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尘记》 第二卷 读书人 二十一 一边激战一边泪 越凉道门龙虎山祖庭,一个弱冠青年模样头发却已雪白的道人背着手看向极远处的流云。与秦地连天飞雪不同,这里的天气只是凉了些,即使下了几场雪,也很快融化,无声无息。 在他的背后,跪着一个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甚至不敢抬头看面前人的背影,匍匐得极低,精美的蓝色金边道袍被冷汗润湿。 “齐东来这厮躲在白鹿学院,为了我们宗门我才出此下策,我是为了宗门啊!” 中年道人声泪涕下地说着,远处飞来一只黄鹤,站着的道人才伸出手,抚弄这低下头的黄鹤,许久,他才开了口: “不要再有下次。” 地上的人松了口气,躬着身退去,留下一人一鹤。 走到一处奢华的房屋前,一个面容姣好身着华裳的妇人迎出门,先前唯唯诺诺的道人阴狠地扇了一巴掌,妇人哀嚎倒地,他还不出气,狠狠踹了几脚,才停下,眼里怨毒几乎溢出,看着缩成一团的妇人,他叫道: “姓齐的这次又没死,你高不高兴?他可是你的小情郎啊!” 妇人缩着身子,眼里没有任何情绪,空洞的像个尸体。 与以往不同,今年的鹿角试竟是丙子科先出了案首,正是屈远,而屈远也算是众望所归,只是大家还沉浸在雪山里的变故里,昨日还嬉笑的同窗少年,现已永不会再见。 而丁子科鹿角试的最后一轮推迟数日,即日举行,只是,庄游看着眼前沉睡的少年,叹了口气。 同样叹气的还有别人,听说拓跋昊重伤未愈无法参加,不少人都松了口气,这座挡在身前的大山被搬走,无疑是件好事。 走出屋子,庄游看着漫天飞雪,突然有些讨厌这无穷无尽的雪,血本来就刺眼,尤其落在白雪上,更是不堪。 少年自修行起就没有想过什么天下无敌,对这些谈不上嗤之以鼻,只是不感兴趣,不是不敢想更不是不屑想,只是以前镇上说书人讲大侠武功盖世天下第一,底下人无不羡慕的憧憬着那宝马美女相伴,游侠浪子追随的盛景,只有庄游觉得这样多半一生不得消停,这么大一个帽子谁不趋之若鹜?想到这点,少年就完全没有兴趣了。但庄游走了不少路,路上发生的事情无不在提醒他一件事,有时候,能依靠的,只有一双拳,一柄剑。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少年很喜欢吕祖的这句诗。庄游自问不是一个多么大胸怀的人,胸怀天下跟他不搭边,只是这眼前三分地他总得看好,摸摸腰间门符,里面躺着很久没有出来的墨八以及归墟,归墟这把剑很神秘,但庄游也不懂怎么研究,只好作罢。 明日最后一轮,庄游没有别的想法,没有什么退出陪拓跋昊这等矫情,说好的案首,就是案首。 更何况,他已经二境大成趋近巅峰,只差最后一丝契机更进一步,儒家和道家两种修行,心境很重要。庄游虽然选了道为主修,但他和许多人一样,其实都是武夫,走的是以力证道的路子,这条路好走也不好走,从古自今以力证道者武力超群,但破虚飞升者,比起三教来,少之又少! 拓跋昊平日里都不在床上休息,现在已经躺了很多天,一开始庄游总要很小心的把蜷缩的拓跋昊安整好,免得动了伤口,而袁元远和韩小果也经常来探看,尤其韩小果,每次都会带不少灵果药草来,一直不吃的拓跋昊不知道被喂了多少进了肚子。 学院里除了先生就是学生,所以都是学生照顾学生,庄游自小就照料母亲,所以一个拓跋不在话下。 夜深,桌上放着黄庭,庄游口中轻轻诵念,周身玄妙难言。 一夜北风梦已深。 终于,久违的武试姗姗来迟,四周看台上已经没有几个先生,连甲乙二科的师兄师姐也没来多少。 因为拓跋昊缺席的缘故,第三轮的十二人少了一个,一个名为徐一孜的白袍少年替补进来,这个少年一进场就盯着庄游,庄游还以为他是观察对手,可过了许久,徐一孜还是这副庄游欠了钱模样,袁元远挤眉弄眼地贴着庄游道:“这小子咋了,你欠他钱不成?” 这一轮是正儿八经的抽签,庄游、王小力、独孤存等十二人依次从先生那去了根木签,定睛一看,正是那古怪的徐一孜,抬头,少年洋洋得意,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庄游转过头,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怕自己忍不住走上前问一句“同学你有病吧?” 而袁元远被现实点了名先上场,庄游一看见他的对手就乐了,这不是那个自幼博览群书五岁浩气加身堪称丁子科儒家扛鼎之人的李延书吗?真是冤家路窄啊! 袁元远一见来人,门牙显露,“李兄好啊,吃了吗?” 李延书立正站好,不发一言,三缄其口,沉默是金。 袁元远叨叨叨讲了一大堆,对面鸟都不鸟,他也不在意,从今日阳光明媚讲到伙房早食不错。 看着乌云密布的天幕想到能照镜子的粥能砸石头的馒头,台下人都觉得这厮真的欠抽。 “上次那些为你鼓劲的人呢?”袁元远伸着脑袋看着台下,台下寂静无声。 比试一开始,李延书气息震荡,冲天浩气破体而出,场下人无不为这等磅礴浩气而震撼。 袁元远嘴里念叨,“搞这么大阵势干嘛,又不是请客吃饭。”眼里却没有笑意,盯着前方满是凝重。 李延书手里出现一个墨黑砚台,笔墨纸砚,是许多儒家修士的法器,这些物品承载浩气最为直接且明显。 “将军夜引弓!”小小一方砚台里水墨翻腾,好似大江奔涌,却只溅出一滴黑色墨滴出来,很不起眼。 朔风吹过,墨滴充气般疯涨,一个墨色甲胄腰间马刀背上箭囊威风凛凛雄姿英发的将军在拉弓! 袁元远手握阵盘,上面符文急速转动,排列成一个又一个不知名的组合,在他身前,隐隐约约有着一层水晶般壁垒。墨水将军弓如满月,气机锁定,袁元远感到无法躲避才决定防守。 林暗草惊风,将军弦收箭出!墨色箭矢上泛着玉色光泽,却悄无声息,连空中飞雪都不沾惹一片。 众人视线里只察觉到一条黑线转瞬掠过,无声无息的箭矢射入水晶壁垒中,爆发出惊人的阵势!宛若奔牛相撞,洪水倒灌,小小一只箭矢在空中炸裂出一个波澜壮阔的战场一角。 袁元远看着难以破坏的地面上半丈坑洞,看着不远处淡漠而对的李延书,这就是丁子科儒家扛鼎之人的随手一击吗,难办啊! “驷驖孔阜,六辔在手。”四条高头大马身披战甲蹄下奔雷冲向袁元远,袁元远一翻阵盘,地面窜出两面深黄土墙,奔马不躲不避,直直撞在土墙上,墙碎,马儿也化作一滩墨迹,干涸不见。 “纷纷暮雪下辕门!” “北海阴风动地来!” “横笛休吹塞上声!” 苍凉古笛吹响,似在祭奠斑驳古城下马革裹尸的士卒,皑皑白雪变成连天黑色箭矢,冷冽寒风阴气逼人,边塞的苍茫大地被墨水画卷掀开一角。 “你大爷的,念的什么破诗,狗屁不通!”袁元远破口大骂,把阵盘往天上一抛,一个青色阵图于半空中显现,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分列八方,熠熠闪光。袁元远口吐鲜血,脸色黯淡,可惜他对这阵盘掌握不深,没有时间布置的话只能被动防守,这也是他之前要用言语拖延时间的原因。反观对面李延书,也好不到哪里去,颤抖的右手连砚台都要抓不住了。 庄游看着漫天墨色,不由为袁元远捏了一把汗,连一向浑不在乎的独孤存都面色凝重,其余几人也是在想自己面对这一墨水天地该如何应对。 雪剑铺天盖地,笛声愈发急促高昂,阴风无边无际,无孔不入,青色阵图越来越小…… 袁元远催动真气支撑阵图,李延书一身浩气涌入砚台墨水翻涌,这一刻就拼谁更坚持。 场面都模糊起来,看不大清,庄游眯着眼,韩小果也揪着衣角不放手。 等场面一清,众人目瞪口呆。 “让你念诗,肚子墨水多是吧?夜引弓是吧?下辕门是吧?”袁元远用力踹着躺在地上宛若死狗的李延书,恶狠狠地出着气,知道场边先生把他拉开才结束。 袁元远拍拍手下了台,但苍白的脸色以及虚浮的脚步说明了问题。 “以后别在我面前念诗了,我牙酸!”庄游笑着点点头,连韩小果都觉得袁元远真像个流氓! 而场内,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下一场。 —————— “小胖子,你给我放机灵点,要是坏了大爷的事情,老子今晚就让你开荤!” 凶恶的大汉对着灰不溜秋的小胖子低吼着,小胖子哭丧着脸连连点头,捂着屁股深怕被大汉祸害了。 我命好苦啊,金拱门内心无尽的哀叹! 出了家门口没多远,就在热闹的城里被掏了腰包,什么法宝财物全都没了,饿得两眼冒金星的金拱门拖着脚步准备把衣服卖了好歹捞点钱,谁知路过一个巷子门口就被一群乞丐七手八脚拖了进去,等出来,只有一个老乞丐好心扔给小胖子一套破烂衣服,才让小胖子免了裸奔之苦。 金拱门整个人都傻了,说好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呢?绿倚楼的花魁还没见过呢,春满楼的新菜品还没吃呢,自己就成了个小乞丐了? 不行不行,城里太危险,我要回家去。 只会一点真气催动法宝的小胖子在这尘世间,连一个农家子弟都不如,厚着脸皮仗着脸蛋可爱要点东西果腹,金拱门开始了回家之路。 然后半路就被一群土劫了道!准确来说,要不是他可爱脸蛋,绿林好汉们对一个小乞丐完全没有兴趣。 可怜的金拱门为了不被荤素不忌的好汉们当成兔子,当众表演了一套真气御火的仙人手段,其实就是胖手上点了个火球飘来飘去。一众好汉满脑子不只是开庭花,至少听说过修行者,但就这么放了小胖子也不行,万一他报复咋办?最后二当家一拍脑袋,山寨里刚好缺个军师,朝廷有国师,山寨不得有个军师嘛。 小胖子稀里糊涂就成了个狗头军师,过了一段时间大家也看清这胖子就会点火这一招,也都不怕他,好在小胖子鬼主意挺多,也暂时没人动他屁股。 这都什么人啊,成天就想着屁股!这也不怪想屁股的汉子们,寨子里就两个女人,一个是二当家徐二娘,凶悍泼辣,一个就是做饭的老婆子,牙都快掉光了。 也正是徐二娘向大当家说了小胖子才逃过一劫,小胖子很感激她,但也可能时二当家风姿绰约,小胖子没想到山寨里还有这等美妇人的缘故。 至于大当家,据说是二当家的男人,只是金拱门从来没见过,大家也不说,寨子里偶尔来些人收税,金拱门远远看见这些人身上有真气波动,都是修行者,这些人都是二当家接待。 好几次金拱门看见这些人看见徐二娘姿色时的脸色,很龌龊。至于他们在二当家房里做了什么,寨子里没有人说过。 金拱门跟大家混熟了之后,才知道这些人成天说屁股都是开玩笑的,不当真,小胖子也是个混不吝的家伙,没心没肺的,竟然觉得当个山贼也挺好玩。 他也经常跟二当家聊几句,甚至还调戏起二当家,每当这时徐二娘都会骂道:“臭小子鸟毛都没长齐,老娘跟你磨豆腐不成?”金拱门也只能败退,留下一群汉子哈哈大笑,尤其是赵大胆,比金拱门大几岁,金拱门跟他总不对付,这小子傻里傻气,总是嬉笑金拱门长得像个富家子弟,瞅那身肥肉就知道了,为此金拱门跟他打了几架,全输了。 寨子里几十号人,每次劫道都选一些看上去弱些的车队,也不做杀人劫货的事,二当家甚至连货都不全拿走,金拱门听过二娘说过,“都是苦命人啊!”从小锦衣玉食的金拱门,渐渐有些明白了一些事情。 寨子的生活平静,虽然有些贫苦,但好歹没死人,大家也都过得不错,只是每过一段时间前来收税的人,才是真的遭罪。 金拱门从一开始最爱拿自己屁股开玩笑的李叔嘴里才知道,这片地方有个小宗门山阳宗,专门收各个山寨的税,这样官府才不会兴动兵马来剿匪,说白了就是保护费。 只是每次看见二娘把这些人迎进房里时的僵硬笑容,金拱门突然痛恨自己为何从小不好好修炼。 在山中呆了数月,金拱门竟然没有瘦下来,这点被大家嘲笑了很久,小胖子也不在意,还颇为得意,有时候夜里围着篝火难得的吃上一回肉,金拱门想着等回到家族,一定要让大家吃一顿顶好的,到时候让一只嘲笑自己的赵大胆把胆子都吓破! 直到有一天,徐二娘在接待宗门来人时,疯了一样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里面走出一个半张脸都是血骂骂咧咧的男人, “臭婊子真不识抬举,跟着长老多好,吃香的喝辣的,省得你守寡!” 徐二娘半裸着呆立,心若死灰,直到金拱门放下手里担子冲过来把她衣服往上拉,二娘才对激动的小胖子道一句:“大当家不回来了。” 金拱门早就听说大当家进了那个小宗门修炼去了,为此徐二娘才对那些人虚与委蛇,为的就是让自己男人好过些。 直到有天一直在宗门里坐着杂事梦想着仙师传下长生法门的男人听到人说到自己婆娘, “徐二娘够风骚啊!” “废话,早让你试试你不去,现在知道滋味了吧?” “我哪想到一个土匪婆娘这么骚呢?” 男人疯了,冲进来就要拼命,然而在修行者面前,哪怕不入流的修行者,也不是个普通人能对付的。 徐二娘泪眼婆娑的看着金拱门,笑道:“这个傻子总说要修成个大道,到时候就不用做土匪了,一起做个神仙眷侣,唉,总劝他等以后攒些钱就金盆洗手不干土匪了,做个农家多好啊!” 金拱门哪怕被抢了财宝抢了衣服沦落山寨也没有愤怒的脸上,在抽搐,那种狂怒在金拱门十多年的岁月里,从未有过,像是火焰从喉咙窜出来,胸口干枯闷堵,脑子不停发烫,血液全都冒上头顶。 金拱门冲了过去,在山寨众人的惊呼中倒飞而出,然后爬起来又冲了过去,一次又一次。 山寨的人还在观望,大家都是苦命人,被大当家聚在一起落了草,全赖两个当家大家才坚持到现在,但现在,哪怕是李叔也躲闪着眼光不敢上前。 只有赵大胆扔下水桶冲了过来,抱着那人大腿死死不放手。 两个人头破血流,旁边人只有旁观,徐二娘泪流满面喃喃自语,小小的山寨,三种世态。 “兔崽子,道爷一定扒了你们的皮!” 此人也就是宗门的一个外门管事,勉强一境,托了关系送了礼才领了个好差事,只见他嘴里念念有词,口中吞吸,竟喷出个大火球,比金拱门的要大得多。 金拱门衣衫被烧着,在地里打起滚,赵大胆狠狠的咬了面前的大腿一口,外门管事嗷嗷直叫,嘴里骂骂咧咧。 金拱门扑灭火,见二人纠缠,深吸一口气,双手一送,用尽所有真气射出一个小火球,正对那管事脸上,赵大胆身上刚好有送去做菜的豆油,往管事脸上一浇,不一会,管事就在熊熊烈火里不在挣扎动弹。 赵大胆把金拱门扶了起来,相视一笑,谁知周围人竟然吵嚷起来,原来是这管事死了,宗门那边怎么办?要知道,平日里不交税的大寨都被一把火烧光,现在杀死人怎么办? 金拱门冷眼看着这群人,扭过头看向徐二娘,走过去,脱下衣服盖在二娘身上。 “我去山阳宗!”周围人安静下来,看着金拱门的眼神,都低下头来。 “我也去!”赵大胆激动的拉着金拱门,金拱门厉声道:“你去送死吗?我好歹也是修行者,没事的。” 看着已经没了神的二娘和难受的赵大胆,金拱门叹了口气,今天是他这一生来叹气最多的一天。 一个人走在路上,金拱门先前的热血冷了些,自己这点本事,去了山阳宗也是送死啊!想着回家搬救兵,可是那么远,等回去了二娘他们都死透了。天下到处都是金家的商铺,可吃喝玩乐的金拱门从来没关心过这些,想到这,又是一声叹气。 到了山阳宗,老远就能看到山下那个巨石上的三个大字,还没走近,已经来了几个人瞪着眼睛。 “干什么的?” “我是徐家寨的,来找林长老的。” 几个人打量了金拱门几眼,“你在这等着,我去通报一下。” 过了不多时,一个人出来,招了招手,金拱门一脸乖巧的进来,跟他上了山。 到了一个石窟前,来人站在门口禀报,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让他进来” 金拱门进去,是一个颇为豪华的洞府,一个老头正在把玩玉器,正是赵长老。 而此人,就是想收了二娘的家伙,也是他答应大当家收他为徒的,只是到了现在,一切已物是人非。 “你见我干什么?管事呢?” 金拱门看着赵长老,道:“我叫金拱门,衡水金家的人,你应该听说过。” 赵长老手里的玉器差点掉下来,瞪大眼睛看着小胖子,眼里惊疑不定。 金拱门兀自说着自己的来龙去脉,却没有看到赵长老眼里的变化。 “呔,臭小子,竟然敢冒充金家人,当我是傻子不成!” 金拱门被一脚踹翻,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到赵长老眼里的杀意,后知后觉的他终于明白,不管自己说什么是什么,对方都要杀了自己! 而自己竟然蠢到跑到这里送死,金拱门苦笑,看着一步步走来的赵长老,心里想的却是二娘的笑容,赵大胆的嘲讽嘴脸,以前少吃点就好了。 不过一切没有变化,只有赵长老死不瞑目的样子。 “阿大,你们都在?” 看着面前熟悉的八位护卫,金拱门没有笑容,只有愤怒,“你们一直在是吧?你们就这样看着是吧?” 阿大挨着臭骂,道:“老祖宗吩咐的。” 金拱门没了言语,冷眼道:“那现在呢?” “我们是少爷的护卫!” 金拱门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把这个山阳宗的掌门还有什么长老弟子全都给我抓来!” 八位护卫散去,金拱门一屁股坐在凳上,恍惚间,看到了洞府内有个玉簪,这是徐二娘最喜欢的玉簪,是大当家送给她的,这是有次实在拿不出东西抵税,二当家只好把头上簪子递了出去,金拱门在旁边看到了二当家眼底的泛红。 伸手拿过玉簪,金拱门久久不语,直到阿八走了进来,“少爷,好了。” 走到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人,看着所谓的掌门弟子,以及一群妇孺老少,金拱门突然觉得很疲倦,从心底的累。 他只是说一句:“阿大你来处理吧,你知道怎么做的。” 金拱门沿着上山路走了下去,不管身后的血雨腥风哀嚎哭喊。 许久,到了寨子,隔老远就看见赵大胆奔了过来,“胖子你没事吧?” 金拱门笑着对他摇摇头,径直走进寨子,推开了二当家的房门,里面,二娘看着一套衣衫在发呆,是大当家的。 察觉到有人进来,徐二娘转头,看到是金拱门,眼里微微亮起,“你没事?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苦命的山贼连最大的痛苦都能咬碎了吞进肚子了,任凭五脏六腑搅动,也坚持着。 徐二娘拉着金拱门问着,沙哑的嗓子满是关心,“傻小子你怎么敢去啊,万一你出事了你父母怎么办?唉!” 金拱门一言不发,走到二娘身后,挽起她披散的头发,像以前他给家里侍女姐姐做过很多次一样,绾正青丝,取出玉簪插了进去,而二娘已经痴了。 “没事了,二娘,没事了。” 徐二娘的眼泪止不住的流,破旧铜镜里的她宛若十年前被他绾起长发送上玉簪的模样。 数日后,震惊一时的金家少爷逃婚一事告一段落,所有人奇怪的是,金家少爷一个人出去,三个人回来。 一个少年,一个戴着发簪的妇人。 第二卷 读书人 二十二 闻无志载雪灵狐 风雪数日,鹿角试也进行了大半。 独孤存披头散发,半边扇子全是血,不过是对面的。 王小力拄着铁枪站着,对手的骨头不知断了几根。 手拿七星连环八宝刀的石乐志面前场地全部碎裂,纵横刀气许久未曾消散,握刀的手颤抖着,鲜血顺着刀柄直至刀尖,滴落在地上,而他的对手早已被抬下去抢救,最后一刀连先生都没有全部收住,导致对面重伤濒危! 韩小果毫发无损,脚下是一只雪白的玲珑小兽,粉嫩的舌头吞吐,只是场下众人全都悚然而视,不亚于当初的黄陀兽。 而庄游,虽然没有受多重的伤,但对面少年真气雄厚,与他对拼竟一时不落下风,拼到精疲力竭真气耗尽庄游才堪堪打败徐一孜,少年虽然不服气,但也无可奈何,走之前,还回头来一句“离梅姑娘远点!”原来是个护花的毛头小子,庄游摸摸鼻子,深感冤枉,而台下的梅鱼苼也很不开心,叉着腰大骂徐一孜,“本姑娘的事要你多管!”徐一孜唯唯诺诺不出一言。 在李竹苓之前的草药学先生邱先生外出远游归来,在他的治疗下,少年们的伤势短短数日即快要痊愈,庄游还请邱先生看一下拓跋昊。 邱先生为拓跋昊切脉,邱先生身子枯瘦,穿着也不像庄游见过的人,口音也很重,,庄游费了很大劲才勉强听懂。 “没事,没事。”看着邱先生手掌里钻出一个碧绿的虫子,一下子钻到拓跋昊体内,庄游差点就忍不住了,但还是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候。 在书斋里,他记得读到过一篇西燕的文献,里面曾说西燕十万大山里有种蛊师,饲养蛊虫,阴邪诡异,后佛宗东渡,苗蛊教渐渐销声匿迹,近年来罕有听闻蛊师者消息。 拓跋昊的手腕处钻出一个深红色的胖虫子,正是先前的绿虫,邱先生叽里咕噜讲了一大堆,庄游还没听懂,他就走了,好在李师姐进来。 “邱先生把拓跋脑里的淤血清空,拓跋应该快醒过来了。” 庄游一听就激动了,拓跋昊躺了不少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可算放松下来。 “师姐,邱先生是不是?” 看着庄游欲言又止,李竹苓莞尔一笑:“邱先生是从西燕来的,不过他医术很好,这些年为学院付出很多,是个很好的先生呢!” 庄游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一拍脑袋,连忙拿出自己腌制的蜜饯干果招待师姐。 李竹苓吃着梅干,眼睛都眯起来了,走的时候还带走一大包,嘴里说着“咯叽也要吃,我就吃一点。”在庄游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翻开黄庭经,庄游默读,屋内暖炉哔啵哔啵的响着,散发着木头的烟火气息。虽然已经不大感受到寒暑,冬日里庄游还是习惯性地燃起暖炉,温暖总是一种舒服的气息。 等神思清明,庄游走到屋外,拔出归墟,早已千锤百炼融会贯通的长留剑法使出,不是以往二十四势逐一而出,这次庄游东一招御车势,右一招钻击势,东一榔头西一棒,好似醉鬼胡乱使出,然而其中韵律却是浑然天成。 陆先生一直说剑客会多少高明剑法没有什么用,杀人,一招就够了,花里胡哨的剑客都是糊弄人的把戏。书斋里有些比长留剑法还有好些的剑谱,庄游也只是翻翻,没有学习。他虽然文试拿了个榜首,但也多是死记硬背占了便宜,一本剑谱不可能看几遍就能学会,再说了,二十四势长留剑法不够吗? 至少到目前为止,够了。 二境初成的他几天前就大成了,除了激烈的战斗,更多的是徐有离的那三刀。见识了世间最为高远的风景,总会感悟出什么,这一感悟,就是个二境大成,距离三境也只有一层薄膜。 漫天雪舞,剑势停歇,身上微热,庄游收剑入鞘,眼角余光却看到一个熟悉又让人头疼的身影。还未等他出口,一张板着却不掩媚丽的面容闯了进来。 “你的剑法这样了?”梅鱼笙盯着庄游,一字一句。 庄游点点头,却没大懂对面意思,脚步后撤准备溜号,这姑娘每次见面都跟吃了火药一样,趁现在炮火未起赶紧走人。 “锵”的一声,一把长剑横立身前,庄游正欲无奈地开口,梅鱼笙却道:“教教我。” 同样是长留剑法,凭什么你比我强。 庄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高气傲的梅大小姐竟然让他教她剑法? 脑子里虽然满是疑惑,但庄游没有拒绝,道:“你来一遍,我看看。” 没有多余废话,梅鱼笙长剑挥舞,遍身绣出蛟螭文,赤手交持太阿舞。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风雪中佳人舞剑,令路过学子痴立道中驻足良久,本就周正的长留剑法从一介白衣中年剑客化作身姿婀娜的俏丽美人,透露着惊人的美。 等一切结束,梅鱼笙颇为得意的神色对上了面无表情的庄游。 “长留剑法虽中正,却不死板,行云流水应顺势而出,你的剑法太死,标准够了,却不够写意,还有,剑法是用来对敌的,不是用来勾引人的,好些招式被你刻意收了力,好看是吗?有用吗?” 这个呆子!梅鱼笙咬着嘴唇面色通红,好半天没说出话,心里那个气啊,憋出一句:“你来!” 庄游抽出归墟,未出一言,剑指对面,脚尖数点即至梅鱼笙面前,攒了一肚子火气的梅鱼笙举剑格挡,举鼎势。 然后,漂亮的长剑被挑飞,砸在了地上。 一招,仅仅一招,当初被梅鱼笙还压着打凭着浑厚霸道真气的少年,已经如此了。 梅鱼笙看着缓缓收剑的庄游,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剑法虽然不复杂,但内里却大有深意,每一势都很基础,但没有固定的框架……”庄游随着对剑法的通透,愈发感到这套剑法的不简单,当走到一个瓶颈,过去,海阔天空,知道这套基础剑法走到了尽头,庄游察觉到这条路没走完就已经断了,就好像,后面还有什么在等着。 庄游捡起地上精光闪烁,一握手就寒气逼人的剑,堪是一把好剑,在看看自己平平无奇的归墟,想到那日的飞剑。 把剑递给梅鱼笙,姑娘接过,低声问道:“长留剑法也能这样用?”少年那一剑递出旋转上挑的画面让人难以忘怀。 “对啊,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梅鱼笙闻言盯着庄游,庄游以为这姑娘又要突然发飙了,谁知梅鱼笙开颜一笑,连庄游都为之一呆,梅鱼笙哼道:“以前的事就算了,下次,我不会输给你。” 看着雪地里远去的身影,庄游松了口气,准备去吃午饭。 这边还没进食堂,就听到一堆议论。 “这做的是个啥?这黑不溜秋的做的到底是个啥玩意儿?” “这饭夹生就算了,这汤也太齁咸了,快给我来点水!” “我看庄游做给猪吃的都比这好!” …… 伙房里两个学生一身烟火气,阴着脸,一看到进门的庄游,两眼放光,小跑过来拉着庄游就是一顿诉苦,旁边学生也叫嚷着:“庄游,你快点回来吧,这些天我都快瘦了十斤了。” 看着对方浑圆的肚皮,庄游笑着道:“等我鹿角试结束,我就回来。”说罢,索性就进了伙房,看着还有不少面粉,架起大锅,擀起面来,以前的,厨房里做得黑漆漆的鸡还剩鸡架,庄游指挥两个人做下手,弄好炭火。 一碗清爽的阳春面,一个烤鸡架,满屋子都是吸溜面条和嚼着鸡架“嘎嘣”的脆响。 擦着手的庄游也坐下,在面上撒些醋,就着鸡架就埋头了。 几日闲暇,众人期盼的鹿角武试再次开始。 剩下六人已经抽好了签,庄游对韩小果,石乐志对上王小力,袁元远遇上独孤存,战斗正是开始,三场在各个山头同时进行! 学子们计较着这三场同时进行,到底去哪个峰去看,这边庄游韩小果就有大师兄宋麦冬。 韩小果看着庄游,而庄游则盯着她脚下雪白玲珑的小兽,“这是狐狸?” 那小兽一听,顿时龇牙咧嘴“嗷呜”起来,却把庄游看得都想伸手摸摸。 小兽脖颈上系着一条细细的金绳,韩小果俯下身来摸着它的背,对着庄游道:“庄游,你不要大意了,白尾很凶的。”配上小兽可爱的示威,庄游记起那日拓跋昊面对的黄陀兽,收起了轻视之心,对着韩小果点点头致谢。 等裁判先生一声令下,韩小果解开了白尾的绳子,但留着项圈没有取下。这边绳子刚一拿下,雪白小兽身子猛涨一丈,尖牙利爪,眼中赤红,身后的尾巴也膨胀数倍,竟快超过身子长短,这次庄游没有像上次那样没有认出黄陀兽,在书斋里一本《闻无知》提到过,这是一种雪灵狐,灵狐九尾,这一只不知有几尾,而且雪灵狐在灵狐中实属异类,心如蛇蝎犹好厮杀,配上灵狐天生的幻象神通实在可怖。 不过这只目前就展现出一尾,至多不过三境,庄游拔出归墟,真气鼓动,长留势起。 雪灵狐速度极快,几乎一瞬间就到了庄游面前,庄游还未躲开眼前凶兽一分为二!措手不及间他索性剑舞银蛇,雪花般缠绕住周身,这一本是攻击剑势被他改成防守招数,看的台下学子齐齐惊叹,长留剑法很多人都会,但这招式用的着实精妙。 在分不清对面两只狐狸真假的情况下,庄游被重重一击,虽然被扫起剑花挡住,但巨大后劲让他倒飞而出,归墟指地,剑身微弯,庄游一个翻身就站稳了,喉头微甜,这击可不好受。 不过对面的幻象没有消失,反而从左右两端冲来,庄游一跃而起,横剑于身前,屏神静气,试图寻找二者之间的真假,但无论从气息、脚步等哪个方面,简直是一点破绽都没有,《闻无志》记载:“此物大凶,事端灾祸,幻影虚形,难以辨也。” 庄游被左右夹攻,手臂上鲜血淋漓,这些都是白尾所致,好在庄游每次都能险些避开要害部位,霸道真气游走,很快就止住血,而多次进攻无果的白尾已然怒击,长尾四处乱打,地面上瞬间裂痕满布。 而下一次攻击,竟然出现了三只白尾! 庄游眼神一凝,两只还能勉强招架,这三只岂可对付?想起上次拓跋直攻韩小果,庄游无奈,从正面是无法抵抗了,只能在这方面入手了! 心念至此,脚下已经动了,谁知韩小果却露出了莫名的笑容。 “师弟看来没有去看过小果的战斗了。”宋麦冬摇着头道,旁边一堆学子纷纷附和,回想起当日里情景,跟此刻是惊人相似。 韩小果身上长出绿色枝蔓,几息间便出现五根枝繁叶茂的碧绿纸条,将韩小果笼罩其中,看不真切,庄游顿知不妙,但身后就是凶性大发转瞬即至的白尾,无法退了,索性一剑劈上枝条。 剑触,就像坚韧的皮甲般,往日里锋锐无比的归墟只是在枝条上留下一个白痕,转眼就消失了,而被剑劈中的枝条活过来一般宛若皮鞭狠狠抽在庄游身上,少年避无可避,被后面的白尾抓了个正着,背上三道翻卷伤口触目惊心。 第二卷 读书人 二十三 偷袭岂可容忍之 袁元远曾问过庄游,他的拳法是这等霸道,为何还要练剑。换做以前,庄游会说因为师傅,因为他是剑门弟子,但现在,他想的是一日握剑,一辈子就该是个剑客了,没别的,就是为了个痛快! 两卷道经三尺剑,简简单单就好。 “庄游,放弃吧,我都快控制不住白尾了。” 韩小果看着站起的庄游劝道,不远处白尾皮毛炸起,像是被束缚了一样,很是难受,韩小果手中的绳子金光闪烁。 庄游转身对着韩小果笑道:“没事,我再出一剑。”话音刚落,对面白尾突破束缚,尖啸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庄游高举归墟,身上气势不断攀升,似乎没有尽头。 “他要破境了!” 在场的学子不少都看出庄游二境大成的境界在不断松动,只有宋麦冬看着那高举的归墟,叹了一句“好刀”旁边人看着虽然普通但怎么都算是剑的归墟,一脑袋浆糊。 这一剑,不是长留剑法,也不是其他的剑法,而是庄游那日看了徐有离三刀后的感悟,何等惊奇绝艳的刀法,让观者怎能忘记?怎能无感触? 可惜庄游境界太低,只能摸到点形,徒有其表都谈不上,但已经足够了。 看着赤眼白尾,剑终于劈下,速度不是很快,似乎有些粘连,不够顺畅,这斩得不只是凶兽,更是这二境! 而地下观战者,无不被这剑势所动容,突然有人破口而出道:“是剑罡!” 那归墟上吞吐剑芒,不到一寸,却惊掉所有人的大牙,从没听过哪个二境的家伙使出过剑罡!倒是看台上的几个老先生,若有所思。 剑下落的不快,就这速度够白尾来回好几趟了,但白尾却也很慢,眼中忌惮愈发浓重,竟有些躲闪之意,但根本就像被锁定一般,躲不掉。凶性大发的白尾身后尾巴迅速长出第二条,气势涨了一大截,三只白尾变成六只! 庄游没有在意多处的几只白尾,甚至一只都没有在意,他只是看着前方终于劈下了这一剑。 剑气已横秋。 地面一道裂缝一直蔓延到其中一只白尾面前,竟然被他找到实体了!白尾六只幻影消失,只剩一只在烟尘中哀嚎一声被击飞,还未落地就血染毛皮。 “小白!”韩小果惊呼着跑向白尾,碧绿枝蔓紧随其身,不过庄游已经不在乎了,他拄着剑,低着头, 真气耗尽,无法再战了。 不过已经破境了,感受着体内奇经八脉通畅,庄游看着归墟,刚刚他能击中真正的白尾,就是因为归墟的指引,多次帮助他的归墟好像活过来了,似乎是因为剑罡的缘故。 给白尾系上绳子,小心地捧着变成小小一团的韩小果,看着快要站不稳的庄游,未等场边先生宣布结果,竟然直接下了场!就算她一直靠妖兽作战,但对面庄游明明一碰就倒的样子,竟然主动认输了! 不过大家虽然诧异,倒没觉得如何,而是看着场上的少年,颇觉的当该如此! 而这边 石乐志和王小力的战斗已经陷入白热化。 平日里总喜欢把什么七星连环八宝刀挂在嘴边的石乐志不知道被嘲笑了多少次,怎么听都觉得像是个强盗头子在吹嘘一把破刀。石乐志也不生气,乐呵乐呵就又胡天吹地了。上次被袁元远骗了连刀没拔出来,差点没把同窗们笑掉大牙,石乐志倒是跟袁元远成了好兄弟,也真是个活宝了。 直到他拔出自己的刀之后,所有人都长大了眼,闭上了嘴。 “你小子不错啊,是个爷们!” 王小力拔出快要整根没入地面的铁枪,大笑着对着石乐志喊道,天生神力的他连称手的枪都有五百斤重,竟然遇到个跟他不分伯仲的家伙! 石乐志手中连环大刀往地上一磕就是个小坑,张口,满嘴鲜血,吐口血水,狞笑道:“没吃饱饭吗?跟个娘们一样软,不得劲啊!” 平日里笑呵呵的石乐志一拿刀就是个疯子! 王小力哈哈大笑,拖着长枪大步流星地赶来,地上一窜儿火星,石乐志也拖刀奔来,明明只有两个少年,竟成了个千军万马的气势!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两个人完全没有章法,拿刀的像砍柴一般拼命剁着,拿枪的抡大锤似的玩命捶着,每一下都是力量的碰撞,二人破碎的衣衫下高高隆起的肌块看得台下一群白衫读书人咋舌不已,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挨一下不得找个道士做法事了? 特意为比试打造的地面已经沟壑纵横,谁能想到两个十几岁的少年竟是这等怪物,两个人都打红了眼,身上肌肉也赤红,终于,在猛烈的一击中,二人早已开裂的虎口再也握不住兵器,一刀一枪飞落在地。 数九隆冬,二人身上跟烧开水般冒着蒸汽,口中气喘如牛,只是停了数息,两个不是猛兽堪比猛兽的少年赤膊狠狠撞在一起,撞得场下心肝一颤。 至于袁元远和独孤存,身前飘着阵盘的袁元远已经连放数阵,都被独孤存挥扇破解。 “你手上阵盘是个好宝贝啊!可惜到了你手上!” 独孤存手中折伞每一个扇骨都出现黑色小字,袁元远看着那把扇子,轻蔑道:“没了这扇子老子一只手就能打得你叫爷爷!” “你这嘴还是一如既往的贱啊!可惜,激将法对我没用的。” 独孤存扇中黑字突然变化,他用力一扇,地面皴裂,袁元远急速后退,手中阵盘反转,地上石块陡然升起,垒成三道石墙,一连碎了两块,才当下对面攻势。这家伙,扇子太邪异了。 这边石乐志与王小力正在角力,两个人咬着牙死也不后退,脚下不停塌陷,这时候谁退谁败! 场下人屏住气,深怕一出声就影响了场上二人,终于,石乐志脚下被硬生生推后半步,王小力大吼一声,把石乐志举了起来,在空中的石乐志不断挣扎,王小力的脚步也踉跄起来,但他走了几步,终于站稳,怒吼一声,一个抱摔,石乐志被狠狠地砸在地上。 过了许久,石乐志都没能站起来,哪怕胸口不停起伏,裁判先生宣布了胜负,场下立刻沸腾了,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歇了一会,王小力起来捡起了自己的长枪,愣了一下,又过去把石乐志的刀拿了起来,身负两件重物差点没站起来,毕竟才有点力气。 “嚯,你这破刀还有点分量。” “什么话,我的叫七星连环八宝刀好不好?”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石乐志被搀了起来,他坚定地说道:“下次我一定会打倒你!” 王小力翻白眼道:“没被摔够是吧?还是脑子摔坏了?” 而独孤存本就苍白的脸色已经毫无人色了,这扇子虽是件好法宝,但也要真气催动,该死! 袁元远手中古朴阵盘不停转动,上面阵纹每一次排列组合就是个新阵法,威力不是很大,但还是让独孤存不胜其烦。 躲开地上突然钻出的石柱,独孤存看着袁元远怒吼道:“我看你还有多少把戏!” 说完,整个扇子都变成金色,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黑字,袁元远如临大敌,盯着前方,左手一划,右手手心一道伤口,鲜血自其中溢出,没有滴落,而是在飘向青铜阵盘,鲜血顺着纹路缓缓游走,袁元远的脸色苍白起来,眼神却异常明亮,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繁复法诀不断使出。 一时间成了一扇一盘两件法宝对决。 独孤存使劲扇动,脸都涨红了,像是在推动山岳,而袁元远双手闭合,捏了个指诀。旋转的阵盘被催动到极致。 “给老子去死吧!”独孤存终于一招使出,空中竟形成肉眼可见的罡风,淡青色中涌动着无比的狂暴,所过之处化作粉末! 而阵盘前五彩虹光射出,在场懂行的人不由直呼, “五行阵,怎么可能?” 世间阵法无数,聚灵八卦太乙绝尘伏魔无数奇阵名阵,五行阵就千变万化,不知又多少排列阵法,但光靠一个阵盘没有阵旗等其他辅助材料就能施展一个不知名的五行阵,这可罕见了。 五色虹光笼罩了袁元远,光彩流溢,神妙非常,更是演化出足足四层,而淡青色罡风已经袭来,一触即发。 地面发出了哀嚎,无数飞沙走石席卷,只有阵下还算完整,然而罡风像是刺刀般一点点推进,第一层虹光破碎,袁元远没有慌张,云淡风轻。 第二层破碎,第三层也破碎,罡风也变得稀薄,直到撞在最后一层,除了阵下旁边地面已经破碎不堪,多半是金色的阵法裂痕生长,独孤存眼中狂热,似乎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然而哪怕全是裂痕,摇摇欲坠,这虹光就是不破,终于,罡风消失了,留下一地狼藉。独孤存的脸色灰败,抓着扇子的手颤抖着。 袁元远见状,本想将最后的阵法转成攻击的掐诀也停止,解除了阵法,露出了笑容。 可是还没等一切结束,独孤存猛一昂头,满是疯狂,“我怎么可能会输?”手中扇子一抬,六道乌光射出,是扇骨!场边先生暗道不妙,立刻出手,然而还是慢了一步,措手不及的袁元远被一下击中,倒飞数米,看得先生目眦欲裂。 “岂有此理!”场下汤境大声喝道,周围群声激愤,大骂独孤存,独孤存浑不在意,走上前射穿袁元远的扇骨,冷着脸走远。 且不提这边,袁元远已经被迅速送往邱先生处,回到学舍休憩的庄游正照看着拓跋昊,听闻赶来学子诉说此事,手中道经往桌上一摔,起身就奔向青秀峰。 赶到此,竹苓师姐已经抱着一脸愤慨的咯叽给袁元远输完血。 “邱先生已经看过了,没有生命之虞,但伤了脏腑,要躺不少天了。” 看着进来的庄游,袁元远扯着嘴巴笑道:“老子被人阴了,嘿,真是阴沟里翻船。” 庄游看着虚弱的袁元远,旁边有个不认识的女学子在房里煎药,屋里弥漫着药味,女子道:“这独孤存也真是无耻,竟然下手偷袭。” 庄游没有说话,许久,才道:“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哟,那可多了,不过现在我就想吃烤鸡,可惜不能喝酒,来点你配的酸梅汁也行……” 出门,多日未下的雪再次飘落,一步一个脚印,庄游来到伙房忙活起来,杀鸡拔毛上火烤,盯着慢慢流出油脂的金黄色烤鸡,庄游被火光照得忽明忽暗,许久,他取下喷香的烤鸡,拿荷叶包好,温好梅汁,钻入风雪中,一口真气提起,不顾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速度飞快,嘴里念叨着什么,呼啸风雪中听不清,隐约中“独孤“出现。 岂有此理啊! 第二卷 读书人 二十四 不求公道只出气 睁眼,视线有些模糊,看不太清,屋子里颇为昏暗,弥漫着还未燃尽的暖炉味道,触觉像流水般蔓延开来,手指动了动,嘴巴有些干渴,转动僵硬的脖子,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拓跋,你醒了。” 庄游放下手中经卷,走到床边,而拓跋昊已经坐了起来。 “拓跋,师姐说你身体还没痊愈,最好在休息几天。” 然而拓跋昊没有停止,身上气息流转,虽不是很顺畅,但已经够了,下床,穿好衣物,桌上茶壶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就要推门而走。 庄游无奈地摇摇头,这大晚上的,也不知道他去哪,只是他正容长揖,郑重地说道:“拓跋,谢谢了。” 报怨短,报恩长,庄游永生难忘拓跋昊的出手。 拓跋昊推门的手一顿,“你做的包子很好吃。” 风雪送人去,庄游驻足良久。 鹿角试的最后一场终于来临了。 这天,没有预想中的声势浩大,只有庄游、王小力和独孤存三个人还有大师兄宋麦冬。 “你们来了。”微笑着的宋麦冬跟几人打了招呼,也不多废话,直接说明了一切。 “最后一场,你们需要爬座山,按照到达峰顶的次序排名,当然了,时间也是打分的重要参考,所以,越快越好。” 庄游有些摸不着头脑,周围许多山峰他都去过,难道有别的安排让难度增加吗?还是哪座山比较特殊? 但当他看到独孤存时,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明显地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独孤存也不在意,挑衅地瞟了庄游一眼,便看也不看他。 “这娘娘腔讨厌得很!”王小力凑近来了这么一句,嗓门大得毫不掩饰,从来不愿出口伤人的庄游难得地点头道:“确实。” 这下独孤存绷不住了,手中折扇一拍掌心,瞪着二人怒道:“找死不成?” 王小力毫不避让针锋相对道:“说的就是你个死娘娘腔,不服呀!” “大冬天拿把扇子,确实不太正常。”庄游补上的这句让王小力嘿嘿直笑,独孤存阴着脸就想动手。 “跟我来吧。”大师兄开口了,三个人也就不再说话,只是空气中的火药味更浓了。 几人跟着大师兄健步如飞,走到了庄游从没到过的一座峰前,然而此峰却不是很高,林木茂密,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此处乃是学院的秘境之一,换作元重峰,你们好自为之。” 独孤存似是直到些什么,看着前方山峰颇为凝重,而王小力则直接告诉庄游:“这峰很是古怪,最好速战速决!” 虽然没听懂,但是庄游还是道了谢,宋麦冬一抬头,微微颔首道:“时间差不多了,你们进去吧。” 话音刚落独孤存就已经冲了出去,王小力紧随其后,倒是庄游没有着急,这两人明显是知道些什么,一时半会不急。 刚一走过一片草地踏上上山的石阶,庄游脚步一沉,肩膀抖动几下。 好重,这里不对劲啊,空气像是比别处重了千百倍,而且很粘稠,从四面八方拉着人。不过还不算大碍,庄游两步一个台阶,平稳地走着,前方的独孤存和王小力二人脚步如飞,不一会儿就快没影了。 每过数十个石阶,压力都会加重,呆久了更是会增加,庄游现在明白了王小力的速战速决是什么意思,体内真气流转,决定加速了。 一百阶,两百阶,三个人速度慢了下来,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小,庄游跟他们距离很近了。 狭窄的台阶在半山腰处豁然开朗,一个宽敞的白石广场呈现在眼前。 “谁先登顶谁就赢,不如现在就踢掉一个,省的我心烦。”独孤存阴沉的声音传来,王小力看都没看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着,而庄游停下,吐纳呼吸几轮,拔出了归墟,一言不发,无数剑花倾泻而出,美丽而又极致危险。 独孤存没想到这小子二话不说就动手,心里谋划还未实施就付诸流水,手中折扇一开,道道罡风散开。 “白痴,你想让王小力捡便宜不成?” 庄游面无表情,一剑破开罡风,直指前方。 没有任何预兆的战斗瞬间开始,独孤存也冰着脸与庄游缠斗起来,没有人想让一个剑客近了身,折扇时开时合,期间无数罡风呼啸而来,然而在沉重的压力下没有多少威力。反观庄游,手中归墟已有千斤重,脚步都不利索,每一次挥剑比平常慢了千百倍,要是旁边有观众,肯定纳闷这两个少年便秘不成,涨红着脸瓜子半天使不出个劲儿,看得人都不来劲。 只有当事人才知难处,独孤存心知这样没多久就真气耗尽,到时候还不是让对面戳个通透。折扇一合,六柄扇骨依次射出,竟组成一个似剑非剑的古怪兵器,每一节都由乌黑扇骨组成,三尺有余。 兵器相接,一道闷响,两个利器像是棒槌,少年们汗流浃背,咬着牙使着劲。独孤存心里不知有多憋屈,对面这小子莫非是吃饲料长大的,看着没多壮,这劲大得吓人,每一下都震得手臂发麻,兵器都要握不住,要不是这该死的压力,我定要…… 庄游身上何止千斤,随着时间流逝压力愈发沉重,长留二十四势多半使不出来,索性一个银蟒势,把个削铁如泥的归墟当锤子使,大开大合间压着独孤存一腔悲愤。 “你不怕王小力先我们登顶了,在这耗费力气待会后半程怎么办?” 在独孤存的质问下庄游不为所动,手中归墟依旧一击千钧,独孤存气极反笑,真当老子那你没办法是吧?他大吼一声手中兵器罡风缠绕,像是一个满是无形利齿的巨嘴,撕裂着四周的空气,然而接下来势大力沉的一剑拍落所有的幻想,一切归落尘埃。 此山没有风雪,只有如山重压,而独孤存已经倒在地上呼吸微弱,染红的身上在重压下连血都流不出多少。 而一步外的庄游剑支地上,半跪着大喘气,独孤存死死盯着他,怨恨比这山还重! “之前你说我最好不要遇到你。”庄游的声音悠悠传来,独孤存咧出笑容:“现在你得意了?” 庄游摇摇头,只是还没摇一般就摇不动了,“不,我只是想为袁元远出口气而已。” “比试中有何不可,那小子靠阵法偷袭的人还少?” 庄游笑了,缓缓站起,看着独孤存笑了,眼里满是嘲讽:“所以我这叫出气,不是讨公道。” 不管有没有理,这口气咽不下,一向喜欢讲道理的庄游不讲道理,真是完全没有道理,看着瞪大眼睛的独孤存,就知道什么叫气死个人了。 出了气的庄游心情很愉悦,缓了缓,继续爬山了,只是这速度,老半天才踏上石阶。 一步,两步,甚至能听到骨头“吱呀吱呀”的响声,天色昏黄,日落西山,远处山峦如黛。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沉重的喘息声,庄游叹了口气,体内真气一泄,身上压力竟然少了一些,等真气散尽,这压力竟然不再增加。 再一提真气,压力有缓缓增加,几次下来,庄游才明白,只要不运真气,呆多久压力都是固定的。索性一屁股坐下来,少年从怀中掏出两个白面馒头,大嚼特嚼,平常的食物也吃得鲜甜。 从门符中取出本道经,就着月光读了起来,心就一下子静了下来。自从习惯了吐纳,体内真气就一刻不曾停止过流转,现在一下子停下来,感觉身心像是挣脱了桎梏,通透起来,少年第一次体会了通脉三境是什么感觉。 通体境才能坐照己身,也就是可以清晰地观察自己的体内脏腑经络本来模样,但庄游可以感受到随着境界的提升,体内奇经八脉的通畅感觉,血液的流动都在心间。 当一卷道经翻至末尾,远处天边已经不经意间泄露一丝曙光,神思清明,身心舒畅,少年站了起来。 体内真气江河奔涌,压力排山倒海,然而少年的脚步还是不停地迈出,虽然越来越慢,又是一盏茶连脚尖还未抬起,但他没有停止。 不知道走了多久,庄游的身子已经不再挺拔,佝偻着,坚持着,只是前方出现了一道身影,竟然是王小力! “哟,有没有狠狠地揍一顿死娘娘腔?” 庄游点点头,感觉到王小力体内疯狂流转的真气身子溢出体外,出言提醒道:“王兄,真气愈多,压力愈大。” 王小力咬牙笑道:“我知道。” 他早就知道了,只是进了山之后,他就没有停过真气。 “这山可是个难得的修炼的好地方,再说了,你在后面打也是帮我出了一口气,总得等等你。”说完后觉得有些矫情,别扭地撇撇嘴。 庄游一怔,“呵呵”地笑了出来,体内真气一瞬间暴涨,身子再次被压低,脚下石板细小的裂纹生长。 王小力笑了出来,爽朗的笑声传开, “你小子有点意思,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第二卷 读书人 二十五 苦心不负得案首 大雪纷飞,万里冰封,只是这元重峰,没有一片雪能进来,在无边雪白画卷中突兀的一点绿,让人心生好奇。 山上有二人,低着头,咬着牙,不肯退。 庄游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嘴巴不放松,身体在哀嚎,全身都在作响,只是旁边的人没倒下,他怎么能倒? 无数次吸气,努力地抬起脚,缓缓地在空中划过很短的弧线,踩在下一个石阶,脑子几乎已经空白,只有呼吸和抬脚,感觉随时会被压死,但一低再低的肩膀总是倔强地死撑。 王小力心里骂娘都没力气了,只是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一个落寞的背影,该死。 所有人都以为王小力只是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太傻了,其实他真正不喜不愿的,是那个男人叫王大力,这不是个笑话,虽然很像一个笑话。 虽然白鹿学院天下闻名,但王小力当初根本不想进来,老子是要做大将军执掌虎符统帅三军的,怎么会跑到这个鸟地方读书?尤其是想到读书,就想到那个男人。 世人皆知大将王翦和独孤洪城乃白起左膀右臂,独孤谋计,王翦勇力,提到勇冠三军的猛人好汉,没有王翦大名那不提也罢。王翦不贪图美色,一妻无妾,膝下只有一子,而这一子,成了大秦多少人的笑柄。 王翦文化不高,给儿子取名为大力,想着小家伙将来能接过手中大旗继续征战四方,可王大力抓周时抓了本儒家经典,日后更是只喜读书不好刀兵的读书胚子,把个王大将军急得直拍大腿,没办法,老王家出个读书人也行吧,王翦找了几位当世大儒,结果几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先生硬是教出个连举人都考不上的废物,王家小儿,止于秀才,简直笑掉大牙。王翦陆续又找了些先生,可儿子就是个榆木脑袋,最后只好作罢。 王大力籍籍无名,居于洛阳一隅,无人问津,王翦也很少登门,只有成亲那天才喝了杯酒就匆匆走了,直到王小力的出生才让王翦再次登了门。 在王小力的印象里,父亲是个很温柔的人,院里有棵桃树,父亲总喜欢在树下读书写字,母亲会在一旁研墨,一树桃花下王小力总会追逐着落下的花瓣。有一天,王小力竟然推倒了父亲心爱的桃树,他的力气越来越大了,但父亲没有生气,而是摸着惶恐的他道“没事,没事” 从来没生过气的父亲在王翦登门后,跟老将军争吵了一整夜,第二天,王小力就去了将军府,父亲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跟祖父生活的王小力越来越受祖父满意,王家小儿天生神力无人不知。 有时回去看娘亲,那个男人总会穿着一身儒袍微笑着看自己,但王小力已经看不惯男人的温柔了,爷爷说过,“平庸就是他的罪,离他越远才是保护他。” 王小力再大些,听说了父亲少年时一手文章名动洛阳,但因为写过天枢院赵高坏话而科举不顺,连爷爷都对此不愿多说。 王小力问过男人,名字粗糙却一生温柔的男人从新栽的桃树上摘下熟透的果子,递给少年,少年不理,只好收回,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说道:“我是读书人,有些东西不能改变。” “可你为什么要跟天枢院作对呢?” “有些书我想读,有些人不让,所以我不服。” 王小力从小不喜读书,实在搞不懂男人讲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男人笑着伸手摸摸王小力的头,但后退的少年让他摸了个空,他也不在意,道:“有空可以读读书。” 读书读书,就知道读书,读成一个天大的笑话,穷酸秀才,但王小力却第一次忤逆了爷爷,然后,他就来到了白鹿学院。 脑子里飘过万千思绪,王小力才爬上一个石阶,夜色已深,但两个少年还在爬。 爬,是因为真的是在爬,两个人已经无法站起了,手脚并用地在坚持,背后就是漫天繁星,换做平日庄游一卷读罢定会看着星空,只是现在不能也不想了。 不知爬了多久,日夜旋转,物我两忘,生死不知。 整个人都已经匍匐在地上,手上血肉模糊,庄游和王小力同时伸出左手,向上攀去,谁知竟然空了手,突然能够抬起头,没有一点压力,大师兄的脸,很模糊,耳边传来“山顶到了” 庄游两眼一黑,昏死过去,失去意识前,恍惚听到王小力有气无力的“王八蛋” 终于结束了,少年疲惫而满足。 耗时近一月的丁子科鹿角试落下帷幕,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主峰进行鹿角试的最终名次排序。 甲乙二科的鹿角试并不是每年举行,所以这天主峰可谓是人潮涌动,大批学生聚集在广场上,挤得水泄不通。 “哎,你们听书了吗,这次文武两场都是一个人榜首。” “这么厉害!谁啊?” “是那个穿蓝袍的家伙。”大伙顺着他的指尖望去,看到了一个颇有些局促的少年。 “欸,那不是大厨吗?” “哦,是他啊,昨天的红烧肉是真难吃,他可得快点回来。” …… 而庄游与先生们站在高台,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有些拘谨,但身边椅上坐着的袁元远说着俏皮话,是的,他已经醒了。 “庄游,你小子可以啊,竟然揍了独孤存,想我一世英名,竟然被阴了,老子一定找回场子!” 韩小果看着台下,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怎么都找不到那个人,只好失望地低头。而王小力则跟石乐志聊得热火朝天,约好了下次好好打一场,只有独孤存一人独立,冷冷地看着台下,还有几个少年聚在一起聊着天,正是李延书、徐一孜等人。 唐老头手里抓着一小袋花生米,炒得喷香,搓去红皮,丢到嘴中,嚼得有滋有味。而面黄肌瘦的齐东来不爽地看着到处乱丢花生皮的唐老头,挪挪屁股裹紧衣服不再动弹,像极了庄游还挂在伙房的咸鱼。陆寄衣膝上长剑横房,正经危坐,邱先生拿着一个小瓮逗弄着里面的虫子,教授庄游史籍的赵先生两眼放空发着呆…… 苍颜皓首的院长上台发表了不咸不淡的演讲,就来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要排名了。 大家都知道第一稳的就是庄游了,但接下来的九名却没有那么确定,文试的分数是固定的,武试的排名也定下,但二者相加进行排名就需要好好斟酌了。 “第十名,徐一孜”,少年对着梅鱼笙露出笑容,谁知姑娘压根没有看他,只好气馁作罢,看来第十确实不入佳人法眼呐。 “第九名,李延书”台下一片欢呼。 “第八名,……” 一直到前六名,台上的人才真正的迫不及待起来,院长停顿了一下,继续宣读。 “第六名,韩小果。”小姑娘露出了笑容,庄游等人也纷纷祝贺。 “第五名,石乐志。”石乐志咧着大嘴,手里抓着大刀恨不得拔刀庆祝一番。 “第四名,袁元远。”坐在椅上的袁元远微微躬身致谢。 “第三名,独孤存。”独孤存面无表情,脸上的淤血痕迹还未完全消散,手中折扇握的很紧。 “第二名,王小力”台下喝彩连连,平日里王小力虽粗暴,但人缘还算不错。 “案首,庄游。” 少年露出了笑颜,昔日立下的誓言今日已经做到,周围同窗的祝贺,再加上独孤存铁青的脸,真的满足的不行。 接下来就是奖励了,除了庄游以外,其余人都获得丹药法宝功法奖励,而庄游,则可以进书斋二楼。 书斋二楼,是所有学子乃至天下修士都梦寐以求的地方,据说里面有无数秘籍宝典,但只有甲子科的学子和先生们才能进去。 除非,拿到鹿角试案首。 庄游怀着虔诚的心情洗沐换衣,然后就来到了书斋。 到书斋的路不知道走了多少遍,在学院的一年几乎夜夜呆在书斋读书,真算是刻苦了,而每次靠近了灯火通明的书斋,庄游总会看着书斋的上面,想着里面到底是什么。 今日,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刚走到书斋门口,庄游就看到汤境师兄,连忙问好,一向不苟言笑的汤师兄面对庄游时颇有耐心。 “庄师弟,跟我来。” 庄游跟汤境走到书斋门口,前脚刚迈进门,里面的景象让他为之一怔,不是熟悉的一楼场景。 “书斋二楼会在你需要的时候让你进来。”汤境为他解惑道。 庄游看着一排排书柜,没有想象中的庄严肃穆严密看守,跟一楼没有什么两样。几扇窗户半开,可以瞧见外面的风景,微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 庄游根本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好在身旁汤师兄开口道:“鹿角试安排案首进二楼,有它的道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师兄,这里收藏的书都是些什么?” “什么类型都有,功法、史籍,炼器、医药等都有,很多。” “师兄你觉得我应该选什么?” 汤境曾经也是丁子科案首,所以庄游这样问他。 “你知道甲子科有多少学生吗?” 庄游不解此问,而汤境也很快就说道:“一共五人。”唬的少年一愣,这么少? “甲子科的学生都是由院长选出来的,而其他人到了乙子科便可以在二楼选择一本适合自己的书,然后从此修炼,直至毕业,只有甲子科的学生可以自由进出二楼。” “学院这样做到目的有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学院虽然招收天下学子,但毕竟是大秦的学院,所以有所保留,甲子科一律秦人。” “至于你现在应该选什么,我建议你选择一门适合你的功法。” 庄游没想到汤师兄说的如此明确,像是早就安排好了似的,一时有些踌躇。 “这是陆先生安排的,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他就是你的授业师了。” 庄游还是有些糊涂,什么是授业师,为什么是陆先生? 汤境领着庄游来到一排书柜前,道:“你自己选吧,书不能带走,接下来每日你都可以选择到二楼参读,仅限于这本书。” 进二楼一次并不是字面上意思,而是可以进去很多次,但权限只能是一本书。 庄游绕着书柜走着,《南明离火总纲》、《心剑诀》、《中玉录》……许多不明觉厉的书籍从眼前掠过,好厉害的感觉。 少年一排排地逛着,心里虽然满是向往,恨不得读完所有的书,有一本书甚至关于大周秘史!从清晨到华灯初上,少年流连忘返。 终于,他走到了汤境的面前,递出了手中发黄的册子——《剑长城》 第二卷 读书人 二十六 一隔两年新人来 经历过漫长的鹿角试,还没苦尽甘来,丁子科的各科考核又开始了,在一片惨叫中,学子们结束考试后收拾行李准备归家了。只是没过考核的人又要再呆一年丁子科了。 “庄游,你不回家吗?”袁元远问道,同时不自在地看着屋子里的拓跋昊,学院里就庄游跟他能打交道。 “我?”庄游摇摇头,没有说话。 不知道师父在哪里,做些什么。 很快学院里就空空荡荡了,山林里聊无人区,只是庄游没有伤感多久,每日里,他都在钻研从书斋二楼取来的《剑长城》。 发黄的书册没有署名,翻开扉页上只有一句诗,一萧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五百年。铁画银钩,何等狂狷! 庄游所学,吐纳拳法剑法,吐纳吸收天地灵气,拳法滋生霸道真气,至于剑法,则是一种杀人剑,他所缺少的,是一种提纲掣领的功法,一种真正意义上的本命功法。 但看了不少遍的秘籍,庄游怎么都无法找到落脚点,完全看不懂啊! 又是一个苦思冥想的夜晚,庄游迎来了一个人。 “先生,你怎么来了?” 庄游没想到陆寄衣会来找自己,一身黑衣,袖口裤腿扎得很紧,腰间一柄剑,除此之外别无装饰的女先生,陆寄衣。 “我是你接下来的授业师。” 丁子科学子,道经儒典,更多的是读书,对于修行一事,并不急于一时,而升了科,学院里先生就会选择专门教授一部分学生,也就是所为的授业师,进行更加深入的修行。 据庄游了解,陆先生从来不接受学院安排的学生,如果看不上眼,甚至一个学生都不收,极其个性。 “我只会一件事,所以我只教你做一个剑客。” 庄游行礼,恭恭敬敬,“谢先生!” ————————————————————————————越长越华丽的分割线 “好高啊!”沿着声音望去,少年皮肤黑黄,头发有些干枯,一身布衣很干净,已经快掉光的浆色和数个补丁,以及脚下的草鞋。 取下身上的包裹,少年麻利地掏出一双朴素却崭新的布鞋,鞋底的针脚密密麻麻一丝不苟,宛如母亲的叮嘱。 在溪边洗干净脚,顺便洗把脸去掉些风尘,穿好布鞋,少年想着山峰走去。 林中的蝉鸣此起彼伏,轻快的鸟叫不断,虽然已是盛夏,但这里却有些清凉,遥望高山云雾缭绕,飞瀑直下,少年一路的疲惫一扫而空,这里真的有仙人吗?他的脚步加快,心之所往。 山脚下,一块刻着“白鹿学院”的青石边,一个人久立。 少年停住,紧张地看着这个人,比自己大几岁模样,笔挺的修长身材,小麦肤色,眉尾如剑,鼻梁高挺,薄唇微抿,身上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凉薄气息。身着蓝袍流苏随风飘扬,木质门符在阳光下闪着金属光泽,一种特殊的气质少年无法形容,但就是觉得眼前人是个读过很多书的人。 “公子,我叫夏芒。”少年拘谨地说出这一句,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一时间竟有些着急。 而眼前人笑了,眼里满是温柔,剑眉也弯了,嘴角满是笑意,一笑间,夏芒就突然放松了。 “我叫庄游,你是来白鹿学院报道吧?” 夏芒使劲点头,“你可以叫我庄师兄,跟我来吧。” 急忙叫了声“庄师兄”,夏芒激动地跟着庄师兄后面,踏上了上山的石阶。 一路上,遇到许多人,白袍蓝袍还有青袍的漂亮姑娘,看得夏芒脸蛋发红,而这些人遇到庄游,都会打声招呼,从他们的举止和眼神里,夏芒想道,庄师兄应该很厉害吧。 “你还没吃饭吧?”温和的声音传来,夏芒一愣,摆摆手还没说话,肚子就“咕咕”叫了起来,把个少年羞红了脸。 庄游微笑,领着他径直走向食堂,一进门,伙房里几个学生笑着跟他打招呼:“先生,又来视察了?” 庄游因为学业等原因无法每天在伙房里呆了,索性每次来伙房的学子都会被他培训一番,久而久之,“伙房先生”就传开来了。 笑着寒暄几句,庄游带着夏芒找个地方坐下,给他拿来许多吃食,现在伙食越来越好了,庄游也很欣慰。 夏芒看着眼前一桌食物,下意识地就要拿几样收起来,等反应过来,对面师兄没有在意,他讪笑着道:“我还以为是在做工,拿些回去给弟弟妹妹吃。” “没事,你吃吧,不够还有很多。” 夏芒一开始吃得还颇为收敛,很快就克制不住猛吃起来,庄游笑着为他倒了一碗酸梅汁,眼前的盘子迅速空了。 许久,夏芒喝完最后一口酸梅汁,咂咂嘴意犹未尽,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地看向庄游道:“这东西酸酸甜甜好喝得很!” “想喝,你就到伙房来要就行,或者你到我那里去,我那边还有不少其他口味的果汁。” 吃罢饭,庄游领着夏芒在主峰走了一遍,介绍了所有的东西,夕阳西下,把夏芒送到学舍,看着他跟舍友打着招呼,笑着让夏芒留步,才走远。 庄游想到三年前屈原师兄带着自己进山的情景,不知不觉间,已经三年了。他十二岁拜师,随师父远赴邙山,十三岁入学院,现已丙子科,而很快,就要面临乙子科了。 入乙子科,要过两关,一是陆先生,二是齐先生。 深夜,从书斋归来,庄游脚步一动,一瞬间身影消失,不断在林子间闪烁,终于,到了陆先生所居天门峰。 微微喘了两口气,庄游对着伫立悬崖凝视深渊的陆先生,行礼。 “三年了,我真正教你是两年,今夜,你什么境界了?” “学生三境大成,半步通体。” “长留剑法后二十四势如何?” “已经纯熟。” “剑气长城呢?” “丹田三城,坚若磐石。“ 当初书斋二楼所得《剑长城》,乃是一种将一身真气凝练成剑,铸剑为城,法诀练至大成为十八剑气长城,现在庄游一身真气不仅凝练,所使真气霸道还兼具锋锐,更是在通脉三境,修炼出剑罡剑气,剑罡缠剑绕身,进可攻退可守,剑罡一寸,剑气百步!而授业师陆寄衣更是将长留剑法后二十四势传于庄游。 陆寄衣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眼里却满是欣慰,道:“动手,让我看看你所言非虚。” 一拍门符,归墟现于手中,手中剑指捏住,归墟自动出鞘,一把抓住,长留势起,体内无数把无形真气剑组成的三座高耸长城光芒闪烁! 人未动,剑气已出,然而陆先生一动不动,锋锐剑气连她一片衣角都为削下,不远处,一剑飞来。 陆先生动了,只是迈出一步,庄游就像是撞到一堵墙,气血翻腾,差点内伤,后退数步,手中归墟一扬,漫天剑花,无形剑罡包裹住归墟,无我不断之物! 然而陆先生再迈一步,剑罡溃散,剑势败退,庄游倒飞出去,好不容易才一个翻身,剑插地面才停了下来。口中鲜血横流,庄游喘着气举剑,虽然没有看到,但两年来的痛苦经历让他直到先生的习惯,那就是,痛打落水狗! 第三步迈出,地面都被剑气斩出裂痕,庄游剑横胸前,准备守住,但当剑气到了归墟上,才直到先生下手有多重。 一声惨叫,庄游从天门峰掉落,伴随着无数的“哎哟”,可怜的花季少年一路滚下山去。 陆寄衣嘴角上扬,在庄游的一路惨叫声中笑了出来,是庄游从未见过的风景。 “师姐,咯叽好像又胖了?” 咯叽扑棱着翅膀怒视庄游,要不是平日里庄游送来的吃食太美味了,今日定要啄死这个家伙。 咯叽一扭肥屁股,拉了泡新鲜的鸡屎,迈着高傲地步伐去吃庄游最近的灵虫干了,庄游腌制的灵虫,让他成为整个学院除了二师姐之外咯叽正眼相看的人。 “臭小子,你又用了我不少好药!” 二师姐李竹苓叉着腰义正言辞道,庄游笑道:“师姐,最近我做了一批果干还有西瓜汁,明天我就给你送来。” 李竹苓这才眉开眼笑放过庄游,庄游抹了把冷汗,要是用学分来付药费自己好不容易攒的学分又要没了。 两年来,庄游不知道受了多少次伤,以往伙房挣的学分全用来买药了,好在在自己的没事攻略下师姐总会打个折,不然自己早就没分治病了。 上好药的庄游起身穿衣,背上满是疤痕。陆寄衣双手满是疤痕,先生说她练好剑后身上再无心伤,庄游就惨了,在陆先生的调教下不知道添了多少伤痕,连师姐去疤痕的药都越来越不管用了。 “小游,听说你要升科了?” 李竹苓问道,庄游苦着脸道:“喏,这伤就是昨晚先生打的,升科得过授业师一关。” “你赢了?” 一向温厚的庄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赢了?赢陆先生?师姐你脑子被咯叽啄坏了吧? 不过庄游看着在窝里叼着根灵虫干的咯叽,笑着说:“没问题了。” 当日,有人传来一道消息,是陆先生的,一张白纸上,写着一个“过”字。 端着白纸庄游傻笑了很久,“哎,先生这字,唉,还有,这么大一张纸就写一个字也太浪费了吧……” 庄游连忙奔往伙房,他是不为大家做饭了,但他每天给先生做饭呐! 这一想,自己马上就去送饭给先生了,还派人寄个字过来,这,果然也就先生能做出这种事。 陆先生除了练剑,其他方面,怎么说呢,作为学生,庄游不能妄言,只是一次看到陆先生炒个菜把屋子点着,一剑把屋子劈成灰后,目瞪口呆的少年自告奋勇从此成了先生的厨子。 接下来,就是齐先生了,乙子科授道师! 第二卷 读书人 二十七 授道师大不容易 夏芒觉得现在的日子好极了。 能吃饱肚子,有新衣服穿,还认识了一些朋友,过惯了穷苦日子的夏芒很满足,只是不知道家里过得如何,过一段时间一定要回家一趟,告诉家里人自己过得很好。 说来有趣,学院一位先生行至夏芒家乡,看中夏芒天资,便给了他一个牌子让他来白鹿学院读书,夏芒还以为是骗子,将信将疑地接过牌子,跑到乡里族长处告知此事,平日里严肃的族长竟然大惊失色,捧着牌子久久不曾言语,那一刻,夏芒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命运轨迹发生了转变,但最让他开心的,就是族长答应照料他的家里人,这样,父亲和母亲就能轻松不少了吧。 就这样,夏芒背上父亲的行囊,带着母亲缝的新鞋,摸摸弟弟妹妹的头,踏上了行程。 “夏芒,想什么呢?快点,第一节课可不能迟到。” 夏芒应了一声,连忙跟上朋友,结果还没跑几步,从路边冲来一个青袍姑娘,一不留神,就撞在一起,夏芒倒没事,小姑娘一屁股跌在地上“哎哟”起来。 “抱歉抱歉……”夏芒忙不迭地道歉,这青袍姑娘是青秀峰上的学生,自己可真是莽撞了。 “你长没长眼睛啊?瞎了就慢点走不好吗?”女子坐在地上指着夏芒大骂,夏芒还未开口,旁边一个人走了过来。 “怎么了?” 一见来人,女子爬起来抱住他的胳膊,扭着腰道:“哥,这个家伙不长眼睛撞得我疼死了。” 男子一看就不是丁子科学生,看向夏芒,没有一点笑意: “穿上院服看着还穷酸,学院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 夏芒本来愧疚地还想道歉,一听此话气得脖子都涨红了,身旁有人也忍不住了,叫道:“有教无类可是圣人之言,你说的是什么话?” 男子面沉如水,喝道:“现在的学生都这么不尊重师兄的吗。”身上气势大盛,从未修炼过的夏芒后退几步,差点就跪了下去,硬着头皮盯着前方。而他身边朋友已经转过头不敢直视。 “臭小子还不服,身为师兄我得教教你怎么做人!”男子手一挥,决定教训一下对面。 “夏芒?!” 循声望去,夏芒喜出望外,叫道:“庄师兄!” 庄游走了过来,拍拍夏芒肩膀,笑道:“怎么还不去上课?” 闻言,夏芒看向男子,而那个男子一见到庄游,脸色大变,这小子跟他认识? “庄师兄,夏芒刚刚撞了这个姑娘,结果……” 一旁的朋友说明了情况,庄游看向夏芒,夏芒点点头,皱起眉头,庄游这才看向后背发凉的男子,道:“学院规定,不可以大欺小,你不知道?” “不不不,我没有想动手。”男子急忙摆手否认,看得一边的妹妹很是不满,“哥,你怎么了?还不帮我!” 男子用力一扯衣袖,把妹妹摔了个趔趄,小姑娘呆住了,平日里哥哥从未这样,“快给同学道歉!” 她的眼眶红了,撅着嘴不说话,而一旁冷眼旁观的庄游摆摆手:“是夏芒先莽撞了,但这是是他们俩的事,你不能这样粗暴插手!” 男子点头拱手称是,连忙跟夏芒道不是,然后拽着还生气的妹妹走了。 “快去上课吧。”庄游道,夏芒看着庄师兄,眼里满是倾佩,而一旁的学生也是羡慕夏芒竟然认识这位师兄。 “哥,你为什么怕那个人啊?” “什么叫那个人,他是庄游,两次鹿角试案首,这个人不能招惹,尤其他跟很多人关系很好。” 顺手解决了件小事的庄游来到了一片小竹林前,别处的竹子遍体通绿,而这片竹子竟隐隐透着紫色,烈日下紫波荡漾,光怪陆离。 林间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弯弯曲曲,很是曲折,但庄游还是沿着石路慢慢走着,脑海里想起师姐李竹苓的叮嘱: “齐先生的竹林暗有玄机,你一定要顺着石路走,心中不要抱有杂念,尤其不可有杀意……” 他怎么会有杀意呢?不过已经泡了三年书斋的他记得读到过这种紫竹,很是罕见,是布置雷阵的主要材料,而竹林中,隐有风雷声。 走了很久,终于来到竹林中间的一个小屋前,屋外有个篱笆墙,庄游穿过篱笆,来到门前,从腰间门符中取出一个葫芦,“吱呀”一声作响,屋门洞开,空气里满是浓郁的酒香,混合着久远的药味,竟不刺鼻。 “进来。” 屋内不大,简单的摆设,桌椅案几,而齐先生就坐在凳上,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捧着书,让庄游也颇为倾佩,先生果然是好读书之人,身子消瘦脸色苍白还时刻读书,真是吾辈师表。 视线下移,看到书名,饱读经书的庄游竟不识此书,要知道庄游夜夜前往书斋,不说书全读过,大都读过,没读过也有个书名印象,各个山峰的藏书他也都看过不少,真正可谓是读过不少书,先生果然博古通今,学富五车,读的书都未见过,庄游,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齐先生没有因为庄游的到来而有动静,庄游也站在那里恭恭敬敬不说话,许久,齐先生长叹一声,放下手中书,“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唉!” 先生果然厉害,读书都能教育我一番,庄游眼睛一喵摊在桌上的书,哟,这书还有图画,真是图文并茂,修炼之人,视力非同小可,只一喵,庄游就看得清清楚楚,不差分毫,哎,不对啊,再定睛一看,一时间,天雷滚滚,五雷轰顶,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一男一女似在打架,动作传神,浮于纸上,可见画功了得,旁边更有蝇头小楷作为注释,看得庄游怀疑人生差点走火入魔。 齐先生一见,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把书合起来收好,十分镇定,道:“哦,庄游啊,你有什么事吗?” 庄游强行镇定,仪表一整,躬身道:“学生庄游,欲升乙子科,需要授道师,陆先生推荐先生,所以我” “不要!” 庄游以为自己听错了,齐先生说什么? “老子,呃,我身体有恙,恐怕无法教你,你且回吧。” 庄游急了,要升乙子科,必须有授道师,而授道师是授业师推荐,陆先生没说齐先生不收人啊? 想起自己丁子科时齐东来上课时惫懒情景,庄游心下有数,看来齐先生又想偷懒了,连忙把手中葫芦呈上。 “先生,这是师姐与我一起所酿药酒,既有十足酒香韵味,也有强身补体的功效,请先生品用。” 齐先生好酒,但学院规定不准喝酒,所以喝酒只能偷偷的,这还是先生,要是学生偷偷的也不行。 齐东来结果土黄色葫芦,拔下塞子,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却不猛烈,让人馋虫勾起,齐东来眼睛一亮,连忙“吨吨吨”灌了一大口,脸上红云两朵,痛快。 见先生喝了一口就停下,眉头微皱,庄游又从门符中取出花生蚕豆果干等各样小食,喝酒怎么能没有下酒菜呢? 齐东来很满意庄游的识相,捻起一粒花生米送入嘴中嚼着,颇有滋味,而庄游在一旁侍立,没有厌烦。 许久,齐东来打了个饱嗝,苍白的脸也充满血色,舒服地叹气,庄游一看,此刻时机最好,连忙道:“先生,您看这授道师……” “不要!” 少年差点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才压着声音道:“先生,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没见我身体有恙吗?连饭都吃不好,酒都快喝不下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葫芦,慢慢两斤的酒都下了肚,你这叫喝不下?脾气好得不得了的庄游都忍不住了,先生,这是你逼我的! “先生,你先前看的是何书?” “书,什么书?” 我靠,庄游心里爆了粗,先生这也忒过分了。 “如果我没猜错,学院应该不允许这类书的出现吧?先生!” 齐东来眯起眼睛,看着庄游,看得庄游口干舌燥、汗毛竖起、两腿颤抖,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告发我?” “是!”庄游头一横,悲哉壮哉! “我可是教过你丁子科的先生。” “大家知道先生读这种书会如何?” “小家伙你别太过分!” 鼓起勇气直视先生,庄游一字一句道:“那也是先生逼的。” 二人对视许久,眼睛都不眨,许久,齐先生把怀中书往桌上一扔,长叹一口气,胸中满是悲凉,道: “好吧,我就拖着久病之身,教你一回吧。” “谢先生!” “以后做饭就是你了。” “是!”庄游已经为陆先生做了两年了,不算什么。 “刚刚那种酒也要有。” “是!”看来以后得从师姐那学会怎么酿酒了,得全部掌握! “那刚刚的书~~” “什么书?”庄游双眼满是迷茫,好像完全听不懂先生在说些什么。 齐东来点点头,这才真正觉得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才。 夜里,庄游来到书斋,取下一本书读着,脑海里忽然划过白日里那些图画和文字,叹了口气,放下手中书。 找这么个人做先生,到底是对是错呢? 但愿不要遇人不淑,某个单纯的少年祈祷着。 第二卷 读书人 二十八 转接任务下山去 很多师兄师姐都离开学院了。 “屈师兄,一路保重。”庄游诚恳地说道,犹记得三年前屈远带自己入院时的情景,也是学院里认识的第一个人。 屈远拍拍庄游肩膀,道:“庄师弟,等以后出来,可以考虑到天枢院来,说不定我们还能一起做事呢。” 学院培养了很多人,这些人是各种势力都需要的人才,而屈远很明显选择了天枢院,想在大秦庙堂上立足,天枢院是个无法回避的庞然大物。 庄游没有说话,脸色却没有变化,转移话题跟屈远聊了起来,而屈远抓着铭牌,一拍脑袋,急道:“这事竟然忘了!” “怎么了?” “我这里还有个任务没有完成。” 说起来,庄游进了学院一个任务都没有做过,平日里学分全靠伙房里提供,现在他已经可以接收任务,转念一想,不由心痒起来,他说道:“师兄,要不我帮你完成吧。” 屈远无奈地点头,“只好麻烦你了,我现在要赶快去天枢院报到,实在抽不出身来,这个任务又急……” 告别屈远,庄游拿起铭牌,真气渡入,便看到了屈师兄接的任务,竟然是个三十分的,大任务啊! 了解了任务的始末,庄游前往齐先生的木屋,穿过竹林老远就看见齐先生躺在藤椅上在树下乘凉,嘴里嚼着庄游孝敬的果干。 跟先生说了任务,齐东来摆摆手,“去吧去吧。” 接着到天门峰跟陆先生道别,陆寄衣正在上课,见一群少年龇牙咧嘴地举着乌木棍,庄游远远地跟陆先生拱手作别。 跟韩小果袁元远等有人道别,找不到拓跋昊只好在学舍留下字条,庄游孑然一身,下山了。 三年来首次下山,庄游颇为激动,但很快就平静下来,沿途的风景转换,日头很毒,但庄游却不甚在意。 走出长留山脉,踏上一条黄土大道,庄游算是离了学院,身上就不曾变化的三境大成竟有些松动。 陆先生给了自己三道剑气作为考验,同时也是送了一个造化给自己,多日来,庄游日夜揣摩先生剑气,剑术颇有长进,与此同时境界也缓缓晋升,没算错的话,不出一月,就能到通体境了。 大路上遇到一个茶肆,庄游走了进去,要了壶茶,伙计上茶很快,入口,茶水酸涩,但胜在清凉,庄游喝得畅快,这茶很像以前镇上卖的凉茶,一个铜子儿一碗,在炎炎夏日,惬意的很。 在桌上放下铜子儿,唤来伙计问个路,伙计笑着道:“小爷,这个地我知道,就是离这远着呢,估计得有一个月的脚程……” 问出结果的庄游道了谢,踏上了路途,一路上,荒山野岭,偏僻村落,繁华都城,庄游慢慢走着,树林中看着漫天繁星,村子里讨杯水喝,遇到好客的村民也不用露宿,甚至宰个鸡拿些野味来招待,临走时好不容易才让对方收下钱,好心的大婶拿过钱怪道:“公子,给多哩!” 庄游笑着道“不多,应该的。”他发现一路上大家都叫他公子,这个称呼倒是新鲜,以前的他最多被叫个小哥,现在竟然都是公子了,也是有趣。 在白鹿学院呆了三年书斋,他已经洗去黄土气息,是个挺拔的读书人了,腹有诗书气自华,但庄游并没有觉得自己如何,机缘巧合下能读书,是师父的帮助。 在繁华都城里庄游也没有多年前那么兴奋,站在人群中,看着熙熙攘攘,有些凉薄之感,山上无岁月,他有些不适应这红尘。 就这样走着,跋山涉水,一路上倒也没遇到话本里的绿林好汉剪径大盗,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临远城,城外一条河流缓缓流淌,一直蔓延到很远,庄游入了城,这个城不大,但还有些繁华,街上酒肆勾栏,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里弥漫着尘土以及各种味道。 脚步不停,庄游直奔北方,,任务里指明了就在临远城北边。 中途停下问了几个人,结果被问道的人无不大惊失色,看向庄游的眼光都怪怪的,匆匆逃走,庄游皱起眉头,只好自己寻找,一直到夕阳西下,终于停下脚步。 眼前,一座府邸颇为气派,只是快入夜了偌大一个府里竟没啥动静,连周围的房屋也静悄悄,似是无人居住,好在府里亮起灯火,庄游上前叩门。 “吱呀”一声大门开了道缝,一个浑浊的眼睛出现,“谁?” “我叫庄游,是” “砰”的一声门突然关上,让庄游无语,再次敲起门来,手下用了些劲,声音在街上传了很远,空洞沉闷,有几处房屋甚至熄了灯。 门再次打开,这次是张苍老的脸,庄游眼睛睁大,旋即归于平静,快速说道:“老伯,我乃白鹿学院学生,听闻府上出事,特意前来,这儿是林府吗?” 老伯打量了庄游上下几眼,嘟哝着“这么年轻”,却开了门,庄游迈过门槛一进去,七月天却遍体生凉,要知道,庄游已经寒暑不侵,这凉,不寻常。 府邸很大,一进门就是个院子,很符合大秦北地的院落格局,与南方的园林不同,院子里两边各有两棵树,枝繁叶茂,但总觉得怪怪的,庄游不由多看两眼。茶色鱼缸水面满是落叶,地上石凳零零散散,上面落了一层灰,看来许久未有人打扫。对面又是个屋子,门匾上“财源广进”,四扇绿屏风反射夕阳余晖,院里一般淡淡余晖,另一半幽深。 跟着老伯穿过院子,映入眼帘的竟是个小湖,上面坐落曲折环绕的长亭走廊,老伯手上提着盏灯笼,带着庄游穿过走廊,庄游注意到,湖里里残荷多半,这可是七月。抬眼,不远处一座四角小亭,里面朦胧中一人,水面雾气弥漫,看不真切,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女子。庄游没有说话,跟着老伯继续走着,走廊里回荡着二人的脚步声,更显得寂静。 左转进入一间屋前,老伯唤道:“老爷,又来了。”庄游注意到“又”字,难道以前也有修行者来过? 屋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富贵衣衫金底靴,肚子微凸,还没看就知道是个大腹便便的富态豪商,任务里也提到林家是个做绸庄起家的豪绅。 可一看此人面容,脸颊深凹,两块皮耷拉在腮边,眼袋垂着,凌乱的胡子看来许久未打理,满是血丝的眼里全是绝望,而看到庄游后眼里燃起的希冀才让他有点人气,他拱手道:“在下林普,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在下庄游,来自白鹿学院。” “哦,原来是白鹿学院高徒,想当年我还去拜过山呢。” 林普连忙引庄游进屋,“林伯,倒茶。” 一进屋,几个圆形高格里全是瓷器古物,墙上几幅画一看就是名家手笔,地上柔软地毯也是来自异域,再看里屋桌上,造型精美的笔架上各色好笔,雕着竹兰梅菊四友的砚台也是端砚,再看桌后藏书,工工整整但全为拆封,可以看出,此间主人是个颇喜文墨但却华而不实的家伙。 思绪一下扯远,庄游和林普聊着天,可以看出来,林普是压住烦躁在跟庄游扯淡,而庄游也不会点破,也跟林普四海八荒地吹牛皮,期间林伯送来茶,庄游道谢,喝茶间,林普道:“公子,请问你是修行者吗?” 终于迎来正题了,庄游道:“在下是在修行。” “那你到地仙几重楼呢?”