至膝弯处,目露憧憬之色,“殿下真好。” 温热布巾搭于左膝处,减轻些许痛意,容奚眉目舒展些许,只是一夜未眠,面上颇有几分憔悴。 秦恪另敷一布巾于右膝处,笑回:“日后多多孝敬便是。” “嗯!” 热敷后,秦恪又替容奚涂抹药膏,容奚已昏昏欲睡,却兀自强撑。 须臾,家仆返至,捧漆盘而来,盘中盛放粥饼,俱热气腾腾,应是刚出炉。 “殿下说了,郡王、容郎君用些早膳再歇息。” 分卷阅读100 这一连番吩咐,皆为浓浓母爱。 两人欣喜用完早膳,容奚已支撑不住,歪斜于榻上,沉入梦乡。 秦恪替他解开发髻,盖上衾裯,轻步离开卧房,至主院中。 明颐公主正询问家仆:“早膳都用了?” 家仆恭敬答:“郡王同容郎君都用了。” 她轻叹一声,挥挥袖让家仆退下。 家仆刚退,秦恪便进屋,径直跪于明颐公主面前,行大礼。 明颐公主舍不得啊,刚跪了一夜,膝盖正伤着,她身为母亲,哪里愿意瞧见孩子受罪? “你且坐下说话。”她没好气道。 秦恪乖乖听从,盘膝坐于软席上。 “多谢阿娘成全。” 让容奚入秦家祠堂,且与他同跪,便已表明明颐公主态度。 明颐公主心中尚且堵闷,瞪他一眼,“跪了许久,怎不去歇息?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你让我如何放心?” “儿先给阿娘请安,再去歇息。”秦恪笑回。 他眉眼处俱生欢喜,明颐公主甚少见他如此模样,不禁有些吃味,问:“容大郎何处?” “大郎身虚体弱,用完膳强撑不住,已然歇下。” 明颐公主听闻市井传言,知晓容周氏当初所为,亦知晓容奚体质虚弱,不免有些心疼。 “真是造孽。”她嘀咕一句,后不耐烦道,“你且去歇息,为娘不愿同你说话。” 秦恪告退,回卧房与容奚同榻而眠。 至申时,容奚方醒。 清醒后,他颇为忐忑,今早怎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实在太过无礼! 连忙起身踏出卧房,见日已西斜,不禁更为懊恼。 恰秦恪步入院中,二人目光相触。 秦恪大步走来,竟陡然环腰将容奚抱起举高,抬首扬唇笑道:“澜之,我心甚悦。” 他琥珀色眸子,仿若九天星光般璀璨夺目。 容奚唯闻耳际心跳如鼓,怔然半晌,方面露惊色道:“你膝盖有伤,速放我下来!” 怎料秦恪径直步入卧房,将他置于榻上,“小伤而已,无碍。” 容奚平躺榻上,见某人压来,忙闭上双眼。 肩窝处忽然承重,容奚又睁开眼,唯见满目墨发。 秦恪依靠容奚肩上,轻柔道:“澜之,在遇你之前,我曾想,我此生不过恪守祖先遗志,保大魏疆土不受敌侵,除此以外,再无其它。” 他听闻容奚平稳心跳,继续道:“遇你之后,方觉人生苦短。” 此前,他似提线木偶般,于战场领兵杀敌,无丝毫生气。可如今,身体仿若被注入灵魂,一颗心砰砰然,只为一人跳动。 此番感觉颇有几分玄乎,却又真实得不可思议。 容奚蓦然将他抱紧。 身为书中角色,秦恪仅寥寥数笔,他之生平,不过是为梁司文服务。 梁司文需活命,秦恪便收养他;梁司文需成长,秦恪便战死沙场。 何其可悲。 “我亦如此。”容奚轻叹一声,“本欲孤身度日,与器物为伴,怎知能与你相识?” 秦恪忽抬首,两人目光相接,俱扬唇浅笑。 他俯首,在容奚下颔落下一枚轻吻。 容奚双臂搭于秦恪颈后,兀自微笑。 又一枚吻落在眉心,温热渐而往下,蹭过鼻尖,捕捉一抹柔软。 缠绵深吻良久,秦恪方大发慈悲放过容奚。容奚睁开双眸,眸中似清泉流淌过,泛着动人水光。 他眼尾绯红,颊生霞晕,微微喘息道:“我帮你?” 秦恪猛地坐起,“不必。”后仓惶下榻入耳房。 片刻后,他返回卧房,神态自若,浅笑道:“去用晚膳罢。” 容奚忍笑,并未点破。 至膳堂,明颐公主与长信侯已于席上等候,秦恪与容奚连忙告罪。 明颐公主不过一眼,便知方才发生何事,心中又是一堵,沉脸道:“坐下罢。” 膳毕,明颐公主唤秦恪至卧房。 “你怎可胡来?” 秦恪心中愧疚,认错态度极好,“是儿之过,阿娘莫恼。” 明颐公主瞪他一眼,转身从箱奁中取一锦盒,递予秦恪。 “大郎年纪尚小,你切莫粗鲁,”她语重心长道,“此乃宫中秘方,你可莫要只顾自己欢愉。” 神情竟极严肃。 纵使秦恪面皮再厚,也不禁生出几分羞赧之意。 “阿娘,儿晓得。”他接过锦盒,低首不敢与明颐公主对视。 秦恪素来老成持重,明颐公主难得见他如此,颇觉新奇,心中暗自瞧热闹,面上却道:“仔细研读药方,莫要大意。” “儿谨记,阿娘放心。” 明颐公主眸中含笑,“罢,今夜不留你,你与大郎回郡王府。” 秦恪应声跪别。 回卧房后,容奚见他手中锦盒,好奇问:“殿下予你何物?” 秦恪气定神闲,“不过一些珍宝,无甚稀奇。阿娘令你我二人回郡王府,走罢。” 容奚遂不再多问。 回府后,秦恪独入书房,从锦盒取出药方。 药方不仅仅是药方,其上清晰阐明用法,极其直白,秦恪方一入目,便觉腹中火热瞬间升起。 然事关容奚,他不得不仔细研读。 通览一遍后,他取出纸笔,将药方誊抄下,后藏秘方于锦盒,妥善保管。 翌日寅时,秦恪猛然从梦中惊醒,回神后扶额苦笑一声,再无睡意。 清理后,他悄悄至演武场练习刀法,接连一个时辰,身上大汗淋漓,火气渐消。 沐浴毕,恰逢早膳置案,容奚与陈川谷已于案前等候。 他方入膳堂,陈川谷便瞧出不妥。 身为医者,陈川谷能轻易看出某人火气过旺,他再偷瞟一眼容奚,不禁幸灾乐祸。 容大郎淡定从容,神清气爽,与之相比,秦恪颇显欲求不满。 着实有些可怜。 早膳毕,容奚问秦恪:“那些玻璃器物,是否送往侯府,孝敬殿下?” 容周氏堂审当日,二人于玻璃工坊久待,便是为明颐公主烧制器皿。 只是前日事发突然,玻璃玩物尚未及送出,秦恪就向明颐公主挑明。 如今得明颐公主成全,容奚感激不尽,唯有送礼以示敬重。 秦恪颔首,“稍候便送去。” 明颐公主收到精致器物,喜悦非常,心中郁闷渐渐 分卷阅读101 消失,于长信侯柔声安抚下,轻叹一声:“如此也好。” 一是二人两情相悦,不忍阻拦;二是帝王盛宠之下,秦恪与男子相恋,可消弭圣上猜疑,保一世安宁。 后数日,容奚忙于铺面之事,并静待某些事酝酿发酵。 他刚与杜掌柜商议完,正欲离开铺面归家,突然一人迎面冲来,刀上寒芒映入容奚眼帘,他迅速侧身避过,并握住歹人手腕,狠狠一扭。 歹人痛叫一声,刀落于地。 他同秦恪学制敌之法,并非白学。 此处虽非闹市,却也有几户街坊。恶意提刀伤人之事,着实少见,街坊聚拢而来。 动静愈大,其余百姓皆近前围观。 “这不是容四郎?他莫非要杀人?” “容四郎竟当街弑兄?” 众人议论纷纷。 容奚面沉如水,俯视地上狼狈少年,漠然问:“你可知杀人偿命?” “你是坏人!你还我阿娘!你还我阿娘!” 容晗趴在地上大哭。 他回魂后,便被府中家仆告知,自家亲娘被判流放,惊怒之下,便要杀死容奚。 可他并不知容奚在何处,所幸有人暗中提示,他便来杂货铺寻人。 一见容奚,心中愤怒喷薄而出,遂挥刀砍来! 容奚不欲理他,对杜掌柜道:“杜翁,劳烦您取绳索来。” 杜掌柜听令,迅速取来绳索,将容晗捆紧。 容晗挣扎不休,哭喊震天,颇有几分可怜之态。 然他持刀杀兄,断不能轻易原谅。 容奚再次光临县衙,顺安县令头疼至极,听闻竟是恶性杀人案,更觉眼前发黑。 这还得了! 容氏兄弟相残一事,引众人围堵县衙门前。 见顺安县令面露难色,容奚倏然冷笑一声,“我乃其嫡兄,亦为朝廷命官,容四郎当街提刀欲谋我性命,乃故杀。依大魏律,徒刑都不为过。” 虽他并未受伤,然容晗所行之事,实乃大恶。 刺杀朝廷命官,轻判不得。 顺安县令凝思片刻,小心翼翼道:“容少卿,此事干系甚大,请容下官上报京兆尹。” 县衙权限不足。 京兆府尹接案后,心中痛斥顺安县令。此事说小为小,说大为大。 亲属相残,且被害人无伤,若能调和,便皆大欢喜。 然容奚为六品命官,确实马虎不得。 “不知容少卿是何意?”京兆府尹私下问容奚。 容奚不禁蹙眉。 容晗年纪不过十三,若依后世刑律,尚不及责任年龄。然依大魏律例,年十二便可承担故杀罪责,但量刑可从轻。 “依大魏律例断案便可。” 容晗因容周氏教养,对容奚已充满恶意,且在溺宠下任性妄为,若此事轻轻揭过,便会助长其恶性。 容奚神色极为凛冽。 京兆尹遂判定,容晗受杖刑三十,徒五年,这般已算轻罚。 刺杀朝廷命官,本可判处死罪,然念及其年岁尚小,便免除其死刑。 容维敬得知此事后,于公衙几欲晕厥。 不论如何,他素来对容晗疼爱最甚。 他匆忙寻京兆尹问个明白。 京兆尹面露难色,“容尚书,下官实在没法。街坊皆见令郎持刀砍杀容少卿,下官不得不依律判刑啊。” “他定是受人蛊惑!”容维敬不信,“他小小年纪,怎会去杀人?” 京兆尹太阳穴突突直跳,“容尚书,他已于公堂承认,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下官实在难办。” 容维敬瞬间心如寒冰。 他忽对容奚生出几分怨怼来。 容维敬如何忧心忡忡,容奚并不知晓,他已回至郡王府。 只是,郡王府竟有些不同往常。 “赵伯,这是何故?”他见院中草木山石毁损,不禁问道。 管家忧叹一声,“郎君有所不知,今日您离府之后,顺王殿下前来寻郡王切磋武艺,院子便成这般光景。” 明日还需寻匠人修缮。 “郡王何在?” “应是在书房。” 赵伯话音刚落,秦恪便急步而来,上下打量容奚片刻,方定下心,道:“今日顺王忽来寻我切磋,方才听护卫禀告,我方知你今日遇险。” 当时情形危急,护卫来不及反应,若非容奚习过制敌之法,即便不死也会重伤。 仔细想想,实在令人后怕。 他嗓音都有些发颤。 容奚安抚笑道:“我无事,去书房罢。” 二人行至书房,秦恪紧紧拥住他,气息不匀道:“幸好你未忘记招式,也幸好容晗不擅武艺。” 方才听护卫禀告,他当真心脏停滞几息。 “勿忧。”容奚伸手缓拍其背。 他其实亦惊出一身冷汗。 两人相拥片刻,容奚忽问:“顺王为何今日寻你切磋?” “他明日离京。”秦恪答道。 他见容奚面色有异,不禁目露询问之色。 容奚蹙眉道:“据我所知,容晗今日晨时方醒,他提刀杀我定是激愤所致,可他如何知晓我身在何处?” “有人暗中相告?” 秦恪嗅到一丝诡异。 若非顺王拖累,他定早已知晓容奚受袭一事,事情当真有几分凑巧。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故意杀人刑事责任年龄是十四岁,古代不同。熊孩子还是需要社会教育的。 第52章 容维敬救子无门, 不得不来寻容奚。 如今盛京百姓,多暗中窥测容府之事, 得知父子相见, 便来探听消息, 却被秦恪护卫严密阻拦。 “大郎,晗儿乃你亲弟, 他年纪小,定是受人蛊惑, 才会做出糊涂事。” 此时此刻,容维敬同寻常父亲一般,忧心亲子。 容奚淡笑问道:“弟弑兄,于您而言是否微不足道?” “他……”容维敬欲反驳, 见容奚眸光冷厉, 不知为何竟说不出口。 “容尚书,子不教父之过,您教养容晗当街杀人, 是您之过,您为何从不曾自省?” 他语调虽温和,话语却刺耳至极。 容维敬顿时面红耳赤,“我是你父亲!你竟这般忤逆不孝!” 见他气急便以孝道压人, 容奚倏然浅笑出声,颇觉索然无味。 “十数年, 同一屋檐下,你假装不知嫡子遭受不公, 从不曾维护嫡子,如 分卷阅读102 今却要我谅解行凶歹人,公理何存?你我不必浪费口舌,请回罢。” 嫡长子非可造之材,便纵容他人肆意伤害,容维敬当真令人恶心。 容奚心疼原身,对他自然没有好脸色。 “容奚!你当真不念手足之情?”容维敬怒问。 若容奚能松口示以原谅,容晗便无需遭受刑罚之苦。 容奚漠然看他一眼,“你不妨先教会容晗何为手足之情。” 言罢,径直甩袖离去。 留容维敬在原地,气得就要升天,口中直呼“逆子”。 因与容维敬一番交谈,容奚心中堵闷,回郡王府后,趴于秦恪腿上闭目养神。 “过几日回临溪,如何?”秦恪轻缓抚摸其墨发。 容奚闷闷回应一声,翻身抱住男人劲腰,几息过后,抬首问:“顺王身边那位门客,你是否查清?” 回京途中路遇顺王,容奚便直觉那位年轻门客神情诡异幽冷。 因印象深刻,又发生容晗砍杀之事,容奚心中起疑,遂让秦恪遣人去查探。 “尚未。” 两人不禁相视一笑。难以查清,更说明存在问题。 翌日,盛京再次轰动哗然。 容周氏竟供出容尚书以权谋私之事! 容维敬身为吏部尚书,竟参与易官之事! 大魏选官严格,不允许私下买卖官职,若容维敬当真犯下此等大错,丢乌纱帽都是小事。 此事干系甚大,皇帝听闻后,盛怒之下,令人彻查此事。 以为容周氏报复攀咬者众,然经彻查后,发现竟真存在易官一事! 容维敬接受讯问时,极为茫然。 他兢兢业业多年,从未收受贿赂,如何卖官? 正当他抵死不认之际,数份证词连番将他砸晕。 买官者入牢狱受讯后,皆供认容维敬收取贿赂,将官职卖于自己。 容维敬晕倒前,头脑忽然清醒,不禁大骂一声:“恶妇误我!” 与此同时,容奚正在返回临溪途中。 陈川谷此次与二人同行。 “卖官之事当真是容尚书所为?”他好奇问。 容奚摇首笑道:“他为人谨慎,不会予人把柄。官职本就是几位买官者囊中之物,只是他等不知。容周氏得闻后,依此向几人收取贿赂。她乃尚书夫人,所行之事若说无尚书教授,谁人能信?” 且不论容维敬是否当真参与此事,此事一出,他必须承担失职之罪。 他对外人虽小心,可对容周氏却无甚秘密,此乃其败笔之处。 若非他宠溺容周氏,容周氏也不敢虐待嫡长子。 凡事皆有因果,种何因,得何果。 陈川谷懂得其中道理,然他依旧困惑,“缘何容周氏要诬陷容尚书?如此行事,不怕容晗出狱后无家可归?” 秦恪淡淡回道:“她此举正是为容晗着想。” “为何?”陈川谷相当不解。 容奚微笑释惑:“若容尚书依旧高官厚禄,他休妻之后必会再娶。彼时,容晗与我又有何区别?” 以己度人,容周氏不善待容大郎,自然忧心容晗受后母欺辱。 如此,倒不如令容维敬跌入尘埃,念及容晗出狱后可为其养老送终,容维敬应不会恨屋及乌。 陈川谷张大嘴巴:“真是好一出大戏!” 他见两人神色自若,感佩之余,不由心生敬意。 秦某人与容大郎,当真惹不得。未费一兵一卒,便使容府覆灭,且无人知其为背后推手。 三人至濛山时,容维敬结局已定。 圣上罢其官职,且令其终生不得再为官。 能逃刑罚,已是万幸。可于容维敬而言,苟活于世倒不如一死了之。 此前容氏大房、二房皆依附容维敬,如今容维敬却落得这般境地。 他无官职,自然无权居于容府宅院。 大房冷漠,搬离宅院后不管容维敬死活。二房憨实,容维恒念及亲子容墨尚在祖宅,遂变卖铺面,欲携容维敬一同去往祖宅过活。 容维敬起初不愿,经妾室何氏劝慰后,只得颔首同意。 何氏为容连生母,素来平静度日,不争不抢。 容府败落后,唯她一人待容维敬始终如昔。容维敬对她渐生依赖,听信于她。 此事传至祖宅,容连大惊失色。不过月余,容府竟发生这般巨变! 他一夜未眠,翌日至容奚书房。 “二弟,有话要说?” 容奚正翻阅上月学堂考试成绩,随意问道。 “阿兄,我见你近日大兴土木,是欲建造房屋?”容连斟酌询问。 容奚翻阅毕,置名册于案,淡笑道:“二伯已来信,言他与父亲不日将归祖宅,然祖宅卧房紧缺,我便与郡王商议,另造屋宇居住。” “你与郡王要搬出宅子?”容连大吃一惊。 容奚颔首坦白道:“父亲怨恨于我,定不愿与我同住。” 容连正欲再劝,容墨忽叩门而入,竟无视容连,径直将一模具放置容奚面前案上。 模具形似鸟雀,双翼由轻质木材所造,翼面极薄,上层略带弧度。 容奚目露赞叹,由衷笑问:“三弟,是否尝试过?” 容墨摇首。 他近日似开朗些许,点头摇头越发频繁。 容奚遂起身问容连,“二弟可愿一同前往?” 他摆明不愿再提及容维敬之事,容连心中暗叹,无奈之下,只好坠于两人身后,至院墙边。 容奚吩咐刘子实搭梯靠墙,并执模具踏上墙顶,扬臂力抛模具。 然,模具被掷于院墙内,毫无随风起飞之势。 容墨失望低首,默默捡起模具。 “三弟,”容奚不忍见他难过,遂提醒一句,“即便木质再轻,其重亦高于风力。鸟雀翅膀尚且骨肉俱备,更何况模具?” 此飞翔模具皆由木材所制,自然难以借风力上天。 容墨手捧模具,怔怔立于原地,似陷入沉思。 容奚遂不再打扰,领容连与刘子实离开。 “二弟,你且安心准备乡试,宅中之事,日后可交由何姨。” 原身记忆中,何氏暗中助他数次,品性尚佳。 容连腹中之语被他堵住,竟一句未能说出,只好作罢,兀自回屋读书。 容奚吩咐刘子实:“请崔峰来书房见我。” 刘子实领命而去。 须臾,崔峰恭敬入书房,见案上 分卷阅读103 成绩名册,笑问:“不知郎君有何吩咐?” 容奚面色温和,“诸学子学业皆有进步,然成日于屋中闷头读书并无益处。我欲领诸子前往工坊参观一日,你且告知他等,备足干粮水袋,届时不可随意乱窜,以免落伍。” 崔峰听闻,亦高兴非常,忙领命下去传达。 诸子闻言,俱欢欣鼓舞。 翌日寅时三刻,众人用完早膳,一同前往胡氏工坊窑炉。 军器监工坊,外人不可随意进入,容奚便同胡玉林商议,令胡氏工坊开放一日,供儿郎、娘子等参观。 容奚请求,胡玉林自然不会拒绝。 容宅除刘和、容墨外,皆步行前往工坊。 容奚与秦恪并肩而行,刘子实、梁司文、容连、崔峰四人看顾孩子。 不多时,金吉利灿笑凑近,问:“大郎,辛娘子这段时日苦练棋艺,欲来宅中寻你,你当如何?” 容奚一愣,若非金吉利提醒,他早已忘记辛娘子此人。 他一旦得闲,便与秦恪学习棋术,如今与秦恪对弈,常胜负对半,应算拿得出手。 “让她明日来。” 金吉利颔首应声,又问:“这几日我去坊市卖鱼,听行商提及烟花一物,是否为大郎所制?” 容奚沉默几息,忽问:“吉利,你远渡重洋至大魏,可曾想过回归家乡?” “确实想过,”金吉利闻言坦然道,“可我本为丧家之犬,回去无益。” 他碧眸清澈,无丝毫虚伪之意。 “你方才提及烟花,其实是想问火弹罢?”容奚一语道破金吉利心中所想。 武器,代表力量。不论金吉利身份为何,他欲求强力,必定是因为心有不甘。 容奚不会吝啬,但绝非拱手相送。 “大郎,你实在过于通透。”金吉利无奈低笑。 他嗓音低醇,如陈酒般轻易令人迷醉。 秦恪警惕睨他一眼,以示告诫。金吉利不甘示弱,回视过去,丝毫不惧秦恪威势。 “你气力远超常人,若非天生神力,就是后天锻炼所致,”容奚解释道,“你掌心、指腹、虎口处皆有厚茧,定经常使用刀具等武器。” 眼见自己被剖析清楚,金吉利只好坦白:“用大魏官话说,我应是太子。” 容奚目露兴趣,秦恪亦竖起双耳。 “叔父杀害父亲夺取王位,还欲暗杀于我,我在亲信帮助下逃脱,无奈之下只好乘船出海,不慎流落此地。” 他概述简短,语调淡然,容奚却品出几分仇恨。 “你欲复仇?”容奚问。 金吉利摇首叹息笑道:“先前并无此念,在大魏平静度日倒也不错,可那夜难民侵袭,你抛掷火弹,我方知世上竟有这般骇人武器。” “火弹乃大魏机密,我不能将制作之法透露于你。”容奚立场坚定。 金吉利等他下文。 “但我愿与你交易,”容奚眉眼弯弯,“不知贵国有无珍稀之物,能与大魏互易?” 金吉利无奈笑道:“大魏物产丰饶,大郎又具造器之才,我实在不知,何物能得大郎青睐。” “你在大魏未见之物,皆可说来听听。”容奚并不奢求。 金吉利摇首轻叹,“一时之间难以想到,大郎不妨宽限几日。” 容奚颔首,不再多问。 行路约莫一个多时辰,众人终于抵达胡氏工坊。 胡玉林立于工坊前,笑意盈盈,亲自迎接。 “大郎,郡王。” 容奚感激道:“今日借你工坊一观,多谢了。” “你我不必见外,”胡玉林笑道,“若非大郎,我又何来此些工坊?” 言罢,他召来管事,领诸学子入工坊参观。 诸学童俱好奇观望,认真听管事介绍讲述,毕竟容奚布置了任务,参观工坊后,每人需交上一份观后感。 容奚此举,是为避免学童只知书本知识,脱离实践。 今日只是参观,他日还需亲自动手操作。 除学童惊奇之外,容连亦面露异色。 他从来只在学堂听夫子讲学,从未见过工坊匠人劳作,如今亲眼得见,只觉极为新奇,且心中竟生出几分豪情壮志来。 若大魏处处皆为工坊,玻璃等物尽入寻常百姓家中,该是何等富足! 一日参观毕,众人同归容宅。 回宅时,容墨依旧在院中勤劳削木,见众人归,理也不理,只顾埋头苦干。 容奚不禁驻足,观察半晌后,方道:“世人常用竹篾藤条等编织器物,你可知为何?” 容墨陡然停歇,抬首与容奚对视。 不过几息,他眸中光芒大亮,径直抛下手中活计,奔向自己屋子。 容宅众人早已习惯,不再惊奇询问。 翌日午后,辛娘子果然来访容宅。 “奴家见过容郎君。” 容奚于院中设棋具,笑问:“听闻吉利提及,你身世悲苦,投靠亲戚却被亲戚卖与六旬老翁,故欲投靠我,是否?” “若能得郎君怜惜,奴家定忠心侍奉郎君。”辛娘子眼眸如水。 容奚伸手示意她坐下。 辛娘子听从,与他相对而坐。 “然自我离开临溪,已有月余,你亲戚尚算仁慈,并未将你许配六旬老翁。” 辛娘子心中一惊,正欲措辞解释,却听容奚道:“三局两胜,你若赢棋,可留在容宅,你若输棋,必须回答我三个问题。” 辛娘子颔首,“皆听郎君吩咐。” 二人开始对弈。 容奚本就聪颖,经秦恪这位良师点拨后,境界已然不俗。相比之下,辛娘子颇显力不从心。 她紧蹙眉头,世人皆言容大郎不擅六艺,唯具匠人之才,如今看来,倒是世人愚钝了。 二人厮杀片刻,辛娘子狼狈败北。 她额上已生细汗,故作镇定问道:“是奴家棋艺不精,不知郎君欲问何事?” 容奚慢吞吞收拾完棋具,忽取出一张图纸,突兀放于辛娘子面前。 “此人你可识得?” 辛娘子面色顿变。 作者有话要说: 容爹结局远不止于此,别看他现在可以安享晚年,其实他要经历的路还很长很长……至于是煎熬还是幸福,那就见仁见智了。 ps:我发现有的小仙女有些误解,我解释一下哈。 容连是庶子,是妾室何氏所生,跟继母不是亲生母子,所以继母如何,对他没啥影响。容墨是容奚堂 分卷阅读104 弟,也就是说是容奚二伯之子,只是族中排行老三,为三弟。古代是宗族制嘛,基本不分家,就按族中排行叫。 第53章 画上之人, 正是此前突袭容宅,被容奚一箭穿胸的歹人。 辛娘子即便很快变幻神色, 也未掩藏住那一抹惊异。 她扯扯唇角, 低声道:“我不认识。” 竟是连自称都改了。 容奚笑而不语, 再取一图纸,置辛娘子眼前。 辛娘子已有所准备, 手指却反射性微缩一下,故作镇定道:“这位郎君相貌不俗, 莫非容郎君要替我说亲?” “是你需回答我,而非反问我。”容奚收敛笑容,淡漠瞧她。 与秦恪相处日久,容奚也学出几分气势来。 他眉目冷漠, 倒令辛娘子愈加忐忑。 “容郎君, 我确实不识此二位郎君。”她迅速问道,“我已回答两个问题,不知你……” “你方才回答, 是真是假?”容奚随意抛下第三个问题。 辛娘子愣怔几息,后突然起身,作势要转身离去,却被人拦下。 “辛娘子, 你若说实话,我可保你性命无忧。”容奚淡淡道。 护卫制住辛娘子, 秦恪迈进院内。 “你早就知道,故意诈我?”辛娘子蹙眉问。 容奚笑问:“你以为吉利很蠢?” “吉利!”辛娘子惊讶瞪目, 后冷笑一声,“容宅还真是卧虎藏龙。” “此前已有人恶意闯入容宅,你以为,我会放纵不知底细之人进入?”容奚起身至她面前。 “你可知,你同伴如今是何模样?” 辛娘子抿唇不语。 容奚笑得极温柔,“每日刺针入体,数月过去,他体内已有上百枚针,动辄便痛不欲生,可就是死不了。你如此美貌,莫非也想同他一般?” 两护卫眼皮抖了几抖,却发觉辛娘子比他二人抖得更厉害。 