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沉香谢(重生)》 分卷阅读1 《龙沉香谢(重生)》水墨灵犀 归雪上一世得了傅云奚白首一心人的允诺, 给傅家当了八年间谍,被他封印两段记忆, 最后进门才知自己当的是小妾。 被一个心狠手辣的正妻郡主和一个日渐黑化的夫君折腾一生, 临了竟还是被逼自尽。 重生到十六岁那年,归雪还是风灵楼里的采香姑娘, 她绝然撂下了间谍的担子,洗手不干,和傅家断绝关系, 去找寻前世失去的那两段记忆。 然后她真的找到了记忆: 上辈子风灵楼少主苏毓钦,为她而死,而她却把他忘了。 巫刹台的归雪,是独立四国之外的灵女,肩负寻找统一四国之“天选者”的使命。 所以说前世的她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忘记自己身份、单纯被骗了一辈子的傻姑凉。 她忘了使命,而少主选择了她,所以前世四国未能一统。 面对血淋淋的事实,归雪搓拳表示:都是我的罪啊!! 这一次,她要完成使命,断了孽缘,然后…… 然后就不可描述了…… (作者喜欢捉虫。不是伪更,不是伪更!作者对自己的文有强迫症,看到一个错别字都要改,希望小天使理解哟^ ^) 内容标签: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归雪 ┃ 配角: ┃ 其它: 引 第1章 第 1 章 暮春三月,东风解冻,雪化江南。 归雪心中却无半点冰消雪化之意。她凝神跪坐在轩窗边上,依旧着那身惯常穿的雪白外衫并浅碧色花边里衣。神思有些恍惚,窗外梨花飘落,似幻化成了点点飞雪,落地是玉碎之声。 “夫人,您快走吧!”一个红衣丫鬟倚门落泪。 “走?走哪里去?”她默默转过头来,眼中凄迷,“我不死,死的就是我的孩子。你说,我能走吗?” “若是将军还在的话……” 归雪没有回应,只淡淡起身,与丫鬟擦肩而过,步出那扇赭红的木门。 迎面走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浓厚的一层脂粉,也掩不住其下狰狞的神情。荀玗琪一声尖锐冷笑,摇了摇手让身后两个丫鬟站住,自个儿走上前来。 “将军生前,最宠爱的就是你,连我这个身为郡主的正室都得不到半点位置。现在,他走了,你说你是不是该下去陪他呢?” 她嫁的人,名叫傅云奚,是南楚名将。 他利用她,也喜欢她。可她对他的情,自明了两人当初相识是因他利用之心后,便悄然逝了。后来,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包括她。可这四国纷争之乱世,依旧未能止息。 她曾听过一个预言:沂城水灾,凌云出世,四海归一。 在北周、璇元、南楚、常林四国并立之前,神州大陆本是一体,只有一国。而今的北周王室,正是那一国的血脉。四国之外,长莽密林、蛟湘若水深处有一巫刹台,主管天命,不属任何一国。作为神州正统的北周皇族,其皇位继承者需会“凌云诀”,且得到巫刹台灵女的承认。 可是,这二十年过去了,那位真命天子在哪里?巫刹台灵女,又在哪里?放眼四海,依旧是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在乱世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她曾亲眼目睹过百姓易子而食,目睹过白骨露于野、朱门酒肉臭。她曾劝过傅云奚,莫要贪功,莫要恋战。百姓对于止战和平的向往,从来没有哪一刻这般强烈过。身为将门,难道不该为他们做些什么? 可傅云奚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颊,道:“打仗政治都是男人的事情。小雪,你只需安静待在家里,好好享受我给你带来的安逸便够了。外边那些乱象,又与你有什么干系?” 她还想争辩,却被他用力地一吻封唇。 她感到有些窒息,似乎面对着他的心情已经不同往日。她狠狠咬了一口,乘他不备,别过头去。 “我都是为了你好。可是自我娶你进门开始,你就变了。”傅云奚有些尴尬地起身,眼中含了一丝愠色,正欲摔门离去。 她忽然冷笑,“我变了?你说我变了,那你呢?你自继任老将军之职后,杀了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血?他们全都该死吗?因从前江潮的事,你对我心生忌讳。将我囚在身边,没有自由,没有朋友,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为我好’?你对我到底是爱,是忌惮,还是你一直以来自以为是的占有?!” 这一席话,句句直戳他的心窝。傅云奚勃然大怒,声线颤抖,指着她道: 分卷阅读2 “你,你不知好歹!”他说完话,扔下她一人,将木门“啪”地一声摔得巨响,消失在屋外。 一晃就是半个时辰。待她再次起身准备出屋子时,却发现门已落了锁。 一声无奈叹息。她伸手扶住门,声音里有些无力,“罢了。你都不怜悯世人,不怜悯身边的朋友,又怎会怜悯我?” 这些年,他杀尽了她身边之人,把她囚禁在自己这里。许给一个妾室的名分,而那正夫人荀玗琪就没一天让她好过的。 她是郡主,她是孤儿;她是正妻,她是妾;她是他实现野心路上的帮手,她只是一无用处摆设好看的花瓶。 至少,这都是她现在能看到的事实。 直到这一刻她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丢了什么。 她不想成为男人的附属品。 可是,晚了。 门外,夜色无边,风冷雪大,傅云奚执剑而立。那把剑插在雪地里,剑鞘上幽兰的光芒阴阴地闪着。 那个人的名字,自傅云奚知道起就一直缠绕着他,成为他心中最大的梦魇。即便那个人已经死了,即便归雪已经嫁他为妾,依然磨灭不去他给他带来的阴影。 他总是那样一副白衣胜雪的样子,高不可攀,若尘世冰雪纤尘不染,内心里却并非冰雪般纯白。他能给他带来梦魇,在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候,念之使人发狂。即便他已经得到世俗中的一切,依旧破除不了这个死人的魔咒。 “毓钦,不要怪我!是我,利用你喜欢的姑娘对付你!”唇边斜飞起一抹颤抖的笑容,他那只粗壮的手握紧了剑鞘,“不过想想,天意如此,你为她甘心饮鸩,我便成全你。这一切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么?” “但是,你给我听好了!她爱的人只能是我!她只能爱我!!你们都听见了吗!?”他忽然爆出一阵怒吼,喉结处咯咯作响,似要震碎这满目风雪。 “将军!怎么了?!”荀玗琪不知何时从他身后出现,手中拿着一件披风,正欲上前。 “滚!”傅云奚一见是她,咆哮大怒,竟是声嘶力竭。雪地里溅了他几点殷红的血,宛若盛极的红梅。 荀玗琪给吓得一颤,后退了几步,“好,好好好。我这就走,这就走!” 傅云奚走的那天,归雪披上了一身素白衣裙,却三天未流一滴眼泪。她已不知自己对他是何种情绪了。爱是已然消逝了的,剩下的还有什么?是自己对他的恨,还是他对自己的忌讳,亦或是,二十年已过,早已无力去想这些了。 “我在问你话!”荀玗琪大声将她从回忆中拉到眼前。岁月流逝,她对她的恨依旧在与日俱增,那一身凌人气势也未减半分。以前傅云奚还在,还能罩着她一星半点。如今他已走了半年,荀玗琪自然是想如何便如何了。她早就料到她会发难,可心中已是无力,并没有精神应对。 他离开的时候,她的孩子才三岁大。荀玗琪使手段控制了她的孩子,又暗中命人在孩子的饮食中添了□□,将仅存的一粒解药牢牢攥在手中。 她要逼她做这个痛苦的选择。让她的孩子死,或者,让她的孩子失去亲娘。看着她痛苦,是她最大的乐趣。 “你这个恶毒的人!”红衣丫鬟怒极指着她。 “夕颜,住口!”她立马打住她。 “夫人,我不能忍了。这些年她欺负我们的事情还少么?今天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 “你也要怎么?”荀玗琪冷笑着走来,“解药在我手里,你杀了我,她的孩子就得死。” “你!” “夕颜!” “以下犯上,给我带下去!”荀玗琪衣袖一挥,几个人上来,将她押走。 “荀玗琪!”她上前一步,眼神前所未有地透亮,如一池冰雪,“你的目的在我。我的孩子是傅家的骨血,你若敢动他,将军黄泉之下也不会饶过你。至于夕颜,她只是一个丫鬟,与你我的恩怨无关。” “我答应你开出的所有条件,我会为他殉葬。但我要清清白白地死。”她一字一顿地说着,宛若一朵冬日里风雪下的白梅,“我死后,你得将解药给我的孩子,并放了夕颜。” “好啊。”荀玗琪扬起下巴,“算你识时务。你现在就去死,我自会放过他们。绝不食言!” “这可是你说的。你若食言,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她转过身,一步一步,朝远方走去。 “跟上她!”荀玗琪一声令下,两个丫鬟跟了上去。 她们看 分卷阅读3 到那个雪色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初春冰化的地平线上。被关在匣子内的雪灵花亮了,在黑暗中,宛若星辰,却无人知道。 塞北花,江南雪,难流连,易消歇。 那天,许是看出她的心思已变,傅云奚说自己曾救过她,她得报恩偿还,以身相许,否则便是不义。 她嫁了,有些稀里糊涂地嫁了。现在她渐渐清醒了。 我用这二十多年青春还你的恩情。 若有来生…… 愿燃我身焚情海,莫结来世未了因。 “这是当初你赠我的剑。现在,我用它来了结。” 临走前的一刻,她脑海中却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双眼睛,高华散漫,亲和疏离。那不是傅云奚的眼睛。很难想象那一双眸子的主人,是个怎样的男子。虽然见过,却感觉不太真实。 血珠鲜红,泪珠莹白。归雪走了,葬在这凋敝如冬的初春。 荀玗琪从后头追赶上来,眼见前方那个女子倒下,自己的两个丫鬟竟有些失魂,不禁咬牙道:“愣什么愣?还不快给我清理了!?” “那小姐……”一个丫鬟怯怯地问了一句。 “杀!”荀玗琪不带半点犹豫,狠狠道:“把他和那个叫夕颜的婢女,都给我扔下山崖摔死!” 所有人都做出了选择,却没有谁能料到以后。 诗云:生灭元知色是空,可堪倾国付东风。唤醒绮梦憎啼鸟,罥入情丝奈网虫。雨里罗衾寒不耐,春阑金缕曲初终。返生香岂年年有,除奏通明问碧翁。 桂棹兰桨 第2章 第 2 章 暗室里出现一道狭窄的亮逢,渐宽,渐宽,如扇子一般敞开。 门开了,来人只向里迈了一步,便倚门立住了。他看到归雪整个人靠着墙,青丝如瀑直泻地面,下巴抵在膝盖上。浓长的睫羽幽幽垂着,从外而入的光线为其渡上了一层金色。朱唇不点丹砂,是自然而然的那种温润的浅红。两弯长眉,如水墨画出的远山。 凉风吹得她额前的碎发微动。眼皮跳了一下,过了片刻后,悠悠睁开。 这样阴暗潮湿关押犯人地方,也能睡得香,这女子还真是心大,要么就是太累。季无雨上前,声音微冷,“醒了?” 归雪动了动肩膀,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心中一惊。 这是怎么了?她不是死了么? 环顾四周,竟是如此熟悉。这里是……风灵楼! “你既说自己有办法医好少主的病,今日便给你这个机会。” 归雪睁大眼。这句话,这个场面,怎的如此熟悉?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做丫鬟时候的衣裳,左手上,依旧带着那雪灵花手链。 不及细想,她已明白了什么。虽说她从不信鬼神之说,但眼下的境况却由不得她置疑。这人生能再来一次,她绝不要像上辈子那样。 上一世的此刻,她还不知自己真名叫归雪,她只是风灵楼少主的采香姑娘,旁人都唤她“采香”。 “哦,好。”她站起来,恭行一礼,“如此,有劳季神医了。” “随我来。” 茜色的晨曦透过窗幔浅浅洒落进屋,她莲步轻移,刚至那间房门口,便嗅到了那阵香味——纯粹高贵的龙涎,她亲手所制。 略有犹疑,她抬步跨了门槛进屋。晨光勾勒出她窈窕娉婷的身形,如一株不蔓不枝的莲。顿了顿,随即下拜见礼。柔柔万福,虽无意矫做,却仍是不经意露出盈盈之态。“婢子采香,拜见少主。” 过了几秒没听见他说话,她小心地抬了抬眼睛,面前是一片雕饰华丽浅色帘帐。 “听说你有办法治好少主的病,采香姑娘,请吧。”侍立一旁的婢女忽然开口,她这才想到还有个人,忙应下了,款步上前。 “晚姑,你先下去。”一道清澈温润的声音自帘帐内响起,浮沉如春日的云霭水汽,又似寒冰开绽、雪化江南,清润撩人直拨开人的心曲。 “是,少主。”叫晚姑的婢女退下了,屋内只剩二人。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自帘帐内伸出来,呈现在她眼前。 她忽然愣住了。 少主…… 风灵楼少主,苏毓钦。 传闻中的少年奇才,苏毓钦。 分卷阅读4 十四岁那年,他作为南楚钦使前往璇元,成功劝其主帅退兵,解了南楚西线危局;十五岁,挂帅上阵,于东境对敌常林,以少胜多,一战三捷;十七岁时,始助其父经营风灵楼,短短两年内,其财力一跃成为南楚第一…… 上一世,她八岁那年被傅云奚救下一命,随后被封印八岁之前的记忆,作为探子入了风灵楼,一晃又是八年。少主苏毓钦极少露面,便是楼中丫鬟也不例外,所以那整整八年,她都没见过他的样子。眼下,应该是第一次与他相见。 那些被封印的记忆,直至她死,都没能解开。她一直当自己就是被傅家收养的孤儿,以后是要被许配给傅云奚的;当傅云奚是自己最能相信的人,他要自己打探的事情,她从未犹豫过。可是最后,他娶了南楚郡主荀玗琪为妻,要她做他的妾。 她发现他对自己的利用,就是从这一天开始: 四国纷乱,而南楚内乱也不平息。老皇帝眼皮子底下,四王子和六王子为夺嫡斗得如火如荼。傅家将筹码压在了四王子身上,而风灵楼这一势力,不亲四王子,被他们视为应该除去的敌人。傅铭嘱托云奚,令人在她为少主所制的龙涎香中下了毒,欲害了苏毓钦后,再将她救出来。 回想起往事前尘,她蓦地一冷笑。怪道那时,傅云奚一直和她说,要她等她——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接她出来,和她一起共度余生。 呵,原来就是这样么?借我之手下毒,也不顾及我的清白,然后纳我为妾?可笑上一辈子我等了那么久的日子,就是如此啊。 那时的她还不知这背后之事。出乎傅家的意料,她自荐能为少主医治,企图将功折罪后,慢慢找出幕后真凶。 于是她就这样被带到了他眼前。 “姑娘可看出了什么?”苏毓钦清冽的声音响起,惊了正出神的她一跳。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收了回去。她听到帘帐内响动,里边那个影子坐了起来。只听“哗”地一声流响,帘帐被那修长白皙的手掀开了。 帐内的少年一身白衣,墨发散逸,幽深墨瞳明亮如水,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白皙面庞俊逸温润,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正是尊贵优雅,高华散漫,亲和疏离。她感到一阵清风朗月向自己袭来,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片刻后才睁开。 依旧是上一世的图景。美好得让人不可逼视。 苏毓钦的气度风华,远胜有“南楚第一美男子”的傅云奚。然他极少在人前露面,见过他真容的人寥寥无几,因此坊间的传言,有说他姿容绝代的,亦有说他丑陋不堪的,分化为两极。 他并未迁怒于她的失礼,反微微一笑道:“请你过来,也是无法。我这怪病,遍访名医也未得解。你若能医得,自然是好。若医不得,也不用勉强自己。” “你之前没有见过我?”他微微前移,温润如水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她缩了缩脖子,想了想还是摇头。 他从榻上端正地坐起来,冲她温言道:“我姓苏,表字毓钦。” 上一世,他也是这般对她说的。 这道温润的目光,今朝又见,令她感到亲切,又有些想要逃避。 “你没病。”她忽然冲口而出,一说出来马上后悔了。 他确实没病。苏毓钦那么聪明的人,怎是容易被害的?他不过是假装中了计,遍访名医,还将她这把被借的刀也拉了进来,让傅家放松警惕。而自己,则成了这两方之间的传音筒。苏毓钦通过她知道了傅家之计,而傅家通过她得知了少主中计的消息。 苏毓钦的神态起了变化。 她知道这个人的。他身上那股子高深莫测的气质,并非是通过喜怒哀乐不幸于色,而是即使他表露出情绪,也难让人正确猜到他真实的心绪。 他对身边每一个女子都很友好,彬彬有礼且好助人,上一世让她一度以为他是个滥情之人。殊不知此人大多时候外热内冷,亲和温润下,骨子里却冷彻得吓人。他明面上喜欢和要好的人,未必心里就真的和他要好;反之,表面上不爱搭理,在心里却说不定是珍惜之人。 就比如,对她。 归雪自个儿一惊。 什么时候,她将这位少主揣度到这个程度了?她在想些什么啊? “为何如此说?”苏毓钦一手自然地搭在帘幔上,墨瞳清如琉璃,“你好像,认识我?” 她这才醒过神来,忙道:“奴婢此前并未见过少主尊容。” “奴婢觉得,少主天纵之才,若是连这下毒伎俩都无法识破的话,我可不信。”她抬眼看着他,一面想着该如何自圆其说。说到此处,又接 分卷阅读5 着道:“奴婢为少主制香已有八年,若有不轨之心,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今天,用如此拙劣的办法作死?还望少主明断。” “哦?”苏毓钦微扬了扬眉毛,笑道:“你似乎知道是谁在借你的手。” “有时候不说,并不代表不知。一味地相信别人,你可有想过你自己?”苏毓钦从帐内起身,款款两步走到她身边。映入眼帘的是他干净的衣摆。 归雪心思一颤。原来……他这么早,就全都知道了。 “既然眼下你心诚,我便帮你一次。礼尚往来,你也得照我说的去做。” “但凭少主吩咐。”她连忙叩首。 “你是傅家派来的,又是见过我病症的人,回头要如何说,你该清楚。” “是。” 他淡淡看了眼她的手链,“你可知这是何物?” “这是,雪灵花。”