天下修行者虽不是满大街都是,但还是入世修行,大家都知道修行一事,但不是谁都有机缘。 庄游干笑几声,到:“呃,我是通脉三境。”上来就地仙,莫非这任务要这种白玉京级别的猛人来?不会吧,就是个乙级任务哎。 林普尬笑几声,场面一下沉默下来,庄游知道林普是失望了,温厚如他也在心里狂吼,拜托地仙又不是大白菜满地都是,你家到底咋了还要地仙,难道有千年大妖还是万年老鬼? “林老爷,你要不先把事情跟我说一下,任务里说贵府闹鬼,但具体细节我不太清楚,你能不能跟我详细说一下。” 一听到“闹鬼”二字,林普眉毛一颤,惊惶地左右看了几眼,低声道:“公子,声音莫大,小些,小些。” 看林普这等害怕,庄游也安慰道:“林老爷,我在这,不用怕!” 话音刚落,一声尖叫划破夜幕,林普惊慌道:“是蔓儿~“ 这边庄游已经冲出门,脚不沾地,直奔尖叫处,声音正是来自先前水上小亭! 几息间庄游已经掠过湖面,如飞燕落地,径直钻入亭中,地上躺着一个白衣女子抱着头在哭泣,庄游蹲下身道:“姑娘~“ 正要伸手扶住女子肩头,抱着头的女子一转头,脸色铁青,头发散乱,眼睛竟全是眼白,脖颈青筋怒张,像是呕吐却吐不出来的极度痛苦,还没反应过来,女子开口了,满是疯狂:“小子我劝你不要多事,尽早离开林府,这里的事情不是你能插手的,命要紧!“ 声音竟混合男女音色,夹杂着金属摩擦,十分诡异,很明显,阴魂如题,鬼附身了。 庄游丁子科学的道经文章,丙子科随陆先生练剑,丁子科刚跟陆先生什么都没学就接收屈师兄的任务,此时此刻竟有些不知所措。 道士的什么符箓法术阵法什么一概不会,记起邙山阴魂,庄游索性鼓动真气,准备渡入女子体内,试试看是否可行。 地上女子一下子冲向庄游,同时一股极其阴寒的气息弥漫,庄游寒毛耸立,真气震荡,可女子一软,跌入庄游怀中,一团黑气飘向亭外,眨眼间消失,根本反应不过来。 邙山的阴魂神志不清境界极低,但外面的鬼魂明显不好对付。 扶住脸色苍白的女子,庄游四处探看,不一会儿,身后匆忙脚步声传来,正是林普和提着灯笼的林伯。 漆黑的夜幕下,幽静的湖面上,窄小的亭子里,笼中烛火飘摇,映在二人苍白的脸上。 第二卷 读书人 二十九 疑窦重重不简单 看着林伯把女子抱走的佝偻身子,庄游眺望湖面雾气,水波轻轻拍打着枯荷的枝叶,深色水面倒映着月辉。 “真是凄凉啊!” “公子,你说什么?” “哦,没事,林老爷,刚才那是令爱吗?” “正是小女林若婉,唉,我苦命的女儿啊。” 林普声音有些哽咽,哀叹着,在他的话语中,庄游知晓了事情的始终。 一年前,一个读书人进了林府,而此人是林老爷是他故交之子,想当初,正是这位故交的帮助,林普的绸庄才得以发展起来,可谓是恩人。恰巧当时林普内人诞下一女,就与恩人一岁大的儿子定了娃娃亲。 听到这,庄游嘴角有些抽搐,怎么如此熟悉的感觉,莫非就是传说中才子佳人的话本模板? 既然恩人之子前来拜访,还是个秀才功名,林普自然好生招待,交谈中,原来恩人早已去世,家道中落,已经大不如前,临终,告诉儿子林家一事,说将来有难,可以求助。 然而这个叫徐松的少年却没去,咬着牙坚持着过了院试,成为生员也就是秀才,有功名在身,家里好过一些,后母亲去世,考虑到自己年已弱冠却未成家,二老皆希望自己成家,可惜没看到,所以徐松也就前来林府。 谈论间,林普见徐松谈吐文雅,气质非凡,身有功名,虽身无长物,但自家不缺什么钱,这个徐松正是林普想找的女婿。当即脑袋一热,拍板道既是恩人之子,又有订亲之约,父母之命,正该如此,这门亲事,当场定下,开年秋闱,在这之前成亲,也是了无牵挂上科场。 徐松自是无不可,只是没见过林若婉,想要见一面,林普叫来女儿,而女儿与徐松见面也是相谈甚欢,一见如故,自此,此事算是个了结。 但城里有个何家,也是个富商,何家少爷早就放言非林若婉不娶,现在心上人定了亲,听闻消息的何家少爷上门大闹,最后被林普大骂,含恨而去,走时还道定要让那外乡徐松死于非命。 庄游听得入了神,可林普戛然而止,庄游连忙问道:“后来呢?” 林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许久,才长叹一声,道:“徐松死了。” “死因为何?可是何家所为?” “落水而死,徐松不识水性,至于何家小儿~” 林普幽幽的眼神望来,“也死了,死因不明。” “官府怎么说?” “徐松失足落水,何家少爷暴毙而亡,定案了。” “天枢院没插手吗?” “院里来了人,徐松确是失足落水,而何家小儿已下葬,何家不许院里人开馆,只好不了了之。” 事已至此,庄游看着惨淡的林老爷,轻声开口:“后来府里就闹了鬼是吗?” “是啊!半年前家里总是怪事横生,一开始我没当回事,以为谁知好几个下人丫鬟突然死亡,面容惊怖万分,我花了好些钱才摆平,后来下人陆陆续续地走光,连工钱都不要,只剩下我们夫妻,小女以及林伯了,林伯是跟了我们几十年的老人了,很忠心呐。“ “令正呢?“ “前段时间受了惊吓,卧床不起了。“ 说到这,林普愈发惨淡悲切,“请了不少高僧道士,做了这么多法事,钱花了不少,屁用都没有……“ “为何不请天枢院?“ “院里来了人,家里清净了,人一走,又闹了。“ “前些天,我看见鬼了,他在狂笑,警告我不准搬家,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可曾看到面容?“ “看不清,一团黑气。“ 此事到此就断了,庄游坐在亭里,默默想着,而林老爷也收拾面容,回屋了,临走前还说已经为庄游收拾好屋子。 看林老爷,庄游觉得此人确实是一个颇为良善的商人,而任务现在已经接了,该如何解决呢?他陷入了沉思。 一大早,庄游打了遍拳练了剑,林普就过来告诉他林若婉醒了,庄游自是求见,在这个任务里,林若婉是个关键人物,可以说,所有事情都与她有关,更是目前唯一线索。 林伯带路,穿过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园子里只有几棵桃树还算茂盛,其余牡丹芍药一众花皆草木凋零。 整个宅子都被阴气侵入,看来确实有鬼常来,到了一个二层小楼,没走近就闻到浓浓的脂粉香气,甚至有些刺鼻,而二楼窗户可以看见林若婉的身影。 林伯推开门,庄游进去,一进门,便是两个巨大的鎏金花瓶,上好檀木雕成的桌椅上满是细密的纹路,案几上玛瑙鸡血石等一众宝石,庄游坐下,等林若婉下楼,端起杯子,连茶杯都是镶金戴银的。 如果说林普是个附庸风雅的商人,那林若婉就是极尽奢华的千金小姐,楼里看不见笔墨纸砚,墙上挂着的话也是仕女图,妩媚多姿。 脚步声下来,林若婉慢悠悠地行了个万福,庄游也起身还礼,现在的林小姐比昨晚披头散发面目青黑的要顺眼多了,他还注意到林若婉换了身衣服,刚刚窗里还是青衣,现在已经是紫色长裙外一件罩衫。 “林小姐,我想请教几个问题。” “公子请说,奴家自是知无不言。” “昨晚你在小亭作何?”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应该已经睡觉了。” “那你被鬼,嗯,出事后有什么印象吗?” “没有,就是觉得头好痛。” 问了一堆问题,林若婉不是记不清就是不知道,庄游也没有着急,看着面前女子楚楚可怜的样子,他轻声问道:“林小姐,你怎么看徐松和何家远二人?” 此话一出,林若婉眼眶一红,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闻者伤心,一旁侍立的林伯瞪了庄游一眼,这个年轻人好生不会说话,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小姐,我不想勾起你不好回忆,只是这个回答对于我解决事情很有帮助,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林若婉拿着手帕拭泪,点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徐公子气度非凡,与奴家一见如故,而何家远为人豪爽正直,也是一个好人。” 庄游起身,立即告辞,林若婉惊讶道:“公子不问了?” “嗯,我已经知道了,劳烦你了。” 出了门,站在园子桃树下,庄游即使没有转身,也察觉到林若婉正在二楼窗子看自己,看着还算正常的桃树,庄游伸手夹住一片落叶,叹道:“有意思啊!” 一连多日,庄游住在林府,每天到处闲逛,还又是一大清早就出门,傍晚才回府,闹得林伯跟林普道:“老爷,我看这个后生没啥本事,就是骗吃骗喝,现在没事,等他一走又是——”他止住不言,而林普已经懂了,又是鬼来了。 而这天,庄游晚上都没回来,一直守着大门的林伯都哈欠连天了,嘴里碎碎念叨:“这个小后生着实该死,还不回来……”一阵寒风吹过,林伯打了个寒战,探头四处望了望,骂骂咧咧地回了屋。定要让那小子在门口站一夜。 而此时此刻,庄游已经在林若婉楼外花园桃树上了。 他每天晚上都呆在这里,一呆就是一夜。 而今夜不同,庄游感到整座府内阴气渐生,就知道来了。 一团黑气迅速飘向二楼,庄游敛住气息,没有妄动,从门符中取出归墟,注入真气,归墟便将庄游的气息彻底掩藏,这是庄游摸索出来的功用。 二楼灯火熄了,庄游如箭般射向二楼,轻轻落在屋檐上,悄无声息,俯身侧耳,屋内的动静全部传入耳中。 “徐郎,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徐郎?徐松?庄游瞳孔一缩,怎么会是他? “桀桀桀,那个臭小子怎么还没走?” “姓庄的?” “还能有谁?” “难道你怕他? ”你不要小瞧这个人,一身真气浑厚无比,哎,说给你听你也不懂?” 接下来没了声音,竟然传出呻吟声,十分淫靡,庄游耳朵都红了,但他还是没有动弹,手中归墟轻轻一动,便锁定了屋内某处。 一点寒芒先至,房屋顶上庄游挟裹狂风而来,目光所至,正是包住林若婉的黑雾,然而剑气所指,林若婉在黑雾中被抛了出来,此举正和他意,有个林若婉确实碍手碍脚。 无数剑气袭向黑屋,正中靶心,极度阴寒的吼声传出,庄游正要用归墟了结此鬼,身后竟阴风乍起,怎会回事? 手中归墟倒转,护住身后,谁知预料中的攻击落空,远处黑雾消失,身后也没了动静,只有地上昏迷的林若婉。 庄游持剑自立,脸上表情阴晴不定,看着地上的人,道:“奇怪啊!” 提着灯笼赶来的林普和林伯看着满屋狼藉,看着倒在地上的女儿,林普连忙抱住女儿,而庄游在阴影中,没有说话。 隔日,林若婉醒了,三个人围着她,林老爷和林伯嘘寒问暖,而庄游坐在椅上捧着本道经在读。 “林老爷,能否让我和令爱单独说几句话?” 林老爷看着庄游,老实说,多日来事情没有解决,他也看庄游不太爽了,只是碍于面子,不好直说,看着庄游坚定的目光,他还是点点头,帮女儿掖掖被子,带林伯出去,把门带好。 看着苍白脸色的林若婉,庄游放下道经,叹道:“林小姐,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公子说的我听不懂?” “嗯,听不懂,那我就直接问了,为什么杀徐松,还有何家远?” 林若婉瞪大了眼睛,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凄然一笑, “我真听不懂,公子。” 第二卷 读书人 三十 内有隐情说书人 “林小姐,你是在怕吗?” “怕什么?” “每天晚上面对鬼的时候,你不想摆脱吗?” 林若婉笑了,笑容里有说不出的凄婉,“有用吗?” “此话怎讲?” “那么多和尚道士来,做了那么多法事,除了拿钱,管用吗?连天枢院的都没办法,你一个人有办法吗?就算你不怕鬼,打得过,灭不掉有什么用?知道我面对他们时是什么心情吗……” 林若婉的神情越来越激动,胸口不断起伏,庄游倒了杯水递给她。 “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看着庄游认真的面容,林若婉不再说话,接过水,叹道:“其实这也是我的报应。” “一日不灭,我就一日不走,可好?” 斩钉截铁,林若婉为之动容,但庄游话音一转:“首先,你告诉我他们两个到底怎么死的,否则你的余生将活在痛苦之中,哦,跟鬼纠缠,阴气入体,余生也不太长了。” 不再说话,庄游直视林若婉,她的头发披下。遮住了半张脸,许久,她才幽幽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杀了他们两个人?” “猜的。”庄游直接明了地说了一句,让林若婉苦笑了出来。 “其实不是我杀的……”庄游不镇定了,到底是谁杀的,难道是我杀的? 林若婉终于松了口,说明了一切,原来,她早就与何家远私定终身,没有老套的才子佳人,也没有富贵小姐和清贫文人的凄美爱情,只是简单的谋杀,沉湖。 这些都是何家远所为,但林若婉都是清楚的,然而林若婉和何家远私情搞出了人命,有了孩子,这还得了,林若婉想方设法瞒,还是瞒不住,甚至想让何家远直接提亲,谁曾想,何家已经和一方知府定了亲,而知府女儿可不会容忍她,连小妾都不许! 肚子终究露了馅,但林老爷没有发现,林伯帮她瞒住了平日繁忙的父亲,但没有瞒住母亲,气得母亲一病不起,终于,林若婉在一次和何家远私会时,下了毒,一种罕见的毒药。 庄游看着林若婉,看着她柔弱的样子,揉揉眉心,甩下一句“我知道了”就出了门,屋外,林普急忙过来,庄游笑道:“没事了,林老爷。” 他看向林伯,后者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夜里,庄游敲响了林伯的房门。林伯住在大门后一个厢房内,不大,本来这里应该是看门仆人住的地方,但几十年来林伯成了管家还是愿意住在这里,林普劝都不管用。 开了门,林伯讶然道:“庄公子,你这是?” “林老伯,我能问你些事情吗?” “哦,可以,请进请进。” 进了屋,一张桌子一张床,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了,简单到实在不像富贵人家的大管家。 “林伯,你和林老爷是怎么认识的?” 林伯没想到庄游关心起这个问题,不过他流露出回忆往事的沧桑,“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大概是三十多年前吧,老爷还是布行的小伙计,前去燕国运货,结果路上救了我,当时我家因为逃荒就剩我一个了……” 在林伯沙哑低沉的嗓音中,庄游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情景,不过从叙述中,他了解到,林伯是燕国人。 “后来我就成了老爷的管家了,老爷还赐给我姓呢。” 一直说了很久,桌上的茶也凉透了,林伯说完,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正欲喝,对面传来庄游的声音, “那林伯你为什么要杀人呢?” 手中茶杯一顿,林伯缓缓放下,看着庄游,面色有些不自然,“公子,你说的我听不懂。” 这一主一仆装傻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啊! “我这些天在这临远城闲逛,跟不少人打听过,何家小少爷何家远是个真正的善人,东城大火烧毁房屋无数,第一个捐款赈灾的就是何家远,他爹可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何家远虽然霸道好色些,大是大非没有问题,从未欺压良善,而林若婉说他杀死了徐松,我着实不信啊!” 林伯脸上阴晴不定,但庄游接着道:“要说这徐松落水而死虽有蹊跷,但也不是做不到,这何家远竟是突然暴毙,也太奇怪了些,正好,” 庄游直视对面的老人,一字一句:“你是燕人,记得你刚刚说到你家乡是在南疆山里,南疆十万大山,出了名的蛊毒,对吧。” 一口气说完,庄游真气暗运,随时准备出剑,而林伯苦笑一声,道:“庄公子,这几日我时常在老爷面前编排你,看来是错了。” “不用紧张,我那点微末道行,拿不出手的。” 林伯没有暴起伤人的动作,庄游反而有些纳闷,道:“那为了什么?就为了林若婉?” 此话一出,林伯苦涩的面容一肃,旋即激动万分:“你可知那个徐松是什么人?这小子哪是什么秀才?败光家产吃喝嫖赌活活把父亲气死,拿老母亲的治病钱贿赂考官才有秀才功名,这等狼心狗肺之徒,竟然把主意打到林府头上!” “至于那个何家远,骗了小姐的身子,却连提亲都不提,赶着知府女儿的大腿往上攀,不杀此子,实在难忍……” 林伯几十年风风雨雨,早已把自己当作林家人,更是把林若婉视若己出,当初差点饿死的自己早已不是以前的蛊师了,现在只想守着这个家到死罢了。 他没有跟庄游多解释什么,只是作揖道:“公子,此事全是我一人所为,与老爷小姐无干。” 庄游叹了口气,道:“现在还不是论罪的时候,那两只鬼,才是现在要解决的,你有办法吗?” 林伯一愣,摇头道:“我只会些拳脚和以前养蛊留下的点毒药而已,捉鬼完全不懂。” 而庄游听完已经起身出了门,看天上乌云遮月,庄游决定完成这个任务后一定要好好跟齐先生学习道术,不然像现在这样实在太憋屈了。 有过失败经历的庄游知道鬼不会轻易再出现,但肯定会再次出现,所以他取出归墟,让林伯放在林若婉床前。 庄游还是不完全清楚归墟的神妙之处,但有些地方他看出来了,归墟是有灵性的,而在自己习剑后开始显现,现在虽然无法彻底交流,但庄游所想归墟还是能感应,至于会不会回应,就看造化了。 继续在林府呆着,一连数日,林老爷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林伯阴着脸终日沉默,林若婉呆在小楼几乎不出来,只有庄游依旧每日清晨外出,傍晚回来。 要问他做什么,估计能把林家人气死而不是先被鬼吓死。 “伙计,还是老规矩。” “得勒爷。” 一碟酱牛肉,一屉包子,一碗馄饨,热气腾腾的包子一口下去汤汁差点流出来,庄游吃得很开心。 在山上待了太久,庄游竟有些玩心,出来除了打探消息,就是吃吃东西四处闲逛,这不中午得去一家酒楼听说书。他喜欢读书,以前在镇上没时间更没闲钱听书,现在有机会,就想去听听。 听了不少日,这说书人眼睛有些毛病,但说话抑扬顿挫,带些北地口音,说得极好,最近的徐家将也说完了,庄游倒有些期待接下来会讲些什么。 临近正午,烈日当头,街上也没啥闲人,商贩们也躲在阴凉处喝着自家的茶水,庄游慢悠悠地走到同来酒楼前,跟伙计打了声招呼,就落了座。 几样点心上了桌,说书人也上了场。 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长袍,袖子卷着,桌上折扇醒木加上破旧的小笸箩,就是全部身家了。他很清瘦,四十来岁模样,但脸上没啥愁苦,颇有些淡然,眼睛虽有些浑浊,但却不显得呆滞。 醒木一拍,清清嗓子,就开了口,今日讲的竟是些神魔鬼怪的玩意儿,庄游也听得入了神。 一回说吧,喝些茶水润润嘴,说书人就继续了,一直说到临近黄昏,酒楼里声音渐大,生意来了。 茶客们给了赏钱,庄游却笑了,听了一下午,他想到了什么,唤来伙计,说了几句,伙计就捧着一把钱给了说书人,还带上一壶好茶,没等说书人道谢,人已经走了。 今日说道一个恶鬼伤人的桥段,庄游听完,若有所思,其中讲到恶鬼必有附身之物,坟墓尸体女人小孩乃至枯树甚至一件衣服,总会有个东西,那么林府的两个鬼是在什么地方呢? 第一时间,庄游就想到林府一进门大院里两棵枝繁叶茂的树,再一想,那是两棵槐树! 槐者,木之鬼也,阴气重,很有可能就是在其中。 一念至此,庄游一刻也不等,脚下加速,没一会就到了林府。林伯刚一开门,庄游就看到两棵树。 “林伯,你把林老爷叫来好吗?” 林伯应声走开,而庄游看着两棵树,一步未离,而夕阳的余晖,照在树上,平添几分妖冶。 林普快速赶来,急匆匆地喘着气,庄游道:“林老爷,这两棵树有问题。” 林普,看着两棵槐树,再看看庄游凝重的神情,额角的汗变成了冷汗,“庄公子,你的意思是?这鬼?” 话说不下去,但庄游点了点头,林老爷惊惧神色,但却急道:“那还不快点砍了!” 庄游摇头:“现在太阳已经下山了,阴气愈发重了,是等到明天还是现在看林老爷你的意思了。” 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林普低声道:“现在就动手,要帮忙吗?” 庄游摇摇头,双手握拳,真气汹涌,准备以一道拳直接毁了二树。 谁知两棵槐树活了一般快速抖动,在黄昏中诡异极了,在庄游眼中,灰色阴气喷涌而出,耳边传来疯狂的嚎叫。 “林伯,你带林老爷离开。”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尖叫,是林若婉! “婉儿!”林普和林伯焦急万分。 怎么会,这边明显鬼还未出,难道,这里只有一只鬼? 林老爷二人已经跑向小楼,庄游却感到归墟的气息,心中安定。 目光,转向槐树上出现的一只鬼脸,疯狂狰狞。 “徐松,是吧。” 一双拳头带着跋山涉海的气势而来! 第二卷 读书人 三十一 任务完成终有憾 天边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街上空空荡荡,屋顶一只灰猫迅速爬过,还有几户人家亮起灯火,更多的是在被窝中心惊胆战地听着林府中爆发的声响。 院子已经一片狼藉,满地的树枝泥土,两棵茂盛的槐树现在只有斑驳的树根,以及浓郁的阴气肆虐,一人一鬼,正在对峙。 庄游本想劝几句,可是看着眼前狰狞恶鬼冲天的怨气,也就断了念头,他没有舌灿莲花的本事,这等恶鬼也不是言语能够度化解决的了。 而且这件事情已经越来越复杂了,不是简单的恶鬼伤人了,情杀,报恩,复仇这一系列恩怨,已经超出了对与错的范畴,好在庄游是个简单的人,他只在乎一点,那就是先解决恶鬼,不能让事情继续恶化。 一道拳起,左边开山,右边分海,拳头上包裹着肉眼可见的气旋。徐松面色惨败,身上湿哒哒的,以及许多水草样的东西缠绕着他,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拳头还未碰到这个水鬼,徐松就发出尖利的痛苦嚎叫,身上冒出白烟,好似烙铁插入水中一般,何其霸道的真气! 徐松避其锋芒,四处躲闪,庄游进攻多次无果,小楼那边的喧闹不止,一时有些僵持。庄游停下,深吸一口气,右手成剑指,体内无数剑气组成的三座长城运转,发出金色光芒。 无数剑气竟然凭空而生,袭向恶鬼。 “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真是放屁,有剑无剑就是不一样!三尺青锋,拿在手里才是真的,所以你一定要抓紧自己的剑。” 陆先生的话犹在耳边,但庄游现在没有剑,只好如此。 徐松被密密麻麻的剑气所包裹,躲闪不得,只好缩成一团,左突右冲的范围越来越小,只好不甘地等着剑气袭来,谁知看似威势浩大的剑气竟然是纸老虎,一触即散,徐松不明所以,而剑气消散的时候,一只拳头,霸道地出现在面前。 几乎所有的真气倾泻而出,右臂的经脉因为输出过多的真气而胀痛不已,体内的剑气长城也残缺不少,城墙上到处是破洞。三座城,一城一万剑。 而地上的徐松,也没了张牙舞爪的气焰,一身灰黑阴气快速消散,出现了一个面目清秀的读书人,正是徐松。 从小到大,父亲一直对徐松要求甚高,但母亲却溺爱得很,徐松多次考场失利,连个小小的童生都考不上,县试都过不了,可把父亲气个半死,可母亲却依旧护着。垂头丧气的徐松从此跟一群狐朋狗友称兄道弟,挥霍家财,吃喝嫖赌,甚至被债主堵到家门口,一次次父亲和母亲还债,偌大一个家破了,父亲可是有名声的人,活活气死,但死前看向徐松的目光却让这个不孝子跪下泣不成声。徐松醒了,可母亲病倒,家徒四壁,徐松找以前的狐朋狗友,可哪还有人搭理,病死前,母亲还是担心这个儿子。 徐松向庄游一拜,夜风一吹,魂魄也不稳了,这等厉鬼,只有魂飞魄散的结局。庄游叹了口气,他虽然不是道士,但学的就是道学,往生咒也会,便念了起来,一院阴气荡涤一空,徐松自空中消散,只是他脸上的悲苦和愧疚,还是让庄游一再叹气。 这边事了,庄游拔步奔向小楼。 远远看见小楼上阴气满布,比之徐松犹有过之,但恶鬼却在楼外逡巡不前,愤怒地嘶吼。 庄游膝盖一弯,用力一蹬,整个人拔地而起,射向空中的何家远,而楼内林若婉三人躲在归墟后面,归墟剑身蓝色光芒大湛,阴气也无法侵入。 “你倒是一剑斩了他啊!”庄游狠狠地说道,谁知归墟光芒一收,赌气般摔在桌上,动都不动,庄游无奈,握拳打向何家远。 在空中何家远更加灵活,庄游一击落空,一个转身落入窗内,一把抓住归墟,手中归墟动了动,似乎在生气。 自从修炼剑长城,这归墟似乎醒了般,跟以前偶尔一动不一样,现在是彻底醒了,庄游可以感觉到剑中有一种灵韵。 一剑在手,剑气凌空,百步内取人首级,用力一挥,剑气一瞬间袭向何家远,上次让你们跑了,这次可不会如此。 与徐松身缠水草一身水滴不同,何家远面色青黑双目赤红,身子模糊全是一团黑雾,躲闪着剑气,何家远被剑气劈得哇哇直叫,但似乎效果不大。 “臭小子,让你滚你不滚,真是找死啊!” 庄游看向林伯,“带他们走!”林伯抱起地上的林若婉跟林普匆忙地下楼,何家远见状,疯狂起来,扑向三人,而庄游长留剑势起,上来就是最后一势,山岳也在此剑中,中正平和的长留剑法前二十四势重在防守,每一势都留有余地,可陆先生所授后二十四,全都凌厉无比,甚至有些疯狂,庄游也明白学院只教前面一半的原因的,后面杀伐过重,需要好好练前面才可。 何家远正面与庄游一撞,“轰”得一声,小楼半边坍塌,竟是一剑之威! 而何家远身上浓重阴气几乎全部剥离,恶鬼就是恶鬼,疯狂至极,全没了先前的狡诈! 但庄游先前与徐松一战真气耗去不少,现在这一剑更是几乎耗尽,而何家远虽然好不到哪里去,却也还有一战之力。 “归墟啊归墟,你不是很厉害吗?还不帮帮我?” 归墟闪啊闪,似乎很得意,但就是不动弹,庄游使劲甩了甩,结果归墟闪都不闪,把个庄游气笑了。 何家远纳闷地看着一人一剑在那折腾,周围阴气聚拢,身上雾气恢复些,而庄游真气却没多少了,一见此景,更是道:“好啊你,见死不救,太没义气了吧。” 剑横于胸前,咬着牙提着气,看着几乎恢复如初的何家远,庄游面色平静,无悲无喜。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恶鬼能够让小孩停止哭啼的青面赤目在眼前,庄游还是波澜不惊,只是后背的汗透以及发白的虎口说明了问题。 何家远长大了嘴巴,长舌在嘴里抖动,而庄游手中的归墟一闪,消失在手中,下一刻,就已经穿透了恶鬼。 战斗转瞬即至,看着慢悠悠飘到面前的归墟,庄游哭笑不得。 练练夸奖,归墟得意地闪着,收起归墟,看着夜色里再无一丝阴气,可怜的何家远被一剑斩灭,连庄游念个往生咒的机会都没有。在湖边一个小土堆里,一些白骨露出地面,看这大小,应该是林若婉还未出世的胎儿,庄游知道何家远躲在何处了。 只剩一半的小楼前,庄游再次叹了口气,这任务还没有完成啊! “庄公子果然是高人啊……”林普激动地向着庄游不停道谢,而庄游只是稍稍点头,目光一直对着另外一边。 深夜,门房,林伯看着面对窗外明月的庄游,像是一个木头般站了许久,突然间来了一句“明日我去衙门投案。” 但是他话头一转:“但是小姐是无辜的,公子能不能放过她?”、 转过身,庄游看着恳切的老人,“事情都是你做的,牵扯不到她头上的。” 林伯身子一松,坐在凳上,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每一道皱纹都是欣慰的痕迹。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不是父母,胜似父母啊! 第二日,庄游谢绝了林老爷的重金谢礼,只拿了些路费,便告了辞。但他没有走远,最后一次在同来酒楼听书,放下些赏钱和一壶好茶,走出了门。远远看见林伯跟着两个差人走着,一见庄游,点头示意,庄游长叹一声,胸中再无半点郁气。 林府中,林普在夫人病床前来来回回地走着,“林伯怎么就这么糊涂呢?” 而小亭里,林若婉痴痴地看着湖面,远处,残荷中一点粉红花苞亭亭玉立,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湖面的哭声幽幽不断。 买了两个大肉包,庄游上了路,出了城,日落西头,空旷的路上老远不见一个人影,两边的树林随风而动,庄游身后的影子拉了很长。 走了很久,庄游的脚程很快,到了偏僻的山林间,庄游脚尖轻点,一跃而至一棵树上,闭目休息,林间的声息全在耳边,却不嘈杂。 路上突然传出声响,一队人马出现,后面一阵马蹄声,一群人追上包住了马车。 “跑,我看你们怎么跑?” 马车上马夫吓得脸色发白,差点跌下车来,抖抖索索地说不出话,而幕布后钻出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叫道:“阿叔呢?” 一群拿刀汉子笑了起来,领头模样的汉子举起手中带血的朴刀,狞笑道:“那些断后的人啊?哈哈,早就成了爷的刀下亡魂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小男孩脸色发白,却没有后退,拔出腰间的一把小刀,走出马车,于一旁畏缩的车夫形成对比。 “你们这群土匪,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男孩的声音还很稚嫩,把一群土匪都笑了,土匪头子笑道:“好一个英雄好汉,只要你把财宝还有……”想起马车窗一闪而过的面容,土匪们的嘴巴都有些干渴,淫笑起来。 男孩站在车上,身后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角,“没事的,姐姐,我会保护你的。” 而车夫已经滚落下车,跪下道:“大爷们,我就是赶车的,与我无关啊……” 土匪头子摆摆手,一马出列,月下刀光凛冽,映照着车夫绝望的脸色,一声叹息出现在所有人耳边。 然后,一个人出现在车夫的面前,手指搭在挥来的刀上,纹丝不动。 “我说,大晚上的,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吗?” 第二卷 读书人 三十二 不如好人做到底 “来者何人?”土匪头子一声厉喝,却有些色厉内荏的意味。 庄游看着用力抽刀以至于脸涨得通红的土匪,手指一松,土匪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庄游微笑道:“我就是路过的。” 土匪头子看着庄游两指夹刀的情景,手有点抖,这怕不是什么江湖人,而是传说中的修行者吧? 旁边一土匪拍马来到首领旁边,低声道:“老大,点子有些扎手啊。” 土匪头子差点没把朴刀插到他身上,废话,你见过江湖里那个好汉能两根手指夹住空中的刀的,但是为了这批商队已经折了好几个兄弟了,要是空手而归岂不太亏了,尤其是车厢里还有个大美人,馋得慌啊! “这位路人,啊不,小哥,非要架这梁子吗?” 庄游听不懂这土匪的黑话,他也有些纠结,看这群人就是杀人越货的土匪,手上沾满了血,可是自己又不太想杀人,算了,庄游摆摆手道:“这样吧,你们不要再做土匪了好不好?” 一群土匪懵了,还有这种要求,土匪头子都气笑了,“我们就是抢劫的!” “凭什么抢劫?” “凭什么?抢劫还要凭什么?就是想抢劫呗!” “哦,是么,就是想啊……” 庄游从门符中慢悠悠地拔出归墟,转头对着马车上的小男孩笑道:“你最好别看,对小孩子不好。” 小男孩在庄游一出现时就两眼放光,听了庄游的话连连点头,捂住双眼留了道缝,然后看到了他西门磬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情景。 夜幕中,圆月高挂,夏日的晚风却有些清冷,吹过林子,庄游抓住手中的归墟,百步之内唯有剑气纵横,众土匪只是觉得手上一凉,然后, 一地血淋淋的手指在月夜下,诡异得让人忍不住抓住喉咙。 在土匪们的鬼哭狼嚎中,庄游越过吓得屎尿齐出的车夫,看着坐在车上小脸没有一点血色的男孩,道:“让你别看还看?” “我是男人!” 看着小男孩稚嫩的脸,庄游笑了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西门磬……”话没说完他就趴在车上狂吐起来,庄游愣了,挠挠头,是不是做得确实吓人了些? 赶走土匪,车夫也吓跑了,车厢里一个姑娘也出来跟庄游道了谢。 “庄大哥,她是我姐西门莲,漂亮吧?” 西门莲羞红了脸,看都不敢看庄游,揪住西门磬的耳朵使着劲,西门磬叫着痛还对庄游使眼色,把庄游逗乐了。 这姐弟两没了护卫车夫,一时间很是无助,倒是庄游及时解了围,开口说送他们一程,姐弟俩也不怀疑恩人,西门磬更是拍手称快。 西门莲躲在车厢里不出来,倒是西门磬很快就没了对庄游的敬畏,坐在一旁跟庄游扯皮。 “庄大哥,你是仙人吗?” “不是,我是一名修士。” “哦,那你从哪里学的那个……”西门磬歪着脑袋,小手比划着,模拟剑气,嘴里还发出“啾啾啾”的声音。 “是一个先生教的。” “哦,那你能教教我吗?” …… 一路上西门磬缠着庄游问了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庄游也不嫌烦,耐着心一一回答,顺便询问姐弟俩的事情。 不问不知道,这姐弟俩竟然要去修行宗门北穹府。原来他们老爹今年升了北穹府的外门管事,子女有机会进入北穹府修行,姐弟俩就都来了,只是路上车队遇到劫匪,然后就是庄游的出现了。 北穹府,庄游依稀记得这个名字,在一本讲述大秦修行势力的书中提到过,是个名声不显的小宗门,在大秦,除了白鹿学院,所有修行宗门实力都受到天枢院的监管和控制,但除此之外,庄游就没啥印象了,书里也只是一提罢了。 北穹府位于翰城,与白鹿学院不同,是处于城里而不是深山老林之中。路上路过些城镇,姐弟俩非要请庄游吃饭,连住宿钱也抢着付,庄游也不拒绝,毕竟身上也没多少钱了,能省就省吧。 一连数日,西门莲与庄游也不生分了,渐渐也出来跟庄游说些话。此女模样颇为清秀,气质柔弱文静恬雅,庄游跟她聊几句,发觉她胸中颇有文墨,也就能够聊聊了,更多的是庄游说着修行的事情,姐弟俩听得都入了神,西门磬恨不得当场拜庄游为师,吓得庄游连连道:“北穹府比我修为高的多的是,你自然能有个好师父。”西门磬才作罢,这小子就开始幻想自己有朝一日成为一代大侠,仗剑天涯左拥右抱了,庄游敲着他的小脑袋没好气地说道:“这么小就满脑子污秽思想!” “古人云,食色性也!” “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庄游哼道,谁知西门磬笑嘻嘻地凑过来,道:“大哥你看我姐姐怎么样?” 庄游还没啥反应,西门莲已经过来恨恨地拽弟弟的耳朵了,西门磬叫唤连天:“庄大哥,我姐正是碧玉年华,年方二八,下手要趁早啊……啊啊啊!” 看着闹腾的姐弟俩,庄游取出黄庭,坐在车上翻看起来,两边树林朝后,昨夜落雨,空气还很潮湿,洗去暑气,呼吸间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味道,并不难闻。 每当这时,姐弟俩就不再玩闹,俱都安静下来,西门磬躺在姐姐的腿上睡着午觉,有时还说着梦话,什么“庄大哥当我姐夫多好”“老姐你再不嫁就要交税了”诸如此类,把西门莲气得咬牙。 很快,就到了翰城,姐弟俩找了家客栈梳洗一番,洗去一路的风尘,而庄游则还是一袭蓝色长衫,似乎从未沾染尘埃,等把姐弟俩送到北穹府,自己就得回学院了,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跟齐先生学习道术了。 三人走到北穹府,一座森严的大门前,西门磬有些拘谨,和姐姐站在一块不说话,庄游上前跟两个看门的守卫道了声,守卫点点头进去通报,很快,一个中年人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姐弟俩连忙唤了声“爹”,正是西门圭。 西门圭激动地和姐弟俩说着话,看到庄游,一愣,姐弟俩便把路上发生的事情告诉西门圭,西门圭脸上满是感激,跟庄游道谢,庄游摆手,道别的话还未出口,西门圭就请他进去歇息,姐弟俩也看着庄游,庄游也就进去了。 北穹府里就像是个大宅府,不像白鹿学院那样高山之中,灵气也少得可怜,庄游注意到西门圭带他们走的是偏道,主道上一些年轻人应该就是弟子,西门圭跟他们问好没多少人答应,倒是有些人看见西门莲后笑问“你闺女?挺水灵的嘛。” 庄游皱皱眉头,有些不喜,但他没说什么,跟着西门圭进了一间屋,西门圭倒了杯茶,跟庄游行礼道:“我要带小磬去长老那边入宗门,公子你先等等。” 宗门收弟子,庄游一个外人不好去看,西门圭就带着儿女出去。在路上的时候,西门莲就说过父亲想安排弟弟成为北穹府弟子,她则是看看有没有机会在北穹府留下了,实在不行就在翰城找个好人嫁了,说到此事,西门莲不悲不喜,看不出心里想些什么。 一杯茶喝了一下午,庄游看着经书也不急,想到自己当初进学院,似乎就是到了就成了学生,倒是自己这境界,三境圆满距离通体就差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感受着体内流转的剑气长城,庄游似乎看到三座城墙的剑更多了,似乎隐隐有第四座的出现。 门外传来脚步声,声音有些沉重,抬眼,就是西门磬阴郁的脸色以及小西门涨得通红愤怒的脸蛋,还有西门莲红了的眼眶。 “怎么了?”庄游一开口,西门圭一声长叹,一屁股坐在凳上苦笑连连,西门莲带着哭音道:“爹,要不就这么办吧?”她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西门磬像头愤怒的小虎般叫道:“不行,爹,你不能答应,绝对不能……“ 庄游一头雾水地看着三人,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我能帮忙吗?“ 西门磬看向庄游,激动地说道:“庄大哥肯定有办法的,他一个人就打跑了那么多劫匪,还会仙法……“ 西门圭摇头叹道:“李长老是掌门的叔叔,掌门更是通体五境的高手,庄小哥虽然年少有为,但这么年轻,更何况,怎么能牵扯到恩人呢?“ 西门莲原本带些希望的目光也黯淡了,西门磬也低下了头,倒是庄游笑了笑,还是不急不躁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小磬,你说说。“ “那个姓李的老鬼,说什么人已经满了,不收弟子了,除非把姐姐嫁给他!他娘的,真是老不羞……“ 西门圭叹道:“没想到啊,这不是造孽吗?李长老也太,太,唉!“ 看这样子,西门圭似乎都在这里呆不下去了,庄游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始末,也是无语了,这等小宗门还有这种事情,简直可笑。 “这等宗门,不待也罢!“ “公子你是不知道,这北穹府在翰城这一带威名挺大,就算是不呆在这里,也是逃不过的。“ 庄游看着三人,绝望的气氛蔓延,把书收到门符内,站起身,摸摸西门磬的脑袋,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走到西门莲的面前,道:“没事的,有我呢。“ 他出了门,天边夕阳欲坠,万里晚霞殷红。刚要迈步,停顿了一下,回头问道: “叔,这个,那个什么李长老,在哪里,怎么走啊?“ 第二卷 读书人 三十三 临战破境功难成 庄游在北穹府里绕来绕去,期间还问了几个人,那几人一听是去见李长老的,都很殷勤地指路,庄游顺利的来到了一个大殿前,敲敲门,听到一声苍老的“请进”,便进了屋。 殿内很大,一张桌前一个老家伙执笔写着什么,看样子就是负责招收弟子的李建仁长老了。 此人双鬓斑白,两颊垂着肉,嘴角耷拉,就这么一个老家伙竟然想娶西门莲,庄游着实想不通。 李健仁抬头,很面生,“你是谁?” “在下庄游,来讨一个说法。” 李健仁放下笔,拿起一块手帕擦擦额头的汗,再抹抹嘴巴,不解道:“什么意思?” “为何你不让西门磬进府,偏要强娶他姐姐。” 李健仁一愣神,才明白庄游说的是什么东西,他冷笑两声:“西门圭这个狗东西真是找死,让你一个毛头小子强出头,有意思,你跟他们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算是朋友吧。” 李健仁一拍手,门外进来三个人,“把这家伙赶出府,打断腿就行了,再把西门圭抓过来!” 庄游从一开始都是很平静,直至此刻,才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看着三个弟子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一挥手,几道剑气便把几个家伙脚筋割断在地上惨叫。慢悠悠地走到吓得坐都坐不稳差点瘫软的李健仁面前,看着桌上的纸上写着西门磬的名字,拿起来一看,原来是新收弟子的名录。 “你是不是以为西门圭肯定会答应你?” 不等对方回答,庄游撕掉纸,转身便走,“小磬不会待在这里,你好自为之吧。” 出了门,黑压压一片人,手拿武器气势汹汹,把庄游团团围住,大殿里传来李健仁沙哑的吼声:“杀了他!” 等北穹府掌门李岬带人赶到此地时,看着满地血泊中的门人弟子,眼皮止不住的发跳,再抬头,大殿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气质很独特,就像个读书人般清雅,但看到他脚下踩着的人,北穹府掌门大叫道:“叔叔,你怎么了?” 被踩着的李健仁就剩一口气,听到掌门的声音身子一阵颤抖,结果裤腿湿了,传来尿臭味,庄游皱皱眉头,走开了,看着对面的李岬,一拱手,行了礼。 “阁下何人,与我们北穹府有何过节?” “跟我没有过节,但跟我朋友有过节。” 一旁有人在李岬耳畔说了事情始末,北穹府掌门瞪了自家叔叔一眼,可看叔叔惨状,心里又来了气。 不过他还是压住气,问道:“阁下师承何人?” “师父,陆先生,齐先生,汤师兄……” 庄游细数了不少人,李岬听得莫名其妙,但不敢大意,感受到庄游只是通脉三境,决定先拿下此人再说。 他一抱拳,龙行虎步,体内真气奔涌,真气外放,一拳打向庄游,庄游同样是一拳迎接,空中一声爆响,李岬原地不动,却为对方霸道绝伦的真气感到惊讶,年纪轻轻真气造诣如此,恐怕是大派核心弟子了,不能伤他性命。 而被一拳打飞的庄游站了起来,看着血肉模糊的手,咕哝道:“通脉果然打不过通体啊!” 李岬听到庄游的话莫名其妙,心里想着待会拿下此子定要对方师长来要个说法,思索着,庄游向前迈了一步。 体内真气波涛汹涌,三座剑气长城融解,化成一条由无数柄剑组成的长河,在体内经脉冲刷,庄游脚下地砖崩裂,粉碎,炸开。 再迈一步,庄游身体每一个气孔都喷吐出一道剑气,甚至带着血液!衣服寸寸碎灭,无数剑气包裹着庄游,不停地旋转,在无数破空声中,李岬等人惊异道:“此子欲破境!” 通脉境,顾名思义,贯通周身经脉,让真气在体内循环不息,最终在丹田汇聚。人体十二经脉,自下而上,一一打通,方为大成。而庄游与众不同的是,他的十二正脉早就贯通,虽然他并不理解,但想来与师父脱不了干系,也正是如此,他才能承受一道拳所带来的霸道真气。但他所面临的奇经八脉,是更为特殊狭窄的经脉,庄游在修炼剑法后,真气在霸道之余,添上三分锋锐,才能一点点破开狭窄的经脉更进一步。 通体境,则是皮骨肉、五脏和六腑三层境界,对于以力证道的武夫,则专注于体魄的训练,儒家修士,则是将一身浩气也就是浩然气融入身体,从而使自身成为更好的媒介,在运用法门时更加有效。道家则有不同的选择,有人选择琢磨真气,使身体承载更多的真气,有人把身体炼成法宝等,至于佛宗,禅宗密宗等各有不同,不容赘述。 但归根究底,通脉到通体是大境界的提升,无论多么小心都不为过,李岬虽诧异于庄游的临阵破境,但心知此时正是动手的绝佳时机,不能让这小子成功,但坏人升境堪称大仇,此子背景不明,不可轻举妄动。 正在纠结间,庄游动了,在剑气风暴中,他冲了过来,李岬见状,也就不再顾虑,双手泛出淡青玉色光泽,正是北穹府绝学琼玉掌。 双掌破开剑气,径直打在中间的庄游身上,庄游倒飞出去,衣衫破碎,倒把李岬吓了一跳,这小子不会被打死了吧,搞了半天,就这点能耐? 哪知庄游站了起来,眼中精光湛湛,像是燃烧了一般,丹田的剑气长城也快形成第四座了,但还差一半,体内暴涨的真气让他实在难受,怒吼着,就挥舞着归墟冲了出去,然后被李岬一次次打中,口吐鲜血飞出,身体剧痛,却不是对手打的,而是骨头在破碎,鲜血在燃烧,皮肤在剥落,连李岬都头皮发麻,看着对面半面白骨半面血肉的人,身上皮肤零落白骨森森。 通体境他也渡过,怎会如此惨烈,简直匪夷所思! 庄游的思维被拉扯,挤压,痛到极致,丢下归墟疯魔地冲向李岬,李岬已经有些怕了,但还是举掌应对,每一击,都会震下些皮肉,让人头皮发麻不忍直视,庄游已经嚎叫不出声音了,只有本能般疯狂的进攻。 李岬发觉对面的进攻越来越猛烈,他也一再提升真气增加琼玉掌的威力,但无论怎么打,对面都没有停下的意思,也打出真火,万般不再顾虑,全力以赴! 暴风骤雨般的对攻中,李岬从单方面的压制到渐渐势均力敌,再到被压制!他叫苦不迭,这少年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庄游已经没有几块完好的皮肤了,恐怖到足以让小儿止啼,周身爆发出无比霸道的真气和锋锐的剑气,一股脑地打在李岬的身上,李岬很快就双掌皆折,萎靡不振了。 在倒下前,他还是不懂,自己堂堂五境,为何被一个还没破四境的小鬼打败,但脑海一片虚无,就物我两忘了。 狂风般的攻击中,庄游还没有停止的样子,身上只有一具白骨了,简直令人毛骨悚然,然而在白骨的胸腔内,一颗赤红的心脏竟然依旧在跳动! 地上的归墟似乎看不下去了,剑身闪烁光华,笔直地射向庄游,直接插入心脏,骤然间心脏爆裂,拳头大小的心脏却喷涌出大量的鲜血,然而这赤红中带些金色的血液全部钻入骨头中,白骨变成血骨,每一块骨头都发生了变化,归墟敲打着骨头,骨头上出现细密的纹路,下一刻,归墟落在庄游头顶,出现一道灰黑色气罩,笼住了庄游,而在赤金白骨上,一个肉芽冒出。 在翰城里,半座城都听到了来自北穹府的异响,但没有人敢去一探究竟,至于北穹府里的人,早就乱作一团,一群人看着满地狼藉的院子和一地生死不知的弟子和掌门,但那个黑色的球状物体,更没有人敢靠近。 待在屋内的西门一家三口则一直在担惊受怕着,西门圭忧虑地看着屋外的月亮,焦急地走着,而西门磬握着小拳头趴在姐姐的怀里,西门莲低着头默默地祈祷。 在一片混沌中,出现一个平静的小镇,不是很大,只有一条街,青石板路上不少苔藓,甚至有些坑洼,下雨还有些湿滑。茶馆里说书人正在唾沫横飞,郑大爷提着一屉热气腾腾的包子慢慢走着,肉铺里郑大娘靠着墙用蒲扇扇着,韩婶店里的锅咕噜噜冒着热气,秦举人趾高气昂地踱着步。远处传来朗朗读书声,先生正带着一群孩童读着书,有几个调皮鬼摇摇欲坠,困得不行,先生看在眼里,喝口茶笑着摇头,桌上戒尺积了灰。小六哥背着担子汗流浃背地吆喝着。在一个院子里,小妹陪着弟弟数着隔壁老枣树的叶子。细密阳光下,一个温柔的女子笑着倚在门口,树叶剪碎的光洒在她身上,一片斑驳。远处一个老人背着手不说话,而一个少年笑着进了院子,后面跟着小胖子金拱门和姬小瑶,“娘,这是我新交的朋友……”妇人笑着摸摸孩子的头,看着姬小瑶嘴角一扬,笑红了少年的脸和脖子,一切是那么的美好静谧。 睁开眼,庄游还很恍惚,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下。 第二卷 读书人 三十四 千里回山不待人 等灵台清明时,庄游看见周身一层黑幕,抬头看着归墟,就知道又被归墟救了一命,低头,身上光溜溜的,摸摸皮肤,柔软中带些坚韧,坐照体内,四座玄黑剑气长城悬在空中,体积涨了一倍大小,最奇特的是,自己竟然四境大成了,汤师兄曾说四境要过皮骨肉三个关卡,这是怎么回事? 从门符内取出一套衣服穿上,庄游对着头顶的归墟笑道:“谢谢了。“归墟缓缓落下,似乎有些无力,庄游一把握住,发觉了剑身的黯淡,将它收入门符中,四周黑幕消散殆尽。 天已大亮,周围都是人,都是北穹府的人,却畏畏缩缩不敢过来,而地上躺着的李岬等人也都消失了,不知死活。庄游也不管其他人,抬脚就去向西门三人所在的屋子,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有些怪怪的,一路上那些畏惧的目光中也夹杂着异样。 来到屋前,叩门,里面没有声息,但庄游感到了他们的气息,是在害怕么,他轻声叫道:“是我” 急匆匆的脚步传来,开门,就是西门磬激动的脸蛋,满脸欣喜的小家伙一看到庄游就是一怔,愣住了好半会说不出话,后面过来的西门圭父女俩看到门外的庄游,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尤其是西门莲,大大的眼睛里全是诧异。 庄游纳闷地摸摸脑袋,欸?嘿?哦?我的毛呢?我的头发呢?庄游两只手在头上抓啊抓,光溜溜得让人绝望,再往下一摸,我的眉毛呢?庄游差点跪倒在地,原来这些人的目光这么奇怪是这样啊! 屋内有铜镜,庄游撇开三人进来一照,看着熟悉而陌生的卤蛋,他破功了,低头喃喃道:“难道我变强了,就秃了?” 甩甩脑袋屏神静气,他看向了三人。 “公子,那个……” 西门圭欲言又止,似乎他也不敢相信他所想到的事情,而庄游摸摸脑袋无奈笑道:“没事了。”西门圭一屁股坐在凳上,半晌说不出话来,而西门磬蹦起来叫道:“我说庄大哥最厉害吧。”他看着庄游光溜溜的脑袋,有点想摸摸,却被庄游“凶狠”的目光吓住,而西门莲的眼泪早已止不住地流下。 “事情还没完。”庄游道,他看向远处,感受到不同的气息,西门圭虽然不懂修行,但在修行宗门待了这么久,自然知道些,脸色也沉重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天枢院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庄游想到这一点,一时间也是踌躇莫展,他面对天枢院可是没有一点胜算。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出去看看情况,让三人待在屋中,他出了门。 府内没有人,到处空荡荡的,庄游也不认识路,直接奔向大门,可还没到,心里就“咯噔”一下,一群黑衣人站在门里,十分肃穆。 停下脚步,庄游面色凝重,看着对面黑压压的一群人。可还没等他相处什么,人群分开,出来了一个人,熟悉的模样让庄游脱口而出: “三师兄!” 正是汤境! 一身白色儒袍,蓝灰布鞋的汤境一看到庄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冰山脸色瞬间融化,嘴巴张大像塞了庄游腌的咸鸭蛋:“庄游,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摸摸一毛不拔的脑瓜子,没眉毛笑起来的庄游别提多搞笑了,汤境实在憋不住,冲过来就是一顿摸,丝滑得不得了,让他欲罢不能。 好不容易拜托汤师兄的魔爪,庄游看着不远处的天枢院的黑衣人,问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哦,是齐先生让我来接你的。” 齐先生?庄游完全搞不清楚情况,汤境笑道:“你完成任务后学院就得知消息,而齐先生说你遇到了麻烦,便让我来接你了,至于天枢院这边,我已经解决好了。” 一直视天枢院于洪水猛兽的庄游没想到师兄以来就解决天枢院了,尤其是自己闯了这么大事情的情况下,不过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白鹿学院可是大秦最有名的学院了,大秦怎么会为难天枢院呢? 汤境再仔细看看庄游,叫道:“你小子通体了?”“嘿,还是四境大成?” 庄游也是不懂,汤境抓住他问了一大堆,他张口结舌完全不知道。 “你知道通体四境又多难吗?这已经非常危险,过程更是十分痛苦,没有师长的帮助极其危险,四境叫做入凡胎,将皮骨肉重新锤炼一番,我这种天才也花了一年时间,结果这才几天不见你直接大成了?” 汤境苦思冥想也想不通,看着庄游傻笑,气不过又摸他的光脑袋。庄游在心中再次感谢归墟,他莽撞的破境要不是归墟相助,怕是凶多吉少。 黑衣人中走出一个中年人跟汤境攀谈几句,打量了几眼庄游,目光着重在头上,没听说白鹿学院还收和尚啊? “这位就是庄游吧,果然一表人才,修为高深……“ 庄游也拱手行礼,在交谈中,他知道这李岬竟然没死,不过身受重伤,没个一年半载好不了,而李健仁已经断了气,李岬也没胆量跟庄游较劲了,只盼望这个瘟神快点走。 中年人带领着手下离去,而汤境对庄游道:“翰城不大,驻守此处的天枢分部也挺好说话,好了你现在可以跟我走了。“ 庄游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安置西门一家了,就直接问汤师兄,汤境直接道:“几个普通人,进不了学院,倒是山下有几个镇子,就把他们安置在那边,若是有机缘,说不定就能进学院。“ 庄游想了想,决定还是问问他们的意见,回了屋子,三个人看见庄游和汤境,庄游简单地介绍了一番,三人恭敬地对着汤境行礼,而汤境也只是点点头就算了,庄游知道师兄是个高傲性子,也就直接道明了想法。 西门圭一听,差点老泪纵横,白鹿学院?盛誉遥惊四海骇,慕名学子五洲来,这是世间学子对于白鹿学院向往而不可得的怅惘,现在自家小子有机会进学院做事,岂不是天大的幸事。 二话不说,他就再三答应,倒是西门磬一听是个什么学院,哭丧着脸道:“又要读书啊?最烦读书了……”被他老子一个巴掌打在脑瓜子上,连西门莲都揪着他耳朵。 “只是先在山下住着,不一定就能进学院,不过我会帮忙的。”庄游说道,西门圭感激道:“够了,够了,您为我们做的够多了……” 汤境返程的欲望很强烈,庄游也是想快点回山,汤境带着几人来到门口,就看到一辆马车。而前面的马高大雄壮,通体赤红没有一根杂毛,头顶两个小角,两寸来长,竟是混了妖兽血脉的马匹。 而车身也不同寻常,不似一般马车的长方四角直棱,是个颇为圆润的样式,两扇小窗,车轮上还有着复杂的机关。 “这是唐先生的车。”庄游注意到汤师兄脸上的痛苦神色,汤境咬牙道:“我花了不少学分才借来这辆车,还每天扣分,快点走!” 难怪师兄这么急着回去,只是为何如此急切? 一进马车,空间竟是一阔,比外面看上去大上不少,让庄游想到了姬小瑶的小世界。 里面有些食物点心,一天颗米未进的几人也就不客气了,倒是庄游,几乎把所有食物扫荡一空,吃相连西门磬都吓到了,他也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饿。 “你刚升了境,体内急需补充,这些凡物是不够的。”汤境不知从哪里取出些灵果,庄游一看就是青秀峰种的果子,不由食指大动,看着西门磬流口水的样子,笑着分给他们几个,西门磬抓过来就是一口,而他姐姐则小心翼翼地咬着,露出开心的笑容。西门圭捧着果子甚至想着收起来,不过还是吃了。考虑到果子灵气他们吸收不了太多,庄游也没多分。 把一堆果子吃完,庄游终于有些满足。吃饱喝足,他看着一旁看书的汤师兄,问道:“师兄,为何这么急?” 汤境视线投向半开着的窗户外面,道:“到了学院你问齐先生吧。” 庄游把话咽进肚子里,静坐修炼,而往日里活泼的西门磬也没有再胡闹了,靠着姐姐连话都不说,似乎有些怕汤境。 与温和的庄游不同,汤境对待他们冷冰冰的,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庄游看着有些好笑,这皮小子也有怕的时候。 说来神奇,坐在这辆马车上,一点寻常马车的颠簸都没有,而窗外的景色飞速地后退,日头还没落下,就到了长留山脉了。 下了车,庄游带着三人进了附近的顺景镇,这个镇子出了久居此地的居民之外,还有不少外来的人,他们带着自己的孩子希望能够有机会送孩子进入白鹿学院,将三人安置在镇上,庄游道过几日再来见他们,顺便在一家店铺里,买了个斗笠,便跟师兄离开了。汤境看着带着带着斗笠的庄游止不住笑意,庄游掀开斗笠前的薄纱,不解地看着师兄,自己都遮住光头了有何可笑,汤境笑道:“这是女子戴的……”庄游想起自己匆匆拿了斗笠就付钱后老板娘的眼神,禁不住叹气。 到了熟悉的山脚,汤境急匆匆地就上了山,那速度让庄游望尘莫及,看汤师兄的方向应该是唐先生的杂货铺,看来这价钱确实很高,把汤师兄逼成这样。 提起真气,庄游一步就飞过不知多少台阶,到了四境,体内有着使不完的气力,庄游估计自己的力气得有上千斤了。 来到小竹林,看着郁郁葱葱的紫竹在风中摇曳,庄游快速地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曲曲折折地来到了篱笆前,看到了院中藤椅上看书的齐先生。 只一眼,他急切的脚步就停下了,许久,才推开小门,“吱呀”一声,却迟迟未曾迈步,庄游脱下斗笠,唤了声:“先生。” 阳光中,齐先生放下书,眼睛眯起,看清了庄游,还有那光溜溜的脑袋,惊愕了半天笑了起来,差点把书抖落。 庄游没有笑,因为齐先生的发,如雪! 第二卷 读书人 三十五 时日无多丹书开 “齐先生,你这是?” 汤境看着一头银发的齐先生,冷峻的脸色动容。自汤境看到齐东来时,他就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整日裹着厚厚的衣服,露出懒洋洋的笑容,枯黄的头发有些杂乱,苍白的脸不见血色,但汤境从未小觑过齐先生,他知道一些先生的过往,对他只有深深的尊敬。 “你去把庄游接回来,快点,时间不多了。”话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让汤境的肩膀低一些,欲言又止,汤境说了一声“好”,便下了山。 而庄游看着消瘦的先生,阳光下那一头白发是如此醒目,喉头哽住,说不出话。 而齐东来笑着指着庄游的头:“你这四境破的,怎么一根毛都没了。不过能一下度过皮骨肉入凡胎,你小子倒是个奇葩。” 恭敬地行礼:“先生!”庄游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齐东来端起一旁矮凳上的茶杯,喝了一口,道:“不要这副死气沉沉的衰样,我还没死呢!知道我这么急喊你回来为何吗?” 庄游摇头不知,齐东来哈哈大笑:“因为我快死了!”庄游一点都笑不出来,看着大笑的齐先生,道:“院长知道吗?” “白鹿那老家伙?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不过知道也没用!” 在庄游印象里院长这样的仙人都没办法,就叫道:“那先生为何如此?” “金丹破碎,道基崩坏,命元衰微。”齐东来抬起枯瘦的食指,指向天空,道:“看到我的命星吗?摇摇欲坠呐!”语气一叹三调,加上轻松的笑容,庄游看了看晴朗的天空,以他的道行自然看不出什么,但如此明媚的天里听到这样的消息实在难受。 “既然答应了要当你的授道师,自然时要做些事的,不过我能教你的时间不多。” 庄游恭恭敬敬地再次行礼,齐东来摆摆手,道:“你去书斋二楼拿的那本书拿出来” 庄游一听到二楼,一愣,自己那个地方一共去过两次,全都是自己取得鹿角试案首的时候去的。而第二次去的时候,是大师兄让自己选的一本书,难道是齐先生吩咐的? 从门符中取出一本足足有半尺厚的发黄书册,沉甸甸的的线装书,封面上几个大字《函授玉章》,而一拿出此书,庄游的表情就颇为郁闷,不为别的,当初他兴冲冲地拿到此书,却翻不开! 没错,就是字面意思的翻不开,庄游一身气力不小,却连一本书都翻不开,为此他没少想过办法,但都没成功,甚至师兄师姐都没办法,还是他找到陆先生询问,陆先生看了一眼,就道:“到时候你就能打开了。”当时他还一头雾水,现在他才明白。 齐东来看着庄游手上的书,露出笑容,道:“知道《金篆玉函》吗?” 庄游一下子激动了,谁能不知道《金篆玉函》啊,这可是道门中鼎鼎大名的瑰宝秘籍,相传九天玄女所传的各种秘术都记载在其中,只有道门中掌门才能得以传授。 看着手中的书,庄游愈发觉得重若千钧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秘籍?名字有一半是对的,应该不会错吧? 齐东来幽幽的声音传来:“这个跟《金篆玉函》没有关系。”庄游手一抖,书差点掉下来,幽怨的眼神传来,齐东来干笑道:“我就是顺便一提,那种书这里怎么可能有,不过这本书也不简单,是一个叫无垢道人写的书,专门讲述符箓之道的。” “无垢道人是谁无人知晓,也无史料可考,但此人所著的这本书不容小觑,在我看来,符箓之道不亚于《金篆玉函》!” 庄游听出些东西,问道:“您看过金篆玉函?” “呃,算是看过吧,以前偷偷看过一些。” 偷偷看过,这都行?庄游的眼神满是怀疑,齐东来咳咳嗓子,喝道:“你什么眼神?不久一本破书吗,有什么好稀奇的……” 若是世间修士听闻此话,怕不是捶胸顿足恨不得揍他一顿,传说中的金篆玉函是一本破书? 闲话不再多说,齐东来直接问庄游对于符箓了解多少。庄游几年来夜夜待在书斋,对于符箓自然知晓不少,便把自己知道的一些说了出来。 符箓术起源于巫觋,有召神劾鬼、镇魔降妖之功效者,《云笈七签》中说:“以道之精气,布之简墨,会物之精气。”便是简单明了地道出符箓的特点。 而提到符箓,道门龙虎山祖庭的天师道则不得不提,天师道是符箓一道上的集大成者,现在道门张天师一符千金亦难求。 符箓的起源,流派以及制符的手法十分复杂,庄游说了半天,齐东来频频点头,庄游还挺高兴,等庄游说完了一大堆,停下,没了动静,定睛一看,齐先生竟然睡着了!这厮睡着了还微微颔首,搞得庄游哭笑不得,轻声唤了好几声,齐东来才醒了过来。 齐东来迷迷糊糊地看了会庄游,咕哝道:“说完了?” 庄游点点头称是,齐东来伸出手:“把书拿过来。”庄游把书递过去,齐东来一接到函授玉章,手一沉,书差点掉下来,两只手捧着才抓牢,看得庄游有些心酸。 “这书得有特殊的法门才能打开。”齐东来嘴里念念有词,函授玉章没有什么变化,一直念了很久,齐东来看向庄游,站了起来,道:“跪下!” 应声而跪,齐东来声音渐大,声若黄钟大吕,字字敲在庄游心上,一股特殊的气息自函授玉章上升腾起,飘入庄游的体内,手中一阵灼痛,庄游的手心出现一个“敕”字。 脸色突然红润的齐东来身子一软,跌坐在藤椅上,庄游欲来扶,齐东来摆摆手,道:“我已经带你入了门,接下来你要好好修行。”说完,便把手中的函授玉章递给庄游,“熟读此书,三日后再来这里。” 清风吹过,庄游翻开了之前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书,向先生告别。 回到学舍,拓跋昊竟然在里面,庄游久未见到他,兴奋地打招呼,拓跋昊点点头不语,即使看到庄游的光头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庄游习惯如此,坐了下来,急不可耐地想要看书,结果门外急匆匆的脚步传来,人还没到声音就进来了,“庄游~” 一脚踏进门,袁元远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哆嗦着,然后爆发出震动房梁的笑声,庄游摸摸头说不出话来。 “庄游你咋变成了这样?” 后脚赶来的韩小果捂住嘴巴,目瞪口呆。 庄游只好把自己做任务的经过告诉二人,听得韩小果二人摇头叹息不已,不过袁元远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摸了摸庄游的头,笑道:“还有些扎手,长得可真快。” 庄游推开他的咸猪手,跟二人闲聊起来,说来也怪,拓跋昊竟然没有离开学舍,这可有点稀奇了,庄游可是了解拓跋的,就是跟他都没有几句话,竟然有这般耐心了? 直到夕阳西下,临走的时候,袁元远鬼鬼祟祟地拉着庄游道:“拓跋昊被韩小果姐姐揍了一顿!” 一闻此言,庄游大吃一惊,拓跋被人揍了?自他认识拓跋以来,从未见他吃过亏,别人伤他一根毛,起码少掉半条命,对待敌人毫不手软,有着狼一般的冷酷无情,结果竟然被揍了? 庄游没有为好友生气的意思,甚至有点幸灾乐祸,拉着袁元远来到偏僻的小角落就问了起来。 这事还得归到韩小果身上,这丫头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没事就抱着一堆灵果来找拓跋昊,美名其曰是为了弥补大黄当日对他造成的伤害,谁知拓跋昊神出鬼没就算了,把小姑娘当成空气一般,正眼都不瞧一下。 韩小果也不泄气,照旧死缠烂打,以前有庄游解决那些果子,现在变成袁元远了,灵气充足的让袁元远都快破境了。这小子也看出点眉目,经常给韩小果出些馊主意,可惜都没用,不过他和韩小果成了好朋友。 日子一天天过去,拓跋昊也习惯了这么一个小姑娘缠着自己,脸色也没以前那么难看,毕竟他年纪也不大,但还是我行我素,直到有一天他被一个女子拦下,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拓跋昊打了一顿,时候才知道是韩小果的姐姐韩紫衣,甲子科的学生。 拓跋昊不是一个记仇的人,有仇马上就报了,然后就是连续地被暴打,兴许是认识到差距,拓跋昊不再去找打了。韩小果知道此事,小脸都吓白了,连忙来找拓跋昊,声泪俱下地道歉。 “那女人是你姐姐?” 第一次见到拓跋昊讲话,韩小果半天才反应过来,“嗯,我姐姐不是故意的……” 拓跋昊脸色不好了,不是故意的,当我白痴吗?韩小果也不知道说什么,一个劲地道歉,不过拓跋昊倒没怪罪到她头上,只是说了一句“等我破境后再去会会她。” 听完这莫名其妙的故事,庄游还是云里雾里,道:“那韩师姐为何如此呢?” “不知道,也许是为妹妹出气吧,拓跋昊那性子确实怪。” 庄游点点头,他还是了解拓跋昊的性子,这事情肯定没有完的。 顶着各种异样的目光在食堂吃完饭,庄游终于有时间研习函授玉章了,翻开书,便是三清画像,栩栩如生,庄游站起,恭敬行礼,才坐下继续看书。 开头一句话,便是——符无正形,以气而灵。此句一展符箓之道的根本,而下面的一句话更是让人注目: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笔走龙蛇,铁画银钩,让人心生感概,好大的气魄。 第二卷 读书人 三十六 两头跑路教两端 庄游读书颇快,甚至可以说是一目十行,一是修行后记忆等能力大大增强,二是书读多了自然懂得取舍,但函授玉章这本书不同,让庄游找到当初读剑长城的感觉。 书中开篇是极为晦涩难懂的文字,语言玄奥非常,庄游读得磕磕绊绊,意思太难懂了,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慢慢读着。好在这个开篇并不是很长,很快就进入了正题,就是关于符箓的方面。此书开篇文章难懂,但正文却十分有趣,有着许多类似题外话的笔记,还有各地风土人情,十分有意思。而本书所述符箓,分为很多种类,有灵符、骨符、复文、符图等,而用途也是多种多样,书中有大量符箓的图样和讲解,同时包含许多不知真假的故事。 庄游并没有做别的事情,而是一字一句地读着书,脑子不断地记忆,这本书很厚,要记下来不容易,虽然很想快点学会制符,但他还是决定先把书看完再说。 窗外蝉鸣不断,拓跋昊已经在墙角入睡,庄游一读就入了神,直至深夜,才熄灯歇息。 第二天一大早,打拳练剑吃罢饭,庄游就找到师姐李竹苓,李竹苓给咯叽喂灵虫,一看到庄游,便笑道:“小庄,听说你破四境了,不错嘛……” 摸摸傲娇的咯叽,庄游摇头谦虚几句,便直入正题,说起了进入学院的事情,李竹苓跟他聊了一会,庄游便告辞而去,顺便答应给师姐送些酸梅汁。 没有耽搁,庄游立刻下了山,来到了顺景镇,找到了西门一家人。 西门磬见到庄游,激动地冲了过来,庄游拍拍他的脑袋,微笑地看着行礼的西门莲,与西门圭打过招呼,西门圭就脱口而出道:“庄公子……” 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庄游道:“要想入学院,有两种方式,一是先生指定,而是考核,除此以外别无他法,而小磬和小莲姐要想进学院,必须先进一境才行。” 西门圭愣住了,他在北穹府虽是个外门管事,但没有资格修炼,也不懂修炼,这可怎么办?而西门莲更是呆了,怎么公子还提到我了。看到他疑惑的目光,庄游笑道:“莫非叔叔给你找了个好人家,你不想修行了?”西门莲脸一下子红了,与此同时,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 庄游笑道:“叔你要是放心的话,他们俩的修炼就交给我吧。”此话一出,西门圭自是感激涕零,连掌门都能击败的庄游在他眼里与神仙无异,但他也打听到了,距离白鹿学院招收学生只有三个月了,时间来得及吗? 庄游带着西门姐弟俩来到了镇外一个树林处,对于二人的修行,他想了很久。在书斋中有大量的基础修行法门,每一种都可以进入一境,但从时间上来看要想两个月内完成是有难度的,所以庄游决定走一个捷径。 “师父,你在想什么呢?”西门磬打断庄游的沉思,笑嘻嘻地问道,庄游连连摆手:“不用喊我师父,不敢当不敢当。”看着不解的二人,他解释道:“师父二字不是那么简单的,我只是帮助你们入门,不要叫我师父。” 姐弟俩见庄游十分坚决,只好如此,但西门莲执意叫庄游先生,庄游只好作罢。 而庄游为二人选择的修行方式是不同的,对此,他是经过深思熟虑并且翻过典籍的。西门磬年纪还小,没有自己的路子,更多的是需要一种引导,至于以后路怎么走,就看他自己的机缘了。西门莲不同,她与庄游年纪相仿,不得不说,这个年纪接触修行比较晚了,需要更多的外力才行。 因此,他先教导了西门磬一套观想坐照的法门,让他熟读于心,西门磬一听又是读书背书这些东西,小脸皱成一团,但却没有反抗,捧着书抓耳挠腮了。而西门莲好奇地看着一旁读书的弟弟,期待地看着庄游。 “小莲姐,我要传你一套道家九字真言,你接下来要好好听着,不要分心。” 西门莲使劲点头,全神贯注,而庄游深吸一口气,直至丹田,真气鼓荡,抬起双手,口中惊雷乍起:“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每说出一个字,庄游双手便会迅速结成相应的手印,声若洪钟,法相庄严,空气中充满玄妙的回音,震撼着西门莲的精神。 要说着道门九字真言手印,庄游以前看书时了解过,还研究过一段时间,入门易,学精难,再加上只是了解一番,并没有深入,但对于西门莲目前的情况,是非常适合。 九字真言手印做完,西门莲的神思一片空白,庄游浑身真气一收,一步上前,右手食指与中指合并,隔空点在西门莲天灵盖,一股纯净的气息进入西门莲的体内,让她浑身一热,说不出的感觉。 而庄游收手,九字真言手印不断,一连小半个时辰,一刻不停!庄游身上的汗水蒸腾不息,汇聚头顶,凝而不散,看得一旁的西门磬眼睛都直了。 庄游这一套类似本尊坛城的灌顶,不过他修为不高,更对灌顶一窍不通,只是凭着自己的理解和书中典籍,使用了这么一种方法,与密宗的“宝瓶灌顶”等相比,差得远了。 不过对于西门莲,是绰绰有余了,许久,庄游才停了下来,喘了几口气,笑着看向还未醒来的西门莲,督促起西门磬的学习了,并对他加以指导。 许久,西门莲缓缓醒来,感受周身轻飘飘的,体内充满了力气,而四周的景物比起以往,似乎更加清晰,眼中明亮了些。 而庄游对于西门磬的教学还未停止,看着西门莲醒了,便停了下来,对着二人说道:“我们只有三个月时间,因此我需要对你们进行专门针对考核的教导。” “小磬,我刚刚教你的观想法门,一定要每夜修炼,争取在最短时间内拥有气感,而小莲姐,你要勤加练习九字真言手印……” 说了很久,看着二人一头雾水的模样,庄游笑道:“你们不要害怕,还记得来时路上吃的果子吗?” “那可是十年培元果啊!” 一直待到深夜,将二人送回客栈中,庄游叮嘱一番,便一气上了山,继续钻研函授玉章。 一连两天,天海未亮庄游就带着一些灵果下了山,直至深夜才回来挑灯苦学,颇为辛苦,而西门姐弟俩根骨竟然不错,虽然有吃了灵果的缘故,但二人很快就有了气感,三人都很高兴。 与齐先生约定的时间,庄游很早就赶到小竹林,谁知齐先生还未起床,庄游便坐在院内静静看书,一直到日上三竿,齐先生才醒来,为先生服侍一番,吃罢饭,齐东来舒舒服服地躺在藤椅上,旁边石桌上茶壶热气袅袅。 “书看得如何了?” “学生看了一遍,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我不说什么废话了,符箓不是一条简单的道路,你要想有所成就,一定要能枯坐板凳才行。” 庄游点头称是,而齐东来则直接开始授课,庄游洗耳恭听,生怕错过一个字。 早在丁子科时,齐东来就教过庄游等人,那时大家都决定齐先生真是条懒虫,整天不是迟到就是早退,然而他们忽略了齐东来深厚的道学功夫,此番为庄游讲解符箓一学,深入浅出,偏辟入理,听得庄游如痴如醉,恨不得立刻就坐案画符。 许久,齐东来满脸疲惫,精神倦怠,便打发走庄游,让他三日后再来,庄游一开始以为齐先生只是偷懒,直到后来才知道齐先生身体大不如前,三日一教已是极限。 赶到山下教导西门姐弟二人,西门磬坐在地上观想法门,西门莲口中九字真言迸发,纤纤玉手翻飞结印,而庄游则在一旁看着书,不时指点二人一番。 就这样齐先生每隔三日教导庄游,庄游每天下山当小先生,终日忙碌,多日不去书斋,让学生们大为惊奇,宋麦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特地前来询问一番,临走,还笑称庄游可以在学院当个先生了。 不出一月,西门姐弟俩竟然都直接进入一境了,他们高兴得不行,然而庄游却道:“你们应该事根基最浮躁的一境了……”为此,接下来他就教导他们更多的东西来夯实基础,并且出了大量的题目来考试,这是庄游研究入学考核所得的题目,作为两次鹿角试文试的佼佼者,庄游对于文试颇有体会。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当庄游如往常一般来到小竹林时,看到院里石桌上的一支笔和一沓黄符纸,知道实践的时候到了。 “听说你每日下山教导两个小家伙。” 庄游没想到齐先生知晓此事,还以为先生责怪,连忙道明了原因,齐东来微笑道:“你小子天资聪慧,我很放心,不过你要是怕耽误修行的话,我可以直接让他们入学。” 庄游没想到齐先生会如此,忙道:“不用,学生希望他们能先考核进来,这样也公平。”齐东来作罢,看着庄游盯着石桌的炽热目光,笑道: “今日,就是你制符的时候了,不过,你要先付一笔账。” “什么帐?” “唐老犊子竟然狮子大开口,拿了我三斤龙涎水,下手真黑啊!“ “ 第二卷 读书人 三十七 符箓终成考核近 “这个唐老头,这些年拿了我不少好东西,老子还给他孙女破过灾运命年,结果让他办件事就是狮子大开口,真是……” 在齐东来的念叨中,庄游看向了石桌上的物事,齐东来让他自己去看,他便迫不及待地窜到石桌前。 抬眼就是一支古朴的笔,一看就知道是唐先生的作品,不要问为什么,因为用古朴来形容已经是能想到的最好的词汇。庄游的嘴角在抽搐,这支笔的笔管就像是从一棵枯树上随便折了根破树枝,斑驳粗陋,黄中泛黑,好在颇为光滑。而漆黑的笔斗与寻常毛笔无异,倒是笔头,竟然是碧青色,至笔尖渐渐变成雪白。旁边一沓黄纸,还有一小盒朱墨。 “这笔如何?” “呃,此笔浑然天成,别具匠心……”庄游卡住了,实在找不到形容词,只好看向齐东来,而齐东来笑道:“别看它长得丑,这笔管可是无患木所制,估计世间没有几根了,笔斗是镇域石精,笔头是青丘天狐第八尾毛和玉兔毫所制,你个臭小子可知足吧。” 这几样东西庄游只知道无患木是什么,一本古书中提到:昔有神巫名曰寳眊,能符劾百鬼,得鬼则以此为棒杀之。世人相传以此木为众鬼所畏,竞取为器用,以却厌邪鬼,故号曰‘无患’也。这可是传说中的神木,为此,这笔在他眼里比什么都好看了。 小心翼翼地拿起笔,触手微凉,温润如玉,沉甸甸的,有点压手,齐东来依旧是满脸的肉痛,嘴里嘀咕着要不是院长我才不会这么败家呢,看着激动而谨慎的庄游,笑道:“这笔有很多功能,你输入真气试试看。” 缓缓地渡入真气,笔头的柔软毫毛竟然变化起来,时而圆毫。时而尖毫,甚至会长短变化,硬软都不一样。没想到这支笔竟然如此神奇,庄游不由看向齐先生,道:“它有名字吗?” “没有,你是主人了,自然你来取。” 庄游没想到这么珍贵的东西竟然真送给自己了,一愣神便连连拒绝,态度很坚定,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如此宝物,堪称价值连城,齐东来摇摇手指,道:“说给你就是给你了,要谢,你就去谢白鹿那个老家伙,大部分材料是他出的。”院长为什么会如此?庄游也想不出所以然,见齐先生不容拒绝的样子,便暂时搁下此事,以后去问院长。 “那就叫它无患吧”,庄游似乎看见笔身的流光闪过。 接下来就是正式地画符了,就是最简单的黄纸符,材料也普通,用坏了不心疼。 厚厚一本书庄游记得七七八八,在来之前就已经净身、净面、净手、漱口,与乡间的道士神棍不同,没有规格很高的设坛行祭礼,也没有家畜香烛等祭物,庄游只是聚精会神,清除杂念,思想专注,心中默念主事神佛三清祖师在上……就开始步踏罡斗,从默念渐渐声音大了起来。 庄游所念咒语是符咒中最简单的清心咒,也是他即将要画的清心符,一开始庄游念咒还有些停顿,很快就一气呵成,没有任何障碍,脚下步伐也是函授玉章中记载的禹步,不可有一步踏错。 这一念一踏,就是半日过去了,而齐东来,也早已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忽然间,庄游感到一阵热流从头顶洒下,缓缓流淌至全身,终于来了!他连走几步,抓起桌上的无患笔,一身气流归于右手,轻轻一点朱砂墨,便在三寸黄纸上点下三勾,也就是代表三清的符头。而这三笔,就耗去了很久,庄游手悬半空迟迟没有动作,头上汗水蒸腾,过了一会,长泄一口气,就失败了。 庄游一脸肃穆,却没有气馁,口中默念咒语,脚步不停,再次开始,这次他很快就有了感觉,再次在新的符纸上动笔。 然而只是画好符头,气再次中断,庄游竟然有些虚脱,他可是力拔千斤的猛人,可画了两次失败的符就累成这样,不容易啊。 齐东来不知何时醒来,看着满头大汗的庄游,笑叹道:“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你过来。” 庄游放下笔,走到近前,而齐东来则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问题所在,讲到关键处,庄游恍然大悟,恨不得马上就重新开始画符。 “可惜我身体有恙,不能给你示范。” “没事,先生说的已经很好了。” 经过一番指点,庄游再次来到石桌前,祝告天地神祇,祝告完毕,取出崭新的黄纸,无患笔点墨,存思运气,口中不断念咒,此外,不握笔之左手要作出书符时必用的天纲诀手势。这一次,庄游从符头、主事神佛、符腹一直到符脚,一气呵成,虽然笔迹颇为生疏,但总算画好了一张清心符。 画好了还没完,庄游右手做了个金刚剑指,进行敕符,这样符箓才可使用,谁知指尖一道真气涌向符箓,符箓一下子燃烧,瞬间化为灰烬,又失败了。 抬眼看天色,已是近黄昏。 齐先生精神已经不大好了,庄游只好先告退了,但他决定晚上再努力努力。 匆忙吃罢饭,他就披着晚霞下了山,到了顺景镇,检查了西门姐弟俩的修行并给了他们灵果,教导至深夜,又火速上了山。 来到学舍的院子里,拓跋昊还没有回来,庄游把桌子搬出来,摆好笔墨纸,月光下,庄游凝神静气,祝告神祇,取笔点墨,口中念咒,脚下踏步罡斗,许久气感来临,便开始画符。 一次次的失败,庄游的脸色越来越差,看着面前一大堆废弃的黄纸,以及旁边所剩不多的材料,他心中突然一阵忿怒,像火一般,然而肩上一个拍动,庄游愤怒的地扭头,是拓跋昊。 “拓跋,对不住,我着相了。” 拓跋昊没有在意,看着庄游湿透的衣衫还有桌上的东西,开口道:“我见过齐东来画符。” 庄游一愣,记起来拓跋昊是齐先生带进学院的,然后拓跋昊道:“你画符不够认真。”看着不解甚至不相信的庄游,拓跋昊解释道:“你总是在期待下一张纸。” 一语点醒梦中人,庄游看着桌上一堆废纸,明白了拓跋昊的意思,手中一道剑气射出,纸片飘落中,桌上只剩下一张黄纸。 庄游席地而坐,观想己身,真气运转周身,心中默念道经,月辉洒下,他身上湿透的衣服鼓动,不一会儿就干了,许久,庄游睁开眼,站了起来。 重复了无数次的念咒、禹步、持笔以及点墨,真气注入无患笔,笔毫转变成最适合的状态,蘸满了墨水的笔头赤红,手在空中足足悬了小半个时辰,庄游动笔了。 没有笔走龙蛇的潇洒写意,也没有铁画银钩的笔锋,就只是慢慢的,一点点地勾勒出线条,甚至谈不上好看,但没有停顿,就这么一笔一划,不远处树上蝉鸣不断,沟壑里蛙声连连,夏夜微风拂过茂密的树叶,月光照映在庄游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庄游放下手中的笔,剑指敕符,他笑了,因为他感觉桌上的符,活了。 拓跋昊已经回屋休息了,没有人跟庄游分享喜悦,但庄游已经很满足了,双手捧着清心符宛若对待稀世珍宝,而清心符这种函授玉章中最低级的符箓,却让庄游有了莫大的成就感。 天际破晓,一丝曙光隐隐闪烁,亢奋的庄游不免有些疲惫,而制符的最后一个步骤,他决定完成。 捏住符箓,真气导入,清心符迅速燃烧,却没有形成灰烬,一缕淡淡的白色光华射入庄游体中,清凉的气息蔓延开来,一夜的疲惫消失殆尽,庄游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时间一晃而过就过了两个月,还有一天就是立秋了,这两个月内,庄游除了接受齐先生的教导,就是画符以及指导西门姐弟二人,几乎没有睡过一次,他制作了大量基础的符箓,各式各样种类繁多,齐先生说材料不够了就去杂货铺拿,为此差点惹恼了唐老头,好在唐老头要庄游拿符箓来抵材料的费用,庄游的基础符箓不错,竟然有不少学生买,庄游的制符技术谈不上高明,但无患笔给了很大的加成,一来二往,庄游的符箓颇受学生欢迎,让他倒赚了不少学分。 