秦恪抬眸,侧首看一眼容奚。 “传闻容大郎仁善,我不信。”辛娘子困兽犹斗。 容奚忽轻笑一声,“传闻?传闻容大郎不擅棋艺,缘何你会输于我手?” 他眸光顿厉,吩咐道:“押下去,既不愿说,那便毁其容貌,日日扎针。” 护卫立刻拖拽辛娘子。 辛娘子奋力挣扎,直到被拖离院门处,方大声道:“我说!” 护卫顿住,看向容奚。 容奚一脸意兴阑珊,挥袖道:“罢了,我不愿再听,拖下去。” 护卫喉结滚动几下,容郎君实在有些可怕! 辛娘子直呼“我说”,却无人再理。 容宅众人听闻惊呼,俱探出脑袋来瞧,但无人示以同情,毕竟去年歹人欲擒郎君之事,尚历历在目。 须臾,容宅恢复平静。 容奚转首看秦恪,眉眼弯弯,“我扮得像不像?” “像。”秦恪不禁弯唇。 其实一点也不像,生得这般容貌,哪里扮得了凶恶之人? “索性无事,不若一同去瞧房子?” 新宅建于容宅不远处,墙体以青砖、水泥砌成,颇为稳固。工匠皆辛勤努力,技艺精湛,故进度极快。 家中木具也在请冯山打造。 离宅前,他吩咐刘和备些茶水点心,随自己一同送去。 匠人见到容奚与秦恪,纷纷恭敬行礼。刘和笑呵呵分发茶水点心,匠人皆感动异常,连连道谢。 食用完毕,干活越发出力。 回宅途中,刘和小心翼翼问:“郎君,您入住新宅后,老仆能否继续侍奉您?” 容奚笑道:“刘翁若愿意,我自当欢迎之至。” 刘和闻言,顿时定下心来。 数日后,容墨用竹条制好模具,并于双翼缝上桐油布。 他不擅针线细活,幸得大娘子郭瑶相助,方制好模具。 “不错。”容奚捧起飞行模具,赞叹一声。 模具半边飞翼约莫成人一臂长,以竹条搭建而成,翼形略带弧度,其上蒙一层布,成品看似不俗。 容墨目露期待。 “寻一高处试试。”容奚将模具交还容墨,起身迈出书房。 容宅其余人皆感兴趣,随二人一同去往山上。 如此一来,容宅唯余刘和与一些护卫。 后山虽不算高,但爬上去却颇费力气。容氏三子不过一段路,便已气喘吁吁,但相比容连、容墨二人,容奚表现已不俗。 秦恪扶容奚手臂,借其几分力,让容奚轻松一些。 一个多时辰后,一行人方抵达山顶。 金吉利金毛随风飘扬,展臂感受山间清风,似乎尚未爬够。 容墨、容连已瘫坐于地。 容墨手中模具,早在半山腰就被刘子实接手。 “二弟,三弟,你二人还需强健体魄。”容奚语重心长。 容连颔首,“阿兄所言极是。” 容墨依旧低首不语,不过众人也已习惯。 梁司文解开腰间水袋,递予容连,精神奕奕道:“饮一口润润喉。” 少年面颊红润,毫无疲惫之态,令容连大感惭愧,他接过水袋,坚定道:“司文,以后你每日监督我如何?” 虽此前他曾与容奚商议,每日一同晨练,然冬日实在寒冷,便未坚持。 如今夏日,再无借口推脱了! 若他远差司文,日后还如何…… “郎君,此物如何用?”刘子实忽然开口,打断容连臆想。 山顶有一处平地,容奚取出一面袖珍小旗测风向,后回道:“你依此方向,高举模具,从这边奔跑至那边,再顺风向,用力往山下抛掷。” 刘子实听懂,依言照做。 众人均起身,目不转睛。 刘子实高擎模具奔跑,风呼呼而过,似要撑起飞翼。 至终点,他聚满气力,拼命往山下抛去! 桐油布被风鼓起,模具俯冲而下,似无起飞之势,容墨眸中期待渐渐熄灭,低首不再看。 “飞了!飞了!” 洗砚兴奋大叫一声。 容墨猛地抬眸,只见那模具竟当真随风而起,颤颤悠悠,于空中平滑一段后,再逐渐降落。 成功了! 他激动得直喘粗气。虽见效甚微,但也算确实于空中翱翔片刻。 “甚好。”容奚赞叹一句,面带鼓励。 容墨忽转首,眸中尽是感激。 其余人皆鼓掌欢呼,大为赞叹 分卷阅读105 。 “模具不知落于何处,”刘子实憨厚笑道,“郎君,我去寻回来。” “同去!” 众人往模具降落方向寻觅而去,寻了许久,方从一高木上取下。 可惜模具已被枝丫剐蹭毁损几分,看起来颇为狼狈。 众人兴尽归宅,刚至宅门前,却发觉几分诡异。 秦恪唤来护卫,护卫现身后答:“容郎君亲父与伯父,于未时三刻抵宅。” 容连一愣,“阿耶回来了?” “你退下罢。”秦恪吩咐道。 护卫退离后,众人皆看向容奚。 容奚面色如常,从容抬步入宅,往正堂而去,秦恪并不打算掺和容家家事,兀自回屋。 至正堂,一人端坐席上,面容略憔悴,见到容奚,目光顿时复杂难言。 一妇人立于身旁,面容秀美温婉,正是何氏。 二伯容维恒则立刻起身,关切看向容墨,见容墨气色尚佳,圆润些许,心中不由大定。 容连上前一步,“父亲,姨娘,二伯。” 何氏为妾室,依规矩不能唤母亲。他私下如何称呼不要紧,如今堂中尚有外人,他得守规矩。 容维敬仔细打量他片刻,矜傲颔首。何氏笑意弥漫眼角,见他似胖硕些许,不禁对容奚生出几分感激。 “多谢大郎照顾阿墨。”容维恒先出声感谢。 容奚礼貌一笑,“二伯无需见外,三弟乖巧聪慧,助我良多。” 听他赞扬自家儿子,容维恒高兴坏了,面上笑意一直未褪。 忽听堂上一声冷哼,“你这逆子,见到长辈竟如此不知礼数。” 分明针对容奚。 容奚抬目,与容维敬眸光相触一息,并未理会他,反而望向何氏,道:“何姨,厢房早已备下,您舟车劳顿,不妨先去歇息。” 宅中厢房不足,遂刘子实与刘和一间,洗砚与金吉利同住,容连与梁司文共榻,容奚与秦恪同眠。 二伯容维恒恰好可与容墨一间,余下主院,留给容维敬与何氏。 容维敬气得面红脖子粗。 何氏柔柔一笑,“多谢大郎君。” 她言罢,暗中戳容维敬后肩,柔声劝慰道:“郎主,妾扶您去厢房。” 容维敬强压心中愤怒,起身甩袖离开正堂。 为庆祝飞行模具成功一步,容奚本欲亲自烹调佳肴褒奖容墨。然今日时机并不恰当,他只好作罢。 灶房交由三位难民娘子。 晚膳至,容氏众人同堂,容维敬本欲摆威风,但见秦恪同在,不由认怂。 膳堂极为安静,针落可闻,众人心思各异。 待膳后,众人正欲各自回房,容奚却唤住容连。 “日后请何姨与我等同堂用膳。” 大魏妾室地位卑微,不能与主家一同用膳,何氏素来遵循规矩。 但在容奚看来,何氏日后可为容宅主母,家宅皆由她打理,如何不能同堂用膳? 容连闻言,眼眶鼻腔顿酸涩无比,他怔愣几息,低声郑重道:“多谢阿兄!” 谁人不愿生母得到尊重? 如今容宅,俱听容奚之言,他给予何氏尊重,旁人自会遵从。 恰此时,何氏轻步而来,笑容极温柔,“大郎君,妾有物交予您。” 容奚已猜到是何物,躬身行一礼,道:“多谢何姨。” 何氏忙还礼,“大郎君莫要如此,妾不敢当。” 二人同至主院,容奚立于院外等候。 须臾,何氏捧一物而来,交予容奚之手。 物用布帛包裹,容奚却知晓是容章氏灵位。 “何姨,日后宅中之事皆由您打理,您若有需要,尽可寻刘翁。” 何氏颔首,“多谢大郎君。” 她见容奚欲离,不免脱口问出:“听闻大郎君学堂中亦有小娘子,是否?” 容奚诧异回道:“确实如此。” 何氏笑得真切,“大郎君胸怀宽广,妾佩服。” “何姨谬赞了,”容奚淡淡一笑,“早些歇息。” 他离开后,何氏回屋,见容维敬依旧生闷气,不由安抚几声。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容维敬叱骂一声。 何氏低首敛眉,边收拾床榻边淡淡回道:“妾虽未入过学,却也识得几个字,明白世间道理。莫非读书人尽皆通透明达,不会为恶?” “你顶撞我?”容维敬皱眉问。 他发现近日何氏与往常颇有几分不同。 “何时沐浴?”何氏转身问,“妾去备水。” 容维敬挥挥手,“你且去,莫要扰我。” 与此同时,容奚去往祠堂,用布包裹无名牌位,同容章氏灵位放在一起,携离祠堂。 待入住新宅,再重新供奉。 回屋后,秦恪正靠椅看书,见容奚手中捧物,并未询问,只道:“是否沐浴?我唤人备水。” 容奚置灵位于箱奁中,回道:“你先沐浴,我歇息片刻。” 秦恪也不推辞,拾掇干净衣物,往耳房走去。 不多时,他沐浴完毕,仅着中衣,披湿发入内,见容奚歪斜在椅背上昏昏欲睡,眸中露出几分宠溺。 “澜之,醒醒。” 容奚乍然惊醒,回神后听秦恪柔声道:“沐浴完去榻上歇息。” “好。” 他本来也是这般打算,可当沐浴后,他却陡生精神,躺在榻上并无睡意。 须臾,他轻戳秦某人手臂。 秦恪倏然翻身,左臂环住容奚腰肢,声音闷哑道:“嗯?” “陈兄言他去寻药,不知如何了。” 秦恪将他搂紧了些,“言他作甚?” 他誊抄药方后,将药方交予陈川谷,陈川谷极感兴趣,因药方中有些药材不易得,他便自告奋勇亲自去采。 此事秦恪自然不会告诉容奚。 “可我难以入眠。”容奚低声道,并未察觉自己语调带些撒娇。 秦恪忽睁开眼,眸中柔情浓郁醇厚,似能将人溺毙。 他凑近容奚耳际,低声一笑,“不若我带你去屋顶观星?” 容奚顿时点头。 秦恪扬唇轻笑,二人套上外衣,同至院中。 取梯,搭墙,容奚慢悠悠往上爬,秦恪却已借力跃至屋顶。 武艺高强确实了不起! 容奚心生羡慕,至屋顶后,径直躺于瓦片上。 无高层建筑遮挡,夜空繁星清晰可见。 秦恪 分卷阅读106 坐于他身侧,挥动蒲扇替他驱蚊,面色极温柔。 “肆之,你可知星辰为何物?”容奚忽问。 秦恪笑答:“小时听阿娘说,人去世后会化为星辰,悬于夜空,为世人指路。” “殿下说得没错,北斗星确实可为人指路。” 容奚静静凝望半晌,又笑道:“秦肆之,你是否相信,你我足踏之地,其实亦为星辰?” “莫非你我皆为逝去之人,只是灵魂聚集一处,遂为星辰?”秦恪故作惊讶问。 容奚不禁朗声一笑,道:“没错,我死过一次,只是未饮孟婆汤,犹记生前之事,而你等皆忘却了前尘。” “敢问容少卿,前尘中,你我是否相识?”秦恪俯首含笑问道。 容奚忽收敛笑容,认真凝视他双眸,轻声道:“前尘中,你亦为战神,受万人敬仰,我识得你,你却不识得我。” “可初见之时,你并不认得我。”秦恪反问。 容奚笑回:“我不过凡夫俗子,如何能见战神?只是听闻名声,未见过人罢了。” “罢了,我信你。” 秦恪不再与他调侃,直接以吻封缄。 容大郎情话过于动听,他着实有些迷醉。 暗中护卫震惊之余,忙捂脸背身,不敢再看。 容奚闭上双眸,沉浸于唇舌缠绵中,体内似有热意逐渐升腾而出,他环紧秦恪脖颈,气息越发粗重。 他起反应了。 秦恪不比他冷静多少,直接将人抱入怀中,双手隔着衣物,于其背上摩挲。 甚至急欲一探而入,触及那一抹柔滑绸缎。 “啪!” 院中寂静无声,院外大气不敢出。 秦恪缓缓放开容奚,目光既灼热又无奈。 容奚脸上烧红,他伸出白嫩嫩掌心,讨好笑道:“你瞧,是蚊虫作祟,非我本意。” 掌心确实有一只死蚊子。 他摆出一副求饶姿态,满脸可怜兮兮,秦恪再大火气也被浇灭。 “疼不疼?” 秦恪微微掰动他下颔,瞧了瞧容奚左颊。 “不疼。”容奚乖巧摇首。 秦恪抱起他,直接跃下屋顶。 “回房上药。” 作者有话要说: 别担心,容爹会自己作死滴!我也不能一下让皇帝赐他死罪吧,哈哈哈哈 第54章 不过轻拍一记, 连红印都未留下,可秦恪非要替他上药。 容奚有理由怀疑, 秦某人是在报复。 左颊上皆是药膏, 容奚只能平躺或侧身右躺入眠, 可他素来不习惯平躺,遂只能侧右睡觉, 如此一来,正巧背对秦恪。 秦恪:“……”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翌日晨起强健体魄, 秦恪携容奚,梁司文监督容连,容氏兄弟被父子俩管得半个字不敢抱怨。 容连体力尚不及容奚,不过绕宅一圈, 就已扶墙喘气, 梁司文故意黑着脸,教导他需坚持不懈。 若是他手中执一长鞭,那画面定极美。 容奚正幸灾乐祸, 一个不慎,便踩入地面坑洼处,差点被绊倒。 乐极生悲。 幸秦恪手疾眼快,将他扶住。 容维恒亦习惯早起, 见几人锻炼体魄,思及自家儿子弱不禁风, 遂重回屋内,好说歹说将容墨劝起。 除容奚外, 容三郎最听容维恒劝言,他耷拉眼皮,在容维恒催促下,慢悠悠坠于容奚身后。 学堂学子亦不甘示弱,俱一连串跟随容奚身后。 镇上百姓见闻,只道有钱人实在闲着无趣。 晨练后,容奚沐浴完毕,与秦恪同入膳堂。 众人皆已入席,何氏也不例外。 容维敬本以为何氏是来侍奉自己,但见开席后,她自得一案,并与众人一同用膳,不由呵斥一声:“你怎不懂规矩?还不速离!” 何氏闻言停下,默默注视他。 容连抿唇看一眼何氏,再看一眼容维敬,鼓起勇气道:“阿耶,姨娘是一家人,为何不能同堂用膳?” “她乃妾……” “食不言,有话待用完膳再说不迟。”容奚忽然出声打断容维敬。 容维敬愤愤瞪他一眼,当真不再出言。 他虽厌恶容奚,却也怵容奚。 朝食毕,容维敬正欲显露其家主权威,容奚却先他启口道:“何姨,您初来乍到,不妨先熟悉宅子内外事务,刘翁,您携何姨在宅外转转,认识认识乡邻。” 刘和自然听从,恭敬引何氏出宅。 容维敬:“……”简直要憋死! 十数年来,容连生长于盛京容府,虽内心怜惜生母,然经教化后,万万不敢言说。且他已习惯此种规矩,并无反抗之心,也未曾发觉亲父待生母竟这般不堪。 可于容宅生活后,他逐渐转变思维,一旦有了对照,他对容维敬便失了几分情意。 他有些寒心,亦不愿理会容维敬。 至于容维恒,他将盛京铺面卖出,攒了些钱,欲在县城买间铺子,赚些小钱悠闲度日。 容宅中,唯容维敬一人无事可做,又无话可说,闲得要发霉。 容奚与秦恪从军器监返宅后,护卫来禀,说是辛娘子招了。 护卫呈上供词,秦恪接过,携容奚入书房。 供词言明,她乃顺王麾下,得顺王之令方至濛山探听容奚之事,必要时,可擒容奚至冀州,或就地杀害。 容奚噗嗤一笑,“倘若将这份供词送予顺王,他会如何?” “有何不可?”秦恪扬唇笑道,“我这便遣人送往冀州。” “当真?” 容奚惊愣一下,见他果真吩咐人,不由竖起拇指。 “秦肆之,你可真大胆。” 此信若真落入顺王之手,不论顺王是否心存反意,都会平静一段时日。 他若有反叛之心,定不会再轻举妄动;他若无,便知身边有异心之人。 秦恪笑道:“此事我还需禀明圣上。” 他密奏一封,着人送往盛京。 “匠工技艺越发精湛,甚至尝试一些改进,如今火铳量足,圣上与你有何打算?” 不能小瞧大魏匠人智慧。 容奚制出豆腐,便有人随之造出其余豆制品;玻璃技艺越发精湛,匠人竟生出诸多巧思,用以便利百姓;火铳、火弹亦是如此。 容奚不过开个头,匠人便会自发深入尝试研制。 不得不让人佩服。 “太后 分卷阅读107 寿辰后,圣上寻我商议建立神机营一事,”秦恪神色淡淡,“神机营以火铳为主,火弹为辅,必要时,可杀蛮敌一个措手不及。” 火器威力不可小觑,即便北戎骁勇善战,也无力承受火器之威。 容奚颔首,“若神机营训练有素,定可成为一支神兵。” 后数日,秦恪忙于神机营一事,容奚则待于院中捣鼓新器。 工坊匠人俱技艺不凡,巧思如潮,且具钻研精神,如今已无需容奚过多干涉。他索性无事,便动手制作新物。 须臾,吵闹从主院传来。 容奚眉头微蹙,就见刘和急步奔来,听他禀告道:“郎君,郎主正对何夫人发怒,您要不要去瞧瞧?” “为何发怒?” 刘和摇首,“仆亦不知。” 容奚等待几息,见斥责声依旧不止,遂起身往主院而去。 他抵达时,容连已立于院中,赤红着脸为何氏辩解。 “你竟也敢顶撞我!”容维敬大声呵斥容连,“简直近墨者黑!你也要学他大逆不道?” 容连不擅争辩,且孝道压人,他骨子里惧怕父亲威势,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谁大逆不道?”容奚微笑迈入院中,扬声道,“也是,容晗于坊市提刀弑兄,确实大逆不道,您骂得不错。” 容维敬气了个仰倒。 “逆子!你这逆子!”他双目赤红,扬臂就要挥掌而去。 何氏急道:“不可!” 容连足比脑快,挡在容奚面前,硬生生挨了一记掌掴。 容维敬并未留情,故用力极重,容连半边脸迅速红肿一片。 他舔舐一下内壁,尝到几丝血腥味。 容连从未受过苛责,这是他初次体验,只觉心寒似铁。 可他又非无心之人,容维敬毕竟教养他多年,对他寄予厚望,尽心栽培他成才,此般恩情他永不会忘。 “你让开!”容维敬将他狠狠推开,正欲面对容奚,却又见容墨挡在面前。 这小崽子竟也要与他作对? 面对侄子,他自然收敛些许,强压怒气道:“阿墨,你且让开。” 容墨一双眸子极幽静,直直看向容维敬。 “三弟,你让开罢。” 容奚不愿无辜之人受波及。 “阿墨,你无事罢?”容维恒刚回宅便被告知,急忙赶来,见自家儿子与弟弟对峙,担心之余轻斥道,“你怎能顶撞三叔?” 容墨低首不语。 他素来沉默,容维恒只好憨笑道:“三弟莫恼,阿墨年轻不懂事。有话坐下来慢慢说,和气生财嘛。” 他是不懂容维敬心思,一家人何必生这么大气? “何姨,到底发生何事?”容奚完全不理会容维敬,径直问何氏。 何氏虽遭斥责,面色却依旧温柔,只是眼眶微红。 “此事是妾之过,”她自责道,“我在宅中无事,便想寻些事情做。” 做事情必定是要抛头露面,她曾为尚书之妾,与寻常娘子不同,容维敬自然不愿她在外丢人。 他尚且沉浸于曾经辉煌中,不可自拔。 “何姨欲行何事?若有需要,尽管来寻我。” 容奚言罢,见何氏面露难色,遂又道:“何姨,你若当真想做事,不妨列明计划,再来与我商谈,如何?” 他并非要参与其中,只是表明自己态度,给予何氏支持。 何氏感激颔首。 容连亦肿着脸,向容奚感激一笑,却扯动脸颊,痛得眉头一蹙。 梁司文颇为心疼,不由瞪容维敬一眼。 见容奚压根不将自己放在眼中,容维敬气急之下,竟硬生生晕厥过去,直直倒于地上,脑袋还磕着一碎石子,鲜血直流。 “刘翁,去寻医者来。” “二伯,司文,烦请助我将父亲移至榻上。” 几人皆听其号令,行事有条不紊。 何氏取水来,替容维敬清理额上伤口。 须臾,医者至,诊脉后叹息一声:“气急攻心所致,无大碍,额上不过皮外伤,抹些药便可。” 容奚颔首,后对容连道:“你近前来,让医者瞧瞧。” 容连脸颊肿得高,红通通一片,极惹人怜惜。 医者一瞧,眉头微皱,“谁下手如此重?”遂取出一瓶药,让容连抹上。 药膏方触及脸颊,容连便觉一阵清凉,火辣之感顿消。 “刘翁,取诊金来。” 刘和早已备好,将诊金递予医者。 医者离开后,容奚诚挚道:“方才多谢二弟护我,否则如今便是我遭受此痛了。” “阿兄言重,”容连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你本就因此事受牵连。” 再说便见外,容奚摇首笑道:“司文,这几日烦请你多照顾二弟。” 梁司文狠狠点头,“放心罢。” 他相当心疼了。 至申时,秦恪归宅,得知前因后果,取出一瓶药,遣刘子实送往容连院中。 “二郎君,郡王言,这是上等伤药,消肿止痛见效甚佳。” 容连受宠若惊接过,“替我多谢郡王。” “郡王说,是他谢你今日维护郎君。”刘子实依吩咐传话完毕,一溜烟离开。 留下容连不禁沉思:自己与阿兄为手足,互相扶持乃天经地义之事,缘何郡王要谢他? 颇有几分匪夷所思。 书房内,秦恪怀抱容奚,面无表情道:“我明日增派匠人建造新宅。” 容奚知他不悦,轻声哄道:“莫恼,我并未受伤。” “若非容连与容墨护你,你……” 容奚突然吻住他唇角,见他话止,不禁弯眸笑回:“我会躲开,他打不到我。” 秦恪再也绷不住脸,无奈叹息一声,“我不愿见你受委屈。” “我不委屈,”容奚故作得意,“反观他,被我气昏过去。” 见他如此,秦恪也不忍再提,遂转移话头道:“容连尚存几分义气,司文同他交往,我也放心不少。” 容奚:“……” 他到底该不该告诉某人,梁司文与容连已私定终生? 见他似有几分欣慰,容奚眼珠一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索性开口道:“你以为,司文与二弟互为好友?” 秦恪听他话中有话,诧异问:“莫非不是?” 难得见某人这般神情,容奚笑眯眯道:“他二人关系甚密,与你我并无不同。” 秦恪:“…… 分卷阅读108 ” 他虽与容奚相恋,但对旁人之事素来迟钝,时至今日,尚未瞧出梁司文与容连竟是…… 室内沉寂良久。 “你何时知晓?”秦恪忽出声问道。 容奚但笑不语,故意不作应答。 秦恪知他又在使坏,无奈问:“如何才能为我解惑?” “秦郡王若知投桃报李,理应回答我一个问题。”容奚笑道。 “你问。” 容奚慢悠悠道:“你有无想要之物?” 秦恪不解,忽思及那宫廷秘方,耳尖红红道:“并无。” “当真?”容奚眉头微皱,似有些失望。 秦恪实在不知如何回答,遂颔首示意,他不知容奚为何失望。 容奚轻叹一声,“我尚在盛京之时,便知他二人关系不同寻常。” 秦恪凝思半晌,道:“是我未尽职责,竟不知司文喜爱男子。” “非你之过,”容奚连忙抚慰,“你忙于征战,如何知晓儿女情长之事?” 秦恪摇首,“我虽是他义父,却名存实亡。” 其实仔细想想,梁司文与秦恪仅相差九岁,当初秦恪收留梁司文时,也不过是半大少年。 容奚顿生心疼,秦某人年纪轻轻,便征战沙场,且养育梁司文成人。 “他已成长,无需你劳神。” 秦恪眸生笑意,“嗯,日后我只为你劳神。” 翌日,容宅恢复安宁。 秦恪果真增派匠人建造新宅,后离宅去往军器监。 趁他不在,容奚去寻梁司文,没来由问道:“你可知,你义父喜爱何物?” 梁司文顿时犯难,思虑片刻道:“义父似无特别喜好,我亦不知。” “罢,我再想想。”容奚失望离开。 他刚出容连院子,便遇上何氏。 “何姨,来寻二弟?”容奚礼貌问候。 何氏摇首微笑,声音温柔似水,“妾来寻大郎君,只是去你院中方得知你不在。” 容奚遂领她入书房。 书房高足案椅陈列,何氏不过惊讶一瞬,见容奚坐下,便于袖取纸,道:“此乃妾之拙见,请大郎君过目。” 容奚道:“您坐。” 何氏感激一笑,拘礼坐下,却仅挨椅面半分。 “何姨,您若有需求,尽可告知刘翁,”容奚未去翻阅,只笑道,“我并非干涉您行事。” 他担心何氏有所误解。 何氏笑道:“大郎君仁心,妾心中感激。只是妾尚有不情之请,望郎君成全。” “何姨不必见外。” 何氏道:“大郎君见多识广,妾居于深宅十数年,不过琢磨出几分愚思,烦请大郎君瞧瞧,是否能行。” 容奚顿生兴趣,他展纸细观,后猛地抬首看向何氏。 此前并未在意,如今方发觉,何氏容貌气色,似与少女无异。 肤色白皙紧致,不见丝毫皱纹,称得上吹弹可破,原本七分容颜愣是拔为十分,可见其保养之法甚妙。 见容奚神色惊异,何氏不禁面露愧色,道:“此些愚见,确实难登大雅之堂,大郎君……” “不,此法甚好。”容奚由衷赞道。 何人不愿永葆青春,容颜不老? 世上追求美貌者众,何氏若当真精于保养之道,定可得世人追捧。 “大郎君?”何氏目露惊喜。 容奚再仔细打量她面容,发现其虽施脂粉,却恰似天然雕饰,若不细心观之,定极难发现。 容他妄言一句,太后、明颐公主面上脂粉,比起何氏来,倒落了下乘。 “何姨亦擅脂粉一道?” 何氏颔首,“略通一二。” 容奚不由弯眸笑道:“囿于深宅十数年,当真是屈才了。” 他虽不热衷赚钱,却愿意看到何氏勇敢迈出宅门,专注自己事业,而非被所谓夫权压制。 何氏即便再淡定,得他赞扬支持,亦喜笑颜开。 “多谢大郎君。” 容奚摇首笑道,“何姨当真不必见外,唤我大郎便好。我尚且需您助我一事。” 何氏愈发温柔,笑容不再疏离,亲切了许多。 “我若力所能及,定不负大郎所托。” 容奚遂道:“您知晓学堂中有两位小娘子,她二人皆出自乡野,不懂礼仪之事,您若得闲,能否教授她二人?” 他并非要拘着两人,只是这世间皆是繁文缛节,若日后二人入世,不通世间女子礼仪,定会受人讥讽。 技多不压身,知晓其中道理便可。 