心知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她索性都说了出来:“是傅家给我的,说哪一日这花亮了,便及时告诉他们。” “那你知道为何要这样做么?” 归雪实诚地摇了摇头。上辈子她几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后来,雪灵花不见了,她只当是自己弄丢了,还很是内疚了一番。 第3章 第 3 章 苏毓钦自高处对她伸出手。 她看着眼前莹白修长的手,有点儿不敢伸手上去,“少主?” “手给我。”他像看一只小猫一般看着他,眼角含笑。 她终于鼓起勇气搭上自己的手,被他一把拉起来。他掌心里的温度,实在而温暖。 他搭上了她的左手,眼波清澈,“将它交给我保管。如果你信得过我。” “我……”归雪微讶,“可这是傅家给我的……”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他并不留情地轻巧打断。一双墨瞳,对上她惊讶水灵的眼睛。 左手干净地从她手上解下了那手链,她没有反抗。那朵雪灵花,轻巧没入他袖中。 “这段时间,我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你不用怕。”他背过身,她再看不到他的神情。 “多谢少主。”她也怯怯地转了身,走出他的屋子。 第二日清晨,晨曦初露。 归雪正在暗室里将醒未醒,耳边朦胧听到门开的声音。 “采香,采香,醒醒!”夕颜已看了她多时,跑过来摇她。 她慢慢醒转过来,睁开眼睛。恍然间的惊讶划过,随即明白了苏毓钦的用意,不由喜道:“是你!” 夕颜灿烂一笑,“是我!少主说了下毒的人不是你,咱们可以回去啦!哎哟嚯,我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虽然还不知道是谁害的姑娘,能洗脱冤情也不错。我倒是没想到,少主竟对姑娘这么好呀。” “嗯……?……” “哦对了,傅公子说有封信,要我交给你的。”夕颜将一个纸条塞到她手上。 “信?” “对呀。怎么了姑娘?” “没什么。”她摇摇头微苦一笑,接过那纸条,展开一看。 她怎么可能忘了这封信呢?!这封信,就是她上辈子和傅云奚生出嫌隙的源头。她就是活在梦里,也忘不了它! 南楚大司马傅铭家中,有一位夫人、两位姨娘。夫人所出嫡长子,正是傅云奚。二姨娘生了两个女儿,头一个未满三岁便夭折,另一个如今是十七岁的样子。三姨娘生的一个小儿子,今儿才五岁。 那封信中一是问了少主病症的情况,二是说傅家那位小姐对骠骑将军江潮思慕已久,绣了个荷包,聊表心思,但又羞涩不好自己送出。她归雪呢恰也是女儿家,且与傅家关系甚密,不妨就做个媒人,帮忙将此物转交给江潮。成人之美,何乐不为? 上辈子的她,想着成人之美也挺好的,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帮忙将这荷包送了。本以为此事就算是完成了,岂知数日后,江潮亲自来了风灵楼,借会客谈事之便,找到了她,表明自己也有同样的心思。她听了后自然是大吃一惊,慌忙解释,岂料越解释对方便越发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直到她认真下来表示自己的想法后,江潮才信了,自此变得失魂落魄。 嫁与傅云奚后她才得知,那时候的傅家小姐,根本不在南楚。所谓让自己做媒人 分卷阅读6 牵红线,不过是个幌子。 江潮对归雪倾慕已久。而归雪的美貌,足以称得上绝色。 她不知她送去荷包的那天晚上,江潮激动得睡不着觉,思了她整整一宿。被她拒绝后,他大醉三日。以至傅家助四王子起兵的时候,六王子拼命呼唤他,他依旧烂醉如泥倒在地上起不来,更别提领兵对敌。 江潮和风灵楼本都该属六王子的势力,可那一日,江潮无法领兵,风灵楼竟也没有出面。 江潮对她的思慕之心、她对傅云奚的信任之心、六王子处变易惊之心,竟都算得分毫不差。这场谋局算的是人心,绝无差池。 若是寻常的利用,真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便也忍了。可这一回,是傅云奚拿她当做对付别的男人的筹码。 这样阴毒之计,应该不是傅云奚亲口提出的,可又必是经了傅铭的首肯。那么是谁向傅铭献的计? 对了。 是荀玗琪,一定是她。 除了这位没过门的世子妃,还有谁能向傅大司马进献这样的计谋?对荀玗琪来说,这么做,一来助傅家成事,打压了六王子的党羽、手握兵权的江潮;二来,损了她归雪的名声。就算她送那香囊是受命于傅家,日后傅云奚但凡想起此事,依旧会对她心存芥蒂;三来,此计一成,定是大大提高了自己在傅家的地位,傅铭会对她另眼相看。 一石三鸟,甚毒,甚狠。 而傅云奚作为少公子,只能听从他爹的安排。归雪在他心中,与这场朝廷夺嫡的风浪、傅家利益的得失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重活一世,她竟是此刻才想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她不聪明,只是上一世心思过于单纯,遇事并不多想,只一味地相信一个人,从未怀疑过。这般活法,若是选对了人,或也是一世幸福安稳,可她偏偏选错了。 眼下要怎么办呢?时候未到,她还不能和傅家撕破脸。 必须去送这香囊。 “走吧,我给他回封信。”她淡淡道,走出了暗室。 两个人回到自己屋内,归雪默默在桌前写了回信,夕颜道:“这个任务,公子说得尽快完成。” 归雪抬头看了她一眼。 夕颜,是她八岁进傅府时候,傅云奚给她的丫鬟。随后,被她一起带进了风灵楼。虽说是傅府的丫鬟,但好歹也相处了这些年。夕颜对她的忠心,她是明白的。 “那我们今日便去吧。”她放下毛笔,“你帮我送信,这个香囊我自己送去江府。” “啊?”夕颜微讶,“姑娘,你一个人?” “不就是送个东西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放心,我不会有事。”她笑着拍拍她的手。 “噢,那好吧。” “你现在就去。我过会儿去江府。” “是,姑娘。” 夕颜走后,归雪叹了口气坐到梳妆匣前,取了最浓最暗的颜色,准备来给自己画个恐怖妆。 画成个丑八怪,让江潮避之不及,自然生不出什么别的心思了。这皮囊,真的让自己遭了太多罪。 她对着镜子,描摹倒腾了快半个时辰,瞧着才觉得稍微满意了点。起身,又觉得少了点什么。 自己这身材怎么办呢?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她想了想找来一堆绑带,给自己束胸丰腰,企图把身材变成上下一般粗的水桶。 又折腾了半天,终于把带子都捆好了,她罩上外衣,往镜前一照,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镜里那是个什么?是男是女?是人是鬼?她这样子出门,会不会还没到江府,就把路人给吓死了啊?或者,刚出这间屋子,就被人当做是混入风灵楼心思不轨的外人,给拖出去打死? 思来想去,折腾许久,依旧烦恼不堪。 她扑在梳妆台前大笑,竟笑出了几滴泪。一个精致木匣“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在她脚边溅开一地的脂粉。 “姑娘,你在做什么?”一个轻如环佩的声音忽入耳膜,她一惊,弹坐起来,不敢回头。 苏毓钦半扒在她窗户外边,语气幽凉如风,又暖如浅夏,“什么事情让你这般难过?” 她透过镜子看到了他——那竹簾上颀长俊朗的影子。纵是隔着一层簾笼,瞧不见脸,依然能将人的心思看得这样准。 难过?他竟知道自己是在难过,是笑中带泪而非自得其乐。换作旁人,只会以为她是笑疯了罢了。 “少主怎么会过来?”来 分卷阅读7 不及掩饰,她不能转头看他,只轻言问道。 “路过。”苏毓钦在外边道:“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要我帮忙么?” “少主别进来,我怕会吓着您……对不住了。”她情不自禁地捂住脸,默了半晌,终道:“多谢少主好意。我自己的事,还是想自己解决。”他真是顺便路过的么? “好吧。”他并不追问,清浅笑道:“如此,我祝姑娘好运。” 许久,外头已无人声。她有些忐忑地起身,不明白为何心突突直跳。挪步到窗前,卷簾,发现窗外已没了人影。原地似乎还残留着他衣上的龙涎香。她伸出素白的纤手,在空气里打捞似的掬了一捧,又缩回来。 抓了顶帷帽,她带上那香囊,出了屋门。 第4章 第 4 章 近日,对傅家来说最重要的一件事,莫过于秘密谋划帮四王子起事了。 眼见年迈的皇帝卧病在榻却迟迟不肯立储,朝堂上的大臣早就急成一锅粥,免不了都暗地里为自己打算一番,都纷纷站好了队。诸王子中,九王子、十王子年龄尚小,废太子已被贬为庶人,最有竞争力的两位王子,便是老四和老六。傅铭看中四王子的老成持重,又因为四王子生母华贵妃的关系,力保四王子为储君,暗自筹谋。 门开了。一个英武少年径直走进来,利落一礼。 “父亲,有何吩咐?” 傅铭正负手而立,两道浓眉竖起,面色紧绷,“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父亲,荀郡主暗中跟着小雪到了江府,孩儿亦派人跟着郡主,若有情况,随时向父亲汇报。”傅云奚不紧不慢地禀报着,阳光照他银色的戎装熠熠闪光,衬得那如刀的眉峰、深黑的眼睫愈发有神。 “嗯。”傅铭回转过身,又道:“那个丫头怎样?” 他踱起步子来,语气中带着不解,神思极为疑惑,“八年了,雪灵花竟从未亮过。是她隐瞒不报,还是那预言所说的天选之人,根本就不在风灵楼中?” “父亲,小雪对我十分信任。若那花儿真的亮了,她不会不告诉我。” 傅铭长叹:“归雪就是巫刹台灵女这一点毋庸置疑。我们这么些年看着她,就是为了通过她找到那天选之人并除之,以免日后四海归一、南楚为人所灭。可眼下,这是个僵局啊。” “父亲,孩儿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讲。” “风灵楼中,父亲觉得谁,最有可能是那位天选之人?”傅云奚看着他父亲,眉毛轻佻,心下明白傅铭心中已有了答案,继续道:“前日小雪已见过了风灵楼少主苏毓钦,但她在回信中并未提及雪灵花已亮。孩儿觉得,这有两种可能。其一,少主也并非我们要找的人;其二,少主控制了小雪。” 傅铭闻言神色一紧,忙道:“此话怎讲?” 傅云奚道:“苏毓钦是个极聪明的人。假设他就是那位天选之人,必也会知道灵女雪灵花发亮的秘密,他会提前做好准备,想办法瞒下此事,我们自然也不会知道了。” “那么归雪是否晓得?” 傅云奚迟疑了一瞬,“这个,不好说。” “岂有此理!”傅铭愤怒捶桌。 “父亲息怒。眼下不管小雪是否知情,我们都动她不得。因为依荀郡主之计,我们还需用她牵制江潮。” “那就这样不管了吗!?” 云奚抬眼道:“孩儿有一法,可除去父亲心中疑虑。四王子与六王子相斗这么多年,眼下时机已到,宁愿破釜沉舟,不能就此退却。既然苏毓钦有这个嫌疑,将其除去才是万无一失。这件事,不如就派给小雪做。 她若执行,证明她对傅家的忠诚并没有变,事成后万一暴露,孩儿有办法救她出来,继续用她找人。若不执行,则说明她心思有变,苏毓钦十有八九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父亲再下令将他们一并除去,也不迟。” 傅铭眼中一亮,露出赞许之色,“此计甚好。就这样吧,十日后你将刺杀任务派给她!” “是。”傅云奚恭敬一礼,“孩儿告退。” 傅云奚前脚出门,后脚他的小侍卫阿祥就追上来了,问说:“少爷,真要那样对小雪姐吗?” 云奚挑眉瞪了他一眼,“又偷听了。” 阿祥委屈巴巴,“是的,我就想问……” 云奚拧了把他脸上的肉,笑道:“亏你还不够了解我。我不过缓兵之计罢 分卷阅读8 了,怎么可能真要了她的性命。”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他停下来认真道:“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因为她的命是我的。” 伸出手指头,指了指他的脑门,“听墙根,今天罚你中午没有肉吃。” “啊……” 傅云奚呵呵大笑,嘟嘴道:“还不快滚。” 江府内,江潮闻说风灵楼的采香姑娘来了,一个大男人心跳到了嗓子眼儿,脸色涨红,一面想着怎么这么突然,一面急得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都来不及做,管家已将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引来。虽说戴着帷帽,还是能朦胧看到轻纱下的脸容身段。 江潮一见来人,眼睛慢慢睁大,很是吓了一跳。 这、这是采香?他之前见过她是什么模样什么身材!眼前这人,你逗我呢!? 归雪行了个万福礼,道:“这是傅家小姐托我送来的礼物,还望江大人笑纳。” “这、这……”江潮整个人懵圈儿,不知要说什么好。 时间耽搁不得,归雪上前一步,径自将香囊放在他手里,干净抽手。 轻纱下,归雪眼角微动。不远处的墙背后,有人正清楚看着这一幕,好回去向傅府报告。那个人,正是此计幕后的谋划者,荀玗琪。 自己如此动作,就是为了叫她以为顺了她的心意,可以放心。 果不其然。看了一会儿,墙背后那双眼露出狡黠的笑意,消失了去。 江潮正要送她走,归雪道:“等等。” “姑娘还有何吩咐?” “江大人,借一步说话。” 太阳透过枝叶缝隙洒下,铺了一地细碎的天光。归雪看向一脸疑惑的江潮,低声道:“奴婢此次前来,确是受了傅少将军的嘱托,一定要完成任务,将此物送到将军手中。奴婢一来是为了小姐姻缘,二来成人之美,也给自己积德。” 上辈子她就是稀里糊涂地送了东西,才导致被江潮误解,以为她是借着傅家小姐的幌子自己送香囊。这一次,她一定得把话说清楚。 江潮愣了一会儿,“是,我明白了。” 话已至此,应该可以走了。她刚挪动一步,却见江潮眼中的疑惑仍未退去。 这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上辈子他因着她的羁绊,先是在四王子起兵时醉酒,无力带兵保卫皇城;后来侥幸逃得一命,待傅云奚承袭傅铭爵位、大权在手时,又因心中对她的思慕,被傅云奚想方设法斩了满门。 权力这东西,得不到手的时候人会拼命渴求;得到手了,又喜欢滥用。上一世的傅云奚,做少将军时心中尚葆有一丝善良,大权在握后,却越发变得狭隘自私,不愿相信任何人,包括她。 她心里对江潮忽有些歉疚。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上一世,她的单纯害了的不仅是她自己,还有那些在意、关心她的人。 “江大人,我今日前来,确是乔装改扮了一番,也是不得已,还望莫怪。”她说道:“不过,请大人记得一句话。我,不属于任何人、任何地方。不管是傅家、皇家,还是风灵楼。” 江潮愕然。这句话语含深意。他往细里一想,未见得就不明白她的意思。 “奴婢告退了,大人留步。”她这才转身离开。 江潮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有些不可置信地点头叹气。 归雪前脚刚走,管家后脚来报:“大人,荀郡主求见。” 江潮皱眉,“她来做什么?” 想了想,还是道:“我马上去,让她等着。” 偏厅内,荀玗琪一身桃红色丝绸长裙,耳坠两点月白色珍珠。头上插着的银坠流苏长长地直垂到肩膀上,有一条还给挂在了头发里,随着她的动作不住摇晃。 她生得姿容艳丽,又好装扮。然脂粉太过、气势凌人,反而让人瞧着不适。 “见过江大人。”荀玗琪起身见礼,音调里带着青春年龄女子特有的娇媚调。 江潮道:“郡主客气了。” “江大人,本郡主不请自来,有些唐突了,望您见谅。” “哪里哪里。郡主大驾光临,本大人有失远迎。”江潮嘴里说着这些客套话,心里却早就不耐。他本是个领兵打仗之人,偏不喜欢官场客套,可面对这位郡主——荀侯爷的嫡女,也不能表露太多。 荀玗琪笑着坐回去,眼神明媚,“不瞒您说,本郡主此次 分卷阅读9 前来,是叫大人安心的。” “安心?” “有些话,当事人都不好明说,那就我这个旁观者来说好了。本郡主,是大司马府未过门的世子妃,有些事务提早帮忙料理着,也是我分内之事。江大人是个直爽人,我就不兜圈子了。”她直起腰来,终于切入正题,“这采香姑娘,当初是我们傅公子送去风灵楼的。这说起来,傅府是她名义上的娘家。 我是未来傅家的女主人,所以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样,以后嫁什么人,要过得好,我也得替她考虑周到。江大人,您说是不是?” 江潮并未露出她料想之中的神情,荀玗琪觉得有点不对。但话已出口,断没有收回的理,遂继续道:“谁知道啊,我这个妹妹太心急了,这一下子就表露了心意。您今年二十有五,她呀,才芳龄十六。我本是想待她再大些再来和您提的,可眼下这……” 她看向江潮,等他说话。 从见采香到见荀玗琪,他心中竟是一百八十度大翻腾。从起初的欢喜,到后来的疑惑,至现在渐渐明白。采香临走时和他说的话,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她不属于任何一处,言下之意则是,眼下她心意的归属并不在任何一个地方,也没有任何人能替她表露真实心意。她许是料到了后续会有人来找他,才将话说在前头。 江潮也不是个傻子。归雪已将话说得如此明白,便料定他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轻易中了敌人的圈套。 这世上可恨的,不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美人计,而是明明用了美人计,美人自己却不知。 “郡主此言,太早啦。眼前天下战乱四起,江某这颗心只属于朝廷。儿女情长的事儿,我是想都不敢想呐!”江潮喝了口茶,若无其事地看着对方。 荀玗琪心中大惊,有些不敢相信,又试探着道:“江大人,当真无意?” 江潮大手一挥,面上笑得客气,却语含讽刺:“有没有意又能如何呢?郡主身份尊贵,江某的终身大事儿,还是不劳您费心了。” 荀玗琪差点儿给茶水噎住,眼中没能掩住惊疑色。看了江潮一眼,忽觉出自己的尴尬狼狈来。