但目前最重要的,就是明天的入学考核了。 一大早庄游就下了山,还没来到顺景镇就看到镇外的西门一家人。跟三个人打过招呼,庄游便带着他们上了山。 西门圭一路好奇地张望,口中赞叹这白鹿山钟灵毓秀,着实是个人杰地灵的仙家妙处。而西门磬和西门莲姐弟俩却很是紧张,庄游三个月来为他们的考核做了大量的指导,但姐弟俩还是免不了紧张和害怕。西门磬一路拉着庄游的袖子一直问来问去,而西门莲则念念有词,是庄游为他们文试所作的准备。 这三月来,西门磬在一境渐渐稳固,而且他不愿选择儒学作为主修学科,庄游便教他一套从书斋中选择的通臂拳,这小子天资聪颖,根骨奇佳,是个修行的好苗子。 而西门莲因为修行较晚,虽然聪慧但天赋没有弟弟那么好,所以庄游着重为她准备了一套玉秀峰岐黄之术的教学,甚至从李竹苓师姐那取了经。 来到书院大门口,又不少陌生的面孔在等待,大多有长辈或亲人陪同。 而庄游犹豫了一番,还是给了姐弟俩各一个包裹,叮嘱了一番,走上前去,站在众人面前。 “我叫庄游,是你们的考核人。” 第二卷 读书人 三十八 三月苦训立秋显 就在几天前,大师兄宋麦冬通知自己这次学院考核庄游帮忙负责,庄游知道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为别的,就为了避嫌。西门姐弟俩都要参加考核,他作为考核人无论如何都不合适,然而大师兄笑道院长已经这么说了,而且这次还有个考核人,他只是副手而已。 见大师兄态度坚决,数月来庄游的头发眉毛也长出来了,与先前无异,也算是能见人了。庄游作罢,只能坚定自己的公正立场了。 场下的少年们见到庄游,俱都恭敬严肃起来,而西门磬则激动地恨不得挥手,被姐姐按捺住,庄游看也不看他们两个,道:“家属留在这里,其余考生,跟我来。” 学院已经为陪同考生的人准备了休息的地方,而庄游带着众人来到一间学堂,里面的学生给每个考生分发了纸张,填写各自的信息,收上来再进行核对,由专人确认无误后,就立刻开始正式的考核了。 第一项,就是考量考生的修行,也就是每个人是否已经迈入一境的门槛。而这并不是庄游的事情,应该是另外一个考核人的,但那个人还没来,庄游有点焦急了。 许久,一个人影姗姗来迟,竟是个头戴面纱的姑娘,庄游在山上几年,从未见过此人,也探不出对方的修为,不过肯定比自己高得多,看来是个不认识的师姐了。 轻轻打了一声招呼,对方没有回应,而是径直走到前方,探查起考生的修为境界。 碰了一鼻子灰的庄游有点尴尬,但也没放在心上,而是看着这位陌生师姐进行检查,突然,场上气氛一凝,带着面纱的师姐伸出手指,指着眼前百来号中的一个胖乎乎的少年,早在一旁等待的两个学生迅速来到少年身边,将他带走,而少年只是愣了一会,就大呼小叫起来,旁人侧目,庄游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接上前询问:“请问,这少年有什么问题吗?” 女子还是不理庄游,庄游有些愠怒了,正要发作,此女手指遥点,远处被带走的少年气息一泄,竟然从一境跌落,与常人无异。 庄游这才知道这胖少年定是吃了什么丹药模拟出一境修为,连他都骗了过去,顿时哑然,摇摇头,不再说话。 考生们大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本就凝重的气氛更加沉闷了,庄游见状,便解释了一番,待这项检查结束,便进行下一项考核。 而此项,就是庄游熟悉的文试了,文试分为两个考场,分别为儒和道,而另外又开辟了一个考场为想进入青秀峰的女子们准备。 而庄游负责道学考场,而西门磬就在离他不远的一个座位上看着他,神情总算没有一开始那么激动了。 分发试题,一声令下,考生们就开始了奋笔疾书。庄游没有看过试题,站在讲桌后盯着众考生防止有人舞弊,但他的视线忍不住地投向西门磬,这小子埋着头正在苦干呢,他才放下心来。 三个月来,庄游为二人的考核,花费了大量的心思,研究了历年的试题,这些都是公开的,大部分都是些没有固定答案的,全凭考官喜好,但其中有答案的,庄游整理了足足数十套卷子,西门磬看着厚厚一摞纸眼睛都要绿了,但没办法,在庄游的压迫下只好埋头苦背。而西门莲也有相应的试题,也是咬着牙背。 与此同时,庄游也为西门磬通臂拳的学习付出许多经历,练了很多年拳的庄游对于拳法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解,因此他将此拳法拆解,化繁为简,形成几个核心的动作。西门磬当初还激动地以为这个拳法是什么无上秘籍,兴冲冲地问庄游,而庄游告诉了他一个心碎的答案: “这是一个武林绝学。” “啥?武林是哪个宗门?” 庄游摸摸鼻子,告诉西门磬这拳法并不是修行人所创,而是一个草莽江湖的普通侠客所创。 看着怀疑人生的西门磬,庄游道:“你可别小看了这套拳法,其中有些招式很有意思,再说了你才接触修行几天,给你秘籍你也练不出来,倒是这通臂拳入门简单见效快。” 西门磬虽然不情不愿,但也只能接受,嘴里嘀咕着,跟着庄游学起拳来,而一旁的西门莲则捧着一本厚厚的线装书皱着黛眉,埋头苦读。这本书可是庄游从李竹苓那借来的草木总纲,考核中就有一门辨别草木金石。 庄游每日考察西门磬拳法,还亲自陪他练拳,说是陪练,每次都算是揍了西门磬一顿,最敬重庄游的西门磬天天挨打,心里也郁闷起来,看到庄游就咬牙切齿,这副不服输的劲头让庄游十分欣赏。然后就是西门莲,这姑娘看似柔弱,对于岐黄之术却有不一般的天赋,庄游对于各种各样的药草都颇为头疼,小妮子却分辨的一清二楚,问起她来,西门莲却不说话,而西门磬在一旁插嘴道:“姐姐是想将来能帮你嘞!” 刚刚立秋,山里的气候却已经微凉了,满屋子都是笔尖拂过白纸的声音,庄游看着或抓耳挠腮,或满头大汗,或神情笃定的少年们,心中不免有些感概,曾几何时,他不过是青板镇上一肉铺伙计,因缘际会竟成了白鹿学院乙子科学生,不少师弟师妹都曾听闻过他的两次案首过往,真是世事难料啊。 漫长却又短暂的考试过去,卷子都已经收了上来,看着西门磬胸有成竹的得意样子,庄游不由为西门莲担忧起来。 青秀峰的考核与其他两门相比,要宽松一些,一是青秀峰的修行注重杏林悬壶济世,对于修为本身要求不高,而是女子修行本就不易,人数也没那么多,但庄游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因为第三轮并不简单。 临近中午,考生们先行休息,在闻名天下的白鹿学院吃了一顿怀疑人生的午饭后,庄游感觉有些考生甚至想放弃下午的考核了,不由前往伙房询问一番。 “庄师兄,你怎么来了?” “今日这饭菜是你做的?”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看着黢黑一片的不知名的肉块,奄奄一息还有虫子出没的青菜,一锅汤要不是飘着几片菜叶和油星说是刷锅水都有人信。 “交接的时候没人指导过你吗?” “哦,本来该做法的是我室友,他临时有急事,就让我来顶替一下……” 啥也不说了,走出伙房,看着向来胃口甚好的西门磬都看着面前糊成一片的米饭难以下箸,庄游叹着气,耳边传来“莫非这也是学院的考核吗?” 此话一出,引得在场考生频频点头,一时间大家都狼吞虎咽,深怕一旁的庄游看出毛病,把,引得愁眉苦脸的学院师生们连连侧目,今年的考生很是吃苦耐劳嘛! 过了一个时辰,第三轮考核正式开始,所有除了青秀峰以外的考生,都是要进行比试,而且不限法宝等。 庄游对于此一直很奇怪,为何学院的考核如此功利性,明明儒道两门有着许多的分支脉络,为何偏偏非要选择莽夫式的比武呢? 这点还是汤境告诉他原因,因为当初创立学院的前辈定下的规矩,这位前辈法力通玄,一生最好征战八荒,在院史记载中,这位前辈养了一头灵鹿,而这头灵鹿才是建成学院并发扬光大的功臣,而那位前辈不过是甩手掌柜,正因如此,这座学院才被命名为白鹿,而庄游知道,院长就叫白鹿,这两者难道是同一个人?这可是千年前的故事啊! 学院规定,考生们要被刷掉一半,而分配人员比试的,正是庄游。 这也是考核人非常关键的一点,要是徇私的话,让一些考生进来时非常容易的事情。 庄游早在中午就花了一个时辰研究了所有考生的信息,学院也有相应的调查,详细到每个人所携带的东西一清二楚,庄游也有了相应的选择。 半山腰的广场很大,可以同时容纳多场战斗,也有许多学生一旁充当裁判,而其中,竟然有独孤存!庄游没有想到此人也会来,看着他扇着扇子一脸微笑,庄游没有在意。 庄游不断点名,进行分配,到了摩拳擦掌的西门磬时,庄游点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而此人,就是小西门的对手,也是庄游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而在青秀峰,西门莲等人在进行了另一场紧张的考核,带着面纱的女子清冷的没有一点烟火气的声音传来,为考生解释。 她们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份配方以及相应的材料和工具,要在一定的时间里配出相应的药物,而西门莲也花了两个月使用了庄游带来的药材进行训练,可当她一看配方,小脸一白,竟是从来没见过的东西,连配置方法都不知道。 这边主峰的战斗一触即发,而庄游的神情也凝重起来,不为别的,就是因为独孤存,他竟然是西门磬的裁判! 广场上各路少年施展本事进行对战,而年仅十岁的西门磬对手年岁与他相仿,但却是个使短刀的少年,境界堪堪一境,甚至不如西门磬,但小西门却被锋利的刀刃压制,难以反击,战斗很是艰难。 而这也是庄游花费心思为他挑选的对手,看到考生的信息时,庄游就知道西门磬顶多排在中间偏下,但他不愿徇私作弊,所以选择了这个手持短刀修炼时日也并不长的少年,在信息里,这个少年据说一身刀法师承江湖人士,后来才学会修行,与西门磬极为相似,但没有西门磬有那么多灵果可服用,所以真气不如小西门,这场战斗,悬念极大。 第二卷 读书人 三十九 今日东来下山去 手持短刀的少年与西门磬激战正酣,虽然在全场的战斗中并不算什么,但还是让远处观望的庄游忍不住频频投来关注的视线。 西门磬这小家伙也着实憋屈,对面这使刀少年年岁身高与他差不离,偏偏手上拿把刀,这可太无赖了,是哪个挨千刀的给我安排的,西门磬狠狠地想着,躲过迎面而来的一刀,惊得他冷汗直流。 而对面的少年也不好受,虽然自己沾了刀的便宜,但对面小子滑不溜丢,步伐甚是灵活,不时还给自己两拳,痛得很。要知道,西门磬几月来都是庄游作的陪练,而庄游也知道拳法就算速成,十岁小子能上天不成,便着重练习西门磬的步伐,为此小西门不知挨了多少来自大哥的爱的拳头。 这边战斗正激烈着,一旁的独孤存似乎是感受到庄游的注视,撇了庄游一眼,“哗啦”一下手中折扇展开,吹动了他的衣袖,眯起细长的眼睛,打量着挥洒汗水的西门磬。 庄游纵观全局,不能总是看着西门磬,便暂时看向别处,不过一会儿,再看小西门时,竟大吃一惊! 先前还斗得不分伯仲的两人竟然成了一边倒的压制,持刀少年刀光飞舞,在小西门身上留下几道口子,鲜血流淌中,西门磬咬着牙没有吭声,却止不住心头的绝望。 怎会如此,要知道西门磬虽然不过堪堪一境,真气浓厚程度却超过对面少年一截,西门磬先前也是稳扎稳打,不求快但求稳,现在怎会情势急转直下? 庄游按捺住焦急,定睛看着二人,不一会就看出不对劲来,这小西门似乎被某种无形的东西裹挟了,每次出拳和躲闪都有些凝滞,看不出的诡异,庄游也看不出原因,但他看到了一旁轻轻扇动扇子的独孤存。 拔地而起直上数丈,庄游落在独孤存身边,死死盯着如临大敌的白脸男,空气中仿佛出现无数剑气虚而不发。 二人都没有说话,西门磬周身的凝滞感消失,但小脸蛋依旧憋得通红,俩少年本就伯仲之间不分高下,都很疲惫,但受到影响的西门磬已经难以挽回局面,对面少年也准备一鼓作气结束战斗,气势竟然不降反升! “嘭”的一声闷响,刀背拍在西门磬的胸前,西门磬胸口胀痛,连气都要喘不过来,而对面少年已经一脚踹来,是时候结束了。 独孤存看着面无表情的庄游,笑道:“你还挺在意这个小家伙嘛,可惜哦——” 话音未落,空中出现了一张符箓,是西门磬从胸口扔出来的。 符箓飘在空中,便化为粉末,一道青光闪耀,让攻来的少年停顿,以为是什么特殊的法宝,小西门一瞬间深吸一口气,往前一踏步,右拳凌空打来,正中空中的脚,而持刀少年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便站不起来。 看着沉默黑脸的独孤存,庄游莫名地看了持刀少年一眼,叹了口气,离开此处前去统计结果了。 斜阳西挂,繁杂的考核告一段落,庄游与头戴面纱的姑娘告辞,而这女子撂下一句“让那个狼崽子离小果远点”便飘然而去,愕然间,庄游就知道这个女子是谁了,甲子科韩小紫,小果的姐姐,揍了拓跋昊的人。 等庄游见到了身缠绷带的西门磬,小西门一看见庄游,便激动地冲了过来,“庄大哥,我过了,我过了……”庄游微笑着点头,笑道:“我知道了,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叫我师兄了。” “哦,庄大哥你给我的包裹好神奇啊,一张纸片就帮我反败为胜了。”庄游笑了出来,摇摇头,道:“你个傻小子啊!” 当时小西门扔的符纸不过是一张驱鬼符而已,对人是没有用的,庄游早先给姐弟俩符箓时便施了法,扔出即可发挥符箓作用,这小子掏了张没用的符,竟然还反败为胜了,真是傻人有傻福。 与小西门聊着天,两个人走向青秀峰,来到山脚,正看到西门莲,姑娘一见到二人,眼眶就红了,看得庄游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小莲失败了。 “姐,你怎么了,考核出问题了吗?” 西门莲用衣袖擦拭着泪水,哽咽道:“没,我过了。”过了你哭什么,喜极而泣吗?庄游心里大石头落下,看着西门莲不明所以。 小姑娘道出的原因让庄游捧腹大笑,原来配药时需要熬药,西门莲见火候不行便取出庄游给的符箓,拿出一张符来,谁知一把大火差点连房子都烧了,好在最后药做好了,可小姑娘吓得到现在都没好。 庄游摸摸鼻子,道:“呃,这欻火符确实威力大了些,下次注意就好了。” 对于西门一家的承诺已经完成,庄游一连三月上山下山的日子总算是告一段落,夜间准备研究符箓时,正看见拓跋昊从外面走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和拓跋认识几年,那张棱角分明甚至冷峻的脸上常年积雪,很少看见情绪的波动,拓跋早出晚归,没有人知道他做些什么,但随着庄游境界的提升,愈发觉得拓跋昊更加强了,是一种面对猛兽的本能感。 后来拓跋昊与韩小紫又斗了几场,虽然输了,但据袁元远的偷窥,拓跋昊将韩小紫的面纱抓了下来。 “小果这丫头要胸脯没胸脯,要屁股没屁股,砧板似的,她姐姐身材那么好,没想到这脸却更好看,可惜了。” “怎么了?”看着袁元远一脸惋惜的却依旧猥琐的模样,庄游忍不住问道。 “唉,她脸上有道疤。” 庄游突破四境毛发皆失,戴了顶女子斗笠没少被朋友笑话,想来那韩小紫戴面纱也是如此吧。 思绪回归,庄游看着情绪低落的拓跋昊,关切道:“怎么了,拓跋?” 拓跋昊抬眼看了庄游一眼,幽绿眸子说不明的意味,只是那悲伤却让人读了出来,浓郁得跌落尘埃化不开。 “齐东来是你的授道师是吧?” 庄游点点头,拓跋昊从来没有提到过齐先生,而且这语气也不善,对于齐先生没有一点尊敬,让他颇为不喜。 拓跋昊没有再说话,走到墙角,清冷的月光洒在他半个脸庞,半明半暗,倏忽间便消失在阴影了,让庄游着实摸不着头脑,不知拓跋昊到底想什么说什么。 “拓跋,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回应,似乎也是不愿回应,庄游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局面,便取出函授玉章,研究起符箓来,左手捧着书,右手食指比划着,在空中画符。在进入符箓一道的修炼中,庄游才知其中的博大精深,光是符箓的种类就多得让他窒息,而且此书内容庞杂,大量批注,读得着实吃力,好在齐先生总会为他提纲挈领,为他拨开云雾,庄游在敬佩赞叹的同时,总会不经意间想到,齐先生画出的符该是何等恢弘的气象啊! “帮我照顾好他!”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庄游不知所以。 第二天一大早,庄游就提着小饭盒来到小竹林,却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子,正是先前汤境接自己回山的车,后来他才知道唐先生所造的这辆马车叫赤云舆,赤云,则是车厢前高头大马的名字,据说此车的制造工艺传自大周,连唐先生这牛脾气的倔驴都赞叹前人智慧。 而一旁,站着一袭白衫,苍颜皓首的院长,老人对着车厢,说着什么,脸色竟有些难看,这可是庄游未见的模样,而厚重的门帘后,始终一片沉默。 “唉~你啊~”长长的一声叹息,院长不再说话,脸上满是哀容,拍拍车厢木板,转过身来,看向了庄游。 “院长”恭敬地行礼,院长拍拍庄游的肩膀,笑道:“长高了。”庄游憨笑很是高兴,而院长显然有些话想说,还未开口,车厢里传来一句, “我跟他说吧,院长。” 院长一怔,苦笑着摇摇头,示意庄游上前,庄游走到马车旁,他听出里面虚弱的声音使齐先生的,最近几月他的身子是肉眼可见的衰弱。 “庄游,我想去一个地方,需要一个人护送,你愿意吗?” “先生,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送死!” 庄游抬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院长肃穆的表情以及先生言语中的意味让他觉得是真的,正因如此,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先生,我会不会拖后腿。” “我去送死,与你何干,你就是护送我过去,愿不愿意?” 庄游沉默了,许久,声音有些颤抖,“一定要去吗?” “再不去没机会去了。” 庄游耳边突然响起昨晚的那句话,明白了拓跋昊的意思,便不再多想,直接答应了齐东来的话。 没有多余的寒暄和告别,庄游在接受院长的一番教导后,便坐上马车,拉着缰绳,沿着后山的蜿蜒山路走着,而院长则一直在旁边跟着,说是送他们下山。 一路上走得很慢,院长跟庄游唠叨着路上要小心之类的琐碎言语,庄游认真地听着,他突然觉得院长像个担忧的长辈而不是浩然正气的学院之长,而车厢里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 平常一顿饭工夫庄游就能下了山,而这一走竟是快到黄昏,也许是后山路长了些,也可能是送别总会慢一些。 还没到山脚,庄游就看见下面影影绰绰的人群,走近了一看,竟是学院的先生们! 唐老头、邱先生、陆先生、周先生……学院里认识和不认识的先生全都来了,庄游连忙下了赤云舆,跟众先生行礼, “臭小子,你还欠我十斤符呢?这就想跑了?”唐老头吆喝道,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 “你个臭老头,天下有谁论斤称符的?”齐东来没好气地回道。 “扶我下来。”闻声的庄游看着帷幔被拉开,便上前扶齐东来,一出来,消瘦的齐东来眯着眼睛,这夕阳都有些刺眼。 下了车,齐东来看着眼前的先生们,没有像往常一般调侃几句,而是深深鞠躬:“承蒙诸位多年照顾了!” 这一弯腰,先生们都围了过来,唐老头叫道:“你小子都虚成这样了还折腾什么?” “就是,老邱上月得了几株凤尾草,说不定能治好你的金丹。” “是啊,别去了,别回不——”戛然而止的声音捂住了嘴。 齐东来微笑道:“我再不去就真没机会了,修道不成,这道心不变啊!” 先生们不再说话,俱都沉默,许久,陆寄衣开口道:“我也去吧,帮你杀几个人!”冷冽的话语剑意冲天。 此话一出,不少先生们都附和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别闹了,你们还是好好当先生吧,院长,你看?” 院长止住了众人的喧闹,摇了摇头,陆寄衣等人虽不甘,却低下了头。 “可惜院长无法出山”有人小声地叹道。 齐东来再次深鞠躬:“齐东来六岁上山,顽劣不堪,先生们待我如子,教我做人,东来此生无以回报,若有来世必当结草衔环……” 一番话说得众人红了眼,唐老头大骂:“早知道当年不送你去那群牛鼻子那里了……” 先生们走到庄游面前,给了他一堆东西,什么法宝灵药灵丹等一股脑给了他,庄游见院长点头,便都放进门符,而院长也过来送他一个手掌大小的玉葫芦,道:“此物在危急时拿出,输入真气即可。” 齐东来不是个纠结的人,一挥手便上了车,庄游扬起缰绳,马打了个响鼻,荒凉的古道上,马车缓缓地前进,后面的先生们目送着,一直走了很远,后面的人影依旧。 庄游突然红了眼眶,他这才真正意识到这不是一场生离,而是死别, 古道上尘土飞扬,夕阳下马车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庄游看着东方,轻声问道:“先生,我们去哪?” “龙虎山。” 第二卷 读书人 四十 一路波折起又伏 “呔,小子,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 七八个大汉手持利刃虎视眈眈地站在大路中央,看得庄游扶额苦笑,这北地民风剽悍不假,可这劫匪也太多点了吧,这一路,都打发好几拨了,上一拨人,瘦骨嶙峋还有几个老头,庄游还给了他们些银两,谁知那群人竟然贪得无厌,非要庄游动手才屁滚尿流地逃走。 正准备用几道剑气吓唬面前这群人时,树林间一道白光闪过,几个汉子立马到底哭爹喊娘,一个身影出现,是个背着竹篓书生模样的人, 此人与庄游年岁相仿,方脸宽额,浓眉大眼,模样周正,一身浩气,是个修为不俗的读书人。 走近一看,那人打量庄游一会,抱拳笑道:“小哥竟有修为在身,是在下唐突了。” 庄游修为不高,但极为内敛浑厚,一般人看不出他的修为,此人竟一眼看出自己修为,倒也不寻常,庄游行礼道:“在下庄游,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我叫严易学,哦,等会啊。” 严易学走到劫匪前,呵斥了几句扔下些银两,打发走他们,庄游没想到此人也是如此性子,颇好奇地看着严易学。 “这些人西北口音,现在那边旱灾严重,灾民外逃,不少都成了流匪,也是可怜人啊!”严易学为自己的行为解释着,而庄游连连称赞,说得对方颇为受用。 此番事罢,这严易学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庄游,我刚刚所有钱财都施舍出去,也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能不能……” 一见此景,庄游便掀开车帘询问齐先生,得到首肯后,便拿些干粮来给了严易学。 严易学是个性子直爽的人,也没客气,便吃起干粮来,庄游见状,便准备继续启程了。 这边严易学也不嫌地脏,坐着吃东西时,嚼着嚼着,突然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对劲,这一不对劲他东西都不吃了,想着想着,他脸色大变,猛地站起,直奔东方。 “喂,喂!” 后面传来严易学的声音,庄游轻拉缰绳,停了下来,尘土飞扬中,严易学喘着粗气,看着马车上不解的庄游,道:“乖乖,你这车子跑得也忒快了……” 随即他端详着庄游,道:“你是白鹿学院乙子科的庄游吗?“ “你怎么知道?” “哈!原来你在这里,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严易学手舞足蹈,激动地背上的竹篓都要散架了。 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家伙,庄游一脸懵,严易学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哗啦一翻,指着书上念道:“庄游,白鹿学院乙子科,精通拳法剑法,真气霸道猛烈,浑厚无比,鹿角争逐蝉联榜首………将进酒五十二列席!“ 严易学读得起劲,一口气读完,便指着庄游叫道:“我跑到白鹿学院找你,结果那边说你下山不在,竟然在这碰见你,真是天意啊!“ 浩气震荡,严易学严阵以待,道:“某要挑战你!“ 哎?欸?嗳?等等,庄游现在有点乱,不,是非常乱,他盯着眼前突然亢奋战意盎然的家伙,连连摆手道:“噔噔,什么将进酒五十二的,你说啥呢?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严易学这边已经蓄势待发,然而看着庄游一头雾水的模样,看来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喊道:“我本来就对前面的五十一个人不服,所有人一直叫我五十二郎,简直是奇耻大辱,现在连五十二郎都没得做了,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庄游依稀记得当初在葬剑坡小胖子金拱门跟自己提到过将进酒,这是修行界的一个榜单,将进酒,少年谁不愿,杯中酒莫停,自古至今,只有百人能入榜,二十岁以下,六境以内,入者,天骄也。而当时遇到的花红妆便是其中之一,现在怎么扯到我了? 这边严易学凑近,把小册子对着庄游,庄游看见上面真的有自己的名字,连自己出自青板镇都写到了。 “你这家伙以前从没听说过,突然一下子就上了榜,还直接就排名五十二,包括我在内有谁服啊?不行,我要跟你打一架,快点!“ 连忙劝阻眼前红着脸像头斗牛的严易学,庄游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因为你下山了。” 庄游接过小册子,发现上面对于自己的记载没有多少,首次下山完成任务的事情也没有收录,下山是何意? 难道指的这次下山,这高人说话真的让人恨得牙痒痒! 庄游是个温厚性子,跟严易学推心置腹地谈论一番,严易学兴许是想到先前才吃了人家的东西,气势也就弱了下来,摸摸脑袋道:“你连自己上了榜都不知道?” 庄游苦笑,摊开手,自己整日不是读书就是修炼,从未打听过山外之事,也算是一种孤陋寡闻了。 严易学是个厚道人,当下也不提打架了,自己是读书人,老说大家着实伤了体面,应该叫切磋嘛。 一路上齐先生的咳嗽声不断,庄游便无心耽搁,当下与严易学约定此事以后再论,严易学不情不愿,总想先试试庄游深浅,谁知马车里一声冷哼,自己宛如坠入冰窖般僵硬无措,知晓高人在此,便不再造次,跟庄游好一阵絮叨才走了。 耽搁一阵功夫,庄游一路风尘,路过太安城时,齐先生说要入城见一位故人。 太安城位于大秦东南,受越凉影响,有着南人的婉约秀丽,入了城,庄游便按照齐先生的指示来到一处地方,还未靠近,沁人心脾的花香便直入肺腑,让人沉醉,此处在太安城中颇为偏僻,银带似的河上一座石桥,过了桥,行驶至林深处,来到一处院落前,到处是或素雅,或艳丽的花卉草木,却不显俗套,错落有致,蔓延到视线所不能及。 但现在是秋天,没有枯藤老树昏鸦的肃杀,却是眼前一番绮丽生机,着实不寻常。 而齐先生,竟然下了车。 庄游想去扶,齐东来摆摆手,他的脸色红润,竟不似早先苍白枯瘦,庄游便立于一旁,听从先生吩咐,敲响了院子的大门。 空阔的声音传来,四周的花卉似乎活过来一般,让庄游感觉自己被注视。 “你还敢过来!” 人未到声先来,如刀的话语却不掩风情,柴扉大开,一个身着布裙不施粉黛的妇人却让庄游移不开眼,妖姬脸似花含露,婀娜身姿让庄游愣了许久,看着夫人玩味的笑容才回过神,低下头不敢说话。 “你这徒弟倒是害羞,跟你这个惫懒性子不同。” 齐东来笑笑,道:“徒弟谈不上,是我的一个学生而已。小兰,我们有十年不见了吧。” “你还敢说!”夫人叉腰,“老娘早就说过,跟你再也不是朋友,日后相见,必然要你狗命,今日你还敢送上门来,我修身养性多年未尝人肉,刚好有个小哥给我开开荤。” 看着凶狠的眼神庄游有点怕了,后退两步,站在先生身前,盯着妇人,而齐东来不在意地拍拍他肩膀,走过来道:“不劳你费心了,我活不长了。” 妇人这才仔细看了齐东来,不由大惊失色:“你金丹怎么碎了?神魂不固,生机外泄,这是为何?” “还不是当年之事。” 妇人惊愕许久,严肃的脸色缓和许多,叹了口气,道:“罢了,进来说话吧。” 进了玲珑小巧的木屋,里面更是香气扑鼻,不是寻常的脂粉,而是兰花的味道。 “叫兰婆婆。”齐东来笑着对庄游道,庄游还未反应过来,妇人跳脚大骂:“你才婆婆呢,你全家都是婆婆,小子,你叫我什么?” 浑圆的眸子里满是赤裸裸的威胁,温厚老实如庄游也知道明哲保身,恭敬道:“兰姐姐好。” “哎,这才乖嘛!给你尝尝我新制的花茶”所谓的兰姐姐去倒茶时,齐东来小声在庄游耳畔道:“几百年的老家伙了还叫姐姐,你小子表面老实。” 几百年?庄游不解此话,而那边兰姐已经端来了茶,庄游连忙起身,接过盘子,先给齐东来敬茶,然后才端起自己的,深深一嗅,那茶香混着花香,让人顾不得烫就下口。 而这边齐东来与兰姐已经谈了起来,庄游在一旁取出函授玉章读了起来。 谈了许久,齐东来正声道:“我要去看看她。”兰姐看着眼前不再如当年意气风发的男人,叹了口气。 齐东来叫来庄游,说同他去个地方,要借他真气,庄游想起早先大师兄等人对抗徐有离时,先生曾借用自己真气。 兰姐院后是座高山,在太安城外,齐东来扶着庄游肩膀,一路向山上走去。 一路上庄游感到一身真气不断被抽离,却没有伤了经脉,很温和的方式,而齐东来的脸色也越来越好,枯黄发色都黑亮了,佝偻的身子挺拔,竟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般的人物。 一直到山顶,庄游真气耗尽没了力气,齐东来便让他在这等着,大步向前走去,那期待的甚至有些惶恐的面容是庄游从未在先生脸上看到过的,无论是泰山压顶还是生死之间,先生都是云淡风轻的调侃,从未在意,到底是什么让先生如此动容? 先生没走多远,来到一座墓前,坟茔上长了几株小巧的碧玉般的竹子,四周也是大片竹林,齐东来伫立良久,没有说话,许久,才伸出手抚摸石碑,很温柔。 终于开口,多年的思念也好,悔恨也罢,齐东来坐了下来,嘴里不停地说着,庄游坐在远处,默默看着书,心里却在想坟墓里埋着什么人?看这四围景色美不胜收,他不免生出一番感慨,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这一等,就是一夜,而在庄游睡去的时刻里,齐东来没有说话,而是痴痴地看着天边的月亮,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月圆了,自己应该还能看到,只是明年明月何处望?、 “这些年我很想你,不是因为寂寞,而是想你的时候很孤独。说起来当初如果我没有一意孤行的话,或许一切不会如此,早些年想如果当年我能再强一些,会不会不同,现在想来还是太年轻。金口神算曾说我这一生修行天赋无双,命运却多坎坷,尤其是不该贪心,现在才懂他的话。总想修行之路上陪着你,是我贪心了。我现在苟活着,还是想争一口气,你肯定不想我这么做,可惜每次我都没让让你,这次是最后一次了。” 这辈子修行,修的是何?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衍万物,然后呢?万物不如你。,这修行还不如不修。 拍拍尘土,站了起来,天边微明,柔和的光辉洒落在冰冷的石碑上,齐东来抬起头,闭上了眼睛,许久,才低下头,睁开眼,世间一切都已朦胧。 “先生。”看着走来的齐东来,庄游站了起来,齐东来已经回到先前苍白虚弱的模样,庄游扶住他,道:“我真气已复,先生你要不再取些。” 齐东来摇摇头,道:“背我下山吧。” 背上的重量很轻,几乎是没有分量,但庄游的脚步很沉重。 与兰姐告别,按照先生的要求直奔东方,不要停留。 赤云跑得飞快,蹄下生风,过路的行人只是感到狂风席卷,连马车影子都看不见,这一奔,就是三天天,中间只有短暂的休息,终于过了大秦东南的边界,进了越凉。 入了越凉,速度就放缓些,一路上的风景也不同于北地,空气都湿润了不少,河流蜿蜒,青砖白瓦,屋角翘起,小巷深处的藏青色墙沿一直蔓延到天际。撑着油纸伞的人们的话语在烟雨中也是玉珠落盘,所有游人在这氤氲着水乡雾气的城里,都有了一份属于自己的思绪。 路过衡水时,庄游看见一座极为气派的府邸,大得没有边,这应该就是金府了,小胖子就住在这里。 没有功夫进去叙旧,况且人家也不一定就记得你,庄游不是个妄自菲薄的人,更不是个心比天高的人。 然而就在车子行驶在石路上时,一旁河水突然暴射出一道人影,直攻车厢,庄游反应何等快,剑指一捏,无数剑气袭来,刺客没有与剑气正面交锋,在空中一个翻身就攻向庄游,而庄游的一拳已经打来,等此刻察觉拳势浩大已经晚了,只一拳,这个此刻就已经砸在地上没了动静。 庄游下车,准备探探刺客,谁知水中接连窜出黑袍刺客,直射车厢,根本不管庄游和地上生死不知的家伙。庄游要是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的目标就是先生那就可以一头撞死了。 手中出现一张符,迅速点燃,庄游的的在空中淡去,一瞬间就来到车厢上,手握归墟,一剑战八方,白色剑光直逼四个刺客。 此符正是庄游最近才掌握的鹊桥引路,只是书中此符能一瞬千万里,而庄游只有十丈不到,不过管用就行。 黑袍刺客们对视一眼,便直接冲向庄游,看来他们知道不解决这个家伙时甭想进入车厢了。战斗立刻开始,庄游被围攻却不慌不乱,一柄长剑舞得滴水不漏,既然时护送先生,自己怎么可以食言? 在击落数枚暗器后,庄游剑尖轻点,如毒蛇吐信戳在刺客身上,一连数下,四个刺客便倒在血泊中。 然而事情还没完,四周房檐上又站满了刺客,庄游深吸一口气,喝道:“你们是谁派来的,有何意图?” 没有人回答,空气中死一般的寂静,地上满是行人奔逃踩踏的纸伞,雨势渐大,不断从归墟上低落。 没有任何预兆,战斗再次开启,庄游不知道来者目的,但肯定不善,手中没有一点留情,剑剑直指要害,而黑袍刺客们却悍不畏死地冲来,倒在血泊中的刺客被踩着身子,空气中充斥着腥甜的血味。 刺客们大多通脉境,还有不少通体境,庄游虽不惧,但好汉架不住群狼,身上也伤口满布,尤其时对手的武器和暗器淬满了毒,庄游感觉真气滞缓神思不清,一咬舌头满嘴血腥,强压伤势清醒过来。 车厢里齐先生没有动静,而庄游也不指望先生如何,他已经如此虚弱。庄游想要突围,但面前全是黑袍紧衫,没有空挡和机会。 冲锋了几次,刺客们虽然又在庄游身上留下数道伤口,但庄游靠着符箓身形极快,刺客们还是不能进入马车一丈以内! 一时间双方对峙起来,然而空中一声破空声,一支通红箭矢射来,直入庄游左肩鲜血淋漓,而庄游一退再退直到贴在车辕才停了下来,巨大的冲击让他半边身子都麻了,而他也看见的射箭的人,就在河对面屋顶上的红袍人。 庄游已经猜出这些刺客是什么人了,身穿红袍的刺客,只有越凉花家了。 花红令出,人鬼皆伏,花家的刺客,是所有人身后的影子。而红袍的刺客,才是花家的精英。 庄游几年前与花红妆有些过节,但眼前这些人是冲着齐先生来的,庄游一剑斩断箭矢,留着箭头在肩头,向前走了几步,毫不退缩。 而屋顶上的红袍刺客再次弯弓搭箭,气机锁定庄游,庄游感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躲避,好强的气机牵引! 然而空中一道刀光闪过,红袍刺客的手掉了下来,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下一刻自己就看到了不同的景象,原来他的头已经飞在空中了。 一个人站在屋顶上,庄游定睛一看,这不是金拱门身边的护卫阿五吗? “小庄子!”拖长的腔调听得庄游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一个肉球样的东西,哦不,是人,拔山倒树而来,在他前面数位护卫击飞刺客清空道路。 “金拱门?”庄游看着肉球不确定地说道,这一下说的金拱门伤心了,“这才几天不见,你就忘了我吗?简直就是负心汉呐~~” 庄游感觉流了不少血的自己又要吐血了,看着胖了好几圈的金拱门,道:“你怎么又胖了?” 金拱门摸着肚子,大叫道:“我这不叫胖叫壮知不知道,你会不会说话啊?喂喂喂……” 庄游两眼一黑,倒了下来,眼里满是金拱门的焦急神态。 阿七扶着庄游,看向了金拱门,“少爷,这些刺客?” “通通给我宰了,敢在金家跟前伤我朋友,简直活腻了!” 第二卷 读书人 四十一 行百里者半九十 “少爷!” “进来吧”,看着恭敬候立门外的阿大,金拱门笑道:“下次不要这么客气了。”阿大不置口否,金拱门也拿这个死脑筋的家伙没办法,问道:“查的怎么样了?” “马车中确实是齐东来先生!” “真的是他?哼,道门那些老家伙还号称真人,与道合真,同于自然呢。这么快就等不及同门相残了,我呸,狗屁神仙,上次老祖宗带我去见他们我就恶心,一个个跟泥塑雕像玩意儿一样。” “少爷,慎言!” “好啦好啦,知道了,话说回来,花家那些狗腿子怎么敢在这衡水畔动手?” “据属下推测,道门有些人不想齐东来死,花家人接了任务却耍了心眼,为的就是让我们入局。” 金拱门拿起一块桂花糕塞入嘴中,口齿不清地说道:“这些家伙一肚子坏水,早晚有一天把他们骗得倾家荡产才好,个个都是穷光蛋!” 而这边屋内,庄游已经醒转过来,明黄色的纱帐内床铺很柔软,让睡惯了硬床的庄游很不适应。 “公子醒了。”一声轻唤,两个俏丽的小侍女上前服侍起庄游来,又是倒水又是擦脸,庄游哪见识过这阵仗,唬得一个打挺就蹦了起来,连连后退,他还没发觉自己的伤已经痊愈了。 这边手忙脚乱的,那边正堂里,一群家老们恭敬地站着,平日里威严持重的老人们此时宛如孩童面对师长考校般紧张,而高椅之上,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夫人半坐于椅上,一旁的丫鬟拿着凤头紫檀拐杖,敬畏地低着头。 “好啦好啦,一把年纪都能当我爷爷奶奶的人了,还这般作态。” “话不能这么说,齐先生是不一样的。”老夫人郑重地说道,每个人都能听出其中的真诚意味,齐东来最听不得好话,当即摆手道:“别给我戴高帽子,你们金家铜臭味太重,我不愿意跟你们打交道。” 一旁的丫鬟斜眼瞧着齐东来,心里想着这个病怏怏的男人怎么敢跟老祖宗这么说话,而坐镇衡水掌握无数钱庄商路坐拥无数天材地宝的金家老祖宗,却始终没有在意齐东来的戏谑,“老朽也不跟先生打诳语,金家除了钱之外还有些手段,虽不能与道门为敌,但还是可以帮点忙的。” 齐东来眯起眼,端起桌上的骨瓷茶杯,喝了口茶,云雾山的三寸茶,一口入喉修为立涨的宝贝,一片茶叶就可泡茶一壶,价值连城的东西,他这小杯子里就七八片了,下了血本啊! 齐东来也不说话,美滋滋地喝着茶,场下一片寂静,许久,他放下茶杯,看着眼前的金家老祖宗,道:“小儿可拱门楣再百年。”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视若千钧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天地间似乎一道宏伟的气柱拔地而起直上云霄千万丈。老夫人站了起来,深深地行礼,而家老们也是脸上挂着笑容,而齐东来喝完茶的红润脸色再次苍白,兴致也淡了,起身就想走了,在场没有人敢拦他,连金家老祖宗也只是动动嘴唇,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庄游已经和金拱门相见,几年未见,二人自然有不少话想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庄游千言万语化成两个字:“谢谢。” 金拱门拍拍胸脯,“谢啥?你是我朋友嘛,再说了,花家那些毒蛇我看了也不爽,杀几个刚好出出气!” 话匣子打开,金拱门问道:“马车里的真是齐先生?” 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庄游只是想了一瞬,便如实相告:“是的。” “我的天,齐先生呐!我一定要好好拜拜他!”看着激动万分浑身肥膘都颤抖起来的金拱门,庄游虽十分尊敬齐先生,但还是无法理解。而一旁的阿大等八个护卫,也是一脸崇敬,一副天下谁人不识君的骚包模样。 “胖,哦,金拱门,先生他……” 金拱门摆手道:“你小子不会不知道齐先生的伟大事迹吧?不会吧,他是你先生哎?!” 庄游有些赧然,与先生相识几年,先生永远是懒洋洋的虚弱模样,虽见过先生几次出手,但对于先生,真的不太了解。 “罢了,我来告诉你东来真人四个字的分量吧。东来真人十二上龙虎山,被前代道尊收为闭门弟子,十三通脉,十四通体,十五通念,十六破涅槃入地仙,一年一座山,叩首问长生,前代道尊曾言紫气东来,天生道门真人。东来真人十八岁下山,一张天地符,镇压东海作乱真龙,一柄铜符剑,斩尽西南巫邪大妖,据说他曾与佛宗金身罗汉战于九霄之上,天空洒落赤金血……” 在金拱门的滔滔不绝中,庄游已经是目瞪口呆嘴巴可以塞下整只桂花鸭了,印象里的先生完全无法与小胖子口中的东来真人重合。 “要我说,这么猛的人也不是没有,从古至今还有天生圣人的家伙,可东来真人猛也就算了,长得还他贼娘的帅,北秦西燕越凉想要嫁给东来真人的道姑尼姑们能从东海排到天山,多少人心心念念成为他的道侣,白云观苏仙子道体无垢天资容貌无双,千里追寻东来真人,欲与之一见,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东来真人,可你猜真人怎么说?” 金拱门盯着庄游,卖起了关子,庄游心痒得不行,金拱门问侍女要了杯蜜茶,润润口道:“丫的屁股太大,看着真累!”说到这,金拱门已经忍不住捧腹大笑,连庄游都忍不住了,没想到先生嘴巴这么毒。 “后来呢?”庄游急切地问道,而金拱门的脸色已经不复亢奋,圆脸皱得像肉包,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庄游也猜到后面是导致先生如今模样的原因,也戚戚然。 “后面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东来真人与龙虎山决裂,被踢出道门祖庭,据说连金丹都碎了,没想到一代真人,竟落得如此下场。”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往的金家情报无孔不入,肯定是知道什么的,但金拱门却真的不清楚。 庄游默默地走到屋门口,看着天上云卷云舒,突然有些讨厌龙虎山了,也不管什么道理。 路上一个小厮赶来,道齐先生要出府了,庄游连忙赶去,金拱门在后面吆喝着“等等我,我要见见先生!” 等赶到大门口,赤云正打着响鼻,看到庄游时亲昵地靠了过来,门口空无一人,似乎特意在避讳什么,后面金拱门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护卫阿大道:“少爷,老祖宗说最好不要在门口见面。” “怕啥?真以为道门不知道?” “总得做做样子。” 金拱门想了想,停下脚步,看着门外的庄游,又觉得不甘心,只好隔着大门与庄游道别,只字不提他最想见的东来真人。 就这样与金拱门匆匆道别,庄游已经跟先生说了几句,心潮很是澎湃,就出发了。 而金家的大堂内,老夫人看着对面已经冷去的茶水,久久不言,直到旁边的一家老道:“家主,齐东来没有修为了。”言下之意,其实可以顺了道门的意。 金家老祖宗瞥了出言之人,如同刀剐一般,吓得老人一哆嗦,不敢动弹。 老妇人接过丫鬟递来的拐杖,走到了屋外,一直走到闷闷不乐的金拱门旁边,拍拍乖孙儿的头,笑道:“怎么,没见到齐真人不开心了?” “老祖宗,你说齐真人这么急着走干嘛?” “可能是想早点了结因果吧。”捏捏金拱门的胖脸,“你呀,也少吃点,武家那个小丫头也早点娶到家里来。”此话一出,金拱门的胖脸都挤成一团,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已经走远的马车在大如床板的青石板路上前进着,庄游坐在车上有些无聊,竟然没有看书的欲望,赤云舆不需要时刻盯着,马儿是有灵性的,而庄游也是数次欲言又止,许久,车厢内传来先生的声音,“有屁快放!” “先生,你,你是不是以前很帅啊?”天知道庄游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要知道学院里不少人觉得庄游比儒生们还要讲规矩。 沉默许久,车厢里幽幽地传来一句话,“难道我现在不帅吗?” 庄游立刻眼观鼻鼻观口埋头苦读,而齐东来却掀开帷幔做到庄游旁边来了,庄游连忙往旁边挪动,发现齐先生脸色好了很多。 “从金家换了些好东西,能出来透透气了。”齐东来伸了个懒腰,看着庄游手上的书,道:“从小胖子那听说了?” 庄游点点头,他更想从先生这里听,齐东来看着路旁的树木飞快后退,南方的秋天别有一番滋味。 “我呢,确实天赋好,长得也帅,但是呢,这人总是有不满意的地方,越是往上走,道心的瑕疵便会不断放大,直到面临选择的时候,其实已经很晚了。” 庄游前面还能听出先生吹嘘自己的意思,后面就听不大懂了,齐东来也没有解释,而是问道:“小子,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此话一出,庄游脑海里立即飘过一个身影,只是难以启口,齐东来一眼就看出来了,笑道:“你小子倒没那么闷嘛,说吧,哪家姑娘,我帮你看看运道。”要是旁人听到齐东来说此话,怕不是祖坟冒青烟而是冒火了,庄游是相信先生的,便说了一些事,没有全说,比如大叔。 “你小子真够可以的,前朝姬氏都能扯上,让我来看看。”齐东来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敲击木板,发出清脆的响声。过了一会儿,他看向庄游,少年颇为紧张,齐东来咳了两声,道:“今天天气不好,算命也不好算,改日,改日。” 看着秋高气爽,晴空万里,庄游道:“先生,我觉得不用算的。“ “哦,你是不相信我吗?小子,麻衣世家那些神棍见到我都得绕路知不知道?“ “先生,我只是觉得,这种事,不用算,以前我住道小镇外有个破庙,里面有个老和尚可以解签,人们都说灵,一些调皮孩子曾潜入庙里偷了签条,结果全是上上签。“ “这不过是骗人的把戏,为了香火而已。“齐东来嗤之以鼻,却懂了庄游的意思,但卦卜一事灵不灵,得看求签之人怎么想的。 无非是要个心安,至于理得,就不是人们在意的了。 庄游却不是如此,只是他隐隐觉得,喜欢一个人不应该知道结局,哪怕大罗金仙告诉他没戏,他也不会听,手中剑是干嘛用的? 齐东来摇摇头,叹道:“大周灭国,牵扯到教派气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先生,你知道一个姓白的人吗?“ “你说的是大周国师白自行啊?这家伙狂得很,不过确实有点东西,当初如果他入了局,这大秦没那么容易起来。“ 齐东来不愿细说,讲了一会符箓修行的话,便又回到车厢里睡觉了。 一路东行,来到一座山,不是很高,山脚石碑上三个模糊的刻字:文清山,倒是蛮有意思。 上了山,庄游总感觉不大对劲,空气中总有些阴森意味,询问先生,先生道无妨,山里有阴物,快点走就行了。庄游放下心来,驱使马车小心看向前方。 然而走着走着却不对劲了,庄游总感觉他们在绕圈子,四周的景色似乎一直在重复。修行之人的感觉极为重要,所谓心血来潮并非是空穴来风,庄游从门符中取出一张蓝色符箓,口中轻叱:“敕!“符纸化为一道蓝色轻烟,在空中盘旋,逡巡不前,让庄游吃了一惊,这可是他费尽心思做出来的最好的仙人指路符了,虽然自己做出来的拍马及不上这符名头,但这山里古怪不小。 接连使用几张鹊桥引路符,皆是无用,庄游站了起来,取出归墟,一道犀利剑气扫向一遍,然而剑气在空中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无奈之下,庄游只好回头询问先生,然而这一回头,身后哪有车厢,不过空荡荡一条来时山路而已,这是怎么回事?庄游虽万分震惊,却呼吸吐纳,仔细打量四周平平无奇的树林,可瞪大眼睛怎么看都没用,他决定先动身。 沿着山路走着,竟然看到一间残破的山神庙,这可是一路上没见过的。 山神庙有些年头了,屋顶上杂草丛生,半截大门在风中摇摇欲坠,纸糊的窗户早就破败不堪,剩些纸屑随风摇摆。 心知这山神庙出现的古怪,但庄游犹豫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一进去就是腐朽的发霉味道,四下里除了朽木灰尘,只有一个一人高的山神塑像。 这个山神塑像虽然雕刻得极其粗陋,但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女子模样,庄游以前小镇山里也有山神庙,进山砍柴遇到坏天气时常进庙躲避,每次也会先拜拜山神,可庄游这次没有拜,因为眼前这神像阴气森森,多半师罪魁祸首。 但庄游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凝神静气,蓄势待发,空中一声娇媚的轻笑,身后传来脚步声,很轻巧,一听就是女子的声音。 转身,是个红衣女子,一身衣衫华丽名贵,雪白赤足行走在地上,然而女子嘴里在嚼着什么,发出粗鲁的声音。 走近一看,竟是半截手臂,取出手帕擦拭,嘴角还残留鲜红,女子牙缝间还有血肉,笑道:“哟,刚刚那人还没吃饱,这边又来了个小哥,看着身材多结实。眨巴眼睛,女子笑弯了腰,庄游已经举剑对准了此人,冷声道:”先生呢?“ “哦,那个家伙太瘦了,没二两肉……“ 一道冷冽剑光在破庙中闪过,携带着剑气,然而女子捂嘴一笑,左手扔掉半截手臂,随意地在空中一抓,就是归墟,庄游用力抽剑,纹丝不动! “小哥哥还挺心急。“女子话音未落,浓稠阴气自身上蔓延,袭向庄游,庄游只好弃剑,一个打滚,狼狈地躲过阴气,而那阴气拂过腐朽木头,木头就化为灰烬。 庄游死死盯着红衣女子,脸上不露声色,可心里已经骇然,此人根本看不出境界,但肯定不是他一个四境能解决的,再来几个他都没用。不过庄游没有绝望,从门符中取出一把白玉小剑,玉剑一出现,就飘在空中。 “飞剑!“女子声音凄厉无比,一瞬间便化作阴风席卷而出,空中的玉剑化作一道光激射出庙。庄游一屁股坐在地上,而远处已经阴气冲天,很快又被倾天剑气淹没,女子一开始还有怒骂声,很快就没了声息,空中的阴森气息也一扫而空,许久,风平浪静,庄游走了出来,正看见赤云舆,以前在车上嗑瓜子的齐先生。 “陆寄衣的剑丸确实了不得,这娘们不好惹啊!“庄游上了车,看向齐东来,齐东来讪笑着:”刚刚睡着了,不然这种八境鬼物我一巴掌就扇死了,哪轮到你小子逞威风。“ 庄游叹了口气,多少人说先生何等惊奇绝艳,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这副模样呢? 下山途中,路上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倒在树丛间,应该就是先前女鬼祸害的可怜人了。 “小子,刚刚那女鬼不简单啊,身上有着三茅山祭炼鬼物的手段,跟龙虎山脱不了干系。“ 下车挖了个坑,将尸首埋了进去,庄游才继续出发,而齐东来在一旁念叨着“你小子出去可别说是我的学生,看给人家挑的什么地,前后不平,杨木几棵,一点风水道理都没有,唉……“ 庄游都已经埋好了这家伙才说,宽厚如庄游也憋气了,坐在马车上直到下了山,才憋出一句“先生你以前是不是人缘不太好?“ “臭小子,你怎么知道的?不过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老子我女人缘好得很,嘿嘿!“ 得,庄游也拿先生无语了,暗自吐纳,磨练一身真气了。 “先前怎么不用?” “我能应付,所以有点舍不得用。”庄游如实回答,其实还有担忧先生这一点原因,只是他没说出口。 不过齐东来却道:“庄游,你要记住,这一路,如果你遇到生死抉择时,绝对不用管我,否则你没有回头路了,知道吗?”带着笑意的话却让庄游后背发凉,许久,他才点头道一句知道了,至于真知道假知道,就不得而知了。 一路走来,有风餐露宿时,有入城居住时,路上遇到些波折,甚至还遇到了妖怪,庄游凭借学院先生们送的诸多法宝,一一打发,平安无事,而距离那座世人皆叹神仙好的龙虎山,也没有多远了,直到一个道人的出现。 大路中央,小雨润如酥,而一个执伞道人,伫立良久。 身穿青蓝色长袍,束发盘髻,顶髻上别着一根玉簪。清清淡淡,面容平常,比庄游年岁稍长的样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而庄游看到此人,一点争斗心思都没有,不是不敢,而是不愿,天地间小雨淅沥,却滴滴洒落心间。 齐东来看到此人,笑了,意味深长。 “小师叔,回去吧。” “余霖啊,没想到你都这般大了。”齐东来答非所问。 余霖郑重地看着雨幕中的马车,面带悲切,躬身极深,“小师叔,回去吧,不要再走了。” 齐东来眯起眼睛,盯着头埋得极深的余霖,道:“当年小家伙里面就数你根基最浅,天赋也不高,你师父运气不错。” 而余霖却记得当初是谁笑着劝师父收下自己,并道此子道在心性而非根骨,若非这句话,自己将在外门待到老而非是成为道门真人真传弟子。 “小师叔……”余霖话音未落,齐东来指着庄游道:“他是车夫,走不走他来选。” 余霖看向庄游,自始至终这是他第一次把目光投向这里,而庄游见先生把锅甩给自己,只好抖擞精神,真气运转起来。 而余霖目光也犀利起来,然而一身真气却不断压缩,境界一再降低,维持在四境,对着庄游行礼。 跳下马车,庄游大步流星奔向来人,而余霖竟摆好拳架,等着庄游。 势大力沉的一拳击来,却仿佛石沉大海,往日无往不利的霸道真气竟在进入对方体内后无影无踪。一拳不行,那就两拳三拳直到行为止。 拳似开山海,浑不见日月,每一拳打来,空中的雨丝都被蒸发,庄游周身没有一滴雨水能够沾身,浩荡真气沸腾不止,而余霖一双拳头在空中不断画着类似圆圈的图形,于无形中卸掉庄游的劲力,再反弹回去。他强任他强,我自巍然不动,庄游被回流拳劲震得吐血,却紧紧抿嘴不泄气。 练拳之人,我自一口真气足,气不断势不停,神仙也似捶大鼓。庄游自始至终没有拔剑,并不是对方赤手,而是练拳的他不能用别的东西来面对另一对拳头! 拳势如海水倒灌,波涛汹涌又面面俱到,而余霖身前出现肉眼可见的圆形气场,而每一个圆也在不停旋转,吸收着霸道拳势。 两脚深陷泥土,庄游每一拳的速度越来越慢,而其中的韵味却让人更加动容,庄游并非霸道跋扈之人,但每当出拳之时,一身气概从不曾温柔,这一道就是霸道,霸道至隆,双手劈开生思路,五岳倒为轻,一道拳,没有后退的道理。 一拳又一拳,好似神人擂鼓,庄游赤红了双眼,誓要将眼前乌龟壳打爆,而余霖也不好受,身上不断颤动,双袖破碎,不复先前轻松模样。 可谁曾想气势攀到顶峰的庄游退了,虽然只是那么一步,却似乎是承受不住真气倒流,一直在防守的余霖动了,周身圆收入体内,准备一击结束。可当他进了一步的时候,看到了庄游的笑容。 我又不是傻瓜,一道拳是不能退,可也没说侧身是退啊? 此拳极快又极慢,慢的不如烟雨,快的余霖避无可避,二人拳头对靠,天地无声,地面以二人为中心下沉三丈,抬眼,雨停云散。 齐东来笑道:“气以直养而无害,劲以曲蓄而有余。” 身影从大坑中射出,余霖搀着七窍流血的庄游,向着马车走来,而他除了长袖变短袖,一点都没有变。 “怎么样?”齐东来笑道。 “不愧是小师叔的学生啊!”余霖叹道,齐东来摇头,“这可不是我教的。” “我是说小师叔的眼光还是那么好。” 这一下,齐东来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第二卷 读书人 四十二 不入天门入轮回 余霖走了,走之前扔给庄游一瓶药,吃了药,庄游伤势好得很快。 走之前,余霖和庄游聊过一次,齐东来在车厢睡着午觉。而当庄游送走余霖后,回到马车上时,齐东来看着他,问道:“你一开始也希望我别去,怎么改口了?” 庄游摇摇头,道:“我听先生的。”听是一回事,想却是另外一回事,庄游一路走来没有变过念头,只是他隐隐觉得,齐先生的选择,未必就是简单的生与死,庄游见识过一些风景,走过不少路,读过不少书,但不代表懂的道理就多,有本野叟言中曾说,人睡如小死,看着学院里每日昏沉的先生,他便一路沉默。 齐东来精神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也不再整日待在车厢内,而是坐在前面和庄游聊天,而马车的速度也放慢了,颇有些秋游山水的意味。 “庄游啊,你的修行根基有高人帮你熬炼过,加上你那套拳法和呼吸吐纳的法门,让你的通脉三境底子打得极牢固,九层之台始于垒土,你的四境皮骨肉三关过得也蹊跷,一蹴而就却留下了隐患,所以你不要轻易就破境,最好一直压着,把大道上的杂草拔光了才行。” “看你像个以力证道的武夫,拳法甚是霸道,身子也有些像佛宗的金身,却走了剑修的路子。而你的那把剑我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却不大记得了,反正此剑似乎有灵,但还未彻底苏醒。” “至于符箓这个,你呢别想在这条道上走到底了,剑修不比别的,你要记住。” 齐东来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庄游认真地听着,把每一个字都刻进心里。车子驶入一个小村庄,鸡犬相闻,路两旁有几个稚童在嬉戏,数顷稻田像铺了一层金子,风吹过便掀起稻浪。 “今年是个丰收年啊!”齐东来呢喃着,脸上看不出悲喜,可庄游却想到北边的灾荒,抿着嘴不说话。 山水又相逢,齐东来为庄游指点着所到之处的古今趣闻, “看到那座斜盘山了吗?原来的山神不过是一方小土地,我年轻时不懂事为他上了柱香,结果他就成了金身了,唉,师父以前说我气运太大,寺庙道观可拜不可送香火,这不,我找到那土地好好揍了一顿才罢休,现在不知他怎样了。” 来到一条宽阔的大江边,赤云舆是会飞的,但庄游没那本事,齐东来也不愿意动,所以只好找了条不大不小的渡船载着马车渡江。 船上是个一家三口,花白头发却还有一把子力气的老头,沉默寡言的憨厚儿子,皮肤黝黑活泼开朗的小女孩,兴许是价钱谈的可观,老船夫儿子钓了条大青鱼,送了半条给庄游,齐东来是个食不厌精的主,坐在船头发呆,而庄游和船夫一家围着桌子吃得正欢。 “小哥你这马可真好看!”老船夫指着赤云赞不绝口,当初庄游找到他们渡江时老船夫还不太愿意,毕竟自家渡船不是大楼船,载着马车有点悬,可庄游给了一笔让人无法拒绝的价钱,同时还拍着胸脯抱着自家马儿听话的很,这不,赤云上了船嚼着草就没闹过。 鱼汤没啥花样,但却极鲜美,喝得庄游畅快得很,庄游连连夸赞汉子这手鱼汤可以开酒楼了,沉默的汉子也露出笑容,见庄游碗空了连忙又盛了一碗。 小女孩跑到马车旁半是害怕半是好奇地看着赤云,赤云嚼着庄游从学院带的灵草,大眼睛盯着小女孩,温顺的靠了过来,小女孩往后退退,迟疑地伸出手摸摸赤云,过了一会便开心地为赤云挠着痒痒。 老船夫取出自家酿的米酒,说道喝点不误事,和庄游聊了起来,而庄游问到女孩母亲时,老船夫叹了一口气,只说了一句落了水救不回来了,汉子在一旁坐着,一言不发。 夜深了,船夫一家睡了,庄游和齐东来坐在船头,看着月光下的江面,突然船身一顿,似乎是撞到什么东西一样,而接下来却不断有东西在撞击渡船,老船夫从船篷里冲了出来,叫道:“龙王爷出水了。”他一下子跪了下来,嘴里不断祷告着,而汉子抱着惊恐的女儿死死盯着水面。 “还龙王,这江里就一条小蛟,水神都不是。”齐东来嗤笑道,而庄游已经看清了,水下有条很大的家伙。 山河湖海精怪多,一路来庄游也见识过一些,真气翻涌,几道剑气就射向水里,一点用都没有,进了浪花漩涡就没了。 只能下水了,庄游没等老船夫劝阻,一个猛子就下了江,把一家老小惊得话都说不出来,水下闹得更汹涌了,船虽然起伏不定,却是波浪所致,不再是先前的撞击。 月光洒落在翻腾的江水上,底下争斗不断,不时又巨大的水柱炸起,出水数丈高,“嘭”的一声,一个人影从水面被打了出来,狼狈地落在船上了,老船夫一家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一条鲶鱼精都打不过,我要是你就找个臭豆腐撞死算了。”齐东来揶揄道,说的庄游也来了气,一蹬脚又下了水。 水面更汹涌了,不一会儿腥臭的污血浮满水面,令人作呕,一声巨大的闷响,似乎是有人在水里打了一拳,一个足足有三人长的大鲶鱼飞了出来,还在空中挣扎,身上的鳞片残缺不全,而鱼肚一个大窟窿,庄游射出水面,用力一踹,鲶鱼精再无挣扎,砸了下来。回到船上,庄游神采奕奕,老船夫抖着山羊胡子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才蹦出一句“原来是神仙呐!” 齐东来皱着鼻子喝道:“臭死了,小子你快点把自己弄干净!”一身血污的庄游嘿嘿一笑,震碎衣衫又下水徜徉起来。 至于那个鲶鱼精,沉默的汉子已经拿着鱼叉和麻绳下水将它系在船尾了。 等庄游换好衣衫,老船夫一家激动地看着他,除了敬畏之外更多的还是感激,原来,那个手脚麻利总是笑脸待人的女主人,就是被这个鲶鱼精害死的。 一直沉默的汉子拿着叉子泄恨地戳着鱼尸,小女孩抱着爷爷的腿,老船夫“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叹着气。 “这江里的蛟龙在冲击水神之位,若成了,这样的惨剧就不会发生了。”齐东来感叹道,听他口气似乎认识那条蛟龙。 上了岸,老船夫怎么都不肯要庄游给的银两,说什么“怎么能要恩人的钱呢?”小女孩在旁边点着小头,无奈之下,摸摸小女孩的头,庄游跟三人告别,上了马车就上了路,一直过了很久,回头,还能看见江边伫立挥手的女孩。 小女孩恋恋不舍地跳上船,衣襟里一个大银子落了出来掷地有声,小女孩捡了起来挠着头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个了,而老船夫父子俩不约而同地望向远方,而庄游笑得很灿烂。 走到一片原野,没有晚秋的萧索肃杀,草色遥看近更浓,而一个邋遢的老道士,躺在地上,身旁放着一个赤红酒葫芦,脸上两坨红晕,嘴里嘟囔着什么。见此情景,庄游自然不会以为是个无关人,难道又是阻拦的道士? 还没等他开口询问,齐东来已经下了车,对着老道士一揖,却没有说话。 “小齐啊,怎么了,连师伯都不认识了?” “我已经被龙虎山除名了。” 老道士哈哈一笑,道:“除名可改不了同道之人的身份,天下不只有龙虎山一个道观。” 齐东来作揖道:“师伯。”老道人含笑受之,只是眼里满是痛苦。 这边庄游被齐东来叫来行礼,庄游恭敬行礼道:“老前辈好。” 老道士看着庄游笑道:“你这个学生跟你不像。”齐东来笑着称是,道自己何等潇洒光是帅气的脸就不是庄游能比的,庄游哭笑不得。 老道士也没有废话,拿过酒葫芦就扔给齐东来,齐东来拔了塞子,喝了一大口,喊道:“好酒!”而老道士也不说话,不知从哪又掏出个大酒坛也咕噜咕噜地痛饮,而庄游看着两人一言不合就喝酒,也不明所以。 不一会儿齐东来脸色就像猴儿屁股一样,走路都打摆子,庄游连忙去搀扶,谁知齐东来把酒葫芦递过来含糊不清道:“来,喝酒!” 醇香的酒气闯入鼻腔,还没喝就够醉人了,庄游从小到大就只在镇上喝过米酒,还是郑大娘赏给他,结果甜滋滋的一小碗就让庄游倒了,自那以后庄游就再没喝过酒。 “男人不喝酒还是男人吗?人生有酒须当醉,少年正是饮酒时,来,喝!” 推辞不过,庄游只好接过葫芦来,喝了一口,缠缠绵绵的浓郁滋味在舌尖上千回百转,柔柔的滑下去,一会儿就有热气从喉头升起来,暖暖的烘着五脏六腑,却不叫人难受,这时才体会到这就是酒了,藏着深秋和暖阳,脑袋晕乎乎的,迷醉的思绪似乎飘离了身体,整个人都飘飘欲仙,往日的愁绪和忧伤,全都被埋葬在酒里,就一口,庄游就倒了下去,长睡不醒,但安详的面容很满足。 老道人拿过葫芦,“嘿嘿”地笑着,齐东来坐在一旁,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喝酒,而是闭着眼睛似乎在回味。老道人起身,将硕大酒坛里的酒一个长吸,酒水酒化成水柱入了口,老道人摇摆着走远,酒后高歌且放狂:“终日奔波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思娇娥美貌妻……”邋遢道人渐行渐远,吟诵声却犹在耳边,草坪上齐东来满怀醉意眺望远方,久久不曾言语。 好酒睡初醒,庄游发觉自己在车厢内,而齐先生在前面坐着,连忙起来,跑到前面,齐东来笑道:“师伯的桑落酒可是稀世佳酿,能荡涤心境巩固道基,怎么样?” 庄游挠挠头道:“挺好喝的,就是有点上头。” 齐东来放声大笑,把位置让给庄游,回到车厢里,道:“我要静修一段时间。”而庄游却担心有人阻拦,像是看破了庄游的心事,齐东来道:“放心,赵师伯来了,那些人不敢再动小心思了。” 庄游这才隐约明白先前老道人的前来不只是叙旧,更是一种态度。 距离龙虎山越来越近,庄游也发现经过的城镇的人们也不一样了,似乎更加平静,有一种别处所没有的神态,祖庭坐落,仙人脚下,自有一种气度。庄游这才真正意识到,龙虎山是真的近了。 一路走来,赤云几乎可谓是日行千里,可还是走了这么久,庄游这才意识到脚下的土地是何等辽阔,如果将来能游历天下,那会是多么有趣。 车里的先生在静修,庄游也愈发努力修炼,除了早晚打拳练剑,他也把所有的符纸都画完了,熟能生巧,庄游不会再出现以往浪费数十张的情况了,虽然他所制的符箓还只是后天符的基础符箓,但也很知足了。 修炼不知岁月,终于有一天,齐东来走了出来,指着远处的高耸山峰,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到了。” 一如数年前一个老道人牵着小少年的手,指着远处的山,笑呵呵道:“小东来,看到没,那就是龙虎山了。” 祖庭在东,东来至此,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庄游紧张起来,远处山峰灵气飘渺,隔老远就能看出道韵非常,似乎天地间都在拱卫此山,一念至此,少年的后背都汗湿了。 齐东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怕,有我呢。”轻飘飘的一句话,几乎不可闻,却有山岳之重,庄游静了心。 望山跑死马却是真的,赤云乃神驹,卯足了劲地奔跑却始终不能靠近龙虎山,似乎路被拉长了,齐东来冷哼道:“总是耍小把戏,怎么可能成大道!”此言一出,犹如正天地听,山来了。 山脚下一个巨大宏伟的山门,上面乃是燕国历代皇帝敕封的牌坊,境界高深的人甚至可以看见辉煌巨龙和斑斓猛虎气运缠绕,龙蟠虎踞在天地间,不愧是道门祖庭。 到了山脚,庄游没有看到臆想中的人群,而是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转头看先生,齐东来笑道:“你在这里等我。”庄游点了点头,随即郑重道:“先生,保重!” 齐东来挥挥手,转身,一纵入云,天地间一道声音响起:“齐东来,今日拜山!” 那一刻,庄游看到了真正的先生,传说中东来真人,一符天下轻,金丹入大道,玉树临风,风姿卓绝得天下男人恨女人痴的龙虎山小师叔。 即使先生不在,庄游还是赞叹道:“先生,我信了。”我信你女人缘好了。 龙虎山之上,齐东来嘴角勾起,看着山顶莲池上的道士们,笑得无比猖狂。 手抚仙鹤顶的一头白发却是俊秀青年的金袍道人,叹道:“师弟,你不该来的。” “我想先拜拜师父。” 一个中年道人冲着云端的齐东来喝道:“放肆,你这孽徒还敢进祖师堂?!” 齐东来盯着这个人,伸出手,指着他道:“杨始源,我是来杀你的。”字字分明,天地一凝,万钧杀气铺天盖地。 道门掌教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留下惊愕的众人,齐东来熟门熟路地走着。 来到肃穆的祖师堂前,齐东来停了一下,整理衣冠,才迈过门槛,历代祖师画像和灵牌,齐东来视若不见,径直走到一幅画前。与别的画不同,此画里的道人咧嘴笑着,隔着纸都能体会到他的开怀。 “小东来啊,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啊?” “我?将来要走遍天下结交各路英雄好汉,喝最烈的酒揍最坏的人,还要找个好看媳妇儿………” 老道士看着手足舞蹈的徒弟,笑着点头,只是眼里似乎看到了什么,总是有点担忧,无法释怀。 “师父,这些年来我走了很多地方,也认识了很多人,杀了不少坏东西,”顿了顿,齐东来笑道:“也找了个天底下最漂亮的姑娘做老婆。” 说着说着,齐东来的眼眶红了,跪了下来,哽咽道:“可是我没保护好她,师父,如果你还在,肯定不会这样的……”大堂里有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一阵清风拂过齐东来的头顶,似乎有个老人摸了摸头顶。 手中虚握,三道金色气柱出现于手中,齐东来恭恭敬敬地上香,此生拜神拜仙拜父母,唯独只给师父上香。 起身,最后一点心绪消失,转身,出了门,风光大好,无视掌管戒律的正道堂弟子们严阵以待,齐东来笑道:“看来我不中用了,用些小家伙就来打发我了。” 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翻过来,就是个地覆天倾,一地的弟子哀嚎着,齐东来向前走着,只一步,就上了九重天,来到一座山峰前,一道飞剑惊鸿掠来,齐东来屈指一弹,飞剑哀鸣着被落下,齐东来不屑地笑道:“杨始源,你还是这么废物!” “住嘴,你个弃徒,仗着最后一点破碎金丹逞能,等金丹彻底破灭,我看你怎么死!” 齐东来双手压下,天空中巨大手掌镇压山峰,“杀你是绰绰有余的。” 被镇压的排衙峰一声钟鸣,护山大阵开启,云气翻腾,龙虎狰狞,金光万丈,齐东来摇头,“还是躲在龟壳里,难道你不知道吗,” “当年都是我修补大阵的。” 龙伏虎卧,云开雾散,齐东来双手凌空画符,一息即成,轻轻一指,符迎风而长,一瞬千百丈,排衙峰竟硬生生矮了下去,山石崩碎,山上的人也是无法飞遁焦急万分。 一符镇山河,山脚下的庄游才知道,书里说的是真的。 数百把飞剑呼啸而出,射向齐东来,手中画符,齐东来不忘嘲讽:“杨乌龟,剑再多你不还是个贱人!” 而空中的符箓庄游认了出来,来自上古练气士的枯剑令,可消磨灵剑使之如凡铁,天下剑修闻之色变,这等传说先天符竟随手画出,再观那些不断坠落的飞剑,让人不禁感慨。 躲在洞府里的杨始源阴沉着脸,一旁的华丽妇人竟然笑了,杨始源一巴掌扇倒女子,喝道:“贱婢你还敢笑,是不是以为齐东来能把我怎样?” 似乎是顺应杨始源的话语,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够了!”杨始源激动地跪地磕头道:“师父救我!” 齐东来眯眼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老家伙,此人正是杨始源的师父房起林,也算是他的大师伯了。 “齐东来,够了,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房起林看着一脸淡然的齐东来,谁知齐东来吐了一口唾沫,指着他破口大骂:“老东西,我还不是教训你教出来的狗东西!” 此言一出,万籁俱寂,无论是山上山下,龙虎山道士也好,前来看热闹的修行者们也好,无不是惊掉了下巴,对着龙虎山黄龙真人说这般话。 远处一个看热闹的少年对着自家扈从道:“东来真人,真是猛啊!”一旁白发扈从也点头。 房起林黑了脸,眼中怒火滔天,“齐东来,你以为有几脉同情你你就不会死吗?” 一柄黄色长剑出鞘,发出震耳龙啸,齐东来也不复先前的淡定,凝重地看着眼前,伸出右手,食指滴滴金色血液流出,在空中形成无人识的文字,山中有老者惊呼道:“这是那本书的字!”没有说出书名,是因为此书连书名都无人可识,放在龙虎山千年之久无人研究明白。 黄龙真人无动于衷,一剑破万法,手中黄穗剑射出,四周空间似乎像是被顽童揉捏的纸团褶皱变形,一瞬间剑至眼前,而齐东来看着空中的三个金色文字,用手捻出一个,往身前随意一掷,声势浩大似真龙探爪的黄穗剑在空中定住,不能动弹一分一毫。 无论房起林怎么掐诀,本命飞剑都没有回应,正惊异时,齐东来又扔来一个字,金字在空中变化,消散不见,而九霄之上,雷池倾泻,紫色惊雷劈下,没有任何躲闪的机会,粘稠如墨的雷浆就淹没了房起林。 空气中氤氲着硫磺味,众人无不为此术心惊肉跳,可齐东来愈发苍白的脸色却没有轻松,因为远处出现了房起林狼狈不堪的身影。 先前还长须飘飘,仙风道骨的人眼下半边身子焦黑,雷电乍起,让齐东来忍不住笑了出来,而房起林已经怒极,看着还剩下一个字的齐东来,一声大喝,而遥远天际,怒吼连连,而所有人都知道,黄龙真人修为在那一辈弟子中垫底,但他自幼就养了一条真龙。 斯须九重真龙出,一洗万古凡马空。 巍峨巨龙呼啸而至,看着主人凄惨模样,巨龙咆哮不已,张牙舞爪,就冲向齐东来,而最后一个字消散于天地之间的时候,齐东来脸色雪白,摇摇欲坠,体内的那点微末金光,彻底消逝。 但所有人关注的,是被镇压的巨龙,在不断挣扎中隐介藏形,最后变成小蛇般大小,房起林悲痛地看着自幼陪伴自己的黄龙。 一道光华闪过,齐东来低下头,腹中一个大洞,而排衙峰顶,杨始源笑得很得意。 终究是没能,报了仇啊,齐东来低声喃喃道:“抱歉了……” 无数人扼腕叹息,一位邋遢道人手中葫芦跌落,珍稀好酒洒落一地,龙虎山不少崇拜齐东来的弟子们也红了眼眶。 只有庄游一次次撞向山门,在无形屏障上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停止,怎么会死呢?先生怎么会死呢? 突然,天空一声巨响,浩瀚天宇间出现了一道缝隙,像是被劈开来一样。缝隙不断变大,里面仙凰神龙一闪而过,辉煌灿烂的气息弥漫人间,在所有人抬头看的时候,庄游转身,怔住了。 齐东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先生,你,怎么,这是?”庄游说不出话来,齐东来摸摸他的头,上面的伤口消失,笑道:“哦,破而后立,我不小心,金丹大成了,够厉害吧?” 庄游笑着点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看到那里没,那是天门哦,先生我要飞升了,就是牛大发那种的。”齐东来说着惊破天的话,却一点也不在意。 “好了,还有正事呢,来,借我把剑,我要砍人。”齐东来不客气地从庄游门符里直接取出归墟,往日里平淡无奇的归墟像是活过来一般,剑身长鸣。 “走了。” 仙人抚我顶。 齐东来一步登天,背对天门,一剑,排衙峰一分为二,杨始源一分为二,再一剑,房起林灰飞烟灭。 而齐东来看到了一个女子,正看着杨始源消失的地方笑得泪流满面,齐东来微微一叹,旋即放下。 而龙虎山丹霞峰莲池旁,鹤发童颜的掌教冷眼看着莲池里枯萎的一朵金莲,齐东来嘿嘿一笑,大手一挥,另外一朵金莲竟然再生一朵,一蒂双莲,夺天地之气运,而这株并蒂莲,正是赵师伯一脉。 立于天地间,背对白玉京,齐东来遥遥一指,东海万里海底一只通天大妖哀嚎致死,当年出海时,觊觎金丹,吞下一船千百人。 孤崖上一男子手持断剑眺望此处,断剑生灵。 西南一地千里青瘴,一扫而空,当年立誓,今日成。 诸多因果,一一断净,齐东来将归墟扔下,落于庄游头顶,归墟在庄游头上转了好几圈,似乎向齐东来致谢。 所有人都在等齐东来飞升,可是他迟迟没有转身去往那天门。 眸光闪动,碧落黄泉,红尘万里,甚至那奔腾不息亘古不变的光阴长河,都找遍了,齐东来都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身影。 终于,齐东来转身,看着破碎虚空飞升之门,开口问道:“能否?” 久久没有回应,齐东来道:“金丹大道,又有何用?”即使是立于山巅甚至还在之上的天穹,即使脱离芸芸众生超脱世外,即使是勾画山河指点日月,也终究是一个人而已,情情爱爱,不过小道,只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出发,到底是为了什么? 抬眸,遥远万万里莲花世界里一尊佛陀缓缓摇头,低头,地下青灯幽火旁,一个看不清面目的老人放下手中笔,叹道:“魂魄都没了,生死簿判官笔都无法。” 最后不甘心地看着天门中,齐东来眼中的执念不断,“什么狗屁神仙?” 天地一清明,万法皆自然,世间生物冥冥中抬头,天穹似乎出现一条大河。 “不可!”赵师伯大喝道,他劝道:“东来,截光阴的因果太大,会牵扯到天下的。” “万般因果皆在我身!”齐东来伸手入河流,一身仙躯琉璃光华万古不朽,却缓缓腐朽,可齐东来毫不在意,只手在河中探寻了,一刹千年。 而所有人已经被这惊天动地的圣人手段震惊了,光阴长河不过是三教典籍中的一个代指时间的名讳,可齐先生竟然真的在追溯光阴,逆流而上! 每一个生命都是被长河裹挟其中,只是有些生命修行强大了,能够游得慢一些,更强的,甚至能够偶尔跳出河流于河面之上望一望,只有儒圣道祖佛主才有断水支流的神通,仙人都不行。 齐东来苍老了,腰佝偻着却还是硬挺着伸手,此般究竟是为何?值得吗? 像是多年前他金丹破碎时,师长朋友问他那句“值得吗?” 齐东来笑着道:“何来值不值,情愿如此。” 天门缓缓关上,期间有几个修士飞向其中,欲投机取巧,化作飞灰,可齐东来看都不看一眼。 终于,他的身躯彻底消失,仙人神魄也摇摇欲坠,可他手中,出现了一根绿色的竹子。 齐东来笑了,将她珍宝般捧着,不肯分离。 一只黑色巨掌探来,“鼠辈尔敢!”赵师伯一声大喝,一指击溃巨掌,齐东来此时虚弱无比,再无仙人手段,自然有人觊觎他的仙人神魄。 还没结束,无数人蠢蠢欲动,修行本就逆天而行,自然不择手段,可龙虎山一直沉默,没有出手,也没有拦截。 庄游心急如焚,腰间门符一闪,一直玉葫芦飞了出来,正是院长所赐万分危急时所用法宝。 玉葫芦流光闪过,来到齐东来身边,齐东来投入壶嘴,然后玉葫芦飞回庄游手上,“抱歉了,可能需要你再送一段路了。” 庄游早就坐在赤云舆上,将学院先生所赠之物一股脑掏出来,数块玉石飞入车轮,赤云长声嘶鸣,身体竟膨胀起来,不一会儿,就成了匹数丈大小的雄壮神马,鬃毛如火焰燃烧,马蹄生风,竟飞了起来! 日行何止千里,庄游抱着玉葫芦说不出话来。 齐东来曾说到了龙虎山就没有庄游的事了,可庄游答应了送先生来,可没答应不送先生回去。 归心似箭,而马车后众多飞影追来,全是想要浑水摸鱼的家伙,有些甚至快要赶上。 仙人神魄,还有那个少年的飞剑,让太多人垂涎,不一会儿,十数道流光射向马车,而庄游将学院先生们赠与的法宝们一一使出,试图拦住后面来人,可还是快被追上。 脚下,就是斩杀鲶鱼精的大江,身后,穷追不舍。 就在快被追上时,大江翻腾,鱼虾惊散,岸边渔人们惊慌奔走,一条黑色巨尾跃出江面,拍打在空中,将赤云舆后追兵打死大半,一尾之击,天崩地裂。 江上墨色蛟龙,圆目怒睁,张牙舞爪。 “墨漓,你水神之位不要了吗?” 空中一人大吼道,要不是被蛟龙拦住,他已经追上了那马车。 名唤墨漓的蛟龙一声怒吼,山岳般身躯横在天地间,与不愿就此而退的修士们战做一团。 多年前一个老道士看着小道士放生了一只黑色鲤鱼,老道士笑道:“小东来啊,我俩好不容易钓条鱼上来,怎么又给放了?” “师父,这鱼已经成精了,估计修炼不少年了,不吃了。” 进入江中的鲤鱼向着师徒二人摆摆尾巴,摇曳而去,小道士笑道:“早点跃龙门啊!” 庄游回首看着墨蛟飞舞,这就是先生说的小蛟吗? 可还未成为江神的墨漓无法拦杀所有人,看着遁去的飞影怒吼连连却无可奈何,只好将眼看之人一一撕碎吞入腹中才能解气。 而庄游以为安全的时候,眼前竟出现了一个女子,“小兄弟,不要跑了……”女子笑着伸手,皓腕玉手却有着大恐怖,庄游直接扔出一把丹丸,丹丸演化成金甲巨人,手持大斧辉煌威严,与邪异女子战做一团。 一路上,不知多少追兵被法宝挡下,而就在庄游再次探向门符内时,却空无一物。 可身后穷追不舍如芒在背的压力消失了,一转眼,面前站着一个温润公子。 飘飘任公子,爽气欲横秋,遗世独立的飘渺味道。 “你是谁?” “我是下面山上的山神。” 当年的小土地,有些悲伤地看着那只玉葫芦,没有说话。 曾经香火,今日报恩。 一直到走了很远,都没有一个人追来,昼夜不息,庄游怀中玉葫芦一动。 脚下,就是太安城。 林深处花丛中,兰姐看着从空中落下的赤云舆,叹口气,便是秋凉冬至。 “何必呢?” 庄游听着葫芦中先生的话语,上了山。 去时已深秋,许久,庄游来到了墓前,怀中葫芦一颤,齐东来从中走出,身子虚幻,似乎随时飘散。 “小竹,我回来了。” 眼前朦胧中似乎她在花树下悄然而立。 东来北归,与你轮回。 天空中下了雪,清清冷冷,今年竟是南方先飘雪。 “先生走好。” 不知不觉间,庄游已经泪流满面。 第一卷 邙山行 二十一 师徒相见不再见 庄游没有想到,这一等,就是五天。 要是问庄游有什么感觉,他只想说一句,好饿啊! 他没有金拱门姬小瑶那样的储物法宝,只能把东西带在身上,而且食物只能带些干粮,还得省着吃。 要不是修行后可以控制饮食,庄游绝对不行了,至于李斯,他根本就不需要吃东西。 不过李斯倒是告诉了庄游他们在等什么。 “刑囚现在在内城,他要把那些罪民带走。” 