何氏懂其意,笑道:“此事交予我,大郎且放心。” 她起身正欲离屋,却听容奚问:“何姨,若要送礼,却不知对方喜爱何物,当如何?” 何氏微愣,继而笑道:“在你看来,何物最能表你心意?” “我心意?”容奚诧异。 何氏颔首,“贵重与否倒是其次,端看那份心意。” 容奚沉思半晌,忽脑中灵光一闪,兴奋拍案而起。 “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容奚:男朋友生辰快到了,我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头秃。本来想打包自己的,可是自己还没满十八岁,没驾照上不了路,唉!到底送什么呢? 第55章 近日, 秦恪发现容奚颇有几分神秘,似有秘密瞒着自己。 不过他素来尊重容奚, 若容奚不愿透露, 他也不会多问。 自那日气晕后, 容维敬收敛些许,然整日阴沉藏于宅中, 气色越发憔悴,精神萎靡不振。 眼见何氏常出宅抛头露面, 他心中郁闷非常,每日必要斥责何氏一番。 何氏性格温柔,多年来也已习惯,听听便罢, 并不会与他争锋。 如此一来, 容维敬越发阴郁,他发觉自己权威不再,遂沉迷酒中, 不可自拔。 容墨又精心造出一飞行模具,较之前稍作改动,似更为合理。 他独自登上山顶,往下抛掷模具, 一次又一次记录飞行距离,并依此不断改进。 容维恒素来不拘他性子, 见他成日出宅,专注制造模具, 性情开朗甚多,心里由衷感谢容奚。 转眼,七月流火,炎热夏日渐行渐远。 容奚从县城回宅,路遇乡邻,乡邻皆礼貌问候,面上洋溢喜悦。 眼见今年大丰收,乡邻俱欢喜至极,遂对容奚心生敬意。 容奚心情甚慰,归宅后,见容维敬并不如往常淡漠。 分卷阅读109 容维敬心绪不佳,更见不得容奚面带喜色,只觉晚膳难以下咽,不过吃了几口,便离席回屋。 是时候搬新宅了,容奚暗道。 新宅基本已经建成,一些器具也陆续搬进,只待主人入住。 入夜,容奚辗转反侧,一直难以入眠,他正想着明日秦恪生辰之事。 以前,他从未在意过生辰,可正月时,宅中众人一同为他庆贺生辰一事,让他心中如暖流涌动,他方觉庆贺生辰相当令人喜悦。 翌日清晨,他眼下微青,头脑昏沉,却坚持起身下榻,用冰凉井水清醒后,便去灶房和面。 他入灶房乃常事,秦恪并未放在心上。 不久,秦恪晨练后沐浴完毕,刚穿上外衣,就见容奚捧盘而入,面上笑容甚是好看。 漆盘置案,秦恪低首瞧去,见是两碗面条,不由问:“今日吃面?不与他等同堂?” 容奚颔首,“就我俩吃面,我已交代下去,今日不同堂。” 秦恪不明所以,却未多问,依言坐下后,夹起面条正欲送入口中,却被容奚拦住。 “不能断!” 不能断?秦恪狐疑凝视容奚半晌,忽灵光一闪,心中顿时极为熨帖,不由展颜笑道:“今日是我生辰,我竟忘得一干二净,多谢澜之。” 他笑容虽轻浅,却极俊美,整个人似在发光。 “快吃罢,”容奚顿生羞涩,催促道,“吃完还要去公衙。” 两人用完早膳,出宅去往监所。 途中,容奚折下一片绿叶置袖中,秦恪好奇问:“取叶为何?” 容奚笑容神秘,“到公衙便知。” 两人抵达监所时,程皓尚未临衙。容奚携秦恪至一屋内,此屋乃容奚专用,供他研制器物。 近日他一直闭门研究新器,吩咐人不要打搅,连秦恪都不敢接近。 “新器已成?”秦恪环视一周,只见半人高石台上,一物形状怪异,颇为奇特。 容奚颔首,“你先坐下稍候片刻。” 他言罢,落几滴清水于一玻璃片上,玻璃片极小,尚不及手指长。 秦恪心生好奇,静静凝视。 容奚取出树叶,轻轻折断,后夹取折断处透明薄皮,平展置玻璃片水滴中,拾取另一枚玻璃片盖住。 “这是作何?”秦恪实在难以理解。 容奚笑着将标本放置新器载台上,对准目镜进行调试。 须臾,他扬唇一笑,抬首道:“你来瞧瞧。” 秦恪已看到目镜,不由笑道:“形似望远镜,却又不是,有趣。” 言罢,依言凑近目镜。 半晌,他方抬首看容奚,心中极为震惊,“这是……树叶?” 为何他透过此器,竟看到许多环状之物?简直不可思议。 “的确是树叶,”容奚笑道,“可以说,正是你看到之物,共同形成树叶。” 秦恪尚处于震惊中。 他并非不能理解,他只是觉得颇有几分神妙。 “那些是何物?”他艰涩问道。 容奚笑问:“你觉得如何称呼较为贴切?” 秦恪思虑良久,摇首叹道:“我不知,我未曾想过,树叶竟是这般形状。” 他坐于椅上,依旧神思恍惚。 容奚微微一笑,其实不仅树叶,人体亦是如此。只是他并非要为秦恪科普,遂不再多言。 须臾,秦恪问道:“此新器唤什么?” “显微镜,如何?” 秦恪颔首,能显现细微之物,确实贴切。 二人于监所待上一日,至日落之际方退衙。 回宅后,刚入宅院,便见陈川谷身影。 “陈兄!”容奚惊喜唤道。 陈川谷朗笑,伸手欲拍其肩,却被秦恪拦下,于是调侃秦恪道:“今日是你生辰,我本欲送你生辰礼物,你竟如此无礼,不送也罢。” 秦恪扬唇,摊开掌心,“拿来。” “哟,郡王殿下竟向我索要生辰之礼,真是少见。” 他摇首道:“我已饥肠辘辘,待我饱腹后再予你如何?” 三人同入膳堂,刘和摆案。 用完膳后,容奚去寻崔峰,趁他不在,秦恪携陈川谷入卧房。 “制好了?” 陈川谷得意一笑,“若未制好,我岂能来见你?” 他取出一木匣,掀开匣盖,匣内陈列十只瓷瓶,秦恪取出一只,打开瓶塞,嗅到一股淡雅清香,不禁笑道:“多谢。” “你重金雇我,我得不负这佣金。”陈川谷笑嘻嘻道,“此药虽效果甚佳,你也不可太过粗鲁。” 秦恪睨他一眼,正欲将木匣藏起,便听屋外足声,遂故作淡定,置木匣于案,抬首望去,正迎上容奚温和眸光。 “肆之,今夜月色甚美,与我一同出宅赏月如何?” 赏月不过是借口,秦恪却不知,以为当真是赏月,便起身跟随容奚出宅。 月色朦胧,远处山峦连绵,如巨兽蛰伏。 “肆之,我想了许久,不知该送你何物。”容奚忽出声道。 秦恪无奈笑道:“你今日亲手为我做长寿面,足矣。” 他本就不求其他,惟愿喜爱之人相伴,如此方不负此生。 容奚取出一荷包,略微羞赧道:“送你。” 礼物虽无新意,却足以表达他真挚情意。他是俗人,只会借用后世对戒,来祈求他与秦恪能够一生圆满。 秦恪心中惊喜,忙打开荷包,见荷包内两枚银戒静躺,正欲取出,却忽闻一道巨响。 一朵烟花绽放于夜空,刹那芳华。 仿佛一个讯号,紧接着,一连串烟花于不远处冲破夜空。 这是一场无与伦比的盛宴。 “此为对戒,你我各取一枚,作为信物。” 容奚自知俗气,可他本就没有浪漫情怀,能精心准备烟花表演,已是极限。 “生辰快乐。” 秦恪陡然攥紧银戒,若非暗处众人偷瞧,他早已将人揽入怀中。 对戒样式一模一样,一大一小,皆由红绳穿过。 “澜之,我心甚悦。” 秦恪取出银戒,戴在脖颈上,虽有几分滑稽,但在容奚眼里,简直美出天际。 收了他的戒指,便是他的人。 他兀自暗喜。 “此处蚊虫甚多,回宅如何?”秦恪眸中仿若星光凝聚,期待问道。 事已成,容奚自然颔首。 回宅后,秦恪紧握容奚 分卷阅读110 之手,直奔卧房。 途径主院时,恰遇容维敬,容维敬本未在意,但猛然见到二人竟双手紧握,顿时面露惊色,简直不可置信! 然未及他出声询问,二人衣摆已消失于拐角处。 秦恪脚步很急,掌心滚烫,容奚勉强跟上他,终于抵达卧房。 刚踏入屋内,就听身后房门紧闭之声,他正欲回首,便被一股大力扯入怀中,紧紧拥住。 男人身上冷香袭入鼻间,胸腔内心跳剧烈非常,背上手臂亦缓缓收紧。 “澜之。” 声音低哑难辨,暗藏几丝轻颤。 容奚脸颊蓦然烧红起来,似受男人情绪干扰,心跳亦凶猛非常。 他缓缓抬首,正欲提醒他银戒上刻有字迹,唇便被狠狠堵住。 气息如岩浆般灼热,几欲将人熔化。 秦恪卸下温柔伪装,露出他霸道凶狠一面,双臂用力将容奚抱起,紧贴自己胸膛,吸吮少年唇瓣。 又疼又麻,却能挑动人所有热情。 小白兔亦有逐鹿之心,容奚不愿长久被动,遂环住秦恪脖颈,精心学他如何攻城略地,又如何俘获人心。 秦恪稍愣几息,忽低沉笑了一声,随后爆发出更为狂野的战力。 他怀抱容奚,闭目行至榻边,一同倒入床褥中。 容奚理智全无,早已飞出天外。 良久,秦恪以极大自制力停歇,见容奚喘息粗重,眸泛水光,眼尾绯红一片,双唇红肿不堪,不禁低柔道:“本事见长。” 容奚不甘示弱,“名师出高徒。” “那敢问高徒,是否要沐浴?” 两人皆反应激烈,若再不冷静冷静,只怕要出事。 容奚轻喘道:“你先去,我歇会。” 秦恪在他唇上轻啄一记,利落起身下榻,刚打开房门,却见院中站立一人。 两人互相凝视几息,秦恪敛下激烈情绪,淡淡问道:“你都瞧见了?” 屋内烛火通明,两人方才一番纠缠,若有人立于院中,定能瞧出几分。 容维敬震惊之下,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容奚平躺榻上,听闻动静,忙起身至门外。 他衣衫不整,发髻微微散乱,且眸带春色,叫人一眼便知方才发生何事。 容维敬终于寻回声音,大声斥道:“你这逆子!你居然做出这种事!你简直丢尽容氏脸面!你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仿佛容奚十恶不赦一般。 秦恪上前一步挡住容奚,神情冷冽道:“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容维敬已愤怒至极,全然不顾秦恪身份,叱骂道,“他同男人厮混一起,出卖色相,我身为父亲,如何不能管教?” 院中动静吸引容宅众人。 容连与梁司文尚未入院,便听闻这番言论,二人相视一眼,神色肃穆。 “厮混?出卖?”容奚忽冷笑一声,“你身为父亲,竟如此看待亲子?” “是你先做下此等肮脏龌龊之事!”容维敬胡子气歪,口吐恶言。 他是真觉得恶心。 容连见秦恪维护容奚模样,瞬间明白两人关系,心中虽震惊,然眼前之事亟待解决,容不得他多想。 何氏循声而来,见院中剑拔弩张,不由低声问容连:“发生何事?” 容连不愿多说,只摇首道:“阿耶正盛怒,先劝解一番,让他息怒。” 何氏颔首,壮胆柔声道:“郎主,有事不妨坐下商议,生气伤身。” “你闭嘴!”容维敬完全听不进劝告,阴沉着脸,对容奚道,“你做出这般有辱门楣之事,如何能继续承奉祖庙?” 容奚面无表情,静待下文。 “即日起,你不再是……” “阿耶!”容连忽然出声打断,“请您慎重考虑。” 他声音有些抖,却异常坚定。 何氏素来通透,不由愕然看向容连,目光在他与梁司文之间流转,终无奈叹息一声。 “考虑?”容维敬渐渐冷静,心中那道声音越发强硬,他眸光极森然,问容连,“你可知他自甘堕落,同男子……” 他竟厌恶到不愿提及。 “阿耶,大魏有何律例表明,男子之间不能相恋?”容连头一回如此硬气。 容维敬极意外,他如何知晓,眼前这精心培养的庶子,竟也喜爱一位少年。 “你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他沉怒问道。 事已至此,容连也不愿逃避,他毅然开口道:“阿耶,圣贤书教我君子之道,授我世间之理,却未曾告诫我不能与男子相恋。” 容维敬不傻。 他静静凝视容连半晌,再看向梁司文,启唇欲说些什么,一张嘴,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血喷得太突然,众人一时不知所措,幸陈川谷一直围观,忙上前欲为容维敬诊治。 容维敬却不领情,用力挥开他,蹒跚行至容连面前,倔强问:“你与他……” 他指梁司文。 容连坚定回道:“阿耶,我与司文两情相悦,已定终生。” 梁司文眸光大亮,欣悦至极。 院中沉寂半晌,容维敬忽轻飘飘道:“你若与他在一起,你我便断绝父子关系。” 容奚默然。 原书剧情虽提前了,可容维敬态度与话语丝毫未变。 “郎主!”何氏面露焦急。 “你教养的好儿子!”容维敬一听她声音,勃然大怒,竟要扬臂打她。 他下意识找软柿子捏。 其实,容连自小便由容维敬培养,何氏身为妾室,教养子女之事,压根轮不到她。 她只能暗中给予容连一些财物,说几句体己话。 容维敬完全是在迁怒。 梁司文反应极快,他用力挡住容维敬手臂,道:“你别打何姨!” “你竟敢拦我!”容维敬大吼一声,欲挣扎而出,然梁司文武力不凡,容维敬不过是蚍蜉撼树。 容连将何氏拉至身后,挡住,神情无丝毫动摇。 他并未对不住任何人,他无愧于心。 “你若将我从族谱除名,我并无异议。”容奚忽出声吸引火力。 果然,容维敬听罢,气得面红耳赤,双目通红,他转身面对容奚,“你这般下……” “容维敬,”秦恪陡然沉声道,“你逾越了。” 他历经战场,浑身气势迸发,血腥煞气直逼容维敬。 容维敬不过一弱质文臣,何曾直面这般恐怖, 分卷阅读111 登时倒抽一口凉气,退后数步。 他这才想起来,秦恪乃皇室血脉,堂堂郡王,即便当场斩杀于他,旁人亦不能说半个不字! 先前暴怒吐血,如今惊惧非常,气血翻涌之下,他竟白眼一翻,直直倒于地上。 似是闭过气去。 陈川谷连忙探脉,须臾,眉头紧蹙问道:“他不久前是否晕厥过?” “确有一次。”何氏忧心回答。 陈川谷摇首叹声道:“先抬入屋内。” 刘子实与梁司文将容维敬搬回主院。 “陈兄,到底如何?”容奚问道。 容连亦紧蹙眉间,竖耳倾听。 陈川谷答道:“令尊此前已因怒晕厥,若心绪舒畅,好生调养,定无大碍。可如今再次晕厥,即便清醒过来,恐不能自理。” 俗称中风。 容连顿生愧疚,若非他强硬,阿耶也不会遭受此罪。 “若用药,能否好转?”容奚问。 陈川谷面色严肃,“我姑且试试。” 一番折腾之后,已至子时。 容维敬尚未苏醒,众人也无心入眠,遂于主院中枯坐。 父子、兄弟四人互相对视,均尴尬难言。 好在容奚与秦恪早已知晓,并不惊讶,只是容连与梁司文,目光于容奚、秦恪二人间流转,颇觉不可思议,并大感羞赧。 容奚打破沉寂:“二弟与司文之事,我与肆之早已知晓,你二人不必担忧。” 容连不担忧,倒是梁司文有些发憷。 “若你二人真心相恋,日后皆不可辜负对方。”秦恪劝诫道。 “郡王放心,我定不辜负司文。”容连容色坚定无惧。 梁司文亦颔首应答:“阿耶,我只同容连好。” 夜色昏沉,他面上羞红三人并未看清。 四人再次陷入沉寂。 幸陈川谷迈出屋子,道:“大郎,令尊不久便醒,届时……” 他不说,容奚几人也知。 自傲如容维敬,若知晓自己不能自理,不知会做出何等事来。 容连愈发自责,他自告奋勇:“我来照料阿耶,定不会惹阿耶生气。” “不必,”容奚对容维敬无感,淡淡道,“他不气你,也会气他自己,总归需要面对。” 几人同入屋中,恰容维敬睁开双眸。 他意识停留在方才争执之时,见到容奚几人,又要启口争辩,却发现自己下肢竟毫无知觉! “窝微喝……”竟连口齿也不清! 他急欲想问,自己为何会成这般境况,却半个字也说不出。 容奚目光淡漠,居高临下道:“父亲,您心绪激愤会加重病情,心胸不妨豁达些,于身体有益。” 容维敬:“……” 逆子!逆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星期五,庆贺一下,随机发红包ヾ( ̄ー ̄)X(^▽^)ゞ 第56章 容奚终于迁居了。 新宅敞亮宽阔, 舒适宜人,两人同住一起, 无人打扰。 陈川谷亦不愿居于容宅, 便厚着脸皮同住进来。但入住之后, 他倒也安静,无事从不打搅二人。 新宅建有一间研究室, 为容奚专门研究之所。 上回参观一次工坊,这次容奚又令崔峰领众学子入研究室, 观察显微镜下叶片表皮。 学子乖乖在门外列队,依次入内观察,看完之后,皆觉不可思议。 此番冲击不小, 完全超出众人想象, 一轮过后,众学子俱神思恍然。 陈川谷正研究药方,听闻此处动静, 心生好奇,遂奔来凑热闹。 见台面上显微镜奇特,不由凑近一瞧,眼前豁然出现一些怪异之物, 密密麻麻,瞧着并不美观, 却相当神奇。 好半晌,他方找回声音:“大郎, 这到底是何物?” 容奚见他心生兴趣,便又撕取一块表皮,笑道:“就是此物。” 陈川谷不敢置信。 “大郎,此镜莫非能变幻模样?” 容奚摇首笑道:“你应从肆之处知晓望远镜之能,”见陈川谷颔首,他继续道,“此物为显微镜,可见到极为细微之物。” 陈川谷恍然一瞬,“我再瞧瞧。” 言罢,继续凑近看个彻底。 自此,陈川谷常来借用显微镜,然容奚缺乏许多溶液与器皿,一些实验依旧无法尝试,只能慢慢等待。 日沉西山,秦恪乘马而归。 “顺王来信。” 容奚闻言,颇有几分惊奇。顺王此人,实在不能以常理度之。 两人挨近一同看信。 信不长,容奚几息看完后,忍俊不禁。 “若信中所言为真,你是否答应?” 秦恪淡淡一笑,“顺王素来好战,却困居于冀州,此番心绪倒也真心实意。” “只是未料,他那门客竟是异族之人。”容奚感慨一声。 信中言明,那门客是为复仇而来。 大魏疆域辽阔,并非一直安定无事。经历无数次征战、融合、分裂、再融合后,大魏一统天下。 建朝后,一些边陲小族常有异动,魏军数次前去镇压,有伤亡在所难免。 那门客亲族,在与魏军争执时被杀死。他满心仇恨,隐姓埋名投入顺王麾下,伺机挑动顺王谋反之心,令魏人自相残杀。 顺王本就好战,只想痛痛快快打一场,原书中确实被其挑动肝火,向朝廷宣战,最终饮鸩而亡。 下场并不算好。 容奚心中唏嘘,顺王这员虎将,若是能得重用,于朝廷而言并非坏事,然皇帝不愿放出这只猛虎。 “你此前密奏,圣上是否回应?” 秦恪摇首道:“圣上有其考量。” 帝王之心不可揣测,如今的皇帝,已非此前借宿容宅的陈二郎。 容奚深有所感,忽道:“你可知大魏之外,尚存更为广阔之地?” “我知。”秦恪笑道,“大魏之外有北戎,北戎之外另有疆土,金吉利从何而来,我等依旧不知。” 提及金吉利,容奚眸光一亮,“顺王好战,然圣上不愿令其与北戎交锋,若继续困囚下去,恐生大祸。吉利先前言及,他欲借火器返回家乡夺取王位,不如……” “借顺王之力?”秦恪明白其意。 顺王喜爱冒险,若让他远渡重洋,去往异国征战,定比龟缩冀州强百倍。 “只是火器乃我朝机密,轻易不可外传,” 分卷阅读112 秦恪蹙眉道,“圣上或许不会同意。” 容奚轻叹一声,“魏国虽地大物博,但山外有山,魏国之外异域国度不知凡几,假以时日其逐渐壮大,扬帆而来,杀我等一个措手不及,届时该如何?” 他不知秦恪能理解几分,只是表心中遗憾而已。 秦恪却凝神沉思半晌,后低声问道:“你所言之事,当真会发生?” “居安思危而已。”容奚淡淡一笑,“你信我?” “为何不信?”秦恪理所当然道,“金吉利尚且能孤身至此,若军队训练有素,扬帆而来亦不算难事。” 且与容奚相处日久,秦恪知他并非无的放矢之人。 大魏水军战力尚且弱势,更何况海军?广袤大洋神秘不可测,稍有不慎便葬身鱼腹。 虽发生数次海寇袭岸之事,可朝廷并未放于心上。 “吉利擅游水,能造船,他漂洋过海而来,并未被海上风暴吞噬,可见其技艺不凡,若用火器与他交易航海之术,你以为如何?” 秦恪闻言,沉思片刻后问:“你授其鱼,却让他回报捕鱼之术,他当真会应?” “若顺王殿下愿同他渡海征战,何愁学不会捕鱼之法?” 同理,容奚予金吉利火器,金吉利亦可带回研究,双方交易相对公平。 秦恪笑赞:“此法可行,唯看圣上是否愿意放虎入海。” “圣上乃明君,自知其中利弊。”容奚肯定道,“异族之人意图利用顺王搅动风雨,圣上定不愿再见到此番局面。” 且深海危险,稍有不慎便会丧命,依皇帝心思,这许是最佳选择。 恰巧这时,金吉利前来。 “吉利,你寻我何事?”容奚伸手示意其坐下。 金吉利依言坐下,碧眸浮现不舍,“大郎,我思虑良久,决定返回故土,夺回王位。” 他乃王子,肩负使命与希冀,若当真在大魏安享余生,定会留下遗憾。 “你只身回国?”容奚不由问道,“若我是你叔父,定早已铲除异己,你若此时回去,岂非孤身无助?” 金吉利笑道:“我来此,正是为借兵。”他忽看向秦恪,“大魏士卒战力不俗,我早有耳闻,若贵国能助我夺回王座,我定会重金酬谢。” 秦恪淡淡道:“大魏北有强敌,尚且自顾不暇,谈何借兵?” 两人对视片刻,金吉利微觉苦涩,此结果他早有预料。 海上风险甚大,魏国完全不必趟此浑水。 他正欲离开另谋他法,却听容奚问:“重金酬谢?如何酬谢?我先前问你,贵国是否有珍奇之物可互易,你尚未回答我。” 金吉利无奈摇首,“除珍宝外,我实在不知有何稀奇之物,且大魏奇珍异宝不知凡几,应瞧不上那些。” 他此言皆为肺腑,否则早早便会来寻容奚。 容奚忽道:“吉利,我一直相当佩服你,你一人跨越未知海域,漂流至此,若说是侥幸,恕我不敢相信。” “大郎此话何意?”金吉利疑惑问,“莫非是怀疑我?” “并非怀疑,”容奚笑道,“你造船之才,渡海之能,皆珍贵不凡。” 金吉利怔愣一瞬,倏然笑道,“大郎愿意用火器与我交易?” “此乃我之拙见,做不得主。”容奚无奈笑道。 涉及国之重器,他不能妄言。 金吉利遂看向秦恪。 秦恪似并不热衷,“造船渡海之术,于魏国并非必需,然火器之威力,于你而言或成制胜之关键。” “且你并无兵力,仅凭几支火器,并不能撼动王座,即便朝廷借兵予你,士卒尚未抵达贵国,恐已被风暴吞噬,得不偿失。” 他所言非虚,金吉利明白,只是不试试如何甘心? “恕我直言,贵国海上战力几近于无,若非海寇无法汹涌而来,贵国海岸或许已被踏平,”金吉利丝毫不留情,“如今尚可抵御,然一旦海寇壮大,贵国是否有一战之力?” 他所言,与容奚方才担忧不谋而合。 秦恪垂眸作沉思状,半晌方道:“此事我会禀明圣上,借兵与否非我能左右。” 如此已算仁至义尽,金吉利心满意足,行礼道谢。 他离开后,容奚好奇问:“你当真要禀明圣上?” 秦恪笑道:“圣上心存宏志,欲造昌明盛世,若能与彼岸异国建立邦交,可弘扬大魏之风范,何乐而不为?” 不仅仅如此。 海寇缠人,边海百姓常受其骚扰侵袭,朝廷曾派兵前去剿寇,然士卒水性不佳,海寇却来去自如,狡猾至极,难以剿灭。 若是大魏海上战力不俗,定不会这般憋屈。 容奚闻言笑道:“如此倒是两全其美。” 两人细聊片刻,容奚忽道:“顺王是否擅游水?” 若顺王惧水,那还如何乘船出海征战? “游水而已,即便他不会,为能出海征战,定会迅速学成。”秦恪调侃一句。 转眼八月至,金桂飘香,田野间溢满丰收喜悦。 苞米此时也已成熟,容奚自留一些苞米,其余皆运至锦食轩。 他选取二十支苞米,吩咐刘和蒸熟,其余皆留作种子。 苞米尚在蒸笼时,便已香飘半里。 刘子实正添柴加火,整个人沉浸于甜香之中,努力咽下涎水。 不仅仅是他,就连容连也无心读书,馋虫涌动。 此味不曾嗅过,可一旦出现,便俘获人心。 当晚,人手半支苞米,俱啃得干干净净,却丝毫不觉满足。 就连容维敬,也因苞米香甜之味,神色舒畅许多。 何氏掰下苞米粒,送入他口中,他缓缓咀嚼,只觉甜到心里。 经陈川谷医治后,容维敬双腿虽无法动弹,口齿却清晰不少,亦可缓慢咀嚼食物。 “此物从何而来?甚是美味。” 他如今吃食皆在主院中,从不去正堂,只因见到容奚几人,病情许会加重。 何氏不知是否该提及容奚,面上有几分犹疑。 “为何不回答?”容维敬恼问。 何氏柔柔一笑,道:“此物名为苞米,乃大郎所种。” 容维敬忽停下咀嚼,垂首沉默半晌,就在何氏忧其恼怒之际,他竟咽下苞米,问:“苞米亩产如何?” 何氏笑答:“听闻不错。如今镇上百姓俱感激大郎,大郎提出分渠之法,制出磷肥,今年濛山县大丰收,沈明府赞扬大郎功绩……” 分卷阅读113 “行了,”容维敬皱眉斥道,“苞米。” 