自己身份高贵,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憋屈?这江潮是怎么了,竟然嘲讽自己,就不怕得罪了荀侯爷!? 心中气极,她强撑着笑脸站起来,“好吧!既然这样,本郡主也不多叨扰了。江大人,告辞!” 第5章 第 5 章 准备用采香牵制江潮的计划,行不通了。 荀玗琪心里很是生气,顶着头皮又去了傅府。此法不通,只能行他法。她得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傅铭,然后拿个别的主意。只是别的主意和这个比起来,虽也能牵制江潮,却与那个采香无关了。 她喜欢的男人、未来的丈夫,心里装的却是另一个人,这令她嫉妒、愤恨。这种恨像一颗种子,埋在心里,渐渐发芽、开花。 傅铭听完荀玗琪的汇报,有些许惊讶,默了片刻,看向她道:看你的样子,似乎还有别的办法说与我听?荀玗琪道:大司马在江潮的军中,应该安有自己的钉子吧?傅铭答道:不错。荀玗琪又道:那么大司马起兵那日,让我们安插在敌军中的钉子,依令行动。 与傅铭说完话,时间已到了傍晚。她忙完了事儿,回到荀府家中。 “拿笔墨来!”与父母请了安、用过饭,回到自己闺房中,荀玗琪将门窗紧闭,一张崩了许久的笑脸终于僵不住了,陡然垮下来。 “是,小姐。”丫鬟花枝恭敬为她准备好笔墨,侍立一旁,见她写了封信。 “小姐,您这是?!” 荀玗琪挑眉道:“我要约那个叫夕颜的吃顿饭。一个主子主动约下人,看她敢不来?” “那采香我动不得,难道她身边的丫鬟也动不得?再说,夕颜本就是傅家的人,若是同外人搅和到一起去了,傅家的脸面还往哪搁?本郡主,有这个责任。” “是,奴明白了。”丫鬟接了信退下。 “小姐,老爷叫您过去一趟。”另一丫鬟进来道。 荀玗琪抬头,“父亲找我?” 书房内,正中的檀木桌后,只坐着荀侯爷一人。 “你来了。”荀侯爷将书卷往桌上一扔,“免礼吧。过来,过来。” “方才一大家子都在一起,不方便说话。你一向聪明,我单独叫你来,是想问你:眼下这个乱世状况,我们荀家也保不定哪日就没了这富贵安荣,你可有什么稳妥办法?” 分卷阅读10 荀玗琪又换上了那张僵持的笑脸,道:“爹爹说什么呢?咱们家有祖宗神灵庇佑,有爹爹和兄长努力经营,即便逢这乱世,相信也能安然渡劫的。” 荀侯爷偏头道:“你还听不懂爹的意思吗?眼下就你我父女二人,讲客套作甚?” 荀玗琪这才直言道:“爹,依女儿之见,目前的境况,对我们来说又焉知不是机会呢?” “此话怎讲?” 荀玗琪笑道:“一月前,手握重兵的穆环放火烧了行阳宫室,引大批饥民逃窜,其中很多都往我京都方向涌来,这便是我们的机会。爹爹手中有大量屯粮,何不趁此机会向饥民高价出售。那都是些亡命之徒,只求一顿温饱。只要能买到粮食,多少钱财都愿意拿出来。” 荀侯爷闻言有些犹疑,“这样做,会不会有些不妥?” 荀玗琪继续进言道:“爹爹,您不这么做,就怕如您方才所说,这乱世,会消磨掉荀家的富贵安荣。唯有早做打算积累、未雨绸缪,才能免于灾祸啊。您对付的不过就是那些流民罢了,都是些下贱的人,陛下和朝中大臣难道还能为他们与您计较不成?” 荀侯爷微微闭眼,揉着太阳穴,“让为父好好想想……” “爹若是怕因此招来骂声,女儿倒有个解决的办法。” “哦?”荀侯爷顿时眼前一亮,“快说来听听!” “那崔侍郎不是听命于您么?您可以将此事交由他来做,万一有人要骂,也骂的不是我们荀家。”荀玗琪嫣然一笑,“此外,爹可以动用手中势力控制京都的几处地方,使得全城能买到粮食的之所,只有崔侍郎那里。” “好,好!不愧是我的女儿!”荀侯爷击掌称赞,“等回过头,爹一定好好赏你!玗琪啊,你若是个男儿身,早该是个军师了呀!” “爹爹谬赞了,女儿只愿荀家好。” 荀侯爷大笑两声,“爹知道你在想什么。到时候,你的嫁妆一定是全京都最丰厚的,让所有人瞩目!” “爹爹……”荀玗琪娇声一嗔。 归雪从江潮处出来,本是要回风灵楼,却被傅云奚的人半途拦住。 她想起来了,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和傅云奚爱恋正浓。她甚至差点儿忍不了了,直接书信一封要他带她走……结果当然是,他以时候未到为由,拒绝了她。 同样的境遇:她也是从江潮处送了东西,在回来的路上被他找上的。他们每隔七日便要见一次面,她向他汇报情况,而他,用甜言蜜语哄她一顿。可他一直没告诉她自己早和荀郡主订了婚,亦没告诉她嫁去是做妾。直到她嫁他的那天,没有走傅府正门,她才觉出不对来。新婚当夜,他为了控制住另一个房间里暴跳如雷的荀玗琪,撇下她一人在心房,陪了荀玗琪整整一宿,她也伤心了整整一宿。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可是现在的她不能和他翻脸。傅云奚封住了她八岁之前的记忆,她得求他帮自己把那段记忆打开,否则一辈子都活得不明不白。她到底是谁?来自哪里? 佯装镇定,她随那两个侍卫走了。侍卫们将她带到一处极美的地方便消失了。 她认出这儿是崖山涧。花月深林、流泉飞瀑。 瀑布在夜里披着月华渡的银光,伴着哗哗水声飞流直下,闪烁晶莹。山崖处生了许多不知名的灵异植物,幽幽发亮。 傅云奚侧倚着坐在一棵大树上,浅灰色的外袍给身旁的枝丫撑起一个角,随后披散下来。从低处仰头看去,月光打一侧过来,照得他俊朗的脸半明半暗。他一手拿着个圆酒壶,好整以暇地微笑注视着她。唇边似沾了一两滴酒液,在幽幽月光下莹莹发亮。 她站在树底下,抬头。这个熟悉而陌生的人,此刻又出现在她眼前。 傅云奚嘴角微微一扯。他没看错,她眼中一闪而过一道森冷的光。 那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冷,若天寒地冻、万物枯寂。 这是错觉吧? 傅云奚很快恢复了心情,开口道:“近日可有什么消息?” 她并不想与他说话,然眼下也只能忍着,淡淡道:“少主中毒抱恙,似乎要不行了。虽说他为我证了清白,但我总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傅云奚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小雪此言何意?” 归雪摇了摇脑袋,直视着他,“想害少主的人,为什么要把主意打到我头上呢?我为少主制香,每一道工序都亲手把控,若说真有机会在这其中搞鬼,你说我会想到谁?” “小雪,你想 分卷阅读11 多了。”傅云奚一个翻身下来,一双银边黑底小朝靴稳稳蹬在地面,眼珠微一转,“你的手链呢?” “手链啊。夕颜想看看,我给她玩儿了。” “什么?!”傅云奚神色一变,“那是何等重要之物,你怎么随便给别人呢?” “是。”归雪清冷一笑,“手链确是重要之物,但夕颜也是重要之人,还是傅家的人。公子这是连自家的丫鬟也信不过?” 傅云奚被她说得吃瘪。他看着她,不明白她今天为何如此反常。 手链不见了。真的是给夕颜拿去了么?多半,是被苏毓钦拿去了吧? 如此,他与父亲所说的第二种情况,就更有可能是真的了。 此等大事面前,由不得他顾虑私情。傅云奚心思一转,下了决定。 他从袖中拿出密令,“小雪,你不是一直等我接你出去吗?这是最后一份任务,你把它完成了,父亲就同意我们在一起。” 她冷冷看着他,“哦?是吗?” 她知道那份密令里写的什么。和上辈子一样,苏毓钦拿走了她的手链。傅云奚见状,便给她下了刺杀苏毓钦的密令。光下毒是不够的,这身中剧毒的人老拖着不死,怎么能叫人安心呢? 她接过密令,收入上衣口袋里,看着他道:“一直以来都是公子问我,今天我想问公子一个问题。” 傅云奚微讶,“你说。” “功成之后你接我出去,是打算娶我为妻吗?” 傅云奚怎么都没料到她会问这个话,有些慌乱,下意识地遮掩道:“当然。这问题还需要问吗?我不娶你,娶谁?” 归雪内心觉得嘲讽。这人说起瞎话来,还真是草稿都不打一下。又道:“不过我这个人,有点奇怪。我不记得自己八岁以前的事情,所以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带着这许多的不明白嫁给你,我也不安心啊。” “小雪,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你失忆了,得治。我会慢慢帮你治的,你急什么。”他注意到了她的变化。今夜她一句“云奚”都没有叫,从都到尾称他为“公子”。 “失忆?呵。焉知我不是被哪个别有用心的人封印了记忆呢?傅公子,如果真是这样,你可要为我报仇,为我解开记忆啊。” 云奚竟给她说得有些腿软,脖后汗珠直冒,“好,报仇,报仇。你别急,有我呢。” “还希望你能记得自己今天说过的话。” “小、小雪,密令中的任务,十分重要。我到时会派人手帮你,你可千万小心。这个戒指是枚武器。它很锋利,能助你成事。”他将一个银戒指戴在她手上,手指微微颤抖。 她什么时候这样冷然对他过?上回还说要他带她走,怎么现在这就……这太不正常了。可是细细想来,并未发生什么意外之事啊? “知道了。”归雪抽回手,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我告辞了,留步吧。” 夜色中,似有幽灵生长。她一步步朝前走去,越走,越觉得身上寒凉。抱臂摩挲摩挲胳膊,耳边一些动物的叫声十分清晰。这些生灵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或许它们看得见她,但是她看不见它们。耳朵灵敏起来,分辨这这些动物的声音,有蟋蟀,青蛙,还有…… 身子冷不丁一颤。 她回过头,身后的高树上正盘踞这一条白蟒。月光透过树林枝丫的缝隙,斑斑点点照在它华美精致的皮上。那蛇的眼睛,似乎泛着幽幽绿光。 她怕蛇。重活一世还是和上一世一样,害怕蛇这种动物。强自镇定,继续朝前走,谁料脚下恰给一块石头绊住,冷不丁摔了下去,末了还是没避免惊叫出声。 完了,这下彻底惊扰那家伙了。她闭上眼睛,内心恐惧滋长。 然那蛇并没有发动她预料之内的进攻。伴随着一声凛冽剑风,她好像听到了巨物掉在地上的声音。半晌,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陡然又叫出声来。 月色比上一瞬更为明亮,明明白白地映着那蛇早已躺在地上的景象。它的身子已断为两截,血水直流。两部分分开的身体还在强力蠕动着,似乎正努力寻找着另一半。 “啊!!!”她用双手捂住眼睛。 “不敢看,就不要看。”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冷然清润,浮沉动听,竟将她一瞬的恐惧全扫了去。 她微微睁眼,透过指缝看向外边,见到一个人影。 傅云奚没有追过来,眼下相救的人是谁? 她霍然拿开手,从地上站起来。然再怎么努力,也只见得到 分卷阅读12 那颀长的影子的轮廓,而无法看清来者的面容。 眼前似乎是一位林下之士,潇洒散逸,风度翩然。一把长剑在手,若揽去了九天光华,映着千里寒江月色,可远观而不可接近。 有些熟悉。熟悉,又陌生。 她忽然跑过去,伸手拨开树林枝叶的缝隙,一双水灵的葡萄眼登时睁得老大,“少、少主?” 这个苏毓钦和她上一次看到的完全不同。在她印象里,他就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没想到,还会有这般长剑在手、潇洒不可亲的样子。 苏毓钦完全没想到她会上前一探究竟。 下一瞬,他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林子后头去了。 傅云奚远远地似听到了女孩子的叫喊声,此刻已从后头追来,“小雪,你在哪?!” “小雪!” “嘘。”苏毓钦修长的食指抵住了她的樱唇。归雪惊得不敢出声,只静静待着,任凭他摆布。 上辈子她和傅云奚在此处说完话后,傅云奚带她去了另一处地方——一个花园,种满了她喜欢的梨花。但这一回,由于她冰冷的态度,傅云奚没有提出带她再去别处,于是她辞了他,在这里遇上了苏毓钦。 上一世的她又怎么会想到,自己和傅云奚走的时候,少主就站在这片林子后头呢? 傅云奚的喊声在四野回荡。长月,渐渐照亮花林。 作者有话要说: 归雪小姐姐强烈要求和少主哥哥独处╭(╯^╰)╮本来这个情节要晚一点的呢 第6章 第 6 章 片刻后,云奚的喊声消失了。归雪挪了挪已经僵硬的身子,有些不安地瞅着苏毓钦,出声道:“少主怎么也在这里?” 苏毓钦恢复了他谦谦君子的亲和模样,微微扭头看向别处,“傻丫头,因为你在这里啊。” 归雪愕然。他说了啥?! 而且,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他方才那一瞬温润清雅如竹林清风的笑意里,藏着一丝坏意。 不明所以,只能故作镇定,“少主,我的雪灵花,你什么时候还我啊?” 苏毓钦莞尔一笑,眼光漫然不惊地瞟了她手上的戒指一眼,“什么时候?时候到了自然会还你。” 归雪吃了个哑巴亏。这算什么回答嘛,和没回答一个样儿。 “这雪灵花,是巫刹台灵女的神物。”他微微靠近她,吐气如兰。 “什么?”归雪瞪大眼,心下有些不可置信。苏毓钦那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说的一句“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她并没有忘记。“那、那它为什么会在我手里?” “巫刹台灵女之位,向来是母女相继。雪灵花是她们手中代代相传的宝物。她们在等待九州四海的真命天子出现,以此花为祭,用一滴灵女之血,解开他身上封印,承认他的身份。” 归雪眨巴眨巴眼睛,“那这位灵女现在何处?我该去把花儿还给她吧?” “急什么。”苏毓钦舒了口气,“数这时间,距上一任灵女莫名失踪,已有近二十年了。现任的灵女身在何地何方,还没有人知道呢。” “这样啊。”她斜着脑袋,认真地听。 “那为何两任灵女接连失踪呢?” “说失踪,不过是避讳罢了。实话说来,上任灵女是死于天规。” 苏毓钦缓缓摇头,“巫刹台灵女何等神圣独立,不能与四国任一君王结亲。可那位灵女偏偏不顾,执意……她当上王后的第三日,便仙逝了。” 归雪听罢感慨不已。上辈子她不知道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苏毓钦竟然告诉了她这么多。上一世如果她也选择了这条走出树林的道儿,听到了他说的这一席话,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傻傻地被傅云奚牵着鼻子走了?至少,她会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对自己那八年被封印的记忆有所怀疑。有了怀疑,她便不会再任人摆布。 她现在和他隔得很近,或许这是用戒指杀了他的好机会。眼下境况,上辈子的她或许会陷入犹豫,可现在的她,只会把傅家这项任务当做耳旁风罢了。早晚有一天,她要和傅家一大家子外带那个烦死人的荀郡主决裂,她的字典里不会再有这些人,曾经的过往又有什么关系? “你的戒指很好看。是傅家公子新送的礼物?”苏毓钦忽然问道。 归雪心底一颤。这位少主眼光毒得很,自然一看便知 分卷阅读13 这不是寻常戒指,而是杀人利器。他又知道她刚才和傅云奚单独见面说话过,那么…… 是了。是常人都会有所怀疑的。 苏毓钦不是常人。 他高出常人太多。 傅家自以为一切事情尽在自己掌控中,以为风灵楼支持的是与四王子针锋相对的六王子,殊不知苏毓钦真意的是那刚满十岁的九王子。上一世,四王子和六王子斗得如火如荼,最终两败俱伤。老皇帝玩儿累了,不愿自己一命归西后几个儿子自相残杀,在撒手人世的前一刻,出人意料地选了九王子即位。 将前尘细细想来:昭和四十六年,傅家助四王子举兵谋反。六王子阵营中,江潮醉酒无法领兵,禁卫军各首领被提前控制,风灵楼袖手旁观,以致傅铭傅云奚父子二人与四王子一齐率兵包围皇宫。本以为是志在必得,谁料那些个被派去控制禁卫军首领的人忽然“叛变”,很快放走了禁军各位首领,一时间局势大变。 六王子束手无策,奔入其父寝宫,哭诉得涕泪交流。殿外,禁卫军正和傅家父子激战流血。就在这时,风灵楼少主苏毓钦一身白衣,一骑白马,身后率着几万北周士兵,前来救援。 所有人,包括她,都震惊了。 那些人其实不是“叛变”。他们本就是苏毓钦手下的人,是风灵楼安插在六王子阵营中的钉子。 在苏毓钦赶到之前,傅家军的兵力比禁卫军多上一倍,加上傅铭父子骁勇善战,最终冲破了禁军,四王子独自提刀入殿。 他杀了六王子,并宣告是六王子谋反,自己起兵救驾。 然而,最后到来的六万北周军队,在殿外包围了已战得精疲力竭的傅家军。四王子、傅家,都被当做反贼叛臣,伏诛。 之前与傅家军一战的禁卫军,只是用来拖延时间、消耗敌方的精力罢了。真正的主力、最后的赢家,是苏毓钦带来的六万北周士兵。 她想不明白那些北周兵是怎么进来的,总之风灵楼的眼线,就如一张大网,盘根错节在南楚的各个敌方。阵营内所有棋子,都是顶着南楚户籍的北周人。这是苏毓钦亲手经营风灵楼的成果。 傅家父子被下狱,是她上一世痛苦的开端。不是因为傅家就此败落,而是因为傅云奚八年对她的欺骗和隐瞒,自此开始渐渐浮上水面。一开始她不信傅云奚会为了家族利益,明知会死很多人依然要跟着其父谋反。不信,亦不愿他死。 可是她没有任何办法。她焦虑着,想做些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万般无奈下,她去求苏毓钦。 他是这场叛乱中最大的功臣,只要愿意为傅云奚求情,王上兴许能给他条活路。 然后……然后怎么着? 她摇了摇脑袋。奇怪,中间有一段居然不太记得了。 一年后,傅铭死了。傅云奚活下来了,逃往常林东山再起。南楚正着急处理这内乱时,北周趁机发兵南下,连夺边境数座城池。而苏毓钦…… 他不仅仅是风灵楼少主,亦是北周人。若不然,怎么跑到南楚的地界上来,扎根这许多年?表面上看他是南楚王室夺嫡之战中某位王子阵营下的一羽,实际上他却不属于这里所有人,是奉了北周王之命来南楚的。 另一方面,往深了想,不谙世事的九王子即位,对南楚的强敌北周来说,是最大的机会。 “回答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难么?”苏毓钦的声音一瞬将她拉回到现实中。她抬起眼睛,瞅着他英俊的脸,摇摇头道:“没有。我刚才只是,想到了一些从前的事情。” 她觉得奇怪。