庄游愣了一会才知道,刑囚是指大叔,这个名字,难怪大叔不愿意告诉我他的名字。 不过城里罪民那么多,他怎么带走,庄游虽然不知道,但他明白很多罪民都是普通人,一群普通人要从邙山带走,这基本不可能。 除非,庄游想到了什么,抿紧嘴巴,不再多想。 无论如何,他希望大叔能够成功。 而在内城,已经成了人间地狱,遍地的残肢断腿,血肉淋漓,紧紧缩在一起的黑甲士兵,喘着粗气,畏惧地看着面前披头散发的男人,而他的手上,细长的剑满是鲜血,一滴一滴地掉落,砸在地上,轻轻的声音却让人控制不住的颤抖。 然而黑甲士兵分成两排散开,走来一个身材魁梧,面色严肃的白发老者,看着遍地的尸骸,他的眼中流露痛苦之色,压抑的说道:“刑囚,你不该回来。” 头发散乱,面容疯狂的刑囚冷静下来,看着面前的老者,露出难以名状的神情,苦笑道:“我还是回来了,师傅。” 白发老者,正是现任外城和内城的城主,同时,也是刑囚的师傅。 “师傅,你是不是很后悔收我这个徒弟?” 老者看着刑囚,令人意外地摇摇头,“我做事,从来就不会后悔,我这一辈子,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弟,而你,我很满意。” 刑囚没有料到师傅这么回答,沉默一会,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老者坦然受之。 站起来,刑囚看着面前众人,道:“连坐制自大周起,然而中途被废,自大秦创立,连坐制再次施行,邙山罪民百多年来永无出头之日,今日,我要带走他们。” “老师,不要拦我了,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您不是也很不喜欢连坐制吗?” 老者摇摇头,“我已经老了,大半截身子已经埋入黄土了,没有精力再去探讨制度的好坏了。作为大秦军人,我只知道服从命令,只有陛下圣旨和院长指令才可命令我。” “师傅,您知道这两个我都没有。” 师徒俩对视,老者缓缓道:“那么,在我死之前,没人能违反大秦修行律。” 刑囚握紧了剑柄,眼神冷漠,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老者看着身旁的士兵,道:“你们出去,到外面汇报情况给院长。”言下之意,待会的战斗你们没资格参加,满地的尸首无声的证明了这一点。 而刑囚,已经料到了这一局面,师傅是个爱兵如子的人,先前不想跟自己动手,杀了这么多人才动手,师傅也忍不住了。 对不起了,师傅,下辈子再报恩了。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老者拔出了自己的剑,很细长,跟徒弟一样。 下一瞬,两个人狠狠地撞在一起,细长的剑擦出尖锐的声响已经火花,唯一的感觉,就是快!无与伦比的快。 如果说李牧的剑是悍不畏死,那么这两人的剑就是快如闪电。 战斗几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肉眼望去,只有两道模糊的身影从空中掠过,刚一分开就立马撞上,好似无数个人在碰撞,因为太快,都分不清虚实了。 战斗很快开始,也很快结束,两个人各自站在最开始的地方,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 老者笑着看着唯一的弟子,道:“你已经超过我了,很好,就是还不够狠,一但不够狠速度就会慢下来……” 刑囚认真地听着,一切好像多年前一样,那时的刑囚还是个凶狠的少年,因为偷窃,再加上罪民身份被关入牢狱,直到一个老者把他领出来并教他用剑。 “你叫什么名字?” 凶狠的少年瞪着老者,像个受伤的小兽。 老者笑着看着他,旁边一个卫兵走上前,恭敬地说道:“禀告城主,这小子叫刑囚,父母死了,是个罪民,成天偷鸡摸狗,不服管教得很。” 老者也不管少年愿不愿意,摸摸他乱糟糟的头发,说了一句让他铭记一生的话:“什么罪民不罪民的,他现在是我的徒弟。” 刑囚被放了出去,他依旧是个罪民,只是每天,当他要小偷小摸时,老人总会准时的出现,破坏他的行动,然后带他去吃饭,少年也不拒绝,咬牙切齿地吃着。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每次都是这样,刑囚受不了了,老人领着他吃饭的时候,他叫嚷道:“你到底要干嘛?” “我要收你为徒。” 刑囚沉默许久,吞下饭菜。 “我是个罪民。” “那有怎样?” “为什么?” “因为你很有天赋。” 事实确实如此,刑囚是个很有天赋的修行者,城里很多人也知道了这件事,也渐渐不再把他当作罪民,因为他是城主的徒弟。 直到那天,他逃出了邙山。 没有人知道,老人那天眼里满是笑意。 …… 老者欣慰地看着刑囚,嘴角的鲜血止不住的流下。 刑囚犹豫了一下,老者严肃道:“我是陛下钦命邙山大将,只要我没死,没有一个阴魂和罪民能够出去,所以” 老人笑了起来,很温和,像是看着晚辈成才的骄傲长辈, “小囚啊,杀了我吧,不然陛下和院长那里我难办啊。” 如此温柔的话语,却有着世间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师徒相残。 刑囚的眼泪再也止不住,老大的中年人哭得像个孩子,他走向前方,手起,剑落。 抱着老人,刑囚才发现自己的左边发鬓,已经被削了一半。 原来手下留情的,是师傅。 正如多年前逃出邙山的时候,没有师傅,他能逃出生天,并且天枢院一直没有动静吗? 所以老人才会说:“你不该回来。” 因为没有人能再为你手下留情了。 站在远处的姬小瑶看着痛哭的刑囚,泪水也模糊的眼睛,心中对于某些人的恨,也愈发膨胀了。 李斯对着庄游道:“走吧。” “去哪里?” “离开邙山。” “大叔成功了?” 李斯点点头,经过这几天,他已经不是阴气飘飘的阴魂模样,而是变成了一个灰白头发,面容沧桑的老人。 庄游觉得很神奇,应该跟那半截身体有关吧。 走了很久,俩人来到了一扇青铜巨门前,而就在他们到达的时候,远处走来两个身影。 正是大叔和姬小瑶。 庄游兴奋极了,冲向大叔,叫道:“大叔,咦,小妖?” 姬小瑶抱着手“哼”了一声,摇头不看庄游,庄游摸摸脑袋不知该说什么。 刑囚像是老了不少,微笑道:“小妖可是帮了我大忙。没有她的小世界我可带不走人。” 庄游看向姬小瑶,少女傲娇的抬起下巴,小鼻子翘得老高。 庄游讪笑着走进姬小瑶,搓着手想着怎么道歉,说了一箩筐“抱歉”“对不起”,直到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姬小瑶笑了出来,庄游摸摸肚子,苦着脸,真的很饿了。 姬小瑶掏出一大堆吃食,少年瞪着发光的眼睛又是一阵道谢,随即大吃大嚼,开心得不行。 刑囚走向李斯,看着他不再是阴魂的身体,轻松了不少。 “你恢复了?” “只有一半还不到。” “能对付吗?” “不够。” 两个人同时看向吃得满嘴是油的庄游,以及在旁边嘲笑他的少女。 刑囚愧疚地说道:“我们利用了他们。” 李斯看着刑囚变老的面容以及鬓角的缺损,不经意地问道:“他死了?” 刑囚一怔,低下头,许久,才叹道:“我会下地狱的。” “呵,佛宗的说法。既然会下地狱,就要把事情做好,不然前功尽弃,再说了,他们又不会死。” 只是,大叔叹了口气,他最近叹了一辈子的气。 等少年吃完,刑囚和李斯走了过来,庄游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的笑笑。 四个人看着青铜巨门,刑囚道:“庄游,门后面很危险。” “我知道啊。” “你可以走,不用跟我们在一块,还有小妖,你们是正常进来的修行者,不跟我们在一块不会有什么危险。” 庄游听完,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摇摇头,说了一句话, “大叔,你是个好人。” 刑囚呆住了,没想到少年蹦出这么一句话,想到满城鲜血以及那个苍老的身影,苦笑道:“这样啊,为什么?” “因为你要救那些人出去。” 刑囚摇摇头,那些所谓的罪民麻木不仁,每日苟活着,之所以要救他们出去,因为他的父母一直是这么想的,他是完成父母的遗愿。 为此,他付出了会后悔一生的代价。 而姬小瑶,则来一句“小庄子都这么说了,我可不会跑路,再说了,人还在我的小世界呢。” 拍拍庄游的肩膀,刑囚微笑起来。 四人随即踏入了青铜巨门,短暂的黑暗过后,重现光明。 虽千万人我往矣。 第一卷 邙山行 一 此间少年入剑门 当庄游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没亮,遥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声,很快又归于平静。庄游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打水,煮粥,默默吃完,便拿起斧头,趁着天边的一点曙光走入树林。 背着树枝走在路上的时候,看到了手上厚厚的一层茧子,摸上去硬硬的,粗糙却又让人安心。当走到门口时,发现师傅已经站在院子里,高大的背影让人不敢接近,此时,天已经亮了。 “你多少岁了?”沙哑而又冷淡的声音传来,庄游恭敬答道:“今天,整整十二岁。”高大背影转过来,借着晨光,一张苍老严肃的面孔正对着庄游。“你记得倒是清楚”庄游不敢回答,但他脑海里浮现了两年前的今天,他就在母亲病床前跪着认下师傅后,母亲才安然离世的,那个场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天,也是他的生日。 师傅盯着庄游,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十二啊,真是让人怀念啊!”老人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怀念的神情,似乎想起曾经的某些岁月。但很快就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地说道:“去,沐浴更衣,屋里有衣服,快点!” 庄游有点疑惑,他感觉到今天的师傅有点不同,但他从来不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做好师傅要求的事就行了。进到里屋,看着澡盆里浑浊的水,迅速脱掉衣服进去。两年了,每隔十天就会洗一次药澡,庄游曾问过师傅这澡水里是什么,师傅只是“哼”了一声,庄游便不敢再问了,但自那以后砍柴再也没累过,身上出点小伤口几盏茶的功夫就结痂了,他就知道这水是好东西。既然是好东西,庄游每段时间打的柴就更多了。直到有天师傅看着院子里满满当当的柴火,骂道“打这么多干嘛,怕我火化不够啊!”庄游就少砍了,母亲说听师傅的话,他就记着。 洗完澡后,庄游把水倒干净,把桶擦干净,把师傅放在屋子里的衣服穿好。淡青色的长衣,表面细细缝着一层灰色纱纹,什么材质庄游搞不清楚,但比他的粗麻布衣好看多了。庄游觉得今天有什么事发生,难道师傅是给我生日才这样。不会的,师傅去年可没这样,庄游漫无边际地想着,不远处传来师傅的叫唤“还没弄好么,怎么这么磨叽!”庄游连忙出去。 堂屋里,师傅也穿了一身青色长衣,衣服上却是金色细纹。师傅往日随便扎着的头发也弄得齐整。而黑色的灵牌前,点着两根蜡烛,师傅说这是师祖的灵牌,但师傅从来没说过师祖的事情过。 师傅看着庄游,打量了几眼,突然笑了,道:“要是老头子知道我收了你这么一个木头做徒弟,估计能气得爬起来再死一次。”庄游不知道该怎么办,把头低下去,脑子里却想着老头子是谁? “虽然是个木头,但雕出来就不仅仅是个木头了!庄游,跪下!”庄游一听,立马跪下,“抬头”庄游连忙抬头,看着师傅变得严肃的面容,也变得严肃起来。 “今天是你的生日,按照本门规矩,十二岁是最晚的入门岁数,过了十二就不能入门了!”庄游疑惑地看着师傅,两年前他不就是师傅徒弟了吗?那个门又是什么东西? “这是你师祖的灵牌,按照本门规矩,弟子收徒必须由师傅同意,也就是你的师祖还没同意你当我徒弟”老人还没讲完,又笑了起来“不过那个老家伙已经死了,他同不同意就不重要了”庄游听得越来越糊涂了,这都是什么东西,他望着师傅,忍不住了,问道:“师傅,什么门啊老头子?” 师傅盯着庄游,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现在,你是剑门的弟子了!” 庄游又一次疑惑地看着师傅,剑门是什么东西?难道跟青板镇上的白虎帮一样吗?师傅看着庄游疑惑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剑门的事情你不用管了,你现在不必知道”庄游点点头,师傅说的话他都记着,师傅也说听话是少有的他的长处了。 老人望着庄游,突然想到当年师傅在给自己入门时候的情景,恍惚了一瞬,对着跪在地上的庄游说道:“小子,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我只讲一遍,知道么?”庄游郑重地答道:“我会记住的,师傅!”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吃五谷杂粮,生老病死的凡人,另一种就是修行者。修行者是走在一条特殊之路上的人,记住,是人!修行者跟凡人是不同的,但他们还是人,这点以后你就能明白了。而修行者,修行修行,方法是不一样的,有人入道门修道法,有人入空门修佛法,更有人修邪魔歪法!“庄游听得迷迷糊糊的,师傅说的云里雾里的,但他觉得师傅说的像是演义里的神仙,镇上瞎眼的说书人也说世上有仙人搬山移海,腾云驾雾,难道师傅说的什么修行者就是仙人? 老人像是读懂了庄游的心思,摇头道:”修行者跟仙人不一样的,但修行到一定境界是一种所谓的仙了,那个远得很,也没意思得很。“庄游听着师傅说没意思,却不大同意,仙人多厉害啊,但他不敢说出来。 老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仔细瞧着庄游,眼里透露着不大满意的意思。“哼”了一声:“你这身板熬炼了两年还是差了火候,不过你练拳倒没偷过懒,也算说的过去。” 庄游低下头,两年前师傅就让自己练拳,连拳法名字都没说,庄游也没问,早晚两遍拳师傅说了,他就早晚两遍。但第一次练他第二天就没能起来床,只能让隔壁小妹到青板镇上给郑大爷告假。一直躺了三天才能下地。庄游也没想到这拳这么邪门,但师傅第一次叫他架势时,在他身上拍打了好多次,结果·····床上三天。好在那以后练拳哪怕浑身酸痛也没下不来床过,到现在已经习惯了。 庄游练拳后从没在外人面前耍过,师傅不许,再说了青板镇民风淳朴,哪怕少年顽皮也没有欺负人的,庄游除了体力见长,饭量增加,为这事郑大娘还唠叨过:“娃这么能吃我看工钱得减!”所幸郑大娘没这么做。 老人没发现庄游走了神,看着低着头的庄游,郑重地说:“既然你已入我剑门,那我现在传你心法”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第一卷 邙山行 二 小镇烟雨不速客 天已大亮,庄游已经走到了青板镇口,身上又换回了粗布衣裳,镇上人来人往,庄游破天荒地没跟街坊们打招呼,皱着眉头,脑子里想着师傅说的东西,不知不觉已经走到,目的地了,抬头——郑记肉铺。 “大娘好”,庄游赶忙喊着,不等粗壮的身躯反应过来,连忙溜进铺里套上黑色的围衣,跑到肉案上,这时候卖肉的还不是很多。 一个雄伟的身影笼罩过来,肉铺老板娘的脸上的肉抖动着,”哟,还知道来呢,俺还以为今天要重新招个伙呢!“庄游不说话,因为他知道面对郑大娘,最好的方式就是别说话,一但说话大娘就得劲了,一得劲就没完没了了。郑大娘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就瞪了一下庄游,扭动着身子出去了。这个时候郑大爷估计在运来茶馆吃早茶呢,郑大娘等庄游到现在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吃早茶了。 庄游拿起刀,用石头磨了几下,过了遍水,看看没人照顾生意,便有些无聊。当初母亲就想着让庄游读书考状元,可家里锅都揭不开了,再加上母亲染病,更是雪上加霜,只能从镇上私塾辍学,想起先生可惜的面容,庄游也有点难受。读了两年书,先生一直说他有静气,能读书,在他走的时候让他有空来书院旁听,不收他钱,但庄游自那以后再没去过。 庄游自辍学,便想着做些事补贴家用,最后求到郑记,拿了三分之一的钱,干最多的活,帮杀了一年的猪牛鸡鸭,才到铺前卖肉。虽然他年少,但因为师傅的缘故力气不小,所以也就熬到今天。郑大娘一直念叨着庄游吃得多,但庄游拿一个人的银子干三个人的活,她可不会辞掉这么好的劳力。 庄游漫无边际地想着,耳边传来声音:“庄小哥,给我切半斤前腿肉。”庄游反应过来,抬头,一个瘦削但清秀的小脸映入眼帘,是小妹。庄游咧开嘴,笑道:“怎么今天来买肉,是啥好日子啊?“小妹家境一般,父母务农,逢年过节才吃上一次肉,所以庄游有点好奇。小妹笑了笑:“家里来了人,弄点肉回去包点饺子。”庄游察觉到小妹笑容有点异样,但没多问,拿了块肉掂量一下,在砧板上剁成肉末,用纸包好递给小妹,小妹放了一钱在案上,拿好肉就走了。庄游有点纳闷,小妹今天好像有点奇怪啊。 日头渐移,来买肉的人也渐多了,庄游忙了起来,一直到了正午,才歇了下来,他走到后堂喝口水,开始忙着烧饭给大爷大娘吃。 饭菜快好了,郑氏夫妇也回来了,庄游把饭菜摆在桌上,端着饭碗来到铺前,继续开张。今天吃的是五花肉,庄游决定自己是幸运的,除了遇到师傅,就是在郑记做工,要知道,在整个青板镇上,除了秦举人府上,只有郑大爷铺里能每天吃到肉!虽然庄游只能在碗里放上两块肉,但他已经很满足了。 郑氏夫妇吃着饭,聊着天,突然传来李家小妹的字眼,庄游耳朵又灵,仔细听了一会,心里,不由落下声叹息。 秦府,今天到李家提亲了,李家小妹,要嫁给秦举人的儿子了。 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默默地将饭菜扒完,端着空碗,庄游坐在凳子上,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蓦然有点难受。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认识小妹的,只知道那张可爱的面孔郑重地看着他,脆生生地说道:“哥将来我做你老婆吧?”虽然他们不太清楚夫妻到底是啥,但知道是永远呆在一起的,所以就这样决定了。小妹上面有个哥哥,可惜一岁时发热烧坏脑子,比庄游大两岁却连名字都记不住,李氏夫妻俩本来想再生一个带把的,却生了个女娃,多了张嘴吃饭,家里情况也不允许再生了。 庄游依然记得李家老汉坐在门口抽着旱烟看着小妹跟傻哥哥玩的时候,眼里虽然满满的宠爱,但那份担忧却沉重到骨子里了。 “喂,小子,发什么呆呢,还不去收拾,要老娘我亲自洗吗?”郑大娘雄浑的嗓音在耳边炸响,庄游回过神来,默不作声地去收拾碗筷了。一直到傍晚,没再说一句话。晚饭做好后,闷头吃了。庄游跟郑氏夫妇,打了个招呼,举步往外走。门外,烟雨朦胧。 “臭小子,下雨了,去后面拿个伞,病了又向俺告假吗?”郑大娘的吼声传来,庄游听话地取伞,打开,走入雨中,一如以往地独自回家。 回到家门口,习惯性地往旁边院子看了看,李家老汉正坐在门口抽着旱烟,一看见庄游,笑眯眯地说:“小庄回来了?”老汉脸上红红的,看来喝了不少酒,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庄游,“嗯”了一声,看到门内小妹拿了点心在逗哥哥,应该是秦府送来的。 关好门,庄游摸摸脸,自己到底怎么了?小妹嫁给秦府公子是件好事啊,秦公子是镇上出名的才子,年纪轻轻就是个秀才了,为人宽厚。庄游娘过世后他还亲自过来慰问了庄游这个孤儿,所以庄游也很敬重他,小妹是会幸福的。 摇摇头,像是将所有的烦心事都甩到一边,庄游想着早上师傅传给自己的东西,心静了下来。师傅教了自己一套东西,听师傅说叫什么吐纳术,庄游不懂,师傅也没多说,就让庄游跟着他学。庄游依葫芦画瓢学着,师傅在旁边严肃道:“这吐纳术的重点就是刚刚我说的九长一短,自己回去琢磨着吧,明天,我再告诉你这东西的妙处。” 按着师傅教的吐纳术,庄游觉得很别扭,感觉自己呼吸都很难受,但师傅跟他说这辈子,哪怕睡觉,都得按照这个方法吐纳呼吸,庄游听着了,就做了。随着九长一短的一次次吐纳,庄游渐渐的缓过劲来,身体里慢慢地涌出一阵阵暖流,每当九长一短到了最后一次“短”时,周身像是卯足了劲,庄游也习惯且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很快,当全身都被暖流包裹着时,庄游长吐了一口气,眼睛一睁,湛湛精光。出了一身汗,打点水洗干净,躺到床上,依旧按着吐纳法,许久,就进入梦乡了。 天色黑着,庄游已经醒了,洗漱洗衣吃粥,准备出门,“哥,等等我“回头一看,小妹招着手一路小跑过来了。“哥,去你师傅那呢?”庄游点点头,看着小妹清爽的面容,笑了起来,但很快又难受了:“你要嫁人了?”小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因为家境的缘故,她是个早熟的姑娘,对于婚姻之事不是一无所知,但庄游这么一问,再加上那口气,小妹怎么可能不懂:“对啊,我要嫁人了。”一时间,两人默然。 庄游有点后悔自己突然这么一问,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些什么,沉默许久,说道:“小妹你有什么事吗?“”哦,我爹爹昨晚酒喝多了,摔了一跤,到镇上买点药酒擦擦“庄游点了点头,两人又无语了,到了路口,分道而走,庄游看着小妹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这算什么啊? 眼见到快到师傅住处了,将脑子里的纷乱思绪清空,庄游走了进去。 ”昨日我叫你的吐纳术练得如何了?“老人语气依旧严肃,庄游认认真真地回答:”徒儿按照师傅所授···“老人难得耐心地听完,点了点头:”能有气感说明你登堂入室,嗯,但这吐纳法你还远远不够熟练,我的要求是你吃饭睡觉,都要按照这法来做,我让你洗这两年药浴不是让你砍柴的,练拳的事也不要耽误!”老人的语气渐渐严厉起来,庄游默默听着,等师傅训完。 老人说了一会,喝了口茶,看着束手长立的庄游,发觉今日废话有些多了,人老了确实唠叨了。不再多言,老人起身,走到院内,让庄游打了那套无名拳,点了点头,确实纯熟,老人说道:“我教你的那套吐纳术,需要配合这套拳法,那一短,就在这拳劲里!” 庄游一听,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幸好老人知道他这榆木脑袋,便给庄游亲自打了一遍拳。老人的拳法大巧无工,但每隔一段工夫便有如破堤之水,浩浩荡荡,然而很快又戛然而止,但那气势却不减反增。庄游过去总觉得师傅的拳法跟自己的一样,但气势完全不同,自己的拳法空有架势,却没有气势,好比人有身躯,却无灵魂。他曾问过师傅,但师傅说往后便知,今日一看,原来师傅打拳是在用那九长一短的吐纳法!瞧见庄游恍然大悟的眼神,老人点了点头,说道:“这套拳法就得配这吐纳术,不过这吐纳术不比寻常,你以前练不了,现在可以了,好了,你回去好好揣摩,这几日就不用过来了,为师要出门一趟,短则数日,长则几月,你隔几天过来打扫一下即可。” 赶去肉铺的路上,庄游兴奋地试着拳法配合吐纳术,空中又飘起细雨,庄游收起练拳之心,一路奔跑到肉铺。 兴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今日街上的人不是很多,庄游有些无聊地坐在凳上,暗自用着吐纳术,盯着自空中滑落的雨线。准确来说,应该是雨珠,泡了两年药澡后,庄游的体质大大增强,这两天练了吐纳术,更是感觉身体跟以前不一样,师傅说这两年吸收的药力绝大部分身体都没吸收好,藏在身体里,要用吐纳慢慢催发出来。 湿润的空气随着呼吸进入身体,凉凉的还挺舒服,郑氏夫妇在后面嗑瓜子唠嗑,庄游默默听着,听郑大娘骂街西边李小寡妇偷汉子被抓奸,卖酒的老刘酒里兑水搞得越来越淡,以后再也不买了,郑大娘说一下拍一下肥硕的大腿,郑大爷默默听着,然后把剥好的瓜子放几个到嘴里嚼着,眼睛舒服地眯起来,惬意啊。 庄游听着听着,小妹的字眼传入耳朵,连忙一惊,身子坐直,听了一会,原来小妹婚期定在下个月月末,因为秦公子要准备秋闱,所以婚期早点定下,先成家后立业。 本来就觉得很快,没想到婚礼更快,庄游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回家的路上,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路,出了镇子,道路泥泞起来,庄游的草鞋很快就沾满了泥水,但他恍然未觉。 回到家,打拳,吐纳,睡觉,以往沾枕便睡的他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起来打拳,按着师傅所教,站在院内,不管雨水,九长一短,每到一短那一刻拳劲尽情释放,掀起一片雨波。一直打到酣畅淋漓筋疲力尽,擦干身子,倒在床上,庄游想,自己应该喜欢小妹吧。 第二天一大早,庄游照常起来,想起师傅出去了,打了套拳,感觉吐纳术跟拳法渐渐融合,“哥,又打拳了。”小妹清脆的声音响起,庄游转身,正对小妹的笑颜,初晨的阳光照在那张小脸上,竟有些刺眼了。 看到小妹身上崭新的衣服,庄游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嗯,你的新衣服很好看!”小妹拉拉衣角,有点害羞地说:“这是秦公子送的衣服。”庄游看着小妹眼角眉梢的笑意与害羞,突然松了口气,很久没看到小妹这么开心了。因为家庭的缘故,小妹很难没有负担的笑了,秦公子,是能给小妹幸福的吧。 庄游跟小妹聊了起来,听小妹讲秦府送来的点心好吃,衣服好看,还有哥哥吃点心是噎着时的搞笑模样,庄游微笑着应着,也跟着小妹开心起来,“哥,我成亲那天你来吗?”庄游看着小妹期待的眼神,郑重地点头:“小妹成亲我怎么可能不来呢!” 跟小妹分别后,庄游赶去肉铺,或许小妹能够开心就好了,至于自己喜不喜欢她,呵,有谁会不喜欢小妹吗? 时光荏苒,一月已过,师傅还没回来,小妹今日成亲了。 按照习俗,成亲之日晚上外宾才能贺喜,所以庄游将工钱提前结了,去镇上裁缝店做了套新衣,去脂粉店买了胭脂,记得小妹曾经跟他参加婚礼时说新娘脸上的胭脂肯定很好看,所以庄游拍着胸脯说将来一定买最好的胭脂送给小妹。 穿着新衣服,拿着精心包好的胭脂,庄游在家中等着晚上去秦府,突然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点害怕,要是师傅在就好了,他就可以跟师傅一起去了。 天公不作美,下午下起小雨来,还好不大。庄游算算时辰,申时未过,差不多可以动身了。当他出门的时候,小镇外面出现了一道身影,在雨幕里看不清楚,但他的脚底,血随着雨水,漫了开来,盯着眼前热闹的府邸,一道雷光,照亮了“秦府”二字。 庄游撑着伞走在路上,脑海浮现秦府灯火通明的景象,心里不禁有点紧张,手里的胭脂盒也握紧一些。走到镇口,发现街上漆黑一片,大家都去秦府贺喜了吧,但不知为何,庄游有点慌了。 脚步不由加快,很快,就到了镇子东边,秦府灯火通明。庄游定下心来,却发现四周很安静,一点喧闹都没有,心立马提了起来,快步走到煊赫的大门前,大红的灯笼本是应该烘托喜庆,却有点诡异,两个石狮子的笑容也在红灯笼的照映下血腥起来。 走上台阶还没跨过门槛,映入眼帘的是一地尸首,一地鲜血。 “啪”的一声,精美的胭脂盒掉落在地,碎落的胭脂鲜红如血。 第一卷 邙山行 三 雨夜激战生死刻 庄游一脚踏进混合雨水和血水的秦家大院里,浑身颤抖,雨点自漆黑的天穹坠落,砸在血水里,发出一声声闷响。庄游穿的新布鞋已经浸满鲜血,整个人都是一片空白。 他茫然地转动眼珠,看到了曾经在母亲病重时帮他照料的韩婶,此时已经满身血污趴在地上,曾为他惋惜的私塾先生,帮他处理丧事的小六哥……为什么,这些几天前还鲜活的面孔此刻都被死亡所笼罩?当他看到郑大娘壮硕的身躯时,眼睛再一次睁大,郑大爷的半边身子被大娘压着,两个人都死了,庄游彷佛失去力气,一下跪在地上,喉咙已经被哽住,难受的连声音都已发不出来。 雨大了,渐渐猛烈起来,但地上的血没能冲淡一点。庄游跪着,两眼空洞,脑子里闪电一般划过小妹的笑颜,散开的瞳孔集中了,咬牙站了起来,小妹一定要活着,一定会活着! 在脸上抹了一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庄游发了疯一般狂奔起来,彷佛慢了一点死亡就会追上。大堂里昔日威严的秦举人歪倒在太师椅上,身穿红袍的温润公子已经冰冷,小妹在哪里?庄游强迫自己思考,按照习俗,这时候还未拜堂,新娘还在新房等着,不再犹豫,朝着后面奔去,每一步,一个血印,那是最后的冀望。 虽然没有进过秦府,但新房还是很显眼的,大红的地毯一直延伸,庄游速度越来越快,终于,新房的门在眼前,大红的“喜”字,明亮的灯火透过窗纸。一切似乎是那么平静,平静的让庄游害怕,怕到一把撞开大门,不想有片刻停留。 看到桌上烛火,两个酒杯,已经床上的鲜艳嫁衣,是那么的美丽,美到让人不忍触碰。但庄游已经站住,已经泪水朦胧,已经看到嫁衣下更加刺眼的血。 朦胧中移动脚步,缓慢又害怕,希望一切都是梦,一切都是如此猝不及防。当他走到床边深吸一口气,慢慢抓向红盖头,拉下的那一刻,泪如雨下,心若刀绞,那无比鲜活的笑脸苍白如纸。 庄游抱着小妹已经冷去的身体,低声抽泣着,像荒野里遍体鳞伤的孤狼,绝望地哀嚎,巨大的悲痛让声音哽住,心口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连门口出现的身影都未发现。 “哟,还有个活口,老子正好还缺个饭后点心”男子阴冷的脸上露出杀意,正要扑去时听到在床上抱着新娘尸体的少年的低语,像是从黄泉爬上来的厉鬼。 “为什么,为什么”男子以为少年已经吓疯了,轻笑一声,手掌伸出,尖利的指甲闪烁寒光。正当他要碰到庄游时,少年深埋的脸猛地抬起,扭曲,愤怒,悲伤,压抑许久的声音如开闸洪水:“为什么?为什么啊?” 好不容易小妹要嫁人了,要过上好日子了,能够不再背负那么多东西,能有能力照顾爹娘了,能让傻哥哥吃到好吃的点心了,能被人宠着了,能永远开心笑着了,可现在,这,这让人怎么接受,怎么让人接受憧憬这么多年的少女死去的事实? “我连小妹喜欢的胭脂都还没送呢,连她最美丽的样子都没看呢,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说呢!” “呵,为什么,老子受了伤,这附近就这么个有人烟的地方,所以就只能拿这些人补补了,还别说,山里人就是不一样…”男子不再说下去,因为一只拳头出现在眼前,不断放大,猛虎出笼! “嘭”的一声,男子倒飞出去,还没能落地,少年的拳头又追了上来,但这次没能打中,男子侧身一躲,落在地上,感觉着满嘴的血,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状若疯癫。 庄游确实疯了,胸间一口热气让他只想把眼前这个男人打死,小妹、郑大娘、秦公子这些人都是好人啊,是应该长命百岁幸福一生的人,你有什么权利剥夺她们的生命。满脑子混乱地想着,庄游的拳头早已不管不顾地挥了上去。 男子在躲闪间愈发惊讶起来。这少年的拳法着实不同寻常,完全不像农家少年能做到的,但好奇归好奇,男子可不会手下留情,当即一掌印在庄游肩头,庄游顿觉肩头剧痛,身子不由倒飞出去。 身体越来越热,庄游感觉自己要炸了,但他满脑子就一个念头——打死眼前这个家伙!虽然庄游除了杀猪就没杀过别的,会的只有一套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拳法和吐纳术,但他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恨到挫骨扬灰,恨到深入骨髓,恨到连自己都无法原谅! 像是已经忍受不了热意一般,身体自行运转吐纳术,热气自全身流淌,变得有序起来,庄游盯着眼前男子,瞳孔缩得针尖一般。 男子还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少年,突然有一种不详的感觉,便不再等待,脚下用力,出现在庄游身侧,右手笔直,上面指甲寒光一闪,准备穿过去。男子已经看到少年的脖子被自己穿透的样子,真让人兴奋啊! 庄游感到身旁一股阴冷杀意,身子却比反应更快,吐纳术一直攒着的劲终于要释放出来,庄游的右拳挟带这破风之声,双足微转,正对男子。男子没想到少年竟然能反应过来,但一身力道已至,不容后退,再说这少年反应过来又怎样,能有威胁不成? 拳头跟掌尖怼到了一起,指甲穿过皮肉,碰到骨头,十指连心,疼痛转瞬及至,但庄游不管,拳头没有半点后退,热意浩浩荡荡地从全身袭到右臂,然后拳头,尽情释放。 男子感到一股巨大的劲力从少年拳头撞来,来不及反应,五根手指已经扭曲,颤抖,像是扭麻花一般最后攒成一团,贴到手腕,但力道未退,自手腕到手臂,骨头发出阵阵脆响,皮肤里面像是有蚯蚓在钻动,表面凹凸四起,最后,许多碎裂骨块带着鲜血和各种颜色的液体穿过皮肤,炸裂! “啊~”男子痛苦的尖利咆哮在庄游听来是那么顺耳,少年右手血肉斑驳,白色骨头若隐若现,不在意地用手抹了把脸上汗水,汗水变成血水,少年此刻已成疯魔。 “你怎么会有这么霸道的真气?”男子惊骇绝伦,这小镇少年彻底让他颠覆,身子半边麻木,一种奇怪而又霸道的真气在体内窜动,所到之处各种经脉破坏,男子用真气苦苦压住。 庄游动了,他只想杀死眼前这个男人,男子一看庄游过来,面色阴沉,脚步一转,庄游朴了一空,背上出现了一个狰狞的伤口,血肉翻滚! 庄游咬牙不语,转身追逐男子,男子吃了一堑,不再硬拼,这少年真气太古怪了,便运转身法,不时在庄游身上开个口子,要让这少年在失血中死去。 庄游身上口子越来越多,但男子的身影飘忽不定,他挥动的拳头也慢了下来,渐渐丧失力道。身上的痛苦变得麻木,像是被热水烫过,脑子有些昏沉,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庄游感觉拳头越来越重,好恨啊,有心杀敌奈何啊! 男子阴沉的脸色露出笑意,他的真气在镇压古怪真气的同时施展身法,也渐渐不支了,当男子看到少年瞳孔有点涣散,咬牙准备最后一击了,这少年太邪门,赶快解决了走。 男子完好的左掌上血肉淋漓,都是庄游的,他对准少年脑袋,全力刺去,不留后力! 庄游耳边传来破风声,但他已经没力气了,好累啊,要见到小妹了吗?小妹的笑颜在眼前浮现,庄游涣散的瞳孔凝聚,正看到眼前手掌,电光火石间,少年张开嘴巴,像是恶犬一般咬住男子手掌,牙关拼尽全力,嘴里鲜血横流,庄游左手拽住男子左臂,右手攥紧,白色骨头清晰,这最后的力量,打了出去。 男子在手掌被咬住的那一刻心头狂跳,这小鬼到底是什么鬼,还不死,余光看到少年拳头对着心脏袭来,男子闭眼,准备心脏炸裂的结局。 过了一会,预料中的拳头迟迟没有到来,男子疑惑的睁眼,一只白骨狰狞的拳头停在心口一寸处,抬眼,少年瞳孔涣散,力尽了,也尽力了。 男子没有劫后逃生的惊喜,他已经被吓到快疯了,他只想逃,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尤其是这个少年,他用尽全力想把手从少年嘴里抽出来,但少年哪怕死了,这嘴却没有丝毫松懈,恨意虽死不消! 男子胆寒了,但毕竟是刀口舐血的人,妈的老子把你头敲碎了让你咬! 但男子右手被少年打烂,左手被咬住,男子准备一个鞭腿,这时,一个高大沧桑的身影,站在庄游身边,默默无语,眼里,欣慰与叹惜,转头,那愤怒摄人心魄 “你,该死!” 第一卷 邙山行 四 人生初见不平事 天空中飘起细雨,润湿了青石板路,小镇上花伞朵朵,韩婶吆喝着“卖烧饼嘞”,热气蒸腾了她的面容,先生穿着青衫漫步在街上,小书童在后面一蹦一跳地跟着,险些划了一跤,郑大娘无聊地坐在凳上,壮硕的身躯让小木凳不堪重负,直到郑大爷拿着热腾腾的包子过来,大娘才放过凳子。一切都是如此的宁静安详,百年的时光好似这样淌过,这是温暖而充满烟火气息的小镇。在小镇外的院子里,李大爷看着儿子开心地吃着糖果,微雨中,花树下,她,悄然而立。 但一切已经物是人非了,庄游早已泪流满面。 在床上躺了十天,大秦的官吏来到了镇上,还来了一些身穿黑衣的人,这些人都由师傅去解决。最后,镇上死去的人都被迁进坟里,官吏们走得有点匆忙,庄游裹着纱布站在师傅身后,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话。 “那个男人叫黄季,阴荡山的人。”师傅突然说了句话,庄游一愣,旋即点了点头:”徒儿记住了。” 庄游没有多问,他也没问师傅阴荡山是什么,他只是记住了这个地方,大恨无声,总有一天他会去那个地方,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师傅回来后,还是隐居在院落里,不问世事。庄游早晚打两趟拳,觉得吐纳术已经融会贯通了,但师傅没什么话交代,他也像往常一样每天过去,打扫卫生,泡药澡。 除此以外,庄游每天在镇外官吏们为镇民挖好的坟上徘徊,想念着当初的人或事。每个坟墓都挺简单,一个土堆,一个木板上刻着名字。一共二百一十三个坟,代表着一个小镇的黄昏。 每日庄游起来,习惯性地走向小镇,到了镇口,看着荒芜的小镇,才记起事情,自己已经不用卖猪肉了。他总感觉镇民去世后镇子也死了,野草疯长,灰尘四起,镇子一下子变得陌生而又荒芜,庄游就默默地走着,一直走到坟墓,一直走到天黑。 庄游在破落的胭脂铺找到了一盒胭脂,他擦干净,揣在怀里,放到了小妹的坟前,站立许久,看着木板上孤零零地刻着“李薇”二字,冰冷又陌生,转身重新找了一块木板,笨拙地刻上“小妹——秦生甲之妻”。庄游相信,小妹嫁给秦公子是会幸福的,所以他希望在下面大家都能幸福地生活。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庄游愈发沉默了,他开始一遍又一遍的练拳,吐纳,练到筋疲力尽,才能在床上睡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就想练拳。知道有一天,师傅看到黎明时刻打拳的庄游,说了一句“火候不够”,庄游一下顿住,然后又打了起来。 背对着师傅的他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是的,太弱了,弱的连那个男人都杀不死,需要师傅来解决,弱的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敢现在就去所谓的阴荡山,弱小,无能,让人如此愤怒又无奈。 小镇一天比一天荒芜,让人的心也愈发空落起来。庄游还是很沉默,日复一日地打拳,终于有一天,在某一个清晨,他感觉到一种特殊的感觉,神思空明,身体通畅,仿佛整个人变得不一样了。还没来得及探索,老人出现在他身旁,淡淡地看了一眼,说道:“你到了通脉一境。”看着庄游疑惑的眼神,老人也郑重起来,修行路上的事很重要:“修行者之所以成为修行者,是因为走到了那条路,路上有十重山,天上有九重楼,而你,现在站在第一重山的山脚。前三境叫通脉,你,是一境了。” 庄游听得不大懂,但他一如既往地牢牢记住,心里,久违的有点欣喜。“那个黄季,就是一境”,庄游听着,点了点头,握紧了拳头。 老人说完话,没像以往那样回到院子里,而是看着面前的少年,皱了皱眉,思索片刻,说道:“修行者,有很多的问题,不光是境界功法,心里只要有问题,都可以问出来,你太闷,对于修行是有害无益的。”庄游一听,还以为听错了,以往师傅对他的要求是少说多做。现在要他多说多做,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但他习惯性地听从师傅的话,说一声“弟子知道了”然后又沉默下去。 老人眉头皱了起来,这小子还是个闷葫芦,结果庄游抬起头来,问道:“师傅,阴荡山是什么地方?” 看着少年眼神深处的阴郁,老人明白了少年的心思,没有直接回答庄游的问题,而是说道:“修行者这条路,有很多种走法,但大多殊途同归,寻找大自在无所拘。但路上往往是苦行,亲人、朋友、伴侣这些人,抑或是宝物、功法这些物,往往得不到或放不下,自然就痛苦了。”老人看着少年,也想起很多东西。但随即坚定地说:“但我辈修士,应当不惧痛苦,武夫以双拳开路,剑客以三尺青锋破万般虚妄。哪怕前方的路再难走,也要咬牙坚持下去,否则过往的痛苦岂不白费?哪怕最后没有走到终点,你也要坚信自己走的路是对的,每一个脚印都是值得的。” 少年眼神里的阴郁淡了一些,看着威严的师傅,心里有些温暖:“师傅,路很难走,放不下怎么办?”小妹的笑容已成回忆,小镇的人或事还是让少年难以压抑。 老人笑了,庄游以为自己看错了,师傅笑得如此开心,从未见过。豪放的笑声里,老人大喝:“放不下,那就斩断它” 话音未落,老人一挥袍袖,狂风四起,庄游身子一下子被吹起,整个人飘飘荡荡,完全没了意识,只是隐约看到小镇慢慢变小,紧接着是群山起伏,他,好像飞起来了。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不知过了多久,庄游醒了过来,师傅的背影在面前,天色昏暗,自己躺在草地上,站起来,面前一座高山。 老人淡淡地说道:“这就是阴荡山!”少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师傅的话总没错的,面前这座阴森森的高山,怪石耸立,光秃秃的没有树木,冲天阴气弥漫,但庄游不知道是啥,只是好奇这雾为啥是灰黑色的。 老人走了起来,庄游的眩晕感慢慢消失了,运转吐纳术,庄游恢复过来,连忙跟上师傅。 “阴荡山是大秦的鬼修门派,以御鬼术为修炼方法,随时旁门左道,但也未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待会你问吧。” 少年懵懵懂懂,听了之后也不大明白,但他牢牢跟着师傅。很快,山脚下走出两个穿着灰衣的青年,面色苍白,身上环绕着阴气,看到师徒二人,大喝:“阴荡山脚下,生人勿近!” 庄游看向师傅,老人恍若没有听到二人话语,道:“你眼中的灰黑色雾气,是你到了一境后能看见的阴气,是鬼物等东西产生的阴煞之气,对于非阴修之人有害,你体内有真气,一般阴气不用担心。” 少年点点头,记住了。阴荡山的两个守门弟子见二人如此,恼怒不已,运转法诀,身上勃发出黑色鬼物,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老人还是当作没有看到,移步走了起来,庄游依旧跟着,完全相信师傅。 目光一转,老人和少年已经走到二人身后,两个弟子和鬼物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老人和少年走上山石台阶,少年对于方才之事好奇不已,还未来得及问,踏上石阶的脚一下子踩到数百阶上,少年再走一步,又到了数百阶之后。回身,山脚已远。 两旁的事物快速后退,庄游看见一排排房屋,以及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上,数百黑衣弟子正在修行,又看到无数狰狞鬼物,耳边凄厉哀嚎未绝。最后,眼前总算定了下来,庄游拼命吐纳才克服眩晕中的呕吐感。 老人看着少年表现,欣慰道:“这方寸之法你才刚刚接触,还算镇定。”少年听到师傅夸奖有点欣喜,环顾四周,身处不过数人能容纳的密室之中。面前,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像是已经埋在土里多年的骷髅,身上勉强披着一张人皮,双眼幽绿,像是鬼火跳动。然而如此恐怖阴森的老怪物,眼神里却充满了恐惧与焦虑。 师傅看着面前鬼修,不耐烦地问道:“你是阴荡山的掌门?”老头害怕地点点头,略有犹豫地问道:“老朽正是阴荡山当代掌门,不知前辈前来有何……” 老人不耐烦地挥挥手,对着庄游说:“好了,你小子有什么问题就问吧。”庄游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前这个老怪物让他感觉有一只千年厉鬼般的压迫感,但随着师傅一指,老鬼的惊人气息消失的无影无踪。庄游才克服恐惧,发出声音:“您知道黄季这个人吗?” 老怪物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最近感觉功法有所突破才在山中阴气几乎化凝的密室闭关,哪知道突然莫名其妙的出现一个老人和少年,而且这个老人完全看不出深浅。跟着老怪物几百年的凶鬼也完全失去往日凶悍,跟个婴儿一样缩在体内不敢出来,老怪物只确定一件事,自己绝对不能惹火面前的老人。 听到少年的话,老鬼更是摸不着头脑,想了许久,隐约记起来本派最近驱逐了一个弟子,好像就叫黄季。仔细想了想,才全部记起来,这黄季难道惹了对方,不应该啊。 老鬼恭敬地说道:“本派曾经是有一个叫黄季的弟子,不过他因滥杀同门练就厉鬼而被驱逐,已经跟本派没有关系。” 庄游继续问:“那黄季被驱逐的时候是什么状态?”“哦,他被本派长老废去修为,保留一境勉强生存罢了。”老鬼心惊胆战地回答着,少年不停地问着黄季的生平过往,连出生都问了。可怜老鬼早已多年不问宗门事务,早已将琐事交给长老们处理,但他还是将自己知道的老老实实说出来。 许久。庄游不再问了,他已经明白了,没想到小镇的屠杀是一个被宗门遗弃的弟子用来疗伤的。就是如此简单而荒缪,师傅当时也不在镇上。人死如灯灭,似乎除了自己这时间再也无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小镇,有那么一张笑脸。 少年的心一下子冷了,无力感充斥了全身。老人一看,道:“问完了?””问完了。”少年说道,沉思了许久,师傅和老鬼都没有打断他,当然了,老鬼是不敢。 庄游克服恐惧,看着面前的阴荡山掌门,突然爆发:“你堂堂一个掌门,连弟子都管教不好,犯了这种事了竟然还只是打成重伤赶走,根本不管他会不会害到普通人。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二百一十三人!活生生的人命没了,你知道吗,你在乎吗?我在乎,我记得!” 庄游愤怒无比,浑身滚烫,这么久以来,他始终沉默,始终压抑,他不知道想谁发泄,向谁痛苦?他现在很想打死面前这个老怪物,很想很想,他甚至想把整个阴荡山都给铲平了! 像是明白了少年的想法,老人轻点阴荡山掌门,然后说道:“他现在也是一境。”庄游愣了一会,冲了过去。 …… 当庄游走在路上的时候,双拳还在隐隐作痛。老人说道:“杀了他感觉怎么样?”少年才露出后怕的情形:“这老怪物是因为师傅你我才能打败的,但不杀了他我放不下,师傅,我有没有做错?” 老人大笑:“修行者,寻大自在,纠结这么多干嘛,这种人,杀了就杀了。” “师傅,谢谢您!” “嗯,回去好好修炼” “师傅,你好厉害啊!” “好了,让你多问不是讲废话的!” “哦” 夕阳下,两个人影拖得很长,少年看着老人,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第一卷 邙山行 五 万里长空自此始 终于,还是离开了小镇。 庄游虽然很不舍,但更多的是轻松,呆在日渐荒芜的小镇确实难过。面对着孤零零的坟墓,庄游花了几天功夫修缮了一下。最后,站在小妹的坟前,庄游问道:“师傅,我们去哪?”世间,只有师傅了。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内心也有点澎湃,看着庄游,说道:“我们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在到之前,你要学会用剑。” 少年脑海里浮现白衣胜雪,一人一剑傲立孤峰的画面,顿时有点激动,可当他看到老人不知从哪掏出来的剑时,沉默了,完全是因为无语。 “此剑长四尺三寸,宽一尺,名叫墨八,你背上他。”这么一个黑黝黝的大重剑完全击碎了少年的剑仙梦想,但没办法,少年接过重剑时,手猛的一沉,好重。要知道,少年的力气在药澡练拳吐纳之后,已经很大了,百斤东西也不过轻轻松松。吃力地将剑背到身后,系好带子。庄游腿一弯,剑更重了! 除此以外,少年还背着行囊,顿感压力,不过运行吐纳术还能勉强承受。师傅没有跟庄游多说什么,迈步而走,少年默默在后面跟着,只是脚步沉重。 青板镇到最近的郡城隔了好几座山,师傅这次没有像上次在阴荡山那样使用缩地之法,而是正儿八经地走路,一点也不像修行者。但庄游没有说什么,他觉得走路也挺好的,虽然背上负担挺重,但能走出大山的他很兴奋,要知道,自记事起他只出过一次山。 晚上休息,吃过干粮,老人靠着树干就能睡着,庄游很少有野外露宿的经验,怎么也不大习惯,但白日的劳累让他很快入眠。 接连几日,师徒二人白日赶路,夜晚休息,庄游还是一停下就累得不行,他觉得背上巨剑不只是重,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让他时刻保持紧张,如芒在背。庄游好奇地问了师傅,师傅也只是回了一句:“墨八有他的剑意,对你有好处。” 终于,庄游看到了郡城的轮廓,连日来赶路的疲倦似乎一扫而空,脚步都有些急了。老人没有多说什么,任由少年快步。 大秦不禁武器,所以郡城门的军士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师徒二人,就让二人过去了。一进郡城,喧嚣气息扑面而来,街道两旁的商贩吆喝不断,马车行人络绎不绝,背着行囊的游子很多,但像庄游这样背着一把黑色巨剑的的少年就罕见了,但大家也没多注意,各忙各的了。 但庄游不一样,他可没见过这等繁华景象,一双眼睛转个不停,捕捉每一个画面。老人不禁有点好笑:“傻小子,瞧把你乐的,这点东西就这样,比起大秦国都,越凉边塞这些地方,算得了什么。”但庄游还是一脸稀奇的样子,知道边上行人嘟囔一句“土包子”。少年才不好意思的收敛一些,但看到各种商货,还是大惊小怪。 老人也不说他了,径直走到一家客栈,一进门,已经有殷勤的伙计上前:“爷,住店还是吃饭?”“我们要住几日,顺便弄点饭菜来。”老人拿出碎银子给了伙计,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 饭菜一上桌,庄游食指大动,他这些天吃干粮已经快留下阴影了。等师傅动了筷子,庄游放下墨八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女,看样子就是流浪的乞丐。面黄肌瘦的女孩牵着妇女的衣角,眼里满是对于食物的渴望。女人走到一桌正在吃饭的人旁边,哀求道:“几位爷,我们母女俩已经还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求求您…”正在吃饭的男人一下子皱起眉头,还没说什么,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滚滚滚,这里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还做不做生意了,快点滚!” 先前点头哈腰的小二叉着腰,指着母女俩破口大骂。女孩躲在母亲背后不敢出来,女人饱经风霜的脸上充斥畏惧与无奈,低下头来不敢多说什么,牵着小女孩蹒跚而出。 “大婶,给你。”女人转身抬头,一个温厚少年拿着一碗饭菜,微笑着说道。碗里米饭上压着几样菜和肉,紧紧的,很有力。女人颤颤巍巍地接过来:“谢谢公子……”小女孩也被拉着弯腰感谢,庄游有点不好意思,说着“不用不用,你们快吃吧。” 回到桌上,庄游看着师傅,老人仍旧慢慢的吃着,没有说话的样子。庄游也开始继续吃了起来。正在庄游扒饭的时候,师傅放下筷子,叹道:“这世上像这母女等人何其多,一顿饭能解决什么呢?”少年一愣,难道师傅认为他多管闲事?一向信服师傅的庄游这次有点恼了:“徒儿觉得见到了,能帮一次是一次,但求心安!” 师傅没有生气怒斥,也没点头赞赏,只是道一句:“但求心安就行了。” 在客栈待到晚上,庄游坐在凳上调息,老人开窗看了看天色漆黑如墨,道:”世上宗门很多,各种势力层出不穷,但归根到底,还是三足鼎立。大秦不允许修士势力插手人间事务,统一归朝廷天枢院管理,越凉道门一家独大,西燕近年来佛门昌盛,把原来的苗蛊蛮子清理的七七八八。至于海外散修,就不容细说了。” 庄游想起镇上来的人中穿黑衣的,当时师傅就说了一句“天枢院的狗”。 庄游突然问道:“那剑门呢?”老人似乎早料到庄游会这么问,但他显然不想说什么,摆摆手,长叹一声,道:“你还不到时候,多说无益,刚刚我跟你说的事情你都记住了。” 庄游点点头,他是第一次了解到修行者势力的大概,心中很有些憧憬,没想到自己也成了修行者,而且还已经是一境了。 老人喝了口茶,皱皱眉头,显然客栈的茶水非常劣质,庄游一见,立马从包裹中拿出师傅平常喝的茶叶,小心用滚水泡好。一说到茶,以前镇上的教书先生颇爱茶道,收藏了一套名贵茶具,每天下午都会泡上两壶,看学生读书时就喝上一口,惬意极了。 师傅其实不喜欢特讲究地喝茶,但他喝茶是必须的,所以庄游会随身带着茶叶以备有需。 等师傅喝了一口茶,老人说道:“呆在这个城里,是因为有一个人欠我一样东西,明天就是约定期限的最后一天,按照规矩他得换回来,到时候,你去拿来。”庄游应了一声,问道:“师傅,那个人欠了什么东西?” “哦,那个人欠我一条命,到时候你去要过来。” 庄游点点头,随即睁大了眼睛,命?这都能欠,但师傅说他欠就欠吧。 “那个人不还怎么办?” “不还?那你就自己拿吧,但别拿错了!” 第一卷 邙山行 六 厚道人取命方式 庄游走在街上,这次不像刚进城那样东张西望好奇不已,而是面色凝重心事重重。走了许久,少年觉得肚子饿了,恰巧路边有个馄饨摊子,一对中年夫妇正在忙活。 进去,找了个空位坐下,老板娘模样的人笑问“小哥吃点什么?”“来碗馄饨就行了。”“好嘞!” 热气腾腾的馄饨上桌,庄游看着碗里一个个小巧的馄饨,香气扑鼻,立马拿起筷子抄起一个往嘴里送,差点烫了嘴,放了虾皮的汤鲜美无比。不一会,一碗馄饨连同汤水全下了肚子,整个人微微出汗畅快爽气。 老板娘收碗结账的时候,随口问道:“小哥做啥去嘞?”庄游回了一句:“我去收账。” 老板娘一笑,没见过这样的少年收过帐,但交浅言深不合适,也就不多嘴了。 庄游继续上路了,过了许久,不好意思地找了几个人问问路,终于到了师傅说的地方。 这个地方很偏僻,让人怀疑是不是出了城,周围也没有几户人家,一个孤零零的店铺坐落其中,上面牌匾也陈旧不堪,字上的漆也都掉光了,”典当铺”映入眼帘,但这生意能好吗? 庄游在外面看了一会,没看出啥名堂,索性走了进去。一进门,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霉菌味道,让人不适,柜台上一个老头打着瞌睡,一直到庄游走进才醒过来。 老头没啥特别的,糟老头子一个,戴着一副玳瑁小眼镜,看起来有点滑稽。 “额,这个,公子,有什么要典当的吗?”老人客客气气地问道,小眼镜滑到鼻尖,看起来更好笑了。 庄游摇摇头:“我不是来典当东西的。”老头一愣,打量了庄游两眼,一副小子你是不是来捣乱的模样。 “你不是来典当东西的,那你是来干嘛的?”“哦,我是来找一个叫董正道的人的。”庄游看着老头不禁有点紧张,毕竟是来要命的。 老头没有说话,慢悠悠地拿下眼镜,拿块手帕擦了擦,道:“这里没有叫董正道的人,你是不是找错了?”庄游一听,不会真找错了吧,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就是这里,师傅说这里就是董正道在的地方。” 老头这次没有说人不在这里,看看庄游,站了起来,走过去把门关上,屋子里顿时变暗不少。 “师傅?谁是你师傅?”庄游一听,报出了师傅的名讳:“我师傅叫司空图”庄游知道这个名字还是在母亲那里,这也是第一次说出师傅的名字。 “司空图,司空图”老头呢喃着,似乎在脑海里搜寻这个名字的主人,想了一会,突然睁大了眼睛,瞳孔里全是惊恐:“万里万里,他怎么会是你师傅?” 庄游笑笑:”万里是什么?他不是我师傅。”老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也没听到少年的回答,瘫坐在椅上。 庄游依旧认真地问着:“那请问您知道董正道在哪里吗?”老人嘴里呢喃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等庄游细问,老人脸色大变,苍老的面容充满不正常的红晕,眼睛瞪得老大,一下子惊到庄游。 “老子已经废了,在这躲了二十年,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没做,他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为什么,我本来都想这样,一直到死……”老人的声音渐小,庄游没听懂,但好像眼前这个掌柜一样的老头就是所谓的董正道。 “你就是董正道,是吗?”老人的声音一下子停住,脸色慢慢恢复正常,眯眼看着庄游,气氛有点阴沉。 “已经有好多年没人叫过我的名字了,小子,你来这里干嘛?” 庄游一听,原来真是董正道,师傅说不能找错人,现在好了。庄游诚恳地看着面前的董正道:“董先生,我师傅让我来拿回你欠的东西。” 董正道看着庄游恭谨的样子,有点疑惑,这个小子真是司空图的徒弟?怎么这么不像?远处,一个老头打了个喷嚏,想着着哪个家伙念叨自己呢。 “我不记得我欠你师傅什么东西,二十年前我就已经还清了。”庄游挠挠脑袋,还清了? 他疑惑地问道:“您是鬼?”一说完,少年觉得很有道理,修行界肯定有鬼,不然那么多传说哪来的,那这样岂不是师傅记错了? 董正道懵了,什么东西,自己怎么成了鬼了,看着眼前少年恍然大悟的样子,怒骂:”什么鬼啊人的,你个臭小子到底来干嘛?司空图让你来,要杀要剐你快点动手,我倒要看看他徒弟是什么本事!”不过董正道不敢先出手,毕竟是那个人的弟子啊。 不是鬼?看来自己又弄错了,不好意思地笑笑,看着面前快要发狂的董正道,说道:“抱歉啊,我搞错了,要不就不用动手了,你还东西就行了。” 董正道克制不住了,这小子真的邪门:“到底还什么?”庄游厚道地笑笑:“师傅说要你的命。” 老头一听,看着面前少年憨厚的笑容,一口老血差点梗在喉咙吐出来,啥也不说了,今天就是司空图弟子我也要动手了! 董正道一身修为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废的差不多了,这么些年苟延残喘,勉强算个一境。但他当年也是登临高峰一览众小的人物,对付一个少年不是问题,哪怕是他的徒弟也就是个初入一境的毛小子。 庄游看着董正道一脸杀气腾腾的样子,知道今日之事不动手就行了,不禁露出了糟老头子你坏得很的表情,董正道要气疯了,但他出手却没有丝毫混乱。 “小子,当年我被你师傅刺了一剑,今日我就拿你来消消气!” 董正道手上突显雷光,电花劈里啪啦,庄游一脸震惊以及羡慕,老头不免有些自傲,多少年没用这惊雷手,威力虽不比当年但对付一个小孩绰绰有余。 “大爷,你这手用来点火忒方便了,都不用火折子了。” 董正道不想说啥了,这还能说什么?双腿用力,夹带雷霆,冲向庄游。 庄游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有一个“好快”! 董正道双掌印在少年来不及护住的胸膛,“嘭”的一声闷响,庄游倒退而飞,直到撞到墙上,不知死活。 “哼,中了我这掌,你是别想动了。”他只用了一半的力,不能杀死这小子,杀了小的来了老的怎么办? 这地方不能待了,得换个地方,换个身份躲起来……董正道思索着,躺在地上的庄游慢慢爬起来了。散乱的头发变成爆炸鸡窝头,身上衣服婆婆烂烂,胸口一对黑手印,但他的眼睛熠熠闪光! 董正道惊呼:“这,这,怎么可能?”中了我这掌应该经脉麻痹不能动弹了,怎么除了脏乱貌似生龙活虎的? “麻死我了,大爷你这电好厉害啊!”庄游感觉身体真气翻腾,说不出的感觉,但很舒服就是了。 董正道不明白,但一掌打不死那就十掌百掌! 老头身形佝偻但速度迅疾如风,出掌如雷。庄游完全跟不上,只能勉强出拳,身上的破绽不断被击中。 “啊——”“喔——”“哈——”少年的惊呼让董正道暗喜,但少年一倒下立马爬起来,战意盎然! 随着不停的出招,董正道感觉越来越不对劲,这家伙怎么跟打了鸡血外加蟑螂一样,就是倒不了。再听少年的呼喊,怎么好像很爽的感觉? 董正道觉得不对劲停下来,庄游正爽着呢,怎么停了:“喂,别停啊,继续啊!” 董正道有点想哭,什么鬼啊,搞了半天这小子真的很爽。庄游见董正道不出手了,立马出拳,董正道一闪避过,右掌带着电光袭来,“啊——”庄游满意了,又爽起来了。 董正道一边躲避庄游拳头一边用全力攻击少年,但曾经威震一方的惊雷手除了让少年爽的大呼小叫之外没有啥用。 渐渐的,老头的体力不支了,速度也越来越慢了,而少年已经充满电了,抓住机会猛地一拳打中董正道肋下,第一次打中董正道。 庄游一得手,深呼吸一口,一口长气,无名拳法中威势最大的“开山”用了出来,董正道避之不及,勉力举起双手挡住一个仿似巍峨高山的拳头,喷吐鲜血而退。 董正道骇异地发现,自己镇压不住庄游的古怪真气,这小子的真气。董正道一想到少年拳法,不由想起一些往事,一瞬间大叫:“你使的是一道拳!” 庄游用完开山有点脱力,运气回转听到董正道喊声,摇摇头:“我不知道啥是一道拳。”董正道不由苦笑,今天真的是邪门透顶了,先是这少年上门索命,后是惊雷掌完全无用,现在连一道拳都出来了,真是时年不济。 体内真气愈发压制不住,董正道又吐出血,一团黑色,倒在地上,喘气不已。庄游一看,这就完了?就打了两拳就倒了?不由叹道:“大爷你这啥掌看着拉风没啥用啊,但弄的我听舒服的。” 倒在地上的董正道郁闷地又想吐血,但也没啥办法,只能长叹一声:“想我董正道当年……咳咳一对掌法…” 老头回忆着往昔峥嵘岁月,庄游在旁边点头应和,除了老头时不时吐两口血和少年浑身褴褛鸡窝蓬发全身黑色掌印外,真的就是再正常不过了。 等老头没啥力气了,不再回忆了,庄游笑着,问道:“大爷你是不是该还账了?” 董正道盯着少年足足有几十息时间,不等一口气喘完,指着少年一瞪目,翘辫子,嗝屁,挂了。 庄游挠挠鸡窝头,这,是自杀? 深夜,昏月,窗边,老人喝着茶,擦拭着一柄黑色巨剑,沉重的巨剑在老人手上像是毫无分量。门外出现脚步声,听声音很是疲惫。 开门,一个奇怪的人站在门口,像是被抢劫后掉进煤坑的人,顶着鸡窝头,一张嘴,牙口甚白。 “拿回来了?” “嗯,拿回来了。” “怎么搞的这副样子,快去洗漱干净,身上淤青自己拿药敷。” “哦。” 等少年进入浴盆,不由龇牙咧嘴,不怕惊雷手,但这身上创伤和淤青不少,很痛。 隔着屏风,庄游问道:“师傅,今日我有点奇怪。” 没等少年问完,老人放下茶盏,道:“那个什么惊雷手把你体内药力全逼了出来,所以无用。” 少年“哦”了一声,继续龇着牙洗着,跟自己的鸡窝头做着斗争。过了一会,少年忍不住问道:“师傅,这董正道怎么欠你东西的?” “当年我灭一宗门,他没死。” “他很厉害吗?” “当时有个人对我放电,我随便踢了一脚,没想到没死。” 不是刺了一剑吗?肯定是那大爷记错了。 “师傅,我练的拳法叫一道拳吗?” “嗯。”老人有点不耐烦了,少年缩缩头,洗刷刷不敢再问了。 第一卷 邙山行 七 邙山观照初见伊 师徒俩在郡城里没待几天,就又上路了,行走在路上的日子枯燥乏味,少年心性虽朴实沉稳,但还是少年,难免话多。 “师傅,我们去哪啊?” “邙山。” “哦,那里是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 “哦,那我们到了那里干嘛呢?” …… 老人没有不耐烦,似乎也想在无聊的旅程中说说话,但庄游问题太多了,老人有时候就不愿回答了,少年也不在意。 自上次跟可怜的董正道收完帐后,庄游愈发觉得体内多了一些东西,力量也增加不少,但最奇怪的还是吐纳的时候,问了师傅,老人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不多说。但庄游老是问,老人也不厌其烦,道:“你练的拳法比较特殊,需要很多条件,以往我给你泡药澡就是改变你的体质,而吐纳术配合你的拳法才能发挥作用。” “那师傅,这啥一道拳有啥特殊的?” “它很霸道!跟那个人一样。” 路过一些城镇休息,走过荒野,穿过森林,老人依旧还像当初刚走出青板镇的模样,而少年早已大变样,长高了,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背在身上的墨八也已不再压抑,庄游曾问过师傅墨八之事,老人没有细说,只说是庄游的剑。庄游有点气馁,剑仙梦彻底破碎了。 不知走了多远,庄游见识过许多风光,尝过不少好吃的,他也喜欢上这种日子,希望能一直这样走下去,跟师傅一起。 大河滚滚,师徒俩上了渡船,撑篙人默默行船无言,远处,一座巍峨巨城雾气中轮廓渐显,庄游不由屏息,这座城较之以往的郡城,太大了,难以言述。 到了码头,高大城门上,“北邙城”笔走龙蛇!这城跟邙山有什么关系吗? 入城,庄游才真正发现这座城的特别之处。身穿白衣背负长剑的剑客,周身黑雾缭绕生人勿近的阴森老妇,金发碧眼的海外修士……还有肋下生翅的威猛白虎,“师傅,这是?” “北邙本来就是修行者聚集的地方。” 还有这种地方?少年以往以为修行者不是隐居在深山老林就是云游四方,竟然还有这么好玩的地方! “青林木还有三株,有意向的道友拿龙虎丹来换。”“啮金鼠幼崽三只,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十全大补汤,强身健体滋阴补阳”……接连不断的吆喝声传入耳畔,庄游又进入刚进城乡下小伙的状态,嫌眼睛和耳朵不够用了。 不时有袈裟在身的僧侣四处化缘,被人拒绝也毫不在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也有海外修士高举十字状的银色东西高喊:“赞美吾主”龙蛇混杂,妖鬼横行,世间百态,不足道尔。 老人一如既往地领着庄游进了一个酒楼,点了吃食:“这家的鱼宴不错。”等菜一上桌,全是庄游看不懂的菜式,举筷一尝,入口即化,鲜滑、爽口,属实极品。 少年筷子发挥了十二成功力,老人也不逞多让,这时,一群人进了酒楼,一落座,便吵吵嚷嚷。 “哎,听说这次邙山要开了?”“废话,你没看到这北邙城现在多热闹吗!”“听说这次有异宝出世。”“废话,哪次不是这样说,就算有你觉得我们能拿到手?”“嘿,你再说一次废话你给我试试?” 两个刚刚还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人立马翻了脸,一副气势汹汹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可还没动手,大路上一列人走来,玄甲披身威风凛凛,两个人一见,缩缩头不敢再妄动一下。 庄游在旁边以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即将揭幕,正准备一饱眼福,结果这俩人吵得快结束得也快,“北邙城不许修行者擅自打斗,否则会被城卫军惩治。” 听了师傅的解释,庄游纳闷道:“这些修行者还怕士兵?”演义里这种人物撒豆成兵搬山移海样样精通,咋看起来这么没用? “呵呵,这些城卫军也是修行者。”庄游恍然大悟。 老人似乎也知道少年好奇的念头,带着他在城里四处转着。 “哎,师傅你看,那个人会喷火欸!” “哎,这个冰糖葫芦跟我以前吃的一样欸,好厉害啊!” “噢噢噢,这个人牵的狗好滑稽啊,好好玩啊,跟以前的大黄不一样哎,这什么狗啊?” “这是来自极北寒冷之地的品种,名曰哈士奇,破坏力很强。” “哦,好怪的名字,大黄这种名字多好,应该叫二哈就好了。” …… 庄游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老人有点后悔带着这傻小子逛着了,立马找了家客栈进去。 客栈很普通,但价钱把庄游吓了一跳,师傅照样付了钱,一进房间,庄游就感到神清气爽,“灵气倒是挺充足,下了点本钱。”老人随口说了一句,看着庄游:“三天后就是邙山开山的时候了,到时候你拿着这个门符进去。” 接过师傅手上的所谓门符,手掌大小长方,触感很硬,更像是牌子,上面刻着“邙”字,庄游满脑子疑问,还没等出口,抬头,房间已无师傅身影。 又剩下我一个人了,师傅真的很爱玩失踪啊! 坐下,默默吐纳,庄游发现吐纳的问题又严重了,他仿佛可以看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在丹田处,金色光华闪耀。问了师傅,师傅也不告诉他,少年总觉得自己像是里走火入魔的人,最后丹田爆炸。 调息很久,睁眼,窗外天色如墨。入秋很久了,夜晚有点凉,一境修士已经不怕寒暑,庄游反而觉得舒服。他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这点自从母亲去世后就很平常了,以前在镇上的生活很平淡,彷佛可以一眼看见百年后的时光。少年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他向来要求不多,只是连一点拥有的东西都失去了,脑海里浮现一座小镇和一些人,庄游有点难过。 庄游有点想家了,出来的新奇已经淡去,走了这么远,他还是那个小镇少年。 不过庄游没能忧伤下去,楼下的嘈杂声愈演愈烈,连不曾修炼的普通人都听得清楚,庄游出门察看。 “喂,这位姑娘,本店概不赊账这柱上是写的清清楚楚,你可不能这样走了!” “都说了没带钱,回去拿给你,你听不到吗?” “这哪能行,你跑了怎么办?” …… 墨绿色的衣衫轻扬,眼角眉梢都荡漾着怒意的少女咬着红唇,一脸嗔怒,反而显得清丽妩媚,不同于小妹的纯朴清秀,少女的气质艳丽而不流于俗意。 争吵声渐大,少女叉着腰,青葱一指怒怼掌柜,正欲说话,旁边一人站了出来:“哎呀呀,这位姑娘不就没带钱吗,我帮她付了。” 目光转到这人,手拿折扇身穿锦衣,面色苍白,眼睛直直地瞪着少女,就差口水了。身后小厮给掌柜付了钱,少女看了一眼,啥也没说,转身就走,干脆得很。 “这位姑娘,还没请教芳名呢,怎么就走了呢?”完美诠释经典纨绔大少携带狗腿子调戏少女的戏码即将上演。 “嘭”仅仅一声,纨绔大少眼里出现了一只脚,小巧玲珑,然后这位仁兄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物我两忘,没有英雄救美的戏码,少女一脚就开了路。 两个狗腿子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大少,“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作为狗腿,就要有主人有事,狗腿不保的觉悟。 至于那个少女,已经走远了,连狗腿放狠话“你可知我家少爷……”的机会都没有。 “姑娘,哎,止步啊!”少女转过身来,看着身后小跑而来的少年,露出疑惑的表情。 庄游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看着泛着琉璃般光泽的眼睛,他有点紧张,但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姑娘,吃饭不给钱就算了,那位公子帮你付钱,你下手也太重了吧。” 看着拘谨而又严肃的庄游,少女瞪了他一会,不由笑出声来“哈哈哈~呃~哈哈”前俯后仰,小小年纪就有日后颠倒众生倾国倾城的模样。 庄游恼怒起来,道:“姑娘你年纪轻轻,没想到如此骄纵,实在是过分!” 女子看着庄游,脸上笑意不减,声音却小了:”对啊,我就是刁蛮任性,这位小哥你有意见吗?” “你!”庄游涨红了脸,义愤填膺,“简直是不可理喻!”周围人来人往,看着道路中央的两个人,好奇的眼光不断,更有大妈指指点点摇头不断:“现在的年轻人哟…” 庄游没想到长得这么好看的女孩竟然是这种人,不由说出以前镇上先生说过的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完叹了一口气,一副你快没救了还不醒悟的模样。 一口气没能叹结束,庄游眼帘出现了一只精致的鞋子,上面绣着一朵芍药,额,以庄游多年的经验,这朵花错了,这花瓣……喂喂喂,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优质农家少年庄游,脑海里浮现大少口吐白沫双手抽筋似鸡爪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哆嗦,以惊人的速度侧身避过这一脚。 少女轻“咦”了一声,没想到庄游竟然躲过了,不假思索地一拳打出,庄游忍无可忍,一把抓住柔荑,出乎意料的柔软温热,庄游脸又红了,长到这么大他也只抓过小妹手过。没等反应过来,眼前,少女的脸凑近了,如凝脂的皮肤,细长的眉毛,红润小嘴,以及阳光下微微闪光的细密绒毛,庄游不行了。 但随即而立的重击让少年的鼻子发出哀鸣,两道鼻血听话笔直地流出,松开少女的手,庄游两眼冒金星。少女揉揉额头,似乎嘟囔着好硬啊,不解气地用力踩了庄游的脚,用力扭几下,才重新愉悦起来。 看着跺脚的庄游,少女拍拍手,搞定了,转身就走,但烦人的手又牵住了她的衣袂。 转身恼怒地看着少年,庄游顶着两道鼻血,道: “姑娘,过分了!” 第一卷 邙山行 八 路见不平难相助 少女看着庄游严肃的模样,还是没当回事,撇撇嘴,开口了,而他说的第一句话,即使过了很多年,庄游还是记忆犹新。阳光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彩,空气中的微尘清晰可见,周围熙来攘往,但好像声音都已化成碎片飘散远去,只有二人的音容。 “你很烦哎!” 庄游一下愣住,没有想到少女说出这种话。但他并没有生气,松开手,擦擦鼻血,看着面前之人,沉声道:“姑娘,你”,话音未落,少女已经转身,头也不会地走了,留下庄游在风中凌乱。这次庄游没有去追,他挠挠头,一点办法都没有,这都算什么啊? 在回去的路上,庄游还是沉浸在失败的感觉里,本来是想路见不平,拔刀相,额,没刀,墨八也没带在身上,带在身上也不会用,呸呸呸,现在是想这些破事的时候吗? 但那个少女的面容,庄游已经深深地记住了,当然了,绝对不是因为她是庄游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这种理由啥的。 走着走着,前面又嘈杂起来,似乎又有啥事发生了。刚刚经历了少女事件的庄游愈挫愈勇,挤开人群一看,不由大怒。 三五个青衣小二,正围着一醉酒男子痛殴“让你白喝,让你白喝,这些上等剑南春知道有多贵吗?” 醉酒男子蜷缩着身子,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对身上的拳脚浑不在意的模样,可笑的是还紧紧地搂着一个酒瓮,用手捂着不让酒水洒出来。凌乱的长发遮住半张脸,头发黏黏像是几个月没碰过水,露出的下巴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最可笑的是,此人腰间还挂着一把剑!这把剑极其细窄,像是细长的竹叶,除此以外普普通通,没啥特别的。 “住手!”一听就知道是庄游的声音,然而动手的人压根没当回事,直到庄游把他们随手推开,怒视着几人:“你不怕打死人吗?”倒在地上的几人莫名其妙,但也不敢再动手了,不过还是气吼吼道:“你知道这醉鬼喝了多少吗?一进店就冲到酒桶海喝,等人死命拉开,酒都到底了!”顺着伙计的手一看,半人高的酒桶,庄游再看看地上的人,也惊异不已。 “这也不是你们打人的理由啊?”“屁,这醉鬼问他也不说话,打他也没反应,你说怎么办,有本事你把酒钱付了!” “啪”一锭银子摔在桌上,庄游沉声道:“够了吧!” 霎时间,朴实的少年光芒万丈,整个人都散发着阿堵物芬芳的气味,震住在场所有的人! 面无表情的背后,庄游的心在滴血,这么多钱啊,在镇上卖仨月猪肉也挣不到这么大一锭银子啊,庄游有点想把桌上的银子拿回来换一个,但迟疑很久还是不好意思,算了,还是继续心痛吧。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满意的伙计骂骂咧咧地走了,只剩下心痛的少年和地上物我两忘的醉鬼大叔。 “喂,大叔,醒醒啊,喂喂。”庄游头疼地看着地上的人,完全没反应啊,会不会被打伤了,不像啊,“都这样了还抱着酒壶,真是酒鬼啊!” 话音刚落,大叔眼睛一睁,吓庄游一跳:“酒?哪里有酒?”庄游无语,看着撑着身体坐起来的大叔,连忙扶了一把,一近身,混杂着酒味和汗臭以及各种味道的气味闯进鼻腔,炸裂开来。庄游不由憋了一口气,随即释然,杀猪的味道不比这个好多少。穷苦出身的人,没啥受不了的,这算不多的好处了吧。 “不好意思啊,大叔,酒没有,我看您呐,快点回家吧。”庄游诚恳地说道,今天已经遇到两次不付钱的事了,不过这个大叔应该不会给自己来一拳的。 坐在地上的大叔眼神很迷茫,道:“家?”旋即露出悲伤的神情,嘴角说不尽的苦涩:“我已经没有家了,没有了。”巨大的悲伤连庄游都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重到跌落尘埃拿不起来。 看着地上的大叔,庄游挠挠头,没啥办法,这大叔多半是个流浪汉,这年头因为灾害,苛捐杂税这些事无家可归的人还少吗? 沉默一会儿,直接抛下此人而去的念头还未成型就已消散,庄游一定,道:“大叔,这样,你先跟着我吧,接下来做什么就看着办,行不行?” 庄游看着闷声不吭的男人,无奈地笑笑,准备扶起来再说,哪知道大叔“噌”的一下站起来,目光炯炯,面色严肃,完全就是变了一个人。 庄游吓了一跳,咋了这是,诈尸,不是,诈人了? 男子盯了庄游一会,面色缓和一些,道:“谢谢了,小兄弟,我没事了。” 庄游哪见识过这么诡异的场面,不知所措地说道:“哦哦哦,大叔你好了,那就没事了……”话没说完,大叔潇洒地转身,又留下少年一人风中凌乱,咦,为什么说又? 庄游那叫个郁闷啊,今天这是咋了,路见不平,结果遇到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奇怪,一个让人流血一个让人破财,莫非今天出门忘看黄历了? 庄游啥也不想管了,多好的助人为乐的少年,硬生生地再也不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到客栈,待到三天后师傅说的啥邙山开山,然后再说。 没在客栈呆一会,耐不住寂寞的少年又出来溜达了,从来没见过大城的少年,又没有师傅的管束,当然要浪一浪了。 夜晚的北邙比白天繁华许多,灯火通明的城市充斥着温暖的烟火气息,人来人往中,庄游随意的转着,看到感兴趣的东西上前看一看,至于买,那是不可能的了。师傅留给庄游不少钱,但少年却不愿乱花,倒不是少年吝啬,多年习惯使然。 虽然新鲜玩意很多,但庄游已不再惊奇多少了,逛着逛着,也就那么一回事儿。知道面前出现一座楼,隔着老远就闻到一种浓腻的香味,不是食物,像是以前镇上胭脂铺味道,但又不完全是。庄游有点纳闷,走上前去看,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面隐约传来器乐歌舞声,以及喧笑呼喝,大门敞开,里面更是人来人往,只是有很多浓妆艳抹的女子,穿着暴露,言笑晏晏,路过的男人都忍不住侧目,有些人更是直接进去,门匾上,“百花苑”三字妖娆多姿。 “哟,这位小哥有点面生啊,来来来,进来乐乐!” 一阵香风袭来,一腰肢粗壮,手拿帕子的大妈靠近,胸前更是波涛汹涌,脸上笑容都要开花了。 庄游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地被大妈拉住胳膊,走进门,更是歌舞喧天,几层楼上倚靠锦衣女子,手拿扇子笑着挥手。 等庄游坐在凳上回过神来,身边大妈已经换成一艳妆女子,拿着酒壶倒酒。 这这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书中的青楼! 庄游读过几年书,以前私塾有些家境不错的顽皮学生拿些神神秘秘的书来读,庄游也有幸读过,虽然觉得书中所谓的才子佳人呆里呆气的,但也读到过青楼。镇上一户人家男人进次城后有次酒醉吹嘘他喝花酒的经历,结果被家中悍妇拿着刀追了十条街,还是郑大娘劝下来的。庄游亲眼见到郑大娘回来后严肃地告诉郑大爷,要是他敢效仿某人可没人能拦下她的刀!为此庄游偷偷笑了好几天。 等庄游回过神来,莺飞燕舞的世界在他眼里一下子不同起来,心里有点羞恼,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干什么,就尴尬在这儿了。 艳妆女子看出庄游的拘束,嗤笑道:“小哥哥还是个雏儿!