他示意何氏继续喂食。 何氏遂不再多言,专心喂其苞米粒。 当濛山县粮产上报朝廷后,户部官员皆惊讶无比。 虽濛山县粮产总量不算多,但与其往年相比已超出数倍,与同等县城相比,濛山简直如一匹黑马,遥遥领先。 其粮产堪比数县之和。 当初沈谊上书朝廷,表修建沟渠时,户部因秦恪护持濛山县,遂决定拨款。 未料,一小小县城,竟当真出人意料。 莫非那分渠之法当真成效卓著? 然有人提出质疑,言濛山县令谎报粮产。濛山多丘陵山峦,沃土并不多,粮产如何能突然提升? 沈谊任期将至,虚报粮产可为其履历添墨加彩,届时更易升迁。 此番阴谋论浇灭户部尚书心中灼热,他思虑良久,遂遣人秘密前往濛山县,查明真相。 沈谊尚不知朝廷动静,他正诧异看向容奚。 “少卿之意,是为修建道路?” 修路非小事,沈谊并不敢随意应答。 “沈明府应知,如今濛山不比从前,军器监建于此地,濛山成战略要地,”他缓缓笑道,“他日遭受敌袭,军器因路途不畅难以送出,届时贻误军机该如何?” 濛山县道路坑洼不平,若逢雨日,路面泥泞不堪,车马常深陷其中,大大降低运输效率。 沈谊心中一惊,他小心看向一旁秦恪,见秦恪听从容奚之言,遂道:“修路颇耗人力财力,县中财政不足,下官有心无力啊。” “今年县中丰收,县中应有余钱罢?”容奚慢条斯理道,“且农闲将至,百姓无事可做,不妨雇佣百姓做工,届时百姓可得工钱,道路亦可成。” 他见沈谊还欲反驳,继续道:“至于财物,县中诸多富商大户,若人人皆捐献一些,何愁财物紧缺?” “容少卿所言极是,然富商大户如何愿意捐献财物?” 容奚笑道:“此事交予我,沈明府莫非不愿政绩上再添上一笔?” 修路乃造福百姓之事,且可惠及后代,此番功绩沈谊自然想要。 “得郡王与少卿作保,下官焉有拒绝之理?”沈谊笑呵呵道。 若再不同意修路,岂非不知好歹? 事已敲定,容奚与秦恪离开县衙,往锦食轩而去。 方踏入锦食轩,两人便闻苞米香甜之味。 苞米如今稀缺,卖价昂贵,唯极少数富裕之人,才愿意买一小截品尝。 一来是品尝苞米之美味,二来是享受他人艳羡目光。 两人入后堂,见到段长锦。 段长锦正欲行礼,却被容奚拦下,“文秀兄不必见外,今日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大郎让我不见外,自己却见外了,”段长锦邀二人入坐,笑道,“大郎请讲。” 容奚笑道:“锦食轩如今生意兴隆,人来人往,食客多富户,我需你助我宣扬一件事。” 段长锦闻言,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不过数日,濛山众人皆知,容氏大郎欲捐献百贯钱,供官府修建道路,届时其姓名将会被铭刻功德碑上,流传后世。 此消息一出,县中富户皆有些坐不住。 世上名利诱人,富商已得巨利,如今不过图名。功德碑矗立不倒,姓名便会供后人瞻仰,此等好事如何能错过? 有富商通过门路,从衙门胥吏口中得知,确有修路一事,且容大郎所捐银钱,已运至县衙,皂隶正在清点。 众富户心想:容氏大郎城府当真不浅,若功德碑上唯他一人姓名,其所受荣誉定成倍增加。 不可,自己也要分碗羹汤! 于是,众富户俱往县衙,表明捐献意图。 沈谊表面淡定,心中已乐开了花。筹款之事轻易完成,他对容奚愈发佩服。 此时此刻,户部“密探”抵达濛山。 几人并未去往县衙,而是于各镇走访。其间所见所闻,皆为丰收喜悦。 沈谊断不可能令全县百姓作伪证,故濛山丰收应为实事。 “密探”笑问农夫:“早就听闻濛山人杰地灵,今日见闻,果然不同寻常,不知您今年亩产几何?” 农夫龇牙笑着比了个数。 户部官吏心中震惊,“当真?为何今年会丰收?” 农夫憨厚答道:“多亏了容郎君哩!” 言罢,将自己所知之事,悉数告知几位户部官员,几人听罢,心中如翻江倒海,激动非常。 几人附和赞扬几句,农夫笑容更盛,“沈明府也是好官哩!” 他又告知几人修路一事,几人对沈谊好感愈发厚重。 好官!的确是好官! 几人已无需去往县衙,其实甫一踏入濛山地界,他等已感受到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此乃盛世之景,昌明之象啊! 几人不再多留,往盛京疾驰而去。 户部尚书知晓后,不由兴奋至极,此般喜事,定能令圣上龙颜大悦。 他仔细斟酌奏章,翌日早朝时,他向皇帝一一禀明。皇帝果然大喜,大赞沈谊治理濛山有方,亦称赞容奚分渠制肥之功。 能得皇帝亲口称赞,沈谊觉得这辈子已经值了。 他享受赞誉之际,对为官之道越生感触,心中观念逐渐转变。 先前他是被动造福百姓,若非惧怕秦恪、容奚,一些事他并不会轻易应答。 而如今,百姓赞他为青天,圣上于文武百官前赞赏他,他胸中猛然迸发一股意气。 为天下社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积极投身于修路一事中,极具热情。 他甚至已不愿升迁,他想亲眼见证濛山百姓富足欣悦。 修路之事如火如荼,军器监工坊亦不曾停歇。 是日,秦恪携容奚至一旷野处。 “你为何带我来此地?”容奚疑惑问。 此处人迹罕至,荒凉无烟。 秦恪柔声笑道:“你瞧。” 他话音刚落,容奚便见一列甲兵突兀现于眼前。 甲兵近百人,步伐整齐有力,手中俱持火铳。 “神机营?”容奚惊喜问道。 秦恪笑答:“已训练数月,今日请你来验收成果。” 言罢,他唤来营正。 营正乃秦恪麾下悍将,当初挑选将士入神机营时,营正毛遂自荐,秦恪令其尝试火铳,见其颇有几分天赋,遂允他入营。 分卷阅读114 神机营训练时,他最为出色,秦恪便令其担任营正一职。 “末将参见郡王,见过容少卿。” 秦恪颔首,“今日由你指挥,莫让容少卿笑话。” 营正领命而去。 容奚兴致大起,与秦恪一同观看异世“军演”。 秦恪不愧为大魏战神,经由他训练后,神机营不仅火器威力巨大,且阵型灵活多变,战术极为诡谲。 “厉害!”容奚双眸发亮。 得他赞扬,秦恪心情甚悦,他虽不及澜之才华绝世,却可令澜之所造器物发挥出最大效用,不叫澜之失望。 耳边皆是震天响声,秦恪心中却一片安宁。 能得澜之认可,是他之幸。 一番“军演”之后,容奚只觉满心澎湃,他情不自禁拥住秦恪,心中仿若烟花阵阵绽放。 “秦肆之,你甚好!” 你怎么可以这么好? 秦恪回拥他,低柔道:“只为不负澜之所托。” 他懂容奚,他知容奚心中所想,遂他竭尽全力建神机营,除增强大魏军力外,亦是为证明容奚之能。 火铳之威,皆因容大郎而起。 容奚成就感全然溢满,回宅后,心绪依旧激动非常,竟主动攀上秦恪肩颈,与他深吻在一起。 兴奋之情猛然爆发,唯经亲吻方能平息。 他这般热情,竟让秦恪有些招架不住,待停歇之时,两人皆发髻散乱,衣襟大敞。 一抹莹白肌肤落入秦恪眼帘,他心头一跳,某处硬得发疼,连忙移开目光。 容奚躺于榻上重重喘息几声,忽笑道:“秦肆之,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秦恪疑惑问。 容奚声音极低哑,“四个月,当真漫长。” 他此时眼尾绯红,眸中水光盈盈,墨发铺陈枕上,映衬其肌肤愈发白皙莹润。 唇红齿白,秀色可餐。 秦恪脑中“嗡”地一声炸开,胸膛起伏不定,他灼热凝视容奚半晌,又俯身狠狠亲吻一通。 四个月后,便是容奚生辰。 当真是……漫长极了。 须臾,两人平息情绪,穿戴整齐,恰逢容连与梁司文来寻。 容奚唇瓣尚有几分红肿,容连见到,面上蓦地一热,心中有些尴尬。 “二弟,寻我何事?”容奚倒是洒脱自在。 容连顿暗骂自己少见多怪,后清朗一笑,道:“秋闱将至,我欲前往青州府参加科考。” 容奚近日事务繁忙,竟遗忘此事,心中略愧疚,道:“盘缠是否足够?若不足,尽管寻刘翁支取。” “盘缠足够,”容连忙摇首,“阿兄不必担忧,弟今日来是向你辞行,阿兄公务繁忙,若明日再来辞行,恐不见阿兄身影。” 他后半句显然是在调侃。 容奚笑道:“途中一切小心。” 秦恪看向梁司文:“你陪他一起?” 少年坚定颔首,容连一人去赶考,他不放心。他不仅要陪他去乡试,日后还要陪他入京参加会试。 “定要谨慎行事。”秦恪冷硬嘱咐道。 容奚瞅他一眼,而后温和鼓励道:“二弟才华不俗,定能得中。” 四人闲聊片刻,容连与梁司文方离开。 翌日,容连与梁司文乘车离宅。 容奚目送两人远去,回身便见秦恪沉默守在背后,心中极安定柔软,他弯眸笑道:“随我来,我带你去瞧白叠子。” 秋冬之季,为白叠子收获时节。 他已让张志采摘许多,经晾晒后装入麻袋中,只待他来收取。 满室白叠子,令容奚心情甚慰。 “冬日将至,可用白叠子做棉袄与被褥,到时便不惧寒冷。” 容奚笑容灿烂,秦恪心跳微快,不由俯身吻住他。 两人浅尝辄止便歇。 “若得棉袄被褥,送些往盛京如何?”容奚道,“侯府一份,宫中两份。” “依你。”秦恪并无异议。 容奚尚存几分遗憾,如今并无棉纺织技术,他不擅此道,除棉袄与棉被外,其余棉纺织物,他不知如何做出。 不过,待日后棉种植得以推广,民间定能人辈出。 熟能生巧,容宅曾制八件棉袄,如今再次裁制,进展极快。 共得数十件棉袄与棉被。 容奚与秦恪挑选三份,令人送往盛京。 盛京长信侯府。 明颐公主得棉袄与棉被后,被其柔软暖和震惊,霎时便喜欢上。 她睨一眼长信侯,问:“信上怎么说?” 长信侯哈哈笑道:“此物名为白叠子,是从西域传入,大郎得种后,亲自培植秧苗,如今收获许多,此物轻巧御寒,效用极佳。” “宫中是否送了?” 长信侯颔首,“那是自然。” 皇宫中,皇帝与太后伸手触及棉被,心中甚喜。 盛京冬日气候极寒,太后甚是惧寒,每每冬日皆痛苦非常。 如今得棉袄棉被,如何不喜? “容大郎当真是……”太后感慨一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赞誉。 皇帝笑道:“除白叠子外,土豆、苞米亦为他率先种植。” 两物于大魏风靡后,自然有人将其作为贡品,送入宫中。 皇帝与太后亦品尝其鲜美。 “当真是位佳郎,”太后愈发喜爱,遂道,“哀家曾问他可曾婚配,他言未曾婚配。他生母早逝,亲父又……无人替他张罗婚事,可怜见的。” 皇帝知其意,笑道:“阿娘是想亲自为他挑选小娘子?” “哀家的确想替他选个贤惠娘子,”太后摇首叹道,“可这份差事,已被你明颐姑姑抢去了。” 皇帝忍俊不禁,阿娘与姑姑当真是热衷替人做媒。 “大郎与秦表兄关系甚密,明颐姑姑替他做媒,定也是想为表兄挑选妻室,您不妨遂了她的愿。” 盛京无人不知,明颐公主曾为秦郡王婚事操碎了心。 怎料太后闻言,忽严肃神色,道:“你也不小了,何时立后?” 皇帝顿时起身道:“阿娘,儿尚有奏折需批阅,不扰您歇息了。” 后急步出殿。 太后不由笑骂一声。 两旬后,容连与梁司文同归。 容维敬立刻唤他至榻前,问:“如何?” 容连谦虚回道:“阿耶且宽心,待放榜日便知。” 屋中沉寂半晌,容维敬忽低叹一声:“你立志入 分卷阅读115 仕?” 容连重重颔首,他虽无阿兄才华,却也想做官为民请命,造福大魏百姓。 “你入仕后若不娶妻,可知同僚会如何讥讽于你?”容维敬试图劝说容连重归正道。 容连神情坚定,“阿耶,儿入仕非为受同僚敬仰,儿是为百姓做实事,同阿兄一般。” 他顿了顿,忽笑道:“您可曾瞧过今年丰收之景?您可曾听闻百姓皆称颂阿兄?您可知阿兄之才华,是何等令人惊叹。” 容维敬并非不知,他只是不愿承认自己过错。 “你走罢。” 他瞬间苍老了许多,精气神仿佛被抽离殆尽。 容连心怀隐忧,不禁关切道:“阿耶,您是否身体有恙?儿去请陈医。” “不必。”容维敬闭上双眸,不愿再言。 不久后,乡试放榜,容连得中魁首,皆大欢喜。 容奚与秦恪同去容宅庆贺。 因高兴,容奚饮了些酒,后醉醺醺被秦恪扶回新宅。 “澜之,澜之。” 秦恪轻唤两声,见他睡熟,便不再出声扰他。 少年面颊酡红,埋于衾裯间,颇显几分可爱。 他静坐凝视良久,眸中溢满温柔,后俯身于容奚额上落下轻柔一吻。 作者有话要说: 明颐公主:我真有先见之明! PS:今天快八千字!不夸一下我吗?哈哈哈哈 明天和朋友约好去参观军舰,只在电影里看过军舰,没想到能亲眼见到,激动!所以明天更新可能会迟一点,么么哒!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Lily g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元一角一分、冰之雪域、Lily g、诗酒趁年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二哈 10瓶;锦夏、番茄蛋汤、老墙 5瓶;雅涵、在火星上涮羊肉 2瓶;喵猪崽子、宝宝、燕阳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又是深秋之季, 容奚晨起,见廊檐下雨落成帘, 不禁恍然一笑。 “大郎喜从何来?” 陈川谷甩甩伞上水迹, 笑问。 “下雨, 甚好。”容奚答道。 陈川谷不解,“好又从何来?” 下雨天, 衣衫易湿,鞋袜因道路泥泞易染脏污, 简直坏人心情。 容奚伸手接住雨水,水滴在掌心晃荡数下,后消失于指缝间。 “去年雨夜,陈兄与肆之借宿容宅, 彼时情形尚历历在目。” 初见秦肆之, 容奚只觉这人容貌绝俗,便再无其他。 然不过一年,他却已深陷某人温柔中难以自拔, 却也心甘情愿。 陈川谷深以为然,调侃道:“初见大郎时,大郎身形乃如今双倍,不过一年, 大郎已成如玉郎君。” 他此话出自肺腑。 容奚肤色本就极白,即便历经夏日烤灼, 亦不见丝毫变化。 如今天色空濛,他又着深色袍衫, 愈发映衬其肌肤如玉,眉目如画。 “幸得陈兄相助……” 陈川谷连忙摆手,“大郎,你我不必见外,你亦助我良多,从前诸事无需再提。” “哈哈,”容奚朗笑出声,“我只是想,若非陈兄,我与肆之恐不会……” 他轻笑一声,并未将话说完。 陈川谷却知其意,忙道:“与形貌无关,秦肆之素来不在意容貌。” 他见容奚面露疑惑,便道:“你定不知晓,你尚且胖硕之时,他就对你极为在意。你欺辱司文一事,亦是他让司文去查明,若非如此,你身上冤屈也不会那般快洗清。” 容奚心头一跳,“当真?” “我骗你作甚?”陈川谷郑重道,“大郎,他与你在一起,是喜爱你性情与才能,而非其他。” 容奚倏然展颜,“嗯,我知。” 他双眸弯如新月,似极为开心。 原身生母所留那只荷包,乃秦恪翻遍草地寻到,并细心洗净后,不远千里送还自己。 思及此,容奚心中越发感动。点点滴滴,皆为浓浓情意。 他方才谈及容貌,不过是与陈川谷说笑,然经陈川谷解释后,他觉得自己对秦恪喜爱更甚。 “大郎,你能否告诉我,那药药效如何?”陈川谷忽暧昧问道。 容奚困惑,“什么药?”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陈川谷顿露震惊之色,“大郎,你与秦肆之,竟尚未……” “陈川谷,”秦恪冷硬声音突兀出现,“你若闲来无事,不妨去瞧瞧树叶。” 自上次看过显微镜后,陈川谷无事便会去研究,对其颇感兴趣。 他相当识趣,爽朗一笑,不再打扰两人,沿长廊往研究室而去。 容奚转身,与秦恪眸光相触,笑问:“昨夜我醉酒,可有说些胡话?” 少年醉酒后极为安静乖巧,秦恪暗道,面上却答:“有。” 容奚顿生兴致,“是何胡话?” “非是胡话,”秦恪忽凑近他,声音低沉道,“应是酒后吐真言。” “是何真言?”容奚瞧出他在逗弄自己,配合表演。 秦恪唇贴其耳际,极轻说出一句话,容奚忽面上泛红,脱口而出:“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 容奚忽笑出声来,反击回去:“秦肆之,你即便是说谎,我也喜欢极了。” 容大郎脸皮越发厚实,说起情话来,无丝毫羞赧之意。 秦恪甘拜下风,只好笑道:“你昨夜未说胡话,我的确是在说谎。” 秋雨淅淅沥沥,恰好今日休衙,两人索性无事,便于书房对弈。 一年过去,容奚棋艺已大有长进,与秦恪强势霸道不同,他棋风表面温和含蓄,却暗藏杀机。 秦恪纵使身经百战,时常却难以猜出他是何路数,直到被围困而死,方知晓此前数十步,不过是猎人在布置陷阱。 能将他骗过之人,已经相当少见。 棋风如人,秦恪与容奚相处日久,便知容大郎并非外表这般温和无害。他心存底线,若有人侵犯,定会全力反击。 然对弈与现实终究有所不同。对弈时,容奚可以毫无顾忌杀秦恪片甲不留,但若身处现实,恐难以下手,就如面对去年擅闯容宅之人,容奚并未取其性命。 可正因如此,秦恪才愈加欣赏。 “你 分卷阅读116 输了。” 少年落下一子,淡然眉目瞬间生动起来,略带几分得意,与在旁人面前迥异。 秦恪轻叹一声,调侃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怎会?”容奚故作诧异道,“你那日还叫我高徒,似颇为享受。” “澜之,”秦恪不由撇过脸去,紧捏手中棋子,不敢再看他,“莫要再如此。” 大郎越发喜爱撩拨人心,他若非定力不凡,早已将少年吃干抹净。 容奚噗嗤一笑,乖巧托腮问:“方才陈兄问我药效如何,郡王殿下,您能否为下官解惑?” 秦恪耳尖顿时红透,长睫颤动得厉害。 他沉默几息,方低声道:“阿娘予我宫中秘药药方,陈川谷此前离开是为配制此药。” “秘药用在何处?有何效用?”容奚笑着追问。 欣赏某人羞赧神色,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秦恪知他在揶揄自己,心中暗道调皮,遂反将一军:“你日后便知,不必急于一时。” 容奚丝毫不见羞涩,笑道:“不知数月后,此药药效是否会消失。” “可保十年不变。”秦恪认真回应。 见他一直转首不敢与自己对视,容奚终于心生愧疚,便捡拾棋子道:“再来一局?” 秦恪颔首,二人继续听雨对弈。 然接下来几局,秦恪棋路极为混乱,容奚不得不怀疑,某人心绪已乱,不再适合对弈。 秦恪心乱了,纵然定力再强大,也抵挡不住容奚整日撩拨心弦。 他猛地起身,一句未言,径直迈出书房,连雨具也不顾,踏入院中任由冰凉雨水浇落于身,消失在容奚眼前。 容奚:“……”他这火,似乎烧得大了些。 翌日秋雨停歇,天空湛蓝无云。 容奚与秦恪从监所而归,便见容墨蹲于新宅门前,且用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身旁郭瑶瞧得极为认真。 “三弟莫非是在开小灶?”容奚凑近秦恪小声调侃。 郭瑶在学堂中,常与郭子归争夺头名。 她学习天赋不俗,且认真刻苦,心思极纯净,取得佳绩实属天经地义。 此前容墨缝制布翼时,幸有郭瑶帮忙。此后每次新造飞行模具,郭瑶皆于旁协助。 两人俱寡言少语,然相处一起时,旁人根本无从打破氛围。 秦恪没有回答,其余人如何,他并不在意。 容奚走近,见地上皆为算法公式,不由一乐,容墨果真是在开小灶。 学堂算术课程尚浅显,容墨所学远超学子,他教授郭瑶算术,确实有此能力。 容奚脚步极轻,两人心无旁骛,尚未发觉旁人靠近。 地上算术极简洁,若非郭瑶聪慧,定不知所云。 容墨用树枝写下一题,等待郭瑶作答,验收郭瑶学习成果。 郭瑶同样以树枝作答,得出答案。 两人全程一句未言,却配合默契,教学有成。 容奚极欣慰,遂踏步一声,吸引两人注意。 两人听闻动静,忙站起转身,郭瑶恭敬行礼,容墨眸光微亮。 “教得不错,学得也不错。”容奚赞扬一句。 两人皆目露欣喜。 容墨从怀中取纸,递予容奚面前,眼中满满皆是期待。 “有进展?”容奚接过,惊喜问道。 自上次飞行模具成功后,容墨一直坚持不懈,力求飞行模具能够飞跃更远。 他不断改进,记录详细数据,直至今日。 容奚细细看完,心中不由震惊于容墨的天赋与坚韧。据容墨纸上所言,飞行模具经不断改良后,可借风力于空中滑行十数丈,约合后世三百米远。 这简直犹如神技。 当初他不过随意提及纸鸢飞翔,只是为挑起容墨兴致,从未料想,他竟有这般毅力与天赋。 当真是捡到宝了。 “三弟,你研制数月,可知其中缘由?” 容墨闻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容奚笑道:“从记录中可看出,飞翼截面弧度越完美,其飞行能力越强,是否?” 见少年认真颔首,容奚继续道:“你若知晓风因何而生,便会知晓模具飞行原理。” 秦恪、郭瑶俱安静聆听,闻言皆被难住。 风因何而生?无人知晓。 容墨目露渴求,他直直望向容奚,似祈求他能够释惑。 “随我来。” 容奚微笑招手,见郭瑶迟疑不敢入内,温和道:“你也来。” 四人同入研究室内,容奚取一玻璃器皿,此器皿形状甚是奇特。 无盖,器底与一侧壁均有一圆孔,孔洞约拇指长。 他点燃一支蜡烛,静置台面上,问:“火焰有无动向?” 研究室门窗皆闭,室内无风,火焰自然竖直燃烧。 三人皆摇首。 容奚微微一笑,遂用玻璃器皿盖住蜡烛,底端圆孔向上,他取一铁管作为烟囱,竖直连接圆孔,蜡烛火焰恰好对准圆孔。 “仔细瞧火焰动向。”容奚吩咐一声,三人便定睛去看,不敢眨眼。 此时,侧壁圆孔位于右端,蜡烛偏左。 须臾,郭瑶眼睛一亮,“动了!” 秦恪不由看向容奚,用眼神询问,这到底是何原因。 室内分明无风,为何蜡烛火焰会歪向左侧? 六只眼睛皆露出期待,容奚便不再吊其胃口,郑重解惑道:“蜡烛燃烧生热,玻璃内外产生温差,便生风力,风由右侧孔洞进入,吹动蜡烛火焰。” “为何温差会生风力?”秦恪问。 此问涉及原理极广,他一时半会儿无法说清。 容奚思虑几息,只好调侃道:“许是温低一方欲寻求温暖,遂入侵温高一方,温差愈强,温低者来势便会愈汹。” 秦恪忍俊不禁。 他知晓道理不简单,却不再问,温言道:“既风力由此产生,那与飞行模具翼面形状有何关联?” “流速。”容奚解释道,“火焰燃烧时,其周围天地之气狼狈逃窜,右侧之气紧追不舍,飞翼亦如此。” “曲面流速高于平面,便会产生抬举之力。” 容奚解答极为艰难,后世许多称法及原理,他无从解释。 容墨眸光越发炙热,他似听懂,又似只有半懂,却兀自沉浸于奇妙原理中,思绪放飞出九霄云外。 容奚心中暗暗捏把汗,万物之理乃诸多学者经千万次研究方能得出,于 分卷阅读117 大魏众人而言,着实过于超前。 “罢,去用晚膳。” 秦恪瞧出他神色艰难,遂温声道。 他不该刨根问底,令澜之为难。 容奚正要应声,却见容墨忽飞奔而出,不知是要去做何事。 郭瑶微一行礼,亦退出研究室。 晚膳时,容奚神思不属,无甚胃口,他忽然发现,自己此前颇有几分天真。 他太心急了。 秦恪见他不过半碗入腹,心中担忧,道:“是我太过笨拙,难以明白你心中所想。” 他如此自责,容奚顿感愧疚,不禁轻叹一声,“非你之过,是我不擅教授之道,太过冒进了。” 其实,是因为他太孤单了。 即便是在后世,他也与许多人无话可说。 许多话题,若是两人不在同一层次,便很难再交流下去。 他常感受到一种无力。 “莫忧心,容墨资质不俗,假以时日定能懂你。”秦恪安慰道。 容奚猛地抱住他,额头紧紧抵住男人肩膀,闷声道:“你已经够好了。” 好得让他不忍再贪心。 