苏毓钦对她来说应该是个很特别的存在,她觉得自己上辈子应该和他有过某种无法忽略的交集,可是现在,关于这些交集的内容,她竟然怎么都想不起来! 喉头有些噎住,归雪看着他,只觉得心里有种浓烈的哀伤散发开来,控制不住。 “怎么了?”苏毓钦轻言问道。 从惊怕、沉思、痛苦到伤心……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一个女子在短短时间之内,经历这么丰富的情绪变化? 一只飞虫忽直直而来,他拉住她的手腕,往后一避。 她叫了一声,脑中生疼。似有些模模糊糊的景象潮水般涌来,想冲,却又冲不破那道封印记忆的闸门。 “姑娘可是哪里不适?”他关切地看着她,见她竟说不出话来,便挽着她起身,“夜深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去。”回风灵楼去。 夜沉如水。 火灭了。面前的台子上,升腾起几缕淡绿色的烟雾 分卷阅读14 。季无雨抬眼道:“错不了了,正是此毒。” 苏毓钦斜倚在一旁的软榻上,睡眼惺忪,“傅家。” “傅家,借采香之手给你下毒。” “就算得知我已中毒的消息,恐怕他们也不会就此罢休。除了大量派人出去寻找解□□,还得防着刺客。” 季无雨微微蹙眉,“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何事?” “虽说采香只是被借用的手,但你焉能断定她不是和傅家有意配合?她与傅家的关系你也知道。傅云奚和她两情相悦,还答应事成后要娶她。你说这样一个姑娘,在这整件事中,当真是完全无辜的吗?” “她是否无辜我倒不知,因为这与我所谋之事并无关系。”苏毓钦揉了揉额角,“无辜如何,不无辜又如何?她还重要不到让我算计的那个份儿上。” 悬于帘帐内的雪灵花莹莹闪烁,那光华温润、透亮,在他白皙的脸上映上一朵雪边花影。他眨了眨眼睛,看向那朵花儿,眼中光芒柔和,有些渴睡。 “你不愿算计她罢了。”季无雨不客气地一语道破。 “她在风灵楼中八年,每月为你采香。她八年没有见过你,你可不是没见过她。” 苏毓钦的眼睛睁大了,“说这些干嘛。” 季无雨道:“我怎么不能说了。你,刚才干什么去了?” “哼……”苏毓钦一翻被子,躺了下去,面朝墙壁,“本少主要睡觉了,无事勿扰。” 季无雨暗中恼得贴墙,“你自己想得,我还说不得了。再见!” “慢走不送。” 第7章 第 7 章 两日后,夕颜接到一个请帖。展开一读,不由大为吃惊。吃惊之后,便是汹涌而来的惧意。 归雪从屋子外头进来,见她手拿着这东西一副疑惑无措的样子,当即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上一世的夕颜,也接到了荀玗琪这份请帖。她去了,不能不去。结果回来以后,就再不想活。归雪劝慰了很久很久,才勉强将她劝住,自此一生留在她身边侍奉。 心下忖了忖,对她道:“你就好好待在屋子里吧。这请帖,我代你去。” 夕颜闻言大惊,又是感激,又是惶惑不解,“这可以吗?” “我找季神医帮我易个容。放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一会儿把你那件浅橙色的衣裳借我吧!”归雪一笑转身,眼中流露出的从容镇定令夕颜越发疑惑,不由嘱咐道:“姑娘,那你可要小心!” “我知道的。若真发生什么事儿,你也不要慌乱。记住,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 半日后。 荀玗琪的丫鬟小红老远就站在约定的地点找了张凳儿坐着。树荫下凉风习习,旁边一石桌边上坐着两个小孩儿,正疯疯闹闹地玩耍。 微一抬头,见着不远处要等的人来了,那小红倒是很热情地起身相迎。归雪心中冷笑,面上却得虚与委蛇一番,不能给露出马脚来。 小红将她带到酒楼楼上的一个雅间里,让她等着,说郡主还有一会儿到,又招手叫了两杯茶。归雪微抬着头,目光漫不经心地略过店小二的脸,最后落到那两个茶杯上。 “哟,让贵客久等了!”人未到,声先闻。她看到荀玗琪进来了,一身华衣,两个耳坠大如铜铃。 这是这一世,她头一次看到她。面上伪装的怯懦,隐下了内里冰冷的光,她故作小心害怕,忙怯怯行礼,问郡主安。 “起来吧起来吧!你呀,说起来也是我们傅家的人,和我客气什么?”荀玗琪将头上流苏一甩,“小红,可以叫上菜了!别饿坏了贵客。” 她微低着头道:“我一个下人,哪配郡主称一声‘贵客’,真是折煞我了。” 荀玗琪假意摆摆手道:“你是侍候采香姑娘的人,当然也是我的贵客。夕颜姑娘,担得起。” 归雪面上木着,心下忖道:这荀玗琪说话,句句语带深意。看来前世,夕颜真的遭了不少罪。她本就有些怯懦,面对如此盛气逼人又语带玄机的郡主,一个人怎么应付得来?这人一被吓住了,遇事就想不了那么周全。正因如此,才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本郡主知道你不喝酒。所以,咱们以茶代酒了。”荀玗琪嘴角勾起巧笑,“以后本郡主入了傅府,还望你多多帮衬。” 分卷阅读15 br /> “那是自然。”归雪嘴上说着,心下想:表面上看,这只是一场未来的主子拉拢下人的饭局。可实际上,对方却意不在此。她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小红。 荀玗琪见状,挥了挥手让小红出去。 “干了。”荀玗琪向她举起杯盏,以袖遮面一饮而尽,又翻过空空如也的杯盏给她看,眉眼含笑,“看,我的喝干净了。” 归雪一笑,眼睛却忽然瞟向窗檐处,流露出一丝惊喜,“傅公子?!” 荀玗琪一惊,忙扭头看窗外,瞧了半天,却人影也没见着。 只有这片刻的功夫留给归雪。几根玉白的手指不动声色地贴着茶盏底部的位置,茶杯旋转了半圈,停下来。 “哪儿?”荀玗琪问。 “咦?奴婢刚才还瞧见的,就在那间房。”归雪伸了伸脖子,“难道是我看岔了?” 荀玗琪心中愈发不爽,又见她持着那杯酒,显出犹豫的神色。 荀玗琪绕到她身后,凑近一语,“夕颜姑娘,难道是怕我在茶水里下毒?”她又绕回到她对面坐下,笑着道:“既然信不过我,那我先喝一口吧。” 说罢,拿过她的茶盏,当真喝了一口。 “如何?这下该相信本郡主的诚意了吧?” “夕颜”显得诚惶诚恐,“郡主真心诚意,是夕颜不识好歹!”说罢端起茶盏喝了个干净。 荀玗琪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才是。我有诚意,你也当有一样的诚意,我们才好聊啊。” 正欲举箸,眼前忽一阵眩晕。荀玗琪感觉不对,却怎么也清醒不起来了。她无法控制住自己。下一刻便一头倒在桌上,双目紧闭。 空气里陡然安静。归雪冷冷地站起来,走到她背后。 “上一世,就是此时,那个倒下的人不是你,而是夕颜。你令人剥光了她的衣服,夜晚丢在街头。她并没有招惹你,她只是对我忠心。而你忌恨我,所以你将对我的恨转到我身边的人身上。你想让她羞愤自尽,让我身边自此彻底没有可以交心之人。”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得逞。下面你将面临的处境,就是上辈子你给夕颜的处境。不让你自己感同身受一番,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什么是‘恶’!” 她看着那盏茶杯,蓦一冷笑。这毒并不下在茶水中,而是别出心裁地涂在杯口处。荀玗琪在杯口处涂了一半的毒——对着自己的那半无毒,对着“夕颜”的那半有毒。如此一来,她自然能无所顾忌地“先喝一口”了。而归雪趁方才对方起身关窗之机,将这一半的毒调转了方向。 这等微小却阴毒损人的伎俩,荀玗琪从来没少用。既然是自己下的毒,你自己尝尝也好。 她原本无心报复——前世和今世她还是能区别看的,不会因对方前世做过而今世还未做的事情去报复。但如果对方今世继续前世的恶行,主动找上门来,她亦会还击。 木门响动,一个骨气清朗的男子踏进屋来。一身素衣,气质清冷。 “季先生。”她道。 “小红已经解决。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多谢先生相助。剩下的事情,我想自己办。” 季无雨点了点头,“那好。天黑之前,记得回去。”正欲离开,又听她道:“先生为何帮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季无雨悠悠说道,负手离去。 归雪疑惑了一秒。来不及问,对方已经走了。 她冷冷地把门窗都关起来,将那荀玗琪抬到床上,一缕缕,一片片地撕下她的衣服。手头一面做着,上一世夕颜绝望哭喊的画面就不住回荡在脑海中。她恨前世的自己太过良善,单纯到不会向恶人报仇,以至于牵连了身边人。本想一直做个冰雪般纯净的女子,幻想傅云奚能为她撑起一片干净的天,到头来却只剩欺骗、失望、如堕地狱的凄冷。她不能原谅那个自己,也不想再宽容恶人。都是重活一世的人了,还怕什么?! “姑娘!我脏了,脏了!不会有人要我了,您也不要要我了!” “我是否真的干净已经没有意义。现在在所有人眼中,我都是不堪的!” “让我自己了断,都不要拦着我!” 曾经活泼明媚、绚烂如花的姑娘,此刻嫌恶自己不如猪狗。雪地里,那个红衣姑娘的嚎啕,如车裂心扉。她痛心疾首地看着,拼命阻拦着,和她一起痛苦着,而那个幕后下手的人,正在别处放声大笑。 手下狠狠用力,珍贵的丝绸被她撕得七零八落,头 分卷阅读16 饰珠宝散了一地。荀玗琪,老天不报应你,我来报应你! 天色已暗。街道上一串串红色华灯亮着,明晃晃朦胧胧如在梦中。回到风灵楼的时候已是亥时。夕颜终于等到她回来,又是激动又是担心,一蹦三跳地跑过来,“姑娘你可回了!一切都还顺利吧?” 她进屋喝了口水,两手撑在木桌上,双瞳幽暗沉着,如两面黑水晶做成的镜子。 夕颜不知发生了何事,问说:“姑娘,怎么了?” “明天你就会知道。”她脑海中正想着荀玗琪这个人。虽说这一世她根本不想理会她,但也许还真的绕不开去。荀玗琪脑子聪明不假,可心眼不正。一个聪明的人,若德行也好,自然就能造福他人和社会,可心思一邪恶,这份聪明就很可怕了。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把情况如实告诉夕颜。 夕颜听罢大讶,“这、这!” “好了,她的事情,下边就没我们事儿了。早些睡吧。” 另一头,灯还亮着。 季无雨从他窗前经过,“那丫头,没你想的那么弱。” “喂?”屋内并无人回答,苏毓钦不在里头。季无雨无奈地笑了笑,抬步走开。 皓月如盘,光华雪亮。夕颜已经睡了。归雪正要躺下,却忽然看到竹簾上映着个人影。 “谁?” 她披了衣裳轻轻推门出去,却见苏毓钦站在她窗边,脑后只用一根深色簪子绾着几缕墨发,余数都顺滑披散在他雪白的衣上。 “正好,你也没睡。”他走过来,音调清润,“不妨陪我去青园赏梨花?” 夜晚的梨花。 第8章 第 8 章 两人都穿着睡衣,散着乌发,软软地踩着地上被风吹落的花瓣而行。夜色如墨,梨花如雪。 “心里有事,散散,才睡得着。”他转头对她说。像是在说她,也是在说他自己。 “去见那个郡主了?” “嗯。”她并不奇怪他会知道。 “她被扒了衣服躺在大街上,是你搞的鬼吧?”苏毓钦扯了扯嘴角,语气轻巧,不像是在怪她的样子。 她睁大眼睛,“现、现在……?” “今天没有宵禁。荀王爷差人找了她一晚上,现下已经找到了。高门出了丑事向来传得快。我会知道,不足为奇。” “我……” “你也算是,惩恶扬善了。” “少主说的是真心话?” 苏毓钦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道:“荀郡主建议她父亲,乘现下闹饥荒,囤积粮食高价出售。这种行径为人不齿。” 归雪道:“我亦听说,少主昨天让人开仓放粮、施粥救济,等粥的人都排成山了。若有机会,我也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景象……” “乱世求宝,绝非善策。尽己所能帮助百姓,才是渡劫免灾之法。傅家可有什么打算?” “傅家……”不想话题忽然绕到这儿来。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道:“他们既不救人,也不害人,想来也是不错了。” “我一直奇怪,”他看着她,“你还没走。” “什么?” “书信。” “我!”苏毓钦居然也知道她之前写给傅云奚的私奔信,真是丢死人了。上一世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中了什么邪? “我没有那个打算了。” “哦?” “我不敢再入,这世间情爱都是骗局。或许做一个无爱的人,才不会被伤害。”她不知自己为何忽然说出这话来,还是对苏毓钦。眼眶微红,有些恼意地扭过头去。 “你是伤心过一次吗?失望过一次,就不相信世间所有情爱了?”苏毓钦轻握住她的手腕,“你一共丢失了两段记忆。” 一段是五岁之前的,另一端是关于他的。 “记忆……”归雪幽幽叹息,“你能帮我解开吗?” “我亦解不开。给你封印记忆的人当初便知是死路,他是不愿意你把记忆解开的。除非有机缘巧合,否则你怕是得带着这两段尘封的记忆,过一辈子。” 更深夜半,荀府灯光大亮。 荀玗琪被兜头一盆 分卷阅读17 冷水弄了个半醒,隐约看到自己头发乱成一团,上半身光着,而外边似乎是黑夜,下意识以为是几个丫鬟扰了自己休息,大为不悦。 “什么人吵本郡主睡觉!滚!” 荀夫人和荀老爷在旁被气了个半死,荀老爷正要上前动手,荀夫人拦住他,对床上的人大声道:“骂!你接着骂!” “给我滚!”荀玗琪神志犹未清,继续吼了一声。 “让我弄醒她!”荀老爷额头上青筋暴起,一把推开夫人,上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响亮如虹,荀远从前还未这样打过她。荀玗琪脑子里忽然嗡地一响,沉重的眼皮慢慢睁开。面前两个人的轮廓,在视线里逐渐清晰起来。 她半撑起透湿的身子,左边脸颊上火辣辣地疼,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试探性地出声,“爹?” “我荀家的大小姐、堂堂郡主,赤身裸体躺在大街上,你还有何颜面!荀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一见她清醒了,荀远积压了一晚上的怒火全部爆发出来,伸手指着她的鼻子,“好好看看你自己做的些什么事情!” 荀玗琪渐清醒了大半,有些疑惑,“我这是?”不对啊!被撕了衣服躺在街上、当众出丑被毁终身的,应该是夕颜!怎么会是她?怎么能是她!? “爹,小红呢?” “还说那丫鬟?呵!出了这等事情,我已令人将她先行关押,等问清楚了事情,她自然难逃一死!” 荀玗琪震惊,“爹!?” 荀夫人缓过气儿来,在旁劝道:“老爷,你先别忙着。问问清楚,指不定是有人陷害琪儿!” “对!”母亲的话似给了她一根救命稻草,荀玗琪连忙顺着往上爬,“就是有人陷害我!有人要陷害我、陷害荀家!爹,女儿遭受此等不白之冤,您一定要为女儿报仇!” 荀夫人哀叹一声,眼中流露出恨意,“女儿啊,这个仇不论我们报与不报,你这一辈子,都算是毁了!你爹现在也分不开身,只能等你哥明天回来,看能不能帮你活动活动,想想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 荀玗琪心惊,“不!娘,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傅家……云奚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不对?!” “你还说呢!你知道刚才多少人围着你看?!你以为是谁最先发现你的!?傅公子今夜恰好路过汴水桥,就看见你……”荀远背过身去,又怒又恨,不想再说。 “爹!?” 荀远大袖在空中一挥,斥道:“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荀府!?我这头慎之又慎,倒是你给我捅出个篓子来!你这件事情,此刻怕是已经传遍了京都!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都会拿你这事大作文章!”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是假的,都是假的,这是噩梦……”两手颤抖得厉害,拼命在床上找着些什么,口中喃喃自语,如疯魔了一般。 “老爷,”荀夫人走上前道:“依你看,傅家会不会明天就要来解除联姻?” “不一定。”荀远道:“傅家与我们联姻的目的是将荀家真正拉入四皇子阵营,就算琪儿出了什么问题,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那云奚,以后还会对琪儿好吗?” “这个,我哪里知道。”荀远啐了一口,摔袖离去。 荀夫人叹了口气,叫了两个丫鬟来伺候她,追上荀远的步子出了房门。 周身格外冷。荀玗琪缩到被子里,这才细细地看清自己被撕碎的上衣。那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上好的丝绸,都被撕成了碎片。将白天那一段认真回想,到最后,她终于想到对方指看到了傅云奚那一段,脑中猛然绷紧。 可是夕颜一个蠢笨下人,怎会晓得自己在杯口弄了毒,还将计就计?! 知道她计划的,只有她和小红两个人。 难道是小红!? 对,一定是她。一定是她与夕颜窜通,提前泄露了自己的计划。 这背主的东西,平日里看上去挺忠诚,关键时候居然害自己身败名裂! 荀玗琪胸中的恨意翻涌如海,恨不得即推门去杀了小红,再去风灵楼杀了那夕颜和采香。 不……她不能就这样毁了。她要去告诉傅云奚,她是被人陷害的,她是无辜的。 “小姐,您要去哪!?”两个丫鬟拦住了她。 “放开!”荀玗琪疯狂地挣脱着,“我要去见傅公子!谁敢拦我!” “小姐,老爷有令,现在您不能出这个屋子!”丫鬟嚷着,将她按 分卷阅读18 回床上。 荀玗琪挣扎着,“好呀!你们是什么东西,竟敢阻拦本郡主!” “郡主,还请不要为难奴婢们!”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忽觉整个人软了下去,倒在床上猛烈吐了几番,双眼一闭,昏睡过去。 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味道。