来,让姐姐好好疼疼你!”说完端着酒杯送过来,一副不醉不归的样子。 一阵脂粉味道扑面而来,庄游感到一个温热柔软的身子靠了过来,不由屏息,汗都出来了,“唰”的一下子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姑娘,我,我”脑子一片空白,可怜的纯情小白不知道该怎么办。 “哟,这不是那个见义勇为的好人嘛!”清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十分熟悉的感觉,庄游转头,一张娇俏小脸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不是先前的那个暴力姑娘? 庄游没想到在青楼能见到她,一时间像是见到了救星,先前那点不快早就抛到脑后。见到少年如此,艳妆女子很是愤懑,不满道:“这位妹妹很面生啊,不知道楼里的规矩吗?我的客人你也敢插手?” 庄游一听震惊无比,看向少女的眼神满是不信,少女开始还笑嘻嘻地听着看着,一看庄游眼神,脸色顿时沉下来,怒道:“你什么眼神,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这青楼里能出现的女人,就算不是卖笑的也有问题。不过庄游很快就一脸悲天悯人的表情:“姑娘,这也不能怪你,我不生你气了。” 少女呆住了,等反应过来,抓狂的表情让庄游后退两步,怕又被打了。 这时,少女似是察觉到什么,瞪了庄游一眼,啥也没说,侧首向外面望去,破天荒地出现紧张的神情。 “本姑娘现在没空跟你在这扯皮,小子今天你给我记着了,下此,哼哼!”话音刚落,少女移步就走,一转眼就从窗户跳下。 黑夜,小巷,一个柔媚的身影快速穿梭,像是在躲避什么。 “姑娘,哎,等一下。”少女一愣,转头,庄游正在呼喊。这个人,烦不烦啊! 少女加快速度,却始终甩不开庄游,这小子怎么这么能跑! 庄游还准备喊,少女突然转身,冲过来,庄游还没说话,一个柔软的身子撞了过来,带来清新的味道。庄游还没反应过来,少女紧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闭嘴,快点!” 庄游听话的闭嘴,不过主要原因是脑子里冲击太大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跟女孩子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虽然不知道少女抱着自己躲在巷子小角落里一动不动干嘛,但庄游无师自通般的没说话,静静地呆着。 短短的时间像是过了很久一样,两个人的体温渐渐升高,透过衣服都能感觉到,庄游更是浑身发烫,两只手都不知道放在那里。 “哼,臭小子,差点让人发现了,哎,你抱这么紧干嘛!” 庄游连忙松手,后退几步,看着少女的眼神满是羞窘。 “喂,你跟着我到底干嘛?”少女指着庄游,叱问道。庄游总算清醒过来,道:“姑娘,我是来劝你的。” 少女从头到脚都是纳闷,这小子怕是脑子有问题吧。但当她听到庄游接下来的话时,差点没气得晕过去。 “青楼这种地方,不是久待之地,而且方才姑娘你过来就抱我,太放肆了,但我会对你负责的!” 说着,庄游掏掏衣兜,听说青楼女子赎身是要不少钱的,不知道师傅给的银两够不够。 可他没能继续想下去,旁边的少女已经爆炸了,“啊啊啊”地冲过来,张牙舞爪,却很可爱,不过庄游已经习惯了,脚步一移躲开,嘴里念叨着:“姑娘你不能老是动手啊,女孩子家要温柔,淑女!” “淑女你大爷的,老娘今天一定要打死你!” 庄游无奈,躲闪间发现少女气息虽乱,却蕴含章法,她是修行者? 很快,庄游就悲催的肯定少女就是修行者了,因为他被少女压着打! 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动手,但庄游完全不是少女的对手,很快就被按在地上捶了。 打了许久,少女也是打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打得我好累啊!” 庄游站起来,拍拍灰,对于自己的抗击打能力,还是颇有自信的。虽然有点不灵光,但庄游知道少女不是所谓的青楼女子了,修行者怎么可能行此事。 抱拳道:“姑娘,对不住,是我孟浪了。” 少女一看庄游语气诚恳,面带抱歉,撇撇嘴,却软下来了,道:“你这人倒是有趣,很喜欢管闲事是吧,修行者哪有你这么婆婆妈妈的。” “是是是,在下庄游,不知姑娘名讳?” “哦哦,庄游是吧,本姑娘叫姬小瑶” 第一卷 邙山行 九 邙山初现风波起 姬小瑶歪着脑袋看着庄游,笑道:“喂,傻小子,你也是来参加邙山开山的吗?” “额,姬姑娘,在下叫庄游,不叫喂,更不叫傻小子!”庄游一脸郑重的说道。姬小瑶无奈地摇摇脑袋,嘟囔着:“知道啦,傻小,哦,庄游,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啊?”、 “哦,我也不知道我是来干嘛的。”话还没说完,庄游一看姬小瑶的脸色又变了,心想着这姑娘脾气也太差了,但马上道:“但我师傅临走前给了我一个门符,让我在三天后去邙山。”拿出刻着“邙”字的门符,姬小瑶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盯着庄游看了老大一会,一直看到庄游脸红,起鸡皮疙瘩,甚至快要恼羞成怒时,姬小瑶啧啧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有这东西。” 说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少女转身,走两步,回头一看庄游一动不动,嗔道:“喂,你不想知道邙山的事吗?” 庄游幽幽地看了她一样,很是幽怨,姬小瑶扶额:“哦哦,庄游小哥,行了吧?” 庄游跟着少女走在街道上,姬小瑶跟庄游从乡下刚进城的模样一样,对很多事情都大惊小怪,对于美食的向往更是常人所不能及。 “哇,这个好好玩啊,快给我一个这个?”小贩笑呵呵地把一个棕黄色的小马形状的糖人递给姬小瑶,等着拿钱。谁知姬小瑶拿了糖舔的不亦乐乎,完全没有付钱的意识,跟庄游大眼瞪小眼之后,摊主就要不耐烦的时候,庄游掏出铜子儿给了摊主,而姬小瑶已经走远了。 “哎,这个是什么啊好香啊!”继续心痛地掏钱,少女拿着一屉小笼包吃的欢得很。 “哦哦,这个长得好看欸!”庄游虽然不懂虾饺好看在哪,但他付钱就行了。 …… 不知过了多久,但俩人已经从街头走到街尾,准确来说,是姬小瑶从这头吃到那头,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肚子,姬小瑶一脸满足乃至幸福,旁边的庄游一脸苦哈哈心头在滴血。 姬小瑶侧首一顾,嬉笑道:“不就吃点东西吗?至于这么难过吗?” 呵,你吃的是一点东西吗?你给我分一口吗?你花过一分钱吗?庄游腹诽着,看着少女的笑颜,不由也露出笑容,少女的笑彷佛能让人忘记烦恼,就是心还是有点痛。 姬小瑶道:“好啦,看在你请客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一点邙山的事情吧。”少女“咳咳”清了清嗓子,一副要正经发言的样子,很是可爱:“你应该知道北邙城是大秦的唯一一个修行者聚居的城池,知道为什么吗?”说完,一副你快点问我不然不告诉你的样子。 庄游无奈,配合道:“为什么啊?”“哼,连这都不知道,因为北邙城有一个秘境,就叫邙山。”看着庄游一脸懵逼的表情,姬小瑶鄙夷道:“你不会连秘境都不知道吧,你到底从哪个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啊?秘境,就是一些需要特殊手段才能进入的空间,有些是天然的,有些是大能所创,一般来说,秘境里有天材地宝或者功法秘籍什么的,不过也可能充满危险寸草不生。但邙山很特殊,它里面都是鬼!” 庄游正听得津津有味呢,一听都是鬼,不由纳闷道,都是鬼是什么鬼? 看着庄游疑惑的表情,姬小瑶道:“哼,就知道你害怕了。邙山是大秦天枢院的一个牢狱,天枢院把一些特殊的犯人,销毁肉身,将魂魄封入邙山,永世不得翻身!但每过一段时间,邙山就会开山,放入修行者进入历练,修行者每杀死一个鬼,都会获得鬼珠,鬼珠可是好东西,可以加强修行者的魂魄,也能用作炼器等。其实说白了,就是邙山定期要清理一部分犯人,给下面的犯人挪位,而修行者,就是清理者。” 庄游听完,过了好一会儿,长叹一声:“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谢谢姬姑娘了。那请问姑娘,我这门符有什么用啊?” 二人一起看向庄游手中刻着“邙”字的门符,姬小瑶的表情变了,酸中带气:“切,你这破符没啥用,不过就是能在邙山能呆久一点罢了。” 庄游日常露出不懂的表情,姬小瑶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告诉他:“邙山开山,有修为的人都能进去,但里面鬼气森森,修为差的根本呆不了多久,估计你师傅见你本事低微,给你这个符的吧。” 虽然少女语气很是不屑,但庄游还是听出的浓浓的羡慕,也就明白这是好东西了。 了解邙山的原委,庄游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再次向姬小瑶道了谢,少女摆摆手,一副跟本小姐不用这么客气的样子。 夜色愈发深了,二人走到了一个陌生的街道,依旧人声鼎沸,煞是热闹,“呃,庄游是吧,看在你孝敬本小姐不少吃的份上,我也请你吃个吧。”姬小瑶豪爽地说道,然后走到一个棍上插满糖葫芦的小贩前,要了两串,递给庄游。庄游很是感动地接过来,然后还没能吃上一个,姬小瑶已经吞了一个大嚼特嚼,完全没有付钱的意识,看着庄游的眼神,姬小瑶深处小舌头舔着糖衣,含糊不清地说:“欸,我没有钱你看我干嘛,我请客你付钱嘛,这冰糖葫芦很好吃你还不谢谢我?” 脾气好得不得了的庄游也彻底无语了,付了钱,不说话,默默地啃着糖葫芦,糖衣上裹着一层芝麻,吃起来很香,酸酸甜甜的葫芦很开胃,问题是姬小瑶吃的饱饱的庄游没吃什么啊!开什么胃啊?明明就是你想吃说什么请我? 眼神充满幽怨的庄游摸着瘪瘪的钱袋,只想仰天长叹俯首捶地。 吃完糖葫芦,姬小瑶拿着签子舞来舞去很是开心,庄游怨气未消却也微笑,少女身上总是带着感染人的生气。 夜色很深,庄游心知该回去了,正色抱拳道:“姬姑娘,我该回客栈了。”姬小瑶回头,很是不舍,让庄游有点开心,但随即而来的话差点让他闪了腰“欸,我看那边有条街的东西好像蛮好吃的。”庄游只想赶快走,麻溜的走。 少女突然走近,一把抱住了庄游,扑面而来的香风以及温热的身体,少年当机了。 松开庄游,少女狡黠的笑容一闪而过,不过脸如火烧的少年已经物我两忘了。 “庄游小哥,再见了哦。” “哦哦,再会再会。” 等庄游回过神,少女的身影已经融入夜色,繁华的街道,漆黑的天穹,庄游立了很久。 回到客栈,庄游洗漱上床,更衣时,突然发现口袋里的门符没了,不由慌了神,东找西找,就是找不到。仔细回忆时,突然依稀记得少女的笑容很是诡异,还有那突如其来的拥抱。 “姬!小!瑶!”惨烈的吼叫划过夜空,远处响起几声狗叫回应,隔壁传来大妈怒吼:“深更半夜叫什么叫,有病就去治!”“哦,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窝在被窝,瑟瑟发抖,感受着满满的恶意,呻吟:“师傅,你在哪里?” 两日来,庄游一直在街上走着,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找到姬小瑶!从早上打完一遍拳后就出门,知道夜色如墨才回去,几乎逛了能走到的所有地方,就是看不到姬小瑶的一点影子。 无奈之下,庄游只好作罢,因为邙山已经要开了。 庄游虽然不知道邙山在哪,但一看人流汹涌,全都朝一个地方奔去,就跟着去了。 一到目的地,庄游就知道这里就是所谓的邙山,因为眼前的一切,已经说明一切了。 这里是北邙城的西面,黑压压的人群下面群声鼎沸,显然都是前来参加的修行者。一个巨大的灰色高台矗立在天地之间,整个高台用不知名的石头砌成,每一层台阶宽大无比,估摸着能同时容纳数十人一排。高台虽然很雄伟,但弥漫着的无数黑气则让人无比压抑,摄人心魄。庄游记得师傅的话,这些都是阴气,但这里的阴气比起阴荡山的,显然浓重不少。 高台之上,凭空立着一个青铜巨门,说它凭空,是因为就一个巨门,没有别的。青铜巨门后面没有任何宫殿或者建筑,就一个门巍然屹立。人站在这个门下面,估计也就是个小黑点。门上雕刻着无数张牙舞爪的狰狞厉鬼,栩栩如生,似乎下一秒就要跳下来噬人心魄。 庄游低下头,环顾四周,寻找着姬小瑶,心里想着该怎么把门符拿回来。他突然发现,所有人站着的四周,都伫立着一排排的黑甲士兵,这些人应该就是师傅说的城卫军吧。 庄游找了很久,连姬小瑶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不知道邙山什么时候开始,他有点心急了。但还是按捺着性子继续找着。 肩膀上突然被拍了一下,庄游转头一看,惊呼道:“大叔,怎么是你?” 那天被几个伙计痛揍的醉鬼大叔,依旧没啥变化,乱糟糟的头发,胡子茬从鬓角一直到下巴,腰间依旧挂着细细窄窄像竹叶的剑。不过大叔身上的味道好了很多,不像上次那样刺鼻。 “小兄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大叔的声音很温厚,很像镇上的私塾先生,两种声音一种气质,书卷的厚重味道。 庄游挠挠头,道:“我师傅让我来的,我,我,我也不知道我为啥一个人呆在这里。”听起来很傻乎乎,但这是实话。 看着窘迫的庄游,大叔笑道:“刚好,我也一个人,要不我俩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 庄游心里已经答应了,不过他心里疑惑的是,为啥大叔是个修行者,还被一群普通人殴打了。但他有点不好意思问,怕大叔生气。 “大叔,我在找一个人。” “哦?谁啊,你的同伴吗?” “呃,不是,有个叫姬小瑶的姑娘拿了我的东西,我想要回来。” 大叔没有问是什么东西,只是听到“姬小瑶”三个字时沉吟好一会,喃喃道:“姬家的人吗?” 大叔点点头,听着庄游描述了姬小瑶的身形特征,跟着他一起找了起来,两个人东张西望,颇为滑稽。大叔虽然瘦削,但个子挺高,庄游身子还没长成,视野全被挡住,只好在人缝里看。 人群突然掀起好大一阵喧哗,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大叔按着庄游的肩膀,缓缓道:“邙山,要开了。” 庄游抬头,青铜巨门,拉开了一道缝隙,缝隙中似乎充斥着无边的黑雾和无尽的厉鬼哀嚎,让人心里不由一紧。 大叔随意地挠挠头:“小兄弟,要不别找了,估计那个人也会进邙山,到里面找吧?” “好嘞大叔。” 第一卷 邙山行 十 此间只此一道拳 襄王以燕云二州为基,平蛮人,斩大妖,纵横北地,所向披靡。已薨,子继位后,自封始皇帝,施政数十年,寻方士求长生,未果,罢黜练气士,封山门,立天枢院掌管大秦方士。自此,大秦修行宗门不再独立,天枢院成为秦地修士的实际管理者,凡修行者皆登记于院。天枢院颁布《大秦修行律》,反违律修行者,一律按律处治。 邙山乃始皇帝与第一任天枢院院长李斯所设,专门关押修行者,其中蛮人,妖兽亦不计其数。凡进入邙山者皆鬼魂态,身体要么被毁,要么作为材料被买卖充公,最多的是用作大秦长城奠基,镇压一方。而最为人所知的是,第一任院长李斯也被始皇帝关入邙山,尸体被一分为二,上半身带入始皇陵永世镇压,下半身则在阿房宫。 …… 当庄游和大叔进入青铜巨门后,庄游脑海中一直想象的万鬼横行,峻山怪石的情景没有出现,反而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城池,完全不逊于北邙城。 看着惊讶的庄游,大叔哈哈大笑:“小兄弟,这才是真正的北邙城内城!” 天上挂着的,是一轮弯月,空气中弥漫着灰黑色的阴气,令人很是不适。远处山峦起伏,在这阴暗的世界里像一道道阴影。 “小兄弟,你师傅还交代给你什么吗?” “呃,没有。”庄游再次感到师傅深深的恶意。 “那我们先在城中整顿下来吧,说不定你要找的人就在城里。” 对呀,庄游眼睛一亮,脚步顿时加快,脑海里浮现一个狡猾的身影。 至于姬小瑶为什么要偷庄游的门符,心里藏不住事情的庄游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大叔后,大叔想了一会,猜测道:“邙山里关押的鬼魂不像外界的鬼魂,在他们消散的时候会产生一种鬼珠,这种东西有很多用处。但鬼珠却不容易获得,因为鬼魂消散后产生的鬼珠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渐渐失效,变成普通的珠子,顶多用来炼炼器,用来增强魂魄等更有用的能力就消失了。但门符可以长久的保存鬼珠,所以这种门符是进邙山后很多人想要的东西,但很稀少,我想偷你门符的人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听完后,庄游沮丧的摇摇头,嘀咕道:“不就是保存个珠子吗?我可以给你的啊,为什么要偷呢?” 进入内城,庄游发现这里跟北邙城没啥区别,而且除了修行者多了些之外还有很多普通人,一点修为都没有,不由奇怪地问了大叔。大叔脸色变了变,随即恢复正常,道:“这些普通人都是因为犯人牵连的人,大秦的连坐法你知道吧?”庄游点点头,却听出了大叔语气中深深的怨愤!大叔难道同情这些人? “这些人,有些是宗门子弟,因为宗门所牵连废了修为而入邙山;有些是罪人家属,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抓了进来;修行修行,修出了这么一个结果。”大叔长叹一声,唏嘘不已。 庄游握紧拳头,气愤道:“这些人不能出去吗?难道天枢院一直关着他们?” “嗯,一直关着。” “岂有此理!就算有罪,难道子子辈辈就有罪了,这些人岂不是永无天日了?” 大叔拿出一个酒葫芦喝了两口,似是回忆往事道:“这些人被大秦称作罪民,后代也是罪民,没有出去的机会。以前有个人倒是反抗过,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二人找了一家馆子坐下,随意点了几样菜,这里什么都跟外面一样,但看着忙来忙去的仆役们,庄游知道他们之间有道鸿沟。 抛开烦心事,庄游问道:“大叔,接下来我们要干嘛?”大叔咪了一口酒,舒服道:“邙山晚上是不允许出去狩猎鬼珠的,因为晚上阴气太重,罡风横行,没人吃得消,所以要等到白天才可以出去狩猎。所以今晚我们就在这城里转转,休息一晚明日出发。” 夜里,城里很冷清,这点倒和外面的灯火通明不一样,城墙外,可以很清晰地听到呼啸的风声。 庄游发觉大叔对城里很熟悉,至于为什么,因为大叔带着他七绕八绕,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直到大叔左拥右抱走远了,庄游才回过神来,这里也有青楼? 摇摇头,不知是笑青楼荒唐还是大叔,庄游在楼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有意思的是,这里的人不像上次饥渴地见到人就扑过来,坐了半晌,也没人打扰,这青楼也跟外面不一样。四周的人也都是独自一人,只有搂着姑娘的人会上楼。 庄游不禁想起上次在青楼的情景,想起那个暧昧的拥抱,不由叹了一口气。 出人意料的是,大叔很快就出来了,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只是这时长,不过就一盏茶的功夫。 大叔没有说话,庄游也没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坐着,看着门外灰蒙蒙的天色渐渐化成墨色,远处回荡着呼啸的罡风,庄游想起到现在都不知道大叔姓何名谁,真是失礼。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庄游。” “庄游,这名字不错,庄子化蝶,逍遥遨游,你的爹娘希望你是个自由自在的人啊!” 没等庄游开口,大叔彷佛已经知道了,摆摆手:“我的名字你就不用知道了,不然也是个麻烦。” 很听话的点点头,两个人再次无话,庄游默默调息了一会,大叔眉头一挑,盯着庄游,道:“庄游,你修炼的功法有点意思啊!”庄游一愣,“大叔,你知道啥是一道拳?” 大叔瞪大了眼睛,老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笑道:“乖乖,没想到你也是个戳破天的人物。真是世事无常啊,偏偏让我遇到你,看来我是有点运势了。” 庄游觉得大叔跟师傅都是一类人,说话总是说一半,藏着掖着让人琢磨不透,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高人风范? “一道拳是个很有意思的拳法,这套拳法是个燕国僧人所创。据说这个和尚六岁时能徒手搏虎豹,一声神力气力惊人。后被燕国佛门不动住持收为弟子,苦修数十年,斩妖除魔,为佛门在燕国的发扬光大贡献很大!”庄游正听得入神,少年对这种故事总是听不厌,结果大叔喝了一口酒,才慢腾腾地说:“燕国地处西南,瘴气丛生,无数深林高山,苗蛊教一直一家独大,结果来了个佛门,当时燕国王说八条天龙载着佛陀入梦,就宣诏佛门为国教,兴土木建寺,名曰天龙寺。这下苗蛊教不干了,当了不知多少年的土皇帝,结果来了个了群和尚骑到头上,便宣称见一个光头就杀一个。” “先前不动住持收的徒弟就一直为剿灭苗蛊教奔走,金刚怒目,结果,谁想到啊!“ ”怎么了?”庄游完美诠释什么叫捧场,毕竟这故事比以前镇上说书的刺激多了。 “谁能想到这个被奉为‘金刚’的和尚,和苗蛊教的圣女相爱了,还生了孩子。这还得了。和尚带着圣女隐世避居,可还是被佛门发现,金刚和尚何等修为,寻常戒律院弟子岂会放在眼里。不过后来,不动住持亲自出手了,将金刚抓回去,终生面壁,不得出寺!” “至于那个圣女和孩子,佛门倒没有管他们,只是后来,苗蛊教把他们献祭给什么巫神了,火烧而死。” “畜生啊!”庄游气愤道,“后来怎么了?” “金刚和尚被抓的时候,一身修为被废,只是十年后,他出来了。戒律院院长被他一拳打倒,一众罗汉也是一拳。当时不动住持不在寺内。金刚出世,便直上苗蛊教,凡是所见之人,全是一拳打死,连苗蛊教养的护教神兽尘蟒也是一拳。最后,他走到苗蛊教教主面前,问他为什么连女儿和外孙都下的了手,不过他没有杀他,取走了妻子和孩子放在祭坛上的骨灰,走了。” 大叔和庄游都是一脸神往,似乎都在想象那个一拳一个的绝代金刚的神姿。 ”后来嘛,不动住持曾找上金刚和尚,两人消失了足足一月,当不动住持再现后,便宣布退去住持之位,据说他在寺内养伤十年。至于那个金刚和尚,就不知所踪了。知道很多年前,出现了一个和金刚和尚用一个拳法的人。” 大叔看着庄游,慢慢道:”那个男人说这拳法叫一道拳,一道一道,此拳一出,世间就一种道,其余皆虚妄。” 不等庄游回神,大叔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了,天亮了,该出发了。” “哦,还有一件事,那个男人,也姓庄” 第一卷 邙山行 十一 拳势清风拂山岗 邙山的白天跟外面的世界不同,看不见太阳,厚厚的阴云笼罩着天空,放眼望去灰蒙一片,冷冽的寒风像刮骨刀恨不得钻进骨髓里去。远处传来似乎被拉长的诡异声音,就连植被都是光秃秃的毫无生机,扭曲的枝干让人不喜。 虽然只穿着一件单衣,庄游倒也没觉得多冷,他一年四季都是那几件件洗得发白的单衣长裤。跟着大叔出了城门,庄游一直想着大叔最后说的一道拳,尤其是那个也姓庄的男人。少年问了几次,大叔却说他也不清楚那个男人是谁,庄游只好作罢,安心走路,只是脑子里深深的记住了。 一路走来,倒也没有遇到什么怪事,庄游也不知道大叔要去哪,只是身后早已看不见内城,他也摸不着方向。两个人默默地走着,没有说话。 背上的墨八突然动了,轻微的让庄游差点以为是错觉,但庄游与墨八数月形影不离,已经习惯了这么一柄重剑,他可以确定墨八确实动了,但庄游没有疑惑,因为面前出现了一个人,但不确定这是一个人。 因为天色灰暗,加上面前的人阴气缭绕,庄游看不清楚,只是看见一团人形,以及两道绿光,很微弱,像是眼睛。“这就是邙山的犯人,是个鬼魂。”大叔说道,庄游瞪大了眼睛,活这么大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鬼,一时间惊讶要远甚于害怕,毕竟以前那个阴荡山的老怪物比鬼还像鬼。 两人盯着鬼,鬼也盯着人,大叔拍拍庄游肩膀:“邙山的阴魂大部分是没有意识的,这里在李斯建立之初布下天罡化煞大阵,夜夜罡风,很多鬼经受不住罡风而消散,剩下的也是苟延残喘,失去生前意识。这个也是,待会估计你要动动了。” 庄游点点头,暗自吐纳,略微有点紧张,毕竟没跟鬼动过手,不管那么多,当人打就行了! 两人一鬼相距百米左右,不过一会,鬼就动了,庄游都没反应过来,鬼就已经到了面前,而他,也彻底看清了鬼魂的面目。 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幽绿的瞳仁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倒也没有传说中多么恐怖的样子,反而像个阴森森的可怜人。不过庄游已经真气运转,拳头握紧,因为他看明白了鬼魂眼里的意味,一种饥饿到疯狂的冲动。 几乎在一瞬间他们同时动了,鬼魂毫无章法地直扑而来,庄游右拳带着凌厉的劲风呼啸而去,拳头碰到鬼魂的那一刻,庄游感觉自己像打到一层细纱布,同时又很阴冷,只是一拳,一声哀嚎,阴气四荡,鬼已经没了,地上,两个绿珠躺着。 “这是最低级的阴魂,一般在外围游荡,很少的几率会产生鬼珠,就是他们的眼睛,即使落下鬼珠,也是没什么用的劣等货色。” 庄游捡起鬼珠,触手冰凉,很是浑浊的珠子。大叔道:“因为没有保存的法宝,你就直接用了吧,捏碎就行了。”闻言而动,庄游捏碎了珠子,两道阴凉的气息从手掌蔓延到全身,很是舒服,整个人清醒了一下,而破碎的珠子已经化为细沙,随风而逝。 庄游明白这珠子的好处了,但随即而来的心情很是郁闷,有些情绪发泄不出来,吐纳一阵才好转。大叔呵呵笑道:“吸收鬼珠对魂魄有好处,但鬼魂本身暴戾阴狠的阴暗情绪也会被吸收,所以不要一下子吸收太多,要循序渐进,否则会失去神智。” 点了点头记住了,两人继续上路,遇到的鬼魂也多了起来,一见到二人,都是张牙舞爪冲上来,被庄游几拳搞定,吸收。庄游一开始想分给大叔,大叔摇摇头不需要,也就作罢。只是随着越走越远,天色更加暗了,风渐渐猛烈,阴魂也愈发暴躁,更加多了,庄游对付的也渐渐吃力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庄游也不记得自己灭了多少阴魂,只是吸收的鬼珠效果越来越差,几乎没有什么感觉了。直到面前出现了一个阴魂,竟然口吐人言,不过只有两个字:“给我,给我……” 庄游有些惊讶,倒没马上出手,只是觉得这个阴魂眼中绿光更沉凝一些,“阴魂中有些比较强大的,能够记得生前的一些事,都是执念。”大叔解释道。“那有阴魂完全自主意识,能够交流的吗?”庄游问道,大叔不置可否,只是说一句:“可能有吧。” 不过对话没能继续,因为阴魂已经裹挟着刺人发罡风冲了过来,深吸气,丹田真气运转,庄游一拳打出,浩浩荡荡一往无前,打在阴魂身上时却没有先前那些阴魂一击即溃的效果,庄游早已想到这点,再一次出拳,吐气,捡起鬼珠。 这一次吸收,明显有了更好的感觉,但胸中一口不平气,凝滞不出,吐纳许久,才缓缓消去。等庄游睁眼,大叔道:“入夜了,风要大了。” “嗯,大叔不是说外面夜里罡风过强不适合久待吗?” “我辈修行,自然要与各种艰险常伴,才能一直向前。这北邙罡风其实是由一阵法所生,先天太乙伏魔阵,不过阵眼曾被破,修复后也不如从前,你修行时日尚短,这罡风对你既是考验也是机缘。” 说完大叔一屁股坐下,腰间细剑平放膝上,庄游也盘腿而坐,墨八放在身旁,默默吐纳。 “你这把重剑很有意思,四尺三寸大巧无工,未开刃却剑性浑厚,真是好久没见过这等剑胆了。” 庄游面露疑惑,看着墨八,对于这个一直背着的重剑他已经习惯了它的沉重和压抑的气息,却从未听起师傅说过,更未听过何谓剑胆。 大叔看着庄游疑惑神色,诧异道:“你师傅没告诉你吗?世间剑修,一生修剑,但修行方式多种多样,有种方式就是师长赠予一物作为剑胆磨练弟子身心,直到他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柄剑。到那时,剑胆就会传给下一个人。有些人很快就不需要剑胆,有些人穷尽一生背负剑胆。”大叔看着黑色重剑,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墨八!” “哦,它已经有过七个主人了,有意思啊。” 庄游伸手摩挲着墨八,触手冰凉光滑,没有纹路,就是简单的无刃,它曾被七个人背负,那些人现在如何? “修行这条路,先辈披荆斩棘,走出一条登山路,路上有十境,前三境通脉,自外而内,明脉通络,后三境通体,体感天地,自成一宇,第十境涅槃,有人沉沦,有人化蝶。走完这些路,见过这十境,你算是入了道。” 庄游认真的听着,师傅是个甩手掌柜,话都不愿多说几句更不会这么细致。仔细揣摩一会,问道:“那十境之后呢?” “十境之后,就是登山了,这个看个人,没人能教,全靠自己。有人登山艰苦,一步一印;有人登高望远,悠哉自得;有人坚持不住,筑庐而居。罕有人登高至顶,一览众小。” 庄游的思绪不由飘远,想到那路那山,不过愈发凛冽的罡风,让他不得不收回想象,专注眼前。 罡风越猛,风声未大,只是吹过人身,不是掠过表皮,而是要穿透过去,整个人的皮肉乃至灵魂,摇摇欲坠,被风带走。庄游咬紧牙关,苦苦坚持。 一开始靠着吐纳,抱元守丹,收缩身骨还能勉强坚持,但就像狂风中的火堆,无柴薪难以为继。就在庄游快要坚持不住时,大叔的声音传入耳畔:“就这么打坐可不能守,你最擅长什么,做的最多的是什么?” 即使是在罡风中,大叔的话还是很清晰。庄游不禁想到自己最擅长什么,记得郑大娘夸过自己是个顶呱呱的杀猪匠,嗯,确实,镇上人说起庄游杀猪,那是没得讲了。 当然了,这些年做的最多的,也是最认真的,还是晨曦里夕阳下那两遍拳。每日两趟拳,无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即使是庄游少有的筋疲力尽身有伤病也会尽量慢悠悠的打拳。师傅说庄游资质一般,泡了药澡才能打拳,打拳也很久入门,但他有静气,所以他坚持着,一遍不行千遍万遍。师傅所传拳法后来他知道名字,一道拳,一共有五式——开山、分海、腾云、驭风、破灭。庄游一直觉得这名字狂的没边了,直到看过师傅打过一套才觉得名副其实。师傅有天突然说过一句话,这拳即使是他也没入门。庄游以为师傅难得谦虚一会,但老人家郑重的神情却让他记忆犹新。 脑海里思绪万千,庄游已经站了起来,先站好桩,站桩不稳,拳弱三分。师傅曾让庄游于烈日飞瀑身挂重物,站桩长久,唯一要求就是不动如山。师傅一直在教庄游,只是少说多做罢了。 站桩已成,吐纳一周天,庄游出拳,开山威猛刚烈,分海一往无前,腾云飘若惊鸿,驭风游刃有余,破灭万物沉寂。拳势初时稍显生涩,章法分明,罡风猛烈时腾云驭风,积弱时开山分海,没有章法胜似章法。庄游觉得他不是在风中苦苦坚持的篝火,而是大河中巍然不动的礁石,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沉溺道中,不觉时辰,罡风渐息,天色微明。庄游长吐浊气,睁眼,目湛精光,毫无疲累。整个人神韵自敛,势若利剑归鞘。 大叔看着庄游,欣慰道:“你一境大成了,很好。” 第一卷 邙山行 十二 奇经八脉修行路 “修行者前三境通脉,通的就是十二经脉以及奇经八脉,初入一境,手太阴肺脉始通,肺朝百脉,由此始入境。然后手阳明大肠经与肺脉相表里,让人能够吸纳天地灵气存于丹田,等胃经一通,即可辟谷长生,由此通其他九脉。通脉不需刻意,日夜修行即可自行成功,等十二经脉初通,真气循环无障碍,即大成,可入下三境。” 大叔为庄游解释道,庄游明白这是大叔好意助他修行,不由长揖拜谢。大叔正容受之,眼中精光闪动,看着庄游,神色诧异,道:“好小子,你竟早已经脉大通,有高人为你洗经伐髓,助你通任督二脉以及经外奇穴!” 庄游完全听不懂大叔在说什么,只是傻笑。大叔不由摇头笑叹:“难怪你小子能使一道拳,你师傅花大功夫了,不容易啊。既然如此,那你的修行之路与他人有异,需要另外注意。” 庄游自然全神贯注不肯错过一个字,即使他不太懂修行者之间的事,也知道大叔的这番话乃提领修行之道,非师长亲故不轻易出口。大叔也没卖关子,取下腰间葫芦,喝上一口,惬意长叹:“走,我们路上慢慢说。” “我不知你师长想法如何,但你眼下要通奇经八脉,非外物不可,也许这是你师傅让你到北邙城的原因。人体十二正脉,好似大江大河,血液与真气长流不止,而奇经八脉一是沟通了十二经脉之间的联系,将部位相近、功能相似的经脉联系起来,起到统摄有关经脉气血,协调阴阳的作用;二是对十二经脉气血有着蓄积和渗灌的调节作用,奇经八脉犹如湖泊水库,而十二经脉之气则犹如江河之水。所以你现在需要找到一种方法打通奇经八脉,也就是一些人所说的打通任督二脉什么的,这样你通脉三境方可畅通无阻。” 庄游急忙问道:“那什么东西才能打通呢?”大叔沉吟一会,猜测道:“这我不太清楚,但你师傅肯定知道,你师傅给你什么东西没有。”话音刚落,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个被姬小瑶偷走的门符! 大叔看着庄游平静的表情,笑道:“你小子倒是不着急。” “我想总会再次相见的,也就不急于这一时了。”不知为何,庄游想的更多的是那个调皮的面容而不是门符。 两个人就这样走着,庄游不知道大叔到底要带他去哪里,但很明显距离城池越来越远了,遇到的阴魂也更加厉害了,即使是白天也是难以看清前方道路了。不过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个房子。 房子很破烂,屋顶的茅草没有几根,漆黑的不知什么木头堆砌的墙壁也到处是洞,风吹过的呼啸也愈发尖锐,有趣的是外面立着一根柱子,上面一块破烂的幡布随风飘荡。 这种地方还有建筑?庄游很是好奇,大叔径直往里走,庄游也就跟了上去。 一进去,庄游还以为到了一个客栈呢。只是里面的往来客人都是阴魂而已,耳边隐约传来细密的声音,仔细听有听不大清楚。看着朦胧的各种阴魂,庄游握紧拳头,有点紧张,完全是这些天跟各种阴魂打太多了。 二人一进门,整个屋子的阴魂都停了一下,庄游看不清他们,但是能够感觉到目光的汇集,贪婪、渴望、惊讶……一个黑色的阴魂靠近两人,庄游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而且这个阴魂的眼中没有绿光。“好久没有人类来过这里了,不过远来都是客,没人敢在这里动手。” 喑哑的嗓音给人信服的感觉,大叔拱拱手,带着庄游找到一个空桌坐下。 不一会,黑影端了一壶茶放到二人桌上,大叔先倒了一杯喝上一口,给庄游添上,笑道:“这是这里人类唯一能喝的东西,安魂茶,你可以尝尝。” 庄游不疑有他,端起来抿了一口,清清凉凉很舒服,很像吸收鬼珠却没有那些负面情绪。 “这茶就是以鬼珠为原料做的,外面可是喝不到的。“大叔口气很是怀念,庄游感觉他不是第一次来了。 “大叔,这里怎么有这么个地方啊?刚刚那个阴魂是谁啊?” “这个地方是这里唯一没有杀戮的净土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反正就是有这么个客栈供有意识的阴魂休息。刚刚那个阴魂是这里的掌柜,除此以外我也不知道了。” 那个掌柜不知为何做到二人桌上,庄游虽然看不清他,但他感觉这个阴魂正盯着大叔。不一会,掌柜嘶哑的声音传来:“你为什么回来?” “因为我有些事情没有做完。” “呵呵”掌柜笑了起来,声音怪异,像是几百年没笑过的老鬼,等刺耳的笑声过去,他才开口:“好不容易出去,竟然还敢回来,说吧,你想怎么样?” 大叔喝口茶,道:”我想你帮我。” “我只有这个残魂苟延残喘了,没力气再动了。” 庄游看着二人交谈,没有听懂,但这个阴魂意识的完整程度让他惊讶,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他震惊! 也不知大叔说了一句什么话,掌柜霎时间气势大盛,阴风四起,庄游差点趴到地上匍匐不起,满脑子只有一片空白。然而一瞬间一切又回归原样,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掌柜也倒了一杯茶,道:“只靠我们两个估计胜算不大。“ 大叔松了一口气,指着庄游:“还有他!“ 掌柜转身盯着庄游,庄游被看得心里发毛,不禁握紧拳头真气运转,掌柜眼中闪过绿光,再一次笑了起来,许久,才说一个“好“。 大叔彻底放松下来,对着庄游笑道:“你不是找人吗?你可以问问他。“ 庄游一愣,看向掌柜,脱口而出:“你认识姬小瑶?” 掌柜沉吟片刻:“姬家的人也来了?这倒是热闹了,好,就怕他不够热闹!”随即看向庄游,“你说的那个人最近在葬剑坡出现过,你可以去找找。“ 一听完,庄游坐不住了,可他不知道葬剑坡是什么地方,不由看向大叔。大叔也没磨叽,起身向掌柜一拜,庄游感激掌柜的告知,也跟着一拜,还没躬身就被一阵阴风托起,“你不用拜我” 庄游呆住,这怎么回事?不过他也没多想,一句“珍重”就随大叔而去,留着这个古怪的掌柜以及这个奇怪的地方在身后渐远。 庄游不清楚大叔跟掌柜说道到底是什么,他很想知道,但他觉得这是一个秘密,而大叔让他听到就是信任,至于其他,就不该多想。更何况此时他更在意的,还是葬剑坡,或者是那个人。 风依旧很大,但阴魂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庄游也挺高兴,毕竟人死魂消,他觉得杀死阴魂就是杀人,而对于他来说,杀人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感觉。至于鬼珠带来的一些效果,他心怀感激,但那种负面情绪他不想经历,可能大部分人觉得是一种心境上的修炼,但他不喜,有种偷窃感。 大叔道:“葬剑坡是北邙城的一个特殊之地,跟剑门有关。” 庄游平静的面容瞬间变了,剑门,剑门,这是他很早就知道也是唯一知道的两个字。师傅说他的剑门弟子,但他根本不知道剑门是什么,到底代表着什么,现在他第一次听到与剑门有关的东西,即使是寡言少语的他也遏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剑门到底是什么?”听出少年话音下的波涛汹涌,大叔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但他想了一会,还是说了一些:“这个不应该由我来说,但我想对于你来说,剑门是一份重担,也是一份荣耀!” 庄游希望大叔多说些什么,但他失望了,少年心性,不禁说出:“怎么都喜欢打哑谜呢?难道这就是高人风范?” 大叔听了一怔,开怀大笑,顺风声传得很远,许久才拍拍庄游肩膀,道:“什么狗屁高人风范,我不吃这套,只是事情不能说,也不好问,因为时候未到,说早了徒生烦恼,多说无益。你以后看到装聋作哑,故作高人风范的,你给我打就是了。” 庄游道:”那什么人能打呢?” 大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有些人就是该打!” 庄游挠挠头,突然觉得有道理,师傅和大叔这些人是真的高人,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所以他决定了,以后再遇到故弄玄虚的人,一定要打一顿。 念至此,庄游也就不在纠结什么剑门了,做好眼前事,不知道姬小瑶在不在,如果在那他该说些什么呢?少年不由又纠结了,因为他有些紧张,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大叔,先前你和那个掌柜都提到姬家,跟姬小瑶有什么关系?” 大叔没有卖关子,声音却有些严肃:“这世上还有什么其他的姬家吗?” 庄游怔住,脑子思索起来,不一会就想到什么,这个连他这个只读过几年书才从小镇出来不到一年的少年都知道的事,却真正的惊到少年。 姬氏,上古姓氏,为黄帝之姓,贵不可言。而能被称为姬家,只有前朝大周的皇族! 大叔看着庄游惊异的脸,喃喃道:“真是热闹啊!” 第一卷 邙山行 十三 葬剑坡中宝物出 庄游在小镇私塾读书时,还是很喜欢读书的,尤其是史书,那些历史风云英雄人物读来总是荡气回肠。但关于前朝故事却总是一笔带过没有细言,提到大周最后一个皇帝周赧王,只有八个字,骄奢淫逸,昏庸无能! 现在大叔提到姬小瑶是前朝皇族之人,庄游很是惊讶,但他并不是为别的,而是他觉得历史中的事情出现在了现实之中,有种不真切的感觉,至于别的,姬小瑶到底代表着什么,他根本不在意。 大叔看着庄游平静的面容,赞赏道:“你有一个平常心,很难得。” 庄游有点不好意思,傻笑道:“师傅说我是个木头,没见过啥世面。” 大叔笑笑:“木头也有沉香水柳之分,至于世面,年轻人会慢慢看到的。” 庄游点点头,有些欣喜。 两个人就这样走着,每次吃饭时都是大叔神奇的拿出食物,当看到面前的烧鸡时,庄游当时就傻眼了,大叔跟他说不过是壶中岁月,袖里乾坤,只是没那么玄乎,小手段而已。 “我手上现在没有别的储物袋,不然我送你一个,不过你当初那个门符应该有这个效果。” 庄游一时间有点高兴,但马上又有点怅惘,因为门符并不在自己手上。 庄游知道他们已经走了八天,从内城出来刚好八天,因为他是个很守时的人,所以会明白时间的进程。 到了夜晚庄游已经不再一直打拳,因为不需要了,再猛烈的罡风也没有意义。大叔说少年的身体洗髓完美,堪称佛门金身,只是佛子才能做到的。庄游有些惊讶,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能跟佛子相提并论,他虽然不知道佛子是谁,但一听就很厉害的感觉。师傅很少这么夸我,庄游想到,随即又很想念师傅,是的,师傅很严厉,但他是师傅。 庄游曾问过大叔,大叔解释道:“北邙只能接受十境以内的人进来,只是为了给年轻人磨练的机会,也是一种保护。” 庄游对于师傅的那么一点点怨念,也就消逝了。 又走了几天,渴时喝水,饿时吃饭,夜晚休息,终于,大叔看着远处,道:“葬剑坡,快到了。” 庄游兴奋起来,虽然耐得住寂寞,但毕竟太枯燥了,少年心性而已。他脚步加快,才发现,不由回头,问道:“这是坡?” 葬剑坡,给人的感觉就是坡的感觉,没啥气魄,但面前这座高耸入云,气势逼人,有一种惊人锋锐之感的高山,叫坡? 庄游觉得这不只是个不太会取名字的人的问题,更是一群竟然这么叫的人的问题! 大叔耸耸肩,也是无可奈何,谁让大家都是这样。 山下有不少人,庄游这么多天见到的人只有大叔,见的鬼比人还多,更何况里面可能有姬小瑶,脚步更快了,心情也有些激动。 “哎呦”一声油腻腻的惨叫,庄游觉得自己撞到一座肉山,那感觉跟以前杀猪时有点像。定睛一看,地上坐着一个金色绸衫,腰间玉带上宝石闪闪,头上束发上一个大珠子更是骚包的小白圆胖子! 说他小,是因为这个人脸若盆,五官却亲切地挤在一起,就像一个大圆里面有个小圆;说他圆,是因为他全身上下都是圆的,眼睛圆,鼻子圆,嘴巴圆,耳朵圆,连手指头都是圆的!至于白胖,庄游没见过这么白的胖子,比猪白肉还白,比猪油还细腻!庄游杀了一年猪所以很有发言权。 “少爷,你没事吧?”七八个护卫围着小白圆胖子嘘寒问暖,急得跟家里老母猪生产了一样。 小白圆胖子伸出圆圆的手指头,指着护卫们破口大骂:“你们都是吃白饭的,拿这么多钱还不如头猪,八个人吃得比我都多一点,连个人都拦不住。“ 庄游真的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捶胸顿足不能自已。胖子瞪着庄游,脸上肥肉颤抖,大叫:“你竟然还笑?你个小兔崽子,跑得比兔子还快,撞到小爷我还笑?真是气死我了,还不快打。” 说完,一个护卫冲了出去,小胖子笑了,决定在少年求饶的时候亲自过去把他撞倒,嘿,小爷我平时吃的不少,怎么被这瘦小子撞倒了,看来吃得还是太少了。 然而,小胖子的小圆眼睛瞪大了,嘴巴也张大了,因为护卫一拳就被打退了。 退了一步的护卫挑挑眉,有点惊讶于庄游的拳头。他看出眼前少年是一境大成,自己随便教训一下就行了,没曾想他竟然挡住自己一招。 庄游不想再闹了,连忙对着小胖子拱手道:“抱歉,我走得太快不慎撞到你,真是对不住。” 他看出剩下七个护卫里有气势如渊的中年人,知道误会赶快解开才是。 小胖子一摆手,护卫没有说话,回去了。小胖子走到庄游面前,倨傲道:“你小子还不错,能接住阿八一招,有点本事,算啦,本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你一会。你是哪门子弟,叫啥啊?” 庄游道:”在下庄游,来自青板镇。”他记得师傅说过不要说出剑门之事。 小胖子疑惑道:“没听说过青板镇啊?是哪个小门派啊?好啦,你听好了,我叫金拱门,来自越凉衡水金家!”说完,一副小子怎么样被吓到了吧的傲娇模样。 庄游愣了一下,因为他真没听过什么衡水金家,只是决定金拱门这个名字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这时大叔终于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对着金拱门拱手笑道:“原来是金少爷,久仰久仰。” 金拱门露出得意的神情,看着大叔,道:“你还算有点见识,至于你嘛?”看着庄游:“土包子一个!” 庄游笑笑,他其实也觉得自己很土,金拱门看庄游还笑,也是纳闷了,摇摇头,转身对着护卫喝道:“都给我仔细了,再让人撞到小爷我,我扒了你们的皮,哼!”一行人跟着扭着屁股的金拱门走远了。 庄游问大叔:“衡水金家很厉害吗?” 大叔道:“金家很有钱,应该说是最有钱的修行世家。” 庄游点点头,原来很有钱啊,看样子比郑屠户和秦举人家里还有钱。 葬剑坡下面有不少人,庄游觉得跟邙山开山的时候有点相似,大家好像都在等待什么。他也不细想,四处寻找姬小瑶的身影。大叔拽住他,道:“姬家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轻易现身,你要去里面找才行。” 庄游这才作罢,看着等待的人群,问道:“大叔,他们在等什么?” 大叔看着高耸的黑山,道:“被关押在这里的人的法宝武器等都会放在这里。” “都是剑吗?” “怎么会,之所以叫葬剑坡,是因为这里面埋了一些很了不起的剑。” 大叔摩挲着腰间的细长如竹叶的剑鞘,道:“这些剑是剑门的剑。而这些在等待的人,都想去这里面拿到宝物。” “那等到什么时候呢?” “等到知道的时候。” 一群人就这样等着,默默调息保持最好的状态。庄游看着这些修行者,有意气风发的少年,沉稳的中年,鬓发如霜的老年,有青袍道士,白袍儒生,红袍僧侣,带甲武将……仿佛看到了一个很小的世界。 “葬剑坡跟外面不一样,进去就只能三境以下,不准老家伙入内。”大叔继续嘱咐庄游道:“但有些宝物不是谁都能觊觎的,太过贪婪必遭反噬。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叔看着庄游,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你得到宝物,一定要跑快点!” 庄游点点头,虽然他没有经历过杀人夺宝,但道理他是动荡,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哗”的一声,一道剑鸣响彻云霄,锋锐剑意震人心魄,很快就是万道剑鸣,整个葬剑坡就像是活了起来,万丈宝光直冲云霄,灰蒙云层都被破开,甚是壮观! 数道人影掠过人群,直入山中,大叔拍拍庄游肩膀:“一定要小心,我在外面等你!” 庄游点头,提气跑向前方,然而速度跟别人没法比,有看到的人嗤笑道:“连身法都没学过,就敢入山。”旁边一群人也是大笑。 庄游没有注意到,即使听到了也不以为意,只会说一句:“我学拳就已经用了很多精力,师傅说要一个一个来。” 只有做到完美才叫做到。 入山,庄游看到了一些人,其中就有金拱门,他身边的护卫从八个变成两个。金拱门看到了庄游,小眼睛眯了起来,嘲笑道:“你一个一境小子就敢一个人进来了?真是无知者无畏,嘿,胖爷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带着你一个吧,省的你待会横尸山中。” 庄游没料到金拱门会邀自己一道,知道了他的好意,也未拒绝,拱手道:“谢谢。” 金拱门大步走到前面,庄游随即跟上,两个护卫如影随形。 “小子我跟你讲,要不是我非要出来,你们哪能看到玉树临风,英姿飒爽的胖爷我!老祖宗也是的,外面这么好玩就是不愿意我出来,还江湖险恶?胖爷我拿钱砸死他!” 庄游微笑,未作回应,就金拱门在那一直说着,说着春满楼的金玉鸭多好吃,怜花阁的姑娘多么好看。 小胖子喋喋不休,刚刚说到烤鸡翅要怎样做才能入味,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把刀。 黑色刀柄,细长刀身,金色纹路遍布刀背,即使是庄游这种没见识的人,都能感到这把刀的劈面而来的慑人气息。 只可惜,这把刀已经碎了,周身布满裂纹,很难想象是什么让一把刀裂成这样还保持完整。 金拱门不满道:“切,一把破刀,送我我都不要。” 一直跟在身后的一个护卫上前,道:“这刀虽然已废,但应该还能用一次。” 金拱门道:“用一次又怎样?” 护卫道:“用一次,五境以下死。” 庄游和金拱门一惊,金拱门叫道:“好宝贝,哎,不行。”说完,扭头看向庄游,有点不好意思。 庄游笑笑:“我不会用刀。”他只会用杀猪刀。 金拱门故意叹口气,道:“唉,你不会用刀啊,可惜了,不然这刀我就给你了。我倒是看不上这破刀,只是把它放在这里也是可惜,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吧。” 话音刚落,一个护卫走上去,正是之前想要教训庄游的被称作老八的人。数道阴魂突然冲出,像是在守护这把刀,但护卫恍如未觉,直到近身,他出了一掌,魂飞魄散。 庄游这才知道护卫真的很强。 阿八,握住刀柄,插在地上的刀急剧震动,似乎很厌恶被人抓住,但阿八拔出剑就往回走,每走一步,刀就平静一些,直到金拱门面前,刀已经没有声息。 金拱门拿过刀,随意地看了两眼,把刀递给庄游:“喏,你看看吧。” 庄游接过来,看着碎裂的刀身,感到其中蕴藏着不甘的力量,随即把刀还给金拱门。 金拱门把刀随便一收,刀就消失了,庄游知道他也有大叔说道纳须臾于芥子的物件,有点羡慕。 金拱门兴奋地大叫:“这是开门红啊!快,去找下一个。” 第一卷 邙山行 十四 谁人不愿将进酒 庄游不是一个贪婪的人,准确的说他甚至称得上寡欲。一是因为他在小镇上长大,本来就没有太多的欲望。二是因为他一夜之间几乎失去所有,也就比较害怕得到而失去。 但在葬剑坡寻宝,还是颇让他觉得兴奋,再加上金拱门大呼小叫,庄游也想快点找到心仪的宝物。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两个少年齿冷。 在树林里,一个少年从另外一个人胸口拔出了一把剑。 那个少年杀人夺宝或是为了别的,庄游也杀过人,也有遇到这种情况的觉悟。但眼前的这个人还是让人心里冒出一阵寒气。 他对着他们在笑,笑得很开心,很阳光,即使在昏暗的林中也能看到白色的牙齿充斥着喜悦,好像已经等了他们很久了。他长得很漂亮,确实,只能用漂亮来形容,面若敷粉,朱唇皓齿,明眸善睐,漂亮的不像话的少年郎。 像是受不了这种氛围,金拱门道:“呃,我们就是路过,你继续,不用管我们。”说完,拉住庄游就往回走,像是驱赶走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 庄游没有动,金拱门很疑惑,庄游笑笑,对着那个笑得很开心的少年说道:“你有病吗?” 金拱门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就抓狂了,连带着身后的护卫都有些懵。 金拱门低声怒吼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你有病吗?” 庄游奇怪地看了金拱门一眼,一副我当然没有病的表情,随即继续问那个笑容已经收敛的少年:“为什么杀了人要笑?手刃仇人吗?还是拿到好东西了?” 那个少年拔出尸体上的长剑,剑上没有血迹,看来是一把好剑,少年对着庄游缓缓说道:“不,我只是觉得开心而已。” “那你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庄游同情地说道,怜悯地看着少年。 那个少年再一次笑了,白齿上的牙龈血红,血腥的味道弥漫开来。 金拱门觉得这两个人都有病,快入膏肓的那种,两个护卫估计也深有同感。小胖子走到庄游面前,喝道:“花红妆,别人怕你,我金拱门可不怕你!” 所有人都注意到,金拱门声音和身体都在微颤。 花红妆,脂粉味很重的名字,重到有些矫揉造作,但很配这个漂亮的少年郎。 金拱门低声说道:“待会阿七阿八断后,我们两个跑快点。” 身后两个护卫瞳孔缩小,肌肉绷紧,蓄势待发。 庄游不明白,四个人面对一个有病的人,为什么要跑?金拱门继续道:“阿七阿八为了进葬剑坡压制境界有伤势,现在只有二境,我们打不过花红妆。” 庄游问道:“他很强吗?” “不是一般的强!” “他境界很高吗?” “不是境界问题,他只有一境,但“ 庄游对着金拱门摇摇头,道:“那为什么要跑?“ 金拱门气笑了,这人真是让人无语,他还跟他对牛弹琴,脑子不禁在想当初邀他一起是否是个错误。 庄游看着虽然颤抖却站在身前的金拱门,心里觉得很温暖。他走上前,看着笑得猖狂的花红妆,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他。 花红妆觉得很不舒服,因为少年怜悯的眼神以及认真的态度,让人觉得庄游说的是对的,是理所应当的,花红妆是真的有病的,他很生气,所以有人应该死去。 庄游不清楚金拱门为什么害怕花红妆,但他没有在意。师傅曾说他是个很认真的人,但这个世界讲道理最终都会要拳头来说话。庄游有点难过,因为小镇的先生说过《道经》,谈过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可是用拳头说话的世界怎么可能做到呢? 师傅没有回答他,庄游觉得不是师傅不说,而是师傅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换句话说,师傅也没有答案。 花红妆走向庄游,金拱门想说什么,阿七在他耳畔低语:“少爷,管不了,该走了。”小胖子有些懊恼,气庄游的同时也气自己。但他摇摇头,决定再等等,虽然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者他自己也不信自己能等到什么。 花红妆一直走到庄游身前一丈,看着面目普通的庄游,失去了兴趣,挥剑准备结束这让他心烦的人。 利剑刺破表皮,在血肉中前进,碰到骨头的阻碍再前进,多么美妙的感觉,但花红妆没有感受到,剑端传来一股奇怪的力量,沿着剑身奔袭而来,一道奇怪的真气进入身体,霸道得不讲道理。 花红妆后退两步,如白瓷般的脸上涌出红晕,喉头一阵鲜甜。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拳头。 “噗”的一声闷响,那是拳头打到柔软的肚子,花红妆急忙倒退,但庄游紧紧的贴着他,一道拳一式,开山。 猛烈的拳头如雨点,砸落在花红妆的身上,无法躲避。花红妆气急败坏,想要反击却被对方奇怪的真气在体内四处奔腾,提不起真气也无法反击。 金拱门呆住了,两个护卫也傻了。在他们眼中的画面就是花红妆自信地走向庄游,然后潇洒地挥剑,然后庄游一拳打在剑上,然后……就是眼前的样子了。 金拱门喃喃道:“真的假的” 在这个世界,有很明确的境界划分,但实力划分却很少有人说得清楚。但大家公认的一点就是,大境界无法战胜。 也就是说,通脉胜不了通体,通体胜不了通念。哪怕是非常强大的三境巅峰,也几乎没有战胜过四境。但同在通脉,一境打败二境数不胜数,打败三境的也大有人在。功法,天赋,武器等都是理由,所以在一个大境界内,拳头到底谁硬,打过了才知道。 庄游不知道这些,即使知道了也不以为意,打架又不是比境界,总要打过才行。 花红妆知道这些,因为他就是经常这么干的人,但是现在被按在地上捶的,就是他,他想不明白。 花红妆大吼一声,鲜血从嘴角流出,但他抓住了长剑,剑身震动,剑气溢出,似乎想要将面前之人碎尸万段,庄游一口真气也已用尽,不再出拳,而是后退,躲过剑气,两个人隔空相望。 花红妆拼着真气逆转经脉受伤终于压制庄游真气,他掏出白绢擦拭鲜血,看着庄游,眼里的愤怒渐渐平息,变得冷漠,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跟以往不同,这个死人让他很不开心。 庄游体内真气也是如沸水般扑腾,他暗自吐纳调息,双拳很痛,用拳头打剑对他来说有点吃亏,而他一口气打了好一会准确来说就是揍了花红妆一顿,主要也是花红妆轻敌了,这顿揍羞辱大于伤害。他不是刻意羞辱对方,只是看不惯罢了。 但两人知道,接下来就没这么简单了。 这次是庄游先动手,依旧是开山一式,只是速度慢了很多,但其中裹挟的风雷不容小觑。 花红妆出剑了,很笔直的刺,速度极快,电光火石,在空中呈”一”字,但与庄游拳头的浩大声势不同,他的剑没有声息。 像是无视了距离,剑已经到了庄游眼前,庄游的拳头出不去了,因为就算打中了,自己脑袋也被刺中了,一寸长一寸强。 庄游侧身欲躲,收回的拳头改变方向想要从侧面打偏剑,但花红妆手腕一翻,剑从刺改成抽,“啪”的一声,庄游脸上出现一道红印。 花红妆露出笑意手腕翻飞,无论庄游怎么躲,灵巧的剑总会抽在他的身上,与拳头的闷响不同,剑抽在身上声音很清脆响亮。 金拱门在一旁愁眉苦脸,他不清楚自己该怎么办,因为他不想惹花红妆,可庄游一个劲的被打也不是个事。 但小胖子没能纠结多久,庄游忍着痛出拳了,还是开山。 低境界的修行者真气不多,也就无法真气御空,出了体外不过寸许长度就没啥威力,所以都要实打实地打中对方才行,这就是刀剑比拳脚占便宜的地方。 花红妆也不想玩了,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长剑刺向守灵也就是俗称的心脏。 庄游出的是右拳,花红妆用的是右手剑,但手臂比不上剑长,他这拳到不了对面就会被刺中。 庄游身躯微弯,左脚后退,身体侧偏,给了左手蓄势的机会,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打,因为剑太快,剑锋划过庄游左手背,鲜血四溢,但速度和角度都已改变。直指心脏的剑尖往上偏曲,在剑刺破衣衫继续深入时,庄游的右拳也打中了花红妆阿左肋。 无论是剑入血肉还是拳中肉身,两个人都没再后退,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选择相信自己。 “咯”,花红妆的骨头断了,庄游的衣衫被血染湿。 许久,花红妆拔剑,庄游收拳,看着身姿挺拔的少年,花红妆眼中闪过难以察觉的欣赏,随即变成厌恶,因为同样的选择,而他讨厌相同,尤其与自己相同。 “下次你会死。”收剑入鞘,转身离去,脚步有些迟缓,因为骨头断了,每走一步都很痛。 庄游没有说话,直到花红妆消失在视线,才松口气,疼痛如潮水袭来。 金拱门大呼小叫地冲了过来:“庄游,你还好吧?你竟然没死,你竟然跟那个娘娘腔打平了?” 说完,金拱门从怀里掏出小瓶,道:“这是我们金家最好的伤药,敷上很快就好了。” 阿七和阿八走上来,眼中满是赞赏,阿七在庄游身上点三下,暂时止住血,然后敷药。阿八说道:“不要怪我们没帮你,我们要先保护少爷,而且,我们不想惹那个疯子。” 庄游看着金拱门满是歉意的眼睛,摇摇头,笑道:“谢谢。” 谢谢你在我身后,这就够了。 少年脸色有点苍白,失血过多,但他精神很振奋,问道:“花红妆很可怕吗?” 金拱门点点头,道:“他家是越凉五世家之一,跟我家一样。而且他是唯一一个一境就进入将进酒的人。” 将进酒,少年谁不愿,杯中酒莫停。自古至今,只有百人能入榜,二十岁以下,六境以内,入者,天骄也。 听着兴奋的金拱门说道,庄游才明白花红妆确实了不得,他看着金拱门,认真地说:“不是平手。” 金拱门愣了,不太明白。 庄游笑了,只有他和花红妆才懂,到底谁赢了。 第一卷 邙山行 十五 一舞剑器动四方 接下来人日子倒也蛮有趣,庄游虽然受伤,但因为体质,好得很快,几个时辰伤口就已结痂,让金拱门咋舌。一行人在山里游荡,时不时就会发现一些遗留的武器法宝,大多已经损毁无用,有些不过是残次品,完整的很少。 金拱门指着山上,说道:“越往上宝贝越多。” 一路上小胖子收获颇丰,即使有想夺宝的人也被阿七阿八打发走了,真正厉害的都在往上走,不屑于在山脚浪费时间。 金拱门倒不急,庄游也不急,一来他并不是特别在乎所谓的宝物,金拱门过意不去非要给他分一些他也没要。他很想找到姬小瑶,所以就不急着上去。 等兜兜转转一圈下来,游山玩水似的一行人慢慢地往山上走,时常发现修行者的尸首,看着刚死没多久的尸体,庄游和金拱门的表情也凝重起来。 修行修行,与天斗,与人斗,没有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全是尔虞我诈的争斗,说实话,庄游觉得这些所谓的修行者还不如青板镇的普通人。 师傅曾说过,修行者不能过于插手世俗,无论是大秦、西燕还是越凉都对修行者加以约束,黄季屠杀小镇的行为会被大秦天枢院的黑衣人追杀至死。即使是修行者之间,也不允许私自死斗,但这点却是流于表面,没有贯彻。 阿七阿八在上山的时候,轻松的微笑也收敛了,开始警觉起来,随时准备战斗。 财侣法地动人心啊! 葬剑坡的树木大多没有枝叶,虬曲的枝干很是诡异,加上天色阴暗,罡风肆虐,还不如小镇的青石山好看。 庄游一行人遇到了好几拨人,但看见阿七阿八两个三境的修为也就收回贪婪的目光匆匆而去。 直到一把剑的出现。 半山腰的一块青苔巨石上,插着一把长剑,普普通通,像是在铁匠铺里积灰。 但所有人都清楚,它并不普通,因为它在葬剑坡。 人渐渐多了起来,一时间竟有数十人觊觎宝物。庄游四处看看,有些失望,因为没有姬小瑶的身影。 金拱门倒是兴致勃勃,看着看那,拉着庄游袖子叫道:“喂,你看那个女人好漂亮啊,比怜花阁的头牌还漂亮!” 庄游看了一眼,然后微微点头,没啥兴趣。金拱门却不依不饶,大放厥词,声音也渐渐打了起来,浑然不觉女子铁青的脸色。 庄游无奈,捂住金拱门的嘴,把他拉到人群后面,金拱门“呜呜”的抗议,奈何力气没庄游大,阿七阿八也在旁边看热闹不帮忙,只好闭嘴放弃无谓的抵抗。 所有人都望着剑,但没有人动,或者是在等谁先动,局面就这样僵持着。 突然,从天上落下一个身影,锦衣华裳,正是花红妆。 花红妆,站在巨石上,打量着普通的剑,摇摇头,一下子抓住剑柄。原本普通的长剑像是苏醒一般,剑气四溢,剑身颤动,尖锐的剑意刺激每个人的神经。 “好剑!”花红妆说道,用力一拔,“嘭”的一声巨石粉碎,烟尘四起,花红妆手一直颤抖,长剑像是巨蟒在挣扎,但被抓得紧紧的,无法挣脱。 花红妆看着剑,道:“剑是好剑,不过,我已经有剑了。”说完,手臂一甩,剑光射向人群。 早在花红妆拔剑时就蠢蠢欲动的人群按捺不住了,一窝蜂的冲向空中的长剑,什么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一瞬间就已有人命丧黄泉。 庄游等人没有抢剑,只是看着,花红妆早已没了身影,除此之外,只有先前金拱门所说的白衣女子在一边冷眼旁观。 最先得到剑的年轻人还未来得及高兴,就被数道攻击打成血雾,等剑到一身盔甲的大汉手中,无数刀剑都把他剁成肉酱。本是宝物的长剑却像是催命符一般,在哪里就引起死亡,但这完全不影响他人的前赴后继的狂热。 直到最后,一个赤裸上身,伤疤狰狞的魁梧巨汉抓着与他身躯完全不搭的剑,肆意大笑,同时盯着庄游和白衣女子等人,不失警惕。 金拱门和庄游都没啥想法,尤其金拱门,掏出个卤鸭腿大嚼特嚼,还扔给庄游一个,真当是看戏了。 白衣女子施施然走上前,目光如水,看着大汉,说道:“把剑给我。”话音温柔,言语却不容人拒绝。 大汉露出嘲讽的笑容,一语不发却已出手,女子芊芊玉指一点,与砂锅般的拳头形成对比,可看似柔弱的一指,却让大汉的手臂扭曲,像葬剑坡的树一样。 惨叫一声,大汉扔下长剑夺路而逃,女子并未追赶,捡起长剑,端详一番。然后看向金拱门。 金拱门胖脸苍白,汗如雨下,对着女子施礼道:“姐姐好身手,在下很是景仰。” 女子不说话,一直盯着金拱门,一直盯到他肥肉颤抖,毛骨悚然,才说一句:“我叫武袖衣。”说完,挥袖走远。 金拱门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丧着脸,像是掉了十斤肥肉一般的伤心。 庄游不知道这俩人有什么问题,也插不上嘴,因为女子已经走远。 金拱门在地上沮丧好一会,才拍拍灰起来,看着庄游关切的眼神,无语凝噎。阿七阿八却在一旁拼命忍着笑,眼泪都忍出来了。 金拱门泄气道:“没想到是她。” 越凉一道门五世家,武金花唐荀,金家做天下生意,花家刺客闻者惊悚,唐家武器举世无双,荀家千年世家大儒数位桃李满天下,而武家,一门十大将,老元帅更是与大秦白起兵神号称兵家二圣。武家人能打仗,更是能生,一家子糙大汉,十多年前,武袖衣出生,在这么一个全是老爷们的地方,硬是被宠上了天,武老元帅曾放言道:“武家一凤胜过十虎!”既是宠爱也侧面说明了武袖衣的天赋极高。 而在金拱门出生后,金家老佛爷给独孙说了门亲事,正是武袖衣。 金拱门哭丧着脸:“你是不知道武袖衣那十个哥哥多吓人,一个个胳膊比我大腿粗,我要是娶了她,那么多失足少女谁去拯救?我养了这么些年的肉岂不白费?” 说完,掂量着腰间的肥肉,痛惜的表情让庄游都笑了。 “你没见过她吗?” “小时候见过,那时候她就总是欺负我!” 金拱门叹了一口气:“老祖宗也是的,非要找这么一个男人婆。” 庄游惊异:“这女子挺温柔啊。” “你懂啥?武袖衣是出了名的笑里藏刀,十岁就跟着哥哥上战场,吓人的很!” 庄游拍拍他肩膀,虽然不懂这到底有啥伤心的,但还是安慰安慰吧。 收拾心情,离开遍地尸体的地方,一行人继续上山。 一路上,类似先前夺剑的事情也多了起来,场面愈发血腥。武器也愈发完整,剑也多了起来。 庄游他们没有参与过夺宝,一直远远观望,用金拱门的话说:“咱家什么宝物没有,不用参和进去。”庄游点点头,主要是没啥兴趣。 一直没有找到姬小瑶,庄游有点烦躁,是错过了还是没来?他不知道,所以只能继续往山上走。 一连走了好多天,金拱门一直想问为什么每次看到人群庄游都要停下来看。庄游告诉他自己在找人,金拱门点点头兴致勃勃地看着一群人动手。 噫嘘唏,危乎高哉! 终于,快到山顶了。 还没到山顶,庄游就感觉到无数迫人的锋锐气息刺得皮肤生疼。如此惊人的气息,庄游彷佛看见无数把剑插在山顶。 到了山顶,庄游才知道自己想错了,这里的剑很少,是由寥寥几柄,正是如此,才能解释在这里的人那炽热到疯狂的目光。 宝剑动人心,慷慨送我行。 场上剑只有数把,人却多达百人,僧多肉少。庄游一路上见惯了血雨腥风,深知其中的危险性,好在他并未有啥想法。 一共七把剑,形式不一,却一眼就能看出不一般,有人按捺不住,冲上前去,却被七把剑爆发而出的剑气射得七零八落,一时间无人敢妄动。 金拱门倒是望着宝剑流口水,他本性喜财,要知道金家可能这样的宝剑都没有几把,他能不心动吗?不过心动归心动,小命嘴要紧,还是离远点好。 庄游看着七把剑,心血来潮,喃喃道:“它们好像在等什么。”像是顺应他的话音,一道剑吟响彻天际,峰顶巨石碎裂,露出其中的一柄剑。此剑没有与它气息相匹配的样子,甚至比庄游他们遇到的第一把剑还要普通,标准的三尺青锋,剑柄不知是用什么木头做的,黑黢黢的,剑身蒙尘,没有明亮的感觉。 但另外七把剑,气息全无,剑身震颤,用金拱门的话说:“见到老大了吧。” 庄游没有看剑,而是心有灵犀一般,扭头一看,熟悉的墨绿衣衫,娇媚容颜,终于找到了。 然而没等少年人动身相见,那把山石中的剑冲天而上,一剑光寒十四州! 在众人惊呼中,此剑直射姬小瑶,在少女来不及躲避的慌乱以及少年目瞪欲裂的交集中,进入姬小瑶腰间的物件中。 那是一个刻着“邙”的门符。 霎时间,无数身影冲天而起,直指姬小瑶。 一剑当空又飞去,洞庭惊起老龙眠。 少女的面容苍白,看着腰间惹事的门符,无奈的笑笑,嗔道:“这次被你害死了,傻瓜。” 然而最先映入少女眼帘的,确是一个不会身法的,一个面色通红神色焦急却又欣喜的,一个普通又熟悉的少年。 第一卷 邙山行 十六 富家儿女穷少年 少年不懂什么爱情友情之类的清晰界限,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和爱。情感往往是朦胧的,但内心的炽热却是真实明了的。为了一个稚嫩承诺,少年会义无反顾地走上消灭恶龙拯救公主的路。就是因为不懂,才不会有太多条件,反而纯粹。 没有人知道不会身法的庄游为什么会第一个冲到姬小瑶的面前,少年喘着气差点撞到姬小瑶,姬小瑶没有在意不远处面目狰狞的人群,她只是看着庄游,一瞬间又像是很久,才轻轻说道:“傻瓜。” 庄游没有回答,不是紧张,而是背上遭受了攻击,虽然背着墨八,但巨大的冲击庄游没能撑住,一下子抱住姬小瑶,倒飞出去。 少年喷出的鲜血染红了鲜艳的衣裳。 庄游压着姬小瑶,嘟囔了一句“我赶上了。”姬小瑶以为庄游是赶上救自己,可庄游脑子里想的,是小镇那夜鲜红的嫁衣。 已经错过一次,少年不允许再来一次。 人群渐渐围了上来,一人吼道:“快点把剑交出来,不然,嘿嘿。” 在场的人都撇撇嘴,好俗套的开场白啊,都无力反驳了。 姬小瑶温柔地说道:“你没事吧?” 庄游感到背上火辣辣的痛,以及,呃,身下好软好香啊!一想到这,连忙挣扎着起来,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 过了好一会儿,庄游才憋出一句:“衣服弄脏了欸。” 姬小瑶笑了出来,前俯后仰让庄游更窘迫了。 至于一旁气势汹汹的人,都有些懵,这是打情骂俏?这这这也太过分了,一点也不注意场合啊! 二话不说,几个人迅速出手,狠辣无比,看家本领是使出来了,势在必得啊。 庄游真气流转,肌肉紧绷,蓄势待发,然而还没出拳,身后传来响亮的霹雳声,几道闪电破空而去,将几人劈成焦炭,落在地上,发出刺鼻的味道。 姬小瑶抓着漂亮的紫色发簪,在空中随意挥舞几下,一道道雷霆在发簪旁不时出现。 这一手震住了所有人,场面安静下来。 “小庄子,你就呆在我旁边,不用你出手。”庄游有点懵,这不时英雄救美的剧本啊! 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道人低声喝道:“这种蕴养雷霆的法宝用不了几次,不要怕!” 旁边人点点头,又有人冲了上去,招式一个比一个潇洒帅气,然后被雷劈死了。 道人原本阴沉的脸色黑了。 “远攻!”不知谁说了一句,一下子提醒了众人,什么弓弩暗器啥的全都掏了出来,像落雨般射向两人。 姬小瑶把发簪插回去,亮出手腕上红彤彤的珍珠手链,手链发出红光,弥漫开来,形成半圆形的雾状罩子,什么弓箭暗器碰到红色雾气就化成飞灰。 在众人黑脸中,庄游突然意识到,自己先前可能白受伤了,这里不需要自己的。 什么叫自作多情?庄游摸摸火辣辣的背部,咧嘴笑笑,这样其实更好。 中年道人看着两人,叹了口气,手上抓着的拂尘举了起来,原本柔软的白色拂尘像无数钢针笔直射了出去,只剩光秃秃的柄以及道人心痛的模样。 拂尘一瞬即到雾罩上,竟没有化成灰,而是一点点向里推进,但却一直变短被消耗,一米长的拂尘很快就要消失,但雾罩也变得越来越淡。 姬小瑶咬牙道:“我只有二境,根本发挥不出红纱罩的威力。” 庄游看着快要消失的罩子,暗自吐纳,还是要出手的。 中年道人看着消失的拂尘以及破掉的雾罩,松了口气,一马当先地冲上去,在场修为最高的就是他,三境巅峰,这还是他压制境界之后的层次,两个小毛孩不足为虑。 在道人奸笑而来的过程中,姬小瑶腰间玉佩发出绿光,一道无形剑气直接射出,在道人扭曲的面容下将他一剑两段。 众人脸都绿了,这还有完没完了,哪家大小姐啊,怎么这么多法宝啊? 庄游脸色也不好看,这妮子这么有钱当初还吃霸王餐,还用庄游的钱吃了一整条街,最可气的还拿走门符! 姬小瑶拍拍手,戏谑地看着众人,一副就喜欢你们想打死我又没办法的样子。 姬小瑶笑着对庄游说:“家里人对我不放心,给我点小玩意防身。”庄游无语点头。 算了吧,没人想当冤大头了,众人这才想到还有七把宝剑在那呢?这怎么能错过呢? 转身一看,一个穿着金色绸衫的小圆胖子笑得像个两百斤的胖子,呃,也可能是两百五十斤,而他的手上,一个盘子大小的金钱上,有七把剑静静的躺着。 “落宝金钱!”认出金钱的人惊呼道。 金家至宝落宝金钱,可击落法宝,能用磁力吸取金属制物,神奇无比。 偷偷拿剑的金拱门见被发现了,嘿嘿笑了两声,把剑往袖子里一收,笑得小眼睛都看不到缝了。 这把众人气得啊,这胖子忒狡猾了,也不管他是不是金家的了,一窝蜂地冲上去,吓得金拱门躲到阿七阿八身后,哇哇乱叫。 阿七阿八冲上前,跟人缠斗起来,对阵多人不落丝毫下风。 但还是有不少人冲着金拱门前来,吓得胖子抱头鼠窜,庄游想上前帮忙,姬小瑶拦住他,摇头道:“没事,不会有事的。”只好作罢。 金拱门修为差劲,很快就被人追上,看着砂锅大的拳头冲着自己英俊的脸蛋袭来,胖子吓呆了,在袖子里掏出一把珠子往外一甩。“嘭嘭嘭”爆炸声不断,地上出现十数个大坑,至于被炸到的人,早就骨头渣子都没了。 “唐家的爆火珠。”没被炸到的人脸色苍白,心有余悸。 然而事情还没完,被吓到的金拱门哭着从袖子里不停掏出爆火珠往外面扔,先前气势汹汹凶神恶煞的一帮人反过来哇哇大叫的躲避。 过了好一会,金拱门没有掏出爆火珠,狼狈不堪四处躲避的众人松了口气。结果小胖子有掏出碧蓝的珠子往外扔,“重水丹”一声惨叫,一人被珠子爆开的幽蓝水珠化成血水,一场逃杀又开始了。 等金拱门重水丹掏完了,在众人绝望的眼神里,小胖子拿出一沓符咒,厚得堪比大秦修行律。 没人再妄想什么了,只想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人影惶惶,山顶只剩下金拱门和姬小瑶一行人。 看着一脸嘲笑的姬小瑶和惊讶的庄游,金拱门不好意思地抹一把鼻涕眼泪,道:“家里老祖宗对我不放心,给我点小玩意儿防防身。” 庄游看着姬小瑶和金拱门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摸摸空荡荡的口袋,表示乡下穷人家的孩子真心不懂城里有钱人的操作。 在场被小玩意儿弄得提前升天的修行者在天之灵无语凝噎。 金拱门看看庄游,又看看姬小瑶,左看看又看看,嘴里嘀咕着什么,没有人听得清,只有靠近的阿七阿八勉强听到“朋友妻不可欺不可欺啊~~” “庄游,你找的就是这个姑娘吗?”金拱门好奇地问道。 庄游点点头,看着姬小瑶,深吸一口气,道:“姬姑娘我找你很久了。” 先前还挺温柔的姬小瑶瞪着他:“你找我干嘛?” 庄游声音低了下去:“你好像拿了我的门符。” “谁拿你东西了,本小姐这样的人吗?” 在场的人都看向姬小瑶腰间刺眼的门符,一下子沉默了。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脸还长得好看真是让人不战而退。金拱门钦佩地看着一脸无辜的姬小瑶,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啊。 庄游苦笑:“姬姑娘说笑了,你腰上挂的就是我的门符。” “谁说这是你的?上面写了你的名字吗?” 姬小瑶脸上神采飞扬,不可一世。庄游呆了一下,点点头:“是写了我的名字,在背后。” 庄游从小就有给东西弄上自己名字的习惯,衣服会绣个“庄”,砍柴的斧头柄上刻着“庄”,而师傅给他门符时他就偷偷用小刀在背后刻了一个小小的“庄”。 姬小瑶笑容停顿了,自己拿到门符就挂着了,压根没仔细地看。 场面再一次沉默,有点尴尬。 金拱门看不下去了,笑着说道:“大家都是朋友啦,不要在意这些小事啦。”说完掏出一个荷叶包,竟然还冒热气,“福春楼的荷叶鸡,每个月我都要吃几次。” 拿着鸡翅的庄游和鸡腿的姬小瑶看着大快朵颐的小胖子,都笑了起来,庄游决定暂时不提门符的事情了。 几个人坐下来吃着喝着金拱门拿出来的美食,姬小瑶开口问庄游:“你的背没事吧?” 关心来的也太晚了,不过庄游还是很开心,笑道:“没事,早好了。” 姬小瑶却不依不饶,非要庄游脱下衣服看看,庄游无奈,只好红着脸脱下上衣,露出线条分明的上身。 金拱门看了看,觉得还是肥肉舒服,姬小瑶眼睛亮了,这小子身材不错嘛。看着庄游背上除了红了点连皮都没破,金拱门倒是早知道庄游的皮糙肉厚,姬小瑶却惊奇不已,说道:“这体质不错嘛。” 庄游赶忙穿上衣服,他有点受不了被一群人盯着。 “胖子,你知道你先前拿的七把剑是什么来头吗?” 金拱门点点头,虽然不喜欢被叫做胖子,但姬小瑶他有点怵,就不计较了,从袖子里“哗”的落下一堆剑,道:“这七把剑不出我所料的话应该是剑门十二代长老们的佩剑,而那把被你拿走的剑我就不知道了。” 庄游又一次听到剑门,但他这次没问,通过师傅和大叔的经历,他意识到剑门好像是个不能轻易提起的宗门,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谨慎一点。 金拱门大方的把剑分给姬小瑶和庄游,拿起来仔细端详,有的剑外表精美,有点朴实无华,但每一把都给人是活着的感觉。 庄游拿起一把堪比墨八的重剑,灰色的剑身,方正模样,让人彷佛看着当年持剑主人的雄伟英姿,而姬小瑶则拿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长剑爱不释手。 金拱门拍拍胸脯,大方的时说道:“你们看上哪把就拿走,这里面也有你们的功劳。” 姬小瑶笑着说声“谢谢”,不客气的把剑收了起来,嘴里念叨“回去打造一个好看的剑鞘”,庄游正欲开口,背上墨八一热,手上重剑竟然直入墨八,消失不见,让庄游愣住了。 这玩意儿会吞剑? 金拱门想要看看被门符收走的剑,这次姬小瑶没有迟疑,爽利地拿出来,可是几个人捣鼓半天门符也没啥反应,连阿七阿八都没啥办法,倒是看到门符背后小小的“庄”字,姬小瑶面不改色的收起来,理直气壮。 看完剑,一行人准备下山,姬小瑶也一起跟着,庄游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倒不是他舍不得门符,而是师傅所赠,肯定是有原因的,目前看来可能跟那把剑有关。 看着走在前面的姬小瑶和金拱门兴致勃勃聊着下次去福春楼尝尝百鱼宴,庄游心情好了起来,多了两个朋友,确实不错。 “喂,小庄子,以后喊我小妖就行了,我家里人都这么喊的。” 庄游没反应过来,看着姬小瑶的背影,口中念到:“小妖,小妖。” 金拱门笑着说:“小妖?嘿嘿,还大妖呢?” 姬小瑶捏着金拱门腰间赘肉,面露杀气,金拱门苦着脸连连求饶:“小妖姐我错了,下此不敢了。” 庄游笑了,灰暗的天空都亮堂一些, “小妖?”他轻轻地喊了一声, 姬小瑶的嘴角上扬,“嗯”了一声,轻轻的。 第一卷 邙山行 十七 苦战不止花自降 邙山是个无趣的地方,永远灰暗的天空,黑褐色的土地,凛冽的罡风,虬曲的树木,几乎看不见生物。只有孤城乔木堕荒凉的萧索,而无白云带溪碧的野趣。 在下山的路上,庄游他们没有遇上人,整个葬剑坡好像被清空了一般。然而越往下走,姬小瑶的脸色也越来越差,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吗?”庄游关切地问道。 姬小瑶看着剥着核桃的阿七阿八以及在旁吃着核桃仁的金拱门,从小胖子手里抓一把核桃仁,无视金拱门的幽怨,道:“从我们下山到现在还没遇到一个人,说明了一件事。” 庄游认真地听着,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金拱门抢答道:“在葬剑坡他们只有三境以下,我能用法宝砸死他们!”说完就催着阿七阿八快点剥核桃,庄游和姬小瑶对视一眼,庄游也懂了姬小瑶的担心。 那些人都在葬剑坡外面等他们。 “哎,你俩怕什么,阿大他们六个还在外面等着呢,有他们没人动的了我们。” “希望这样吧。”姬小瑶说道。 庄游的脚步没有变化,平常心很重要,倒不是他不在意,只是在意了也没什么用,不如坦然面对。当然了,如果师傅在这里就更好了,庄游就不会有任何担心了。 常言上山容易下山难,庄游他们反了过来,很快就快到山脚。庄游感觉到阿七阿八的气势不断提升,说明他们刻意压制的境界正在恢复。 等一出山,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外面,金拱门松了一口气,笑道:“就这两个人?