虽认知存在差距,可秦恪一直默默努力去理解他,并助他实现那些在世人看来滑稽可笑的想法。 是他过于奢求。 “可我想懂你。”秦恪低首亲吻他鬓角。 容大郎并不知,他与程皓、容墨等人交谈时,目光是如何炽热,语调又是如何激动。 因为程皓、容墨懂他所言之物。 容奚闻言,眼眶刹那间湿润。 当他茫然孤独时,并不知有一人正小心翼翼靠近,并努力试图理解他,且因不能理解而自责。 “秦肆之,是我之过。” 他走得太快太急,却未顾及秦恪正蹒跚前行。 秦恪轻拍其背,“无需向我道歉,我只愿你高兴,凡事莫要强求,你我尚且能活数十年,不必心急。” “我不懂,你可以教我,我慢慢学,”他继续低柔道,“终有一日,我会追上你,与你并肩。” 容奚忽抬首,眼眶微红,神情既欣喜又自责,“肆之,我有些累了。” 因自我怀疑,故心生倦怠。 秦恪温柔将他抱起,“那便歇息几日。” 一年来,容奚确实绷得太紧。 秦恪深知容奚宏愿,他心甘情愿助其实现,但却不愿容奚受累。 “你陪我?” “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认知上差距太大,确实没法解释……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ily g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沐夜紫韵、林家的珑珑、诗酒趁年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可飒 35瓶;19766235 20瓶;shine、宁云、君珩、宝宝、昕寧、喵猪崽子、十一月、春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容奚难得睡了个懒觉。 他虽为将作少卿, 但到底是个虚职,是否去公衙并无任何影响。 秦恪乃郡王, 不去坐衙亦无人敢置喙半句。 可怜程皓, 仅他一人兢兢业业于监所度日, 又因实在无趣,遂出入各工坊, 挽起袖子,打起赤膊, 与工匠一同锻造器物。 “程监令,”火器坊匠人恭敬道,“小人以为火铳可以改进一二,想寻容少卿指点, 不知容少卿何时归衙?” 程皓顿生兴趣, “容少卿俗事缠身,今日不来监所,你有何妙思, 倒是与我说说。” 他素来没架子,与工匠打成一片,匠人在他面前无甚讲究,遂携他至一沓图纸面前。 如今工匠对铅笔运用自如, 毕竟不论是绘图抑或是书写,铅笔皆比毛笔省时省力。 纸上绘一火铳形状, 绘图之法与容奚无异,显然是从容奚处习得。 图形清晰明了, 程皓细细看罢,道:“此处较寻常火铳多一物件,作何用处?” 匠人解释道:“火铳用时,需将药粉倒入药室,皆松散如沙,燃烧后冲劲较小,若用此物压实药粉,小人以为,火铳威力会更甚从前。” 程皓摸摸下颔,越想眸子越亮,狠狠一拍桌案,“真乃妙思!此法是你所想?” “小人不敢居功,是大伙儿一块商议的。” 军器监有规定,各坊若有创新之思,且较为实用,经容奚、秦恪、程皓三人商榷同意后,可获诸多奖励。 当然,其中以容奚意见为准。 程皓哈哈笑道:“既如此,我去寻郡王与容少卿。” 他携图纸跑去容宅寻人,却被告知容奚与秦恪正于河畔垂钓。 垂钓?当真是悠闲! 他匆匆奔赴河畔,见二人安静钓鱼,正欲启口,就见秦恪转首看他一眼。 行,他先闭嘴。 须臾,鱼线忽有动静,容奚顿时一喜,待水下挣扎激烈,便连忙往上一提,往后转去。 不料,鱼竿竟直接撞上程皓,鱼扑在程皓衣衫上,落下斑斑水渍。 “程叔!”容奚迅速起身,忙扔下鱼竿上前,极为愧疚道,“我不知您在身后,这……” “无碍,”程皓摆摆手,他并不在意此等小事,径直取出图纸,道,“大郎你瞧。” 秦恪亦走近,与容奚一同仔细查看。 “如何?”程皓喜滋滋问。 容奚亦极欣慰,“的确是妙思,不错,值得奖励。” 其实他不是不会,他之所以一直未提出改进,是想激发工匠自身创造才华,而非仅仅依靠他一人。 如今看来,大魏工匠确实没让他失望。 秦恪自然也颔首同意:“先造一支,试其威力如何再作定夺。” 他所言有理。 容奚与程皓皆为造器狂人,见到新奇之思,通晓原理后便知是否有效用。 可秦恪只看实物。 正因如此,他才是军器监掌舵者。 “是该如此,”程皓连连点头,又问,“届时新式火铳制出,郡王和大郎是否归衙?” 他也想歇息啊。 秦恪看一眼容奚,“待新器制出便回。” 郡王发话,程皓也不敢反驳,遂携图纸回监所工坊。 钩上之鱼依旧乱蹦,容奚近前俯身,将它扔进木桶内,后笑问秦恪:“借兵一事,圣上是否同意?” 分卷阅读118 他是指金吉利借兵之事。 既能扬大魏国威,又可放虎出海,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秦恪捡拾渔具,颔首道:“圣上确有意向,但尚不知顺王是否愿意。” 虽两人先前猜测,顺王宁愿远航也不愿困居冀州,然事情未有定论之前,谁也不知结果如何。 顺王心思,只他自己知晓。 “顺王好战,喜与人比武切磋,”秦恪道,“故他每年皆会设擂大比,头名者可获百金,但需与顺王切磋武艺。” 以百金买一战,顺王可真是不俗。 容奚暗自感慨,回道:“若我未猜错,那些头名皆不敌顺王,且被他揍得很惨。” “确实如此,”秦恪用眼神赞他一句,“离顺王今年设擂尚有十日,想不想去瞧瞧热闹?” 容奚瞬间知悉他心思,眼眸弯弯,“携吉利同去?” 之前金吉利坦白身份后,秦恪便寻机试探他武艺。 金吉利乃白沙国王子,白沙国并不安宁,亦经常与邻邦交战。 为守卫疆土,他自小便接受训练,经历与秦恪较为相似。 白沙国也以刀具为作战武器,只是刀法与大魏迥异。金吉利刀法不俗,虽最终败于秦恪之手,但在秦恪看来,其武艺堪与顺王比肩。 若再稍稍提点几招,即便与顺王切磋,胜负也可对半分。 “你当初试探吉利武艺,是否早有此打算?” 秦恪笑答:“瞒不过你。” 容奚睨他一眼,“我有些同情吉利和顺王。” 二人相携归家,与吉利提及此事,吉利满口应下。 冀州毗邻青州,若是快马加鞭,不过一日半行程,;离设擂尚存十日,秦恪便教授金吉利几招刀法,并从金吉利刀法中汲取长处,提高自身武艺。 时光恍然飞逝,数日后,三人骑马悠闲至冀州。 冀州城热闹非凡,因顺王以百金设擂之故,众多武者皆奔赴冀州,试图得顺王青睐。 能得百金者唯有一人,但若能成为顺王护卫,也不失为一条捷径。 每年皆有武艺不俗者被挑为顺王护卫,武者俱期待好运降临自身。 容奚三人入城后,寻一处旅舍住下。 他与秦恪一间,金吉利独自一间。 如今正午时,坊市人流如织。众多武者来此,令商铺摊贩赚得盆满钵满。 “冀州城内顺王耳目众多,若顺王来寻你切磋,你当如何?”容奚调侃秦恪道。 如秦恪这般人物,定刚一入城,消息便会传至顺王府。 依顺王性情,知悉后必会立刻携刀而来,与秦恪大战几百回合。 秦恪闻言,淡定饮茶道:“无妨,金吉利堪与他一战。” 有金吉利挡在前头,顺王便不会那般纠缠。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片刻,顺王径直闯入旅舍,提着长刀来寻秦恪。 他生得粗犷,但毕竟出生皇室,五官尚算俊朗不凡,只是周身气势令寻常人不敢直视其面容。 此时,旅舍其余客人皆静默于房内,压根不敢围观。 秦恪放下杯盏,问道:“何事?” “找你切磋!”顺王扬起长刀,脸上写满“快来快来”。 容奚忍俊不禁,说道:“顺王殿下,你曾言设擂之时不与他人比试,只为铆足全力与头名切磋。” 顺王毫不在乎摆摆手,“秦恪难得来冀州,擂台头名算什么?” 他的地盘,他说了算。 容奚无言以对,恰隔壁金吉利听闻动静,探着脑袋问:“你是何人?” 他见顺王手中提刀,面容生得有些凶恶,遂目露戒备。 顺王转首一瞧,顿时愣了几息。 他不是没见过色目人,只是没见过如金吉利这般俊美的。 其余色目人在他眼中,颇有几分怪异,但唯独金吉利,似与那些不同。 发如金,目如海,确有几分不俗。 “官话说得不错,”顺王赞他一句,“你又是何人?” 秦恪忽出声道:“你若想与我切磋,不妨先与他比试。” 顺王闻言,仿佛受到侮辱,轻蔑瞧一眼金吉利,“就他?不过是白斩鸡。” 金吉利肤色极白,比容奚还要亮上几分,他身形高挑颀长,不如顺王肌肉虬结鼓囊,看起来确实文弱几分。 “不如比试一番?” 金吉利见他神情,听他话语,顿时胸腔冒火,碧眸凝聚愤怒,遂撂下战书。 被人主动邀请切磋,顺王还是头一次,颇有几分兴趣,然比起金吉利,他还是选择秦恪。 “不,我怕打残你,”他朝秦恪嚷嚷,“别废话,速与我一战!” 秦恪忽淡淡道:“小心。” 他话音刚落,顺王就敏锐察觉身后动静,他连忙侧身避过,怒喝一声:“偷袭算什么本事!” 金吉利面无表情,“你有本事,与我赤手空拳打一场。” 容奚与秦恪互视一眼,金吉利不傻,他不比刀法,定有所考量。 “打就打!”顺王被他激出性子,直接扔刀于地,与金吉利对峙。 “要打出去打。”秦恪淡漠道。 金吉利瞪顺王一眼,转身往外走,顺王自然不甘示弱,与他同至旅舍后院中。 秦恪则携容奚临窗而立,观赏两人战姿。 “未料吉利竟颇擅拳脚。”容奚感慨一声。 秦恪颔首,“遇敌时并非时刻有刀,拳脚功夫方为基本。” 只是白沙国拳脚风格与大魏截然不同。 顺王也是初次感受异国诡异拳脚,初始他心中轻视,然几个回合后,他面色逐渐凝重,收起轻视之心,认真与金吉利对战。 顺王拳脚狂野,金吉利风格诡异,两人不分伯仲,大战几百回合后,竟依旧不分胜负。 只是金吉利体力到底不如顺王,久战于他无益,他见顺王性情有些鲁莽,便一直等待其露出弱点。 终于,他瞅准一丝机会,借巧力将顺王压趴于地! 顺王:“……” 他居然被小白脸打败了? 金吉利满头大汗,金色发丝紧贴脸颊鬓角处,粗喘问道:“服不服?” 他碧色眼眸中迸发出炙热火焰,顺王瞧见后,顿觉热血沸腾。 “好!服!”他不顾自己狼狈模样,朗声大笑。 金吉利心中大定,松开束缚,起身掸净身上灰尘。 “你叫什么?”顺王问。 金吉利与他大战 分卷阅读119 一回,松快许多,神色较为温和,有问必答:“金吉利,你也报上名来。” “哈哈,”顺王重重拍其肩,笑道:“魏湛。” 性情与名字严重不符,然金吉利并不了解,只神色如常微微颔首。 魏湛越发觉得他有意思,遂问:“你是秦恪仆役?要不我向他讨来,你跟我如何?” “殿下误会了,”容奚倚窗笑道,“吉利是下官友人,并非仆从。” 魏湛“啊”了一声,仔细打量金吉利,见他气度不俗,确实不似仆从,遂为难道:“既如此,你可愿长住本王府邸?” 他自称“本王”,金吉利瞬间猜出他身份。 “承蒙殿下厚爱,大郎于在下有恩,在下尚未报答,怎能离开?”他果断拒绝。 魏湛蹙眉问容奚:“你让他随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弄不来秦恪,让这金毛小子陪打也不赖。 金吉利顿时看向容奚。 容奚笑了笑,“不知殿下人情有多大?” 若非知晓魏湛性情,他也不会如此直白。 魏湛愣了一下,一脸无畏道:“你可向我提出一要求,不触犯大魏律法即可。” “吉利,”容奚似颇为无情,“委屈你数日。” “数日?”魏湛莫名其妙,“容少卿莫非是在糊弄我?” 容奚摇首笑道:“并非如此,方才殿下言您欠我人情,如今我向您兑换,吉利仅留三日,如何?” 魏湛:“……”为何觉得有些憋屈? “不行!”他强硬霸道极了,“换一个要求!” 金吉利神色恼怒,“恕我不能从命,我再过几日便要回归故土,无暇与你切磋。” “回归?”魏湛蹙眉,“你故国在何处?我与你同去!” 话刚出口他便后悔,自己如今被困于冀州,如何能随意离开大魏? “殿下,言而有信方为君子之道,”秦恪慢条斯理道,“金吉利仅留三日,三日后,他便离开冀州。” 魏湛虎目一瞪,却又说不出反驳之语。 罢,三日就三日! 于是,魏湛当天就带走金吉利,容奚与秦恪悠闲游逛冀州城,并观赏擂台比武。 三日后,两人至顺王府前等候。 朱门开启后,一头金发极为耀眼,顺王府管家恭敬请出金吉利。 容奚抬首看去,吓了一大跳。 金吉利脸上青紫不少,估计身上尤甚。 “吉利,你……无事罢?”容奚顿生愧疚,他未料顺王下手居然如此狠辣。 金吉利似想笑,却因扯痛面颊止住,只碧眸发亮道:“大郎,这些只是小伤,于我无碍,魏湛惨状更甚。” 顺王比吉利还惨?容奚不禁有些幸灾乐祸。 三人离开冀州后,魏湛卧榻养伤,伤愈后,他茶不思饭不想,颇觉无趣。 与金吉利切磋,比与秦恪切磋更为酣畅淋漓! 秦恪武艺强于他,常轻描淡写将他击败,虽爽快,却终究有几分憋屈。 可金吉利不同,这小金毛骨子里凶狠不怕死,身手也不凡,简直叫人欲罢不能。 他闲散几日后,忽想起金吉利欲归国,这还了得! 思及此,他再也坐不住,忙命人备马,欲连夜往青州临溪赶去! 未料,他尚未离开冀州城,皇帝旨意便至。 魏湛怔愣接旨,好半晌后,方朗天长笑几声,真心实意领旨谢恩。 他终于能打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海外也有不少物产!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迷途知返。、Serena、昕寧、Lily 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5563910、爱吃白切鸡 10瓶;喵猪崽子、小妖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虽皇帝旨意已下达, 然点兵、练兵尚需数月,魏湛暂时无法出海征战。 他领一众死忠护卫, 奔至临溪, 见到秦恪便道:“小金毛何处?” “正于河畔练兵, ”秦恪道,“殿下不妨与我同去?” 魏湛自然无异议。 二人同行至河畔, 就见一头金发于阳光下闪耀夺目,魏湛快步而去, 大喊一声:“小金毛!” 对于此绰号,金吉利早已习惯。 他转身看向魏湛,见他笑容欠揍,不由想整治他一番, 遂待魏湛近前时, 趁其不备,突然将他推入河中! “咕咚”一声,魏湛沉入河底。 深秋之季, 河水颇有几分冰凉,河中其余士卒见人落水,知晓是金教头在试炼新人,便皆围观看笑话。 只是过了许久, 魏湛依旧未浮上水面。 金吉利估算时间,心中咯噔一下, 忙不管不顾跳入河中寻人。 怎料,他刚入水中, 便被一人拖曳往下,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恼怒,能做出这种事的,除魏湛这浑人,还能有谁? 两人在水中拳脚相加,水花四溅,众士卒皆鼓掌喝彩。 论水性,到底是金吉利更胜一筹,魏湛渐渐失力,浮上水面,摆摆手道:“不打了。” 金吉利拖死狗一般,将其拽上河岸。 “深海不比江河,你还需多练。”他抛下一句,就要转身去训练士卒。 魏湛一把扯住他腰带,却因力气过大,腰带倏然落地,金吉利连忙伸手按住,眉间隐怒道:“何事?” “你教我。”魏某人素来不知脸皮为何物,笑嘻嘻道,“我身为主将,水性自然不能太差。” 金吉利重新系上腰带,面无表情道:“随我来。” 有人送上门来受虐,何乐而不为? 据金吉利言,白沙国疆域不足大魏三分,兵力也无法与大魏相比,故凭借大魏战力与火器,再使用兵法计策,两千人足矣。 然两千士卒,经风浪摧残后,不知还能剩下几分。而且两千士卒,需要众多舟舶承载。 大魏舟舶多用于江河,即便是海边渔民,也甚少往深海处捕鱼,故大魏擅长海上航行者极少。 造舟舶刻不容缓,训练舟师亦迫在眉睫。 魏湛身为主将,金吉利对其最为严格,每日训练之后,魏湛已无精力再去寻人切磋,倒是省下秦恪不少事。 新式火铳制出,容奚与秦恪回归监所,尝试后发现威力确实高于之前火铳。 分卷阅读120 “顺王需多少火器?”容奚问秦恪。 两千人,不可能每人一支火铳。 秦恪回道:“百支火铳便可。” 凭顺王战力,即便不用火铳,亦可横扫白沙国。论战术素养,魏湛并不逊于秦恪。 他虽粗莽,但素来粗中有细。 金吉利又对白沙国极为熟悉,对敌人军力及性情也了如指掌,这两人一旦合作,白沙国国王定难以招架。 冬日至,士卒训练已见成效。 主将魏湛爱上冬泳,常拖拽金吉利一起游水,借口请求指教。 两人不仅陆战,还常水搏,每天必定会挂彩。 但魏湛乐此不疲。 海与河终究不同,金吉利见众人已熟识水性,遂询问秦恪、魏湛意见。 “青州距海不远,我想去近海试验成果,若遇海寇,还可反击回去。” 魏湛不假思索,点头同意。 秦恪思虑几息,颔首道:“可,海上危险,保重。” 两人遂带领精兵离开青州,直赴沧州。 沧州近海,设舟舶司。此次出海所需舟舶,皆由舟舶司督造,正好便利行事。 两人离开后,气候越发寒冷。 容奚拢紧衣襟,与秦恪同至监所,见程皓愁容满面,不由关切问道:“程叔,发生何事?” “方才神机营士卒来禀,铳膛有裂损,一支火铳已成废铁。” 他轻叹一声,目露隐忧。 若火铳短时内存在如此缺陷,将无法大规模使用。 容奚颔首道:“此事在我意料之中,程叔莫急。” 许多事并不能一蹴而就,必须发现问题后,众人方能全心协力去排除障碍。 工匠打造铳膛时,因有所顾忌,遂施力不足,致铳壁未压实,难以承受长时火力冲击,裂损在所难免。 只是当时重中之重是造出火铳,容奚便未提出裂损之事,如今既然出现问题,着力解决便可。 “大郎有法子?”程皓眸子一亮。 容奚笑问:“匠人有无妙思?” 程皓摇首,“并无。” 三人同入席,容奚从容问道:“程叔与郡王可记得沟渠踏车?” “你是指引水踏车?”秦恪问。 程皓亦颔首道:“记得,不过踏车与火铳有何关联?” “踏车借用齿轮发力,带动河水流入沟渠,”容奚笑着解释,“匠人可借齿轮联动之力,切割穿透实心铁杵,使之成铳膛。” 他见两人有些茫然,便取来纸笔,耐心解释自己构思。 后世机床不仅可提升效率,还能更为精细。他欲行模仿,尝试造出机床,水力与人力兼备,借齿轮、曲柄传动,将水力或人力变为往复式动力,使其昼夜不停、更为高效地运作。 毕竟以人力穿透压实铁棒,实在耗时耗力。 程皓思忖半晌,先肯定其可行性,后疑惑其实用性。 “如今尚无良策,不妨造一模具,试验其是否可行。”秦恪一锤定音。 只能如此。 此后,容奚领众工匠,共同造出一简易小型水力、人力机床。 机床既可借水流生力,也可凭人力踩踏生力。 工匠俱跃跃欲试。 有人大胆上前尝试,曲柄带动齿轮转动,齿轮又传力至转轴,转轴开始匀速缓慢接近铳膛。 当真可行! 虽转速较慢,但效率超出人力数倍。 众人皆欢欣鼓舞,纷纷上前尝试。 程皓心情甚慰,满脸笑容道:“大郎,此法应可用于它处。” 容奚颔首,“机械之理用处广泛。” 他不会一一教授匠人制出其余机床,他相信,以匠人智慧,不久后定能生出更多巧思。 机床制成后,已至十一月。 寒风凛冽刺骨,容奚回宅后,立刻缩往炕上。 因他畏寒,刘和每日于容奚归宅前将炕烧热,共其驱寒。 秦恪倒了盏热茶,递予他。 “你似乎并不畏寒。”容奚饮下热茶,仿佛重获新生,见秦恪如无事人般,不禁嘀咕一句。 他尚且穿着棉背心,若像秦恪般,定早已冻僵在外头。 “长居北疆,习惯了。”秦恪笑了笑,“且你儿时身体亏损厉害,畏寒也正常。” 容奚顿生心疼,“不知今年北戎是否会南下侵扰边疆。” 若北戎故态复萌,秦恪恐怕又得远赴边疆。 秦恪笑道:“不必忧心,北疆有良将镇守,定保大魏安宁。” “嗯。”容奚并不担心大魏战力。 一些火器已秘密运往北疆,即便北戎来势汹汹,火铳火弹也可将其震退边界。 “有消息传来,沧州近海出现海寇,被顺王、金吉利于海上领兵缉捕。”秦恪忽道。 容奚双眸一亮,“甚好。” 海寇侵扰沿海百姓多年,来无影去无踪,极熟悉沧州近海海域,如今被缉捕,实在大快人心! 如此也足以证明,金吉利与顺王确有率军之能。 且他二人尚未使用火器。 此消息振奋人心,塘报传至盛京,皇帝亦龙颜大悦,并对建立海军一事越发上心。 只是时机尚未成熟,军费、兵力等皆不足以筹建海军。 “他二人何时归来?”容奚好奇问。 他缩入被褥中,仅露出一颗脑袋,颇有几分可爱。 秦恪见之,不由忍俊不禁,伸手将其散落发丝拂至耳后,回道:“过几日便回。” 此前金吉利与魏湛皆侧重训练水性,后至沧州近海进行海面作战,已见其成效。 待其归来,需教授二人与士卒如何使用火器。 “郎君,何夫人寻您。”刘翁于屋外禀道。 容奚疑惑一瞬,起身下榻,“我这就去。” 行至前院,何氏见到他,笑容温柔道:“大郎,这是我自己所制香膏,作润肌养肤之用。冬日天干,可防肌肤皲裂,无甚大用,大郎莫要嫌弃。” “怎会嫌弃?”容奚感激道,“我正缺香膏涂抹,本欲厚着脸皮亲自去向您讨要。” 何氏经营脂粉铺已有数月,因脂粉香膏皆效用极佳,生意极为红火,每日虽疲惫不堪,然精神却胜于以往。 她一人之力不足,恰学堂小娘子对此道颇感兴趣,何氏也想收徒传承此道,见她年纪虽小,天赋却不俗,遂收其为徒弟,精心教授其脂粉养肤之道。 有小娘子做些杂事协助,她轻松 分卷阅读121 许多。 何氏笑容愈加温柔,“你喜欢便好。” 容奚收下数盒香膏,回卧房后,见秦恪自己与自己对弈,便取出一小块香膏,负手行至他面前,道:“伸手。” 秦恪不知何意,却听话伸出左手。 某人相貌虽俊美绝伦,手指也修长好看,可手背肌肤却略显粗糙,掌心亦布满厚茧。 如今冬日,手背肌肤竟当真有几分皲裂。 两人皆为男子,素日不注重保养,连手背皲裂也未发现。 容奚捉住他手,将指腹香膏均匀涂抹上去,淡淡雅香幽然入鼻,容奚故意凑近嗅了嗅,调侃道:“有美人兮,暗香盈袖。” 他故作轻浮之态,令秦恪忍俊不禁。 待双手皆涂抹均匀,容奚满意颔首赞道:“何姨技艺非凡,我瞧这手确实嫩滑许多。” “你也来。” 秦恪言罢起身,取香膏抹于容奚手上,再将其双手圈入自己掌心,缓缓搓揉,连指缝亦不放过。 本只是涂抹香膏而已,却无端叫人心生旖旎。 容奚心跳砰砰,面上生热,欲挣扎而出,却被秦恪攥紧。他不禁抬首看去,却见秦恪依旧神色淡淡,恍惚觉得是自己在多想。 半晌,秦恪方释放其手,神色冷静道:“效用确实不俗。” 容奚:“……” 某人看似在调戏,然神情实在太过冷淡,竟让他不敢胡乱猜疑。 “郎君,膳食已备妥。”刘和来禀。 容奚闻言,抛去心中纷乱思绪,转身往屋外走去。 留秦恪独自坐于案后,无奈长叹一声。 数日后,金吉利与魏湛骑马而归。 “大郎。”金吉利跳下马背,一头金发光芒闪耀,碧眸溢满笑意。 魏湛见状,心中顿生不悦,径直嚷嚷道:“你这人,从未对我笑过,缘何只对容大郎如此?” “大郎于我有恩,”金吉利转首瞧他,眸光冷淡,“我自然感激他。” 魏湛颇觉不服,“我日后助你夺取王位,你为何不谢我?” 金吉利不欲与他多言,他身为一国王子,心中自有傲气,并不喜魏湛这般粗莽不讲理之人。 “大郎,能否教授我火器用法?”金吉利碧眸尽是热切,“来年开春便出海,我唯恐自己学不会。” 听闻火器,魏湛顿时精神一震,不再纠缠谈及方才之事。 “吉利,你与殿下暂且歇息一日,待养足精神,郡王自会教授火器用法。”容奚笑答。 得他承诺,金吉利心中大定,欣喜离去。 魏湛一见,忙追赶其后,道:“你我今日尚未切磋,莫走!” 目送两人身影消失,容奚与秦恪对视一眼,不由笑出声来。 