见她睡了,又不能去清理床上的污物,两个丫鬟忍着恶臭守了一宿。 荀玗琪不想再看见明日的朝阳,她自此爱上了黑夜。 京都城内,有首歌谣广为传唱: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 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 据说是一位北方诗人的感闻。 人当乱离之际,一切皆轻,唯骨肉最难割者,而慈母于幼子尤甚。然妇人弃子一事是为何?乱世零夷,各不相顾,塞路死亡。豪门大族或还能安然度日,然于百姓而言,生存已成奢望。 “我想那位妇人弃了幼子,必是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那孩子再跟着她也是饿死,索性将他丢在路边,若被一个大族的好心人看到收养了,还能有条活路。”归雪边走边叹。歌谣哀伤,遍地饿殍。 三日后的下午,她和苏毓钦从这些人中走过,显得出尘而危险。因有些饥民见了衣着齐整的人,会不顾一切冲上来,见到什么抢什么。二人走过一段路,到了施粥的地方。 喝完粥的饥民,来不及道谢,都往另一头哄去了。 苏毓钦告诉她道:“荀家乘人之危囤积粮食高价售卖,已经激起民怨。碰巧荀郡主又出了事儿,眼下荀家是不得安生了。” “自作孽。” 苏毓钦看她一眼。此刻归雪眼中的清冷鄙夷,与她十六岁的年龄截然不符。 “有钱人!”一个声音忽然冒出来,带着狼狈的愤怒、恨意和杀气。 归雪还未反应过来,转头即见四五个凶神恶煞、衣衫褴褛的人朝自己猛扑过来。苏毓钦那头也围了几个人。她很奇怪他居然一副不会武功的样子,喊了几声,没人来救。 “小雪!”一个熟悉的声音划破鼎沸的人声。傅云奚如风而来,右手剑式式快捷如电,左手揽过她的腰,脚下腾空而走。 归雪心头一时大乱,大喊道:“放我下来!” 傅云奚忍着情绪,“小雪,要听话。” 她不能忍受这样在他的怀抱里,一掌推去。傅云奚吃痛,手上力道松了,她趁机挣脱出来,落地跑走。 “回来!” 一个暗卫现身道:“公子,是否现在执行将军命令?” 傅云奚喘着气瞪了他一眼,“那些话都是应付爹的,就算她不完成刺杀任务,你觉得我真会下手杀了她吗?!” “那公子,现在该怎么办?” “务必给我把她追回来!否则,拿你是问。” 第9章 第 9 章 归雪并无武功在身,而傅云奚的暗卫轻功飞快,没过多久便给在墙角处逮着了。傅云奚随后赶到,那暗卫下去了,他上前拉住她的手腕,满是疑惑不解:“你为什么要跑?” “刚才那几个饥民是你故意派的吧?” 他见她眼中隐藏着一种复杂灰色的情绪:逃避、嫌恶、冷淡……这和之前那个信任依赖他的归雪,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他拉着她,皱眉道:“小雪,我救了你。” “那我谢谢你了?”她回避了他近在咫尺逼视的眼光,仰头望天,“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更不知道这八年我会经历什么啊。” 她的话有一次让他骨头发冷。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难道是她的记忆即将冲破?那也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傅云奚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摇着她的肩膀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样对我,我该怎么办?有什么话不能和我明说吗?我们彼此的心意,不是都已经很明白了吗?” 归雪瞪他一眼,“没有必要。” 傅云奚说到底还是真心喜欢她的,这一点她很清楚。对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她觉得应该心怀尊重,而不是同情怜悯。可是,上辈子的遭遇让她太难过了。原想这辈子回避掉,却不想他仍是缠着自己。 想了想,沉声道:“傅云奚,我问你,我的记忆可是你封印的?” 分卷阅读19 云奚愣了愣,点头应道:“是。” “你封印了我的记忆,而且很怕它被解开,是吗?” “……是。” “那你在怕什么?因为感念你当初救我的‘恩情’,我给你们傅家在风灵楼当了八年的探子。”她直视他道:“你既说喜欢我,日后要堂堂正正迎我进门,一面却又答应了和荀郡主的婚事而对我隐瞒。我若真的嫁你为妾,你可有想过我的处境? 前几日那封书信,你要我帮傅小姐送东西给江潮,就是有意要叫江潮误会,你既说喜欢我,又为何把我当作工具?就算我对江潮无心,同时解了你眼下困局,你能保证日后不会因此事对我心生忌讳?即便是相爱的人,谁也没有权利这般侵害对方的人生自由和选择。我五岁以前的经历、我要如何为人处世、我选择爱谁,这些本都该是我自己决定的,你又凭什么代我决定?!” 傅云奚当场呆住。 她一句都没说错。 她是一个受他、受傅家利用的乱世美人。 说什么不可违抗父命,什么为了家族利益,都不过是借口罢了。说到底,前程和美人他都想要,也并不吝惜将美人当作前程路上的一颗棋子。他只要爱她就够了。因为爱她,所以才会利用,才会欺骗,才会在意……傅云奚额上渗出了汗。 她却似一瞬看出他心中所想。两汪清澈不染尘埃的眸子,一眼将他望到底,“傅云奚,你若还是个男人,就莫要用爱我作为这些行为的借口。” “你从未真正了解过我,正如我以前从未真正了解过你。” 一种被揭开假面的感觉在傅云奚心中蔓延。归雪何时变成这样了,她怎会知道这些的? 他急道:“就算是你说的这样,可我从未存过半分要害你的心思!” “自己欠的债,应该自己来收拾。我们彼此还债两清,日后各奔东西,如何?你当初救我之恩,我已用这八年时光还清了。” “小雪,你真要如此无情?” “对于一个习惯了欺骗和利用的人还有什么话好说?我并不在乎你如何评价我。”她道:“我得知道我到底是谁。我的记忆你解是不解?” “我没办法解!”傅云奚摊手道:“当初封了你的记忆后,我和父亲就断了所有破解之法。” 归雪诧异愣住。半晌怒道:“卑鄙!” “傅云奚,你不要再缠着我,我今天和你割袍断义!”她的声音冷然沉着,并未有奔涌浮躁的怒意,却异常坚定。 没有一瞬的犹豫,傅云奚看到她向后一退,衣布发出“哗”的碎裂之声。那片被割下的衣袂转眼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被她弃如敝履。 傅云奚叹息一声,“你当真不再需要我?” “需要你?”她轻声冷笑,头也不回地离去,“这辈子,我不想依附于任何人。” “可你是个女人!你不靠我,也得靠其他男人,他们未必会有我对你好!”他在她身后大声道,却见那背影已经渐渐远去,淡出视线。 等等,什么叫“这辈子”?难道还有上辈子?傅云奚陷入了沉思。 “可以啊,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墙背后一道影子目睹了两人说话的全过程,笑着一声叹息,又瞬间移开。 她跑了。 整条街惶惶然如在梦中。面前一盏昏黄的灯盏渐沉下去,水面泛起涟漪。她穿着雪白外衣,内里是浅粉色里衣,如一朵淡粉的花儿泊在水上,颤颤流走。 风一般跑回了风灵楼。她不知自己为何跑回这里。一个待了八年却觉疏离的地方,此刻在她心底却涌出一股难言的熟悉来,好像里边有什么奥秘,一直瞒着自己。 “姑娘!”夕颜正好从侧门出来,带着个包裹。 她见状觉得不对,忙问道:“这是去哪儿?” “姑娘!我也是才知道。少主秘密将楼中仆婢都遣散了,这……” “什么?!”她往里边瞧了一眼,果见有人忙碌着,即将离开的样子。 夕颜嘟了下嘴道:“而且很奇怪,好像我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人。” 归雪思量了片刻,恍然明白了什么,道:“你先走吧。” “不,要走我和姑娘一块走!” “你可是要回傅家?”归雪道。 夕颜懵懵然点了点脑袋,“不回傅家,去哪里?” “不瞒你说,我已经和傅云奚割袍断义。”她看着她道 分卷阅读20 :“我是不会再回傅家的。傅家和我,你只能选一方。所以,能做决定吗?” 夕颜闻言深吸一口气,十分惊讶,想要追问却欲言又止,片刻道:“自公子把我给了姑娘,我就是姑娘的人了。姑娘去哪里,我便去哪里,这点不会更改。” 归雪笑道:“那好。你去临川街上的酒楼铺子等我,我忙完了事儿就去找你。” 夕颜戳戳手指,“多久?” “我在那酒楼里有个朋友,姓竹,你可找他。此人身长九尺,眉眼狭长,整日里拎着个酒壶,找店小二一问便知。这时间嘛……短则一个月,长则两个月,你安心在酒楼等我就好了。” “啊!?这么久!?”夕颜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似的,嚷道:“到底什么事啊?姑娘真不用我帮忙吗?” 归雪拍拍她的肩,“你放心好了。把自己照顾好,就是给我帮忙啦!” “姑娘,其实我觉得……” “觉得我和以前不一样了?”归雪一笑道:“待我把这件事办完了,回头再好好和你讲。” “哦?哦。那、那好吧。”夕颜耸了耸肩。 “好好照顾自己哦。”归雪又回头看她一眼,便迈步走进风灵楼去。 临川街酒楼背后的一处,实则是归雪和傅家从前的联络点。如今旧据点虽然已废,但那地方还是很好的。那竹离潇每日都去酒楼饮酒,两人碰上个几回后,说了几句话,一来二去地就熟络了。但由于每次都是归雪一人前去据点,夕颜自然就不知竹离潇这个人了,心里边纳闷着他是姑娘几时交的朋友。 这二人萍水相逢,互相见对方人品端正,便有意为友。归雪当他是个怀才不遇的诗人公子,竹离潇则引她为红颜知己。 上一世的归雪失去的人太多了。傅云奚只愿意她身边有他一个男性。嫁给他后,兵权在握说一不二的大将军傅云奚,切断了她身上除自己之外的所有联系。留下一个夕颜陪她走到最后,还是她拼命求来的。她那时候在想,如果苏毓钦还在的话就好了。他是这世上唯一能降住傅云奚的人。 可是,他那时已经死了。 对!他死了! 官至北周卿相,享年三十,终身未娶。天妒少年,死因成谜。 脚步在原地猛地僵住,她抱紧了脑袋。她能想起苏毓钦的死,是不是说明那一段记忆正在复苏? 她太需要那一段记忆了。 可惜,灵光只闪现一瞬,便骤然湮灭下去了。她又回到了原点。 好吧。既然无法一下子全部想起来,那也不要勉强自己,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归雪忖道:以苏毓钦的武功,不可能还对付不了几个饥民,所以他方才是有意隐藏。他隐藏的目的,其一是为不在外暴露身份,其二,就是有意让我被傅云奚接走。因为他知道我在傅云奚手里是安全的。而他这头,现在有要事要办,不愿我在场。 这件要事就是昭和四十六年四皇子谋反。苏毓钦在做事前会洗干净手,让所有无关的人都先行离开,这就是他要秘密遣散楼中所有仆婢的原因。一个月后,曾径赫赫有名的风灵楼,亦不会再在南楚存在了。 第10章 第 10 章 坛上焚着她亲手制的最后一块龙涎香。苏毓钦独对疏窗负手而立,龙涎幽香熏得满衣淡淡,似将他绕在那一片远海孤岛中,和她一起看着海上的云雾升起。 她是他的采香姑娘。他只用得惯她亲手制的龙涎。 这八年里,每月月初,她都会去远海的孤岛上,找云雾缭绕之所在,趁着夜晚涨潮的时候,乘着木筏去采香。 他就在山背后看着她,绝不可叫她知道。 水的波浪都似有如龙鳞的水纹,月亮的倒影照在海上,在这风吹之间、波纹动荡之间,就好似鱼龙的鳞向后蜕下。桂棹兰桨、空明流光间,一个雪色的斗篷立在船头。 点点盈光似有若无地缭绕在她周围。一阵风过,斗篷帽子自然滑落下来,露出一头墨色清凉的云鬓。 采香归来,密室无风处浮起蓝绿色的香烟,一缕盘旋而上,结而不散,依稀像它在海上时候云雾盘结的形状。她手里拿着香放在香炉中熏烧,接着将其做成条状、圆形,或是环形的香。混了蔷薇露进去,采香、制作、焚烧,一步不可疏漏,一步不可大意。 分卷阅读21 > 月夜静默。早春,天气还很寒冷。制好了香,她自顾自饮了点薄酒,有些微醺半醉的意思。转向一旁,又欠着身子纤手剪灯。灯花细碎,剪下来的都还带着燃烧余烬的火星子,一闪一闪。细微的火花飞落下来,点点欲灭。夜寒花碎,门窗紧闭。 篮子里,放着几件男子的干净衣裳。 他喜欢她衣服上的香气,喜欢看着她拿着一个竹笼,把薰香的香炉放在里边,然后将衣服被子都照在竹笼外头,翌日早晨衣上满香。 她给他熏衣。给一个名义上和她是主仆关系的、八年里待在同一个地方却从没有见过面的、云里雾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苏大少主熏衣。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他想让时光停留,让他和她一起停驻在那轮海上的明月里。然后,她泊一小舟,有些茫然地在江心四望,他恰好从青山背后走出,出声惊她一跳。 可这是梦,是画。 生命最悲之事莫过于,相思无穷,而年命有限,岁月如流。 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 十六岁的归雪对傅云奚有多喜欢,他是知道的。就算她上次无意间与他抱怨,或许也只是两人间闹了小别扭而已,未见得就能改变什么。 他亦有他的事情要办,不想叫她牵扯进来。他知道在傅云奚那里她是安全的,便借着她说想去外面看看的机会,遥遥地配合傅云奚演了一小段戏。命运的齿轮好像仍沿着前世的方向走,有些事情,单凭一人之力,决计无法改变。 可令他大为意外的是,她居然一个人跑回来了…… 她出现在他门前的时候,他差点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 “少主想让我走,可我不想走。”她倚着门框说了一句,抬步进来,一步步走进他,发间轻小的流苏微摇微晃,脸颊上泛着很淡的红晕。 “我说不出来为什么……风灵楼总能不断地吸引我,把我留在这里。如果我的感觉是对的,不管少主要做什么,我都想留在你身边。”这番说出的话,控制者不是大脑,而是心脏。归雪觉得自己的魂魄游离,游离在那段被封印的记忆里。 “采香姑娘,”苏毓钦恢复了舒朗空阔的眼神,漫然一笑,“有时候自己做的选择,未必就是对的。你听我,回傅公子那里去。” “那少主又怎知你为我做出的选择就是对的呢?不妨你和我赌一赌,我就留在你这里,如果遭遇不测,我自认倒霉,绝不赖上你。”她忍住笑意,甩了甩袖子,一蹬腿坐到他惯常坐的那把红木椅子上,一手放在桌上。 苏毓钦看了看她,笑容微苦,“你为我采香八年,也是近日才打上交道。” 归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微微转脸望着他俊逸的侧颜,青竹一般,似有墨香自内而外散出,静谧优雅。 “梨花太苦。今夜与我喝桃花酿,如何?” “哦。”她来不及想便点了头。幽幽燃着的龙涎香,经那风自窗漫入,吹满一屋。 半晌的安静后,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他背后。 “少主行事自有风格,采香我就静静在旁边看着,绝不给您添乱……您功成之后,能不能继续带我走?”她大着胆子,忽然问了一句。 以她对傅云奚的了解,就算她与他割袍断义,仍不能保证他不会想办法再抓她回去。他是个很自我的男人,并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前世,就是在叛乱平息以后,他活着从监狱里逃出来,一路带着她到了常林常林潜伏七年,他一步步当上常林的大将军,在一天内同时迎娶她和荀玗琪。那时荀家在南楚的境况虽不如从前,但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与他们联姻自然有好处。自傅云奚带她去常林以后,苏毓钦就再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苏毓钦深深望了她一眼。 “为什么想跟我走?” “我……”她不知怎么说自己前世和傅云奚的种种经历,这讲起来太复杂。 “我、我不知该如何说……”她幽幽垂下眼睫。 好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涤荡起涟漪阵阵。苏毓钦长长的睫羽漫然好奇地扇了两扇,“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真的想好了!”在他温润注视的目光下,自己的眼光竟不知该往何处安放。她微微不安地左看看,右看看,像一只小猫,挠了挠手说:“我的雪灵花都还在你那儿呢。” “现在还你。”苏毓钦垂眸道。 “啊不了!”归雪连连摆手,“放你那里我很放心,不用还给我了。而且就 分卷阅读22 算你还给我,我也不会走的…,” “哦~”他微微低头,和她离得更近了一点,“你是想,把它送给我了?” “没、没说要送你啊,我只是……”微微抬眼,她的眼睛水灵灵的,水波就在墨色深潭里骨碌碌转。一瞬间四目相交,一道灵动,一道清润。 “好吧,那我代为保管了。”他终于直起腰来,修长的手伸到脖颈后,不知从何处解下一串银叶子来,交到她手里,“这也是我很重要的东西,给你了。” “好漂亮的叶子。”归雪看着手掌心里的东西闪闪发亮,每个叶片的轮廓都被雕刻得极为清楚精致,几枚叶柄的交界处坠了两颗纯白的珍珠。唇边绽开一朵笑,五指收拢背到身后,这阵声音欢快若泉水,“那我就收下啦。” “求之不得。” “咦?”归雪眨了眨眼睛。 “少主,我能问问这是什么东西吗?” “我的曾经。”他说得好似轻描淡写,“好的,不好的,都在里面。现在都交给你了。”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说这句话时有些沉重。 “那我会保管好的。” 夜晚,月出皎兮,落花如雨。她与他对面而坐,看着他亲手倒上两杯桃花酿。 空气里暗自浮动着花香酒香,像眼前的少年一样沁人心脾。 桃花浮沉酒一殇,牵我衣袖随月光。 押了一口,琼浆丝丝清凉,花里带着甜味和酒的醉意,从喉头滑入了身体里。舌尖留了一抹余香,晃晃悠悠,飘飘荡荡。 苏毓钦饮了口酒,看向天宇迷蒙的月色,忽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归雪并不道破,只莞尔道:“自然是你本就要做的事情。” 