呵~” 外面的人一看到金拱门等人,叫道:“他们出来了,喂,出来了。” 好家伙,烟雾弹,通讯法宝什么都使出来了,还有人连佛门狮子吼都用出来了,寥寥几人不一会儿就黑压压一片,蔚为壮观。 金拱门脸都白了,姬小瑶瞪了一眼,骂道:“乌鸦嘴!” 金拱门躲在赶来喊“少爷”的护卫们身后,不敢说话。 人群像潮水涌了上来,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葬剑坡的剑,听上去就很有诱惑力。 金家护卫之首阿大看着人潮,气沉丹田,吼道:“你们想对越凉金家动手吗?” 激进的人群冷静不少,越凉金家,不少人踌躇起来,越凉只有一个金家,而金家不是他们能对抗的,想到之前的落宝金钱,这次金家来的很有可能是直系重要子弟。 一个人声响了起来:“这里是大秦,为什么要怕金家?” 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对啊,这里是大秦,金家再厉害也不能把手伸到这里,再说了,只抢东西不伤性命不就行了。” 修行中人往往意志坚定,念头通达就不再瞻前顾后。有人还叫道:“金家人把宝贝交出来就没事了,把那个女娃娃交出来更好。” 庄游动都没动,倒是金拱门看了看姬小瑶,眼神闪烁猥琐得很,看到庄游严肃的眼神就嘟囔道:“朋友妻不可欺,不可欺。” 阿大凝重地说:“少爷,对面有几个棘手的,可能不好弄啊。” 金拱门又怂了,阿大向来稳重,他说不好弄就是麻烦了,喃喃道:“朋友妻不客气哟。” 庄游没有看到大叔,倒没失望,他并不想把大叔卷进来。 “你有人来接应吗?”庄游问向姬小瑶。 她摇摇头,道:“我这次是偷偷跑出来的。” 想起之前青楼的事情,庄游笑了。 终于有人忍不住出手了,来者使刀,声势不小,然后被一个护卫一刀两段。 金拱门得意地说:“阿五刀法可厉害了。”彷佛是他的刀法厉害一样。 但人潮只是停顿一瞬,立刻不停有人出手,很快护卫们一个接一个出手。 八个护卫固然厉害,但人太多了,不时有漏网之鱼进来。金拱门拿出一堆法宝有恃无恐,姬小瑶也是如此。 姬小瑶站在庄游前面,有意保护庄游,道:”虽然来的都是通脉境的,你还是站在我后面,不要逞强。”她还记得庄游被自己压着打的时候。 庄游闷闷地点头,被女人保护的感觉总是怪怪的。 姬小瑶依旧使出很多法宝,但随着漏网之鱼越来越多她吃力起来,她的红纱罩摇摇欲坠了。 不过所幸护卫们挡住了真正境界高的修行者,攻过来的修为都不高,但架不住人多啊。 姬小瑶的真气已经快干涸了,她退了一步,然后一推再推,直到被庄游扶住。 “没事,小妖,我来吧。”少年认真的神情让人信服,姬小瑶不禁点点头。 庄游走到前方,站好桩,看着眼前人敌人出了一拳。 开山一式,一往无前,大开大合。 来者一拳即溃,后面的人如狼似虎的补上,依旧是一拳。 无论来了多少人,都被一拳击退,而庄游没有后退一步,只是脸色苍白一些,没有大碍。 中了拳头的人都有一个感觉——好霸道的真气,一道拳的道,一直都是霸道。 也不知道创了此拳的僧人是怎么想的,跟释家没有一点关系。 拿刀拿剑也好,赤手空拳也罢,都挡不出那一拳,在那个夜晚,庄游已经学会如何用拳法来对抗无孔不入的罡风,更与花红妆短暂的交手过,面前的这些人,谈不上威胁。 不过渐渐的,庄游也吃力起来,一是真气不足,而是敌人越来越强了,一拳已经搞不定。庄游直到护卫那边出事了,但他没有办法,只能选择相信。 而金拱门这边,已经进入白热化,阿大跟一个老头缠斗许久,衣衫破碎须发飘散。 “你是天枢院哪个司的?”阿大咬牙问道。 “老夫是戒律司的。” 阿大瞳孔一缩,原来是戒律司的强者,难怪,有点不妙啊。 金拱门拿着一沓符箓到处撒,一会天降雷霆,一会真火喷吐,看来从道门那搜罗不少好东西。 而庄游已经山穷水尽了,他退了一步,不停上前的修行者一看,大喜。 师傅曾说过不能退,一道拳没有以退为进的说法,退就是败,如果不想变成败就是死,那就不能退第二部。 庄游深吸气,双拳已经从最开始的疼痛变得没有感觉,这并不是个好事,没有感觉意味着麻木。 但此时此刻管不了太多,已经快要耗尽的真气被庄游从经脉中压榨出来,更为节省的使用。 战斗依旧在继续,而敌人已经从兴奋变得疑惑,乃至胆寒。 这个少年怎么有这么多真气,他还是一境吗? 没有多少人知道庄游一境就打通了十二经脉,他的真气比旁人要多很多,大江大河莫过于此。 庄游的战斗经验不多,但他经历的战斗很不同寻常。从小镇的死斗,到董正道的要债,以及与阴魂罡风的战斗,直到与花红妆。少年的经历跟大宗派世家没法比,但他的底子并不弱。 师傅提起给他泡药澡的材料,罕见地有些心痛。 拳头变得沉重,呼吸也渐渐困难,视野也模糊起来。庄游知道自己不行了,这次跟小镇那夜战斗很像,力竭了。 一把刀砍到了庄游的肩膀,没有意料中的一刀两半,刀客惊讶,但不在意,这个少年必死。 鲜血顺着衣服流下,热热的,不疼,庄游耳边响起姬小瑶的喊声,但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姬小瑶也在战斗,根本来不及了。她焦急的呐喊,声音沙哑,内中的绝望无法测度。 不过一切都没按照敌我双方的意料中进行,话本传奇中总有从天而降的英雄力挽狂澜,一剑霜寒十四州,微笑着看着女主,不同的这次是男的。 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人从天而降,持三尺青锋,满堂花醉三千客。 花红妆一件砍下刀客的头颅,血溅三尺,他小心的没有被血溅到,看着庄游,皱皱眉头,“没死就别逞能了。” 庄游倒了下去,脑海里疑惑着花红妆的出现,他怎么会来救我? 换做庄游,他不会出手。 难道这是传说中的惺惺相惜,不打不相识? 这么狗血? “花红妆?!”认出花红妆的人面露忌惮,飞速后退。 花红令出,人鬼皆伏,这不是用来吓人的噱头。花家的刺客,是所有人身后的影子,而影子随时会动手。没有花家刺客不接的任务,东西到位即可。 当年的大秦始帝,也被花家列席第二的荆离轲刺杀过,虽然没有成功,但这本身就骇人听闻。 没人知道荆离轲为何动手,有人说是绝代佳人,有人说是半壁江山。 也有人说是为了朋友。 总之,花家刺客不要惹,花家人更不要惹。 狂热的人潮退了,宝物再好也要有命拿才行,花红妆,惹不起。 金拱门那边也退了,八名护卫奋发丹药疗伤,屁事没有的金拱门哭着冲过来,“庄游你没事吧?没死吧,小妖姐年纪轻轻就要独守空房了吗?” “死胖子!”姬小瑶阴惨惨的声音差点吓死金拱门,连忙跑过去献殷勤,什么最好的灵丹妙药全拿出来了。 姬小瑶恢复一些,她没受啥伤,亲自过来给庄游看伤。 金拱门警惕地看着花红妆,但他又不敢说什么,只能瞪着小眼睛看着他。 花红妆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抬头,吓了金拱门一跳,然后转身走远。 “莫名其妙”金拱门嘀咕着,掏出一把瓜子嗑着,看着为庄游喂服丹药的姬小瑶,心生羡慕,什么时候有女孩这样对我就好了。脑海里飘过武袖衣,小胖子打了个寒战。 当庄游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房间内,虽然很简陋,但哪里来的房间? “庄游,你醒了。” 扭头一看,是护卫阿七,金拱门口中擅长岐黄之术的护卫。 “他们人呢?”沙哑的嗓音很不舒服,阿七端着一杯水给庄游喝一口,“谢谢”。 阿七笑笑,说道:“少爷跟姬姑娘出去玩了,哦,我们现在在内城。” 庄游再次道谢,一时无话。 第一卷 邙山行 十八 大叔往事小世界 静静地躺在床上,庄游突然想起师傅曾说过,他不适合练拳。 “这套拳法于你而言并不适合,主要你小子性格一点也不狂。你的路子要想走好,得有剑才行。” 庄游当时不懂,现在明白了,因为一道拳太过霸道,即使是他的经脉也难以承受,而且一道拳的道跟他不契合,总是很别扭。但剑道不一样,他可以走适合自己的路。 脑子里漫无边际的飘过各种思绪,欢乐的嬉笑声从房外靠近。 “小庄子你醒了。”姬小瑶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走过来看看,戳戳庄游,庄游疼得皱眉,姬小瑶赶忙收回手指,专心吃冰糖葫芦。 旁边金拱门大叫:“庄游你放心,阿七的医术高得很,包您三天生龙活虎。” 阿七点点头:“庄游的体质很好,经脉轻微受损,只是真气过度,休息几天记好了,外伤倒没什么。” 阿七想着为庄游包扎时结痂的各种伤口,着实惊讶一番,看似普通的少年有这样的体质。 庄游道谢,却想到了一直没有出现的大叔,有点担心,不知道大叔干嘛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悠闲的,姬小瑶每天带着金拱门在城里到处瞎逛,金拱门这种大财主可不是庄游能比的。而庄游则在床上躺了两天,在客栈的院子里打了趟拳,宣告恢复。 庄游没有跟姬小瑶他们瞎玩,而是在城里找大叔,大叔说在葬剑坡外面等他,那就肯定不会食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与此同时,内城的玄甲军变得越来越多,城内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金拱门和姬小瑶一回来,就告诉庄游:“你知道吗,听说城外的阴魂暴动了。” 姬小瑶道:“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天枢院也不管管吗?” 只有庄游听出了姬小瑶提到天枢院时隐隐的怨恨语气。 一行人想到几日来城内愈发多的军队,都有点相信这个流言了,最起码是发生了事情的。 离别也很快的来临,金拱门要走了。 “老祖宗让我回家去了,我还不想回去呢。”金拱门可怜巴巴地说,但护卫们不为所动,明显老祖宗的话要比小胖子的话管用多了。 庄游也很舍不得金拱门,但他并没有挽留,一是没用,而是他知道会有再相逢的一天。姬小瑶也很舍不得小胖子,女孩嘛,怎么会不喜欢专门在旁边叫嚷着“买买买,通通买了”的金拱门呢。 走之前,金拱门给庄游留了一些爆火珠重水丹,说见到不爽的人就砸死,不用客气。庄游推辞了没有收,但他记在心里,金拱门也没勉强。至于姬小瑶,她把金拱门拉到一个角落咕咕叽叽,等出来后,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至于金拱门,则是耷拉着眼睛被榨干的样子。 等在城门口送走金拱门,庄游看着姬小瑶,姬小瑶摇摇头:“我才不走呢,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在回去的路上,姬小瑶指着一块人群围着的城门口,让庄游过去看看。 等扒开人群一看,两个黑甲士兵站在一张告示前,而上面通缉令三个字的下面,画着一张庄游十分熟悉的脸。 为什么大叔会出现在上面? 庄游压住震惊,往下面看,而下面没有关于大叔的丝毫信息,只有一句话,知情上报者重重有赏。 姬小瑶看完道:“天枢院的通缉令怎么贴到这里来了,难道还有人会跑到邙山?” 没听过有人会逃跑到关押犯人的监狱里。 庄游心里乱得很,拉着姬小瑶走出人群,不知道说什么,很是无奈。 姬小瑶看出一些,问道:“你认识那个人?” 庄游看向姬小瑶,犹豫一瞬就不再隐瞒,显得矫情:“那个是大叔。” 庄游把遇见大叔的前后由来告诉姬小瑶,听完后,姬小瑶思考良久,说道:“邙山当年逃出去过一个人。” “啊?这里关的不都是阴魂吗?” 一下子,庄游反应过来,恍然大悟,苦笑:“是罪民啊。” 大秦修行律有一条连坐法,修行者违反修行律,罪及亲属,株连九族,凡侥幸不死者,入邙山为罪民,永世不得翻身。 庄游回想起大叔说着罪民时的语气,现在才懂,那是一种深刻到骨髓里的恨意。 原来大叔是罪民。 一念至此,庄游愤愤道:“这种连坐制度简直荒唐至极,事情岂能如此算,这些罪民何其无辜。” 姬小瑶看着满是不平的庄游,心里叹息:“说起来,连坐法是大周所创。”她没有告诉庄游,不知在想些什么。 庄游急得团团乱转,姬小瑶看着好笑,“你干嘛?” “我要帮大叔!”斩钉截铁,少年很少说出这样的话。 “呵,就你,还想帮你的大叔。知道你的大叔是什么人吗?罪抿是无法修炼的,因为不准,但他却学会修炼,而且一出手就是九境!” 破玄甲军三千,以九境杀出一条生路,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这种人物,要你帮忙?别帮倒忙就好了。” 庄游不为所动,大叔的一些话语暗示了庄游,他对于大叔是有用的,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他要先找到大叔。 看着坚定的庄游,姬小瑶叹口气,无奈道:“别想了,你的大叔肯定有自己的计划,你要等你大叔找你而不是你找他。” 庄游一听也对,暂时不再胡思乱想。但他想出去了解更多,姬小瑶哭笑不得地拦住他,“你傻啊,你当初跟大叔一起进城,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呢,现在你这么跑出去是找死吗?” 在庄游所在客栈的对面的街道上,一个人站着,他身着淡青色长衫,简单的束发,脚穿布鞋,就是个简朴的文人打扮。但他的面容阴骘,没有一点儒生风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是庄游二人的房间。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旁边,“查出来了吗?” “禀告文大人,这个少年来自大秦西牛山青板镇,一年前青板镇被阴荡山弃徒黄季屠尽,只有这个少年活着,黄季不知所踪,一月后,阴荡山掌门暴毙,原因不详。” “少年师承何人?” “属下不知。” “那他父母呢?” “属下不知。” “那他怎么跟那个罪民扯上关系的,还有那个女孩?” “这个属下也不知。” 一问三不知,文大人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或者别的,只是盯着前方,没有说话,在他的身后,那个黑影背后已经湿透。 黑云压城城欲摧。 庄游呆在客栈里,姬小瑶则出去打探一番,等她回来,一脸严肃。 “怎么了,有大叔消息了吗?” “你的大叔真是够厉害啊。”姬小瑶感叹道。 庄游点点头,说你是没看到大叔蓬头垢面被酒馆伙计按在地上打的时候,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啦。 “你的大叔竟然破坏了邙山的阵法,救出那些罪民,而外面的阴魂暴动,也跟他有关。” 说完,姬小瑶用一种复杂的语气道:“据说阴魂里有李斯。” 李斯?庄游愣住了,这种活在史册里的人物还在? “大秦建国才百年好不好,修行者寿命本就长,一境增十年,十境修士能活两百年,上面的更不用说了。” 姬小瑶又说道:“听说李斯在这邙山建了个客栈,里面都是阴魂。” 庄游立马想到当初跟大叔呆过的客栈,就告诉了姬小瑶。姬小瑶点头:“看来那就是李斯了,难怪,你大叔跟李斯说的那句话肯定跟阿房宫有关。” “因为有人去阿房宫盗走了李斯的下半身,现在看来就是你的大叔了。” 庄游没有想到大叔做了这么多事情,一时半会还没消化,而姬小瑶更是催促庄游:“快点,我们要马上出城。” “为什么,因为内城马上就要封城了,没人能出去,到时候我们被人发现就是俎上鱼肉了。” 出城前,姬小瑶给庄游装扮了一下,拿出一套不知从哪里买来的帏帽给庄游戴上,庄游立刻从挺拔的少年郎变成了神秘的遮面客。 唯一的问题是,姬小瑶买的明显是女人戴的,面纱上还有香味,不过也计较不了那么多了。 两个人出城很顺利,守城卫士甚至没有让庄游拿下面纱,就放两个人出去了。 姬小瑶在出城门没有多久,就跟庄游说道:“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庄游点点头:“是的,太顺利了,以天枢院的能耐,我在城里这么久都没被发现,出城又这么顺利,事有异常必有妖!”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大叔,一时默然。 “他们就能肯定你能找到他?” “不知道。” “你的大叔给你留下什么联络方式吗?” “没有。” “那就奇怪了,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庄游看着思索的姬小瑶,心生温暖,诚挚地说道:“小妖,谢谢你。” 谢谢你这么帮我。 不在意的摆摆手,“哎,我看天枢院很不爽,你也算是帮里我。” 庄游笑笑,心里却打定主意,等见到师傅后一定要把门符送给小妖,既然她这么喜欢的话。 天色渐晚,罡风呼啸,以往庄游跟大叔就凑活着过去,但现在有个姬小瑶不一样了,庄游也不知道怎么办,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姬小瑶从腰间碧玉中取出一个小帐篷,往地上一扔就自动立好,嫣然一笑:“进去吧。” 庄游纳闷地看着一人高的小帐篷,这么小能装下两个人? 不过他还是听话的走进去,掀开幕布一进去,视野陡然开阔,庄游震惊了,他是没见过世面,但还是惊得说不出话。 看着面前的青山绿水,竹林小庐,十里桃花,庄游看向微笑的姬小瑶,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世面。 走过一片盎然的草地,站在石桥上看着河里的游鱼,姬小瑶看着东张西望怎么都看不够的庄游,笑道:“这就是个法宝,小世界而已。“ 庄游看着如此庞大而真实的世界,问道:“这是怎么做的?” “有些大能从空间中取出一段藏于器物中就行了,不过我这不算厉害的,道门的掌教袖里乾坤可纳世界,听说佛宗有人五指拢江山,这些人才厉害呢。” 庄游道:“你已经很厉害了。” 此话一出,姬小瑶笑眯了眼:“那可不,我这个世界可不简单,那座山看到没,可是从燕国搬来的,灵气足得很,上面珍禽异兽可多了,你再看那十里桃花,有阵法维持,常年不败,这河里的鱼都是从北海捉来的,你要想吃自己抓一条。” 说完,姬小瑶拉着庄游走到一片竹林中的房子前,稀处现楼台微风东帘幌,向上弯起的屋檐下垂着一串风铃,整个建筑并不是很大,但很精致,穿过帘子进入房内,堂厅古色古香,一旁茶几上摆着一套茶具,从窗外飘过清风,彷佛闻到茗香。 常住此山,不恋山外红尘。 “如何?” 庄游认真地说道:“很好,跟你很配。” 第一卷 邙山行 十九 本欲愚人卒自愚 庄游跟着姬小瑶在小世界参观很久,最后在河里钓了两条鱼,吃着庄游烤好的鱼,姬小瑶擦擦嘴巴上的油光:“嗯,你小子厨艺不错。” 庄游憨厚地笑笑,毕竟他自记事起就开始做饭,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他一直努力把饭菜做得可口一些,让母亲多吃一些,当初郑大娘愿意雇他,也有吃了庄游烧的饭菜的缘故。 “我们呆在这里不会被外面发现吗?” “放心,这里有阵法,一般人不会发现的。” 倒是姬小瑶,把她腰间的门符拿在手上,引起了庄游的注意。 “你师傅给你这个门符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师傅就是让我拿这个门符进邙山,没有给我说别的。” “那就奇怪了,这个门符在你没进山之前就在我手上,到目前为止就在葬剑坡莫名其妙地收了那把无名剑,就没动静了,说起来,你为什么进葬剑坡啊?” 庄游想了想,道:“大叔带我来的,你呢?” 姬小瑶拍拍门符:“喏,这玩意儿带我去葬剑坡的。” 看着庄游不解的神情,姬小瑶郁闷不已:“我就是突然‘嗖’的一下,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在葬剑坡了。接下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庄游明白为什么自己一路找来,都没找到姬小瑶的原因了,敢情这门符有着功效。 姬小瑶捣鼓着门符,半天没弄出啥反应:“小庄子,这东西吞了把剑进去,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庄游摇摇头,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就问道:“你要不让我试试?” 姬小瑶嗤笑一声,把门符扔给庄游,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庄游抓住门符,摸了半天也没啥反应,就试着把体内真气缓缓注入进去,然后,还是没有反应。 庄游再一次觉得师傅他老人家有点过分了。 面前出现一只洁白细腻,指尖如玉葱的手,让人想摸摸,但庄游懂了,把门符默默地递过去,看着笑眯眯地拿着门符的姬小瑶,他不明白姬小瑶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门符,不过既然她喜欢,庄游也就不再计较了。 这个小世界跟外面一样,是有夜晚的,看着漫天繁星,少年躺在柔软的草坪上,姬小瑶则回屋子睡觉了。 庄游突然想到,自己已经离开小镇一年了。 一时间,少年想到的是,镇上人的坟上,应该长满草了吧,想到这,他很难过。青板镇上的人,都会每年去自己坟上把杂草清理掉,庄游也不例外,母亲过世后他会一个人经常清理杂草。庄游曾经问过母亲关于父亲的事情,母亲总是笑着说他父亲是个很好的男人,有担当,只是为了她们母子过世了,其他的,就没再细讲。 庄游只知道父亲的名字,庄无由。 庄游已经适应了修行,也见识了很多事情,但他还是很想念小镇,因为修行这件事很美好,但一路上遇到的人很多不太好。 小镇就是因为这样荒芜的。 “怎么还不睡觉啊?” 姬小瑶赤脚走到庄游身边,坐下来,看着庄游。 “这里的星空是真的吗?” “这个啊,是我家乡那边星空的投影。” “我家那边的星空也很好看。”庄游轻声说道。 “哦,你家在哪里啊?” 庄游回忆起家乡,跟姬小瑶讲到小时候经常爬的青牛山,总是笑着的韩婶,会很多厉害的小把戏的小六哥,刀子嘴豆腐心的郑大娘,以及爱喝茶的私塾先生,还有爱笑的小妹…… 当时只道是寻常。 姬小瑶认真地听着,直到那个雨夜,看着面容平静不起波澜的庄游,叹了口气。 “你呢?”庄游问道。 “我啊?我有一个先生,他把我养大的,先生他可严厉了,天天逼我读书修行,去见一些我不认识的人,可烦了。” “你父母呢?” 姬小瑶抬头看着家乡的星空,“他们在一场大火中死掉了。” 少年和少女的经历不相同,但似乎都是一个悲剧,无奈的让人叹气,同时也有些理解了对方,只是这种理解,未免也太沉重了一些。 两人聊了很久,大多时候是姬小瑶在说,骂先生的残暴,读书的痛苦,修行的麻烦,庄游在一旁认真地听着,看着姬小瑶的侧脸轮廓,像是在看星空。 天放光明,姬小瑶在草坪上醒了,身边没有人,莫名的有些心慌,等看到端着木盘走来的庄游,才放松下来。 “我在河边摘了莼菜用昨天钓的鱼做了个莼菜鱼羹,你尝尝。” 一碗清香扑鼻色彩分明的鱼羹,让人食指大动,说了一宿的姬小瑶端起来喝了一口,笑着说:“很好喝。” 庄游跟姬小瑶说,他要出去了。 “出去干嘛?你不知道我们被盯上了吗?出去玩意被天枢院的人找到怎么办?”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师傅的用意,也不知道大叔的用意,在这里呆着也不是个办法,我要出去搞清楚。“ 姬小瑶咬牙瞪着庄游,庄游不为所动,他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尤其对于朋友和亲人,但他决定的事情也同样会坚持。 他诚恳的跟姬小瑶说:“你可以呆在这里,不用冒险,等事情结束你在出来吧。“ 姬小瑶要气炸了,指着石桥吼:“你过石桥就出去了。“ 庄游点点头,道谢致歉说再会,过了石桥,转眼出现在昏暗的邙山,身后,没了小帐篷的影子。 心情有些低落,庄游踏上了路,目的地就是那个客栈,他记得路。庄游读书时并不显得聪明,但记性不错,因为他凡事都很认真。 不过邙山实在是难以辨别方向,庄游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走没走对,只能硬着头皮走,一路上还遇到一些阴魂,花了些功夫摆平。 然而遇到的阴魂越来越多,对付的也越来越吃力,从零星的几个变得成群成群,直到看着黑屋翻腾的阴魂群,庄游想到在城里听到的阴魂暴动,心里沉了块大石头。 所以,庄游跑了起来,幸好阴魂的速度不是很快,尤其在白天,庄游飞速地跑着,后面跟着潮水般的阴魂。 远远望去,有些凝若实质的阴魂看一眼就有种刺痛感,庄游看都不看就知道遇到厉害角色了。 虽然庄游真气充沛气息悠长,但始终甩不掉身后的阴魂,他在逃跑中彻底迷失了方向,也不知道跑到哪里,终于一直到晚上。 他的后背已经湿透,喘着粗气,后面的阴魂却加快了速度,不能再跑了,等没了力气在被追上就彻底没救了。 转身站稳,平稳呼吸,凝眸看着气势汹汹的阴魂,庄游举拳,气势如山。 一瞬间就像礁石被巨浪吞没,庄游感到阴冷的气息疯狂地往身体里挤,他甚至不能看清四周,漆黑一片,只能不停的挥拳,连打谁都不知道,就是挥拳,身体像是被粘稠的水包裹,每一个动作都很困难。 仅仅过去十息就像过去了很久,庄游快坚持不住了。 然而这次没有从天而降的漂亮公子来救他,庄游咬牙硬撑。 背上的墨八热乎乎的,第一次有这么大的反应,许多热量从墨八传到庄游体内,庄游清醒许多,粘稠感也减轻不少。 然而潮水无穷无尽,庄游已经是强弩之末,就差最后一根稻草了。 然而潮水渐渐退去,庄游面色苍白,看到面前的一根柱子,上面有一块破旧的幡布。 他在战斗时走了一段路,而客栈就到了。 迈着沉重的双腿走进客栈,找个位置坐下,庄游觉得自己很幸运,不过也很自豪。 一壶茶端到桌上,抬头,是掌柜,他还有个身份。 大秦天枢院的创始人,始帝曾最倚重的臣子,丞相,李斯。 庄游很激动,也很惶恐,不知道说什么,李斯拿了杯子倒了一杯安魂茶,递到庄游面前,沙哑的说道:“喝吧。“ 庄游颤抖着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清凉的气息顺着喉咙蔓延到全身,很舒服,庄游欢乐过了。 但他不知道说什么,李斯也没有说话,场面很寂静。 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儒生打扮,面目阴骘,文大人。 文大人径直走向二人,坐下,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他没有说话,盯着李斯,没有看过庄游一眼。 “请问,您是谁啊?“庄游客气地问道,但对方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一眼,彻底的无视,庄游很尴尬。 “你不应该出现。“文大人开口了,对着李斯。 “为何?“喑哑的嗓音回答道。 “你知道为何。“ “我应该知道吗?“ 文大人眼神凌厉,低声喝道:“我要是你,就会老老实实在这当个掌柜,不会连最后的魂魄都要保不住。” 庄游感到四周寒冷起来,转头一看,客栈外面阴魂无数,鬼气滔天! “你以为这些阴魂能奈我何?”文大人不屑道。 “谁让你喝我的茶的?” 文大人愣住了,庄游也愣住了,这话题转得太快了。 文大人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指着李斯大骂:“你这老匹夫,在这里苟延残喘已经是陛下仁义至尽,竟然还让阴魂暴动,联合那罪民想造反,可笑!” “你是儒生?” 李斯的话依旧莫名其妙,文大人一愣,没有回答。 “我记得当年埋了很多儒生,多得我都记不清了。” 话语的冷意比外面万千阴魂还要更深刻。 “你连身体都没了,还想耍威风吗?” 李斯笑了,看不见他的脸,但他沙哑的笑声回荡在客栈里。 “你说的那个罪民去了趟阿房宫?” 文道人脸色大变,后退几步:“你已经拿到了下身?” “就算我没拿到,你为什么一直不敢动手?” 李斯的声音大了起来:“你一直犬吠,让我想起当年那些儒生,我很不喜欢,而且你连他们都不如。” 既然很不喜欢,那就埋了吧。 “喂,你说的那个罪民是大叔吧?” 一直被无视的庄游说道,他看着文大人,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大叔是大叔,没有什么罪民!” 第一卷 邙山行 二十 本欲愚人卒自愚(二) 大秦修行律乃李斯所书,当初一笔一划呕心沥血写出的作品,却被自己规定的律法所处以腰斩,这是个莫大的讽刺。至于身体一分为二被分别镇压,则是出于当今天枢院院长赵高的手笔。 而赵高,是李斯的至交好友,曾被称为二相辅一帝的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没有人知道。后来李斯被腰斩,始帝薨于骊山陵,唯有赵高拥二世为新帝,出任天枢院院长。 有人怀疑过,甚至用行动去探查过,但无一例外,诛九族! 二世继位后,听从赵高建议恢复儒家正统地位,此举一出,天下震惊,从此,儒释道三家分治三国。 一直没有看庄游一眼的文大人,听了庄游的话后,看向了少年,一瞬间,仿佛山河破碎,然后,庄游就跪在地上,整张脸贴着肮脏的地面,压得死死的。 庄游双手撑地,青筋暴露,然而还是屈辱的跪着,不能挣脱丝毫。 李斯站了起来,庄游身上的重负消失,倒在地上大喘气,这样的人物面前他就像个蝼蚁。 要是师傅在这里,绝对不会这样! 文大人没有再对庄游如何,而是死死盯住李斯,衣衫无风飘荡,李斯挥了挥手,外面的阴魂潮水般涌了进来,冲向文大人。 一转眼,庄游出现在客栈外一个山坡上,面前站着李斯,而远处,阴魂的海洋在往客栈挤压。 以客栈为中心,紫蓝色的雷霆像炮弹炸开,阴魂一触即消,后面的阴魂如水波上前,悍不畏死。 “道家的雷法?哼,真是丢人。”李斯叹道,而庄游则震撼于这等宏大的场景,换做自己,怕是跟这些阴魂一样一瞬就被抹杀了。 但他不明白,这些阴魂虽然多,但很明显不是对手,这样有意义吗?他没有开口问,因为到现在他都不明白很多事情。 客栈已经消失,出现一个巨大的圆坑。文大人飘在圆坑的中心,四周雷霆笼罩,宛若雷神降世,漠然地看着眼前的阴魂。 阴魂已然不多了,像是干涸的河水,只剩下三个阴魂站在那里。 “赵奢李牧乐羊,你们三个还活着?”文大人讶然,这三个是大周的著名将领,个个将领无双,直到白起一鸣惊人,战败无数将领。 与别的阴魂,这三个身着战甲手拿武器,只是那战甲已经锈蚀破败,武器也坑坑洼洼不复当年神光。 文大人却皱起眉头,他不明白,道:“你们竟然帮李斯?你们忘了是谁把你们关在这里的?” 赵奢举起长刀,乐羊手中的戈长鸣不止,李牧将手中剑对着前方。 就像很多年以前,三个人还年轻的时候,一起战斗,那是何等的荣光。 而现在,则是三个鬼了。 “杀!” 短促有力的低吼,三个鬼将掩杀而来,那杀气不减当年! 乐羊戈指文大人,赵奢一跃而起,手中大刀斩死满月,李牧已经到文大人面前,破旧的剑笔直。 文大人右手闪电迸裂,往前一推,雷霆像网一般撒向三将。没有像普通阴魂消失,三鬼将无视雷霆,依旧一往无前,而雷霆鞭挞在他们身上,焦黑的雾气腾起,“滋滋”的声响宛若热油上的肥肉。 文大人“哼”了一声,手上出现了一支笔,玉质笔身,雪白毫毛,笔尖黑色,像是蘸了墨水,笔走龙蛇,空中出现一个字——规。 没有规,不成圆。 空中出现一个墨黑色的圆球,包裹着三鬼将,三将碰触到圆的边缘,便无法再前进一分。 庄游从来没见过这等奇异的事情,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东西? 三个鬼将或刺或劈那个圆,然而看似细细的墨坚不可摧,文大人大笔一挥,圆球立刻收缩,越来越小,三个鬼将被挤压在一起,有点可笑。 “你们三个败将,哪怕当年你们也不会是我对手,更何况现在这个鬼样!” 被挤压的三个鬼将依旧沉默,赵奢动了,手中长刀画了个圆,于是墨色圆球气球般干瘪,消失。 赵奢眼中绿光炽烈,像是在燃烧,然后熄灭,抓着打到伫立,化作灰烬。 脱困的二将没有停留,继续冲向文大人,文大人举笔在空中划了一道笔直的线,黑色的线横着滑向二将。 此时,二将距离文大人只有五步。 乐羊先一步站出来,手中戈刺向黑线,一时间针尖对麦芒,他的眼里在燃烧。 不过三息,戈被黑线划过,接着划过乐羊,一分为二,戈断魂消。 不过黑线也变得极淡,被李牧一触即溃。 而李牧,距离文大人只有三步。 所有人都知道,三步以内,是剑客的绝对领域。 李牧是出名的用剑大家,虽然他曾被一个剑客打败。 手中的剑已经锈蚀不再锋利,连剑尖都缺了一角,但李牧出剑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只有那把破剑在前进,简单的刺,无与伦比的快。 庄游曾想象过剑客的战斗,故事中的剑客总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给人留下白衣飘飘,负剑远行的印象。 然而面前的剑客不人不鬼,剑很破烂,打得很狼狈,却让庄游感觉到这是真正的剑客。 不管如何,看着那把破剑,少年希望他能成功。 那把剑距离文大人不足一步,不足一寸,甚至碰到了被风吹起的衣摆。 然而在更进一步的时候,剑停住了,文大人面色凝重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难以察觉的松了一口气,手边,有个极其潦草的字——定。 李牧被定住了,动弹不得,庄游的心也沉到底,他突然想冲下去抓住那把剑刺下去,但他不能。 文大人冷眼看了李斯和庄游所在山坡,庄游没有躲闪,同样盯着他。 李牧躬着身子,像一只绷紧的虾,显得很可笑,他的眼睛,幽深的绿光慢慢点燃。 文大人戏谑地看着他:“你们三还挺有默契,可惜啊。” 李牧低着头,没有人看得到他的眼睛,然后他动了,空中的“定”变得模糊不清。 文大人一惊,连忙后退,李牧笑了,发出瘆人的笑声,手中剑再一次动了起来,只是他没有再次攻击,只是站了起来,站得很直。 举起手中的剑,李牧看得很认真,他在想当年的金戈铁马,意气风发,一瞬间就走过曾经的一生,无数的辉煌和耻辱,他突然都不在意,只是想到二十岁的那天早上,那棵枣树下跟她分别的时候,她好像说了一句话,可是他怎么都记不清了。 这种感觉让他很难受,他努力地回忆那天,那天他拿着征兵令走进院子里,阳光很温暖,那是还是大周,春秋很短,夏冬很长,他豪迈地告诉她自己要去当兵,将来做个大将军,封侯后给她一个诰命,只是她放下手中的衣服哭了,让他很慌张,哄了很久才好。 等走的时候,她分明在枣树下说了什么,怎么记不清了呢? 文大人挥动手中的笔,一条竖直的代表死亡的墨线飘来。 李牧没有在意,只是喃喃道:“是什么呢?” 他被分成了两半,倒下的时候,他看到了身旁的剑,以及剑柄上发黑的丝带。 他记起来了,她缝了条丝带系在剑柄上,说了句: “保你平安的,要记得一直带着。” 现在那颗枣树还在吗?每年熟的时候他都会用竹竿打很多枣子下来,因为她很喜欢吃,不过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 阴魂没有泪水,但模糊的视野里,他依稀看到了青葱枣树下的微笑着的她。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什么时候走?” “不走了。” 如果有来生,我不会再走了。 李斯叹了一口气,庄游看着消逝的阴魂,有点难过。 文大人看着李斯,笑道:“看来你还没恢复啊,不然怎么会让这么多废物送死?”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除了字写的好点,还是蠢得要死。”李斯感叹道。 文大人一怔,瞪大眼睛,立刻朝内城方向看去,许久,才憋出一句:“这次我会把所有的罪民都斩草除根!” 而内城城墙上,腰间挂着细剑的大叔看着面前严阵以待的黑甲军队,缓缓的拔出了细长如柳叶的剑。 “罪民啊”,大叔叹了一句,然后挥动手中的剑, “什么狗屁东西?”而他的身边,站着的是姬小瑶。 文大人深深地看了李斯一眼,脑子里却很纠结,是先拿下这厮还是赶回城里呢? 算了,还是先回城里,这老家伙邪门的很。 文大人消失在原地,庄游看着李斯,不知道该说什么。 庄游轻声问道:“这个,前辈,我们现在该干嘛?” 李斯看着远方,缓缓道:“我们现在需要等待。” 庄游想到姬小瑶,想到大叔,摇摇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有再说话。 第一卷 邙山行 二十二 你有师傅我也有 庄游早就厌倦邙山了,这里永远灰暗的天空,扭曲的植物,飘荡的阴魂,凛冽的罡风,让人很不舒服,只是好不容易要离开了,却没有那么容易。 走过门后,没有想象的千军万马,只有三个人,其中之一就是文大人。 庄游才从大叔那里知道文大人其实是个名字,而他是天枢院的副院长之一。 刑囚和李斯一出邙山,像是突破了某种束缚,整个人变得磅礴而又瞬间内敛。 邙山以内,十境以下,外面,楼阁之上。 姬小瑶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小声对着庄游说着:“那个拿着笔的脸黑家伙叫文大人,手上拿着书的是韩孟,拿着戒尺的老女人是荀雨尧。” “他们是天枢院三个副院长,没想到全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家先生告诉我的。”姬小瑶自豪地说,而庄游则想到之前她痛骂先生时的模样,有点想笑。 韩孟手上的书是大秦修行律,而他看着李斯,微微弯腰, “师傅。” “你还认我这个师傅?” “师严道尊,人伦表率,您是我的师傅,这点不会改变。” “呵呵,把自己师傅打入邙山的好徒弟。” 李斯看了眼大秦修行律,眼里的嘲讽意味更加浓厚。 “师傅,我乃儒生。” 而天下人都知道,李斯痛恨儒生,他认为法家思想才能帮助大秦,只是没有人知道他为何如此极端,极端反对儒家。 要知道,李斯的青年时期从到处游历,学习过很多思想,连儒家大儒都请教过,他一直是个温和派的代表。 连他的徒弟韩孟,都是儒道学子,半途投入李斯门下学习修行,他都接受了。 形容严肃,甚至古板的荀雨尧严厉喝道:“跟这种大逆不道的逆贼有何可说?”说完,手上戒尺一挥,整个空间似乎都被屏蔽,压不已,庄游和姬小瑶甚至快喘不过气来。 韩孟看了李斯一眼,没再说话,文大人则跟着荀雨尧同时动手,刑囚拔出剑直冲文大人,李斯则厌恶地看了荀雨尧一眼,说了一句:“滚!” 荀雨尧就身子蜷缩,仿佛真的要滚出去一般,只是她脸色通红,用戒尺在空中用力一打才恢复正常。 言出法随,大神通。 而文大人拿着玉笔一挥而就,大量墨字在空中显现,汇成长河冲向刑囚,而刑囚柳叶细剑出现无数剑气,每一道剑气的出现都会斩断一个字。 荀雨尧拿着戒尺,挺着身子,面容严肃,像是面对学生的道学先生,严厉而古板,她看着李斯,手中戒尺在空中连打三下,而李斯的身上,也出现戒尺打在身上的“砰砰砰”三声,他的身子佝偻一些。 地上观望的庄游和姬小瑶没有被战斗波及,甚至跟观众一样看得津津有味,姬小瑶指点着说: “荀雨尧手上的戒尺大有来头,据说来自儒家圣人,没有人能躲过戒尺的拍打,每打一次,都会被削弱一些,不知道李斯能不能行。” 庄游注意到,姬小瑶对于这些人,没有一点避讳,仿佛很不尊敬。 他担忧地看着大叔和李斯。 李斯看着荀雨尧,大声喝道:“枉为人师!” 荀雨尧手上的戒尺一下子挣脱出去,怎么抓都抓不住,落在地上,而李斯的身子,又佝偻一些。 文大人一直在奋笔疾书,“定”“灭”“令”“矩”……无数字长河般冲向刑囚,而刑囚手上的剑已经看不太清,漫天剑影将每个字都劈成一团墨线随即消失。 文大人盯着刑囚,停止书写,而是深吸了一口气,拿着笔的右手很是凝滞,一笔一划,十分艰难的开始书写,每一个笔画下来,都是金色的,最后形成十个字: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诛!(注一) 每一个字都是金色,无边的恢弘气息弥漫开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下跪。 而文大人写完后,右手一直颤抖,皮肤开裂,血珠滴落。他放下手,可恶,从邙山出来还未完全恢复,连圣旨都写不完,不知道够不够。 而刑囚的剑停止了,身子弓着,膝盖弯曲,无法控制的下跪叩首。 直到膝盖快要与脚尖平行的那一刻,他昂起头来,脖子青筋暴露,眼中满是血丝,大呼:“此等昏君,我岂会跪!” 文大人气得胡子都颤抖了,左手指着刑囚,“混账,逆贼!” 剑身长鸣,气息冲霄,刑囚一直以快剑对敌,但看着天上的金色大字,他这次挥剑很慢,慢的像是在举起一个很重的东西。 他的剑很稳,没有一丝颤抖,一直举过头顶,剑指苍天。 然后一下子劈下来,与抬起的艰难晦涩不同,劈下来很顺畅,没有一点障碍,但又不是极致的快,只是顺手这么一劈。 金色大字金光闪耀,每一个字都像一座山,散发着压迫的气息,文大人冷笑着看着刑囚,刚刚进入地仙境界的家伙,等会就会灰飞烟灭了,然而疼痛的右手让他面目抽搐。 刑囚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在挤压,然后被撕扯,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溃,当他劈下那一剑后,所有感觉都已消失,只有无尽的空虚。 他的剑出现了一道裂痕,而天上也出现了一道裂痕。 十个字在文大人惊骇绝伦的目光中分崩离析,二人之间的天空也被劈出肉眼可见的裂缝。 “天被劈开了。”庄游惊讶地喊道,而姬小瑶的眼中神采飞扬,这个刑囚很厉害嘛。 感觉道裂痕向自己袭来,文大人忍着痛再次举起笔,勉强在身前写了一个“者”字,就口吐鲜血掉落下去,身前衣服已经粉碎,一道伤口狰狞,差点被竖着斩成两段,而刑囚,也支持不住脸色苍白的砸在地上,被赶来的庄游扶了起来。 “你竟然摸到了道?”文大人嘶吼着,满是不甘。 “我的天赋很好,我师傅说的。” 每一种修行其实都是在走自己的路,寻找自己的道,有人于山洞中苦修上百年得道,有佛陀于菩提树下一朝悟道,这不仅是天赋,更多的是一种坚持与虔诚。 每一个看到道的人,都值得尊敬,哪怕只是粗浅的摸到边缘而已。 文大人听到刑囚的话,脸上青白变化,竟昏迷过去,被一个刚刚到地仙一重楼的晚辈打败,他的道心险些崩溃。 而李斯那边,也很快分出了胜负,没有戒尺的荀雨尧,不是对手。 但李斯也身子佝偻,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但对面,还站着一个神色从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的韩孟。 李斯和刑囚都知道,韩孟是个很强的人,但李斯更清楚曾经的弟子,是个可怕的人。 因为他是给虔诚到狂热的儒生,比看上去古板的荀雨尧更虔诚。 两个人勉强站了起来,看着微笑的韩孟,韩孟跟文大人他们一样一袭青衫,儒生打扮,势力捧着书更想是个温和的的书生而非什么大人物。 而他的身后,出现六个人。 刑囚和李斯的面色大变,很是灰暗。 姬小瑶也面色低沉,对着不知所以的庄游说道:“天枢院有六司,天枢、戒律、政务、财政、书院、军法。” “天枢司都是群练气士,师承上古,据说曾为始帝寻过不死药;戒律司全是穿黑衣的,到处管理修行者,是很可怕的司,很多人听到就吓得不行;政务财政属于幕后,而书院则是培养儒生的机构,军法则是跟军方打交道的。” “六司司长,都是十境之上的人物。” 一直很淡定的姬小瑶,也有点慌张了。 韩孟温和地看着四个人,道:“你们没有机会了,师傅,虽然我不知道你依仗的是什么,但没有用的,哪怕有姬氏。” 姬小瑶一震,被认出来了,一时间有点脑子空白。 一直温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姬小瑶看着庄游温和的笑容,平静下来。 看着庄游,韩孟不知道这个少年什么来历,一时间也没在意。 刑囚抓着剑站了起来,李斯苍老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 韩孟摇摇头,拍了拍手中的大秦修行律,空气凝重起来。 一道笛声响起,姬小瑶一下子激动起来,抓着庄游使劲的摇了摇,大叫道:“先生来了,他来了。” 庄游左顾右盼,啥都没看到,只是感到身后一阵清风吹过,他看到了一个人。 两鬓雪白,黑发没有束缚,自然的披散,冷峻的面容相必年轻时是个美男子,而那幽深的瞳孔仿佛隐藏着很多东西,一身白衣非常干净,连个褶皱都没有,他手上拿着一个翠绿的长笛,很精致。 姬小瑶兴奋地冲过来,半途有停下来,扭捏地说道:“先生,你来了。” 刑囚松了口气,面色苍白地说道:“白先生,你好。” 白先生理都没理刑囚和李斯,而是看向庄游,“你是谁?” 有种审视的感觉。 庄游看到白先生,刚准备说话,姬小瑶抢着开口道:“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叫庄游。” 白先生突然有种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握紧长笛想要来个扼杀幼苗,一阵杀气差点让庄游倒下。 不过他只是“哼”了一声,收敛气息,没再如何,看着姬小瑶,道:“回去,你已经出来很久了,很多课业都耽搁了。” 姬小瑶错愕地看着白先生,嗫嚅道:“先生,大叔小庄子他们现在有困难,就是天枢院那群人。” 小庄子?白先生的嘴角在抽搐,手上的长笛差点握碎,不过他忍住了,“我再说一遍,快点跟我回去。” 庄游看看白先生又看看姬小瑶,道:“白先生,小妖她只是想要出来游历一番……” 小妖?白先生觉得不能再忍了,今天一定要宰了这小子,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韩孟的声音响起, “抱歉,今天你们都不能走。” 白先生这才转头,看见刑囚李斯和韩孟一群人,眯了眯眼睛,最后盯着韩孟,“天枢院的狗。” 韩孟微笑的面容一下子僵硬,然后缓缓道:“非礼勿言,乃君子所为。” “天枢院是狗待的地方,有问题吗?” “君子不逞口舌之利,更” “我说你们都是狗,谁反对?” 庄游都忍不住了,姬小瑶也捂脸解释道:“我家先生有点豪放,豪放,呵呵。” 韩孟支吾半天子曰,脸都涨红了,戒律司司长站了出来,怒道:“姓白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就是欺人太甚,你打我呀?”白先生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在场的人都握紧了拳头。 天枢院的人都沉默了,不再说话,气氛凝重起来,白先生也收敛了嘲讽的面容,盯着面前的七人。 姬小瑶第一次见到先生如此紧张的时候,也不禁害怕起来,这次麻烦大了。 然后庄游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庄游激动的声音响彻天空, “师傅,您来了。” 老人看着庄游,上下端详一番,“不错。” 少年真的很开心,但下一句就傻了, “连姬家的小娃娃都敢泡了。” 庄游再一次感到白先生的杀气了,无比真实,师傅你是认真的吗? 老人看看李斯,冷笑道:“你个老不死还没死?” 一贯没有表情的李斯没有说话。 老人看看刑囚,警告道:“下次别拿我徒弟当砝码。” 刑囚苦笑弯腰行礼。 老人看看白先生,“你看什么看?我徒弟配不上你徒弟吗?” 白先生嘴角抽搐,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最后,老人看向了天枢院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天枢院的狗也在啊。” 天枢院一方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老人摸摸傻笑的庄游脑袋, “臭小子就知道给我惹麻烦!” 庄游摇头,“师傅,大叔是个好人。” 老人哼道:“好人难做。” 不过他对着天枢院说道: “你们谁动手” “谁就死!”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全场。 当老人出现的那一刻,没有人直到他怎么出现的,只是感到一种剑意,一种恐怖到无法言语的剑意。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谁,全天下只有这么一个人, 一剑万里,司空图。 第一卷 邙山行 二十三 天下无不散宴席 “司空图,你要违背约定吗?”韩孟盯着老人说道。 “当年约定的你永远都不许出世!” “我是为了我徒弟,做师傅的总不能不管徒弟吧?” 韩孟没有说话,看着庄游,这也是在场众人第一次仔细地看向少年。 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少年,挺拔,干净,似乎每一个少年都该这样。 但他的师傅,是司空图。 被诸多目光注视的庄游有点不适应,但他还是镇定的看向前方,不想出丑给师傅丢脸。 “我会禀报给陛下和院长的。” 老人不在意的笑笑,“随便你,你们最好快点走,趁我心情还不错。” 韩孟等人沉默了,面色苍白的文大人和荀雨尧被扶起,他们就这么走了,走得很干脆。 “韩孟,你就这么走了?我会告诉院长的,你这是不战而逃!” 军法司司长不屑地看了文大人一眼,“白自行和司空图在那,你觉得有机会?” 韩孟摇摇头,道:“我不出手,是因为司空图很多年没有拔过剑了。” 众人一凛,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不出鞘的剑,很可怕,而这么久没出鞘的剑,更可怕。 姬小瑶看着离开的天枢院一行人,讶然不已,看着庄游的师傅,好半天没有说过话,最让她惊奇的是,自家白先生竟然服软吃瘪了,她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识过。 就这一点,她就觉得这老头很厉害。 李斯咳嗽两声,司空图不耐地看着他,“老不死你快点滚,我看你很不爽!” 李斯对着庄游点点头,庄游连忙拱手还礼,李斯明摆着是表示承庄游的情,而不是司空图的。 随即,这个在邙山呆了百年之久的老人随风飘散,不知去了何方。 而一直冷着脸的白先生也早就想走了,姬小瑶忙道:“先生,慢点,我还有话要跟小庄子说。” 说完,就从腰间取下刻着“邙”字的门符,递给庄游, “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个吗,喏,还给你。” 庄游没想到姬小瑶会把门符给他,她不是很喜欢吗?可是这是师傅给他的,里面还有一把不知名的剑,一是半会他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办。 “傻瓜,我只是暂时借给你,等下次见面你在给我,知道吗?” 把门符塞到庄游手里,姬小瑶牵着白先生的手,吆喝一声“走喽”,庄游郑重地收好门符,道一句:“珍重。” 姬小瑶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看着白先生带着姬小瑶迅速离去,庄游看着大叔,“大叔,你怎么办?” “我啊,听说海外有很多岛屿,上面很富饶,我准备带他们去那些岛上,摆脱所谓的罪民。” 一旁的司空图打量刑囚两眼,道:“你天赋不错,都摸到道了,可以走下去。” 刑囚躬身感谢,往着姬小瑶的方向而去。 希望大叔和那些自由的人们能够平安,庄游心里默默地祝福。 等一切散去,此时此刻,一个少年,一个老人,恰如出发的时候。 “师傅,我这次认识了很多人,有越凉的金拱门还有阿七阿八他们,还有个奇怪的花红妆,还有……” “这个墨八竟然吞了一把剑,还有这个门符,里面也有一把剑,这下一共有两把剑了。” “原来我用的拳法叫一道拳,是个和尚创的。” “大叔跟我说我一境大成了,接下来要打通奇经八脉。” 少年不停的说着,一旁的老人也不知道在没在听,只是迈步走向前方。 庄游连忙跟着,好奇地问:“师傅,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白鹿山。” “啊?那是哪里?去那里干嘛?” “读书” 读书?庄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读什么书,想到在小镇私塾呆的那两年。 “我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够一直跟着你,而我有个老朋友,他是个真正的读书人,你在他那里要好好学习,我要去一个地方。” “哦,那白鹿山在大秦吗?” “在。” “啊?那天枢院?” “我不在你身边,天枢院的人不会动你。” “哦” _____________华丽的分割线 起初我写这部作品,是想写个比较平淡的故事,偏向于一种游记,比较悠闲的旅程,可写着写着,我把大纲改了又改,最后成为了一个我觉得比较俗套的故事,这点是我没有想到的,归根到底有几个原因。一是我第一次进行长篇创作,经验真的不够,对于剧情走向往往会把握不住。二是我文笔真的有限,有时我看我自己写的,剧情太单薄了,我自己都很难看下去。 但我不想也不会放弃,我要把他写完,哪怕很难,这是当初的承诺。我是一名在校生,所以写的时间并不是特别多,但还是能每天坚持写,如果感觉很好,两个小时我能写出三千字,如果不好,真的挤都挤不出来,这也是经验问题。 邙山这个故事我不喜欢,因为只有几章我写得很开心,其他的都没啥感觉,因此我直接放弃接下来的部分大纲,直接转换一个环境,一个比较简单乃至低级的环境。这是因为我前面写的太高了,已经快下不来了,所以我要换个环境勉强算重新开始,不过也是一种铺垫。 这样我就能写一些比较日常的故事了,倒不是我擅长日常,只是我不擅长大场面的描写,所以慢慢来,等成熟了再来,这也是把节奏放慢一些,走慢一点会比较轻松一些。 还是感谢大家的支持,新人写手,多多包涵。 第二卷 读书人 一 白鹿学院小书生 白鹿山在大秦乃至天下都很有名的地方,位于大秦南部长留山脉主峰,闻名天下的白鹿学院坐落于此。 遥望此山,云雾缭绕,飞瀑流泉,清风吹过,松林深处传来隐隐的涛声,不时传来不知名的鸟叫。 而一个青衫布鞋,束发小书生模样的少年看着眼前山峦,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默默腰间悬挂的门符,想到师傅传给自己的心法可以把这个门符当作储物法宝使用,而门符里面,有着墨八和那把剑,还有一些杂物,至于墨八吞掉的那把剑,师傅说墨八作为剑胆,可以熔炼其他剑来稳固。 庄游叹了一口气,迈步,沿着山间小路行走,视野渐渐开阔,一条登山石阶出现在眼前。 踏上台阶,远处传来钟声,连续三下,悠长清亮,庄游继续走着,脚步很快。 走到半途,抬头,已然能看见树林中露出的屋檐半角,古朴沧桑,似乎经历千年岁月。 到了终点,一个颇大的石牌坊树立,上面刻着“白鹿学院”四字,诚朴雄伟,大家之作。 走进去,一个方形的大操场,后面有一排排学舍,朗朗读书声传入耳中,“所谓善人,人皆敬之,天道佑之”读过两年书的庄游依稀记得,这是道家《太上感应篇》 一个青年书生打扮的人走进,笑容很温和,看着庄游,道:“你是来入学的?” 庄游点点头,拿出一封书信,说要给院长,青年便领着他来到一个阁楼,上楼,一个老人在读书,书名庄游不认识,因为字他都看不懂。 老人头发已白,但面色红润,没有一点苍老迹象,青色衣衫已经发白,而他坐得笔直,一丝不苟地在读书。 庄游感觉到,这是一个读书人,是师傅口中所说的,真正的读书人,没有其他,就是感觉如此,很微妙。 “院长,这个少年要见你。” 说完,把庄游的书信交给院长,老人放下手中书,接过书信,仔细,阅罢,温和地看向庄游,“你读过书吗?” “我读过两年私塾。” “这样啊,屈远,你安排他去丁子科吧。” “是,院长。” 屈远带着庄游出门,走到一个孤零零的房前,笑道:“庄游是吧,我叫屈远,你可以叫我师兄。” “师兄,这是哪里啊?” 屈远打开房门,指着里面的两张床,“这是你的宿舍,里面还有个人,现在还在外面做任务呢。” “庄游,我们白鹿学院分四科,甲乙丙丁,甲子科是最优秀的一科,而我们这里老师很多,不过大多都不在学院里住。通常学习四年,最后会有个结业考试,通过了你就毕业了。” “师兄,学院里都教些什么啊?” “白鹿学院没有固定的教授内容,每个学生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选择课目,但必须得选个主修,并且完成相应的学分,你的老师也会定期考核,考核失败会有惩戒,严重者会被开除,而从白鹿学院开除的人也就意味着他在哪里都会不合格。” 屈远警告庄游道,庄游默默记下,“师弟你不用担心,一般不会有事的。” “甲子科有什么特殊的吗?” “甲子科可以进入书斋二楼,也能开课教授学生赚取学分,还可以申请一些较高级别的任务。” “哦,对了,在学院需要用学分来进行购买或者换取一些东西,待会你去唐先生那里去领铭牌。” 屈远带着庄游逛了一圈学院,指着不远处几个山峰,“那里都是教学区,以后你就知道了。” 走到了一个杂物铺,里面东西很多,也不整齐,庄游甚至看到一把生锈的菜刀在地上躺着,屈远带他走进去,小声叮嘱道:“唐师傅在做东西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凡是找他的学生都要在店里等着,等唐师傅自己出来,不要大喊大叫。” “唐师傅是学院老师吗?” “当然了,我们学院除了学生就是老师,没有其他人,唐师傅是个炼器师,就是有时候,呃,你以后就知道了。” 从柜台里面走出来一个头发乱糟糟,身上全是灰尘以及污点的老头,杂乱的眉毛纠缠在一起,很是有趣。 “唐师傅,我是来帮新生领铭牌的。” “叫什么?” “庄游。” 老头转身就走,看都不看俩人一眼,屋后面传来叮叮咚咚的声响,不一会就有个东西被扔了过来,庄游接住,出手冰凉,一个长方形银色铭牌,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庄游两个字。 屈远看了一眼,拉着庄游出来,不好意思地笑笑:“唐师傅有时候赶时间,这个,就做得比较粗糙。” 看着跟蚯蚓爬似的名字,庄游问道:“能换吗?” “除了丢失或者坏掉,不能换,而且唐师傅不喜欢做重复的东西,呃,他脾气不大好。” 一时无语。 到了午时,山上传来庄撞钟声,“每天早中晚会有钟声,就一个意思,吃饭。” 这么简单粗暴的吗? “呃,这是院长规定的,反正就这个点吃饭,如果你修炼什么辟谷术啥的,就不用在意了。” 屈远想了想,似乎有有什么不好的回忆,告诫庄游道:“食堂的饭是由学生做的,有时候,呃,比较难吃,你要做好准备。” 看着屈远师兄纠结的面容,庄游有点明白这个难吃的意思了。 然而钟响三声,从个个地方飞快地窜出许多人影,个个如狼似虎,争分夺秒,屈远脸色一变,“不好,今天是大师兄做饭。”话音刚落,他“唰”的一声冲去食堂,在冲刺中,他不忘回头道:“庄游师弟,快点,不然吃不到饭了。” 庄游目瞪口呆,鼎鼎有名的白鹿学院,闻名天下的白鹿学子,就这副德行?没吃过饭吗?难道白鹿学院只收贫寒子弟吗? 怀揣着满腔的疑惑走向食堂,进门,没有嘈杂声,只有咀嚼饭菜的声音,很有节奏,不一会儿就有人吃完了,连忙端起饭盆继续去打。 庄游走到打饭的地方,看到了一个人。 他围着白色围衣,眉毛很浓很粗,方方的国字脸,嘴唇微厚,眼睛很柔和,整个人给人一种端正中直的感觉。 温和的声音传来:“你是新生吗?” “嗯,我叫庄游。” “我叫宋麦冬,甲子科的,今天是我做饭。” 庄游记起屈远说今天是大师兄做饭,这是大师兄。 宋麦冬看着面前空空的饭盆以及菜盆,挠挠头,“我每次做饭都是算好的……” 庄游微笑,道:“没事,我带了干粮。” 宋麦冬摇摇头,认真地说:“怎么能让师弟吃干粮呢?你等我一会” 他走到后堂做饭处,拿出食材清洗,然后点火开始做,不一会儿就做好了,很简单的饭菜,青菜豆腐,莴笋烧肉,庄游躬身道谢,宋麦冬带着庄游到一个空桌前,看着庄游,似乎在等庄游的评价,庄游倒也不在意,拿起筷子,入口,很清淡,很新鲜,白饭很香,不是陈米。 淡而有味,刚刚好。但庄游想不懂为什么其他人都如狼似虎。 “很好吃。” 宋麦冬笑得很满足,跟庄游讨论起烧菜的秘诀,如何才能让食材保留最大的原味。从小做饭的庄游也是行家,跟宋麦冬聊了起来。 许久,宋麦冬意犹未尽地说:“没想到师弟你对饮食颇有研究啊,我待会还有课,有空再一起探讨。” 送走大师兄,屈远从旁边感叹道:”大师兄他很喜欢做饭,庄游,你也会做饭吗?” 庄游点点头,“我从小就做饭了。” “太好了,以后尝尝你的手艺,你是不知道,白鹿学院的学生大多来自殷实之家,儒家那群人又说什么君子远庖厨,除了大师兄,其他人做出的饭菜简直一言难尽。” 下午,屈远给庄游拿来一个小册子,“这里面有我们学院的一些规定,你要好好记住,还有就是你可以从中选择课目了,选好了记在铭牌里就行了。” 接过册子,仔细地看完一大堆规定,庄游看到了后面的课目。 每个学生必须得选一个主修课,同时还要选一些课来完成学分,每日清晨都有早读,必须参加。至于晚上,如果没课的话自由时间。 主修课目是儒学,道学两个,没有佛宗,庄游想到,在选修里庄游看到了剑术、金石学、祝由术、炼器术、百草种植、军事理论等零零总总许多课目。 庄游看的眼花缭乱,压根不知道选些什么好,不过师傅说过,主修必须选道学,选秀必须有剑术,这两个一选,庄游发现自己剩下的时间还有不少,就继续想着。 一直到了傍晚,庄游终于选好了,一共五门,道学、剑术、基础草药、史籍精讲以及修行浅谈。 庄游看着铭牌,真气入内,发现里面有十学分,以及许多课目的名字,心念一动,庄游就选好了五门课,然后就跳出了上课的时间以及老师,还有教学书籍。庄游不由感叹其中的神奇,修行界就是很奇妙啊。 课目一选好,庄游走出宿舍,前往书斋拿书。 去食堂吃过大师兄的饭菜,庄游看着统一穿着青色衣衫的学子们,不由憧憬明天的学习,不过他只读过两年书,要认真才行。 走到书斋,一个很典雅的小楼,一共三层,看上去不大,庄游走进去,里面的世界完全跟外面不一样,一排排书架一直延伸的极远的地方,还有许多桌子,很多学生正在看书,虽然没有点灯,但这里面很明亮。 一个小桌后坐着一个青衫学生,书斋的管理员也是由学生担任的。 庄游走近,轻声问道:“师兄,我是来领书的。” 男子一抬头,接过庄游的铭牌,在一排排书架中拿了厚厚的一大摞书,在庄游僵硬的目光中放下那摞,然后又拿了一大摞,然后,又拿了一摞。 看着面前这些书,庄游呆了好一会才闭上微张的嘴巴,男子道:“一共两学分,就这些了,要不要帮忙?” 什么叫就这些? 庄游摇头道谢,把一大堆书收进门符,男子惊诧了一下,储物法宝可是很稀奇的,脸上笑容不禁灿烂了许多。 庄游想起小册上关于书斋的规定,书斋一楼是甲子科以下学生可以去的地方,借书需要学分,但在里面看书不需要学分,庄游就看到许多想看的书,也有许多看不懂的字,所以要努力啊。 一想到这,庄游就不走了,找了本《千字文》坐下来仔细看了起来,从基础开始啊。 一直到很晚,书斋要关闭了,庄游回到宿舍,洗漱一下躺在床上,脑海里想着接下来的生活。 目前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目光转到隔壁空空的床铺,这张床的主人,很晚都没有回来。 第二卷 读书人 二 学院少年初识剑 第一天上课,庄游醒的很早,起床打了遍拳,便去参加早读。 只有早读时丙子科才会聚集在一块,庄游到教室时,已经有很多人在里面了。 丙子科基本上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不少人正在聊天,庄游找了个空桌,坐下,从门符中拿出一本道家典籍,是很基础的一本,但庄游已经读得很吃力了,耳边嘈杂的声音让他皱眉,他记得学院规定早读是默读,看着身边兴奋的少年们,他准备开口。 “我说,你们能不能闭嘴?跟一群苍蝇一样烦不烦?” 一个虎背熊腰,个子很高的少年站起来吼道,教室里的声音顿时停止,随即又有窃窃私语, “他是谁?” “王家的王小力你不知道?” “啥?小力?” “嘘,小声点,他最讨厌别人这样叫他的名字。” 庄游听明白了,这个人就是王翦的孙子。 王翦,白起的副将,如果说兵圣白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话,那么王翦就是战力无双,武冠三军! 至于小力这个名字,则是因为一个让人无语的缘故,他的父亲叫王大力。 难怪他这么讨厌这个名字,而熟悉王小力的人知道,他喜欢别人叫他王虎符,因为他的梦想就是执掌虎符,统帅三军,气吞万里如虎。 教室里安静下来,而庄游则认真地读书,这里的学子都是天底下优秀的人才,不少来自大家世族,底蕴深厚,他要更努力才行。 钟响三声,早饭时间,到了食堂,庄游发现今日的粥稀得可以照镜子,做饭的学生们干笑道:“米放少了,嘿嘿。” 再一看,只有稀粥和小菜两样,这几个学生看来只会这两样。 在学院,做饭是有学分拿的,喝着粥,庄游想着是不是要申请去做饭。 今日上的课是史籍精讲,庄游走到教室,只有十个人不到,这门课选的人好少。 一个古板的老夫子站在讲台上,隔老远就能感受到一种历史的厚重味道。 坐下,旁边一个学生靠着庄游道:“兄弟,你也选到这门课?唉,运气不行,没抢到兽医学。” 兽医学?庄游想到铭牌里介绍这门课的话,修行者经常会有养一些灵兽妖兽,而这些特殊的生物受伤时也要根据情况治疗,只是,为什么要抢? 那个学生自顾自地说道:“听说教课的是甲子科的一个师姐,她来自一个驯兽宗门,听说她可漂亮了……” 庄游拿出教科书,不想理他了。 讲台上的先生扫了一眼所有人,清了清嗓子,翻开书的第一页,开始讲了起来,声音单调没有变化,连语气都没有起伏。基本上算是照本宣科,偶尔会停顿一下,也只是喝口茶,继续乏味的讲课。 至于下面打瞌睡发呆的人,他看都不看。 要是镇上的私塾先生,早就动戒尺了,罚站以及各种惩罚手段了。 不过庄游听得很认真,甚至有点激动,手上的书有关于大秦的历史,越凉西燕偶尔提及,但大秦薄薄的一百年算什么历史,这本书的一大半,全是大周! 而每一个大秦人都知道,识字的和不识字的都知道,大秦统治者很忌讳前朝,甚至专门立法不允许谈论前朝! 而在这里,竟然公然讲述大周的历史,而且很详细。 “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注:来自史记)。 一堂课结束,先生啥也没说,坐下休息,而学生们则总算有点活气,还有人拿出零嘴吃着,念叨“这稀粥真是太稀了,就是想学先辈断齑划粥都做不到啊。” 短短的一节课,先生只讲了很短的一段大周历史,但庄游却认真的看着书,越看越心惊,因为太完整了,太详细了。 他看着嬉笑的同学,忍不住问先前那个想选兽医学的兄弟:“同学,你不觉得这个课本有问题吗?” “问题,啥问题?” “就是关于大周”庄游的声音提到大周瞬间变小起来,很不习惯这两个字。 “这里是白鹿学院。” 七个字,在庄游的耳边回荡,久久地难以忘怀。 因为这是白鹿学院,这个答案还真是,有意思啊。 庄游现在明白为什么白鹿学院的学生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这是一个值得骄傲的学院,而他,也是这个学院的一份子。 接下来的课庄游已经很努力地听了,但老师讲的话跟书中一样,晦涩难懂,所以庄游也听得满脑浆糊,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庄游揉揉发胀的百会穴,松了口气。 而食堂的饭,下面全是焦糊,菜也烧得连本人都不认识,庄游迫切的觉得,自己应该早点申请做饭了。 中午有一个时辰的午休,而庄游决定在学院里逛逛,上次跟着屈远师兄太快了,没有看清楚。 白鹿学院的宿舍是不分科的,两人一间宿舍,一视同仁,而每个宿舍基本上都是不同科的。 而庄游到现在都不知道另外一张床的主人是谁。 走过宿舍,就是一个青石广场,上面学生三三两两。白鹿学院是招收女学生的,但数量极少,据说女子宿舍在青秀峰上。 白鹿学院的主峰就是庄游一开始上山的那座,庄游住在半山腰上,山上有院长以及一些先生的住所,还有食堂以及教室,书斋等。 其他山峰也有食堂以及书斋,但主峰是最大的一个,庄游除了上午的史籍课其他的都在各个山峰。 而下午,就是剑术。 提到剑,庄游到现在都没有用过一次剑,但他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会成为一个剑客。 为什么师傅不教自己剑法呢?庄游想不通这个问题,索性就不想了。 因为教学地点在各个山峰,所以庄游决定早点去爬山。 看着眼前山清水秀,庄游脑海里划过葬剑坡的人和事,走上了台阶。 提到下午的课,没有书籍,庄游也不知道先生是谁,只是在铭牌里看到选课人数时,发现人依旧很少,不知道原因。 上了山,来到了一个方正的院子里,没有葬剑坡的锋锐剑意,也没有气势逼人的绝世宝剑,只有一个女子。 女子已经不再年轻,面上已有风霜,一身黑色,袖口以及裤腿收得很紧,,嘴唇薄削,眼神坚毅,长得不算漂亮,但很是英姿飒飒。 庄游不知时学生还是先生,要知道,白鹿学院的学生年龄跨度很大,听说还有老头子还未毕业。 “你是来上课的?我就是本门课的授课先生。” “先生好。”庄游很恭敬,没有惊讶一个女子教授剑术。 大秦风气保守,平民女子十五及笄,否则多收人头税,女子读书者极少,小妹甚至不认字。修行者中达者为尊,但男女依旧是个问题。 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学生,先生没有说话,静静地站着,学生们看着女先生有些惊讶,但并未多说,全都恭敬站好。 “我叫陆寄衣,是你们的剑术老师。” 总共十四个学生,大半都露出狐疑的神情,当今用剑大家不乏女子,但寥寥无几,巅峰处依旧站着男人,所以难免会怀疑这个陆寄衣。 “为什么要学剑?” 一个问题抛向学生,一群人面面相觑,陆寄衣指着一个少年,问道:“你说。” “啊?我?我学剑是为了当个剑侠,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少年拍着胸脯,大言不惭的说道。 “我觉得剑客很潇洒。” “我认为剑修最强。” “我家全是用剑的,我不能不学剑啊。” …… 到了庄游,他想了想,过了一会,才说道:“是我师傅要我学剑的。” 陆寄衣看着认真回答的少年,“你自己呢?” 庄游笑道:“先生,我不知道,因为我没有用过剑。” 在场的学生腰间全部佩剑,从小都学过一些剑,更有人剑技不错,只有庄游空荡荡的,而且没有用过一次剑。 陆寄衣扫视一圈,又落在庄游身上,“你有剑吗?” 庄游点点头,从腰间门符取出那把普通的来自葬剑坡的剑。 出了邙山,庄游把剑给师傅看过,师傅抚摸着这把灰色的剑,剑身长鸣,一切都被剑气充斥,无所不断,那情景庄游永远忘不了。 “这把剑叫归墟,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 “希望你用这把剑,让所有事情都有个结束。” 庄游拿着归墟,就是个普通的少年拿着普通的剑。 而周围的学生,不乏名贵宝剑,连剑鞘都造价不菲。 归墟的剑鞘就是个黑色的连花纹都没有的木头做的。 陆寄衣再次把目光看向庄游,眼神直锁归墟,眼中疑惑,又恢复平常。 “练剑不是个容易的事情。”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伤痕满布,道道狰狞,一直延伸到衣袖遮住的地方。 众人不由深吸一口气,看向陆寄衣的眼神更加尊敬起来。 “我不想有人中途退出,所以想退出的人现在就说,我会帮你安排其他的课。“ 没有人应声。 陆寄衣点点头,指着身后一排三尺长的木棍,让每个人都去拿一根。 庄游一拿起乌黑的木棍,手一沉,很重,即使是他也觉得不轻,旁边更有甚者一拿起木棍就底端落下,砸到自己的脚,痛的哇哇叫。 而开始接触剑道的庄游并不知道,他已经被一些存在所知晓。 外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却是副幽深诡秘的情景,大殿内很空旷,只有一个人在一个长桌上看着密报,一豆暗绿的烛火照亮他苍白的面色,如果李斯在此,绝对不会想到他会是曾经威武雄壮的赵高。 “庄游,有意思的小家伙,司空图倒也不算违反约定,暂时不要管他。嗯,白鹿那家伙也不好对付,看紧这个小家伙吧。” 旁边几个黑影缓缓退去,空旷的大殿隐隐传来诡异疯狂的声音,像是来自深渊的呓语。 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上,一个人摸着白鹤的羽毛,他的面容很年轻,但那雪白的头发以及眼眸深处的沧桑出卖了他的年纪。 “庄游,或者该叫你,外孙是吗?”冰冷的语气让白鹤埋着头瑟瑟发抖。 而一个破旧的寺庙里,一个年轻的小和尚跪在地上虔诚的念佛,耳边传来恢弘神圣的佛语,许久,他抬起头,满堂生辉,万法自然,他长得很美,无分性别,美的不真实,站了起来,走向大门,身后,步步生莲,他看向北边的大秦,目光到达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劫数,在那。” 第二卷 读书人 三 少年重做小厨子 傍晚,庄游抓着乌黑的木棍,揉揉胀痛的手臂,下了山,这个下午,先生只让他们做一件事,以棍为剑,直劈五百下。起时木棍直指苍天,缓慢下劈,中途缓缓吐气,直至地面,然后提棍,依旧缓慢,只能吸气,二者交替为一下。 一开始大家还兴致勃勃地劈了起来,不到五十下,就有人双手颤抖,怎么都提不起木棍。一百下,只有几人还能握棍。 庄游一百下还算轻松,两百下右臂发胀,三百下手腕酸涩,手臂剧痛,每一下都感觉手要断了。 其余十三人看着着庄游,一脸钦佩。 白鹿学院的学生虽然骄傲,但心胸不狭窄。 过了四百下,庄游两眼发黑,身上湿透,大口喘气,但他还是颤抖着提起木棍,似乎下一次就会倒下。 当天边烈阳逐渐昏沉,红霞万里时,人群爆发了呼喝,庄游一屁股坐在地上,露出笑容。 陆寄衣点点头,对着其他人说:“你们基本上算是废物。”激动的学生很是羞愧。 其余人虽然没有做到五百下,但都被逼着做到筋疲力尽,摊在地上不肯动弹。 只有一个没有过也没练过剑的少年,完成了五百下。 傍晚,下课后,庄游蹒跚着下山,手臂已经快失去知觉,半边身子都已经麻木了,等到山下,已经月上枝头了。 漆黑的山里没有灯火,夜晚显得十分冷清,而食堂已经关门,到了宿舍,庄游已经快倒了。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一看,是屈远师兄。 “师弟,听说你今天上剑术课,我特意给你在食堂打了饭,今天是一个挺会做饭的同学做的。” 庄游很是感谢,屈远摆摆手:“你是我师弟,不用客气。” 庄游看着温热的饭菜,心生温暖,已经饥肠辘辘的他就不再客气,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屈师兄,我想去食堂做饭,怎么申请?” “哦,庄游你还会做饭,我可要尝尝你的手艺,你明天去食堂那里找做饭的同学登记就行。在学院食堂做饭,一般都是有下面的人申请就行了,到时候按顺序来就行了。” “师兄,谢谢了。” 闲聊两句,屈远师兄告辞,庄游送至门外。 第二天庄游醒得很早,因为右臂更疼了,起来坚持打了趟拳,感觉好了很多。 早读结束,庄游到食堂,找到做饭的师兄,说明了想做饭的意向。 师兄露出诡异的笑容,生怕庄游跑了一样抓住他的手,攥得紧紧的,从油污的厨房里找张纸,取来笔让庄游签名。 而这张申请表,空荡荡的,除了面前的师兄没有人来申请,难怪这几天的饭都很难吃。 看着签完字的庄游,师兄明显松了口气,拉着庄游介绍了一遍厨房,后山的菜园以及畜养家禽牲畜的地方,白鹿学院灵气充足,连猪都比青板镇的要好看肥硕不少。 “你只要负责做饭,会有另外的学生帮你准备材料打下手,你定期过来看看就行。” “嗯,我要做多久?” “等有人来接替你,你不要担心,大师兄虽然很忙,但他有空的时候就会来帮忙,到时候你就可以解脱了。” 解脱这个词听起来怪怪的。 “你要提前准备,可以跟老师请假,每做两天会有一学分……” 这么多,两天就有一学分,怎么会没人愿意干呢? 看着庄游惊讶的神情,师兄摸摸鼻子,要是你每天起个大早给这么多人累死累活的做好饭,一群人边吃边骂你,这种事情谁愿意做,也不能怪这些学生,锦衣玉食者居多,谁会做法。 有学生向学院提议自掏腰包请厨师,但学院没同意。 庄游在厨房溜达一圈,很是满意,这里工具很齐全嘛! 一般来说,每天上午都是道学课,下午是其他课,每十天休息一天,晚上是没有课的,留给学生。 而提到道学,就不得不提越凉的道门。 当今世界,修行者一大半都或多或少会学习道家法门,道门的心斋、坐忘、导引、吐纳、踵息、存想、守一、辟谷、服食、房中、行炁、胎息、外丹、内丹等各种功法,全范围的影响了修行界,不过道门不是只有越凉的道门,哪里都有道,只是越凉是最为繁盛的一脉而已。 而儒家功法,起初也脱胎于道法,不过逐渐儒家功将正常的生活、道德修养和练功融合为一体,练功的目的是更积极地入世和更好地治国,不像佛家和道家那样为了出世。有大儒读书甲子,一朝悟道,浩气撼世,正气长存,儒家浩气功传承于此,儒家法门数不胜数,有人妙笔生花,出口成章,这不是简单的形容,确实是一种功法。 佛宗则是完全不同的一种体系,不过其中也有多种,佛宗号称传法八万四千种,无量无边,西燕的天龙寺现居为佛门正统,天龙寺中的密宗,律宗等多宗修行。 而道学课的一开始,一个蓝色道袍的道人入门,面黄肌瘦,发色枯黄,病怏怏的身子好似随时要倒,让人很是担心。 咳嗽两声,“我今天嗓子不大舒服,你们先温习书吧。”说完,倒在椅子上,掏出本书悠哉的看了起来。 庄游早就听说道学课有个先生性子怠惰疲懒,动不动就让学生自习,此人叫齐东来,自称东来真人,连道号都这么偷懒,也确实是个奇葩。 不过第一堂课就这样,也太夸张一点了吧。 不过庄游没有说什么,拿起一本太上感应篇读了起来,这一读,就是一上午,而这位东来真人真就坐了一上午,看了下时间,庄游向先生请假,先生点点头,出门,庄游摇摇头,没想到学院还有这样的先生。 到了食堂,已经来了三个帮忙打下手的学子,庄游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钻进后厨,看着剩余不少的猪肉,庄游决定做他最拿手的红烧肉。 郑大爷夫妇长胖的几十斤,都是让他的红烧肉喂出来的,开客栈的老黄几次说要庄游去他那里做大厨,工钱待遇比肉铺要好,庄游都拒绝了,再后来,郑大娘把老黄骂了个狗血淋头,不敢再说这码事了。 庄游做红烧肉的步骤不算复杂,厨房里葱姜蒜八角黄酒等都很齐全,先把肉切好块,凉水下锅煮一会,捞出后放在一遍,起锅炒糖色,下入肉块炒得透亮泛黄,冒出的油“滋滋”的响,倒入黄酒酱油翻炒…… 旁边几个人都看傻了,这个小师弟业务能力也太熟练了吧? “那个,师弟,你以前是做何等营生的啊?” “我?我以前是郑记肉铺主刀手,干了一年到铺前卖肉了。” 几个人呆了一会,才想明白敢情是个屠夫。 跟以前不一样的是,这次要做的饭菜是给近百号人吃的,不过庄游以前也在红白喜事时帮过忙,大锅饭不生疏。 此时,各个学堂昏昏欲睡或者饥肠辘辘的学子们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饱含着勾人的香味,而且这个味道越来越香,肚子都跟着叫了起来。 “这是红烧肉的味道!” “好香啊,今天是谁做饭啊?” 连平常开小灶的先生们都吞了吞口水,这肉香太勾人了。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在期待着钟声的响起。 久违的钟声响起时,学生们不约而同地站起向先生行礼,然后奔向食堂,先生看着一瞬间空荡荡的教室,以及掉落满地的书本,打翻的墨水,摇了摇头。 路上弥漫的尘土老远都能看见,等冲进食堂,打上饭菜,看着碗里油汪透亮的红烧肉,第一个打上饭的学生低吼道:“这他么才是肉好吗,以往吃的都是猪食吗?” 大堂里很安静,只有齐刷刷的碗筷声以及咀嚼声。 庄游拿着毛巾擦着手,满足地笑了。 一个明显是主修儒学身穿白衣的学子道:“今日做饭者实在是高啊,我们得留住他。” “嘿,汤境你这厮不是整天念着‘君子远庖厨’吗?” “肤浅,蠢材,说你学问不到家还不信,这句话是要我们不要亲手杀血气生物,岂是这等浅薄意思!” 汤境夹起一块肉,放入嘴中,肥而不腻,初入嘴是咸糯,随之而来的鲜甜浓厚,顺着喉头而下,畅快的很啊! 既然如此,怎么会吃一碗就满足呢,吃完的人都拿着空碗继续加肉。 庄游早有准备,揭开另外一个大锅,满满的都是望之即流口水的肉啊。 吃饱了,畅快的打个嗝,摸摸浑圆的肚皮,终于爽快了。 这时,学生们才看向庄游,一个正在擦汗的少年。 “庄游师弟,你这手红烧肉真是绝了。” “你可得多干几天啊,师兄我还想多吃几天” “我是乙子科的李秋白,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找我。” …… 庄游没有想到一顿饭,竟然这么多师兄同学如此称道,连忙拱手道谢,态度很是谦逊。 