年末将至,朝廷各部司忙碌不堪。 每年年末,各部尚书皆需向皇帝述职,今年亦不例外。 六部之间每年暗暗较劲,依往年来看,工部最末,最不得重视,然今年却有所不同。 工部尚书杨千牧,一改往年端肃沉默作风,于朝堂述职时激情澎湃,令皇帝大感快慰。 而户部尚书,往年常因税收田赋等不足,唯恐惹皇帝大怒,今年却喜气洋洋,以濛山县为例,将丰收盛景讲得叫人直欲拍案叫绝。 末了,他恭敬诚恳道:“陛下,微臣以为,濛山既开先例,获丰收之喜,来年不妨推行分渠与磷肥之法,如此一来,大魏将遍地丰收。” 皇帝听罢,由衷赞道:“此乃社稷之功,万民之福,准。” 兵部尚书也有话要说。 “陛下,半月前沧州海寇猖獗,白沙国王子擅航海之术,领兵于海上追击海寇,终将其制服缉捕,还沧州百姓太平安宁。微臣以为,海寇不止于此,日后许愈发猖狂,然我朝海防薄弱,恐难以抵御。” 此前皇帝同意借兵予金吉利,并非自己脑子一热,大笔一挥而成。 借兵之事,乃他与兵部尚书等重臣合议而成,故朝廷上下皆知。 皇帝沉思片刻,道:“此事再议。” 述职完毕后,户部尚书、工部尚书昂首挺胸,与其余四人同出殿门。 礼部尚书便与刑部尚书咬耳朵:“若非容氏大郎,他二人……啧啧。” 刑部尚书冷峻瞥他一眼,一针见血道:“此前容府诸事,众人褒贬不一,你言容氏大郎不孝不悌,贬他如淤泥,缘何今日却……” 他见礼部尚书神色微变,遂改了话头,道:“不知容大郎是否擅刑具一道。” 礼部尚书背脊一凉,正欲逃离,却听兵部尚书凉凉应声道:“容大郎于刑具一道上确有天赋。” 他与秦恪部下有些往来,遂知晓一些趣事。 “百针入体,可曾听闻?” 刑部尚书顿生兴趣,“细细道来。” 两人凑近细谈,所言皆血腥残暴无比,礼部尚书面色惨白,忙急步避开。 年关将近,濛山县官道已修筑完毕。 因捐款甚多,沈谊极为阔气,炼制足量水泥,与砂石混合搅拌后,用来铺路。 路面极为平整,若逢雨日,也不再泥泞不堪,车马行驶畅通无阻,颇为便利。 官道修筑后,路上车马之流愈众,濛山县越发显现出繁荣之景。 是日,容奚与秦恪携金吉利、魏湛至旷野处,教授二人习火铳用法。 魏湛与金吉利本就擅长箭法,准头皆超出容奚。 容奚见状,只能暗自感慨,自己果然属废柴之流。 两人初次接触火铳,俱兴奋异常,并存比试之心,非要一较高下。 幸秦恪强硬阻止,否则以二人势头,定会比拼几天几夜。 归途中,容奚状似随意问道:“吉利,能否与我说说,你与殿下是如何捕获海寇的?” 金吉利尚未应答,魏湛便道:“那些海寇相当狡猾,若非小金毛,当真难以捕捉。” “我至沧州后,曾观察几日海流风向,知晓海寇往何处逃生最为妥帖,故能追上他等。” 容奚笑问:“大海茫茫,你又如何辨明方向?” “此乃秘术,”金吉利歉意道,“大郎若欲知晓,我愿意为你解惑。” 容奚摇首笑道:“若我当真问你,你是否要用火器之术交易?” “瞒不过大郎。”金吉利心中愧疚。 他虽感激容奚,然如今航海之术乃他立足之道,他唯恐大魏得知后不再借兵。 并非不信容奚,而是不信旁人。 “你不必忧 分卷阅读122 心,”容奚看出他心中所想,便道,“我并非想知你航海秘术为何,我只是担忧,此法是否能保大魏将士性命。” 金吉利沉默,他无法保证。 “其实,本国古时便有司南,可指明方向,后有巧匠制出指南针,只是从未用于航海。” 容奚顿了顿,见金吉利目露惊讶,便继续道:“不知你那秘术,是否与司南同理?” 利用磁石辨明方位,此法古已有之。 只是魏国多内陆,百姓居于内陆,除渔民外甚少出海,无需航海之术,故航海之力较弱。 他与秦恪答应金吉利,并非当真为航海秘术,只是希望大魏能跨出这一步,借金吉利归国之机,开拓视野。 金吉利知晓其意,忽感慨笑道:“大郎所言,令我无地自容。不知我能否见一见指南针?” 容奚颔首笑回:“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仙女问,顺利是否会组cp,其实我也不知道,端看两人能不能走到一起,哈哈哈。 PS:今天更新晚了点,抱歉啊。最近每天都想完结,这本书是我写得最累的一本……就按主线走吧,能写多少写多少,么么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zyl的小可爱22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少、Lily g 8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zyl的小可爱22 60瓶;Mo 15瓶;圣诞夜晚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容奚已从程皓处知悉, 古时司南流传至今,已演变为水罗盘。 水罗盘, 顾名思义, 磁针浮于圆盘中心水上, 借磁力指明方位。 但水罗盘存在弊端,若舟行海上, 遭风浪颠簸,圆盘中心之水随之晃动, 浮针便难以保持正确方位,故航海时使用水罗盘并不能完全保证方位准确。 容奚借用后世之法,对水罗盘进行改进。 于磁针重心处开启一小孔,其下以轴支撑, 如此, 磁针便不会因水晃动而失去方位。 此为旱罗盘。 然而,旱罗盘也无法完全避免航行颠簸之事。 但容奚从不小瞧古时匠人智慧。 在前朝时,便有巧匠制出“被中香炉”。此香炉构造奇特, 不论如何滚动,其炉口皆保持水平状态,不会漏洒。 只因炉内设有常平架。 若是能将常平架运用于罗盘,定可保罗盘不受外力干扰。 容奚与程皓经一番研制, 当真做出常平罗盘。 他之所以询问金吉利,是欲知白沙国秘法是否比常平罗盘更为实用。 一是为将士性命着想, 二是纯属好奇。 归宅后,四人至研究室。 容奚取出常平罗盘, 金吉利观摩半晌,感佩道:“巧夺天工。” 他虽这般称赞,面上却依旧自信。 容奚笑道:“不知能否见识一下贵国罗盘?” 金吉利也不再藏私,取出一铜制圆盘,盘上置一指针,指针两端各有一小孔。 “星盘?”容奚脱口而出。 在他先前世界中,星盘为异国古时所用,可测星体角度,故被称为“星盘”。 其中星体包括日月星辰。 金吉利极为惊讶,“大郎竟识得此物?” 他卖鱼赚钱后,便请工匠助他打造星盘,据他所知,大魏无人知晓星盘用处。 “曾从行商口中听闻。”容奚淡定回道。 星盘可测时间、经纬等,的确较为先进,但依旧存在弊端。 “星盘用处极大,然若逢阴雨,又如何测量?” 金吉利无奈笑道:“故能否活命,还看天意。” 他说话时,魏湛已夺过星盘耍玩研究,不明原理后,问:“这如何辨明方向?” 金吉利也不再藏掖,毕竟明年魏湛一同出海,他身为主将,必须得学会,遂携他至院中,耐心教授他方法。 魏湛学会之后,皱眉思索了下,道:“方才容大郎所言有些道理,若逢阴雨,不见日月星光,如何辨明方向?不如带上罗盘。” 他觉得常平罗盘能确保航行方向。 金吉利看他一眼,这浑人竟与自己同样想法。 “大郎,我的确需要罗盘。” 两者结合,便是双重保障。 容奚自无拒绝之理,他研制常平罗盘,就是用作航海。 “我让工匠多造一些,届时予你。” 金吉利颔首感激道:“多谢。” “不必,你教授舟舶司造船之术,已然两不相欠。”容奚诚挚道。 此乃肺腑之言。 容奚虽不擅造船之术,却也知晓,河船与海船差距甚大。大魏多河运,舟行常依靠划桨撑杆之力。 然白沙国擅造海船,且已使用船帆借风力行驶。 如何操纵风帆,其中学问亦极深。 金吉利所授,不仅仅是船帆。海船船型亦相当讲究,若非金吉利教导,舟舶司也无法短时间内造出诸多海船。 舟舶司隶属朝廷,金吉利以造船之术换取兵力,已极具诚意。 时光飞逝,年关将近。 军器监工坊用机床造铳膛后,不仅效率提升数倍,且铳膛可承火.药冲击力亦远超从前。 各坊匠人借此机床原理,又造出其余机床,用作它处。 如碎石机,重锤借机械之力,自高空坠落,反复击打矿石等,令其化为齑粉,相比匠人亲自捶打,省时省力许多。 秦恪呈密奏,向皇帝述职。 皇帝看罢,甚为欣喜,并回信一封,问他何时归京。 容奚沐浴后踏入卧房,便见秦恪展信凝眉。 “发生何事?” 秦恪抬首道:“我需回京一趟。” “何时启程?”容奚边拭发边问。 他对此事早有预料,秦恪只是在濛山任职,在别人眼中,容宅于他不过是临时居所,并非家宅。 “十日后。” 容奚神情平静,坐于椅上,又问:“何时归来?” “上元节前定会归来。”秦恪忽笑了一下。 容奚心头一跳,便换了话头,道:“帮我带些礼物回京。” 至于送给谁,两人心知肚明。 翌日,容奚从监所归来,刚饮下一盏热茶,就听刘和禀道:“郎君,郭四郎想见您。 分卷阅读123 ” 郭四郎就是郭子归。 容奚心生好奇,遂道:“让他进来。” 须臾,郭子归踏入书房,脸颊冻得通红,声音都有些哆嗦,眸光却极明亮。 “郎君。” 容奚温和笑问:“子归,你寻我何事?” 郭子归面露忐忑,后鼓起勇气道:“郎君,听闻金郎君欲回归故土,我能否同他一起?” 自上次容奚无法与秦恪等人解释后,他得闲便编写了基础教材教授学子,如同后世初级教育相关课程。 学子求知欲极旺盛,郭子归性情虽跳脱,但脑筋相当灵活,否则也无法与郭瑶争夺头名。 他学过教材后,便对外面世界充满渴求。 郭瑶闲暇时向容墨请教算术,郭子归得空便向金吉利学习白沙国官话。 容奚见他满目期待,严肃道:“吉利归国之途极为凶险,归国后亦危机四伏,届时士卒尚且自顾不暇,更遑论保护你,你当真要去?” 郭子归坚定颔首,“郎君,金郎君已与我说过,我知此行凶险,可我还是想去。” 他知晓自己此番举动,实在辜负郎君恩情,可他心中想法实在太过强烈,整夜困扰得他无法入眠。 “你为何要去?”容奚面无表情问。 竟宁愿冒极大风险,也要远渡重洋,去往异国他乡。 郭子归诚恳道:“郎君您说过,临溪之外有濛山,濛山之外有青州,青州之外是大魏,大魏之外广袤无穷,我想去看看何为广袤无穷。” “即便半途被风浪卷入深海,也在所不惜?”容奚欣赏他此等无畏精神,可情理上却不愿他冒险。 金吉利与顺王尚且有使命在身,郭子归单凭一腔意气与柔弱身板,恐尚未抵达白沙国,便因海上恶劣气候而身亡。 郭子归知晓容奚担心他,心中既愧疚又感动,道:“郎君,您当初说,大魏对海洋、对异国知之甚少,犹如工匠闭门造车,终究会落后于人。” 容奚等待他下文。 “郎君,若您允我同去,我定记录沿途景象,即便不幸身亡,也会遗留些许经验。” 他自己让自己背负了使命。 少年不过十五岁,身板虽瘦弱,精神却足,说出这些话,已耗尽他大半勇气。 容奚沉默良久,在郭子归忐忑眼神中说道:“我不限你自由,可你如今年纪小,且体魄不强,无法胜任此事。” “郎君,我已随子实兄练武数月,也向金郎君请教了如何游水,您不必担忧。”郭子归相当坚定。 容奚并未监督学子日常生活,故不知郭子归竟暗中为此做出这般努力。 他心中感慨一声,终是不忍毁人梦想,遂语重心长道:“你可以随吉利同去,但需活着回来。” 郭子归双眸顿亮,极为感激道:“多谢郎君!” “谢我作甚?”容奚摇首温和笑道,“你有此求知之心甚好,务必保重。” 郭子归兴奋应答。 数日后,秦恪返京,陈川谷与他同行。容奚颇有几分意兴阑珊,便全身心投入研究室中。 秦恪归京后,径直入长信侯府。 明颐公主探其身后,见唯有陈川谷,遂有些失望。 “大郎未与你同归?” 秦恪笑道:“阿娘,如今盛京已无容府,他如何归京?您莫恼,大郎亦挂念您,让我带了些玩意儿来,供您赏玩。” 他言罢,从布裹取出一些精致物件,尽是明颐公主从未见过之物,又合明颐公主心意,颇有几分新奇。 明颐公主顿喜笑颜开,“不错。” 过完除夕后,秦恪正思忖如何向双亲辞别,就被明颐公主唤过去。 “你何时启程回临溪?”她轻瞥一眼秦恪,似对他心存不满。 秦恪不明她意,正斟酌回答,就被明颐公主揪了下手臂。 “你可知,太后一直想为大郎指婚?”她恨铁不成钢道,“若非我抢夺先机,如今大郎或已成婚。你是我儿,我尚能阻拦一世,可大郎婚事,我也做不得主。” 秦恪眉头紧蹙。 “你离开临溪已半月之久,怎未见你动身回去?”明颐公主替他干着急。 秦恪:“……”他不过才回京两日而已! “我明日便启程,多谢阿娘提点。” 婚事确实难办。 太后最喜替人做媒,幸当初阿娘机敏,揽下这桩事情蒙混过关,但时日久了,太后见并无动静,许又生心思。 还是速回临溪,与澜之商议为佳。 翌日一早,秦恪便快马加鞭,直奔临溪。 陈川谷途中抱怨连连,秦某人太过心急,他尚在睡梦中便被其惊醒,简直痛苦不堪。 临溪容宅。 刘子实正与学子堆雪人、打雪仗,容奚见颇有几分童趣,遂加入进去,同几人一起玩耍。 忽然,一冰凉雪团砸入容奚后颈处,他浑身一个激灵,寒栗乍起。 容奚连忙抖落雪团,转身看去。 只见魏湛正龇牙狂笑,向他招手挑衅。 他冷笑一声,捏出一硕大雪团,径直砸过去。 然魏湛身形灵活,轻易躲过去,后回击过来,容奚数次被他击中,却无法反击回去,颇有几分憋屈。 金吉利发现魏湛“欺负”容奚,自然要为容奚讨回公道,便与容奚一同反杀过去。 二对一,且金吉利准头极好,魏湛难免被砸中几次,但却玩得越发来劲。 须臾,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容奚忽心有所感,转身望去。 秦恪乘骏马而来,容貌气度之盛,竟比身后阳光还要璀璨夺目。 他紧紧凝视容奚,利落翻身下马,正要近前,却见一只雪团横空飞来,直逼胸膛。 秦恪一时不察,竟被砸个正着。 “哈哈哈,”魏湛笑声简直要冲破天际,“秦恪,再吃我一记!” 又一只雪团砸来。 容奚一惊,尚未来得及思考,便已挡住秦恪,雪团直接砸中他脖颈。 秦恪面色顿沉,细心将雪团从容奚衣领中取出,道:“你乖乖站在这里,我替你报仇。” 陈川谷:“……”顺王殿下,您保重! 于是接下来,魏湛遭受秦恪与金吉利双重虐待,两人战力极为强悍,魏湛一人难敌四手,无论往何处逃跑,皆有雪团如影随形。 不过片刻,他脑袋、身上皆为雪泥,狼狈得令人心疼。 容奚静立于旁,凝视秦恪身影,心情倏然畅快 分卷阅读124 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八月桂花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格一 5个;天少 4个;ASHTAS、怎么得到居老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大猫爱吃草 30瓶;苏小小、末日还没到吗 10瓶;止戈、箫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打雪仗以魏湛狼狈败北而告终。 “以多欺少非君子!”他粗喘着从雪地里爬起来, 大声嚷嚷。 秦恪抛下手中雪团,淡淡道:“以强欺弱亦非君子所为。” “罢罢罢。”魏湛摆手不欲再言。 他早已看穿, 秦恪就是护着容大郎, 连小金毛也与自己对着干。 “天色不早, 顺王殿下不如一同用膳?”容奚笑道。 魏湛立刻双眸发亮,“我先去换衣, 再去寻你。” 来临溪后,他被美食俘获, 常厚颜去新宅蹭饭,一来二去,与容奚渐渐相熟。 先前砸雪团,也不过是玩闹而已。 依顺王殿下性情, 他看不上一人, 是断不会与之玩耍的。 秦恪与陈川谷长途奔波,两人分别沐浴换衣后,至膳堂, 见魏湛与金吉利已在等候。 魏湛在那没话找话,“小金毛,我能掷箸于壶口,你能否?” 言罢, 他拾起一支细箸,瞄准金吉利案上茶壶, 将细箸抛了进去。 陈川谷:“……”顺王殿下,您这是在投壶? 金吉利理也不理, 兀自垂眸饮茶。 他睫毛又密又长,且微微向上卷曲,仿若蝶翼轻颤,极为好看。 魏湛时常想伸手去拽,但皆被金吉利暴揍一顿。 如今又有些心痒,正欲起身近前,恰逢刘和、刘子实捧盘而来,摆放膳食于案,他方歇下心思,专注用膳,却发现自己少支细箸。 方才投壶忘了拿回来! 他正要开口,容奚便入堂,见金吉利案上茶壶口形状奇特,不由笑道:“以箸堵口,甚妙。” 魏湛脸皮再厚,也知自己所为颇有几分无礼,遂闷声道歉后,自己起身将细箸拿回,低首用膳。 膳后,容奚与秦恪同回卧房。 屋内烛光柔和暧昧,容奚边整理床褥,边笑道:“你与陈兄回来得早,离上元节尚有三日。” 秦恪立于他身后,凝视着他,低声笑道:“阿娘催我。” “催你?”容奚转首,不禁双眸弯起,眉眼俱生笑意,调侃道,“莫非殿下不催,你便不回?” 秦恪从身后将他环住,揽于怀中,下颔搭在容奚肩上,声音低哑道:“三旬未见,甚是思念。” 容奚心一下子就软如浆糊,他微微侧首,在秦恪鼻尖亲了一记。 甜入秦恪心里。 他双臂将容奚搂得更紧,道:“此次回京,我听阿娘言,太后欲为你指婚,幸阿娘有先见之明,替你我挡了回去。” “你我?”容奚睨他一眼。 秦恪沉笑一声,右手抚上容奚面颊,稍稍使力转向自己,在他双唇上啃咬片刻,方善心放过,道:“太后为你指婚,岂非拆散你我二人?” 容奚微微抿唇,嗯,有些肿。 “你在与我商议?” 秦恪又在他唇角轻啄一下,故作委屈道:“莫非你真想成亲?” 容奚啼笑皆非,“那你有无妙法规避此事?” 若届时当真落太后颜面,太后说不得也要落他颜面。 秦恪抱着他坐在榻上,认真道:“不若我陈情圣上,言你我心意相通,欲白头偕老。” 皇帝若知晓,定会与太后言明。 且秦恪若与容奚一起,长信侯府或再无传人,其势不会危及皇位,皇帝心中定安。 “此事当真可行?”容奚不由怀疑。 秦恪颔首,“即便一次不行,三次之后,圣上定无奈应允。” 君心难测,即便二人身具血缘,曾共患难过,秦恪也无法保证皇帝心思不会变化。 且他身为军器监监令,掌握大魏核心武器,又是军中元帅,皇帝心中到底会存几分忌惮。 若他再与高门女子成婚,难免生事。 当然,秦恪并非因此而与容奚在一起。他本打算一生不娶妻,孤独终老。 但世间缘分难以捉摸,偏让他在雨夜借宿容宅,与容大郎相识相知。 一旦入心,便再难割舍。 容奚转首瞧他,轻柔一笑,“甚好。” 腰间手臂蓦然发紧,秦恪一颗心终于落地。 向圣上陈情,便是堵上了所有退路,以大郎之聪慧,定知他话中之意。 此后,便再也不能与女子成亲,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他将一生一世都与自己绑在一起,丝毫不得逃脱。 “澜之,你可知,你许下的是何诺言?” 容奚后背紧贴秦恪胸膛,男人狂烈心跳声震得他全身发麻。 “固所愿也。” 本就是他所想之事,如何能够不知? 背脊猛然陷入被褥间,唇被人狠狠噙住,两人肆意纠缠于一起。 容奚闭目环上秦恪脖颈,摸索到他脖上银戒,不由勾唇一笑。 早在数月前,某人就已经答应他了。 二人缠绵亲吻良久,容奚整个人犹如被烈火烧着,烫热得不可思议。 情难自禁。 两人目光胶着,俱不舍分开。 秦恪双眸幽如深潭,却又仿佛蕴藏烈火。他俯首亲在容奚额上,又亲他面颊,似温存,又似勾.引。 容奚闭目深呼吸,忽道:“那药已搁置数月,别浪费了。” 一言便掀起狂风巨浪。 不过仅余数日而已,何必再忍! “叩、叩、叩。” 敲门声仿佛一个暗号,容奚顿时将秦恪推开,整理仪容后,方哑声问:“何事?” 他本以为会是刘和或刘子实,未料竟是秦恪护卫。 “容少卿,打扰了,卑职有要事禀报郡王。” 能在这时打扰,必定不是小事。 秦恪勉强压下心中火气,对容奚道:“我去去便回。” 见容奚颔首,他方开门出去。 容奚往后一躺,睁眼瞧着帘帐半晌,也不见秦恪回来,竟渐渐沉入梦乡。 翌日一早,他猛然惊醒,见身边无人 分卷阅读125 ,也无半点睡过痕迹,心中不由一惊,忙起身冲出门外。 一护卫突兀现身院中,恭敬禀道:“容少卿,郡王见您昨夜入眠,不愿惊扰,便给您留了一封信。” 言罢,取出信件。 容奚心中泛起极大失落,定了定神,方接信道:“他去了何处?” “北戎新任大将率军攻城,边城失守,塘报传至盛京之日,郡王恰离开盛京,遂圣上令人快马加鞭,向郡王传达旨意。” 谁料,秦恪因急于回归临溪,一路疾驰,并未于途中收到旨意。 传旨之人不分昼夜追赶,昨夜方至临溪。 边城失守,此事确实不能耽搁,只是秦恪连夜启程,是否安排妥当? 容奚眉头微蹙,问:“北戎新将竟如此强势?” 护卫回道:“传言其乃北戎新晋第一勇士。” “我知道了,多谢。” 护卫退离后,容奚展开信件,其上唯潦草四字。 “勿忧,保重。” 容奚心中堵闷,本无心用早膳,但想起信上之言,便草草吃完,骑着雪泥去往监所。 如今赤焰不在,雪泥情绪似也有几分低落。 至监所,程皓见他一人,不禁好奇问:“郡王未与你同行?” 容奚颔首,“他昨夜已奉旨去往北疆御敌。” “北疆又生战事?”程皓眉头蹙起,面上尽是忧愁,复问,“北疆有守将,圣上缘何令郡王前往?” 容奚神色凝重道:“北戎新任将领率军攻破边城,若再任由北戎强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塘报传至京城需时良久,圣上旨意又耽搁数日,秦恪前往边城还需一些时日,恐怕如今所失,已不止一座城池。 程皓慨叹一声,“先前秘密运送火器至北疆,竟也无用?” 火器! 容奚腾地起身,秦恪昨夜匆忙而行,无法携带足量火器。此前军器监虽向边疆运送火器,然边疆士卒定尚未熟悉火器使用之法,且火器数量远远不足! 他奔出公衙去寻神机营,见神机营果然不在,又返回公衙内。 “程叔,监中尚存火器几何?” 程皓不假思索答道:“火铳千余,火弹约莫五千。” 军器监建立近一年,能攒下这些,已算不错。 容奚精神一震,“程叔,郡王连夜赶往北疆,定无暇携足量火器。如今边城失守,战事持续越久,于大魏越不利。军器监职责就是为将士提供军备武器,我担心神机营火器不足,届时陷入僵持。” “你所言有理,”程皓面露犹疑,“你是要运送火器至边城?可倘若大量运送,恐引人注目。” 确实如此,且这一路需众多士卒护送,如今从何处寻来士卒? 容奚整日心绪低落,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总是无法落地。回宅后,独自一人待在书房。 他唯恐秦恪出事,就如同原书中…… “郎君!”熟悉嗓音将容奚拉回现实。 容奚抬首问:“子实,寻我何事?” 刘子实道:“宅外有人要见您,说是从盛京长信侯府而来。” 长信侯府! 容奚猛地起身,差点带翻桌案,“速请至正堂!” 刘子实得令而去,容奚整理仪容后,竟也往前院迎去。 他刚踏入前院,就见一男子进入宅门,昂首阔步走来。 “晚辈见过侯爷!”容奚躬身行礼。 秦远哈哈一笑,道:“走,去堂中说话。” 刘子实于寒风中震惊几息,忙跟去倒茶待客,后极有眼色退离。 “不知侯爷来此,有何吩咐?”容奚恭敬问道。 秦远出身将门,性情较为豪爽,也不绕弯子,径直道:“北疆战事吃紧,圣上忧心如焚,如今阿恪已前往边城,圣上欲速战速决,遂令我至濛山,领兵护送足量火器支援。” 此举不仅是为夺回边城,挫伤北戎锐气,也是为试验火器之威。 容奚正因此事烦心,便有枕头送来,心中极为喜悦,道:“不知侯爷何时启程?今夜便遣人装载火器如何?” 兵贵神速,如今一刻也耽搁不了。 秦远颔首道:“如今士卒皆于军器监外等候,你我同往。” 二人迅速骑马离宅。 