傅家那头已准备得差不多,起事估计就是最近几天的事。苏毓钦一向未雨绸缪,想来提前很久就已和北周那头打好招呼了。他一点不担心此事的成败,略有担心的,是成败以后的事情。 前世,傅家兵败,他救了傅云奚从监狱里出来后,对方拿了归雪威逼他。他打心眼里为她惋惜和痛苦:一直受人利用,却一直不自知,只因为傅云奚。又或者,她不是不自知,反是心甘情愿的。但他万没想到,傅云奚会把她架在火上烤——毒已入髓,他若不救,她性命堪忧。 他率兵平了那次叛乱之后,傅云奚对他恨之入骨: 他就是那个天选之人,就在风灵楼中。自己派灵女待在楼中八年找他,竟一直无果。自己和父亲机关算尽,成败就等着起事这一天,竟被他不费多大力气就扭转了局面,所有人此前各为各所谋划的一切,都成了他手中的棋。焉能不恨? 杀了他,不仅因为他是那个预言中的人——若四海在他手里归于一统,南楚亦将不复存在,还因为他将所有人都算计得体无完肤。这对于自己,对于傅家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羞辱。 傅云奚在赌,赌他对她的情。即便知道云奚或许只是借此让他掣肘,并没有真动杀心,也无法从容将她生死的砝码压在对方身上。 他应了。从他应下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毒-药我吃,让她走。”那时他欣然含笑,从容不迫地接过对方递来的黑色药丸,放入口中。 傅云奚露出了得意的成功者的笑容,“此毒可没有解药。想不到你这样的人物,最后竟败在一个女人身上。”他好像觉得自己报了仇,重新赢回了属于他的脸面。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又不是你赢了我,有什么好乐的?”苏毓钦依旧目光从容,竟无半点将死的恐惧,“我不像你,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拿来如此利用。你这种人,也不配得到别人的真心。” “是吗!?”傅云奚冷笑,“我告诉你,这颗□□发作缓慢,再活个几十年都不成问题。但它会让你日夜痛苦,成为废人。南楚大业、我傅家满门荣耀皆败于你手,我要让你做我一辈子的囚徒!余生,你就看看她会不会来感激你,会不会记得你。” 一向澜静无波的眸中微微一颤。“傅公子,我从前敬你好歹是为国立功的少将军,竟也能做出如此不堪之事。苏某不齿。” “你!”傅云奚指着他,正要大骂,却忽听得外边传来熟悉的少女的声音。 “少主!” 白色的身影在门口挣扎,被几个侍卫拦着进不去。 “她来了。”苏毓钦闭了闭眼,嘴角淌出一缕血,不知是无奈还是释然,是期盼还是逃避。 “我不会让她见到你的。”傅云奚眼中露出前所未 分卷阅读23 有的阴鸷,“就算她现在记得你,以后也会忘记你,你就等着看!她先遇见的人是我,先喜欢的人也是我,什么时候轮得到你?!” 第11章 第 11 章 “让我进去!”刚解毒的归雪在外边被几个侍卫拦着,气得拳打脚踢。这是她头一回发如此脾气。 “傅云奚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若还是个爷,就把前前后后都老实交代!你若伤了少主,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一向温柔良善的她怒了,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傅云奚,如垂死挣扎的小兽。 心口绞痛。苏毓钦微微皱了下眉头,一手抚着心脏的位置,慢慢跪坐下来。 他真是自私。分明知道自己就是那则预言中说的天选之人,分明知道背着不可抗拒的责任和使命,却仍然为了自己,选择为她而死。如果上天无法原谅这样的他,那就让他下地狱去赎罪吧。 “归雪,你若不愿放下,就好好活下去,不要忘了我。”一口鲜血喷出,染了一地腥红。他使出全力向外喊道。 “少主哥哥,你怎么样!?” “不要挣扎了。”傅云奚高大的身躯挡在她面前,“这里不关你的事,和我回去!” “你滚!”她飞起一脚,正踢中他下腹。傅云奚痛得叫了一声,恰被她抓住时机,挣脱两边跑了进去。 少女踉跄的身影,如一抹云飘了进去。 然后她看到,曾经那个风度优雅、翩翩潇洒的少主,此刻正扶墙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几缕血丝,顺着他的墨发、白衣,点滴流淌下来。苍白的唇上,并无半点温度,如一尊正在淌血的冰雕蜡像。 “少主!”她伸手触到他的臂膀,见他双目紧闭,“毓钦!?苏苏!?” “醒醒啊!” 给她晃了半天的苏毓钦终于勉强睁开眼睛,唇角勾起一个无奈的笑。 她有些震惊。他看她的眼瞳里是两汪深潭,那么深沉,那么宁静,那么……深情。 她曾以为他对什么姑娘都是笑着、礼貌着的,容易引人误解的。他对自己笑着也和对其她人没什么不同。可现在,她的心颤了。在久久的震惊之后,她终于明白了。 他对她,竟是真的。这样一个让她习惯了仰视,永远站在云端,那样高雅而不可攀附的人,竟在心底对自己深情至此,她……她怎么能相信? 哪怕早就知道她是傅家派来的探子;哪怕傅云奚借她之手在龙涎香里下毒那次,所有证据都指向她,他依然在心里相信她。 “为什么?”她看着他问道,声音渐小,“我不值得。” “我这人做事,没有为什么,只有愿不愿意。”最后一刻看向她的眼神,竟是化开了许多苦涩的味道,他笑了。“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如果有机会,再为我采一次……龙涎。” 他的手微微动了动,本想去帮她拭干眼角的泪,奈何再无力气抬起来。二人对视着,良久无语。傅云奚再也憋不住了。 “小雪,你在做什么!和我走,马上!” “我不走!” 傅云奚从身后击了她一掌。她在泪水中晕过去了,苏毓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 涟涟泪水,最是圣洁,也最是无用。 直到后来的某一日她才到少主那句话的意思……他到死,都以为她一心爱的人只有傅云奚。 “你把他怎么样了!?”这是她醒过来后问的第一句话。 “他死了。”傅云奚轻描淡写,“是他自己要死的。” “你利用我。” “这些不好的记忆,就让我为你删去吧。”傅云奚说着起身。 “你敢!” “我的小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听话了?”他靠近俯身道:“过几日我要带你去常林,我们会在那里重新过上以前那样的日子,你不想吗?” “我要去找少主。”她起身往门外走去。 傅云奚怒不可遏,“你还真的喜欢上他了!?难道我和你相处这么多年,还比不过一个死人?!” 归雪站在门口回首,阳光照亮了她半个脸颊,苍白而无血色。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瞧不起你。” 曾经在傅云奚面前任性惯了的她,此刻忽然从他眼神里读到一丝威胁,让人心生惧意的威胁。 傅云奚冷笑着走过 分卷阅读24 来,“瞧不起我?成王败寇,你一个女人懂什么?我会让你,彻底忘了他!” 彻底忘了他。 傅云奚是晓得的,最可怕的不是恨,而是遗忘。 如曼珠沙华,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交错,死生不见。 十一年后。 她一次都没有来,像是真的应了傅云奚的话——过些日子,她便不会再记得他。 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季无雨和一个陌生姑娘。 九月的午后,雨声潇潇。故人踩着木屐,一身蓑衣,来到他被囚的地方。 “你这么做,可有想过我们?”从来清寒的眼中流露出点点痛意,季无雨伸手递来一样东西,“这是我当年与你盟誓的信物。我没有负你,可你却负了所有追随你的人。” “从九岁起,我父亲就委托我辅助你的任务。你是九州的真命天子。找到你,我花了六年;辅助你,至今也有五年。我以为你很明白权衡轻重。”冰凉的雨丝斜斜打在他身上,季无雨长叹。 “对不起。”这是他第一次说“对不起”这个词。大业未竟,他本是不能死的。生来就背负天命的人,生不由他,死亦由不得他。 他犹记得季无雨第一次来找他,也是在一个秋日。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这是我自愿的,愿受天谴。”今秋恰值而立之年。面前的男子仍如往昔般英俊高雅,只是如墨乌发间多了几根白的=丝,在那黑发间,如一道道山间飞流而下的银色瀑布。 “天谴也换不来你重生一次!”季无雨的声音里带了咆哮,一向冷然无情的人,现在恨不能指着他大骂,“天晓得你竟是这样的人!天命为什么会降临在你的头上?!” 秋雨簌簌,秋风飒飒。 “季兄今后准备如何?”他直面他的指责,没有半分激动的意思,只淡然一问。 “如何?呵。我半生的努力都毁于一旦……你看这万里山河,江山如画,往后都与我无关了。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辅佐你的任务,到此终结。不是我季无雨没有尽力,而是你的自私,毁了天下!天下,竟然比不过一个女人……更何况她不爱你。” 强烈的疼痛把心撕扯开一道豁口,季无雨的话在伤口上撒了盐。心上的疼痛更甚肉体,他想到那日傅云奚说的话。 单相思的人无论骨子里原来有多么孤傲,在对方面前,或许永远是卑微如尘埃的吧。 想他风灵楼少主,多少淑女求而不得。他面上彬彬有礼、待人温和,心中却未正眼瞧过她们一眼;而面对真正所爱的人,面上或许冷了些,心内却如同烈火,甘愿黄泉碧落。 心上剧痛,流露在面上也只是微挑了挑眉,他问道:“季兄,难道你就从没对谁动情过?” “动情?” “你不过大我一岁。” “你现在还说这些。”季无雨向后退了一步,眼中凄寒,“你该知道,我这次来,是向你道别的。” “我们已经想尽一切办法来救你。” “我知道。不怪你们,要怪的是我自己。” “看在这些年交情的份上,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虽然是假的。”他朝身边那个女子示意。女子解开帷帽,露出一张和归雪神似的脸。 苏毓钦怔了一瞬。 “少主哥哥。”十六岁的女子模仿着归雪当年说话的声音和语气,竟分毫不差。 他从铁窗内伸出了手。女子忙把他的手拉过来,抚在自己面颊上,眼中脉脉含情。 苏毓钦苦笑,“你确实很像一个人。一个,我求而不得的人。” 女子嫣然笑着轻启朱唇,“能给少主带来安慰,是我之幸事。” 季无雨走了。九月秋雨微凉。曾经的故人留给他远去的背影,在风雨中渐缩成点,再也不会走进宿命的轮回。 “可惜,你不是她。”他毫无征兆地抽回了手,背过身不再看那女子一眼,“你走吧。” 女子呆了一瞬,并不再多纠缠,亦默默转身。伸手,将那假面摘下来,轻声道:“再见。” 他在阴暗的屋内坐了下去,再不去看窗外的天光。掌心摊开,雪灵花在眼前莹莹发亮,一如当初。旁边躺着的是银树叶。 “你的东西都还在我这里。我的东西,你怎么就还给我了呢?”五指收拢,两样东西被捏在一起。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碎了那团明亮的光,亦捏碎了他和她的心,一道 分卷阅读25 融入不死的光阴。 “忘了我,也好。” 雨停的时候,风也止了。少年白衣染血,静静靠在屋内的墙壁上。没有告别,已走入永远……没有相约,来世可否再见? 苏毓钦死后九年,归雪也走了,在一个凋敝如冬的初春。死前她毫无征兆地想到了他那双眼睛,和暖,温润。 不需要大家一起死过重生。他们两人,就够了。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 随水落花,离弦飞箭,今生无计可相知。江水纵向西流,也应不尽相思怨。斜月沉沉,碣石潇湘,望中庭人冷如霜。 她带着两段被封印的记忆,走入了这一世。 “哎!”耳边听得一声清脆的响。 精致的酒盏掉在地上,摔碎了。桃花酿香了一地。 “碎就碎了吧。”苏毓钦止住她,“我这儿还有。”他重新拿了个酒盏给她,“这一次,可拿好了。” “哦。”她小心接过,心微微地跳。寂静的夜晚将自己的呼吸声放得老大,她有些难为情,只一个劲儿喝酒。 “你少喝些。这桃花酿虽味美,也不可贪杯。” 她这才打住,有些调皮地问说:“那你下次还请我喝吗?” “你若想喝,我自然没问题。” “嗯!”她颔首着,脑袋摇晃了一圈,“那就一言为定!” 月上中天。她喝得已然有些醉意。红晕自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直染到耳根。正要站起来,足下却踉跄不稳,往地上一跌。苏毓钦连忙站起,顺势拉她入怀。 归雪微醉,只觉得这个地方靠的很是舒服,拿手指轻巧点着他的胸膛,声音娇软任性,“这个香味儿,是我做的!” 苏毓钦只得答应,“是,是你做的。” “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我拼命想就是想不起来?”她一掌拍过去,“记忆啊!谁能给我我的记忆!?” “五岁前的记忆吗?” “不!”她噘嘴嘟囔起来,“是后面的一段记忆!我有的,我明明有的!被一个王八蛋给封了!” 苏毓钦抱着她的手忽然一颤。 现在的归雪还没有经历后面那一段事,怎会知道自己有这个记忆?难道说…… 怀中的女孩儿玉雪一样可爱。她睁开眼睛,清亮的墨瞳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月亮,看着他说:“你有办法帮我解开记忆吗?真的,我不想再和前世一样糊涂地过那一段啊!” 前世的她,是后来被傅云奚再次封印记忆,才会忘记自己。现世的她,和自己竟是一样的人。 “那不是一段美好的记忆。你真的想知道吗?” 她用力地点头。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满足。”他微微笑了,踏着风儿,抱着她朝屋内走去。 “少主哥哥……”她伸出一个指头点住他的酒窝。 这个称呼让他怔在了原地。“你……” “嘿嘿,少主哥哥。你叫我什么呢?是不是采香妹妹?” 苏毓钦见她天真无辜明亮的眼睛瞅着自己,一眨不眨,“你喝多了。” “没有啊,才没有呢!我才喝了那么……那么一点……唔……”她伸出拇指和食指,略显笨拙地比划着。 “你累了,好好睡一觉吧。”他将她放在床上,伸手卷下簾笼,拉下了外面的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本作者的文每一章前后联系都很紧密的,建议亲们不要跳文,按顺序看,不然可能有时候会觉得奇怪嘿嘿~~ 第12章 第 12 章 傅铭父子二人在密室内说话。 荀家发国难财和荀郡主失身之事已经满城传得沸沸扬扬,恼得傅铭大骂。可即便如此,这门亲事也不能不结。 “没想到看似体面的荀郡主,也会做出这等事来。” “孩儿亲眼看见的,错不了。”傅云奚眼珠转动,忽有了个新主意,上前一步道:“父亲,孩儿的婚事关乎的不仅是孩儿自己,还有我们傅家的颜面。若我们傅家真迎了这样一个儿媳,传到外头去,叫别人怎么看咱们?” “那你说怎么办!?眼下非常时期,我们更需要荀侯爷的支持。” 分卷阅读26 “孩儿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想了个两全之法。” “哦?快说来听听!” 傅云奚道:“父亲暂且不要退婚,只说眼下事态紧急,并非结亲的好日子,一个劲儿往后推便是。待我们助四王子夺得大宝,便是头号功臣,那时候再悔婚也不迟。如此,既能在此时赢得荀家支持,也不会给傅家抹黑。” 傅铭大喜,“好小子!还是你的办法好。就这么办!” 傅云奚听得父亲表扬,反愈发态度恭顺,又道:“父亲,眼下最重要的是起兵的问题。” “嗯。”傅铭点头道:“之前交给你的事情,可都已经准备妥当?” “一切就绪,就在明晚。”傅云奚揖手一礼,“天色已晚,孩儿先行告退。还请父亲早些歇息。” 傅铭大手一挥,“嗯,去吧去吧!” 夜色已深,然灯火未熄的除了傅府,还有荀府。 荀玗琪乘父母都已入睡,带了几个丫鬟来到关押小红的地方。 这些天小红瘦了不少。满身伤痕,一看就是经了拷打的样子。她只知道这个恶毒的计划本来是郡主想了准备对付夕颜的,却不料反害了自身。但她也不明白“夕颜”为什么会知道这个计划——她半点没对谁透露过。 荀远让人一直审她,她想着一定不能将荀玗琪的计划说出来——郡主本就已经很惨了,再暴露出这一点,岂不是更让她没了脸面?在外面没了脸,在家里也没了脸。她不能做背主的事情。 黑暗中出现一盏昏黄的灯光,渐渐地刺亮她的眼皮。好不容易挨着浑身的疼睡着的,眼下又不知给谁弄醒了。小红睁开眼睛,惊见荀玗琪独自打着灯笼,正站在自己面前。 “小姐!?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荀玗琪冲她冷笑,右手招了招,后面走上来两个丫鬟,一个端着大盆开水,另一个手里拿着一把铁刷子。 小红猛然一颤,剧烈地向后缩,“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何时轮到你一个下人多嘴了?!”荀玗琪音调上扬,上前猛抽了她一个嘴巴子,“你这个背主的小人,害我落到如此下场!今天不收拾你,我就不是南楚的郡主!” 小红又惊又怕,大声道:“小姐,你在说什么!?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从没有背叛过你!” “少拿这些说辞作为你背叛的借口!”荀玗琪眼光狠辣地往后一扫,“你们两个,还等什么?还不快动手?!” “是,郡主。” “荀玗琪!!”小红大叫,“这么多年,我为你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从来没对谁吐露半分!你怎么这样对我!?” 不等她说完,左边那个丫鬟将一盆滚烫的热水兜头朝她泼下去,回头又很快拿了脚边第二盆,再泼下去,如此三次。她痛得大叫。不待反应过来,右边那个丫鬟拿着铁刷子过来,狠狠刷下一层她身上的皮肉。 小红嚎啕大喊。其声凄厉,震碎了几片屋瓦,院内养了多年的狗当场丧命。 “哑药拿来!”荀玗琪这才想起哑药,不耐地命令道。 