有先生也在这吃食,见此情景,哭笑不得,大名鼎鼎的白鹿学院竟然是厨艺最受人称赞,而不是修为或学识,不过想到这些年来一届届没有最差,只有更差的学生厨子,也就可以理解了。 而有人会惊讶的发现,上次受到这个待遇的,还是多年前的宋麦冬。 等一切归于平静,庄游把厨房打扫了一遍,看着焕然一新的厨房,才回去。 中午有一个时辰的午休,不过现在时间已经没多少了,每个学舍都会有个人造的温泉,庄游打了温泉水洗了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就准备上课了。 而下午,是他非常期待的一门课,修行浅谈,很奇怪的名字。而且没有书本。 庄游对于修行这件事,一直都是自己摸索,一路上姬小瑶、大叔等人都给自己讲过一些,但都不全面系统,庄游已经在一境大成呆了很久,他需要更多的知识。 第二卷 读书人 四 吾有一问何为道 “修行者,须爬过十重山,方可算是摸到点天上白玉京,踏上九重楼,搬山移海,九天揽月,大逍遥自在……” 庄游认真的听着,他没有想到这门课竟然是甲子科的一个师兄教授,这位师兄叫汤境。 汤境是一个儒生,但性格倨傲,为人处世很狂,据说他曾抱怨自己跟宋麦冬同时入学,结果宋麦冬成了大师兄。 不过他有资格骄傲,年满十九,修为六境,名入将进酒。 “前三境通脉,顾名思义,贯通经脉,而人体内十二经脉,小周天运行则极为重要,不同的功法对于经脉的侧重也不一样,道家金丹大道,三元丹法,天元修清静,地元修服食,人元修阴阳,儒家浩气功,一身浩气通脉……” 汤境将儒释道三家对于通脉的理解阐释了一遍,庄游听得津津有味,这才是完整的修行体系。 “每一个大境界内不分高下,基础扎实的一境修士常有打败二境三境,但这种情况在通脉中常见,通体通念虽有,但少了许多,” “不同的修行方式也各有侧重,比如佛门苦修士,熬炼体魄,往往一个一境苦修士几个二境三境都敌不过,还有剑修中的飞剑术,不同的修行,在各个时期有不同的追求,道家养生术追求长生,不分高下,道不同而已。” 听了许久,庄游只感到汤境师兄的学识太渊博了,儒释道三家之法信手拈来,在讲解中旁征博引,确实了不得。 而他其中的一段话,则让庄游全身贯注。 “吐纳术属于道家功法,不同的吐纳对于气的导引不同,也会对于经脉的运行有影响。人体除了十二正脉,还有奇经八脉,这种经脉的贯通非外力不可,在书斋中就有关于不少此类的书籍。” “庄游,你是不是要去伙房了?” 庄游没想到汤师兄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愣了一会点点头,汤师兄就让他快去,少年没想到汤师兄记得这码事,行礼告辞。 晚饭庄游没有再做红烧肉,而是做了个手抓羊肉,大秦位于北边,大部分大秦人都喜欢吃羊肉。 帮他打下手的三个学生光是剁个羊骨头就吃力的紧,把肉弄得七零八落,庄游叹口气,拿过刀,手法迅疾,不一会儿后厨就出现羊肉堆成的小山。 这手法,让边上几个人叹为观止。 洗净羊肉以及表面羊油,将羊肉放入锅中,什么都不加,水漫过肉,凉水煮沸,浓郁的肉香弥漫,没有羊肉的膻味,白鹿学院的羊都不一般。 庄游拿着纱布裹住鲜姜、干姜以及花椒等物,放入锅中。 过了很久,夕阳只留一丝缝隙,开锅,扑鼻的味道窜入鼻腔,让人舒服的叹气。 而奔腾的脚步声隔老远都听见了。 手抓羊肉,蒜泥加上庄游秘制的酱汁,配上浓郁的奶白色羊汤,边上有蒸好的面饼,馒头,米饭等物,在这快要入冬的秋末。 庄游看到汤师兄,连忙给他装上一大碗满满的羊肉,神色倨傲的汤境进来后面色就柔和很多,看着香喷喷的羊肉,对着庄游微笑一下,加快脚步找个位置坐下。 好多北方子弟吃上一口羊肉,赞叹不已,这手抓羊肉地道得很。 此时此刻,每个人脑子想的是,这个做饭的小师弟不能走! 庄游忙碌完后,乘着夜色前往书斋,他要去看看关于奇经八脉的资料。 路上碰到一些人,都对他点头微笑,庄游回完礼后,有些奇怪,没有多想。到了书斋,一进门,门口的学生看见庄游,就热情的上前打招呼。 白鹿学院的学生是有统一的衣服的,蓝色代表道学,白色代表儒学,衣服上的颜色深浅以及花纹可以看出是哪个科的学生。 庄游在一排排书架中寻找着想要的资料,每一个书架上都会有字牌,上面标注了书的分类。 草药、符箓、水利……一路找来,庄游终于看见经脉两个字,走上前一看,密密麻麻一大堆书。 不一会,庄游捧着一摞书找到一个空桌坐下,认真地看了起来,《奇经解》、《经外穴图》…… 看得很仔细,然而完全看不懂啊,先不说晦涩难懂的文字,那一个个拗口的穴位念的他舌头都要打结了。 硬着头皮读下去,庄游只能放弃了,抬头,正好看到出门的汤境师兄。 如果说白鹿学院学子认真好学的话,汤境绝对是其中的翘楚,除了上课授课修炼,其他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书斋中,除了主峰之外,每一个书斋都有他的身影。 庄游把书快速放回去,追去汤师兄的身影。 “汤师兄” “作甚,哦,庄师弟啊,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不知道你有空吗?” “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好事啊,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如果一个人一境前就已打通十二经脉,需要打通奇经八脉怎么办?” 汤境沉吟了一会,开口道:“这种事情不多见,在修行前就打通经脉,有可能与功法有关,有些功法对于身体有要求,所以会熬炼身体,配合各种药物辅佐。记得有本古书上记载上古练气士有一支必须要通脉后才能修炼,不过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要看具体情况了。” 两个人在夜色中漫步,路过的学子看见庄游在和汤境聊天不由大吃一惊,汤境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自诩博古通今,没几个人能入他的法眼,有学子曾向他发问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而现在竟然有个丁子科小师弟在跟她攀谈,汤境还挺和颜悦色。 “庄师弟,你说的那个人是什么情况?” “他应该是为了练一种拳法,泡了药澡,提前打通经脉” 汤境忍不住笑了,这个小师弟单纯的可爱,摆明了在说自己。 “其实遇到这种情况有两种办法,一是由外入内,通过外法来打通奇经八脉,二是由内如外,道家明霞功就有打通经脉,疏通经络的功效,儒道修炼可把真气转为正气,而导引正气也能打通,佛宗有咒言,常念之可有雷音贯体……” “庄师弟,你知道陆寄衣先生吗?” “知道,我选了她的剑术课” “那就好办了,你直接问她就行了。” 庄游这才知晓汤师兄已经知道自己的事了,挠挠头,向汤师兄行了个礼,汤境笑着拍拍庄游肩膀,走远了。 回到宿舍,庄游拿起乌木棍,一丝不苟的劈着,上次下山前先生虽然没有要求什么,但庄游决定以后除了早晚两遍拳之外,再加上一次劈棍。 也得亏庄游的体质异于常人,睡个觉蹦跶几下所有的酸疼都没了,而有几个学子第二天连手都抬不起来,在食堂吃饭时换了个手,十分有趣。 夜已深,学舍的灯火熄灭了很多,而庄游还在咬着牙坚持着,心里默数着, 四百,四百五十,四百九十,五百。 几乎虚脱的少年只想快点躺到床上,但他还是打水洗了个澡,躺在学院发放的木桶里,热气袅袅升起,庄游舒服的叹了口气,揉揉酸涩的手臂。 明天上午依旧是道学,不知道哪个疲懒的齐先生要教些什么。 水温渐渐冷去,庄游起身,擦干,倒水,躺在床上,旁边的床还是空着。 他不知道自己的室友是谁,也没有去打听,不过现在他倒是很好奇。 姬小瑶现在在干什么,金拱门那个小胖子应该又长胖了吧,大叔他们是否过上了自由的生活,师傅又去哪里了呢? 庄游其实还是一个迷茫的少年,他对于未来有很多的憧憬,但又无力去看清,只能默默的走着。 习惯性的早起,打了趟拳,微微发热,天还没亮,风有些冷,秋天的尾巴快要抓不住了,冬天快到了。 大秦的冬天很冷,不过庄游已经好几年没有穿过冬衣了,他已经不怕冷了,倒是母亲还在的时候,很怕冬天,庄游砍柴的本领都是在冬天练出来的,不过是为了能让母亲舒服一点。 自从做饭后,庄游就不需要再去参加早读了。 早上蒸了包子,做了肉粥,不算复杂,但比起往日的稀粥咸菜已经好了太多了。 庄游蒸的肉包子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汤汁四溢,没有一点腥味。他做了肉粥、菜粥、黑米粥等好几种粥,几大锅热气腾腾。 “嘿,你们毓敏峰的还到这里吃了?” “听说这里有个小师弟做的好吃,就过来了,你是不知道山上现在那个人,要么咸的要死,要么淡的没味,实在是吃不下去。” 附近好几个峰的学生来了不少,早上是一点不剩,庄游决定以后再多做些,能够得到他人的认可他还是很高兴的。 忙活完,前去上课,路上遇到同一节课的一个人,记得他叫袁元远,这个名字能把人嘴念瓢。 “庄游,今天早上做的包子和粥很好吃啊。” “谢谢” “话说回来,你怎么厨艺这么好啊?” “我从小就做饭了” “哦,这样啊,我家都有仆人做,我都没进过厨房。” 庄游没有在意,温和的笑笑, “希望今天先生还是嗓子不好。” “为什么?” “这样就不用上课了,上课好无聊的。” 庄游无奈的笑笑,他不能体会袁元远的感受,只希望齐先生能够认真的教些东西,他已经感受到,他的未来需要更强大的自己,为此,他要更加努力。 在各种不一样的翘首等待中,病怏怏的东来真人齐先生进了门,抬起惺忪的眼睛,清了清嗓子, “何为道?” 一瞬间所有学生看见了漫天星河,彷佛身处天地的中心,每一个星辰都在面前旋转,炫彩多姿,有的耀眼,有的深沉,曾经遥远的天地似乎伸手就能碰到,然而就在伸手的一瞬间又在汪洋大海,迎面而来的滔天巨浪让人绝望的说不出话,耳边轰隆的巨响震得身体发麻,乌黑的云团,漆黑的海面,就在巨浪压下的时候,一下子又在荒漠深处,灼人的热浪袭来,远处酝酿着遮天的沙暴…… 一切归于平静,一瞬间的变化却亘古不变地刻在所有人的脑海里,久久地说不出话。 “何为道?” 东来真人懒洋洋的声音将少年们拉回现实,快要睁不开的三角眼依旧惺忪。 何为道?少年们说不出来,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的宏伟画面中,冥冥中,他们感觉到,刚刚的,可能就是道,或者说,是其中的一种道。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齐先生懒洋洋的念起来,庄游记起这是道经二十五章的句子。 第二卷 读书人 五 基础草药温柔人 “东来,你到白鹿学院教书吧。” “我这个人很懒的,你这是成心要我误人子弟啊。” “没关系,我相信你会是一个好老师。” 一个邋遢的老道人坐在地上,面前是一个草鞋布衣,须发皆白的老人,他是天下闻名的白鹿学院的院长。 而他,齐东来,一个无处可归的孤魂野鬼,病怏怏的快死的样子,屁股下的草地以他为中心大片的枯黄,与远处茂盛的杂草鲜明对比。 灰败的面容,佝偻的身子,但他的眼神依旧很生动,开心的仿佛一切都不在意。 “老头,我快死了。” “没关系,你不会死。” “老头你是认真的嘛?” 齐东来看着面前的白鹿院长,夸张的叹了口气,面容悲伤地说道:“老头子,我才不过而立之年,现在就是副糟老头子的样子,好惨啊~~” “你金丹已破,先天真气泄得干干净净,还活着已经算是奇迹了。” “嘿,你也不看我是谁,道家百年来天资最高的的,最年轻的道门真人,最有希望羽化飞升的真人……” 一个面容枯槁,鬓发灰白的道人,嘴里说着些奇怪的话语,像一个疯癫的神棍,可惜观众只有一个更老的老头。 而且这个老头长得还比他好看多了,这么一看,这个齐东来真是糟糕透了。 癫狂的话语低落下来,他的头也低垂着,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模糊了他身上唯一还年轻着的眼睛。 即使是坠落深渊,修为全无,苟延残喘,他的眼眸还是依旧很年轻。 白鹿学院院长关切的看着他,没有说话,眼里满是对于晚辈的可惜,还有希望。 “老头,你不怕道门?” “为何要怕?” 齐东来笑了起来,声音沙哑低沉,不好听,笑得眼泪水又涌了出来,许久,他擦去眼泪,面容严肃,没有一点戏谑, “院长,拜托了。” 庄游出了教室,走在路上,到了厨房,还有些恍惚,脑海里,还是那挥之不去的浩瀚星空,惊涛海浪,万里长沙。 一上午,齐先生在施展惊人神通后又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躺在椅子上动都不动。 底下的学子们议论纷纷他也不管,许久才安静下来,而大家都有些激动,有很多话想说,但又说不出口,只是看着齐先生,眼里满是震撼。 庄游把道经认真的读了一遍,心里有些感慨。 中午,庄游做好饭菜,正在为排好长队的学生打饭时,人群里一阵骚动。 “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任务完成了!” 宋麦冬微笑着对人群拱手,看向庄游,笑道:“我一回来就听说有个小师弟做的一手好菜,原来是你。” 庄游笑着对大师兄行礼,宋麦冬看着锅里的红烧狮子头,糖醋排骨,清炒莴苣等菜,瞪大眼睛,等打了饭菜吃一口狮子头,啃着排骨,喝着浓郁的骨头汤。 “呃~~”长长的一个饱嗝,宋麦冬对着庄游赞叹道:“师弟你这手比我要好多了。” 少年腼腆的笑笑,搓搓手,很是高兴。 “大师兄,他们说的任务是什么啊?” “哦,学院会颁布一些任务,完成后可以得到学分。” “任务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捉鬼治妖、教化民众……多的很,这些都可以在铭牌里看,不过丙子科的学生是不能领任务的,这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宋麦冬耐心地跟庄游说着,没有一点不耐烦。 “大师兄,你知道齐先生吗?” “你的先生是齐先生,有意思啊,可惜我是儒生,否则肯定要去当齐先生的学生。” “为什么?” “齐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以后你就知道了。” 宋麦冬起身,跟庄游告别。 庄游看着大师兄的背影,不禁想到,大师兄是个真正的好人,是个很温暖的人。 回到宿舍,庄游拿着铭牌,心念一动,就看见许多东西,其中就是无数任务。 “牛家村厉鬼出没,甲乙二科学生可前往,学分十五。” “丰泽妖蛟祸行,甲子科学子可接,学分六十。” “需血手藤两株,线索十分,实物面谈。” …… 许许多多的任务,都有日期,有的都数年之久了。 庄游看得兴致勃勃,有些任务看的他心痒,默默记下了,等升科后再接。 下午的课是基础草药,需要到青秀峰去上课,而这门课是有女学生的,庄游稀里糊涂的就选上这门课,不知道多少少年捶胸顿足,仰天长叹,那可是青秀峰啊,女生宿舍就在那啊! 青秀峰是整个长留山脉灵气最充裕的地方,因此种植了大量草药。 而当初要把女学生安排在这里的时候,很多学生乃至老师都很反对,连院长都一时间难以抉择,直到她的出现。 “我说可以,你们还有意见吗?” 李苡仁,当世国手,妙手回春,与姬越人并称医道二圣,而她真正闻名天下的是,大秦始帝曾就不死药一事召她进宫,她于殿前怒斥此事之荒唐。 始帝大怒,命白起拿下下李苡仁,谁知兵圣白起竟倒地不起,始帝再呼王翦,王翦倒地不起,接下来大将武士倒了一片,始帝十分惊恐。 李苡仁安然走出秦宫,无人敢阻,等他离开,倒地将领一睡不起,直到始帝请来姬越人。 姬圣叹道:“此乃麻痹之药,药为何物吾亦不知,此人药理之术于吾不逞多让。”言罢,转身而去。 数日后,姬圣拜访李苡仁,寻得解药,此事方罢。 李苡仁年幼时师从名医数位,医术高超,后习黄帝内经入修行,一双圣手肉白骨,活死人,世人拜之为圣。 这等奇女子,曾在白鹿学院当过一段时间先生,就是她,定下了青秀峰招女子的规矩,当世学院,罕有此者。 而青秀峰山下,就有李圣人的石像。 庄游此时正看到石像,没有一般石像的威严古板,就是一个背着药篓的年轻女子。 庄游对着石像行礼,然后才上山。 青秀峰灵气充裕,让人身心通畅,温润的空气仿佛带着丝丝甜味,一路走来,到处是药田,每一个药田边上都有一个小稻草人,一但有人偷药,稻草人便会示警,马上就会整座山都知道了。 偶尔看见药田里有几位女子在忙碌,看见庄游,点头示意,庄游微笑着回礼。 放眼望去,古朴的屋檐在密林中露出一角,不多会,庄游就来到了教室。 青秀峰的建筑与别的峰不同,没有那么磅礴大气,显得婉约不少。 走进教室,一眼就看见不少女学生,与另外一半男学生泾渭分明。 寻个地坐下,庄游拿出课本,翻开第一页,是李苡仁作的序。 不少少年哪有心情看书啊,心里都激动得很,偷偷瞄着不远处的少女,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女孩们也挺激动,偶尔偷瞟一眼,要是对上眼了两个人都立刻转头。 而这时,先生进来了, “是师姐哎!” “这课不是邱老头的吗?” “好啊你,竟然敢编排先生。” 庄游放下书,看向讲台第一眼,脑海里就浮现,好干净的女子。 是的,干净,不施粉黛,布衣麻鞋,五官柔和,虽然不是很美,但给人一种温柔如水的感觉。 “邱先生有事告假,这门课暂时由我来教授。”声音也很轻柔,像飘飞的柳絮。 李竹苓,甲子科,不修儒道,专心岐黄之术,与宋麦冬一样是公认的二师姐。 李竹苓直接开始讲课,按照课本上的草药一一道来,不过她要比书上讲得更加丰富,庄游也觉得枯燥的一棵棵草药变得有趣起来。 上到一半,一群人就前往药田,光从书本上是无法真正了解到草药的。 “一开始,你们需要了解各种药物的原料本身,熟悉它们从药理,当融会贯通后,就可以尝试配药了……” 每一块药田都有一层淡淡的白雾,这是灵气充裕到化形的表现,庄游吐纳之间,感觉自己的久久没有松动的境界都提升了一丝。 提前跟先生告假,庄游依依不舍地离开青秀峰,前往食堂。 现在他告假越来越提前,一是因为来食堂吃的学生越来越多,二是这么些天没有人愿意来顶替他。 不过每两天就有一学分,这种待遇已经是学院里罕见的了。 这些天大家对他也越来越熟悉,庄游的名声在校园都要传遍了,当然,主要是他的手艺。 日子过得很平静,庄游每天上着课,做着饭,晚上到书斋读书,很多学生都觉得太无聊了,尤其是丁子科的。 不过庄游倒是很喜欢现在的生活,这种日子跟当初小镇上很相似,虽然内容不同。 在剑术课上,所有人都能做到五百下,大家私下里都很努力,然后陆先生就定下了八百下的数量。 这节课没有劈棍,陆先生开始教他们剑法,不过只有一个动作,那就是刺。 “立剑或平剑向前直出为刺,力达剑尖,臂与剑成一直线。剑刃朝上下为立剑,剑刃朝左右为平剑,此为刺。” 接下来学生们就举着沉重的乌木棍,与地面平行,保持不动。 不一会儿,手臂发酸,前臂肌肉绷紧到极致后开始抽动,每一下都很疼,整个手臂像是要从中折断。 很快,一个个都不得不放下手中乌木棍,庄游多坚持了一会,然后也败下阵来。 然后先生又让他们练习刺这一个动作,乌木棍很重,在刺出去的时候整个人容易被带过去,所以要一直调整。 一下午练下来,十四个学生又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太要命了。 硬撑着做完晚饭,庄游慢悠悠地走回宿舍,洗澡,躺在床上,今天要早点睡觉,不然明天得爬不起来了,只是为什么感觉怪怪的? 许久,就在庄游快要入睡时,他才发现到底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另外一张床上,躺着一个人! 第二卷 读书人 六 来自北方的孤狼 还没入冬,大秦的风就已经很凉了。 黑夜里,一个身影正在蹒跚着前行,破碎的衣角血在滴落,大片凝固的黑色血块在身上触目惊心。 走在有些干枯的杂草上,山的阴影越来越近,厚重而又踏实。 一个身影出现在他冷漠的眼里,警觉起来的神情一转即逝, “拓跋,你回来了。” 看着拓跋昊身上破碎的衣服,凝固的血液,翻卷的伤口,宋麦冬关切地问道:“你的伤还好吧?” 以宋麦冬的性子,他早就会上去包扎那明显草草了事的伤口,但拓跋昊不同,以宋麦冬温和耐心的性格,都拿他没办法。 “没事,这血大部分都不是我的。” 冷冷的话语听的人后背一凉,像是一头狼在面前露出獠牙。 拓跋昊,是半妖,父亲是个狼妖,母亲是人类。母亲生下他就去世了,父亲带他在边塞的一个山里隐居。直到有天,一个过路的道士以斩妖除魔的名义杀了他父亲。 但道士没有杀还在襁褓中的拓跋昊,而是留着他在雪夜中自生自灭。 直到一群野狼的来临,拓跋昊成了狼群的孩子。 没有人知道在狼群的拓跋昊是怎么活下来的,就像路边无人在意谁都能踩一脚的杂草,有着烧不尽的生存欲望。 他活下来了,而且在荒蛮的大山里,干掉了一个颇有凶名的虎妖,惊动了一些妖族的人物,不过谁都没想到,拓跋昊摇身一变,成了白鹿学院的学生。 只有很少人看到,是齐东来带着一个凶狠的狼崽子进了山门。 但所有人都知道,拓跋昊曾把一个学生的手臂撕咬了下来,虽然是那个学生侮辱在先,但拓跋昊还是要接受处罚,最后是齐东来力保拓跋昊的。 自那以后,所有人都知道学院里有一个狼崽子,喜欢喝冷水,睡在地上,从来不说话,是个惹不起的主,所以他成了一条真正的孤狼。 拓跋昊也不在意,离了狼群的狼就该是孤独的。 …… 宋麦冬头疼地看着难以沟通的拓跋昊,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咦,麦冬,拓跋,你们在这里啊!” 宋麦冬松了口气,看着来人,笑了出来。 李竹苓,学院里唯一能跟孤狼打交道的人。 “拓跋,你怎么受伤了?让我看看。” 不由分说,李竹苓直接走上前,拓跋昊习惯性的警觉地后缩,露出牙齿,结果李竹苓完全没在意,围着拓跋昊看了又看,任凭狼崽子发出抗议的低吼。 “嗯,你受的伤都是皮肉伤,没伤到骨头。” 李竹苓的声音很温柔,连拓跋昊都放松下来,但随即出现的画面让他瞪大了眼睛,要是有尾巴的话估计能夹着尾巴跑掉。 李竹苓肩膀上出现一只鸡,一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鸡,没有华丽的羽毛,就是一只随地可见的家鸡。 但这只鸡高傲的绿豆眼以及趾高气扬的鸡嘴无不显示着霸气。 李竹苓讨好的摸摸母鸡的毛,“咯叽啊,借点血哦。” 咯叽不满的瞟了李竹苓一眼,抬起高傲的嘴巴,“咕咕”两声, “知道了,回去给你喂又肥又大的灵虫。” 咯叽摇摇屁股,扇了一下鸡翅,李竹苓连忙掏出一根细长的竹管,仅仅比头发粗一点。 把竹管轻轻刺入咯叽的身上,竹管一点点变得通红,直到大半都红了,李竹苓拔出来,笑眯眯地看着拓跋昊。 拓跋昊低吼一声,立刻想跑,一点也不像受了伤的样子,可惜李竹苓一下子揪住了他的后颈,拓跋昊只能徒劳地挣扎一番。 李竹苓虽然看上去很温柔,但她的身子并不瘦弱,只是拓跋昊这么大的一个人在她手上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把细窄的竹管插入拓跋昊的手臂上,鸡血缓缓注入,拓跋昊感到冰冷的身体里有一股暖流涌入,苍白的脸上红润不少。 “好了,打了咯叽的血,休息几天就好了。” 李竹苓放开拓跋昊,双手捧着咯叽,把它挠的很舒服,挥挥手就告别了,留下宋麦冬以及拓跋昊两个人。 宋麦冬也没有多说,道一句“好好休息”就走了,虽然他不懂医术,但他明白普通的皮肉伤是不需要打鸡血的,拓跋昊体内肯定有不少暗伤。 不过竹苓虽然性格温柔,但一面对病人就完全变了样子,在她面前做什么都没用,必须听她的,宋麦冬心里感慨着。 拓跋昊又孤零零的立在寒风中,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注视良久,才迈动步子。 走到宿舍,拓跋昊鼻子微微翕动,是陌生人的味道。 自进入学院以来,他都是一个人住着,没有人愿意跟他合住,学院也不会这么安排。 走进屋子,第一眼,就是干净,非常的整洁,看得出来一定每天认真的打扫。 用冷水洗了个澡,拓跋昊准备睡觉,看着干净的地面,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像往常那样所在屋子的角落入睡,而是躺到了床上。 陌生而又柔软的床上反而睡不着,拓跋昊不习惯的拉过被子盖上,唔,还挺暖和的。 荒野的习惯就是在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抓紧,因为休息非常重要,即使不习惯,拓跋昊也很快强迫自己入睡。 轻微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拓跋昊一瞬间睁眼,绿色的眸子闪着光,趴在床上,后背绷紧,一副随时准备扑出的样子。 一个少年打开了门,取出木桶,来回几趟,打了热水,脱衣,入桶,发出惬意的叹声,丝毫没有在意床上盖着被子趴着的拓跋昊。 拓跋昊紧紧盯着陌生的少年,看着他起身,擦干,倒水,洗漱,上床,整个过程,拓跋昊没有一丝动弹,一丝声响。 直到许久,陌生少年的呼吸平缓,快要入眠,拓跋昊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同学,应该不能咬吧? 就在他思考这个问题时,微微出神,等回神,看到了一个瞪大的眼睛。 黑暗里,确认过眼神,是不认识的人。 庄游捂住嘴,差点叫了出来,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多日没见过的室友,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好,我叫庄游,刚搬进来的。” 拓跋昊闪着绿光的眼睛盯着庄游,庄游后背发凉,寒毛耸立,像是被猛兽盯着一样。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看着以一种奇怪姿势趴着的室友,庄游也不知道说啥了,只能傻傻的露出笑容。 而看到庄游的傻笑,拓跋昊翻身,躺在床上,扯过被子缩成一团。 庄游很是尴尬,这个同学有点奇怪啊! 不过夜色已深,庄游决定明天再说,也就躺回温暖的被窝,很快就入眠了。 只是旁边的拓跋昊,却睡不着,他可以清晰地听见庄游的呼吸声,哪怕很轻微,鼻子里全是一种陌生的味道,干净,但还是陌生。 习惯一个人的他,不适应在陌生人旁边睡觉。 过了一会,拓跋昊起身,迅速跑到墙角,靠着冰冷的墙壁,他才终于入睡。 第二天一早,天色微明,庄游睁开眼,第一反应是看向一边。 空空的床铺,没有人。 这个同学起得很早啊,要知道,庄游为了做饭已经够早了。 做好早饭后,庄游看见屈远师兄, “屈师兄,早上好。” “早上好。”屈远现在看到庄游就很高兴,多好的一个小师弟啊,尤其是这一手厨艺。 “屈师兄,我室友昨天回来了,你直到他是谁吗?” “哦,你室友昨天才回来?” “嗯,他这些天昨天晚上才回来。” “唔,让我想想你那间屋子原来住的是谁。” 屈远想了一会,突然一拍脑袋,叫道:“是那个狼崽子!” 庄游一头雾水。 屈远奇怪的看着庄游,喃喃道:“不应该啊,怎么会把你安排到那里呢?真是奇怪啊~” 庄游纳闷地询问屈远,屈远就把拓跋昊曾经被狼群养大以及撕下过学生手臂的事情告诉了庄游。 “庄游,那个拓跋昊危险的很,你别看他是丁子科,他是留级的,你可以申请换学舍。” 庄游摇摇头,笑道:“师兄,怎么能无缘无故就换学舍呢?没关系的。” 告别屈师兄,庄游忙完后前去上课,一路上,满脑子想的都是拓跋昊的事情。 最让他在意的是,拓跋昊是齐先生带进来的。 道学课上,齐先生一如既往的迟到,不过这次他没有躺在椅子上让他们自己读书,而是说要教他们道法。 底下的学生精神一振,谁不想学真正的法术,要知道,道法万千,其中有很多真正的大神通,连传说中的长生之法都有。 可当齐先生开口时,所有人又很失望,因为他讲的是道理法度,道教教义这些空乏无味的东西。 能进白鹿学院的学生,必须得有一境的境界,而除了世家大族,宗门势力,就数一些大学院藏着厉害的功法,大部分学生也是抱着修行更好的功法进来。 但学院只有书斋二楼才有真正上乘的修行之法,但只有甲子科的学生才能进。 另外的办法就是用学分换取功法,但好的功法需要的学分很多。其他的办法就是完成任务这些。 想要靠老师教是很难的,丁子科的学生都要花很长的时间学习大量基础的东西,其中大部分是理论,尤其是主修道学儒学,全是生僻的理论,连选修都不如。 想要修行,必须努力升科。 庄游每天上课,做饭,就是泡在书斋里读书。早些年的经历无法读书,现在有机会,他只想多读些书。书斋里有很多书都很有意思,各种各样的书完全能让庄游着迷。 下午的史籍课,先生依旧在讲大周的历史。 庄游在书斋读了不少史书,上古时期一直到现在不知多少年,但这个先生就喜欢讲大周八百年的事。 尤其事朝廷以及天枢院不准讲的的内容,这个先生就是喜欢讲。只是那没有波动宛如念经的教课,下面的学生基本上昏昏欲睡,剩下的在想着晚饭,看到庄游就两眼冒光,好像看到什么美食。 晚上,从书斋归去,在路上,庄游想着怎么和拓跋昊交流,从身边学生的各种描述中,拓跋昊就是个残暴嗜杀,生人勿近的狼妖。 不过庄游脑海里,还是昨晚那个奇怪的姿势,想着想着,不由笑了出来,而眼前,就是宿舍了。 第二卷 读书人 七 他只是个少年郎 进门,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人,不知为何,庄游松了口气。 从门符中取出乌木棍,庄游开始练习劈和刺两个动作。 重复一个动作非常单调,肌肉开始酸痛,头脑开始发胀,直到结束,身上汗气蒸腾。 而庄游练完准备打水时,看到了阴影中的拓跋昊。 不知道他在这里多久了,幽绿的眼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没有一点声音。 “你用力的方式错了。”声音很冰凉,却是罕见的关心。 庄游没有想到拓跋昊会先开口说话,随即笑着问道:“是吗,那你能不能教教我?” 沉默一会,拓跋昊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的身材很高大,但总是有些躬着,像准备紧绷的弓。 拓跋昊走到庄游面前,看了看他手中的乌木棍,直接伸手去拿,庄游给了他,拓跋昊抓住木棍,伸到庄游面前, “应该这样抓。” 庄游看着面前的棍子,以及抓着的那只手,这是怎样的一只手啊,粗糙如树皮,指甲弯曲如钩,呈黄色,手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细碎的伤痕,这是属于他的指纹吧。 “应该这样劈。” “应该这样站着。” …… 拓跋昊向庄游展示着不同的方式,庄游认真地学着,虽然很累,但他还是坚持着。 许久,拓跋昊把棍子给他,走进屋子,靠着墙角,整个人隐匿在阴影中,不再说一句话。 “谢谢你”,庄游对着墙角真挚地感谢。 等庄游上了床,不经意地看了墙角,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个蜷缩着的身子。 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睡在墙角,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如此孤僻,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指点自己。 但庄游知道一点,他不是人们口中所谓的狼崽子。 庄游起得比以往都要早,而屋内已经没有拓跋昊的身影,他跑到屋外,看见了拓跋的背影, “拓跋,待会来食堂吃饭吧。” 拓跋昊没有回答,他只去过一次食堂,唯一的一次,他扯掉了一个人的手。 庄游做好早饭,眼睛在食堂内搜寻着,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人,一直到最后,人都走完了,放着的一碗粥和包子也凉了。 庄游不想浪费粮食,默默地把冷的食物吃掉了,有点撑啊。 道学课依旧是齐先生有气无力的讲着空洞的道理法度,以及各种闻所未闻的道家学说,即使是一直认真听讲的庄游,也是越来越困。 所幸齐先生每次都是讲个半天就休息了,剩下的人只要别吵到他睡觉干什么都没关系。 中午,庄游没有等到拓跋昊,又一次吃了两份饭。 下午汤境师兄的课,讲了人体中的十二经脉的分布,庄游仔细地听着,还拿笔把汤师兄画的经脉图自己画了一遍,看着纸上不忍直视的涂鸦,再看看汤师兄的作品,庄游默默的把纸揉成一团,扔到了小角落。 晚饭,庄游索性就空着肚子等拓跋昊,结果,还是默默地把饭热了吃掉。 从书斋回来,庄游没有看见拓跋昊,他没在意,取出棍子,脑海里回想着拓跋教的姿势和发力方式,一遍遍地做了起来。 说来也怪,用了拓跋教的方式后,庄游明显感觉到真气运转得顺畅了许多,虽然累,但却是酣畅淋漓,痛快的很。 这几天庄游已经摸清拓跋昊回来的时间,练完棍,果然在屋子里看到他的身影,依旧在角落的阴影里。 他没有问拓跋昊为什么不来食堂吃饭,只是来一句问候,就上床歇息了。 “拓跋,你教我的东西很有用,谢谢。” 没有回答,但庄游还是继续道: “听说你一直都是自己打猎的,你可以食堂来,我做饭还可以的。” 无声无息,像是睡着了一般,但庄游知道他听到了。 接下来的好几天,拓跋昊并没有来过食堂,庄游也就不再留饭了,他一直向同学询问拓跋昊的消息,可大家不是不了解就是来一句“那个狼崽子子啊,挺危险的,你最好离他远点。” 不过庄游还是了解到,拓跋昊来学院有两年了,除了上课,他很少出现在学院里,而且他是丁子科唯一一个可以做任务的学生。 这是一个孤僻到无人关注无人在意的人,提到他的人,总是会说一句“狼崽子” 连当初带他进来的齐东来,也没有管过他。 就这样,庄游每天上着课,先生已经把大周的历史讲了大半,剑术中的劈、刺、撩、挂等动作他也都已经掌握,马上就要学真正的剑法了,他又预感,他快要破镜了。 汤师兄的修行课也让他越来越了解修行了,大师姐的草药课他已经记住了很多草药,学会做一些药物,当然了,他也做了一些药膳在食堂中提供,反响很不错。 冬天已经到了,山里银装素裹,少年依旧一身单衣,他已经离开小镇两年了。 不是每个人都不怕冷,大家都加衣了,同时也越来越不想起床了,早读课缺课的人越来越多,为此学院狠狠抓了一批学生。 在蒸腾的雾气里,庄游把蒸好的一屉包子放到桌上,揭开,香味扑鼻。 “庄游,今天包子不错啊,还有牛肉馅的。” “这个小馄饨也很鲜啊。” 大家有说有笑地吃喝着,庄游也端着一碗豆浆暖暖的喝着,屋子里到处都是热气袅袅升起,与外面的寒风呼应着。 门口厚重的帘布被推开,肆虐的寒风趁机钻了进来,让坐在门口的人好一阵抱怨,但看到进来的人后,他们闭上了嘴,然后又张大了嘴。 是拓跋昊。 “他怎么来了?” “他是谁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 “我记起来了,他好像是拓跋昊!” “那个狼崽子?!” …… 一时间议论纷纷,到处都是窃窃私语,拓跋昊依旧是一身单衣,但跟庄游的整洁干净不同,他身上的衣服很是破旧。 “拓跋,你来了。” 庄游马上走了过来,惊喜不已,连忙带着拓跋昊到打饭的地方, “你想吃什么,自己拿。” 拓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伸出手,庄游看见他缩在身后的手,满是污垢。 他从厨房拿了一块干净的还冒着热气的湿毛巾给拓跋昊擦干净手,然后拿盘子拿了一堆东西,找个位子就跟拓跋坐下来了。 拓跋昊看着庄游热切的眼神,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喷香的油顺着嘴角流下,拓跋昊的眼睛亮了,两口就吞下去了,又拿起一个包子。 庄游笑眯眯地看着狼吞虎咽的拓跋昊,打了一碗豆浆放到桌上来。 一小堆的食物不一会儿就被消灭的干干净净,庄游看着舔着手指意犹未尽的拓跋昊,连忙又用盘子装了一堆东西过来。 风卷残云的吃完,庄游又想去拿, “我,可以了,吃得太饱不好。” 庄游听懂了拓跋的意思,太饱了会影响动作。 看着拓跋昊喝完豆浆,周围的议论声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他们不明白庄游怎么会跟拓跋昊这么熟。 “听说庄游跟这人是一间宿舍。” “我的天,一个宿舍,那不得难受死,你看他脏的。” “脏还好,万一他又伤人了怎么办?” 议论声传入了二人的耳朵,拓跋昊面无表情,毫不在意,已经习惯。 “拓跋,我做的好吃吧?” 拓跋昊点了点头,起身,准备走了,屋里虽然暖和,但不比外面的寒风好! “拓跋,以后就来食堂吃饭吧。”庄游在后面喊道。 庄游走到还在慢悠悠喝粥的汤师兄面前,问道:“汤师兄,拓跋是不是曾经伤过人?” 他经常向汤师兄请教,已经很熟了。 “他曾经是把一个人的手扯了下来,你要知道,学院是不允许学生私自斗殴的,更何况这么严重。” “为什么呢?” “好像是那个人说了齐先生什么话,拓跋跟他说了几句,然后就吵了起来。” 拓跋昊不善言辞,所以庄游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 “那个学生师兄你知道是谁吗?” “哦,他是越凉荀家的人。” 荀家,千年世家,大儒世家,祖上曾出过圣人,是大秦之外少有的儒道。 汤境吞下嘴里的馄饨,舒服的叹口气,跟庄游道别,走了几步,回头道: “齐先生曾是越凉道门中人,跟荀家的人不对付,后来又出了些事情,所以说,荀家的人会来我们学院很不对劲,” 荀家人怎么会到白鹿学院当学生。 上课时,庄游看着懒洋洋病怏怏裹着厚厚大衣的齐先生,自从入冬后齐先生上课迟到越来越久了,也越来越懒了。 而拓跋昊跟齐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午饭,拓跋昊来了,庄游笑着给他打了满满一盆菜。 一连几日,拓跋昊都是来食堂吃饭,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而庄游,每天晚上读书,练拳,练棍,睡得也越来越晚了,但拓跋一直准时在角落休息,从未变过。 这几天曾有人问庄游为何与拓跋昊相熟,庄游总是说:“拓跋他是个好人,刚好又是我室友,我跟他熟有什么奇怪的。” “还有,拓跋他不叫狼崽子,他叫拓跋昊。” 庄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意拓跋昊,他跟他其实没有什么交集,但许久之后他才明白。 当初拓跋教他练棍时他就看到了孤僻冷漠的背后,其实是一个跟他一样的少年而已。 拓跋是一个好人,而庄游也是,但好人不应该这样对待。 在黑暗中,庄游突然脱口而出道: “拓跋,你为什么当初要教我?” 问完后他也不期望有什么回答,拉拉被子准备睡了。 “你的味道不一样,很干净。” 愕然半晌,庄游笑了出来。 虽然不是狼崽子,但这话可真像头狼啊! 第二卷 读书人 八 我有一剑可破境 午后,暖阳,山上。 数个少年身子挺拔,盯着前方,眼里沸腾着,燃烧着。 他们手里抓着的,不再是漆黑的木棍,而是剑,真正的剑。 “握剑,剑锋上下朝向,手握在剑柄前方,另只手呈剑指。凡舞动剑器,无论击、刺、格、洗,两手均要臂劲宜刚,腕劲宜柔,刚柔并济。” “初习剑者,眼法、击法、洗法、刺法,缺一不可。” “眼法有六,看剑、看走、看手、平视……” “击法有五,豹头击、跨左击、翼左击……” 没有一丝波动的声音将剑法道出,每说一句,都会做出相应动作,简洁有力,没有一丝赘余。 “这是白鹿学院的长留剑法,不是高深剑诀,但却是初学剑者必须练好的剑法。” “初练时,必须缓慢运行,一招一式拆开演练,务求标准,手眼身法步与精神气力功相契合方可圆满。” 少年听得认真,恨不得马上开始练剑,数月枯燥训练,乌木棍在手上可谓是熟练至极。 剑是学院统一制式,没有开锋,但无一不是百炼成钢,端的一把好剑。 为了练剑,少年都是劲装短衫,寒风凛冽,几人脸蛋通红,身子发抖,手中剑却攥得死死的。 先生一声令下,少年们立刻依葫芦画瓢开始演练,初时不甚熟练,动作颇为滑稽,好在多月训练,底子在那,不一会儿即找到感觉。 庄游口中吐纳,端平手中剑,一丝不苟,一招一式,一板一眼。 雪花缓缓飘落,入冬几日,北地雪花终至,须臾间即鹅毛大小,落雪缤纷,发梢上,肩膀出,雪白一片。 朔风吹雪飞万里。 天地间苍茫一片,山间数点少年。 舞剑时,剑风激荡,带走一方雪花,然而不过挥剑,动作甚是不准。 即使大雪纷飞,庄游依旧是缓缓而动,不求快,惟求稳,每一剑都慢极,却饱含力道。 看似缓慢的身体里真气激荡,由内至外,雪落至身,瞬间消融,片雪不沾身。 一盏茶,两盏茶,一刻钟,一时辰。 有人耐心减失,抱怨寒风朔雪,有人玩心大起,无心练剑,动作漂浮,少年心性。 庄游一套使毕,收剑,站立,沉思,任漫天大雪尽落己身,毫不在意。 终于习得剑法,自两年前,自出镇后,无时无刻,剑都伴随着他,但他从未使剑。 师傅一剑万里,大叔一剑至道,剑到底是什么,对于少年来说,他说不清想不清,但直到一套长留剑法舞完。 他终于明白,手中剑,这三尺青锋,到底为何。 身心都有些战栗,不是寒冷,而是激动,是喜悦,一种久违的感觉。 少年知道,这一生,自己都无法也不愿再离开剑。 这是缘法。 脑海中思绪如万千飘雪纷飞,转瞬即逝,神思清明,快成雪人的少年动了,这一次,他很快。 短暂的一生目前只学过一种剑法,只练过一遍,却像是千万遍一般,每一个动作都极其畅快,何等写意。 剑风激荡,这风这雪这山,都成了背景,庄游愈发觉得胸间一口热气含蕴,身体越来越热,这口气不吐不快。 动作越来越快,一剑,两剑,百剑,千剑,剑影万千,看不真切,人影也虚实变化。 何其惬意,何其爽快! 即使刮风下雪,少年们也看到了这边异样,咋舌称奇, “庄游以前练过这门剑法?” 陆先生看着少年,眼中大有深意。 要是好为人师的汤境在此,定会赞一句:“好小子,机缘难得!” 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 顿悟,修行者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每一剑都很激昂,却总是没有淋漓至尽,总差一点什么。 越来越快,与先前极慢相应,飘落的雪花四处乱飞,没有章法,身外三步,没有一点雪。 击、刺、格、洗,每一个动作都已使出,时间流过,举鼎势、点剑势、钻击势,二十四剑势,即将告尽。 最后一式,横冲势,一往无前,无拘无束,少年咆哮,声若惊雷,积蓄多时的一口丹田气喷薄而出。 剑决万里雪! 不多时,雪止,风停,云开。 庄游长吐气,收剑入鞘,眼眸一扫,湛湛精光刺得学子们不敢直视。 温暖的阳光倾泻而下,洒在人身上,沐浴在金光中,庄游感觉身心飘飘欲仙,不在此山中。 他,破境了! “庄游,你怎会突然就如此了?”一少年问道, “我只是按照先生的要求做了而已。” 我们也是这样做的啊,看着手中剑,少年们哀叹道,这庄游不仅厨艺了得,连剑法都如此吗? 如果他们知道庄游此前从未碰过剑的话,应该会更吃惊吧。 “剑法不是会花架子就行了,还要会真正的用出来。” 庄游正容听从先生教诲,心中记下以后每天要多加两遍剑法了。 进入二境,庄游明显感觉到体内经脉更加通畅,真气愈发悠长,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 而晚饭,庄游也比平时做得还要丰盛,当汤境等师兄看见庄游后,也道一句:“恭喜。” 吾辈修行,每进一步都值得祝贺。 每十天一次的休息,庄游依旧是泡在书斋中,愈是读书,庄游愈是知道了自己还有诸多不足。 庄游读书,没遇见喜欢的句子段落,总会悄悄地念上几遍,把它记住,像是收藏一般。不过大多时候他是泛读,不求多懂,了解即可,而书斋浩如烟海的书籍总是能让庄游读得不能自已,要不是食堂离不开自己,他是一步都不想离开书斋。 久而久之,大半个学院都知道书斋有个小书虫,食堂有个小厨神,而这两个,是同一个人。 连汤境都感叹庄游这读书劲头快赶上他了,学院里都知道,汤境号称半斋,意思是半个书斋都在他肚子里。 而鹿角试,也要拉开序幕了。 鹿角试,白鹿学院一年一度的盛事,甲乙丙丁科学子进行比试,分高者为案首。 而每一个丁子科学生,都想着成为案首,哪怕前十也行,因为获得案首,不仅是一项荣誉,更是会获得学院丰厚的奖赏。 而甲科前十名,更有机会参加大秦越凉燕国举办的三国试,何等殊荣! 庄游得知鹿角试,还一头雾水,不知为何物,知道了解过后才明白。 对于此,庄游倒没有想过其他的,只是觉得重在参与,能够知道一下与他人的差距也是好的。 为此,他还专门去找汤境师兄去咨询一番。 “你倒是找对人了,你师兄我当年可是丁子科案首,更是破了白鹿学院文试的最高分!” 汤境得意洋洋,接受着来自庄游的崇拜目光。 “那后来呢?” 汤境的脸皮一下子垮了下来,支支吾吾道:“吾乃斯文人,君子动口不动手,圣人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所以嘛……” 支吾了半天,庄游才知道,丙子科鹿角试案首是李竹苓大师姐,而且大师姐更是蝉联了乙子科案首,当之无愧的巾帼不让须眉! 庄游没有想到大师姐这么厉害,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能把汤境师兄打败。 在丁子科,文试武试都很重要,但到了前三科,个人的修行水平主要在各个方面显现,不再是简单的文武二字。 “那甲子科呢?大师姐赢了吗?” 汤境的脸更黑了,连向来看得对眼的庄游都不待见了,许久,才说道:“是宋麦冬那个臭小子!” 宋麦冬,甲子科大师兄,刚入学时还是个才离开庄稼地的农家少年,一身黄土地气息还未淡去,与周围格格不入。 入学来,他字都不识几个,连官话都说不好,大家只知道是院长将他收进来的,丁子科鹿角试,他排名末尾。 丙子科鹿角试,他些许进步,但还是那样。 乙子科,他排名十一,惊到众人,但依旧不被前面骄子所在意。 甲子科,他是案首。 没人知道这么一个爱微笑,脾气温和,入学数年还有些土气的人怎么做到的。 他喜欢做饭给大家吃,喜欢帮大家做些事情,喜欢看书,喜欢很多事情。大家都知道这么一个永远笑呵呵的宋麦冬,但没有想到,他竟然超越了汤境李竹苓,成为了案首。 但从那以后,他就是大师兄,而所有人都希望,他能成为三国试的魁首! 听完汤师兄的话,庄游愣了许久,没想到温和的大师兄,竟然是如此了得的一个人! 有机会,一定要向大师兄取取经。 因为鹿角试的临近,书斋里的学生陡然多了起来,因为丁子科文试就考儒家经典以及道家三千道卷。 庄游倒不需要抢位置,管理的学生会为他留位置,谁让他是大家的厨师呢。 比平常晚些回去,庄游还在想着刚刚背诵的经卷,到了学舍,发现拓跋昊已经在休息了。 “拓跋,你知道鹿角试吗?” “我不参加。” 鹿角试是可以不用参加的,但很少有人这么做。 “为什么,你这么厉害,去参加一定能拿到好名次的!” 阴影中沉默许久,才传来冰冷的声音, “我读书少,而且我怕我会伤到人。” “读书少我可以帮你温习啊,怕伤人,不是有老师和师兄们看着吗,没事的。” 庄游真心希望拓跋能够参加鹿角试,他太孤僻了,与大家格格不入,如果能够参加鹿角试,想必大家对他的看法是会改变的吧。 拓跋昊不再说话,隐匿在黑暗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庄游也不再多说,不过脑海了还在盘旋些什么。 第二卷 读书人 九 鹿角试上二三事 太平经、冲虚经、阴符经……几天里,庄游在书斋里摇头晃脑地背着道家经典,原本兴致而起的读书变成了一种折磨,让人直呼奈何! 好在他颇能苦中作乐,看着书斋内抓耳挠腮两眼呆滞的学子们,也就平衡了。 “拓跋,这些书你先看,不认识的字可以问我。”说着,一摞书落在拓跋昊面前,不知怎的,拓跋昊的脸更郁闷了,指甲无意识的磨着桌子,留下一道道划痕,拓跋昊觉得恶鬼大妖都没有面前厚厚的书本可怕。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拿着第一本读了起来,没一会儿,就走到庄游面前,把书打开,用手指着, 庄游把字音以字义告诉拓跋,拓跋昊就默默的继续读着。 这一晚上,他不知问了多少,庄游耐心的回答,从未烦过。 月在南轩更漏长。 每日读着书,不求甚解,但求记住,庄游倒是感觉到心情更加平和,神思更加清明。 三千道卷,开卷有益。 所有经卷中,他最爱黄庭经,也是记得最熟的,即使倒背如流,他还是喜欢拿着本黄庭静静看着,有时做完饭,也会擦擦手看一会。书中他尤其喜欢吐纳行气;勤于咽津、滓海,时时固精,永持恬淡无欲,巩固守一之法。 时间过得很快,丁子科鹿角试明日开始,而庄游,已经读完了最后一卷书,读书这些天,他感到进入二境的浮动已经稳固,开卷有益啊! 小镇先生很早就说过,庄游是个有静气的孩子,适合读书,如果看到少年如今模样,他应该会很欣慰。 只是拓跋昊,到现在没读完五分之一庄游给他选的书,不过他也不甚在意,毕竟他根本不想参加鹿角试,只是庄游坚持而已。 “拓跋,你是学院的学生,应该参加鹿角试,你这么优秀,应该如此。” 如此诚恳的少年,真的无法拒绝啊。 鹿角试前夜,庄游坐在自己做的藤椅上,屋内暖炉,窗外飞雪,一杯热茶热气袅袅,膝上黄庭翻动,许久,掩卷,心平气和。 倒是一旁的拓跋昊,杂乱的头发,发黄的衣服,以及桌上大片的划痕,无不表示着他的痛苦。 光是读书,就好痛苦啊。 白鹿学院学子很多来自世家大族,尤其是大秦盛行儒道,自小耳目熏染,都是饱读诗书的孩子,这点不是庄游读了几个月书能比的。 但这次鹿角试丁子科儒家和道家是分开的,庄游数月苦读道卷,每天晚上书斋里雷打不动,再加上自修炼后记性越来越好,不论理解,但就数量而言,他所读不低于他人。 深夜,庄游已经入睡,虽然还有些紧张,但他还是过着与平日没有变化的作息,而拓跋昊,也已所在墙角睡得很熟。 睁眼,屋内昏暗,窗外天还没亮,不过雪已经止了。昨夜呼啸的北风消逝,只是偶尔刮过风,从积雪上吹过。。暖炉已经熄灭很久了,但屋内温暖如春,让人迷恋被窝中,不想起来。 今日不用做饭,庄游难得的没有马上起来,而是静静的躺着,想着一些莫名的事情,在冬日温暖的被窝里,发着呆,真是舒服得想要叹气。 起身,拓跋昊已经不在,庄游洗漱一番,开门,雪国万里。 身后雪地留下一行脚印,庄游已经来到食堂,吃过一顿热乎乎的早餐,就跟着人群前往考场。 毓敏峰、玉秀峰、天门峰等学子都集中到主峰,准备着丁子科的文试,而其他三科,则会依次进行,这也是为了大家都能看到各科的鹿角试。 鹿角试在各科都不同,丁子科学生一般一两年就会升科,所以大部分只会考一次,就到了丙子科竞争。甲乙丙三科的学生会竞争出各自的第一,然后向上次的案首进行挑战,也就是说,鹿角试到了最后是擂台战。 不过庄游不需要考虑这些,这届丁子科全是新生,除了拓跋留级,没有老生。 身着蓝白两色的学子进入两个考场,分别进行儒道两种文试。 进入偌大的考场,许多小方桌排列着,各自有着距离,庄游坐在安排的地方,看着前方,嘴里默念着黄庭,内心没有波动。 在拓跋昊进入考场时,许多人露出惊讶的神情,都在心里嘀咕着,没有说出来,考场禁止喧哗。 不过大家一会儿就想起一个问题,为什么没有检查舞弊的环节。 要知道,科场舞弊层出不穷,尤其在大秦,儒生入朝堂居多,更是看重这点。每年春闱等考试,对于考生的搜查极其严格,恨不得扒光了才行。 但鹿角试这里,到现在所有学生都没有被检查过,连考官都没看到,维持秩序的都是师兄们。 等旭日东升,门口慢悠悠地走进了一个人,正是齐东来,惫懒之人连考试都要迟到! 不过一些学生看到齐东来进来,都露出莫名的笑容。 “我就说一句,不准舞弊,否则后果自负!”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让人怀疑他是否睡醒了。 齐东来挥挥手,无数白卷自台上飞起,飘落在考生的桌上,然后齐东来就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底下的一些更加激动了。 “考试开始!” 庄游看着平铺在桌上的试纸,没有立刻动笔,而是认真地看着,试卷一共十五个问题,分别出自不同典籍,庄游默默地看着,浑然不觉耳边的写字声。 于此同时,拓跋也在看着。 许久,庄游拿起笔,蘸墨,起笔,开始写着,速度不是很快,但中间除了蘸墨从未有过停顿,端正的墨字一点点蚕食着空白。 在考生们奋笔疾书的时候,一些人却贼眉鼠脸地做起小动作来,一少年看了看四周,以及讲台上闭目沉思的齐先生,悄悄地把衣袖拉开,里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蝇头小楷! 手中笔突然不受控制的飞起,在卷上涂抹了一个大圈,考生慌张的抬头,正对着齐先生懒洋洋的目光,然而,冷汗已经透背! 一个师兄出现在他桌前,冷眼看着他,该考生垂头丧气地起身离开考场,出门前,满脑子想的是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 接下来又有人陆陆续续的离开,全是舞弊被发现的人,这些少年怎么都想不通讲台上阖目休息的齐先生是如何发现的,要知道有些人的作弊手段不可谓不高超。 这点无人知晓,但剩下的人是已经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庄游静静地写完最后一个字,罢笔,深吐气,将卷子看了一遍,就微笑着交卷了。 出门,场内已经空无一人了。 “庄游,你怎么写了这么久?” 庄游一看,是袁元远,一个很活泼的少年。 “我写字比较慢,所以耗时久一点,你呢,考的怎么样?” “还好吧,不过有几个问题我没啥把握,明明看过书但我就是记不起来了……” 袁元远絮絮叨叨地说着,庄游微笑着听着,周围都是在谈论的考生们。 “喂,你们看到那些舞弊的了吧,你说先生是怎么发现的?” “我哪知道,你自己问去。” “没想到竟然想通过舞弊取胜,真是可耻。” 虽然舞弊的就几人,但大家还是很气愤。 庄游跟袁元远闲聊着,分别后,他目光搜寻着拓跋昊,但找不到,只好作罢,等晚上回来。 临近正午,庄游吃过饭,在山后一个空地停了下来,然后从门符中取出了归墟。 两天后就是武试,两两对战,排出名次。 庄游看着手中归墟,想着两日后是用拳还是用剑,温暖的阳光洒下,庄游把剑拔了出来。 短暂的思考,庄游就想好了。 手中的归墟剑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庄游练起了长留剑法,在书斋里他看过不少关于剑法的书,其中不乏一些较为高明的剑法。但他只是参考学习,最在意的,还是长留剑法。 就像先生说的:“贪多嚼不烂,长留剑法,中正平和,很适合你们。” 庄游也是这么认为,所以他就这么做了。 二十四剑势一个个展现,很是熟练,每天的练剑让他越来越熟练,也逐渐感觉到了真正的剑势。 不过还是比不上那天破境时的感觉,顿悟看缘法啊! 地上积雪被剑风割裂,激荡的真气传到剑上,没有一丝阻碍,但庄游总是感觉少些什么,这把剑好像藏着什么。 不过庄游很快发现这把剑的好处,那就是锋利,准确的说,无与伦比的锐利! 不过必须要把真气注入剑中才能让剑锋锐,否则就普普通通,只是这剑如其名,即使是庄游雄厚的真气都不够用。 要知道庄游入境前就打通十二经脉了,真气数量远超旁人,再加上练拳带来的霸道真气,更是奇特,然而只是一会儿,真气就消耗殆尽,被归墟吞的一干二净。 庄游算出,自己的真气,只够出三剑,然后就会耗尽,想着这点,他思索了起来。 恢复了一点气力,天色已晚,庄游要回去了。 夜晚,他还是去了书斋,考完试后,书斋的学生少了很多,庄游拿了基本道卷注解,默默读了起来,经过今日的考试,他愈发觉得自己应该更认真才行。 虽然考试没有遇到一点障碍。 还了书,回到学舍,看到拓跋昊, “拓跋,你考得怎么样?今天你出考场很早。”是的,庄游很早就发现拓跋交卷了。 “会的没有问题。” “哦,那你全都会吗?” “不” 拓跋昊摇摇头,看着庄游,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 “我只会四道题。” 庄游愣住,许久,他笑了出来,没有一点嘲讽,也没有惋惜,而是说道: “会者皆对,拓跋,你很好了。” 第二卷 读书人 十 鹿角试上二三事(二) 丁子科鹿角试,武试是回合制,一共三轮。 时间白驹过隙,很快就要武试,地点就在主峰的广场。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很温暖,积雪虽然厚,但风不大,难得的艳阳天。 庄游早早的就到了广场,人很多,熙熙攘攘,不仅有来比试的学生,还有一大堆师兄师姐以及老师们,连院长都来了。 广场四周有石阶,坐满了人,一层层上去,最高处就是院长以及先生们。 一位庄游不认识的先生走到广场中间,声音洪亮:“比试中不限武器,不限功法,不限法宝,一切点到为止,不得伤人性命!” 没有多余的步骤,比试就直接开始了,早在几天前就抽好签了,但大家都不知道自己是几号签,也不知道对手是谁,这也是为了公平起见。 “王小力,方子君” 被念到名字的少年上了台,王小力穿着一身轻甲,手里抓着一柄长枪,配合他比同龄人高大的身材,威风凛凛,英武绝伦。 反观上台的方子君,身材瘦小,穿着普通的蓝色校服,即使手里有把剑,但与对面霸气侧漏的王小力相比,实在是不堪了些。 王小力看着面前瘦小的少年,将立在地上的长枪直指对面,沉声道:“王家枪,王虎符,请指教!” 方子君慌张的拱手,明明是学道的却做了给儒家的拱手礼,下面传来一片笑声,他涨红了脸,连忙换了个拱手礼。 “比试开始。” 没有多余的废话,王小力长枪一抖,宛若灵活的毒蛇,只一步就到了方子君的面前,而方子君连剑还没有抬起来,看着近在眼前的枪尖。方子君脑子一片空白,往日学的剑法道术忘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这王小力,把王家枪都练到蛇动吐信的地步了。”底下一个手拿折扇的狐皮大氅的少年说道,声音不小,庄游看过去,大冬天的拿个扇子,他有些不懂。 就在方子君以为万事俱休时,肩上一阵剧痛,整个人忍不住矮身下来,一下子倒在地上 场下一片叹声,原来王小力在枪快刺到方子君时,枪身再次抖动,一下子鞭子似的甩在方子君左肩,然后收枪,结束。 庄游发现,在枪快刺到方子君时场边先生一动未动,看来他是知道没事的。 方子君半边身子都木了,但他明白王小力手下留情了,面色灰败的被抬了下去,王小力没有露出得胜的欣喜,反而瞪向了场下的身着狐皮大氅的少年。 他很讨厌别人叫他王小力这个名字。 但他没有做什么,只是提着长枪风风火火的下去了。 “拓跋,这个人很强。” 拓跋昊抿着嘴唇没有回应庄游的话,许久,才来一句:“我能打死他。” 没有一丝疑问,冷冰冰地掷地有声。 庄游摇头急道:“拓跋你不能在学院里杀人,不然会受处罚的。” 拓跋点点头,庄游一路上就在强调这件事。 丁子科人数最多,比试从白天来到了傍晚,庄游津津有味的看了一天,到最后也没轮到他和拓跋,不过看得很有趣。 晚上不在比试,要等到白天,一天下来,像王小力一招制胜的很是罕见,大多都是经过一番苦战才获胜,几乎都挂了彩,但还好没伤人性命发生。 “拓跋,那个用大火球的人好厉害啊,各种火球追的那个学生快崩溃。” “还有那个使棍的邵林斯,一棍子下去地都碎了,这打到人得多疼啊!” …… 一路上庄游兴奋地跟拓跋昊谈论着鹿角试的情况,不过一直是他一个人说,不过他也不在意。 一夜无话。 庄游起了个大早,今日没有昨日好天气,阴沉厚重的云层,刺骨的寒风带走人间所有暖气。 不过台上激烈的比试愈演愈烈,连寒冷的北风都吹不熄热血。 昨日那个拿着折扇的大氅少年上了台,而他的对手,是一个白色绒衣的儒学少年。 “周龙成,见教。” 周龙成行完礼,而对面只是戏谑地看着他,什么话都不说,少年不免恼怒起来,盯着前方。 比试一开始,周龙成见对手还是没有反应,还是那副不屑的模样,怒气冲上胸口,不由大喝一声。 体内浩气运转,周龙成一口气息吐出,好似破空利剑。 儒家修士,体内真气会转化为浩气,而浩气与真气不同,浩气更为庞大,可以在极低的境界造成巨大的威力。 低境界的修行者真气离开体外几丈就会消散无踪,所以他们需要通过功法、武器以及道术来施展,儒修不同,体内浩气出口成箭! 而狐皮少年走着眉头,“好大的口气!”手中折扇舒展,银色扇骨,金色扇纸,金皮银骨。 少年随手一扇,面前浩然正气消散无形,周龙成见对手轻而易举的破解了自己的攻击,没有气馁,口中大声吟诵道: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每念一句,周龙成周身浩气都会磅礴不少,逐渐攀向顶峰。 庄游看着台上的情景,回忆起汤境师兄课上讲过的内容,“吾辈读书人,一身真气化为浩气,与道门不同,我们可以通过书籍来增强力量,先贤圣人的话语可以为我们所用,有大儒甚至可以言出法随,墨字成规……” 而以前的李斯,就用了言出法随这一神通,可他最恨儒生啊,怎么会儒家的大神通? 周龙成的气势已经达到巅峰,整个人衣服鼓荡不止,一股浩然悲壮的气息连场下的人都深感其中,只是他的表情还是很严峻,不是因为念诵正气歌,而是对面的少年。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打断周龙成的念诵,连另外的表情都没有,只有深深的不在意,而这,刺痛了周龙成的自尊。 怒吼一声,场内无数浩气如破堤洪流浩浩荡荡地倾泻喷涌,席卷着无数的狂风,带着悲壮的愤怒冲刷而来。 周龙成已经虚脱,但他还是露出笑容,他自信没有通脉境的学生能够挡下这一击,但咧开的嘴角僵硬的停住,成了比哭还难看的诡异笑容。 依旧是轻描淡写的一扇,春风化雪,润物无声,一切归于平静。 不仅是周龙成呆滞的摊在地上,场下的观众也张大了嘴巴,而人群中,王小力凝重地看着。 “本来你这么弱的人我是不想告诉你名字,但我就大发慈悲一次吧。” 身着狐皮大氅的少年“哗啦”一声打开折扇,遮住了半边脸,“我叫独孤存。” 独孤,大秦曾经的军魂,前代独孤家主,独孤洪城,白起的副将,与王翦并列! 只是看独孤存与王小力的关系,就知道独家与王家之间并没有那么简单。 “拓跋,这些人都好强啊,你说我还能拿到案首吗?” 庄游担忧的说道,而旁边听到的几个学生,差点惊倒,这小子不是做饭的吗,哪来的勇气说这等大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腰? 庄游没有觉得自己说的有问题,只是默默等着自己上场。 而前方,袁元远上了台,而他的对面,是一个拿着刀的少年。 “石乐志,请指教。” “哦,我叫袁元远。” 台上和台下的人听着袁元远的名字,都有些无语,这名字念起来和听起来怎么这么怪异呢? 袁元远担忧地看着对面的少年,瑟缩道:“石兄,你这刀好吓人啊?” 石乐志自得地看着手上宝刀,道:“我这把七星连环八宝刀,乃是取天外寒铁,请了某位隐世高人,花费七七四十九天打造而成,刀出之日,天地变色……” 袁元远津津有味地听着,石乐志见他如此专注也高兴得涛涛不绝,连每天早中晚三次护刀的细节都讲出来,台下的人都要睡着了。 “比试开始”连一旁的裁判都没有耐心了。 石乐志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巴,有些不满,正准备举刀进攻,对面的袁元远叫道:“石兄,你这把宝刀如此厉害,万一一不小心把我杀了怎么办?” 石乐志放下刀,对啊,我这把宝刀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万一没控制好,下手重了怎么办?这同学挺好的啊! 就在他陷入纠结的时候,旁边的裁判脸黑的说道:“有我在,不会出人命的。” 石乐志松了口气,仿佛卸下千斤重担,正准备拔刀,对面的袁元远又叫道:“石兄,你这把刀这么厉害,搁到就死,碰到就残,万一我少了哪个部位怎么办?” 石乐志放下刀,对啊,就算打不死,万一把他手啊脚砍下来也不好啊! 就在石乐志纠结的时候,袁元远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的手上出现了一个古朴的青铜圆盘,圆盘上的乾坤震巽坎等字闪过流光,不远处的石乐志还没想清楚,整个人就天昏地暗,物我两忘,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出现在台下了,只有不远处的宝刀,无声的呜咽。 石乐志终于反应过来:“你耍诈!” 袁元远依旧是谦恭讨好的笑容:“哎,话不能这么说,石兄,这不能怪我,你这把刀这么厉害,我不得想些办法才是吗?再说了,我擅长阵法,总不能上来就动手吧?” “哼,算你走运,我这把七星连环八宝刀要是出手……” 众人看着眼前的两个活宝,扶额苦笑。 “拓跋,你看出袁元远的招式了吗?” “他用的是一种阵法,他手上的是阵盘。” 庄游看着那个青铜阵盘,感觉心神都要被吸进去,连忙转眼看向别处,没想到平时嘻嘻哈哈的袁元远也深藏绝技,白鹿学院,能人辈出,不容小觑啊! 袁元远和石乐志勾肩搭背,有说有笑,走远了。 而接下来的一场,让众人沉默了。 拓跋昊,要上场了。 庄游担忧的看向场上,不是为了拓跋,而是为了拓跋昊面前的人。 沉默的众人发出惊讶的声音,因为拓跋昊的对手,竟然是一个女子! 小姑娘身着襦袍,看上去轻柔小巧,圆圆的脸蛋让人不由担心她的下场。 鹿角试所有报名学生都会一起参与,不分男女,当初的李竹苓就是打败一众男子蝉联两届案首的。 而场下,就有李竹苓,在她旁边,是宋麦冬。 “没想到小师妹会碰到拓跋这个小怪物。” 宋麦冬温和的笑笑,“没事的,她不会有事的。” 而场上,拓跋昊并没有因为面前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就放松警惕,他感觉到了一种危险。 “我叫韩小果,你,你好。”小姑娘害怕的话都快说不出来,都带着哭腔了。 “比试开始,韩小果,没事,我在这边呢。”连不苟言笑的先生都出言安慰。 拓跋昊依旧是那张拒人千里的冷漠脸,并没有因为对面是个小姑娘而变化。 庄游没有见过拓跋出手,但无论是从以往学生的话语中,还是自己与他多日的相处,他都明白了拓跋的实力。 韩小果怯生生地看着拓跋昊,过了一会,她见拓跋昊没有什么动作,在腰间一个小包裹里掏了掏,取出一个小黄狗。 拓跋昊在小黄狗出现的那一刻,冷漠的脸上罕见的出现的惊讶。 “黄陀兽” 第二卷 读书人 十一 黄沙漫地鬼魅影 灰色阴沉的云层像铁幕笼罩了整个天空,压抑着大地,狂乱的北风呼啸着妄图席卷一切,苍茫雪白的连绵山峦镇压着。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场战斗会如此激烈,激烈到北风都无法钻进这场战斗。 当韩小果拿出一只小黄狗模样的小兽出来时,大家都露出善意的嘲笑,很明显这个模样颇丑的小家伙并不能对拓跋昊造成威胁。 只有一些人露出惊诧的表情,最高处的先生们躁动不安起来,一直摆弄着金属小玩意儿的唐老头把视线投向下面,笑道:“现在小家伙都有这种东西,有意思。” “唐老头你疯了,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有意思?”一位儒家老头怒斥道,见唐老头不以为然的撇撇嘴,气得胡子都翘了,他索性不看这边,转头向院长道:“院长,这场比试应该马上中止!” 院长放下手中的书,看向下面,没有说话,倒是陆寄衣擦拭着手中闪烁银光的剑刃,冷笑:“一点危险就大惊小怪,还想修行?” “你,陆寄衣你什么意思?” 一群先生吵了起来,唐老头也笑着加入混战,不时煽风点火,恨不得打起来才好。 “喂,我说,你们就这么看不起拓跋吗?”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虽然不大声,但听得很清楚,先生们停止争论,看向了发声处。 齐东来捧着一杯热茶舒服地喝着,身上裹着厚得吓人的衣服,但脸色依旧冻得苍白。 “拓跋昊,没那么弱。” 而目光转回台上=边,庄游不像他人一样轻松,而是紧盯着韩小果身前的小兽,那种像针扎般的危险感觉,让人毛骨悚然啊! 拓跋昊与小兽对视着,而韩小果看着拓跋昊,脆生生地说道:“大黄很凶的,大哥哥你要不别打了?” 拓跋昊看着面前龇牙咧嘴故作凶恶却看上去很滑稽的大黄,手上的指甲闪着光。 几乎在一瞬间,拓跋昊的身影就消失不见,而地上的大黄也怒吼一声,那雄壮猛烈的吼叫霎时间震慑了所有人,魂魄都在颤抖,这是这条小黄狗发出的声音? 台上刮起一团沙暴,只有韩小果没有异样,而消失不见的拓跋昊则出现在台子边缘,整个人匍匐在地上,衣衫破碎,指甲深深插入坚硬的地面,他的口中两颗獠牙探出,眼中的绿光大盛。 与此同时,猛烈的黄色沙暴中,也个五六丈的巨兽在咆哮,巨大的金色眸中满是暴戾,周身的毛发针一般尖锐,硕大的鼻孔喷吐间火焰翻涌,而韩小果却安然无恙的坐在巨兽背上。 台下众人不住后退,被摄人心魄的蛮荒气息所震退,惊恐的看向台上,有人叫道:“黄陀兽!” 黄陀兽,万里沙漠中的妖兽,有着洪荒巨兽的血脉,每次出现都会伴随着沙暴,是沙漠中最不可招惹和令人害怕的蛮兽。 而异常讨厌冰雪天气的黄陀兽此时也极度暴躁,只想着撕碎面前有着同样妖怪气息的人类。 巨大的爪子迈出,疯狂的沙暴已经冲向拓跋昊,而拓跋昊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快得令人难以置信,只有黄陀兽口中喷出明黄色火焰,席卷整个宽阔的场地,再一次逼出拓跋昊,这一次,拓跋昊在天上。 拓跋昊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浑然不惧沙暴,躲避着炙热的火焰。 而观众也看出来了,拓跋昊是想攻击韩小果,而黄陀兽则在保护主人。 庄游担忧地看着拓跋,如此凶猛的巨兽让他着实捏了一把汗,然而其他人都在为韩小果喝彩加油着,除了他没有人为拓跋昊助威。 场上的战斗也愈发激烈起来,拓跋昊宛若鬼魅般的身法被黄陀兽一次次发现,有一次黄陀兽差点拍中拓跋昊。 四周的土黄沙暴就是黄陀兽的眼睛,就像蛛丝为蜘蛛提供信息,黄陀兽可以知晓沙暴中的一切生物,所以拓跋昊再快它都能发现。 韩小果抓着黄陀兽的鬃毛,看着拓跋昊,抿着小嘴巴希望他快点认输,暴躁的大黄实在是太危险了。 但冷漠的拓跋昊一次又一次的发起进攻,面对着无穷无尽的沙暴以及巨兽,他不管身上无数细碎的伤口,只是发动着攻击,没有停歇。 狼是一种狡诈的动物,也是懂得舍弃一些危险的生物,等待狼群的到来。但拓跋昊是一只远离族群太久的孤狼,所以他变得疯狂。 李竹苓和宋麦冬看着台上的战斗,神情虽有些紧张,但也不算担忧。 “没想到师妹竟然捉了只黄陀兽送给小果了。”李竹苓笑道,为师妹的宠妹行为感到好笑。 “韩师妹本来就宠小果,一只黄陀兽而已,还没成年,看管紧一些没事的。” 连一向温柔和蔼的李竹苓和宋麦冬都没有特别关系拓跋昊,尽管没有生命之虞。 只有庄游握着,大吼一声:“拓跋!”所有人为之侧目。 拓跋昊没有动静,但他肯定听到了。 拓跋昊站了起来,没有像狼一样四足,而是看着威严的黄陀兽,眼中的绿光变得幽深,一个青绿色的巨狼幻影出现在他背后,是一个在嗥叫的黑色孤狼。 时间仿佛停止,虽然天色很昏沉,但明明是白天,所有人却看到了月亮,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个满月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告诉他们,这是真的。 拓跋昊的身影消失,李竹苓和宋麦冬神情一变,这一次连他们都没有看清拓跋昊! 黄陀兽没有找到拓跋昊,金色眸子里满是急躁,爪子在地上徒劳的留下深长的裂痕,然后,韩小果就在它的背上消失了。 而不远处,拓跋昊出现,手里拎着韩小果。 小丫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呆呆的看着面前无比贴近的地面,拓跋拎着她的小腰带,韩小果的脸朝着地。 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黄陀兽疯狂的咆哮,周身燃起火焰,正准备冲向拓跋昊,抽泣的小姑娘喊了声:“大黄!” 暴躁的黄陀兽停住,不甘的打了个响鼻,吼叫了两声,变成了之前土土的小黄狗。 拓跋昊放下韩小果,头也不会的走向台下,而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庄游大声的鼓掌,兴奋的看着拓跋昊,为他感到高兴,而其他人也被这一精彩的战斗所感染,为拓跋昊加油,不过更多的是安慰着可爱的韩小果。 大黄依旧对着拓跋昊龇牙咧嘴,发出吼叫,只是这个样子的吼叫,滑稽的让人笑了出来。 庄游看着衣衫破碎的拓跋,正准备开口,拓跋昊拍拍他肩膀,兀自走了,庄游也不追,明白了拓跋想一个人的目的。 孤狼,还是习惯独自舔舐伤口。 而比试已经到了最后,所有人包括庄游都在等着接下来的战斗,而场边的先生看着台下,面容有些古怪,许久,才说道: “庄游,轮空!“ 一片哗然,所有人看向熟悉的大厨庄游,眼里满是不敢相信与羡慕。 第一轮比试两两对战晋级,但因为人数等问题是会出现轮空的情况,但这种情况很罕见,发生在庄游身上,即使是大家热爱的大厨还是嫉妒得很。 袁元远拍着庄游,阴阳怪气的说:“难道学院怕伤了大厨没人做饭了?” 众人大笑,也就不再在意这件事了,毕竟庄游的人缘很好。 庄游摸摸脑袋,也是觉得好笑,等了这么久竟然直接晋级了,自己这运气真的不错啊。 “下一次比试将在五天后。” 人群逐渐散了,庄游也回去了,第一轮比试如此有趣,虽然他没有参加,但也了解了许多人的实力,心里也做好准备。 就在这几天,丙子科的鹿角试也如期开始,不是像丁子科这样固定的内容。而是多个随机的任务,不过最后会有个比试占了一半的分数。 而第一个任务,就是穿越长留山脉! 丙子科的学生几乎都在通体境,达到了自成一宇,体感天地的境界,对于真气或者浩气的运用更加成熟,但壮阔无边的长留山脉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学院会把学生分成几批放置,先到达学院主峰即分高。 几天来,丙子科的学生们不是在书斋中寻找长留山脉的地舆图,更有学生像擅长风水地理的先生或师兄请教,大家都热火朝天的进行着。 比试中不允许任何法宝,也不准用别的东西代步,必须自己走,所以擅长身法的学生会占优势。 庄游还是过着平常的生活,练拳、练剑、做饭以及读书,似乎完全不担心五日后的比试,也没有关注师兄师姐的鹿角试,就是过着自己的生活。 唯一不同的时,韩小果的闯入。 “庄游,你知道拓跋昊在哪里吗?” 庄游看着门口提着篮子的韩小果,以及她身旁丑丑的大黄,微笑道:“拓跋啊,一般晚上才回来,你找他有事吗?” 韩小果急忙摆摆手,把手里的篮子给庄游,道:“这是我从玉秀峰采的灵果,治疗外伤很有用,你帮我给拓跋昊吧。” 庄游结果篮子,芬芳甘甜的气息沁入鼻中,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饱满浆果躺在篮子里,光是看一眼就很有食欲。 “这个果子要快点吃哦,不然会失效的,哦,我还有事,再见了。” 庄游送走韩小果,把篮子放在桌上,拿干净的纱布盖上。 等庄游从书斋回来,踩着积雪,回到学舍,看见了拓跋。脱下外衣,他指着桌上的篮子,笑道:“拓跋,韩小果给你送了灵果给你吃,对外伤很有效的。” 拓跋昊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快要痊愈,但他只是瞄了一眼,就不在意的说道:“你吃吧,没有毒。” 庄游捧着倒好的热茶,自进了学院后他也有喝茶的习惯了,看着拓跋昊,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拓跋不吃别的食物,哪怕自己做的饭也是过了很久他才愿意吃。 “拓跋,这是别人的一片心意……” 看着所在墙角阴影的拓跋,庄游欲言又止,叹口气,不再多说。 第二卷 读书人 十二 风雪佳肴放榜日 屋外,风雪飘摇,里面,温暖如春。 庄游吃着灵果,读着手中的黄庭经,一卷读罢,口中果香浓郁,犹有回甘。 鹿角试这些天不用上课,庄游也难得有些空闲,读书,练剑,小日子过得悠闲而愉快,不过耳畔的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推门,“小果?” 庄游看着手中的果核,有些尴尬,挠挠头道:“拓跋他不吃,嘿嘿,不能浪费食物~~” 韩小果笑嘻嘻的,没有在意,把小脑袋往屋子里探了探,有些失望,庄游连忙道:“拓跋他不在,他都是晚上才回来。” 少年这才发现小姑娘裘皮大衣上皑皑积雪,赶快邀他进屋,给炉火添了块炭,炉子里“哔啵哔啵”的响着,屋里氤氲着温暖的烟火气息。 给客人沏好茶,庄游把灵果切好盘,端到韩小果面前,道:“礼数不周,用你的果子招待,不好意思。” 韩小果环顾着干净简约的屋子,显示着主人的勤快,拿起一片果肉小口的吃着。 “庄游,听说拓跋昊晚上睡在地上,真的吗?” 庄游没想到韩小果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怔了,过了一会儿,才回道:“拓跋他确实睡在地上,但我把地上打扫的很干净。” 他知道韩小果是听到外面的流言蜚语,不过事实如此,他也不好说什么,想到每晚的阴影,有些不舒服。 “哎,庄游你别误会,我不是看不起拓跋昊,我就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小姑娘急忙辩解,急得脸都红了,庄游温和的笑笑,道:“没事,我知道,拓跋的习惯确实有些奇怪。” 韩小果一脸郁闷,不知道说些什么,看着庄游的表情不似作伪,才平静下来。 “我来是想道歉的,上次大黄太狂燥了,我控制不住,所以才变成这样,幸亏没有出大事。” 小姑娘很是抱歉,手里抓的衣服绞在一块,庄游安慰道:“没事,拓跋没有大碍,对了,你的大黄呢?” “大黄被我姐姐收走了!”想到自己的大黄,小姑娘又露出心痛地表情。 “先生说大黄太危险了,在我手里不安全,所以姐姐就把大黄收回去了。” 想起当日漫天黄沙中狰狞残暴的蛮荒妖兽,庄游倒是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只是见韩小果这么伤心大黄的离去,反倒安慰。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聊到中午,庄游察觉到,韩小果对拓跋昊的事情很关心,他有些高兴。 “小果,你到食堂吃饭吧,尝尝我的手艺。” 庄游也挺怀念伙房里的柴米油盐的味道,几日不拿菜刀,手都有些痒,真是个厨子命。 两人迎着风雪走到食堂,开门,空无一人,庄游生火,洗手,切菜……一个人也做得有声有色,旁边韩小果看得津津有味,脸颊红扑扑的,见庄游有点忙不过来,自告奋勇看着火,没一盏茶的功夫,差点把眉毛给烧了,只好悻悻的退出来。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平日里庄游为几百个人做大锅饭,靠着修行的气力虽不吃力,但眼下为一个人做饭,更有一种细细雕琢之感。 坐在外面的韩小果感到厨房里飘来浓浓的高汤香味,情不自禁起身探首,索性庄游没有让她等太久,端着食盘笑着过来。 看着面前几样菜肴,韩小果先拿起勺子,舀了口奶白色冒着白气的汤汁,一入口,直接从喉咙流到肚子,让人畅快的叹气,吃着汤里鲜爽嫩滑的狮子头,韩小果烫的摇头晃脑,却依旧不愿吐出来。 再夹一筷子红色汤汁浇着的鱼肉,酸甜可口,很符合小姑娘的口味。 庄游看着吃得不亦乐乎的韩小果,也很满足。 “好啊,你们竟然在开小灶!” 循声看去,门口袁元远笑吟吟的走进来,搓着手一脸猥琐,看着桌上的没事哈喇子差点流出来,庄游取出碗筷,“一起来吃吧,袁兄。” “哎,那多不好意思啊!”话都没有说完,袁元远已经接过筷子迫不及待的吃了起来,倒是韩小果瞪了他一眼,这家伙抢食的速度太快了,袁元远视若无睹。 “庄游啊,你这手松鼠鱼可绝了,还有这汤,唔,不错不错……” 袁元远嘴里含着东西含糊不清的说着,碗里的饭没一会扒拉干净了。 韩小果和袁元远才吃完一碗饭,倒是庄游早就闷声不吭的吃了第二碗。 “啊~”畅快的叹气悠长,三个人摸着肚皮放下筷子,韩小果小肚皮都圆了还在努力地喝着汤。 看着两人都在看着她,韩小果红着脸道:“学院里只让学生做饭,我们山上没几个会做饭的~” “没事,以后你可以来这里吃。”庄游说道。 韩小果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嗫嚅道:“平常都是姐姐做饭的,我不去吃会让姐姐伤心的。” 想着姐姐发狂时的模样,小姑娘打了个哆嗦,觉得自己真是个暖心的小棉袄。 韩小果随后就告辞了,留着袁元远以及庄游坐着。 “庄游,你接下来的鹿角试有把握吗?” “啊?还好吧,我是要做案首的。” 看着一脸淡然波澜不惊似乎说着已经发生的事一样的庄游,袁元远笑道:“那我可要看你表现了,说不定我运气好也能轮空呢。” “对了,袁兄,那日里你是怎么把石乐志弄下台的?” 一想起石乐志莫名其妙一眨眼就下了台的场景,庄游就忍不住想刨根究底。 袁元远拿出那个古朴的阵盘,递给庄游,庄游双手捧着,小心的看着,阵盘有些破旧,上面密密麻麻刻着许多字,以及许多玄妙的线条,看得人头晕。 