抵达军器监时,恰逢程皓同至。 二人熟知火器之事,遂指挥士卒如何装运。 容奚沉默瞧着士卒忙进忙出,心头忽涌上无尽思念,冲动瞬间袭来。 他听到自己开口道:“侯爷,我能否与您同行?” 秦远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你说什么?” 容奚鼓起勇气,坚定道:“我想与您同去边城。” 他想见到秦恪,想得心都有点疼。 秦远果断摇首,“不可,行军艰难,你太弱了。” 运送军备并非儿戏,携一孱弱少年,实非明智之举。 “侯爷,我定不会拖累行军进程,”容奚不愿放弃此次机会,“且我熟识火器用法及构造,您与士卒可与途中学习火铳、火弹用法,届时至边城,能杀北戎一个措手不及。” 秦恪所携火器,尚可坚持几日,若几日后弹尽粮绝,北戎又有备而来,定是一场硬战。 “我也愿雇人运送粮草至边城。” 他囤积粮食不少,虽不足以供养边城将士,但可救急几日。只要他去信胡玉林,请其商队相助,粮草之事定能办妥。 秦远见他去意已定,心中感慨一声。 “也罢,你先回去收拾细软,明早一同启程。”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不久就要完结了,谢谢大家支持啊!没成年,有些事还是再等等吧,少几天也不行的~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天少 5个;格一 3个;怀瑾握瑜、山茶花和兔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潇潇忘羡 20瓶;凝绿 14瓶;Linda 5瓶;喵猪崽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越往北行, 气候越发寒冷。 容奚骑马紧跟秦远,丝毫不敢落下。 秦远见他虽文弱, 意志却坚定, 心中不由更为满意。只是行军急, 两人一路并未废言。 从临溪至北疆奉达城,约需半月路程。 容奚昼夜不断骑马, 双腿内侧差点被磨烂,却一直强忍着。他实 分卷阅读126 在担心秦恪, 只想早些亲眼见到他。 半月后,一行车马终于抵达奉达城南。 如今奉达城北正面临战火,北戎已攻破奉达城以北边城,下一个便是奉达。 城中正焦灼一片。 秦远和容奚一行人, 于奉达城而言, 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 与此同时,秦恪正与众将部署计划,便听士卒来禀。 “启禀郡王, 援军已至城门。” 援军! 秦恪精神一震,他早知圣上定会派遣援军来,却未料竟如此迅速。 他立刻率众前往南门迎接。 “领将是何人?”他问。 这些时日,他一直死守奉达城, 与北戎周旋,并不清楚援军将领是何人。 士卒答:“长信侯。” 秦恪微愣, 随即心中一喜,脚步不由加快几分, 直至南门。 南门处,长信侯高坐马背,威风凛凛,远远见到秦恪身影,忙翻身下马,待秦恪近前,欣慰道:“这些时日辛苦了。” 按理说,北戎若要攻破奉达城,本无需耗费如此之久。 可秦恪守城之后,因他骁勇善战,又使计将北戎耍得团团转,加上神机营神出鬼没,火铳与火弹威力不俗,竟硬生生守到如今。 眼见火.药几无,粮草紧缺,恐怕撑不过多久,朝廷援军便至,众人俱欣喜不已。 “进城罢。”秦恪眉目松快几分。 就在他正欲转身之际,余光忽瞟到一人。 那人藏于队伍中,虽看不真切,但秦恪一眼就瞧见了。 他顿时怔愣原地,以为自己眼花,不由转过身揉了下眼睛,再次看过去。 容奚牵着雪泥,缓缓从队伍中走出。 他半月未曾沐浴,如今从头到脚皆脏乱不堪,脸上也不知从何处蹭了些灰。 “肆之。”他笑容讨好。 秦恪被巨大喜悦袭卷,似见到容奚那一刻起,血腥杀戮,碎肉横尸,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他眼里只看得见这人。 但喜悦之后,便是浓浓担忧。 在外人眼中,秦恪只是怔愣几息,后神色冷淡看容奚一眼,转身入城。 容奚心中忐忑,与秦远对视一眼,尴尬笑了笑,坠于秦恪身后。 直至入营,秦恪也没与他说半个字。 可虽如此,秦某人却吩咐人好生照料容奚,自己则与秦远一同商议作战计划。 容奚洗去一身尘埃,换上干净衣物,又给腿上抹了药,终是坚持不住,沉沉睡去。 待秦恪回来,已是子时初。 守兵禀报道:“容少卿已睡下了。” 此处为秦恪卧房,秦恪颔首让他退离,轻轻推门而入。 冷风吹入屋内,容奚似受寒,睡得不安稳,秦恪忙紧闭屋门。 他悄悄蹲在榻边,以防自己坐上去惊醒容奚。 少年双颊微红,睡得极熟,秦恪心中轻叹一声,他已听阿耶说了,心中既感动又无奈。 忽然,容奚眉头紧蹙,梦呓一声,秦恪心头一惊,紧紧注视容奚动静。 须臾,容奚睁开双眸,他尚处迷蒙状态,只隐约看见榻边秦恪,不由咕哝一声:“又梦到你了。” 秦恪少见他迷糊模样,心中柔情四溢,忍不住接话道:“嗯,早知你这般不顾惜自己,我定叫人拦下你。” 他虽说着责备之语,语调却温柔得不可思议。 容奚呆愣几息,眼眸蓦地瞪大,猛然坐起身来,直直扑入秦恪怀中,将他紧紧抱住,软声道:“我梦见你……我担心你,你别怪我。” 秦恪哪里会怪他?心疼还来不及。 “我身上凉,你快躺下。” 他身上还穿着盔甲,唯恐冻着容奚。 容奚果然一激,寒栗子竖起,却不愿离开秦恪,闷闷道:“你脱了盔甲,与我一起睡。” 他见秦恪眼下青黑一片,面色略有几分憔悴,便知他定许久未曾入眠,心中难受得紧。 今夜本就无事,只是先前秦恪担心自己惊醒容奚,本打算随意寻一处歇息,可如今,见容奚殷切邀请,他根本无从拒绝。 秦恪便利落褪去盔甲与外衣,入榻将容奚揽于怀中。 心终于安定下来。 在离开临溪时,他心中已被思念溢满,如今,他怀抱这份思念,只觉冰天雪地里,温暖丛生。 “澜之,我甚欢喜。” 他双唇轻贴容奚额间,半晌方离开。 容奚眉眼弯弯,调侃道:“我知你想我,便大发慈悲,送自己来给你瞧瞧。” 秦恪此时心中柔软一片,轻声道:“边城艰苦且危险,我想让你回临溪。” 他见容奚欲反驳,便伸手按其嘴唇,继续道:“但你必定不愿。我不强求你,可你莫要随意外出,听明白了?” 容奚自知自己帮不上忙,并不会捣乱。 “你安心守城,不必忧心我。”容奚伸手将他抱紧,埋进他胸膛道,“我想与你一起回去。” 秦恪眸光极深幽,他并未应声,唯拥紧容奚,隐忍而克制。 翌日一早,容奚清醒时,秦恪已不在身边。 他起身后询问守兵。 守兵答:“容少卿恕罪,卑职并不知晓。” 军中主将去做何事,他身为士卒,的确不应知晓。 容奚这一等,便足足等了十日。 第十日后半夜,营中一片嘈杂之声,容奚恍然惊醒,紧盯屋门半晌。 忽然,屋门被人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因屋内无灯,容奚看不甚清,只觉一股寒风携血腥气扑鼻而来。 来人似愣怔几息,后重新关上门,悄声离去。 容奚猛地翻身下榻,直奔屋门边,半途却撞上矮几,不慎摔落在地。 屋中动静叫来人听见,来人瞬间返回,推门而入,看到容奚趴伏于地,又心疼又无奈,“是否摔伤?” 他伸手欲扶容奚,却又缩了回去。 容奚自己起身,低哑声音道:“你为何不进来?” 秦恪声音疲惫,精神却足:“我身上都是血,恐熏着你,想等沐浴后再来见你。” “可曾受伤?”容奚闷声问。 “不曾。”秦恪柔声道,“夜寒,你且回榻上,我先去沐浴。” 容奚乖乖回榻,目送秦恪离开。 他睁眼平躺,睡意消失无踪,一颗心砰砰直跳。 十日来,他不知秦恪去往何处,一直提心吊胆,不曾真正入眠,直至 分卷阅读127 如今,方安下心来。 顷刻,秦恪重回屋内,身上血腥气已被洗净。 上榻后,他紧紧拥住容奚,道:“仗打赢了,城夺回来了。” 父子齐上阵,强势将北戎击退,夺回边城,并将北戎赶回老巢。 刚一结束,他便匆忙赶回,军务皆扔给秦远。 容奚心中大定,欣喜道:“那便好。” 两人静静相拥半晌,容奚欲问何时回归临溪,却见秦恪已然熟睡。 他太累了。 搁在以前,秦恪定在士卒面前死命撑着,可在容奚面前,他不愿强撑,也唯有在容奚面前,他才会这般放松。 翌日清晨,秦恪双眸一睁,正欲习惯性摸刀起身,便被怀中温热吸引注意。 容奚正乖乖卧于他身侧,发丝蹭着他脸颊,传来些微痒意。 刹那间,柔情四溢。 他静静瞅容奚半晌,直至容奚睫毛微动,似要醒来,他便重新闭目,假装沉睡。 几息后,容奚睁开双眸,见秦恪依旧未醒,遂不敢动弹,只默默注视秦恪容颜。 这容貌,真乃上天杰作。 思及他身穿盔甲模样,容奚不由弯唇浅笑,当真是俊美绝伦,无人能比。 他伸手凑近秦恪面庞,隔空细细描摹,见其睫毛实在又长又翘,心中痒痒,不禁以指腹去碰触。 未料,尚未触及睫毛,秦恪便睁开双眸。 他握住容奚之手,嗓音微哑道:“欲行何事?” 眸中带笑,无丝毫迷蒙之意,显然早就醒了! 容奚故作气恼,“你一直装睡?” “装睡如何?未装睡又如何?”秦恪反问。 他说着,把玩容奚手指,又放在唇边亲亲,眉目间皆现风流,简直诱人犯罪! 容奚心跳蓦地停滞一下,怔然半晌后,方道:“秦肆之,你尚欠我生辰之礼。” 秦恪眸光既幽深又灼热,他在容奚唇上轻咬一记,后迅速起身下榻。 恍惚间,容奚似见其某处…… 他脸上一热,后笑出声来。 仗是打完了,可军务尚未处理完毕,秦恪需于此滞留半月左右,容奚自与他一起。 此次战役,火器之威压灭北戎嚣张气焰,令其龟缩老巢,不敢妄动。且其新任将领,于战场被火铳击中胸膛,不治而亡。北戎折算一员猛将,伤亡惨重,短期内应不会再犯。 大魏士卒见识火器后,皆对容奚充满敬佩之情。 此前营中士卒不知容奚来历,见他文弱,颇有几分排挤,如今见容奚,却俱恭敬仰慕,心怀感激。 若非火器,大魏击败北戎并夺回城池将极为艰难。 此战役,首功非容奚莫属。 然容奚本为皇帝亲封将作少卿,制出火器乃他分内之事,军功与他无缘。 容奚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愿秦恪平安而已。 半月后,长信侯尚需留城整顿,等待新任守将来此,秦恪与容奚则与他辞别,同回临溪。 理由是,容奚又生新思,需赶回军器监制出新式火铳。 秦远极喜爱火铳,听闻此事,忙大手一挥,让两人速回濛山。 两人并骑神骏,直奔临溪。 只是,容奚到底皮娇肉嫩,不过数日,腿侧便又被磨破。 先前他顾念北疆战事,硬生生忍了过去,可如今秦恪在身边,他难免示弱几分。 秦恪极为心疼,遂至一城中,寻旅舍住下。 “你去奉达一路上,也是如此?”秦恪蹙眉问道。 容奚坐于榻上,低首不敢回话。 秦恪神色愈发冷冽,强硬道:“腿分开,我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头豆豆斗大头 2个;喵猪崽子、Linda、安吟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千年食谱颂、羽翼 20瓶;顾暖衾 10瓶;墨染沧澜 2瓶;箫棠、行走玛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容奚茫然抬首, 后颊上薄红。 “不必,我自己上药便可。” 他不动声色挪移双腿, 塞入被褥中。 平日情话一箩筐, 这时候反倒怂了。 秦恪心中觉得他可爱, 面上却依旧冷硬。 他取出一瓶药,坐在榻沿上, 直直盯着容奚。 屋内一片沉寂。 半晌,容奚偷偷抬眸瞥他一眼, 见他依旧如冰塑般,心思一转,忽动手去解衣带,故意轻挑眉梢, 调侃秦恪。 “你想看就直说, 无需拐弯抹角。” 依往常,他这般“厚颜无耻”作弄一番,秦恪定转身便离, 可今日,倒是让容奚犯难了。 他手指微顿,衣带半解,垂落于腿上。 秦恪双眸幽深, 一言不发,似在等他解开。 真生气了? 容奚心中愈发忐忑, 他轻扯秦恪袖口,双眸溢满讨好与无辜, 低声道:“我以后再也不这般行事了。” “哪般行事?”秦恪面无表情。 容奚厚颜答:“千里送火器。” 秦恪凝视他几息,终忍不住轻叹一声,柔声道:“我瞧瞧伤势。” 他并非生气,他只是心疼自责而已。 容奚见他眉目柔和,心中一松,也不在乎脸皮了,裤子脱得极为爽快。 两条腿径直裸.露于外,幸炕已烧暖,不觉寒意。 不过他穿着自制小裤,羞耻之处被包裹严实,看不甚清。 秦恪神色无波,目光落在腿侧伤处,伸手取出药膏,指腹轻探过去。 伤处红肿破皮,本有些辣疼之感,然药膏刚一触及,容奚便觉一股清凉之意浸入皮肤,相当受用。 只是秦恪力道过于轻柔,他微觉痒意。 “哈哈,”容奚忍不住笑出声,双腿一并,“别弄了,痒。” 他腿侧素来比较敏感,最受不得轻柔碰触,连他自己也不行。 能坚持至此,已耗费他极大忍耐力。 秦恪只觉一股热意强势冲至头脑,心脏猛地一跳。 容奚笑完,忽觉哪里不对。 他低首一瞧,见某人右手正被夹在…… 咳。 容奚忙松开腿,抢过秦恪左手药瓶,用衾被盖住自己,闷声道:“说了我自己来。” 他躲在被中慢慢捣鼓,衾被动个不停,看起 分卷阅读128 来笨拙又可爱。 秦恪眸光愈发深幽。 片刻,容奚涂抹完毕,猛地掀被探头吸气,将药瓶扔还秦恪,转身侧卧背对秦恪,道:“我先歇息了。” 他虽紧闭双目,却一直注意身后动静。 可是半晌过去,依旧毫无声响,心中如猫挠般难受极了。 越没动静,越勾人转身去看。 他悄悄转了下脑袋,余光见榻边无人,心中顿时一惊,忙起身环视屋内。 连个人影都没! 他心惊之下,正欲下榻寻人,却见秦恪突兀出现在眼前,只是方才被帘帐遮住,位于容奚视线死角,容奚未瞧见罢了。 “寻我何事?”秦恪已褪去外衣,卸去发冠,作势要上榻。 容奚瞅他一眼,又背过身去,道:“并非寻你,而是寻猫。” 走路无声,像猫似的。 秦恪被他逗笑,入榻后,伸臂将人整个搂住,淡淡冷香沁入容奚心间,容奚心跳加快,整个人一动不动。 “明早我去寻马车。” 男人低沉音色萦绕耳际,容奚耳尖微动,并未应声,似是默认。 两人沉默许久,终是秦恪打破冷寂,诚挚道:“我不应摆脸色,让你难过。” 容奚立刻回道:“我也不应擅自前往边城,让你担心。” 他当时确实冲动了,只想早些见到秦恪,不计后果。 若他是秦恪,只怕打一顿都消不了气。 “不,”秦恪忽笑道,“在奉达见到你,我甚欢喜,只是想起当时不知你腿伤一事,恼我自己罢了。” 他方才见容奚腿侧新伤与旧伤叠加,心脏揪疼极了。 容奚翻身,坦然与秦恪对视,笑道:“待你我回归临溪,二弟恐已至盛京。” 春闱在即,梁司文定已陪同容连进京赶考了。 知他在转移话头,秦恪心中熨帖,轻柔将他揽进怀中,笑道:“若再不回去,恐也见不到顺王和金吉利扬帆出海。” 容奚颔首,“明日早些出发。” 夜寂无声,两人相拥入眠。 数日后,二人终至临溪容宅,刘和祖孙见到容奚,不由激动落泪。 “郎君,边关危险,您怎能说走就走?”刘和抹泪问道。 他是真心担忧。 刘子实亦如此,他眼眶通红,忙奔回屋中倒上热茶。 容奚感动非常,笑着与秦恪同至正堂,道:“是我任性,让刘翁、子实忧心了。” 他这般诚恳道歉,倒让两人惊慌失措。 “郎君折煞老仆了,您是去做大事,仆不该多言。” 刘和话音刚落,魏湛与金吉利便至,其后坠容墨、何氏等人。 容奚起身相迎。 “大郎当真英勇,竟随军奔赴北疆,”魏湛大声笑赞一句,又问:“不知此行如何?” 容奚尚未应答,就听秦恪冷淡开口道:“你二人何时启程?” 魏湛看向金吉利。 金吉利笑道:“原本定期五日前,然大郎一直未归,我打算多待十日,若大郎依旧未归,便会启程。” 他是想当面与容奚辞别。 毕竟此去路途凶险,不知能否有再见之日。 他碧色眼眸注视容奚,微笑道:“如今大郎已归,我欲后日启程去往沧州。” 魏湛连连点头。 容奚不由道:“我与你同去沧州,为你和殿下饯行。” 二人颔首。 “天色不早,诸位请回罢。”秦恪忽道。 此话相当突兀,容奚不禁看他一眼。 何氏温柔笑道:“郡王和大郎长途奔波,是应早些歇息。” 几人来此,只是为见容奚和秦恪是否无恙,如今见两人并未受伤,便不欲打扰二人休息。 容奚笑问:“何姨,二弟应已入京罢?” 何氏颔首道:“半月前出发,如今应该进京了。” 数人离去之后,刘和问:“郎君,郡王,是否沐浴?” 容奚颔首,“辛苦刘翁了。” 两人奔波半月,确应洗去风尘。 沐浴后,膳食置案,容奚吃饱喝足,于宅外闲逛。 秦恪有事在身,便未陪同。 他缓步走近学堂,学堂外寂静无声,屋内烛光映照窗外,容奚隐约听闻学子诵读之声。 心倏然宁静一片。 他从未想过要以一己之力改变大魏,他所学所知极为浅薄,他只想在自己有限生命中,推动大魏脚步快一些,再快一些。 数十年太短,可代代相传,便是无数个十年。 他静静凝视烛光,心中甚慰。 “澜之。” 秦恪交待下属完毕,出宅寻容奚,便见他一人立于学堂外,默默注视学堂窗户,眸中含笑。 容奚回神,轻声问道:“我想用母亲遗留财物建造善堂,如何?” 他非原主,享用那些财物实在违心,不若以此建立善堂,收容孤儿,教授其认字读书,将来好报效大魏。 也算是为章氏一族祈福。 秦恪自然不反对,“你想如何便如何。” “回去罢。”容奚得他赞同,笑着转身入宅。 容奚素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他欲造善堂并非嘴上说笑,遂不顾身后秦恪无奈目光,径直入书房,伏案列明计划。 遇到难处时,还与秦恪激烈商议。 直至亥时,初稿方定。 “澜之,时候不早了。”秦恪低声提醒。 容奚现精神抖擞,不见丝毫疲惫之态,他将初稿拾起,径直握住秦恪右手,道:“去歇息。” 二人亲密同行至卧房。 秦恪点上蜡烛,一转身,便见容奚正在脱衣。 瞳孔蓦然紧缩。 他撇过脸平复情绪,正欲装作淡定模样,就听容奚问:“陈兄配制那药,我能否瞧瞧?” 秦恪猛地转首看去。 少年正坐于榻沿,眉眼弯弯,唇角噙丝笑意,极为坦然自在。 秦恪轻吐一口浊气,声音低哑道:“我去取。” 他转身至箱奁旁,弯腰从中拿出一木匣,匣内陈列十只广口圆肚瓷瓶,颇为精致可爱。 容奚好奇拾起一瓶,拔.出木塞凑近鼻尖,后目露赞叹道:“香味清雅,甚好。” 他神情太过坦然,秦恪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容奚见他呆愣一旁,便将药瓶放置床头,又夺走他手中木匣,转身置于箱奁内。 秦恪依旧毫无动静。 分卷阅读129 容奚:“……” 再装就装不下去了,他虽面上从容,可心中已如一团乱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返回榻上,盘膝仰首问:“药还用不用?” 若细细分辨,定能听出其声音轻颤飘忽。 话音刚落,秦恪便俯身压迫而下。 容奚这才对上男人幽深双眸,心跳几欲停滞。 吻铺天盖地落下,帘幔垂落,遮掩其间万千风情。 须臾,一只手伸出,迅速握住药瓶,又缩了回去。 淡淡药香随之弥漫,因源头碰撞拥挤,俱叫嚣着四处逃逸,却又萦绕榻间久久不肯散去,似要铭刻这满室春光。 “疼?” “有点。” “我出来。” “不必。” “那便再等等。” “嗯……轻些……” 药香携轻吟低喘,似越发浓郁,飘浮于屋内,至天明方休。 容奚刚醒,便觉全身酸痛不堪,他蹙眉扶腰,正欲挣扎坐起,屋门便被人推开。 “澜之,可有哪里不适?” 秦恪关切问道,眉宇间却欣悦丛生。 容奚:“……”哪里都不适。 自己瘫软于榻,某人却意气风发,实在叫人恼火。 他半靠而起,哑声道:“渴了。” 秦恪闻言,忙拎壶倒茶,亲自送至容奚唇边。 茶水温度适宜,还算体贴。 喝了茶水润了喉,容奚暗火渐消,道:“饿了。” “粥已备好,我去取来。” 容奚摇首道:“不必,我自去膳堂用膳。” 他说罢,掀开衾被就要下榻,余光落在身上,顿时震惊无言。 那些红红紫紫痕迹,简直触目惊心! 秦肆之! 迎接容奚惊怒眼神,秦恪颇有几分无辜。 少年肌肤太过脆弱,他只是轻轻一碰,便成了这般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怂怂不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ly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じ☆天使☆じ 24瓶;小甜豆尼 16瓶;姝言、漫頭吃馒头 10瓶;轻语嫣然 6瓶;墨染沧澜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容奚躺了一天, 用完晚膳后,方觉恢复气力, 下榻在院中绕了两圈。 秦恪自然殷勤陪同。 “明日去往沧州, 你是否经受得住?” 秦恪瞟一眼容奚腰身, 脸上略有几分担忧。 容奚:“……” 直接甩袖回屋。 翌日一早,容奚穿戴整齐, 精神奕奕,本欲骑马去往沧州, 却被秦恪拦下。 容奚抗议无效,只好乘车随行。 数日后,一行人至沧州沿海,士卒皆已严阵以待。 海船停泊码头, 排列齐整, 舟上甲兵持戟静待,向容奚等人行礼。 海浪翻腾,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金吉利发丝被海风吹散,碧色眼眸仿若深海,幽静而神秘。 “大郎,此去不知何时再见, ”他感慨一声,“保重。” 容奚淡笑颔首, “此行路途艰险,你也是。” 金吉利忽展开双臂, 眨眼笑道:“在白沙国,拥抱能给予亲友力量,大郎,你是否愿意……” 他话音未落,容奚便上前一步,将他抱住,并在他背上轻拍几下,道:“一路顺风。” 金吉利扬唇道:“借你吉言。” 二人分开,魏湛没好气对秦恪道:“我走了,等我回来,定会再找你切磋的。” 秦恪掀掀眼皮,冷淡回答:“等你回来再说。” 容奚唤来郭子归,温和道:“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郎君您放心,我定会谨慎行事!”郭子归重重颔首。 金吉利笑言:“大郎,我也会护着子归,你莫要担心。” “多谢。” 时辰不早,金吉利、魏湛与郭子归一同登船,同容奚、秦恪挥手告别。 容奚目送几人离去,心中既担忧又期待。 “澜之,回罢。” 船队越行越远,秦恪恐容奚受寒风侵袭,遂开口道。 容奚侧首,目光与他相触,倏然弯眸笑起来。 “来都来了,不如拾些贝壳回去。” 秦恪自然不会拒绝,两人于海滩上拾捡一些精致贝壳,方返程回临溪。 经奉达城一役,火器之威不仅令北戎闻风丧胆,连魏军都受其震撼。 此前,军器监尚不被人看好,可如今,军器监地位已经超然。 掌握如此骇人武器,怎能不叫人惧怕? 而容奚之名更加让人津津乐道。 皇宫中亦有耳闻。 太后瞧着明颐公主,不由叹声道:“你先前说要替大郎做媒,可有相中的?” 她虽不涉朝政,但听闻边关将士用火器将北戎赶回老巢,心里自然也高兴得紧。 容氏大郎这般人才,可千万别委屈了他。 太后一片慈爱之心,让明颐公主压力甚大。 她故作淡定,笑道:“替大郎这般佳郎做媒,少不得要精挑细选,他如今不过十八岁,娶妻一事也不着急。” 正说着,皇帝匆匆而来,眉头紧蹙,神色极为复杂。 “阿娘,姑姑。” 太后见他如此,不由问道:“皇儿因何心急?” 皇帝看一眼明颐公主,欲言又止,似难以启口。 明颐公主会错意,正欲起身离开,却听皇帝道:“此事涉及表兄终生大事,姑姑不妨留下听一听。” 终生大事? 明颐公主极为困惑,莫非陛下要给阿恪赐婚?这可不得了! 她忧心如焚之际,便见皇帝取出一封信,神情一言难尽。 “表兄于信中说……”他顿了顿,还是将信递予明颐公主,“姑姑请看。” 明颐公主见是秦恪之信,不由放心大半,展信一观,忍不住乐了。 皇帝:“……” 姑姑莫非气疯了? 太后好奇得不得了,忙问:“信上说了何事?莫非阿恪瞧中哪家娘子,想要成亲?” 皇帝摇首叹道:“阿娘,表兄并非瞧中女子,他、他是要与男子厮守终生。” 太后:“……” 分卷阅读130 她看看明颐公主,又看看皇帝,目光颇为诧异。 既如此,你姑姑为何发笑? 皇帝内心摊手耸肩,他也不知道啊,要不叫太医来瞧瞧? 明颐公主不知两人眼神交流,她看完书信,收敛几分笑意,面色从容道:“大郎确与阿恪相配。” 皇帝:“……”真疯了? 太后:“……传太医。” 明颐公主终于发现二人神色有异,忙解释道:“不瞒陛下、太后,其实阿恪喜爱男子一事,我一直知晓。我素来喜爱大郎这孩子,如今他与大郎互生情愫,我也就放心了。” 殿内依旧沉寂一片。 须臾,皇帝问道:“此事长信侯是否知晓?” 长信侯如今尚在边关,若叫他知晓此事,一怒之下舍弃边城,回来教训秦恪怎么办? 明颐公主颔首答道:“他亦早已知晓。” 皇帝喉头一哽,若他没记错,秦表兄乃长信侯独子罢?长信侯当真不在乎血脉传承? 太后尚未缓过神来,她怔怔问道:“阿恪与大郎当真在一起了?你当初说要为大郎做媒,莫非……” 莫非是故意撮合他与阿恪罢? 明颐公主坚决否认:“太后误会了。我本以为大郎与阿恪为至交好友,见他身世可怜,才华不俗,遂生怜惜之意,欲为其寻一贤惠妻室,若非这封信,我也不知阿恪竟……如此倒也甚好。” 她做媒并非嘴上说说,她是当真去寻媒人说媒,只是所选娘子皆被她拒绝了而已。 太后信了她的话,皇帝却没这般好糊弄。 然此乃秦恪与容奚之事,他管不着,也不愿管。 “阿娘姑姑既已知晓此事,我也不再多言。” 皇帝有一瞬间,确实松了口气。 军器监越重要,秦恪所握权柄便越大,且他与长信侯在军中威名赫赫,受万千将士崇敬,若再娶高门贵女,其权势定愈发高涨。 如今这般,甚好。 青州临溪。 从沧州回宅后,容奚每去往公衙一日,便要于榻歇息一日。 这日清晨,容奚瞧着身上红红紫紫痕迹,心中既羞又恼。 他是真没料到,秦某人竟这般……如狼似虎。 “秦肆之,从即日起,一月之内,你我莫要再行此事。” 容奚坐于榻上,面容严肃,郑重说道。 然他此时这般模样,着实毫无威慑力。 秦恪目光逡巡片刻,待容奚正要怒斥,他方故作疑惑回道:“再行何事?澜之,除床笫之事,其余皆可。” 一句话堵死。 容奚觉得自己有必要进行抗争。 “秦肆之,一月之内你我分榻歇息,”他见秦恪收敛笑意,忙解释道,“我与程叔要商讨新式火铳制法,你我不可再这般不务正业。” “不务正业?”秦恪神情怔忪片刻,后无奈笑道,“澜之,既如此,这一月我不碰你便是,何必分榻而眠?” 方才那一瞬间,他心中如针刺般,难受得紧。 容奚不满瞪他,“你昨夜也说不碰……唔……” 秦恪忽然托其下颔,与他缠绵亲吻许久,后稍稍离开,柔声道:“这次当真不碰。” 他神情太过正直,容奚勉为其难答应。 然,容奚太过高估某人诚信力,秦恪也太过高估自己的忍耐力。 不过两日,容奚又翻来覆去被煎炒个彻底。 事后,熟透了的容奚,已无力再提分榻之事。 两人在宅中没羞没臊度日,春天已悄悄来临。 容奚换上春装,见镜中脖颈处些许红印,心中哀叹一声,这叫他如何去见程叔? 所幸,程皓已被新式火铳完全吸引注意,并未在意他脖上红痕。 “大郎,昨日工坊已尝试制造火绳手铳,你要不要去瞧瞧?” 容奚颔首,“要去。” 此前火铳使用时,士卒需一手持柄,一手拿火绳引燃药粉,单臂瞄准极难,且既耗力又耗时。 而火绳手铳,只需在铳膛内设计一轻巧机关,连接火绳,每次发射弹丸前,只需扣动机关,火绳便会弯下腰接触药粉,使药粉燃烧爆炸。 如此一来,士卒便可双手把持火铳,既提高效率,又可避免单臂短时间便酸麻僵硬。 其实用性更佳。 两人同至工坊,见工匠正埋头设计曲轴机关,旁边机床不停不休运作,心中甚慰。 机床之后,越来越多工匠受到启发,纷纷将此原理运用它处。 民间也时常掀起一波接一波的热潮,不论是农具,抑或是工坊用具,还是日常用具,皆渐渐趋向便利。 此乃盛世繁荣之景。 “大郎,”两人监督工坊完毕,程皓忽问道,“火铳以细长之躯,能将人迅速射杀,若铳身再长些,铳膛再广些,火.药再多些,威力是否会翻倍?” 容奚一愣,复浅浅笑开。 那便是火炮了。 他从未提及,可程皓却已经提出此法。 “程叔所言有理,待新式火绳手铳制出,不妨一试?” 程皓哈哈一笑,早已心驰神往,“妥!” 两人从构造到性能等,一直商谈至申时。 容奚牵出雪泥,迈步走出监所,便见秦恪正立于监外。 他惊喜上前,问:“你今日不是去往青州?怎会在此?” 赤焰见到雪泥,蹭了蹭它,雪泥同样回礼。 秦恪温柔笑答:“事情办妥便回来了。” “等了多久?为何不进去?” “听闻你与程皓正商议新器,不欲打扰。” 两人并骑而行,穿梭乡间窄道时,见田野嫩苗生机勃勃,可预见秋日丰收之景,不由相视一笑。 落日余晖洒落大地,倦鸟结队归巢,农户炊烟袅袅,时而听闻鸡鸣犬吠之声,一切安宁而美好。 归宅后,两人用完晚膳,容奚美美泡了澡,于榻上等候秦恪。 今日他心情舒畅,欲与某人共享鱼水之乐。 殊不知,秦恪正敲开陈川谷屋门,神色肃穆道:“药用完了,你再去配制一些。” 陈川谷:“……” “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秦恪面无表情,“佣金翻倍,你再去配制秘药,越多越好。” “当真翻倍?”陈川谷眼眸一亮。 秦恪颔首。 陈川谷龇牙一笑,立刻返回屋中,抱出两个木匣,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分卷阅读131 幸亏他早有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陈川谷:我就知道药不够:)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lyg 2个;ASHTAS、jadeit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4505487 25瓶;凝绿、止戈、我曾在最美的时光爱过、轻语嫣然、印牵、Linda 10瓶;我的橘子呢 9瓶;松松 5瓶;墨染沧澜 3瓶;21751095、家有奕宝 2瓶;君珩、昕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春闱刚过不久, 容宅便有好消息传来。 容连夺得会元,顺利进入殿试, 若殿试再得头筹, 便是大魏数十年来唯一的□□。 消息传至临溪, 容奚淡淡一笑,此乃原书情节, 他早已知晓,并不如何惊喜。 若不出意外, 容连的确是状元。 容连之事于他而言不过小事,他如今相当忙碌,白日要与程皓商讨研制新器之事,夜里还要被迫同秦恪探寻生命奥秘。 身心俱疲。 当然, 在外人看来, 容少卿越发俊秀滋润了。 与此同时,善堂也在筹备建造,他已交待盛京杜掌柜, 铺面所得之净利,皆用于善堂。 “郎君!郎君!”刘和焦急声音从院中传来。 容奚好不容易休沐一日,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听闻动静后, 心中轻叹一声,与秦恪对视一眼, 起身踏出屋子。 未及他问话,刘和就急忙道:“三郎君摔伤了, 陈医在不在?” 容墨? 容奚眉头一皱,秦恪已吩咐人去寻陈川谷。 顷刻,陈川谷与容奚、秦恪同至容宅。 搬入新宅后,容奚甚少踏入祖宅,甫一进入,便觉祖宅大变模样,只是如今容墨伤势要紧,他顾不得多想。 至容墨屋中,容维恒正满脸焦急,见到陈川谷,立刻恭敬道:“陈医,您快瞧瞧阿墨如何了。” 陈川谷也不废话,径直走近榻边,见榻上少年脸上、身上皆血迹斑斑,衣服也被划破,心中不由一惊。 他忙仔细诊脉,片刻后长舒一口气,道:“三郎并无大碍,只是些外伤,至于昏迷,许是因头部遭受撞击所致。” 听到脑袋受伤,容维恒愈发担忧。 陈川谷解释道:“您不必担心,三郎确实无碍。” 他这般保证,容维恒便稍稍心安。 “外伤尚需洗净上药,”陈川谷言罢,取伤药递给容维恒,后好奇问,“不知三郎因何摔伤?” 他并非没见过摔伤之人,但摔成这般伤势较为罕见。 容维恒也不清楚,道:“是郭小娘子背他回来的,我还没问清楚。” 容奚眉梢一动,“郭瑶?” 他环视屋中,未见郭瑶身影,便将目光投向屋外,只见郭瑶正静静立于院中,面露担忧。 容奚迈步而出,至她面前,见她手上、身上亦有些划伤,不由回首喊道:“陈兄,替她瞧瞧。” “郎君,我无事。”郭瑶忐忑问道,“不知三郎君……” 容奚温和道:“他无碍,先处理伤口,稍候再说。” 待郭瑶上完药,换了身衣裳,容墨也醒了过来。 他一双眸子沉幽幽的,见到容奚时,却又迸发出极大光芒。 他素来寡言,容奚便问郭瑶:“发生何事?” 郭瑶诚实答道:“三郎君今日在山顶试验飞行模具,不慎摔了下来。” “为何会摔?”容奚不解。 郭瑶面露难色,低首道:“三郎君想试验模具能否携人飞行。” 众人:“……” 容维恒蹙眉看容墨一眼,到底不忍苛责。 容奚心中一震,他已有数月不曾与容墨探讨飞行模具一事,不知容墨竟如此坚持。 “此前是否携它物飞行成功?” 郭瑶颔首,她虽觉容墨不顾惜自己性命,心中却颇为佩服其胆量与才华。 容奚回首与容墨对视,忽弯眸笑赞一句:“三弟天赋不俗,精神可嘉,但也需顾念性命,莫要让二叔担忧。” 容墨怔愣几息,见容维恒心疼目光,缓缓颔首应下。 “待你伤愈,能否让我瞧瞧模具?”容奚笑问。 容墨狠狠点头。 容墨受伤一事有惊无险,当真令容奚哭笑不得。 他不过一时起意,容墨却坚持不懈探寻真理,虽心疼,却也欣慰。 思及此,他便想起郭子归。 也不知船队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时光飞逝,转眼殿试结束,容连当真被圣上点为状元。 他年纪轻,相貌清俊,与容奚相处日久,所思所想受容奚影响,颇合皇帝心思。 且他本就是会元,才华不俗,皇帝一时高兴,让他当状元也在情理之中。 消息传至临溪,何氏惊喜至极,连容维敬面色都柔和不少。 本以为容连会在翰林历练几年,却未料他竟自请外放。 外放也行,就当攒些资历。 可万万没想到,他竟自请去往大魏南疆。 如今大魏,虽南北疆域辽阔,然论繁华,南方压根不及北方。 在朝廷眼中,南方皆是穷山恶水,民智未开,极难治理。 容连此举令人大吃一惊。 按理说,虽容维敬已非尚书,可容奚声望不弱,受皇帝器重,且与秦郡王交好,容连日后官运亨通不在话下。 为何想不开去那穷山恶水之地? 上任前,容连与梁司文特意回容宅一趟。 何氏听闻消息后,只是心疼容连日后受苦,而容维敬则怒斥于他:“那些地方能出什么政绩!你要耗一辈子?” 容连意志坚定,“阿耶,南疆亦为大魏疆土,南疆百姓皆为大魏子民,有何区别?” 何况,之所以是穷山恶水,不过是未寻出致富之路罢了。 朝廷若一直不管,百姓如何富足? 容维敬叹息一声,让他滚。 容连退离屋子,临行时不禁回首看了一眼。 不过两年而已,曾经高大威风的父亲,竟已苍老如斯。 梁司文等在院外,见他出来,立刻眉开眼笑,道:“去见义父和大郎罢。” 两人刚至新宅,容奚与秦恪便乘马而归。 “阿耶!” “ 分卷阅读132 阿兄。” 四人于正堂坐下。 “此去南疆路途遥远,二弟定要保重身体。”容奚关切道。 且南疆风土人情与北方迥异,恐容连并不适应。 容连笑道:“阿兄不必担忧。” 他是去历练,不是却享福。南疆确非富庶之地,生活定极为艰辛,可他不怕。 容奚见他神情坚毅,心中甚慰。 两年前,容连尚显几分天真,如今却有这般担当,即便未经受父子断绝之苦,爱人分离之痛,他也越发向原书中那位重臣靠拢。 只是比原书中容连多了几分温情。 原书乃虐恋,他与梁司文生不同寝,虽死后同穴,却还是叫人觉得悲哀。 如今两人并无阻碍,算得上一对佳偶。 二人不过留了三日,便启程往南疆开辟战场。 容墨伤愈后,容奚便随他去见识了飞行模具。 模具体型很大,按后世来算,一支飞翼约七米长,载人的确可行。 只是太过危险。 后世滑翔机竞技运动,建立于科学基础上,且有动力推进,而如今,尚过于简陋。 但,这只是个开始。 庆丰二年秋。 大魏迎来丰收,百姓喜气洋洋。 与此同时,军器监继火绳手铳后,又造出一重型火器,名曰“火炮”。 此器威力巨大,试验时,常引发地动山摇。 这半年内,容连与容奚传信甚密,信中皆为他半年历练心得。 他初至南疆,的确举步维艰,经数月走访考察后,方渐渐适应。 在此期间,他感慨良多,也越发坚定自己信念。 他素来敬佩容奚,遂常于信中抒发心中所想,若遇阻碍,也会虚心请教容奚。 这日,容连又传信至临溪。 容奚倚靠秦恪胸膛,展信览毕,不禁笑道:“二弟愈发游刃有余了。” 秦恪“嗯”了一声,伸手握住容奚手腕,反复把玩。 “圣上欲设海防,建海军,”秦恪淡淡道,“只是朝中并无合适将领。” 容奚微愣,回首看他一眼。 “顺王一行杳无音信,引起朝中热议,许多朝臣认为建海军一事并无意义。” “圣上如何说?”容奚蹙眉问道。 秦恪低笑一声,“圣上如今犹豫不决,似想等待顺王归来。” 若顺王顺利回来,操练海军应不算难事。 容奚沉思片刻,道:“我倒有一些拙见。” 他结合后世经验,与秦恪足足商讨了一个时辰。 一人有先进经验,一人领军十数年,两人完善计划后,秦恪密奏至盛京。 皇帝看罢,不禁拍案叫绝,本来摇摆之心又开始坚定。 正在此时,沧州来报,顺王回来了! 消息尚未传至盛京,魏湛便已抵达濛山。 从沧州至盛京,必定要途径濛山。 魏湛不负所望,助金吉利夺回王位,又远渡重洋而归,自然要往盛京复命。 但并不妨碍他在临溪待上两日。 容奚得知消息,与秦恪从监所回宅,便见魏湛正坐在学堂外,与学子分享异国惊险之旅。 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听闻马蹄声传来,顿时抬首看去。 容奚一眼便见到郭子归,心中大定。 “郎君!”郭子归黑了许多,却也壮实许多。 他惊喜看向容奚,似有万千言语要与他诉说。 魏湛则挑衅秦恪:“来战一场?” 他在海上漂泊日久,许久不曾与人切磋,如今心痒难耐。 秦恪冷漠拒绝:“你奔波至此,我若赢你,岂非胜之不武?” 他还需留着力气,晚上与澜之切磋。 四人进入书房后,郭子归将途中记录全都交予容奚,兴奋道:“郎君,此行虽凶险,却相当值得。” 容奚细细翻阅,见郭子归记录详细,不由笑道:“不错。” 得他夸赞,郭子归脸颊微红,双眸发亮。 “若写成话本,令大魏皆知海外趣事,如何?”容奚问秦恪。 秦恪问:“话本是何物?” 思及大魏尚无话本一说,容奚便道:“殿下与子归此行,定惊险有趣,不妨写成通俗故事,如此可传阅更广。” 至于大魏派兵助力白沙国王子一事,定会被载入史册,不必他操心。 “甚好。” 庆丰二年深秋,顺王领兵归国,并带回一些奇珍异宝,引百姓议论纷纷。 百姓对珍宝大感兴趣,容奚却完全被惊喜砸晕脑袋。 他双眸放光,手指郭子归记录册最后一页,问:“此为何物?” 郭子归探首去瞧,解释道:“白沙国有一奇树,割开树干会流出白色眼泪,当地人叫它……” 容奚已听不清郭子归所言,他此时正处于兴奋之中。 那是橡胶树! 他已寻找橡胶树许久,本以为此生再难见到,未料郭子归竟给他带回来这么大的惊喜! 作者有话要说: 要完结了O(∩_∩)O哈哈~工业发展相当缓慢,我也没法一口气写到现代工业,容小奚只是开个头而已。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喵猪崽子、Lily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yam0309 20瓶;玘? 月明辉、漫頭吃馒头 10瓶;喵猪崽子 2瓶;止戈、shine、墨染沧澜、zu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橡胶用途极为广泛, 在后世,几乎用于每个角落。 容奚许多实验无法施展, 正是因没有橡胶之故。 “殿下, 此树树种有没有带回一些?汁液也行。”容奚连忙问道。 魏湛摇首道:“瞧着确实稀奇, 但带回来也无用处。” 容奚难免有些失望。 郭子归不禁有些懊恼,要是他当初能带回来, 郎君便不会这般难过了。 “有用?”秦恪问。 容奚收敛情绪,笑道:“无碍, 日后定有商队往返大魏与白沙国,我可用重金购买。” “何必购买?”魏湛牛饮一盏茶,豪气干云道,“小金毛有意要与朝廷通商往来, 你想要几棵树还不简单?” 容奚笑道:“殿下言之有理。” 魏湛在临溪歇息两日, 便 分卷阅读133 立刻奔赴盛京。 至殿中,他取出金吉利亲笔所写国书,交予皇帝, 道:“陛下,白沙国国王请求与大魏建立邦交。” 皇帝看罢,心情甚悦,道:“大善。” 不久, 白沙国遣使团至大魏,皇帝于大殿设宴款待。 席间, 白沙国使臣表示,希望两国之间可建立海上贸易之路。 皇帝并未立刻答应。 宴后, 他召众臣及魏湛商议。 “陛下,那白沙国不过弹丸之地,何需如此在意?”有老臣不解。 顺王愠怒,“你从未亲身经历,只凭道听途说,便言他国弱势,眼界心胸岂非比弹丸更小?” 他素来无状,皇帝早已习惯,并未觉得冲撞,且这位老臣所言,确实也令他心生不悦。 顺王已向他表明,白沙国矿藏丰饶,若两国建立海上贸易之路,于魏国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且秦恪也呈密奏,言白沙国有一种树极有价值,若两国互通往来,可引进此树栽种于南疆,既能令南疆百姓获利,又可为工坊提供原料,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虽他暂时不知那树有何用处,但他信任秦恪与容奚,且与白沙国开启贸易,于朝廷而言并非难事。 皇帝金口一开,众臣再无异议。 庆丰二年冬,大魏与白沙国建立邦交,并开辟海上贸易之路。 与此同时,皇帝下令建海军,设海防,此事由顺王魏湛督办。 但是魏湛并不愿意,他哭丧着脸寻皇帝陈情。 “陛下,海军总督一职能否换人?” 皇帝倒是惊奇了,他好不容易撇去偏见,任用魏湛为海军总督,却被他拒绝。 “为何?” 魏湛叹声道:“我答应小金毛要经常去看望他,要是当那劳什子总督,岂非无暇去往白沙国?” 其实是他自己想去,金吉利压根没邀请。 “那你说说,朝廷上下除你之外,还有谁可胜任海军总督一职?” 论身份,论资历,论能力,非魏湛莫属。 魏湛道:“秦恪!” 皇帝笑道:“他掌管军器监,分身乏术。” 魏湛犯难了,不禁蹙眉道:“陛下,臣不能言而无信啊!” 皇帝思虑片刻,提议道:“你看此举是否能行。你亲自训练将领,再挑选优异者继你之任,你便能获自由。” 此法虽耗些时日,倒也可行,总比耗一辈子强! 魏湛颔首答应。 庆丰三年春,大魏首批商船去往白沙国,并带回一些橡胶树种与橡胶浆液。 橡胶产量稀少,容奚所得不多,他带领工坊匠人一同研究橡胶特性,引导匠人提出诸多奇思妙想。 他知道橡胶可以做出许多物件,但直接提出做法并非他所愿。 他所知所想,皆为后世经验之谈,他不想用己身经验去束缚匠人创造之力。 庆丰三年夏,一工匠不经意间发现,橡胶竟能擦去铅笔字迹,不由大为振奋,只是橡胶易腐坏,必须经加工后方能稳定。 后又有工匠发现橡胶防水,遂利用橡胶制成雨具。 海上贸易越发畅通繁忙,橡胶入口量大大增加,容奚方开始研制轮胎。 橡胶轮胎乃运输业中一大革新,若能量产,大魏将愈发繁荣。 只是天然橡胶实在稀少,容奚暂时无法制出合成橡胶。 轮胎、车轴、阀口等皆为精细物件,于大魏工匠而言,制作起来实在有些困难,但没人要去放弃。 庆丰五年春,顺王魏湛辞去海军总督一职,带领一干忠卫,时常往返大魏与白沙国之间。 因商船来往频繁,故两国海域之间,海盗极为猖獗。 魏湛怒其伤害大魏、白沙国百姓利益,遂自发去缉捕海盗,为商队护航,极受两国商队尊崇。 几年内,海上贸易之路不仅通往白沙国,大魏还与其余国家建立邦交,进行贸易往来。 因大魏海军强盛,他国不敢来犯。 临溪容宅。 容奚与秦恪刚回,刘和便来禀告:“郎君,二郎君来信了。” 他将信交予容奚之手,恭敬退离。 容奚展信观后,不由笑道:“二弟言,再过数年,橡胶树便可割取胶液,甚好。” 如今大魏,已与他来时所见迥异。 处处可见后世熟悉之景。 “澜之,待我生辰时,随我一同去一趟盛京如何?”秦恪将他搂进怀中,低柔问道。 容奚一愣,忽笑道:“荣幸之至。” 夕阳余晖洒落窗台,几缕透过玻璃窗户,投射于屋内地面,温暖而静谧。 容奚置信于案,回身与秦恪相拥。 “肆之,你认为,后世会如何评判你我?” 秦恪低首在他唇上亲了一记,“后世如何评判,与我何干?” 不论是褒是贬,或赞扬或鄙夷,他都不在乎。 容奚笑道:“魏朝有战神,姓秦名恪,字肆之,骁勇善战,美姿仪,无妻室,孤独终老。” 若秦恪被载入史册,其生平或更为简短干瘪。 “可见史书会存错漏之处。” 秦恪闻言,心中确实不得劲,自己分明与容澜之白头偕老,怎可胡言乱语? 他思虑片刻,道:“不若借你那话本之法,将你我关系宣扬出去。” 正史不书,野史一定会记载。 “此法大善!” 容奚眉眼弯弯,映衬窗外夕阳,俊秀得叫人心动。 秦恪扬唇淡笑,眉眼间尽是宠溺。 白驹过隙,沧海桑田。 数百年时光在历史长河中滚滚而过,唯留下吉光片羽,供后世瞻仰。 庆丰盛世,在后人心目中,是一页不可超越的华美篇章。 而容奚,则是这页篇章中最为耀眼的存在。 史书记载,他终生未娶。 然在民间流传话本中,他与魏朝战神秦恪相伴数十载,白首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 正好66章,数字很吉利啊!完结啦,衷心感谢小仙女们一直支持,么么哒~ 接档文《宿敌他又甜又粘》是个现代中篇小甜饼,也请继续支持呀~五月初或五月中会开哒~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怂怂不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ly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分卷阅读134 希雃 20瓶;楚玉 10瓶;小包子、qing803 5瓶;佳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