第三个丫鬟连忙上前,将哑药塞进她口中。过了许久那惨烈的叫喊才停止。持铁刷的丫鬟停了下来,看着那被自己用力刷过处,皮肉已经残缺不全,有的地方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郡主,她已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铁刷“哐当”落地,两个丫鬟同时“扑通”一声跪下,脸上十分痛苦。 “这就是背叛的下场!”荀玗琪厉声道:“你们就这点出息?!” “郡主,杀了她吧……杀了她吧!”一个丫鬟跪地求饶,头在地上磕出了血。 荀玗琪想了片刻道:“也是。方才她乱叫,怕是已将父母吵醒。再不送走,恐要坏事儿。” “你们几个,把她给我扔到乱葬岗去,埋深一点!” “是,郡主!”几个丫鬟如蒙大赦,颤抖地将人不人鬼不鬼的小红抬了出去。 明月高悬,几个人影颤颤抖抖地,来到乱葬岗。 “小红姐,对不住了,我们也并不想这样做,是郡主拿了我们的家人威胁。我们若不听她差遣,她会杀了我们的家人!” “小红姐,求求你了,做鬼也别来报复我!要报复,就报复那个人面兽心的郡主吧!” 几个丫鬟围在小红残破的躯体周围,跪地祈祷了一阵,正要慌慌张张地走掉,岂料脖后忽然一凉。 “不好!是 分卷阅读27 郡主要杀我们灭口。”一个反应快的丫鬟惊道。 “不错,郡主正是此意。”杀手冷声道:“不过这样你们的家人就会安全了。她答应你们的事情,不算反悔。见阎王去吧!” 残破的小红周围,眨眼又多了三具丫鬟的尸体。 惩治了小红,荀玗琪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她慌忙整理了下衣裳,净了手,显出一副晚上睡不着起来散心的样子,正好在中庭遇上被小红的惨叫声吵醒起来的父亲。 “这是怎么回事?!”荀远亲自起来了。一见到她,更为不悦,“大半夜在这里干什么?” “爹,女儿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来散散心,谁料刚一出来,就听到好大的动静。难道是有贼人进府了?” “贼人?呵。”荀远冷哼一声,径自往关押小红的地方走去。 “爹?!”荀玗琪连忙跟着,只见荀远步履飞快地走到了那个地方,低头只见一摊血迹,不见人犯。“人呢!?” “如此看来,是有人将小红劫走了。”荀玗琪在旁道:“爹,那劫走小红之人,肯定也就是陷害女儿之人!小红是早就与她串通好了,一起害女儿!还请爹爹查出此人!” 荀远眼光怀疑地看向她,“果真是这样吗?” “女儿不敢欺骗爹爹。” 荀远踱着步子说道:“这小红也是和你一起长大,在我荀家待了有十几个年头。照理说她对付谁也不该对付你啊?这几天我着人对她严加审讯,竟没有问出半个字来,可见她对着幕后之人着实忠心。到底是谁有这么大能耐?” “女儿也对此感到奇怪,很想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荀玗琪道:“爹爹不妨就将此事交给我吧!女儿是受害人,更适合……” “不必了。”荀远冷言打断,“你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行动多有不便。衍儿已经回来,此事就交给他吧。” “哥哥?”荀玗琪心中暗道不好。 荀衍可以说是荀家唯一一个心眼儿实在的人了。将此事交给他,他一定会很认真地尽力去查,但绝不会凭空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爹爹,女儿……” “怎么,连你哥都信不过吗?”荀远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怒意。 “女儿不敢。” “好好回房睡觉。等这件事情查清楚了,你自然会知道。”荀远袖子一甩,大步离开。 荀玗琪回到房中,再也无法入睡。 眼下唯一的想头,就是傅家了。 事情已经过去几天,傅家并未提出悔婚,但这不能保证他们以后不提。傅铭和云奚都是擅权衡利弊的人,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她这件事的。抓不住傅云奚的心,但她知道傅铭是个怎样的人。她对于傅铭的利用价值,除了她背后的家族,还有她为傅家出谋划策的手腕。 她知道傅家明晚就要助四皇子起事。这个要紧关头,正是显示她价值和功劳的时机。 想了想,叫来隐卫。 “江潮那边如何了?” “回郡主的话,一切依照计划,并未有异常。” “你再亲自去一次。万一那个人被江潮发现,你就替他做那件事……我这是以防万一。” 隐卫微有讶色,“可奴才的主要任务,是保护郡主的安全。” “让你做你就去做,哪这么啰嗦!”荀玗琪捶床道:“这一次,我只能成,不能败!”傅家,也只能成,不能败。 隐卫这才道:“奴才遵命。” “快去!务必在明晚之前,潜入江潮军中。” 片刻后,她叫来另一隐卫。 “可有找到夕颜?” 隐卫道:“回郡主,已经找到。她现今在临川街的酒楼铺子里,和一个叫竹离潇的公子有往来。” 荀玗琪眯着眼细想,“临川街,酒楼铺子,竹离潇……” 呵。夕颜,这次你可跑不掉了!等眼下的大事儿过去了,我会亲自去找你算账!我要赶在哥哥之前,找出小红与你串通谋害我的罪证。 正好,你主子是采香。一个仆婢怎么有那个胆子来害我这个郡主呢?必定是背后的主子指使的。我就顺便,将你们主仆二人一网打尽。你说云奚若是知道他一直喜欢的猜想是这样不择手段的恶毒人,是不是很有意思?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又好转了些。仿佛眼下都只是一场噩梦,待这梦醒来,她还是以前那个高贵不容侵犯的郡主,而 分卷阅读28 她讨厌的人,都会臣服在她的脚下。 第13章 第 13 章 翌日晚,江府内灯火通明。江潮的弟弟江休自边地回京,恰今晚到家。江潮十分高兴,忙着吩咐下人为他接风洗尘。兄弟两吃了一桌好酒好菜,极是快活。 正自把酒言欢,一个侍卫忽风风火火跑进来,脸色煞白地跪在地上,想要说什么,又看了一眼江休。 江潮扬了扬眉毛,“江休是我自家兄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侍卫这才道:“禀将军,大司马此刻带兵,已经到了武门。” “什么!?”江潮酒醒了一半。 “看样子是直奔皇极殿而去的,禁军王大统领却不知去向……” “真是岂有此理!此人是想做乱臣贼子不成?”江潮怒道,又有些为难地看了江休一眼。 江休道:“兄长既然有军务在身,就先忙去吧,我这边不打紧。” 江潮叹了口气,重重拍拍他的肩膀,“委屈你了。”随即阔步出房。 “将军——!”刚出屋门,就迎面撞见六王子的侍从奔来,跪地奉上六王子的字条,“殿下让将军快快前往救驾,快快前往救驾!” “知道了。”江潮攥紧了字条,往办事的房间走去。 室内漆黑一片,他的虎符军印都在这间屋子里。江潮熟练地走到那个地方,正要转动机关,并未注意到身后出现了一个人影。 人影在他身后越来越大,终于,在他拉开机关,虎符和军印从墙面中间一处地方显露出来之时,背后的影子迅疾掰开了他的嘴,一面将一大坛酒汩汩地灌进他口里。 江潮给呛得发懵,却一个字也说不得,双目在黑暗中瞪得老大。浓酒在他喉头翻滚不停,那个影子意犹未尽似的,给他管了一坛又一坛,直到他已被折腾得几乎不省人事,才满意地罢手离去。 月黑风高。江潮的贴身侍卫早已得知消息,提前去通知诸营的将士们早做准备。原本就要歇息的士兵们,听闻将令慌忙起身,就地集合,在夜风中等着他们的统帅江潮。 时间点滴过去了,江潮却不见了人影。那侍卫急了,道:“我去看看!” 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他终于在那间屋子里见到醉的不省人事的江潮。 满屋的酒味,破碎的酒坛,晶莹的液体。侍卫俯身看了看他,大叫不好。再抬眼一看,墙面中间机关处,虎符和军印早已不翼而飞。 “将军!!”侍卫破胆大嚎:“将军醒醒啊!!” “将士们都还在等着您发号施令啊!陛下还在殿内等您救驾啊!六皇子还在盼着您哪!您要如何向他们交代!?”他猛力摇着江潮的身体,对方却无半点反应,只被他的力道摇得翻了个身,继续死猪般沉睡在酒中。 另一头,傅家大军已经逼近皇极殿。 傅铭骑于马上,恭敬地对旁边一人道:“殿下,听闻圣上和六皇子都在殿内。您放宽心,等老臣前去救驾,定活捉叛臣,任由殿下处置。” “嗯。”四王子斜着嘴角一笑,“本王的一切,还要多多仰仗将军。若将军能入殿内,擒拿叛贼,本殿自不会怠慢了功臣。” 眼下,无人能阻拦傅家手里的军队。 两人都明白对方话中深意,暗暗相视一笑。 傅云奚见状上前道:“爹爹,孩儿愿先行前往试探。” 傅铭拂了拂胡须,“准!” “是!”傅云奚翻身下马,手提长缨,英姿阔步地向皇极殿走去。 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就像是凝固的音乐。两旁的柱子与节奏地排列,形成连续不断的空间序列。屋角处翘角飞檐、雕饰彩绘,屋脊处刻着走兽飞禽。朱红的围墙,白色的台基,金黄的琉璃瓦顶,大红的柱子和门窗,一一从他眼前略过。 傅云奚笑了。 他来过这里无数次。但这一次,不一样。 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今天过后,一切都将不一样了。他要大好的前程,要手中的权力。他相信有了权力就能拥有一切,不论是归雪还是别的什么。待明日四王子荣登大宝,父亲就是第一号功臣。而父亲死后,只能是他继承父爵。 今夜月黑风高,然在他眼中却是无比光明。傅云奚的金边黑底小朝靴踏在了殿门边缘,伸手,正要推开那扇华丽的门。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 分卷阅读29 听见了下边渐起的厮杀声。 四王子和傅铭万万没想到禁军出现了。是谁放跑了那些个禁军将领!? 然禁军总数敌不过傅家手里的军队的数量啊。片刻的惊慌后,傅云奚稳住了阵脚。即便情况有变,父亲也会是最后的赢家。 不准备再等下去,他转身一脚踹开殿门,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满眼的金碧辉煌,大殿内空空荡荡。他冷笑一声,右手一扬,长缨破空击碎了一尊金色的雕像,轰隆异响碎得满地。躲在龙座后头的老王上给这声巨响吓了出来,全然没了昔日为君的尊严,趴在地上,微翻着白眼看着他。 六皇子从另一处走出来,哆哆嗦嗦地指着他鼻子骂道:“你们傅家竟然谋反!” 时年二十一岁的傅云奚看上去无一点惧色,一步步走近那六皇子,暗笑着长缨一指道:“六殿下别搞错了。谋反的人是你。我们傅家在四殿下的命令下,起兵擒贼。” “父王!”六王子看向地上的父亲,“你看他血口喷人,颠倒黑白!” “成王败寇。”话音刚落,他手中的长缨已将对方刺穿。六王子惊愕不已,临死了犹不能闭上眼睛。一杆长樱枪横穿了他的身体。前方血红,后端铁白。 傅云奚眼皮都不眨一下将武器抽了出来,六王子仰头喷血,张口血柱飞溅,身体跌落于地。 “你,你别过来!”老王上抱头大叫:“你们要什么朕都给!朕是南楚的王,留朕性命!” “您知道我们想要的是什么。”傅云奚将那带血的兵器架在他脖颈上,语气听上去轻巧得很,“只要您好好配合,我保证,不会伤您一根汗毛。” 老王上连连点头,“好!配合你。你要怎么样都行!只要让朕活着!” 傅云奚将老王上捆了起来,放在大殿中央,自己起身到殿门外去查看情况。 眼前已是一副尸横遍野的场景。双方皆有死伤,但因傅家手里的军队有人数上的优势,故略占上风。 他不能过去,他得看着殿内这个人质。 双方激战已有半个时辰,已经精疲力竭。傅云奚脑中正飞速思考着禁军统领是怎么出来的,忽然一滞。 远处渐渐出现一个骑在高马上的白色身影。他的身后,黑压压地跟着几万军队。 傅云奚大惊。 早就算好了这次事情中所有可能被卷进来的人,却唯独没算到这么个人物——风灵楼少主,苏毓钦。 从前种种伪装,不过都是假象。他没有中毒,没有病倒。风灵楼,也绝非不介入此次事件的主儿。 一连串的疑问在脑中盘桓而开。到最后,归结为一个问题:苏毓钦,到底是谁? 夜风呼啸,吹起他深蓝的战袍。眼中充斥着血红,和那个从远处走来带着六万精兵的白衣少年,遥遥相望。 完了。 傅家谋划了这么久,到头来这收网的,却另有其人。 ……不对!苏毓钦根本就不是六王子的人。傅云奚忽然想明白了。 他借傅家的手杀了六王子,到最后将傅家包抄,其意既不在六王子,也不在四王子。他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叛臣姬胜、傅铭已被包围。放下手中武器,可饶你们不死。有随之负隅顽抗者,以谋逆罪论处,并诛九族!” 少年的话语掷地有声,如划破暗黑之夜的光亮。被困中央的士兵有些动摇了。 傅铭见状大喊:“干什么你们!要背叛我吗!?还不快将此人给我拿下!” 四王子大惊,“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都已安排好了吗!?” “傅大司马,我劝你还是放下武器。他们都是你的将士,你就忍心为了一己私利,置他们的性命于不顾吗?” “你!你巧舌如簧!”傅铭怒道:“本将军要砍了你这舌头,看你还怎么乱我军心!”说罢冲苏毓钦而来。 岂料周围士兵竟都冲他而来,将他困在中央。“将军,对不住了!” “你们!”傅铭气得大喊。 “爹!!”傅云奚站在高处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再不管身后的人质,冲了下去。 苏毓钦微扬起下巴,语调清冷沉着,对着那昔日叱咤风云的南楚大司马道:“早日投降,我并非和你一样好杀戮。” 归雪扮成小兵混在他身后的军队中,不由笑了。 他骑在白马上,一袭白衣,行于千军万马 分卷阅读30 中,不着甲胄,不执兵器,像日月星辰一样明亮,身后仿佛自然有光芒照耀。他是收网之人,是最后的赢家,但他却没有过多的炫耀,并不因为胜利者的身份而对失败的人大开杀戒。只要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就足矣。 “姬胜,你败了。”一声沉着冷毅之音,为今夜之事落下了帷幕。 傅家惨败,荀家惨败,四王子惨败,六王子亦是惨败,败在一个十九岁少年脚下。 当前世的场景重演,归雪看到了很多自己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她看着这场叛乱的止息,一整晚的惊心动魄,心却十分安定,好像在回味往事一般,嘴角勾起了甘甜又感念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对这一段谋反经过有剧透哦,可以和本章结合一起看 第14章 第 14 章 “苏毓钦!你看谁来了?”傅云奚眼风扫过,一眼就认出了混在军队中的归雪,一瞬的惊讶后,即可计上心来。眼下境况,想完全翻盘已不可能,只能抓对方的软肋。真是天助我也! 话音未落,一个深蓝身影矫健腾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她过去,一把揽过。 归雪并无武功,被力大勇武的傅云奚一个旋风抱上马背,一点也挣脱不得。 她今晚来这里,并没有告诉苏毓钦…… 骏马上的白衣少年偏过头来。四目相交的一瞬,她觉得尴尬极了。 “你放开我!” “别说话。”傅云奚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执长缨,冲苏毓钦喊道:“苏公子,这里的事情本就与你无关。你将此处交给凌州王殿下处理,就此退兵,我可既往不咎!否则,我要了她的命!” 苏毓钦清澈的眼波里暗流涌动。他凝视着这两个人,眼神里有种纷杂苦涩难以消解的情绪,像在审视着一种原罪。被困在囚笼里头的人,挣脱不得。 归雪并不配合他,狠狠张嘴咬了他一口,乘他痛得拿开手的间隙,大声道:“堂堂傅家的少将军拿一个女人当筹码,窝囊废!输了就是输了!有本事滚回去东山再起,重振傅大司马的威名啊!” 她这么一嚷,所有人都惊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一怒之下吼出这等快意话来。傅铭给气得咬牙,指她骂道:“小女娃子,你胳膊肘往外拐!” “归雪!”傅云奚惊怒得喊出了她的名字。她的话竟叫他恍惚了一瞬。片刻的无言后,不禁咬在她耳边道:“我原以为,就算你知道了一些事,就算你心里怨恨我,在生死关头,你还是会给我留一些余地。” 归雪亦怒道:“是你把我逼得没有余地!”根据前世的经验,她知道,就算她现在帮了他,过后他依旧是不会放了她的。她能帮到他,就说明她在苏毓钦心中的位置不一般,所以他会继续利用她,向苏毓钦榨取最大的利益和好处,直到…… 归雪眼前忽然出现一幅画面。 是一个白衣男子,从云端跌落,落入泥泞。而她就坐在那朵云上看着,静静地看着。泪珠从眼眶里滑落,心肺被撕裂,可是她动弹不得。控制她的,是身后一双熟悉的大手。 “傅云奚,我数三下,你马上放开他。否则,休怪我刀下无情。”苏毓钦冷冷说道,遥远如不可及的冰山。修长的手臂一伸,拔出一把旁边将士的长剑。 “云奚!”长剑冷冽横在傅铭的脖颈上,他看向自己的儿子。 傅云奚大骇,“苏毓钦!即便我父亲有罪,也该交由我朝刑部审案,哪有你私下杀人的道理!?” “我杀的?”苏毓钦不紧不慢道:“我可是救驾的功臣。此事黑白分明清清楚楚,我杀大司马作甚?倒是你,一心盼着大义灭亲来减轻自己的罪孽,好少受点刑罚,这才说得过去对吗?” “你!” “傅少将军,我提醒你一句,你们父子二人的性命和名声现在都在我手里。该如何做,你还不明白吗?” 傅云奚双目充血,“苏毓钦,算你狠!!” “一!” “二。” 傅云奚紧咬嘴唇,眼中恨意涛涛。 “三!” 傅铭脖子上渗出了鲜红的血。 “给你!” 归雪如一片轻盈的羽毛,被他抛向空中。长剑落地,苏毓钦从白马上腾起,单手稳稳接住她,抱上马背。不过她不小心坐反了,小脸儿正对着他的胸膛。 分卷阅读31 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再静止下来的时候,萦绕鼻尖儿的是这股熟悉心安的龙涎香。这场风波,在她躺在他怀里的时光中,悄然过去。 她拂在他怀中,眼睛偷偷地睁大,恰看到他下巴完美的轮廓。那个从云端坠落的白衣少年,是不是他? 