还了阵盘,袁元远摩挲着阵盘,笑着说:“这个阵盘是我爷爷做的,老头是个看风水的,以前还被村民当作骗子打过。” 虽然袁元远笑着,但庄游可以感到笑容下的东西,“老人家还好吗?” “老头好着呢,一天还能一斤酒,一只烧鸡呢?” 庄游不知道袁元远爷爷的过往,但作为修行者怎么会被普通人打呢? “我爷爷怪得很,是个游方道士,到处给人算命问卦看风水,而且很少动用神通。” 原来如此,庄游点头,袁元远摸着鼓鼓的肚皮,道:“你知道我爷爷算什么最准吗?” “老头他可以看到将死之人!” 庄游没有听懂,什么叫看到将死之人? “所谓将死之人,短则几个时辰,多则数日,必会死。就凭这,老头不知道被追着打了多少次。” 庄游连忙问道:“老人家真的算的准?” “算无虚发!” 庄游没想到袁元远爷爷还有这种本事,只是看着笑容已经没了的袁元远,不禁有些奇怪。 “庄游,你知道什么叫绝望吗?” 庄游思绪一下子飘到那夜小镇上的破碎胭脂,无言怔住。 “我爷爷虽然能看到将死之人,但他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可能突如其来的暴毙,也可能是喝口水呛死。老头他可以看到未来,但不清楚具体的走向。” 庄游想到这点,就觉得这种能力与其说是能力,不如说是诅咒,古代预言天灾成功的巫婆祭祀都会被绑在火柱上烧死或者被扔到河里淹死,这是一种恐惧,一种大家都不希望看到的东西,哪怕是准确的! 而袁元远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庄游彻底震惊了, “就在几个月前,我爷爷说我要死了。” 平静的话语下,埋着不敢触碰的恐惧。 庄游看着眼前端坐的袁元远,知道事情发生了变化,还未开口,对方已经回答了, “爷爷耗尽了一身修为,看到一线天机,也看到了我的生路。” “所以我来到了白鹿学院,很不幸,我还没死。” 袁元远一下子又嬉皮笑脸,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似乎头顶从未笼罩死亡的阴云。 帮着庄游收拾好杯盘狼藉,两人于风雪中道别,看着一袭潇洒的背影消失在四季常青的竹林里,庄游也转身而去。 借问游方士,焉测生死外。何惧明日忧,但求今日安。 而远处的玉秀峰上,一个小姑娘在雪地里蹦蹦跳跳的,笑容满面,然而当她看到不远处一个高挑的身影,嘴角就耷拉下来。 “你去哪里了?” “我去了趟主峰,玩了一会。” 看着韩小果的肚子,以及嘴上上的油光,声音再次响起:“为什么不回来吃饭?” 韩小果咬着嘴唇不敢说话,面前的身影在风雪中渐渐清晰,是一个面带纱罩的女子。 “姐姐,我错了……” 而回到屋内的庄游,看了会书,没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人声嘈杂起来,这风雪天,外面怎么会这么多人? 出门,一群人声鼎沸,“放榜了~”嘹亮的声音让每个学子亮了眼,脚步也加快起来。 丁子科鹿角试文试成绩出来了。 大家争先恐后的前往放榜处,似乎走慢了名次就会下降些。 庄游也颇期待自己的成绩,到了放榜处,袁元远、石乐志、王小力、独孤存这些面熟的脸孔早已经到了。 “庄游,我也是刚知道的。”袁元远笑着走近,和庄游并肩伫立。 风雪里,众生满怀期待的看着放榜的师兄拿这一沓纸走到平日里贴放公告的木牌前,一会儿就把黄纸贴上了。 第一张是一百名往后的学生,众人凑近了瞪大眼睛,不多时就有人发出哀嚎:“完了,一百七十三名。” 名列末次。 一排排黑色名字扫过,看见自己名字的学子面露懊丧,恨不得捶胸顿足,没有看到名字的暂时松口气,旋即又期待起来。 而庄游也紧张的看着榜单,一直到他看见拓跋名字。 一百七十名,庄游有些失落,但拓跋昊后面的三个学生傻了,连上课天天睡觉的拓跋昊都考不过,这,唉! 第二张纸也贴了上来,是五十到一百名次。 “虎符兄,你是五十四名欸。”一个少年像王小力开心的叫道,王小力看着周围一圈人的头顶,心道我这么高还需要你帮忙看,还喊出来! 果不其然,独孤存嘲讽道:“莽夫” 王小力何等耳力,冲着独孤存瞪大眼:“你说谁呢?” “谁答应就是谁咯。” “你!” 旁边人连忙拉走王小力,免得打起来,影响了旁边人。 最为期待的榜单贴上了。 方子君,周龙成,石乐志都在其中中旬,而袁元远,名列十位。 袁元远对第十名已经很满意了,笑得旁边人牙痒痒。 而独孤存看到自己在第三名,眉头大皱,盯着前面两个刺眼的名字。 所有人的眼里,是两个名字。 韩小果首席,庄游居次。 众人对着庄游纷纷道喜,少年也一一回谢,心里也满是激动,只是奇怪没有看到韩小果的身影。 “没想到你除了做饭好吃,还是个笔杆子。”袁元远拍着庄游肩膀笑道。 “不过是文试而已,武试也占分,下次谁就没轮空的好运了!” 独孤存的声音传来,进入庄游的耳朵,庄游看着面色冷漠的独孤存。 “那你最好不要遇到我。” 少年面带微笑,腰微弯,语气温和恭谨,整个人是如此的谦卑有礼,只是嘴里说出的话, 锋锐如剑! 第二卷 读书人 十三 我一招鲜吃遍天 没有人知道庄游是大秦西边的一个边陲小镇少年,长到十二岁最远才到过县城,在私塾读了两年书就成了肉铺伙计。 但很多人都知道,食堂里做饭很好吃的少年,每晚必在书斋,无论风雨,无论夏冬。 庄游真的很喜欢读书,而且什么书都愿意读,有趣的书看得津津有味,语言晦涩深奥难懂的书他也看下去,即使不懂,好的句子他依旧会默默记下,时时品味,遇到汤境师兄还能问问。哪怕是连字都看不懂的书,庄游都能看个半天,不知所云。 这次能拿到次席,一是考试大多是记诵,庄游的记性向来极好,肉铺的帐从未算错过,加上师傅的药澡,脑袋瓜子越发好了。而是这几个月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夫读书背诵,三千道卷不说倒背如流,也是滚瓜烂熟了,每晚两个时辰的读书,就是如此。 小镇先生说他有静气,适合读书,说的极是。 这夜读书归来,看到回来的拓跋昊,庄游把放榜一事告诉了他,谁知拓跋昊压根不在乎,庄游的安慰之词也无从提起。 “拓跋,你的修为是什么境界?” “三境” 三境,庄游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日的拓跋昊面对的黄陀兽即使未成年,也不是通脉境的修为就能对付的,修行的规律难道被打破了? 看到庄游的疑惑,拓跋昊想了想,才开口道:“我是个半妖,有妖族血脉,不一样。” 恍然的庄游见拓跋昊连这个都告诉他,也是很欣慰,见拓跋昊又要到墙角睡觉,道:“拓跋,明日就是第二轮了,你要准时到啊!” 一夜过罢,雪收日出。 跟拓跋昊一起吃完早饭,庄游二人就来到比试台前,庄游前脚刚一进场,那边就传来了声音,“庄游,方飞达,准备。” 第一场就是他。 “庄游,加油!”袁元远的声音响起,带起一片鼓舞声,庄游在大家心中还是很有地位的,甚至还有人威胁方飞达别弄伤了庄游,不然没人做饭。 方飞达冷眼看着庄游走上前,道:“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庄游笑着对这个皮肤黝黑的少年说道:“正该如此!” 旁边先生不再啰嗦,直接宣布开始,方飞达手中出现一团火焰,道家离火诀。 庄游取出归墟,没有出鞘,静静看着面前声势颇大的通红火焰,方飞达也没有犹豫,“咄”一声轻叱,硕大一团火焰冲向庄游。 庄游握住剑柄,看着携带着灼人热浪不断靠近的火球,口中念叨着:“十,九,八……”直到五时,他身子一侧,剑已出鞘,长留剑法,跨左击! 五步以内,剑说了算! 剑刃裹挟着破风的呼啸声将火球一劈两半,从庄游身边滚落,而分成两半的火球并未消失,而是变得更大,气势汹汹的继续向庄游逼来。 庄游挥剑再次把火球劈开,结果又成了两个一般大小的火球。 “方飞达这手离火诀确实厉害,上次他的对手就是被这无数火球纠缠不清落败的。”场下人说道,引来一片赞同。 “那同学你觉得应该怎么破解呢?” “方飞达控制这么多火球,真气必然不能持久,只要坚持到他真气枯竭就有机会了。” 庄游想直接近身击败方飞达,奈何他周身火焰缠绕,根本近不了。 暗自吐纳,庄游索性一心对付这漫天火球,剑舞势若飞天瀑布,密不透风,一点火星都进不得。 场上炙热的火浪将周围的人不断逼退,袁元远看着场内,神态轻松,过一会还念叨着:“庄游不知道会不会烧烤啊……” 拓跋也没有担心,只是厌恶的看着燎人的火焰。 庄游汗如雨下,汗液一瞬间就蒸发无影无踪,舔舔干涸的嘴唇,庄游继续挥动归墟。此时此刻他什么剑招都不管了,满脑子就是挥剑,挥剑,再挥剑。 剑起星奔万里诛。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灼热的气息渐退,庄游面前的火焰声势减弱,像是燃烧整夜的篝火没了薪火,飘着白烟。 茫然的放下剑,庄游看想方飞达,只见方飞达黝黑面孔也一片苍白,气力不支的踉跄着,嘟囔着“你的真气怎会如此多?”然后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场边先生连忙过来查看,一会,大声宣布:“真气耗尽,晕厥了。” 庄游揉揉酸胀的手臂,关心了方飞达一会,施施然下场,凑近的袁元远叫道:“乖乖,你这真气也太多一点了把?我没看错你每一剑都用了真气才劈开离火的,这么多剑你都行?” “我吃得比较多”庄游认真的说道,袁元远无语凝噎。 “难道吃得多真气真的会多?道家不是讲究辟谷养生,食气纳精吗?难道这是特殊的修炼方法?” 袁元远嘴里不停念叨着,等看到庄游抽搐的嘴角才反应过来,气得他差点动手。 “独孤兄,你看这个庄游怎么样?” “剑法稀疏平常,全靠真气比较深厚而已,不足为虑!” 独孤存不屑地看向庄游这边,庄游也察觉到了,不过他并没有在意,虽然他脾气很好,但也不求与所有人关系都很好,君子和而不同。 接下来的比试可谓是精彩纷呈,第二轮的比试不是一场就可以结束的,每个人都要经历三场战斗,胜则加分,败则扣分,这也是为了公平。 而第一轮没有通过的学子们也在其他地方进行比试,排出高下。这边的比试已经结束了好几场了。 “袁元远,李延书。” 而那边爆发了欢呼声,一群学生簇拥着李延书出场,“这小子挺花哨啊!”袁元远嘀咕着,走上去。 而边上在高出观看的汤境对着宋麦冬道:“这小子就是李延书?” “嗯,听闻他自幼博览群书,在五岁时就浩气加身,是今年丁子科夺魁的热门!” “就他?我看今年儒道又是老二了!”汤境的语气愤愤,旁边的宋麦冬和李竹苓莞尔,这厮作为儒家学子的领头,一直希望能力压道家一头,可惜有个宋麦冬,还有李竹苓。 在白鹿学院,学生除了可以选择儒道两种之外,还能去玉秀峰学习岐黄之术,这也是当初李圣人的影响。 “乙子科的李秋白是个好苗子,还有丁子科的屈远,哼,这两科儒学一直压着你们呢。”汤境话音一转,嘲讽起二人来。 “都是白鹿学院的学生。”宋麦冬淡然道。 而场上李延书拱手,袁元远懒散的回礼,引来下面一群人的不满,李延书没有生气,只是表情严肃道:“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袁元远掏出阵盘,拿一块帕巾擦拭着,道:“原来是个腐儒!” “岂有此理,恶言不出于口,你怎能出口伤人?” “我就出口了怎么样,你咬我啊?” “你!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为何如此欺人?” “所以我不喜欢你们这些学儒的,整天大道理挂嘴边,道理懂得多,事情做不好。” 此话一出,何止李延书,场下儒生群情激愤,大声指责,不过鲜有粗鄙之语。 而汤境却笑了,道:“我就说这李延书是个白痴,中计了都不知道!” “汤师弟,粗鄙之语。” “我就骂人了,谁说儒生不能骂人了?骂的好就该骂!” 场上李延书据理力争,试图辩服袁元远,而袁元远总是一副老子就是这样有本事你来打我啊! 李延书的先生赵守礼苦笑着对身边先生道:“延书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这脾气太倔了,非要争论个是非黑白。” 杂货铺的唐老头哼道:“屁话,有啥问题打一顿不久解决了,不服就打,一直不服一直打,我就是这么打铁的!” 先生们都笑了,连赵守礼都忍不住道:“你个唐老头!” 而袁元远手上的阵盘铭文动了起来,他面容一肃,道:“八卦甲子,神机鬼藏,移!” 李延书还未反应过来,一时间天昏地暗,头脑发胀,两眼一黑,物我两忘,等回过神来,身旁都是先前助阵呐喊的学子,自己,已经出了比试台很远了。 离开了台子,就输了,这点石乐志深有体会。 还在别处比试的石乐志要是看见这里,肯定会大骂:“傻子,跟他废什么话!” “承让了。” 李延书苦笑着拱手,要多郁闷有多郁闷,幸好还有两场,君子欲纳于言敏于行,古人诚不欺我啊! 庄游笑着看着袁元远,“你这方法可真管用啊!” “嘘,你以为我轻松啊,阵法早在一开始就已经运转了,只是需要时间而已。再说了,我能不动手为什么要动手?” 庄游点头称是,只要赢了就好,只是这方法能走多远呢? 午时已到,比试暂止,吃饭休息。 踩着积雪,庄游回想着今日比试时的场景,平日里练剑很是顺利,只是一到实战就漏洞百出,无法得心应手。 回想当初练拳时,数年拳功,多次战斗,直到邙山中对战阴魂,抵御罡风,自己的拳法才通透一些。 “看来,我要多些磨练了。”看着银装素裹的山峰,庄游久久伫立,默然不语。 第二卷 读书人 十四 我有一剑调戏人 “拓跋,我们切磋一下吧?” “好” 当庄游倒在地上,衣衫变成一团破布时,他苦笑着对拓跋昊道:“你知道切磋是什么意思吗?” 拓跋昊给了他一个后脑勺。 进屋换了身衣裳,庄游把归墟收了起来,踢了一脚积雪,不由对自己的剑术有些气馁。 连拓跋昊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就直接被打倒了,自己平时演练剑法还有模有样,实际运用是还是不行。 不过想了一会他就不再多想,不行就练嘛,练不好就一直练,总有好的一天。 庄游一直记得,自己在十二生日那天就是剑门弟子了,剑门剑门,总得把剑拿得出手吧? 下午比试继续,在多场激烈的争斗后,裁判先生叫响了拓跋昊的名字,场面为之一静。 而作为他的对手,大家都投向了怜悯的眼神,是个白袍儒生,而他的脸色,跟衣服一个颜色。 不过他颇为镇定的走上台,向着着冷漠的拓跋昊行礼,拓跋昊动都不动。 “李心武,干掉他!” “就是,不要怕!” 下面一群儒生为他加油,只是底气略显不足。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正气歌可以提升儒修的浩气,也能给人振兴精神气,而效果也确实不错,起码声音很洪亮,然后,依旧是洪亮的一嗓子“啊~”,滚下了台子。 而拓跋昊,已经转身走了。 之前为他加油的人闭着嘴,把李心武抬了下去。 场间不少人面色凝重,尤其王小力独孤存一众人,俱都在想,换了自己会如何? 只有庄游笑得很灿烂,迎接着拓跋昊的归来,想着袁元远道:“怎么样,拓跋厉害吧?” 袁元远翻个白眼,心想关你何事,同时也在思考面对拓跋昊该如何。 难办啊,这个人油盐不进,没机会骗他啊!袁元远不禁哀叹。 “庄游,梅鱼笙” 等庄游上了台,眼睛一亮,好一个标致的小姑娘,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青罗袄衣外淡黄纱衣,走上来细碎步伐,腰间三尺剑,反添三分飒爽。 台下少年多久没见过此等美人,即使世家大族豪门巨富,家中美婢俏丫鬟,在学院多日也淡出鸟来,更何况也比不上此女子。 一时间,痴痴少年们俱艳羡庄游,恨不得替他上场,哪怕挨上一剑也好。 梅鱼苼一笑,把人心都酥了,然而庄游除了先前一呆,早已缓过神来,脑子里就只有那袭青衣浅笑,傲娇小妖了。 行完礼,归墟出鞘,剑指佳人,雪地艳阳天,很适合出剑。 梅鱼苼抿着朱唇,似乎不满对方的漠视,轻移莲足,腰间剑出,即使是拔剑,也是赏心悦目,行云流水。 而碰巧的是,二人都是长留剑法的起手式,一个中正规矩,一个柔和素雅,一种剑法两种风景。 等二人动剑,庄游就知道对方剑术在自己之上,但又没有多高,跳一跳不知能不能够到。 长留剑法二十四势,庄游顶多称得上熟练,至于熟练到剑由于心,如臂使之,鬼都不信,虽然对面梅鱼苼也不算,但总比庄游好不少,一招点剑势,就弄得少年手忙脚乱,好一阵才没露败势,引来下面一阵哄笑。 美人宝剑不假,若这宝剑还不错,那就更引人入胜,只是作为背景板的少年,再没人关心他做的红烧狮子头好吃还是清蒸狮子头好吃了,美女嘛,总是比个毛头小子好看多了。 这边左翼击,那边坦腹刺,中正堂皇的长留剑法在梅鱼苼手上倒有些佳人舞剑在高楼的意味,只是这楼真不低,总比庄游高。 不过这边梅鱼苼也咬着牙背气哼哼的,虽然她一招下去对面三四招才能胡乱对付过去,但这小子真气也忒古怪霸道了,透过剑刃直达手臂,震得人手臂发麻身体发酥,郁闷的不行。 庄游倒是觉得这姐姐好生厉害,每次都能找到自己的破绽寻机出剑,却似乎留有余地不下重击,莫非留着指点我的意思? 梅鱼苼知道少年这年头估计要做那泼妇骂街叉腰状了,你这小子搞得老娘身体都软了还打个屁,莫非仗着真气霸道雄厚调戏不成! 下面人也看出点道道了,这少年愈打愈猛啊,原先三四招才能破招,现在只需两招了,倒是这姑娘,怎么越打脸越红,莫非是受了内伤? 庄游感谢对方的指点,趁着机会练手,好不容易有个剑术比他高一线的人喂招,这不珍惜岂不是要遭天谴,漂亮姑娘心更美啊! 且不说庄游越来越猛,梅鱼苼越来越软乎,长留剑法二十四势已过大半,庄游才知道原来点剑刺要如着鸿毛拂水点点涟漪,钻击势金刚巨杵掷地有声! 打着打着,姑娘竟然“嗯~”叫了出来,差点酥软了半个场子,嘿,这美人打架都不同寻常,不少人想入非非,要是在闺房之中画眉之乐,嘿嘿。 “嘭”的一声,梅鱼苼长剑倒飞落于地上,庄游停剑收手一脸茫然,这还剩五式怎么不打完?浑然不觉对面通红脸蛋银牙暗咬的姑娘等着她,颇显规模的胸脯起起伏伏看直一片人眼。 “庄游胜!” 下面一片哗然,不少人为之叫屈,尤其玉秀峰的小姑娘们怒视庄游,深有同慨,把个少年看得一头雾水。 “哎,怎么不继续了?”庄游傻傻的问道。 恨恨的看着庄游,梅鱼苼轻骂了一声“登徒子”,声音只有庄游能听得到,少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摸摸脑袋看看归墟,半天没想通这学院举办学生参加的鹿角试怎么就会让自己成了登徒子了? “你给我等着!”梅鱼苼捡起长剑转头喊道,结果喊得庄游不懂观众艳羡,感情这两人打出感情了。 呆呆的下台,袁元远挤眉弄眼的凑近道:“哟,今日我忘了算卦,没算出你小子鸿运当头,桃花朵朵开啊!” 倒是庄游已经不再多想,只盼着下场比试快点开始,这种磨练的感觉真的不错,把个一心八卦的袁元远视为无物。 等一下午比试过去,庄游吃罢晚餐去了书斋,谁曾想半路上碰到梅鱼苼。 “原来你叫庄游。”没头没脑的一句让庄游摸不着头脑,不过他还是温和的道:“比试时先生不就叫了姓名吗?姑娘,有事吗?” “谁会记得你这个登徒子!” “为何姑娘一直叫我登徒子?不知姑娘是否读过《登徒子好色赋》,这话不能乱说。” 梅鱼苼气得胸前再次起伏,这次庄游看得清清楚楚,脑子却想起小妖,嗯,比小妖的大不少。 这还得了!看这厮眼神直戳戳的盯着胸前,简直是色胆包天吃了熊心豹子胆! “姓庄的,你当姑奶奶真就治不了你了?” “在下姓庄名游,叫庄游。” “你可知我爷爷是谁?” “是谁?”庄游不懂怎么就扯上爷爷了,但他还是好心问了出来,尊重长辈嘛。 梅鱼苼翘起高挺鼻子哼道:“我爷爷乃当世大儒梅念湖,从三品,天枢院书院大臣!” 一听闻天枢院,少年面色晦暗,沉声道:“姑娘,我要读书了。” 还没把爷爷说完的梅鱼苼真真气笑了,炸毛猫一般张牙舞爪指着庄游道:“姓庄的你知不知道我爷爷在学院里认识多少先生,包你吃不了兜子走!” “白鹿学院院规四十六条,严禁学员以家世出身欺压,五十六条,师长不得公报私仇,同学,你忘了吗?” 梅鱼苼哪知道院规这东西,再说了,谁会没事背那玩意儿? 庄游不想再与她多多纠缠,迈步准备绕开,平时这回自己早已在书斋明亮灯火下看起书来,连书斋的人都奇怪平日里坐着庄游的作为怎么还空着。 “姓庄的!” 庄游应声回头,之间雪夜里树林下佳人长立,那通红脸色反添三分艳丽,只是庄游视若无睹,甚至还有些气恼来,这姑娘好生无赖! “姑娘,我到底做了何事,惹了你?” 梅鱼苼一下怔住,支支吾吾起来,心里郁闷极了,总不能说谁让你用那古怪真气调戏我的,想起那酥麻无力的感觉,简直羞恼极了。 半天不见反应,庄游脾气再好也没耐心了,索性转身直往书斋,今日来很想看一册书,只是庄游喜欢看完手头的再想其它的,先生都说了贪多嚼不烂,庄游自然记得,也会做到。 任凭梅鱼苼跺脚喊叫庄游都不在意,只是觉得这个同学有些聒噪,实在是不像女孩子家,浑然忘了自己被姬小瑶按在地上打的情景了。 好不容易到了书斋,坐在久违的位上,看着想看的书,谁知身旁一声巨响,书斋里学子都往这边看。 梅鱼苼把书砸在桌上,用力拉开凳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嗞啦声,一屁股坐下来,一阵香风传来,庄游却皱紧眉头。 咋一见漂亮姑娘出现在书斋,学生们都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坐得端正,恨不得头顶上写着胸中万千沟壑,腹中五车诗书,实在是大好男儿一枚。 可惜大好男儿们媚眼抛给了瞎子,梅鱼苼看着头也不动的庄游,咬着银牙可劲的翻书,声音之大让人哀叹书籍可怜,扇风之广让旁边学子瑟瑟发抖,好似雪中裸奔。 见庄游还是不为所动,梅鱼苼竟抖起腿来,抖得那叫个一波三折,经久不衰啊,抖得庄游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黑,即使把书拿起来离开桌子,还是难受。 梅鱼苼倒是抖得风生水起眉飞色舞,完全不顾自己的佳人形象,浑像个小流氓地痞一样,然后…… 直到她掉在地上,冰冷的雪地上映着月光,发出莹莹的色泽,呆呆地躺着,感受着臀部火辣辣的痛,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 自己,竟然像个小鸡一样被拎着扔出去了! “哇”的一声,梅鱼苼哭了出来,惨绝人寰捶胸顿足,看呆了一众人,以及站在门框无语的庄游。 今日不宜出门啊,庄游叹道。 第二卷 读书人 十五 此刀自高人风范 要说庄游这家伙,半天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说他农家少年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身土气吧,偏偏嗜好读书,待人有理有节;说他少年意气舞拳弄剑吧,又是脾气极好温和的一塌糊涂;又是个喜好在厨房跟锅碗瓢盆打交道的家伙,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再说跟这家伙打交道,不卑不亢就算了,总是面带微笑好言相劝,搞得不听他话的人自己都觉得自己做错了,这算个什么鸟人?说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总是喜欢让别人在这世界走来走去,说他老好人,又总是棱角分明极难对付。 庄游喜欢读书,做饭,练拳,练剑,他总是微笑,也爱干净,每天把房间打扫个几遍,大冬天的还要天天洗澡,学院厨房的多年油烟也见不到了,真真是个说不明道不清的性子。 其实说白了,就是让人说不清他到底有什么性子。 但坐在那哇哇大哭的梅鱼苼,心里那个委屈恨啊,连场竹林积雪都要化了,偏偏那个可恨的小子拍拍手就进去继续读书了! 何谓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一些学生不明所以,但还是过来安慰着梨花带雨的姑娘,美人嘛,总是有特权的,要是个糙汉子没被打昏摸走腰包就就不错了,不过在白鹿学院,此等腌臜之事总不会发生。 “姑娘,发生了何事?” “就是,那个不开眼的欺负你了,告诉我等,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一群人义愤填膺,各个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汉,看到庄游拎小鸡般扔走她的学生也是一脸懵,但吃人家饭,不能落进下石。 “滚,谁要你们管!” 梅鱼苼大喊大叫,让一众热血少年碰了一鼻子灰,好不自在,但又不好做啥,只好悻悻然,心里念叨小娘皮火辣的很。 梅鱼苼捂着屁股站起来,咬牙切齿的看着安坐其中头也不抬的庄游,满脑子硝烟炮火,却没有说什么做什么,起来转身就走,但那一排莲花般盛开的雪印,倒是个个沉重, 终于清静的庄游松了口气,别看他老僧坐定,心里慌着呢,他可是第一次拎着人就扔出去了,还是个漂亮姑娘,且不管是否会被骂一点不知怜香惜玉啥的,还是书好看。 要是旁人知晓,只能叹一句当真无药可救。 几卷读罢,掩卷,天色已晚,雪却大了起,飘忽忽的下着,估摸着站一会就能积雪满身了。 穿上外衣,把书放回去,庄游要回去了,明天还有比试,得早点休息。 一脚踏进厚厚雪中,布鞋直接埋没,冰冰凉凉,庄游早已不避寒暑,只是这一场大雪,得有不少穷苦百姓遭殃了。 瑞雪兆丰年,对于贫寒积苦人家来说不过就是个笑话,写这诗的人恐怕没有见过大秦北地那雪花大如席,路有冻死骨绝非夸张,一场冬天,就是一个冰冷的收割季。 青板镇上,就有几户人家差点熬不过寒冬,幸亏有街坊们帮忙才过得去。 而庄游,就曾是这样,母亲自记事起身体就不大好,大伏天嘴唇都白着,更别说数九隆冬了。要不是大家都关照着孤儿寡母,真就是叫天不应了。 后来师傅来了镇上,庄游也长大了,日子才过得好过些。说起这个,庄游还记得师傅来的那天,夏天的尾巴还没溜走,院子前的老枣树硕果累累,庄游拿着根竹竿打着枣子,左一棍右一棍,满头满脑大枣子砸着,庄游笑得很开心,母亲坐在门前也捂着嘴笑。 拿着篓子装了满满一篓子枣子,庄游虽然馋的很,但还是先跑到母亲跟前小手捧着给了母亲。母亲笑着用衣襟接着枣子,拿衣袖为满头大汗的庄游擦拭,庄游却顾不得了,拿起枣子随便擦擦就猛咬一口,香脆甜,枣核含在嘴里,庄游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漫天红霞,微醺夕阳,看着小小的院子里小小的人,老人的眼睛湿润了。 眼尖的庄游蹦跳着近了老人,稚气的问爷爷你要吃枣子吗?老人接过三两枣子,高大身躯一下子温柔,摸着庄游的脑袋,看向了枣子掉落衣襟滚得满地却不知的妇人。 师傅在那时,就已经很老了。 雪下个不停,庄游已经到了学舍,拓跋昊已经睡了,洗漱后他也进了被窝。 看着窗外飞雪,静谧夜里,人的思绪就禁不住会飘飞了,很多人和事就会浮现心头,惆怅也好,欢欣也罢,最多的,还是七分孤独三分寂寞。 庄游倒不会产生人生寂寞如雪这等矫情,只是在这样的夜里,他真的想念母亲,师傅,还有小镇了。 夜深知雪重。 而少年不知道的是,在窗外林上,站着一个人。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 “你这老鹿鼻子灵的很” 白鹿学院院长,剑门剑首,两个在外面一站就是个万众瞩目当世传说的老人,都在看着同一个少年。 “他的担子很重啊!”鹤发院长叹道。 “再重也得担着” 老人的语气斩钉截铁,眼神却很柔和,是庄游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色,他不知道,其实师傅一直是和蔼的看着他,只是在背后而已。 何谓倔老头,就是嘴硬的那种。 “只有四年” 老人看着庄游,但被唤作老鹿的院长却怜悯的望向庄游,再一次叹了一口气。 只是一瞬,老人已经不见,而风雪里,传来一句“让他快乐些”。 大雪飘飞,话语暖人。 当拓跋昊再一次轻松的打趴下对手后,另外一处地方已经传来了消息,韩小果已经击败了所有对手,成了第一,看来小姑娘并不只是有一只黄陀兽啊! 只是没有通过第一轮,算上她文试榜首,应该可以进入前十,但前五是别想了。 而庄游,也已迎来第二个对手,是个用刀的道家学生,叫王其夫。 看着用着短刀的蓝袍少年,庄游有些奇怪,道家子弟,多喜欢用剑,剑有两刃,中正平直,刀只一刃,出即不悔,当世武道用刀大家,罕有道门弟子,更别论剑乃君子器的儒家了,除了剑就不想其他武器了。 而王其夫这短刀更是独特,刀身短而宽,刀柄堪堪一握,手大些还不够抓,嗯,像把菜刀,庄游很有发言权。 不过菜刀方正,这把刀却不是。 看着庄游盯着自己这把奇怪的刀,王其夫脸红了,害躁得不行,一对幽怨的目光飘悠悠就到了看台上的唐老头那里。 在那个云淡风轻的下午,王其夫抱着惶恐而崇敬的心情进了先生的铺子。 铺子门很小,没有牌匾石狮啥的,连个对联都斑驳剥落了大半,字都看不清,隔老远就能闻见腐朽的霉菌味道,以及刺鼻的硫磺味,但这些都不能影响王其夫的憧憬。 闻名天下的白鹿学院的先生,怎么说都是高人,高人嘛,就得有高人风范。 比如这进了铺就差点把人绊倒的铁棍,鬼知道这门口咋会放个黑黢黢的棍子,头一抬,就撞得嗷嗷叫,仔细一看,天花板挂着盔甲,破旧的让人能刮下半尺锈下来。 几排柜子杂乱的塞着要么生锈,要么积灰的玩意儿,地上一指厚的灰一踩一个印,屋子后面“梆梆梆”响个不停。 心里安慰道高人风范,不拘小节的王其夫壮着胆子喊了两声,半天不见人应,正伸着脖子探头探脑的,就看见满身油污瞪着牛眼睛张着牛鼻子的老头出来了。 “叫什么叫,干嘛!” 王其夫连忙又是鞠躬又是行礼,文绉绉讲了一大堆,马匹拍了一箩筐。 老头摸了摸裆部,还放到鼻子下面嗅嗅,不耐烦的道:“有屁快放!” 王其夫连忙把自己想要一把刀的事告诉老头,老头上来一句“学分五十”,王其夫差点没咬了舌头,好在铺里能赊账,苦兮兮的写了欠条,老头掏着裆进去,来了句“五天后再来”。 高人风范啊,掏裆都这么深奥。 王其夫盼星星盼月亮等了五天屁颠屁颠窜过来,伸长脖子满眼期待等媳妇儿一般,想着自己持刀伫立豪情万丈,等到看到刀的时候。 五雷轰顶天雷滚滚! 离开铺子后的王其夫像个被非礼过还不给钱的少女,欲哭无泪满腔愁绪无人问啊! 再想那掏裆老头,屁个高人风范! 脑海里翻江倒海,王其夫悲壮的举刀,把庄游看得莫名其妙,比试而已,咋像上刑场嘞。 话不多说,行礼完毕,拿着归墟来个起手式,对面王其夫已经大步流星赶来,气势汹汹,只是怎么就这么像个厨子呢? 刀剑相触,火星四溅,尖锐响声刺得耳膜发颤,只是这一击很短,王其夫手上刀宛若游鱼灵活翻转,庄游想要抽剑像被黏住一般,急忙催动真气,好在真气流转就抽了回来。 王其夫不让庄游退身,大踏步欺身上前,刀在空中一闪就到了眼前。 都说三尺青锋十步一人,更何况面前,但这刀还就不吃这套,像个泥鳅似的就往你身上拱,长留剑法攻防兼备,举鼎格御车格等式皆重防守,但匆忙之间庄游什么招都使不出来,所幸步法未乱,还能勉强挡着。 早在学剑时陆先生就强调过,眼像两盏灯,六种眼法看剑看走看手平时斜盼意顾,要的就是个料敌先机,是攻是守胸有成竹,可这短刀速度忒快,在空中连个风声都没有,刚刚在这,下一秒就在那,中间那段路消失了一般。 就在庄游手忙脚乱头疼的时候,王其夫腹诽道老头还算是有点本身,没干那欺客之事,这刀丑归丑,手感极好,只是一想到老头掏着裆把刀递给自己的时候。 高人风范?我呸,晦气得很! 第二卷 读书人 十六 小胖小袁两妙人 对,就是这样,打得好,在他身上捅个三刀六洞最好! 脚尖画着圈嘴里小声诅咒的正是梅鱼苼,可惜姑娘不懂那巫蛊咒毒之法,西燕的苗蛊教也销声匿迹了,不然梅鱼苼真想好好领教一番。 且不论姑娘多大怨气,庄游可真是有苦说不出,这刀也太腻歪了! 对,腻歪啊,谁家刀客不是豪迈无双三碗浊酒都能喝出个草莽江湖?偏偏这厮刀跟个滚刀肉般,黏在人身上不下来,刀长得又丑,这跟满身肥肉脸上脂粉掉三斤的老鸨有何区别? 自几次磋磨,长留剑法圆熟不少,但这王其夫刀法甚是难缠,庄游真气翻腾,剑上一抖,卖个破绽,好不容易破局出来,王其夫岂能让他得逞,耍个刀花就要来。 见此情景,庄游思索着对策,总共二十四式,颠来倒去翻来覆去,王其夫悲壮的面容已经一步之外了。 温厚如庄游都要骂娘了,丫的打就打,搞得这么便秘的表情作甚啊? 不管了,第八式御车势,此法为正反格杀或大回环截杀,或掠削左右之势。术语称其为“凤凰洗头”势。既然你左右缠身,那我大开大合,来个正道破势!看你刀缠绵,还是我剑阳刚。 归墟空中画了个满月,风雪震荡,王其夫恍若未觉,兀自一刀游来,说到游,那刀在空中游鱼般轻微扭动,震荡不已,庄游看出些门道来,这刀速度奇快估计跟这有关系。 蓄势已足,庄游感到时候已到,瞅准时机截剑一出,谁知没摸到人,被刀身用力拍了一下剑刃,震得虎口发麻,一股霸道真气顺沿而来,在手臂里横冲直撞。 王其夫悲壮面孔一扫而空,大局已定。 哪知庄游面色如常,手臂一滞旋即挥得更快,这次换王其夫慌乱起来,怎么自己百试百灵的真气不管用了? 庄游可不会错过这等好机会,归墟蛇信喷吐,点剑势,偏闪凑进抢杀,右脚右手‘拨草寻蛇势’向前,掣步御车格。一瞬间剑出六道,这是庄游的极限了。 王其夫气沉丹田,大步后撤,刀身震荡,在胸前闪烁不定,发出一声声金戈交击。 细心人可以听出,一共发出五道声音。 看着胸前缓缓溢出的鲜血,王其夫苦笑着咳嗽,向着庄游摆摆手就下了台,手中刀已经仔细收好。丑归丑,还算是个宝贝,当然得小心点,而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为何会败,无他,对方真气更霸道! 而就这霸道真气,已经让庄游胜了两场,庄游也感到出剑愈发纯熟,这练剑就跟做菜一样,得端出来才行啊。 下了场,袁元远看出庄游脚步虚浮,面色发白,真气过度的模样,不动声色的扶住他,庄游轻声道谢,没走,留下来继续看着。 这归墟像个无底洞,一身真气只能刚刚出三剑,这三剑全由真气催动,气机牵引,当真是坚不可摧,庄游还怕一剑削断那把刀,谁知屁事没有,不可小觑人哪! 倒是看台上唐老头眯着眼盯了归墟几眼,嘟囔着脱下鞋抠起脚丫子,把旁边先生们气得跳脚大骂,唐老头一一回骂,颇为自得,不说别的,这骂的过俺的打娘胎里还没落地呢! 下面学生听得那叫个目瞪口呆,平日里威严端正的老夫子们叉着腰破口大骂的场景可从没见过,等风向一变那混杂着酸菜以及泥土味道的脚丫臭味让一众人使着劲骂娘,这味道着实上头啊! 站了一会,庄游看到在那垂头丧气的梅鱼苼,想了一会,没敢去打扰,正准备溜走时,被转头的梅鱼苼一眼定住,挠挠头呵呵傻笑,结果在梅鱼苼看来这小流氓又在耀武扬威,正要出言怒怼,结果手不自觉的摸摸屁股,含恨住嘴,恶狠狠瞪了两眼,扭头不再看这登徒子。 本以为又要来个无头冤案的庄游见此,微微一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人瞪俩眼又不会少块肉,少块肉就当减肥了。一想到减肥,就想到那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了,多月不见,甚是想念啊! 而千里之外的越凉衡水金家,一个房间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一个名贵的山水端砚,金色细帘随风飘动。其槅各式各样,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山石点缀,其余的桌子一排排和高台成直角。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两边飞楼插空,踏上去像最贵重的地毯一样柔软。在房间的凹处放着一张硕大的黄梨木雕床,上面明黄色绸罩上躺着一个小胖子,身旁一个身子婀娜的婢女拿着一串樱桃喂着,含着核半天不吐出来的小胖子看着远处一条黄绿相间的琉璃屋檐,叹了口气,“好无聊啊!” 成天吃喝玩乐,逗逗价值三十两金的学舌鹦鹉,在雪白的被读书人赞作“纸好有诗声”的开化纸上胡乱涂鸦,再调戏那些美婢胸脯又沉了,本是神仙般日子,金拱门却愁的连春满楼刚出炉的挂炉烤鸭都要吃不完一只了。 问他愁什么,过几日武家老元帅要来登门了,不为别的,就为两家儿女亲事。 一想到武袖衣十个胸口碎大石胳膊赛大腿的哥哥,小胖子那个愁恰似一江衡水向东流啊! 要不逃吧?这念头一出现就在脑子里生根发芽茁壮起来了,小胖子一下子坐起,连打翻了身边婢女端着的琉璃盏都不在意,满地樱桃乱滚,慌得侍女们俯下身拾掇,换做平日,金拱门肯定仔细品评着姐姐们的屁股又翘了,只是现在他满脑子私奔之事,无心赞叹了。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金拱门骗走了身边一众人等,收拾好细软,掏出火折子准备来个放火烧楼逃之夭夭。结果看了看心爱的黄花梨雕床,摸摸白玉像,东看看西看看,啥都舍不得,连忙吹熄了火折子,念叨着“下雨了烧不着啊”。 隔日,越凉衡水金家传来了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小少爷离家出走了,逃婚了! “妹妹,你看我不把这个小兔崽子逮回来好好捶一顿!”一个拿着巨大石磨举上举下的大汉叫道。 “哼,依我看把他扔到我手下军营里好好磨练几年,至少把肥肉减了。”拿着漆黑长枪的汉子说道。 被一群哥哥围着的武袖衣坐在石凳上,膝上横卧着一把剑,她的脸上挂着微笑,似乎完全没有因为这些事情而烦恼。 没有人听见,她的嘴里说着什么。 “别瘦了啊” 明眼人都知道,只有金家吃下去的东西,可没有吐出来的。想从金家出去,怕是白玉京的高人都够呛!所以说,金拱门的失踪,怕是没那么简单喽! “袁元远,薛名府” 袁元远笑着上了台,而对面的薛名府板着张脸,像是被欠了三十文铜钱,老大的不爽。 “这位兄台,看你面带桃花,要有喜事啊!” 薛名府板着脸一言不发。 “兄台你看今日天气不错,很适合喝酒啊!” 看着灰云厚重,冷风四起,薛名府一言不发。 “兄台啊,你看那边,好像有美人啊!” 薛名府头也不转。 不管袁元远说什么,薛名府静静等着先生宣布开始,自从袁元远这几场过后,大家都知道这个家伙喜欢拖延时间施展阵法,然后一招偷袭。不过在裁判先生宣布开始之前是无法施展任何秘术阵法的,反正大家都学乖了。 别废话,直接干! 先生一声令下,薛名府猛地一蹬,一个狮子扑兔冲向袁元远。 自五岁时自己就苦练家传掌法,为此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手上的老茧是破了又破,无论三伏隆冬,没有一日荒废过。 每日读书写字也从未断过,小小年纪一身学问在族里就出了名,周围同龄少年哪个不是艳羡的目光。 即使到了闻名天下的白鹿学院,我薛名府也要做那个最强的,文试成不了榜首,武试一定夺魁! 我倒要看看你袁元远除了偷袭还会什么! 薛名府的脸上浮现笑容,在空中显得颇为狰狞,囊中之物罢了。 “嘭”的一声,雪雾四起,台下躺着一个人。 薛名府呆了,周围人傻了,看台上唐老头笑得连放了好几个屁,把旁边人熏得翻白眼。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薛名府一直呢喃着这句话,呆傻的动弹不得。 袁元远慢悠悠的下了台,走向庄游,靠近了,笑嘻嘻道:“庄游,你会烤肉吗?我想吃烤肉啊!” 庄游哈哈大笑,拍着他肩膀点头道:“管够!” 袁元远笑得眼睛都没了。 所有人都看到,袁元远踹了薛名府一脚,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大师兄宋麦冬笑着叹道:“这孩子。” “有意思”汤境都难得的笑了起来。 夜幕降临,伙房里飘出温暖的烟火气味,两个少年挤在一起忙活着。 “嘿,庄游你这肉绝了!” “上等果木考的,肯定好。” “可惜没酒,不然就更好了。” 庄游没有喝过酒,但他见过郑大爷喝醉后被大娘拾掇的样子,那叫个鸡飞狗跳啊,从此少年就绝了碰酒的念头。但在这个温暖的雪夜,就着火堆,吃着烤肉,他突然有种喝酒的冲动。 绿蚁新醅酒就好。 “袁元远,你为什么以前不这样?” 袁元远大口嚼着烤五花肉,满嘴肥油,含糊不清的道: “我懒得动手。” 庄游笑了,笑得很开怀,袁元远也笑了。 这个比酒还醉人。 第二卷 读书人 十七 其实我还有一拳 拓跋昊已经胜了第三场,袁元远也是,没有一点悬念。 至于韩小果那边,已经结束了比试,决出了前三名,韩小果,石乐志,李延书,这三人将有第二次机会再战前面九人,也就是第二轮会决出九个人。 到目前为止,已经出了七人,还剩下庄游与另外一人。 多日来的比试,大多点到即止,又不是生死厮杀,只有独孤存的第三战对手骨头断了不少怕是没个数月好不了了。 这边场地里韩小果也过来了,看见庄游一众人等,眼睛一亮,小脚丫子就要迈开,结果一看到拓跋昊,就抿着嘴巴走着小碎步,衣摆在空中轻轻飘荡,比风雪更飘摇。 小姑娘对着众人轻声问好,庄游点头致意,袁元远摸着下巴看着韩小果红着脸对着拓跋昊,嘴角咧了开来。拓跋昊没有搭理小姑娘,面色冷漠注视前方,让一旁看戏的袁元远好一阵摇头叹气,不过韩小果也没在意,立于一旁,脸上挂着微笑。 雪花渐渐大了起来,不少人肩头已经一片白,轻轻拂去好一阵抖落,接下来将是第二轮的最后一场比试。 一个手拿金色长棍的少年走上台来,中等个子,头发才刚过耳垂,很是奇怪。 “庄游,邵林斯” 先生一声,两个人拱手行礼,而后气氛凝滞,一触即发。 归墟出鞘,起手中正,长棍伫立,不动如山,庄游见对面不动,自己可没有先让一手的癖好,步下生风,坦腹势一招击出,先探虚实,此势系刺杀敌家腹部之势,还可作跃步冲刺穿杀。术语称其为“苍龙出水”势。不过此招虽然有些狠辣,脚步腾挪即可转换姿态,留有余地,长留剑法,大多如此,这也是此法奥妙之所在。 邵林斯右脚踢棍,劲道之大,异常坚硬的地面都划出一道裂痕,棍子一瞬临空,正要击在剑上,庄游手腕翻转,归墟一侧,躲了这一棍,这一势本击胸腹,脚步移转,归墟袭向下盘。邵林斯不慌不忙,吸气一口,临空长棍猛地下陷,击在地上,竟发出金石之声,罡风四起,庄游被这罡风一撞,胸口闷住,倒退十余步才止。 庄游定睛一望,邵林斯发丝飘荡,不像儒道,倒像个金刚怒目的佛宗弟子! 好家伙,棍子还没挨到,这罡风就威力如此,要是打到了,岂不完蛋了? 邵林斯没有立马追击,占的上风,依旧是立于原地。庄游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吃不准这局面。 “这个邵林斯不知从哪来的,一身佛宗功法,颇有些密宗的金刚不坏味道。”场下的汤境说道,以他的见识,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庄游暗自吐纳,周身真气暴涌,他要使出那三剑了! 三步成一瞬,归墟剑上白芒四吐,虽然微弱,但也足够。邵林斯也动了,棍横于身前,怒吼一声,万魔俱退,一招腰击势,此架能够横冲直撞,为剑法中的第一击杀之招,也称谓“逆鳞斩蛇”势。端的是一往无前。 庄游左脚向右侧横进一步,右脚再跟进一步。与此同时,手中之剑由右上方朝左前方下磕,复向右下方绞掠,来个一剑两段!邵林斯大喝一声,震得庄游差点心神失守,凝滞中招式已老,而金色棍子已经横扫到剑上,如此巨大的力道庄游再也握不住,剑应声而飞,砸在地上。 “剑对于剑客来说,就是命!什么手中无剑心中有剑,都是废话,手里有没有剑就是不一样!”山顶上陆先生掷地有声,敲打在每个学生的心上,握剑的手,俱都紧了些。 而现在,剑没了。 庄游可没有气机牵引御剑之术,只能看着地上的剑有些惨淡,台下独孤存嗤笑道:“剑都没了还打什么,回去再练练吧。” 邵林斯见状,没有立刻动手,而是收棍自立,显然是希望庄游知难而退。说书人口中的英雄好汉总是败不馁,输过一次拿起刀剑就能再战,但庄游不行,对面击飞他剑后没有再上,已经留情了,这时候去拿剑即使对面不阻挠,也着实是脸皮厚了,庄游做不来这等事。 不过他笑了笑,站直身子,看向前方,没有下台。没了剑,不还有双拳头嘛! 自十岁起开始打拳,无论春秋,无论寒暑,早晚两遍,从未耽误,打拳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入到骨子里,到后来才知道这拳叫一道拳,名字还挺傲气,庄游颇喜欢。以前听镇上说书人讲大侠神功盖世,什么屠龙掌法,落花流水拳什么的,个个牛气哄哄的很,搞得庄游也梦想着有一套一说出来就霸气的不得了的武功,为此还纠结了许久。一道拳,没有多霸气嘛,跟那些毁天灭地屠神斩仙的神功没法比,但庄游很喜欢,不为别的,好记得很,搞那些虚的没用。 大叔说一道是霸道,庄游在一本书里见过儒家圣人说过,““故明其不并之行,信其友敌之道,天下无王,霸主则常胜矣。是知霸道者也。”庄游觉得自己不是这样的性子,师傅也说这拳法在自己手上不显功夫,所以自己才练剑的。 眼下剑都丢了,只能捡起拳法了,毕竟老朋友,就是脾气不大对头也熟的不行了。 站好拳桩,气息吐纳,真气周转,庄游平静下来,看着前方。 看台上先生们都盯着少年,齐东来半闭着的眼皮子抬起少许,又闭了下去,换了个姿势靠着。 学生们没看出庄游用的啥招,没见过庄游用拳啊,但他们感受到了少年气质的变化,镇压山河谈不上,小小金刚怒目算什么! 邵林斯出手了,他第一次主动出手了,手中长棍裹挟风雷,散发飘荡,周身肌肤泛起黄色,何谓金刚怒目,所以降妖伏魔。 一拳打出,开山一式,浩浩荡荡,一往无前,周身真气倾泻的一干二净,激起的雪花四溅,在空中磨灭殆尽,没有半点痕迹。 雪花依旧飘忽忽的下着,风吹过,改变了它们下落的轨迹,而台上,也已告一段落了。庄游捡起归墟,抖落白雪,收入鞘,下了台,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北风的呼啸。 袁元远拉住他就开了话匣子,韩小果也不顾矜持贴近倾听,连一贯冷漠以对的拓跋昊都有些惊奇。 拒绝了他人的搀扶,脸色发白的邵林斯撑着棍子走远,回头看了看交谈中的少年少女们,头也不回的走了,这拳法很浓的释家味道啊,不过邵林斯没有问也不想问。 自己,也不过曾是个过空门而不入的可怜人罢了。 想起那个破落寺庙里的悲苦面容,邵林斯握紧了棍子,有些后悔了啊。 老秃驴会不会后悔当年收养我呢?养了个白眼狼,为了不当和尚而离家出走,为了那个所谓的红尘修行,来到了白鹿学院。揉揉挨了一拳的胸口,疼的咧嘴,要是当了和尚,我应该还吃着老秃驴的没点油盐的斋饭吧。 摇了摇头,邵林斯不再多想,把思绪抛在风雪中。 人群中的梅鱼苼张大的嘴巴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神复杂的看向庄游,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接下来的十二人将在三日后迎来第三轮,而与此同时,丙子科的考核里,十数天过去了,还没学生从连绵山峦里出来,这大雪天里,真不简单啊!要知道,学院里也会在考核中增加困难,反正怎么难受怎么来。 难得的休息,庄游决定到书斋里找本好书看看,权当消遣了,在泡杯茶,简直是神仙般日子。 踩着雪地发出声,四周碧绿竹林,慢悠悠的走着,庄游停了下来,三分惊讶七分害怕,旁人见了,肯定以为是何等洪水猛兽。哪知对面分明是明眸皓齿的佳人一个。 “梅姑娘,有事吗?”庄游硬着头皮问候道。 “出手吧!” 看着眼前拔剑颇显英武的姑娘,庄游无奈道:“学院规定,学生不准私斗,否则……” “啊啊啊,我不听我不听,我就要打死你。” 梅鱼苼张牙舞爪挥着剑冲了上来,什么长留剑法淑女形象全然不顾了,把庄游吓得满地乱跑,后面人则咬着牙使劲的追。 少年跑,少女追,可惜没旁人在,不然肯定会鄙夷这等胆小少年,庄游毫不在意,默默跑着,还不时回头望望,梅鱼苼跑累了,他也放慢脚步,跑快了,他迈开腿就奔了。 虽然没学过轻身功法,但一身真气雄厚的庄游十二经脉全通,足下六经一运真气踩在雪上不过一点痕迹,快要赶上踏雪无痕的境界了。 梅鱼苼看眼前人自己慢了他也慢,快了他也快,知道自己是追不上了,气得叉腰大叫:“你给我站住!” 庄游还是从来很听话,从善如流是也,站住,还站得笔直,站得一身正气! “姑娘,到底有何事?我还要去看书呢。” 这话不讲还好,一出口入了耳,梅鱼苼想到上次书斋前,手里剑气四射,差点就成了女剑仙破空飞升了。 又是一段拿剑姑娘追杀少年的过程,中间几次差点就追上了,偏偏就差了那一点儿,然后,又是姑娘停下喘气了。 庄游见天色不早,眼下不知距离书斋多远,又要迟了。 数月来,总共就迟到两次,还都是眼前人所致,一念至此,庄游沉声道:“姑娘,别无理取闹了,我很忙的。” 梅鱼苼不说话,对着庄游就冲了过来,谁知庄游不再跑了,正视前方,梅鱼苼躲闪不及,只来得及把剑收回,脚底一滑,整个人后仰,撞在少年身上。 等尘埃落定,雪雾退散,眼前情景要是被个擅长性命双修的修士看到,定会叫道:“好一个黄赤道观音坐莲式!” 第二卷 读书人 十八 一剑飞来破生死 好不容易坐在温暖的书斋里,庄游呼了口气,翻开书来,只是周围人的眼神都不大对劲,好奇,憋笑。 谁让他顶着一个大大的乌青眼圈呢,眨巴眨巴眼睛,眼角的肌肉不断抽搐,连庄游这样的肉身都觉得痛,好家伙,下手真狠! 废了一番功夫静下心来,庄游渐渐被书里的故事吸住的眼睛。 手上的书不是道经典籍,也不是什么大家著作,甚至跟修行都没有关系,薄薄的一册,就讲了一个剑客的故事。 剑客姓何名谁没有说,师从何人也未提及,甚至连他要做什么都不交代,整本书就讲了他做了一件事——喝酒。 剑客喜欢喝酒,喜欢喝的酒也不是什么好酒,两个铜板一碗的黄酒,从东到北,一路喝来,一路上,他见过弱女子被地痞流氓欺凌,押镖车队被洗劫,连刚给他倒过老黄酒的店家转头就被衙门里的小差人勒索。 在风华雪月的青楼里,花魁被逼跳了河,剑客喝着酒,对花魁无助的眼神无动于衷;在好心留宿他的山里人家,面对山上强盗的斩尽杀绝,他也是不出一言。一个孤苦乞儿曾问他,“你是个剑客吗?你为什么不出剑?”最后,这个乞儿在潮湿阴冷的角落蜷缩着死去,剑客给他埋了。 就这么一个背着剑匣的剑客,不知道走了有多远,走了有多久,他从未说过一句话,人间积苦,世间百态,他也只是喝着酒旁观,冷眼都谈不上,因为压根没看没在意。最后,他到了一处高崖,崖上有一个山庄,山庄有一个剑客,他是天下第一。 喝黄酒的剑客终于出剑了,一剑就取下了天下第一的头颅,自此,书没了。 他一直行走在江湖里,但江湖从没有过他。 掩卷,庄游面无表情,体内确实血气翻涌,是的,他没有看懂这本书,但他根本不在意这个故事到底想说什么,因为少年不屑。 为什么要练剑,庄游一直说是师傅让我练剑的,难道真是这样吗?当然不是,少年练剑,不是为了天下第一,也不是为了什么皇图霸业,只是为了三尺青锋能够保护眼前人,能够荡尽不平事。 换做他,肯定会救下绝望的花魁,出手斩尽山上悍匪,让小乞儿活着,不仅是是生存,还要去读书,做个知晓圣贤的明理人。学剑不是为了道理,而是为了讲道理,跟那些不跟你讲道理的人讲道理,若非如此,给庄游一个天下第一都不要,成仙都不要! 把书放到最高处的角落,庄游希望它不要再被看到,束之高阁积灰最好。 出了书斋,眼上青紫已经消退,庄游拔出归墟,练了遍剑法,感觉心中郁闷散了不少。 回到学舍,看着阴影里的拓跋昊,庄游脱口而出:“拓跋,我们切磋一下吧。” 他还是想要打一架,院规里也没说不准切磋。 拓跋昊没有说话,而是站了起来,走到了院子里,庄游一跃,气息震荡,地上积雪为之一空。 拳势起手,拓跋昊恍若未觉,庄游不管不顾,一拳打来,山矮一头,但是拓跋昊没有。 拓跋昊的速度很快,快的庄游肯定摸不到边,但他没有这么快,而是跟庄游硬碰硬,拳头对拳头,庄游的一道拳有多霸气,下了台的人知道,但这浩荡拳意打出来全都入泥牛入海,全都被拓跋昊承受,然后加倍返还。 “砰砰砰”一声声闷响,都是拳头打在肉上的声音,而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庄游在挨打。密集的拳头里,庄游却满心满眼都是快意,满嘴鲜血都掩不住笑容。如此畅快的倾泻多难求,庄游硬挨着十数拳,瞅准空子一拳打中拓跋昊手臂上,拓跋昊只是停了一瞬,接下来就是狂风暴雨的攻击,庄游体无完肤。 拳声飕飕催人残,庄游快要挨不住的时候,总是咬着牙,体内的真气由一开始的汹涌澎湃转而稀疏,渐渐殆尽,结果他还是不断压榨,从经脉里榨出每一丝真气。 一直挨打的庄游的庄游总是会反打一拳,手臂、大腿、肩膀,虽然会被更多的拳头反击,但拓跋昊完好的衣服也渐渐碎裂成布条以及空中的碎屑。两个人眼睛都红了,要是执行院规的师兄见此,怕是要好好给二人来个处罚。 庄游已经无法还击了,就差抱着头挨打了,什么拳法都不顾了,双拳只能在模糊的视线里挥动,酸胀的手臂已经麻木,快要坚持不下去,庄游脑海里盘桓道,就在空白间,他感觉体内好像有根弦断了,可以清晰的体会到束缚的绷断,整个人飘飘然,怒吼中,他顶着攻击打出了一拳,一下子集中拓跋昊胸口。 胸口,肋下这些地方,都是修行者的要害,而之前,庄游根本碰不到这些地方。 战斗停歇,风止雪停,天上弯月。 “拓跋,你没事吧?” 拓跋昊佝偻着身子,揉了揉胸口,看向庄游,少年才发现自己全身都是伤口,洗的发白的干净衣服也只能勉强遮羞。 大声的咳嗽,鲜血也吐了出来,庄游躺在雪地上,看着拓跋昊破碎衣衫,突然大声笑了出来,连拓跋昊嘴角都翘起,然后消失。 静静的躺在地上,感受着全身的剧痛,庄游发现体内的真气变少了,准确来说,变成了半雾半液体状,脑海里想起汤境师兄课上所讲: “从通脉境到通体境,真气会变成液状,周身流动……” 眼下,他已经二境初成了。多日来的战斗,对于他来说是一种锤炼,就像一块铁的杂质被剔除,留下更为坚韧的东西。再加上看了那本书,心境极不平和,道家说法,契机到了。而拓跋昊的这场捶打,就是一把剑最后的淬炼,过了寒水,庄游这把剑成了。 身上的细碎伤口已经结痂,庄游起来,打水洗漱,拿桶时,肌肉酸痛的不仅龇牙咧嘴。这周围只有他们一个学舍,其他的学舍都在几里外,据说是拓跋进了学院后建造的。 等躺到床上,已是二更天。 吃罢早饭,庄游走在山间小路上,今日他想练剑,长留山脉很大,由很多地方可以独处。 走了很久,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山涧,一条界破青山色,在幽碧潭上打出无数白沫。 取出归墟,庄游皱了眉头,身上还有些疼,不过他还是长留起手,正欲动时,白瀑血色,一人坠下。 轻身飞掠,一把抓住坠下的身子,到了岸边,才发现是个丙子科的师兄,背上数道凶险的伤口,庄游辨不清是何物所伤,还未如何,师兄睁了眼。 “你是庄游吧,我认得你。” 看来又是个吃过食堂的家伙,人家都是桃李满天下,庄游是食客满白鹿啊。 “师兄,你没事吧?” 按理说参加鹿角试的学生有先生暗中照看着,怎么会如此? “快,你快去告诉院长,有人破坏鹿角试,已经死了好些人了。” 此时此刻,按照那些讨厌的说书人说法,将死之人总是关键时刻还有一句话没机会说,这叫什么,用以前镇上小六哥的话说,啥叫嗝屁,就是有屁不放,憋死了。 然而还有个让人更头疼的,那就是接下来的一幕了。 一个黑影从山涧砸下,尘土飞扬,溅了庄游一身泥。 “呔,那人话音未落,说那时那时快,大老远来了个人,满脸狞笑,一条刀疤从耳根顺到下巴,好个凶恶的汉子……” 说书人嘴里的话成了现实,庄游把半昏半醒的师兄扶着靠在树旁。握着归墟,庄游盯着眼前一身黄土地味道的汉子,一言不发。 汉子像刚刚从地里忙活完农活的庄稼人,一身衣服尘土补丁不少,脸上皱纹沟壑纵横,庄稼人显老,眼角的纹路像干涸的田地,脚下草鞋还滴着水,脸上憨厚的笑容加上微弯的腰让人心生好感。 如果不是他手上的镰刀还滴着血,见到他的人一定会相信他的朴实。 “小兄弟,别想着跑了,俺不让的。” 看着眼前憨厚的笑容,庄游的心像被狠狠的锤了一记,手心冒得汗剑柄都滑腻了,扯着嘴角,庄游笑着说:“叔,老是喊打喊杀的不好。” 汉子挠着枯草头发,面上笑容化作苦瓜脸,像是一年耕作结果颗粒无收的老农,“小兄弟,把你们放跑了,俺婆娘会不让我上炕哩。” 汉子举起怎么看都像割杂草的镰刀,对着庄游一笑,一挥镰,转瞬间,庄游胸前出现一道血线,一下子就润湿了衣襟,而庄游连自己怎么受的伤都不知道,后退一步,横剑身前,庄游一言不发。 雪大了起来,耳边除了山涧飞瀑流水声,就是风声,庄游突然出声道:“你不是农夫!” “哦?” “这么冷的天,就穿一件褂子,你当你是烧柴火炕嘛。” 汉子一愣,笑了起来,与憨厚的笑脸不同,他的笑声断断续续,像是鬼哭号丧。 “有道理,不过俺确实是个种田的,就是婆娘有事,俺不放心,就跟来了。” 庄游学着袁元远试图拖延时间,可拙言的他眼下不知说些什么,直到看见手中归墟,才想明白。 剑客,废那么多话干什么? 长留剑法第四势,豹头势,状如泰山压顶霹雳挑刺,是长留里少见的出剑无悔的杀招,庄游没有留手的资格,上来就得狮子搏兔,以命搏杀! 汉子鬼笑着,手里镰刀滑动,作了个“十”字斩,在庄游身上鲜血淋漓血肉横飞,少年咬着牙没有止住,用力一蹬三丈高,高举右手,气机牢牢锁定下方。 然后,就被一脚踢飞了。 心疼的看了眼草鞋,要是破了婆娘不得骂死俺,到时候又得光着脚丫子,说不定炕都上不了,想着想着,苦瓜脸愈发愁苦起来。 只有地上的庄游,咳着血躬成一个虾子,恨不得把心肝肺都咳出来。 仅仅一脚,庄游连剑都抓不住了。 漫不经心的走过来,汉子举起镰刀,嘴里念叨着:“瓜娃子,化作肥,来年庄稼生得好。”嘴里哼着,手里动着。 庄游手指插进土里,拼了命的挣扎,但就是起不来,嘴里不甘的嘶吼着,像破洞的风箱。 既然说书人说得准,那么一切都是碰巧的事,这不,空中寒光一闪,破了雪花寒风,破了三丈生死,直到,断了那把黑色镰刀。 瞪大眼睛看着空中的一点寒光归墟剑,庄游喃喃道: “娘哩,说书人也说不出这等事!” 第二卷 读书人 十九 难得一兄弟得救 英雄救美一直是个美妙的故事,重点不在过程,而是手刃恶徒面对梨花带雨的美人,就是个纠结的事了。 要是英雄浊世佳公子,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美人少不得要羞答答的以身相许哪怕在恩人边上做个端茶送水的侍女都行。要是长得猥琐歪瓜裂枣獐头鼠目,甭管年方二八还是知晓天命,小女子只好无以为报来时少不得结草衔环了。 你说说,这救个人得多麻烦,救个老爷们吧,除了庄游这种好人,谁干? 而庄游没有想到的是,一把剑救了自己。 一剑黑镰断,以及躺在地上的一只手,血流满地。 气机牵引,庄游一把抓住归墟,满嘴血腥味,吐了一口血痰,看着面前捂着断臂伤口的汉子,满眼杀意。 手中开卷是书生,三尺剑气杀意起,庄游不是第一次杀人了,对于杀人这件事他没有想太多,道家儒家的一些理论他知晓,但对于他来说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所谓杀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长留剑势起,胡霜拂剑花,少年一剑直去,汉子苦着脸,急速后退,不敢直拭锋芒,战场形势瞬间变化。 一口真气提在胸口,庄游点剑势连戳十一下,真气为之一空,汉子脚步变化间躲闪了九剑,剩着的左臂两道伤口身可见骨! 皱着脸的汉子不再有之前的憨厚笑意,眼里的疯魔才是他的本相,捂着断臂伤口的他心里狂乱叫着,一道古怪的剑气在他体内纵横腾挪,他根本无法祛除,连伤口都止不住血,真是奇了怪了!他自始至终没有看庄游,而是死死盯着归墟,就是这把普通的剑,剑意且不说,这等锋锐剑气简直骇人听闻。 更何况此剑竟自行杀敌,这根本不是御剑或者驭剑的事情,这少年使的不过是普通的长留剑法,怕是连剑气剑罡都没多少,怎么会剑仙手段,只能说此剑诡异。 脑子疯狂转着,汉子根本没有听说哪把名剑是这等模样,眼下体内真气全在压制剑气,莫非今日真要阴沟里翻船,饮恨当场? 又在汉子身上留下数道伤口,庄游压榨着真气,决定最后一招解决对面,免得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刚刚绝望与得意的双方掉了个个,现在是少年得意,就在那归墟即将一剑结束时,一个雄壮的声音响起: “憨货,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真是没用!” 庄游被一个肥大的巴掌扇飞,飘悠悠十余丈才勉强提着气落地,拄着剑站起来,才看清来着何人。 艳俗的绣花鞋套在大脚上,大红色绣着牡丹花的裤子被勒的喘不过气,碧绿的棉服被高耸的胸脯挤得变形,粗壮的腰,夸张的腮红,三角眼里,满是恶毒。 而颇为健壮的汉子在她面前,竟是小鸟依人,看着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妇人,汉子激动道:“阿桃,你来了!”话音刚落,就有些拘谨,连伤口淌着血都不在意。 “屁话,老娘再不过来怕是要成寡妇了,到时候给你带个老绿帽子!” “嘿,俺看谁敢?” 看着婆娘瞪着的眼睛,汉子谄媚的讨好道:“阿桃~” “有屁快放!” “阿桃~” 胖大女人腻歪的看着一直叫自己的男人,无奈的转头,喜欢叫就让他叫吧,都断了只手了,让让吧。 看着地上的断手,阿桃三角眼眯着庄游,里面的恶毒让少年发白的脸色再次惨淡。 这个女人,比汉子更可怕,不只是长相,这气势就快压垮他了。 “小崽子,俺家男人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动,待会老娘把你剁碎了带回去喂猪!” “对,还要骨头留着给狗啃!”汉子雀跃道。 庄游站着,尽量挺直腰板,紧紧抓着归墟,这次归墟再发威也没用了。不过他没有后退,因为背后就是昏迷的师兄,无法再退了。 婆娘咧着大嘴露着发黄的板牙,狞笑着走来,庄游剑起,横于身前,最后一口真气,死也要刺上一剑。 婆娘大步踏出,地面一震,整个身躯就上了天,庄游撩剑,坦然正对,结果天上黑影怪叫一声,像被开水烫的母猪,在庄游身前砸下,一个大坑出现。 “拓跋!” 庄游惊喜的叫道,旋即就担忧道:“你不该来的。” 对面两个人起码通体境了,甚至更高,即使是拓跋昊也只有三境,半妖之体也没有胜算的。 背对着庄游,拓跋昊道:“走!” 庄游正欲开口,却感受到了拓跋昊的斩钉截铁,心一横,搀起师兄就跑,咬着牙神色疯狂,骨头缝里的疼痛都不管不顾。 大坑里一个庞大身影拔地而起,直射庄游,拓跋昊身子一下子消失,下一刻就出现在汉子上方,婆娘不得不折转回来,拓跋昊有一次消失,在十丈外站着。 “你个小兔崽子敢偷袭老娘,俺一定拔了你的皮……” 阿桃絮絮叨叨地说着,拓跋昊一眼不发,瞳孔缩的像针尖,幽绿的暗芒闪烁,一旁运气疗伤的汉子道:“原来是个狼崽子,一股子崽子味道!” 婆娘看着拓跋昊,道:“以前山上总是有狼崽子来偷鸡,现在皮都挂着墙上了。” 拓跋昊一下子消失,下一秒阿桃的手掌就在空中出现,在地上留下一道大坑。 接下来就是一场激烈的追逐,拓跋昊并不跟阿桃正面对战,而是靠速度在拖延迂回,不一会阿桃就烦躁的怒吼道:“小崽子你到底要跑到什么时候?” 没有回应,胖大女人对着汉子使了个眼色,夫妻多年的两人自有默契,汉子的速度要比阿桃快,所以他要快点疗伤,不能拖太久,虽然已经用气机掩盖了此地气息,但还是有风险。要是来了学院先生就麻烦了。 雪地出现一个个爆响,全身阿桃的攻击,满地雪飞,风大了。 渐渐的,拓跋昊的速度慢了下来,而阿桃的气息丝毫未有减弱,甚至更加狂暴,终于,拓跋昊被打中后背,踉跄着在地上显形,阿桃的巨掌如影随形,猖狂的笑容杀气腾腾。 鲜血,洒满了白雪,远处狼嚎挽歌。 拓跋昊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中的绿光却飘忽不定,没有柴的篝火般,这是阿桃突然一声大笑,震散了飞雪,拓跋昊一下子望去,就在这是,一直坐在地上的汉子暴起,无声无息的冲向背对着他的拓跋昊,苦瓜脸上满是快意,再有三息,这个狼崽子就要被扒皮了! 拓跋昊背上突然出现一道青色巨狼虚影,转过身,闪着光的獠牙,燃着碧焰的眸子,满是冰冷的杀意,汉子心知不对,却招式已老,无法后退,只能全力一击,硬碰硬就是了,一个学生而已。 风雪中,拓跋昊匍匐在地上,胸前热血融化了积雪,而身后的汉子,喉口的伤痕飙着血。 捂着伤口,汉子眼里又是惊恐也是愤怒,跪在地上想要出声,可是只有喑哑的嘶吼。 “你小子耍诈!” 阿桃怒极,脸上青筋跳动,体内狂暴真气汹涌炸裂,这小子故意藏拙,等的就是汉子偷袭! 看着自家男人痛苦模样,虽然不会死,但阿桃眼里三分心疼七分躁怒,破口大骂:“这憨货本就破锣嗓子,你个崽子还下重手!”把个汉子听得翻白眼。 冷漠地看着阿桃,拓跋昊的身子在拱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阿桃心知不好,连忙出手,但为时已晚,一个半人半狼模样的怪物出现在眼前。 “拓跋,你不要死啊!” 在密林里死命奔跑的庄游咳的血湿了衣襟也还在跑,两条腿像断了般骨头都在响。 不要死啊! 终于见到了山门,几个学生看到了浴血疯魔的庄游,连忙过来,庄游看到了人群中的汤境师兄拿着经书,刚要开口,两腿一软,整个人砸在地上。 “快,快救拓跋!”少年人事不省,嘴里却一直在念着。 汤境一下子想明白,指挥着学生连忙把二人送去救治,顺便通知先生,然后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沿着一路在雪地的盛开的鲜血梅花,汤境的速度快到极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还是惊讶于拓跋昊。 要知道这孩子刚进学院时候,一言不发,满眼暴戾,随时择人而噬的模样,狂躁的不像个人。 而狼,虽然血是热的,但比谁都心冷,同伴是不存在的,有的只是族群而已,残疾,衰老,弱小的族群只会被无情的抛弃,在任何情况下,狼都会选择有把握的出击,哪怕夹着尾巴也会逃之夭夭。 凶狠,残忍,谨慎,就是狼的特点。 而好不容易来到一个满地疮痍的雪地,遍地的鲜血让汤境眼皮跳动,他可以复原这里发生的事,那种惨烈让他齿冷,而地上握着半个镰刀的断手,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两个通体境的高手连断手都来不及捡起? 顺着气息一路追随,走得越远,汤境则越来越心惊,鲜血,碎肉,断肢,乃至骨头!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终于,在天色转晚,风雪初停的一个林子里,汤境终于看到了三人。 汉子已经只剩下一个骨架,汤境已经察觉到这一路拓跋昊是抓着汉子,后面跟着一个人的,这一路的碎肉白骨,都是这个汉子的,看来这是一种威胁。 最可怖的是,半身白骨的汉子还没有死,在一脸血污里,仅剩的一个眼珠里,埋葬着山海恐惧! 快速走到一个庞大身躯旁,一身伤痕的尸体难以辨别男女,汤境感受到微弱的波动,一脚踢开尸体,下面,是拓跋昊。 这是何等的惨状,翻卷的伤口里白骨森森,四肢扭曲旋转,原本尖长的指甲全都没了,而这个男人,死死的咬着尸体的喉咙,至死不休! 鼻翼动了动,拓跋昊睁开眼,看到汤境,汤境师兄跪着给他度着气吊命,看着直勾勾的眼睛,汤师兄的声音有些哽咽:“没事了,庄游他们都没事,拓跋,没事了。” 汤境之前一直是叫狼崽子的,当面也一样。 拓跋昊闭上眼睛,好累啊! 没事就好,就好。 第二卷 读书人 二十 白玉京来接三刀 连续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庄游都在拓跋昊的床边。 庄游受的伤大多皮外伤以及脱力,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先前二师姐李竹苓带着一只母鸡给拓跋昊输了血。庄游默默跟母鸡的绿豆眼对视着,很明显咯叽认出了床上的拓跋昊,不满的叫着,显然是心疼自己的血了。这小子三天两头重伤,咯叽也吃不消啊,打鸡血也不是这么打的。 “师姐,拓跋不会有事吧?” 李竹苓安抚着咯叽,抓挠着它的羽毛,眼里满是担忧, “经脉真气逆行,强行提升境界,伤了根本,有咯叽是没有性命之忧,但要恢复,不知道要多久了。”咯叽头一扬,很是得意。 低着头,庄游虽然松了口气,但还是握紧了拳头,还是太弱了,脑子里小镇的荒芜杂草生长,每一寸都是悔恨。 看着庄游,李竹苓叹了口气,摸摸少年的头,留下二人俩呆着。 站在床边,看着一身纱布的拓跋昊,少年久久不语,门外鹅毛大雪,门内静默无声。 与此同时,学院已经变了天。 “什么,学生失踪了!” 唐老头一拍桌子,漆黑长桌裂痕满布,对面的院长苦笑着看着上个月才换的桌子,心道杉木的不心疼,不心疼。 “先生出动了大半,已经进山里探查了,汤境带回来一个人,一开始不松口,直到给了赵存志。” “老赵,得,到他手上别说开口,鸟语都能说出来!” “来了一批亡命之徒。天南海北的都有,都是身上背着人命好几个通缉的莽人,再加上有高人在山里动了手脚,暗算了几个先生,掩盖了气机,所以现在才发现。” “高人?” 院长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大雪里连峦起伏的山脉,叹了口气,眼里,却是凌厉无比的杀意。 大半先生都入了茫茫雪山,剩余的先生和甲子科学生在学院里严阵以待,巡视着,以防不备。 —————— 不知名的林子里,两个丙子科学生背靠着背,咬着牙盯着周围的五个黑衣人,身上满是血痕。 “啧啧啧,不愧是白鹿学院的学生,两个丙子科在我们五人手上坚持这么久。” “别玩了,快点解决!” 一声令下,五个人矮身冲来,风里满是杀意,两个学生面露死志,但没有退缩,背后就是战友,不能倒! 少了三分戏谑的战斗很快见了分晓,血泊里的学生眼里落了血,年轻的旅程还未开始就结束了,在这场雪里落幕,连日后的江湖风光也没见过,爱恨情仇,英雄气短再也尝不到了。 人生就是这样,世事无常啊! “老大,你说我们潜力迢迢赶来杀这些瓜娃子干嘛?” “别废话,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缩缩头不说话,摸摸胸口,眼里满是贪婪,何止钱财,还有多少修行人梦寐以求的秘籍,这把干完就不干了,上次看到个婆娘水灵的很,一定要尝尝那销魂滋味。 风雪里,一个身影奔跑而来,身上雾气蒸腾,皑皑白雪触之即化,悲痛的看着地上被雪掩盖的少年们,屈远眼圈发红,仰起头,热泪盈眶,低头,杀气腾腾。 兴许是感觉到来者的不同寻常,五个黑衣人一瞬间散开,包围住屈远,极有默契地同时出手,上中下三路出击,力求一击必杀,同样没有废话的屈远浩气长存,口中怒喝: “鼠辈,该死至极!” 浩然正气席卷,屈远挥手,摧枯拉朽,五人吐血急退,骇然地看着屈远,此子好强! 读了近十年儒家经典的屈远在丙子科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温厚待人,如沐春风,可现在他杀气冲天,读书人杀人,就一定不如武夫吗? 战斗很快结束,五人体内被浩气卷成一团,死得痛苦至极,而屈远走到少年边,蹲下,为他们合上眼,整理好衣冠,大礼一拜,投身风雪中。 屈远孤身一人在茫茫雪山里寻找着,心里焦急万分,不愿再见到不瞑目,而山里也有许多先生凌空虚度,击毙了许多歹人,救下学生。 不过让先生们奇怪的时,潜入山里的凶徒多半是不入流的角色,不少都被学生解决了。 “都是搅局的死士啊!”一位先生救下一个学生,口里安慰着,视线却投向了学院。 齐东来裹着大衣走在雪里,病容恹恹,可惜不是个病西施,而是个臭男人,自然没人追捧。来到半山腰,立于一个小屋前,不出一言推门进去,看到床上床下两个臭小子。 “傻小子,再后悔又没什么用,拓跋命很硬的。” 转身,庄游看见齐东来,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行礼喊一声“先生”,齐东来已经走到拓跋昊旁边,看着一声伤痕气息好不容易才稳定却依旧微弱的拓跋昊,先生的神情很复杂。 庄游看着不甚熟悉的齐先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倒了杯热茶,端到先生面前,齐东来接过来,捧着茶,苍白脸色总算有了三分血色,看着拘谨少年,他先开了口。 “小子,你练拳嘛,马马虎虎,这练剑吧,就不上台面了。” 庄游没有气恼,不是不敢,而是也觉得这么一回事,只好不好意思地站着。 “不过拓跋又你这么一个朋友,这架,打得不亏。” 少年笑得很灿烂,什么练剑练拳的,都没有这个听得舒服,连齐东来都笑了出来,只是笑了一会,他看向了外面,轻笑了一声,道:“你呆在这里,不要出来。” 屋外,站了个背刀男人。 齐东来放下茶杯,拍拍庄游肩膀,出门的时候把门带好,缩缩头,似乎一下子从温暖的屋里到了外面冰天雪地很不适应。 看着眼前男人,齐东来面色嘲讽,笑道:“原来是你这条恶狗。” 男人看着病怏怏的齐东来,取下了刀,没有说话。 百败徐有离,白玉京第十三,超脱十境立足地仙的人物,之所以叫这个名号,还是因为这家伙刚练刀时,总是不知死活去找些颇有名气的人物麻烦,往往被打个半死,但每次都能活下来。 多少次像条死狗一样差点成了真的死狗,却依旧死乞白赖的去挑战各路高手,一开始被挑战的还大发善心的留他一条狗命,到后来大家才发现想杀也杀不了这个家伙。 不是没有人围剿过他,只是每次都能被他死里逃生,甚至还会被反咬一口。 有修行前辈道这个徐有离走的是个以战养战的武夫路子,迟早有一天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整整四百六十一战,从不知名修行宗门到高门大族,没有一胜! 有天徐有离吃了难得的一顿饱饭,然后对着饭馆老板的女儿说了句“我要杀了王寅。”姑娘家以为来了傻子,谁不知道王寅位列白玉京十三,也就是天下第十三,是个顶破天的神仙! 果然,这个家伙是没钱想吃霸王餐,趁着姑娘不注意溜走了,把个女孩气得啊! 然后,徐有离来到了越凉,在南海边与王寅打了一场,三天三夜。 就在有人说要四百六十二败时,王寅被一刀断头,大好头颅被扔到海里喂鱼。 从此,徐有离没有败过,名列白玉京,一朝天下闻。然后他去了吃霸王餐的饭馆,扔下酒钱,顺便把老板女儿给娶了,嘿,真是不吃亏的家伙。 齐东来道:“就来了你一个?山里那些人也是姓张的手笔吧?” 徐有离看着齐东来,取下刀,说道:“我欠他一个人情。” “我这师兄真是大手笔啊,让你来杀我这个快死的家伙,就这么等不及吗?” “我只出三刀。”徐有离说完就动手,没有一句废话。 第一刀,平平递出,平淡无奇,没有任何花哨,没有任何异象,连鹿角试的比拼都更精彩,齐东来衣袖一挥,脸上红光满面,却不正常。 二人之间出现一道百丈裂缝,半山腰像要被斩断。 齐东来的衣袖齐齐截断,他后退了一步,口中微动,咽下了鲜血,眯起眼睛。没有袖子遮掩的双手在发抖。 第二刀,直直刺出,与剑刺不同,要满上不少,没有漫天风雷,也没有浩大声势,地上出现一道竖缝,与横着的裂缝呈“十”字。而且竖缝一直漫延,到了齐东来脚下,齐东来一退,再退,继续退,连退十步,竖缝停止,齐东来面白如雪,嘴唇朱红,鲜血吞不下去了。 而齐东来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叹了口气,就要摔倒,身后门响,脚步纷叠,庄游扶住齐先生,瞪着徐有离。 他不知道来者何人,就算知道了会害怕的要死,也会站在这里,拳头大了不起啊,能大的过个尊师重教吗? 徐有离没有停手,第三刀正要出来,远处来了三个人,须臾皆至。 “晚辈宋麦冬” “李竹苓” “汤境” “替师傅接前辈最后一刀!” 徐有离没有反应,只是嘴角翘起,心情由一开始的不满好了起来,手中刀直起,从上而下,一刀劈下,天地为之一变,远处云端一分为二。 宋麦冬双掌递出,身上出现一座金黄色的高楼,五层之上还有半层没有了,浩渺黄云,九天玄音,奇妙难言。 汤境口中诵念:“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一个个字出口,声势愈来愈浩大,声若黄钟大吕,响彻天际,几息间百字殆尽,浩气冲天,一位手拿经册的圣人虚影在他身后显化。 李竹苓取出一个绣包,里面三十六根银针凌空而起,呈九宫八卦于身前,突然射入宋麦冬以及汤境体内,二人境界竟凭空涨了一截! 一把巨大的虚影刀斩下来,整座山似乎都能一刀两段,高楼起,圣人出,与刀影针锋相对,狠狠撞在一起,却一瞬间万籁俱寂,一切都化成空虚。 庄游看着这近乎神仙手段的壮观情景,漫天气机让他七窍流血都浑然不觉,吾辈修行,该当如此,才不枉此生啊! 而身在其中的三人要惨得多,几乎都成了血人,天下十三的刀哪里是那么好接的,更何况地仙境界之下皆蝼蚁,徐有离就站在那里,就已经心生绝望。 眼看他高楼塌,圣人灭,刀势只是些许减弱,宋麦冬等人气机涌动,衣衫飞舞,血流满身眼神却熠熠生辉。 汤境挥手,宋麦冬结印,空中圣人形象没在消失,凝聚一些,直接抓住高楼,砸向刀影,三人皆已拼命! 被庄游扶着的齐东来颤巍巍抬起一根手指,道家有一法,仙人指路。而庄游体内的真气一瞬间被抽空,经脉被喷涌的真气胀伤,但他没有吭声。 九天之下出现一指,点在宋麦冬三人头顶,三人被灵犀一指醍醐灌顶,俱都获得大机缘,境界没有提升,但修行道路被拓宽何止一江。 五个人的努力,终于,这一刀是被挡了下来,而五个没有一点儿气力的人,看着神色平常身上连点尘埃都无的徐有离,没有说话。 “嗯,天色不早了,该回去吃饭喽。”扔下这句话,徐有离头也不回的下山,饭菜冷了又要被数落一顿,何苦来哉,天下十三,这在家里还不如个菜刀管用。 过了许久,李竹苓第一个站了起来,看着大大小小的伤员,苦笑不止,而齐东来则叹道:“姓徐的才用了三分力。”剩下的更是默然不语。 而大家都在想,院长去了哪里? 九天之上,白云之间,一身儒衫的白鹿院长面前是四个蓝袍道人,院长是个读书人,却罕见的面沉如水,喝道:“你们几个不在龙虎山道庭潜心修炼寻觅大道,来这里作何?” “他都没有几年可活了,非要赶尽杀绝吗?” “你们算什么出家人?莫非以为白鹿学院可欺不成?” “白鹿,齐东来这叛徒必须死!” “叛徒,东来现在是白鹿学院先生,与尔等何干?” 话不投机半句多,读书人跟道士说不到一块,九天之上,天雷滚滚,虚空碎裂! 夜里,院长敲开了齐东来的房门,看着手捧着经书一本正经的齐东来,走过去,瞥见了书里伤风败俗有碍风化的图画,无奈地说:“你不怕道祖拿雷劈了你?” “我都活不了多久,在乎那么多干嘛?你要不要看,不看别烦我。” 老人坐了下来,眉宇间难掩疲惫。 “学生们还好吧?” “都找回来了,死了几个倒霉蛋,唐老头正在那里暴跳如雷呢。” “东来,你是几岁上山的?” “六岁,怎么了?” 老人何尝不知道齐东来是六岁上了山,不是龙虎山,而是长留主峰,世人皆知道门小师叔十二岁上山,十三通脉,十四通体,十五通念,十六破涅槃,一步登天,被誉为道门百年来最有希望飞升的真人。 但没有人知道,小师叔在白鹿学院呆了六年,同样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齐东来离开了长留山脉,来到了龙虎山脚下。 “我很后悔让你下山。” “总归要下山的。” 看着虚弱的齐东来,老人即使不懂术算,也知道了结局。 “还有多久?” 齐东来伸出两根手指,“三年” 他笑了出来,没心没肺,像个孩子。 一如当年六岁上山的模样。 第二卷 读书人 有缘千里来相会 今天登录一看,发现阿柒seven又给我投了不少月票,在此,我再也按捺不住,拔地而起,操起键盘,心中感激之情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啊! 在此,有仁兄会说,说一千道一万,不如爆章,小弟我一念至此,着实有些惭愧啊!首先我第一次写,写的时候是乘兴而起,压根不知道一些规矩,手上一些存稿全给发了。其次,我现在是在校学生,学的又是苦逼的法律专业,明天就是一场考试,时间不多啊。老实说,我码字的速度很慢,谈不上咬文嚼字,只是写没那么简单,我三千字要两个小时接近三个小时!唉,希望以后能快点吧。 话到嘴边,很多想感谢的却说不出来,我写纯粹是兴趣使然,倒没抱着别的想法,所以每一个来看我书的人,我都很感谢,对我来说,看我的书足够了。 扯了一些,还是要提到阿柒大大,毕竟不能让你白花钱不是,可惜我现在真的不能做什么,只能做一些目前很廉价的承诺了,甚至我连承诺是什么都想不好,先留着。锦上添花,终归赶不上雪中送炭,就我这书目前这成绩,真的是惨淡二字都不足形容。 为什么要写作,因为心中一直有个江湖,看多了别人的江湖,总想着自己去走一回,酒有多烈,喝过才知道,路有多远,走了才知道。不管是刻骨铭心的爱恨情仇,还是不如相忘于江湖,总归是我的江湖。 书里写的是修行,看上去偏向于仙侠,其实一开始我想的是武侠,只是武侠二字,不好写,所以只好作罢。第一本书,签约的时候定在一百万,如果我身为阅龄十年的老书虫,肯定撇撇嘴来一句“一百万毛毛雨啦”,但我写了才知道,到底这江湖多大,一百万字,写不下,一百万字,写不出。江湖已经渐行渐远,我们终归已经长大,曾经的一些草莽情节已经淡了。更别说作为学法的学生,现在我看什么侠客心里总嘀咕着目无法纪,依法治国去哪了?最赚钱的方式在刑法里都有,所以我并不真心希望身处江湖,但我有个江湖梦,为的是曾经抱着本武侠的少年。 何谓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不需要见面,这本书里,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