踏着星月之光走来的他,坠落云端白衣染血的他,都是他……右手心儿里攥着他的银树叶,左手小猫爪子一般软软地、试探性地伸向他胸前的衣襟,摸到了她的雪灵花。 亮着! 雪灵花亮了!? 天哪! “你干什么?”苏毓钦熟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她闭了闭眼,“我歇一会儿。” 天快亮了。远方传来悠扬清越的鸟啼,缭绕在遍地横尸硝烟弥漫的皇极殿前,让人彻骨生寒。 傅家父子和凌州王被一网打尽,六殿下于宫中被杀。苏毓钦命手下进宫解了老王上的绑,安抚一阵,不在话下。 快回到风灵楼了。归雪赖在他马上不肯下来,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别装了。”苏毓钦无奈得想笑,“你手底下在干什么,怎么不给我瞧瞧呢?” 实话说来,她近些日掰弄着他给的那个小银叶子,倒发现了其中玄机。那里头藏着一把锁,锁后刻着两个篆体字,是为:长命。 长命之锁,对于上辈子三十岁过世的他来说,就是个讽刺吧。她不无悲凉地想着。 巧在自己的雪灵花花心里头有个锁洞。 心下十分好奇,她趁着依在他怀里的机会,把长命锁插进了雪灵花的锁洞里。 竟然刚好扣合,一丝不差。 花儿被打开了。脑海中出现了前世的一段画面,证实了她方才关于幻境中白衣少年的猜测,都是真的。 “归雪……归雪!”他有些着急地看着她。 她真的阖上了眼,一动不动了。他搭上她的脉搏,发现她进入了紊乱的状态。这并非是因困而睡的。 翻身下马,一路将她抱了进去。 “少主,可要奴才帮忙?”屋外有侍从道。 “你们都下去。” “……是。” “去叫季先生来。” 来到自己房间,将她放到床上,燃烛,添柴。 天已经亮了。 守了她几时,见季无雨来了,如获救星,忙起身让位。 季无雨给她看了片刻,“你将银真叶给了她,”抬头看他道:“应该早就知道会触发开启她这段记忆吧。” 苏毓钦苦笑,“是她想要的,我给。” “不过我没想到,这一天,竟会来得这样快。” “这段记忆此刻正在她那里上演。她可能会很痛苦,会昏迷一整天,但并无大碍。” “季兄,能否帮我照顾她一天?马上要上朝。今日朝堂上定会说到昨夜之事,我不可缺席。” “好。”季无雨并不多言,明白地摆了摆手,“你去吧。” 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苏毓钦仍然没有回来。 归雪从恢复的第二段记忆里醒来,整个人如石化了一般,僵硬地睁着眼,呆坐许久。 傅云奚为什么要抹掉她这段记忆,原因已经很清楚了。 “你醒了。” 她听到人声,这才微微扭头看了看。一张雕饰华丽的水色屏风后,徐徐飘来淡淡茶香。季无雨正坐在紫檀木案几旁拿壶倒茶,把一个悠然清冷的背影留给她。清冽的茶水声,悠然动听。一身素衣,撩袍端坐,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隆重而华丽地泻了他一身。 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低低道:“多谢季大夫。” “都知道了?” 嘴角扯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知道了。” 季无雨啜了口茶,“我虽不是重生者,却知道重生是何事。你有什么想说的,无需瞒我。” “多谢先生。”她无力叹了口气。一个十六岁的姑娘,竟一瞬间显得有些苍老。“不是我不说,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呢?” “他?”季无雨手拎着精巧的茶壶,慢慢给五个青花瓷小杯一一斟上,“上朝去了,还没回。” “等了我十一年……什么时候能回来?” “ 分卷阅读32 姑娘最好莫要把前世和现实混淆了。前世已成尘埃,现世还有机会,何必丧气?” “……先生说得对。他不回来,我去找他吧。” 月华明亮,铺满了整条小路。指尖轻触到晚间的流萤,她嗅着夜花的芬芳,一遍遍在脑中想着苏毓钦。 她和傅云奚可能是上上辈子有深仇大恨,要不然怎的如此和她过意不去?要不是他干的好事,自己和苏毓钦前世怎么会如此悲剧!? 她知道,多少年都不会磨去他那一身光华。他不是败于对手,也不是败给时间,他是输给了她,输给了他自己。 十一年的等待,十九岁少年长至而立……本该是一展宏图意气风发的时光,竟为了对她的一心牵念与爱意,蹉跎如斯。 归雪不忍再想。如果不是这样的事情真真正正地发生了,她怎能想象世界上还有这等痴情人?世人多说痴心女儿负心汉、才子多情薄幸,可他绝对是例外,是她的红尘中绝无仅有的例外。 她不愿再踏出这个红尘。 重生以来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在脑海中清清楚楚地回荡。他的音容和温度都已经被她深深记在心里,风吹不走,海水带不走,时间也轮回不走。 “毓——钦——!”再也忍不住了。她停了下来,在月华寂寂、人影寥寥的旷野中,放声大喊。 暗处惊起一群鸟的影子,似略过树梢上那轮明月飞去了。她孤独地站在漫长无边的地平线上,渴望四围纯粹的安静能让自己镇定下来,渴望暗夜的风能把脸上的泪珠儿吹走。两世从来没有那一刻,她的心这样痛,被锥子锥穿到底。 “归雪……” “归雪!” 一个声音不知从和处飘来。 “谁在叫我?”蓦然回头,四野空空无人。 “归来吧,归来吧……” “你是谁?出来!” 脚尖忽然离了地面。空中一个巨大发亮的旋涡,将她吸了进去。 第15章 第 15 章 一杯琥珀酒,满楼红袖招。 夕颜在这酒楼里已待了好些时日了,渐渐开始每日不知该干些什么。离潇公子是这家酒楼的常客,看上去也是穿着齐整、谈吐清雅的样子,很得酒楼老板娘的欢喜。她因着归雪和离潇是朋友而与他结识,那老板娘又因着欢喜竹公子,也对她待如上宾,日子过得很是舒服滋润。 直到有关于叛乱的大消息传来,她有些心神不宁了。 她从别人那里听来了消息,大致明白了这次事件的过程,对少主感到震惊的同时,又担心归雪会不会有事。可一想起姑娘嘱托自己一定得在酒楼好好待着别乱跑,又哪里都不敢去了。 这日,她扒在三楼的栏杆上,噘着嘴,闷闷不乐地发呆。 竹离潇正坐在二楼喝酒。 平日里围在他身边的姑娘少说也有十几个,多半是陪他唱唱曲,解解闷儿。竹离潇颇有文才,出口成章,就写了些词给那些歌女唱。她倒是不太懂这些,每次都是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就灰溜溜走了。不过今日倒好,他一个人。 他坐得很是不规矩,翘着腿,一手拿着酒坛直往口里灌。发上衣上沾了酒,也不去理睬。脑后一根木簪挽起的一半墨发极是随意,身上穿一件宽松的青色长袍,腰间随便束一带子,只有其下系的一块玉佩倒还精致。但这愈发精美的东西,愈发与他整个人不趁。他仰起头来喝酒,夕颜看见他飞扬入鬓的眉,还有那狭长又有些勾人的眼。 冷不丁两双眼对上了。竹离潇正仰脖喝得快活,一睁眼却发现楼上那个粉裙子丫头正瞅着自己。那脸蛋儿白里透红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扑灵扑灵地闪光。耳后两根细细的马尾向胸前垂下,直到腰间。 他愣了一瞬,酒没倒稳,哗啦啦擦着他的唇角留下来,全到衣服里头去了。 贴着肌肤的冷冽酒液让他清醒了些。觉察到自己脸上已有些烫,竹离潇有些郁闷,一把放下酒坛,冲楼上说:“看什么看?!” 夕颜原本心里正突突直跳,忽听他说得如此话来,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错事一样,有些恼道:“你喝你的,我看我的,干你何事!?” 竹离潇没想到她会如此针锋相对,撩袍一阵风站起,竟道:“非礼勿视不懂?” 夕颜睁大眼睛,难掩惊讶,“非礼勿视,我? 分卷阅读33 !对你?” 离潇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哼了一声道:“我不喝了!” 夕颜气坏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本来是想找他问问归雪的消息的,没想变成这个样子。明明是姑娘的朋友啊,怎么这个样子! 老板娘在一楼看得目瞪口呆。竹公子向来惹姑娘喜欢,谁都愿意和他多说话,他也向来待姑娘亲和,怎么和这个夕颜一说话,两人就成这样了呢? “假清高的登徒子,那么多蜜蜂蝴蝶围着你转,没想到真面目是这个样子……看上去是个高贵公子,谁不知道你兜里就那几个臭钱。要不是因为何老板娘关系好,肯定早欠账欠得被赶出去了吧!?”夕颜原地嘟囔自语着,正要进屋。 “你说谁?”一道青衫拦住了她的去路。 夕颜抬头,直言道:“我说你呢!我还就说的是你了。怎么,不服气吗?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 “你给我闭嘴。”他直直地看着她。 夕颜忽觉出点不对来。他的眼里没了怒意,没了锋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含混不明的伤痛。没有之前的眼神刺目,却仿佛更能把她刺穿。难道是说到他的痛处了? 她决定转移话题,“哎,那几个姑娘,今天怎么都没来?” 竹离潇静默了许久,“她们不是蜜蜂蝴蝶。另外,我也不是登徒子。” 夕颜没辙,“好好好,不是不是!你们是才子佳人,好吧?” “有人来了!”老板娘脚步声噔噔地在身后响起,她上到三楼来,站到两人中间,对夕颜道:“是来找你的!赶快到里边避一避!” “找我的?是采香吗?” “不是不是!”老板娘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是那个什么郡主!” “不是吧!?”夕颜大惊,“荀玗琪来找我……准没好事。” “还愣着干什么,你快躲!外边交给我来应付!”老板娘把她拽到一个地方,一把就给推了进去。 夕颜跌入一堆灰尘里头,狠呛了几口。她赶紧捂住口鼻,往里头走了一点儿,看到一排柜橱。伸手打开,里头除落满了灰尘,角落里还结着蛛网。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忍着嫌弃钻进了柜橱。 荀玗琪虽然名声毁了,但身份犹在。且四皇子谋反案中荀远并未直接参与,只是拨了手里一部分军队过去,办案的官员还未办到荀家头上来。傅家失败后,荀玗琪大为惊讶失望。这时候她才注意到那个叫苏毓钦的人。她信的是关于他容貌奇丑的传闻,在她心里不信还有男子会美过傅云奚。但他的种种举措,着实出其不意。 眼下是最好的机会——荀家还未被审。夕颜作为傅家以前的丫鬟,也是可以被株连的。 哪怕经受失败,她也要尽力挽救,获取最大的利益。 酒楼里所有人跪了一地,向郡主问安。 荀玗琪正眼都不瞧一眼,扬着下巴大踏步地往里走。 老板娘忙从地上起来,堆笑着拦住她道:“不知郡主大驾光临,老身有失远迎。不知郡主光临敝店,有何指教?” 荀玗琪鼻子出气儿道:“我来拿人犯。” “人犯?”老板娘故作惊慌,“哎!我这里怎么会故意藏人犯呢!?我这不是找死吗?郡主,您这是要让我做不下去生意啊!” “你这里可有一个女客叫夕颜?她就是人犯。”荀玗琪转身道:“她是傅家的丫鬟。傅家谋反,你说她一点都不知道吗?” 老板娘连连摆手,“郡主,我们这儿,没有一个叫什么颜的姑娘!” “哎,您要看就看吧!真的没有!” “郡主既说是来拿人犯的,可有朝廷的令牌?”竹离潇伸手挡住她去路。 荀玗琪这下站住了。眉毛一挑,审视着眼前这个人。 下一瞬,嗤道:“有令牌,也不是你这等寒酸人能看的。让开!” “郡主是否把令牌给在下看无所谓,但应该给在场所有人看,以示郡主是奉了朝廷指令而来。如果郡主没有令牌而强闯,怕是逃不过我朝律法的追究。” “你!”荀玗琪怒极,“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对本郡主指手画脚!” “在下是南楚百姓,沐王上深厚恩德,尊朝廷之法度以正自身。郡主千金之躯,更当为我朝臣民表率,做事都要遵循法度,您说不是吗?” 荀玗琪气结,半晌拍了拍手道:“好啊。你要令牌,呵……” “碧儿,你回去要一块令牌过来 分卷阅读34 !本郡主就在这里等着。”她说罢坐到一旁。 “是。”叫碧儿的新丫鬟急匆匆地去了。 下头的动静很大。夕颜躲在那壁橱里,竟也听得清清楚楚,有些意外那竹离潇竟会这么帮自己,而且说话有条有理,比自己想的厉害。 一只六脚长腿蜘蛛动了动身子,从左上角的蛛网上下来,爬上了她的肩膀。她怕极了,心里期待着这只蜘蛛快点走。 时间滴答。一刻,两刻……长腿蜘蛛忽然停住不走了。好像栖在她衣服上很是舒服,索性赖在上头不动了。 夕颜气坏了。再忍不住,右手一震把那只蜘蛛甩下来。 “什么动静?”荀玗琪耳朵尖得很,一下就觉出不对,腾地站起来,仰头望去。 “我倒是忽略了,您这里有三楼呢,啊?”她看了看老板娘,“真真是藏人的好地方。” “郡主。”碧儿从外边匆匆拿着令牌匆匆赶来。 “好!”荀玗琪接过令牌,看了一圈众人,“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令牌在此!” 谁料竹离潇眼尖,“这是江潮将军的令牌,和郡主现在要做的事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江将军已被下狱!” “放肆!”荀玗琪指他道:“我见你长得还像个样子,把你当个人看,你就骑到我头上来了!?” “直接上三楼给我搜!”她亲自带着人,直奔上头而去。 老板娘急坏了,摇竹离潇道:“这下该怎么办哪!” “我去。”竹离潇道。 老板娘瞪大眼睛,“你去?我的祖宗啊!你逞什么能!” 竹离潇撇下她,一阵风追了上去。 “你要干什么!?”荀玗琪正站在夕颜藏身的那间屋子门口,瞪着他,“这里头绝对有鬼。你不让我搜,你和那夕颜是什么关系?!” “这是个陈旧屋子,里头灰尘大,郡主不宜进去。” “让开!”荀玗琪飞起一脚正要踹门。 谁知竹离潇抱住了她的腿。 荀玗琪有些武功在身,怒极出拳。竹离潇接招,和她勉强对打了几下,顷刻间就败下风。他挡在门前,任她拳打脚踢。几招狗爬式的功夫对付不了她,只能换作肉体抵挡。最后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带了十分的力道,他终于整个人扑到地上,口角流血。 “进去!”荀玗琪捶破了木头门。 里头确实满是灰尘。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进来!?”她向带来的人命令道。 举目,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壁橱。 她慢慢走过去,“夕颜,你毁了我一辈子,我今天要你来还。”手举着长剑,凌空下去,将壁橱从中剖开为两半。 轰隆一声巨响,壁橱裂为左右,向两边倒地。 谁料里头却是个空的,什么人也没有。只有一只长腿的六脚蜘蛛失去了它的蛛网,慌乱迅速地在地上爬着。 “怎么回事!?”她这才又转过去,走到门口,踢了地上的人一脚,“说!藏哪里了!?” 竹离潇被打得犹没缓过气来,没好气道:“无可奉告。” “你说不说?”她蹲下身去,将刀架上对方的脖子,“你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网站怎么老是抽,时不时就屏蔽掉一些章节还上瘾了。。。清水的啊。我也没办法了,只能时不时检查重发,如果有漏掉的你们可以在评论区告诉我呀 第16章 第 16 章 “荀玗琪!”一个清越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她扭头一看,夕颜竟站在窗户上,挑衅似的看着她,大喊道:“你要的人是我,有种就自己过来!” “狗养的东西!”荀玗琪啐了一口,将刀摔在地上,奔夕颜而去。 夕颜知道自己的动静已经给楼下的人察觉,再待下去不是办法,遂从壁橱里出来,自窗户逃跑。本是可以跑掉的,可她走到一半又匆匆折返了回来。 对方要的人是她。如果她走了,对方必会怪罪于酒楼里的所有人。老板娘,还有那个讨厌的竹公子,都免不了干系。 她看到竹离潇被打倒在地上时,着实惊了一把。来不及想太多,荀玗 分卷阅读35 琪已经朝她过来。夕颜拔腿就跑。 “给我抓住她!”荀玗琪一声令下,“谁能抓住她,本郡主赏黄金万两!” 她私自调用了荀远的府兵,却并没有知会父兄。在她看来,已经没有比抓住夕颜、证明自己“清白”更重要的事了。 夕颜一路疯跑着,夺了旁边小摊贩的菜篮子,哗啦啦将一整筐豆儿向后头泼去,追上的士兵踩得滑跤,很是被拌了一阵。荀玗琪从后头赶上来,“都起来!快给我追!!” 摔倒的士兵们又重新爬起来追。道路两旁的百姓又是害怕,又是疑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夕颜东闪西闪地跑,又是泼豆子,又是推竹竿儿,小打小闹地弄得追赶的士兵叫苦不已。荀玗琪见状又急又怒,索性大吼一声:“让开!”随即从士兵中劈出一条道,自己到了队伍最前头。 手一伸,旁边一个侍卫递来一把弓箭。她拉弓引弦,目光阴狠地瞄准前方那个粉色的身影。使力,放箭。 箭矢如流,直击夕颜而去,很是精准。荀玗琪满意地放下了弓箭,等着看猎物鲜血喷溅。 谁料那箭矢正要中靶心时,一道白衣忽腾空而下。夕颜只觉背后一阵清风,转头时,少主白色的衣袂掩住了她的背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稳健有力地拿住了那支射向她的箭矢。身形过处,竹叶破空,被他周身真气从中劈碎。 一只挑着银线的白靴刚在地面上落定,飞扬的墨发与白衣齐齐静落。倏忽间,不疾不徐。先前飞扬如风迅疾如电,此刻静如磐石稳如泰山。 被追兵闹得乱哄哄的一条大道,顷刻间安静了下来。似乎是因他光华太盛,真气逼人,所有围观的市民追赶的士兵都停下了。夕颜蓦地回首,看到他如瀑青丝白衣背影,好像望见了青山流泉,有些感激,有些感念。 阳光大盛,从云朵里钻出,片刻功夫照得大街敞亮。荀玗琪一念心惊,不由得上前走了几步。 她今天穿着桃色衣裳、金色锦靴,头上长流苏换成了宝石花钿,闪烁逼人。阳光照亮了对面少年的逼人容颜,也给了她亮光。肤色莹润,唇如点蜜,上扬的下巴不可掩饰地展现着她身为郡主的高傲。除了眼角那一点抹不去的阴狠,看其他地方,倒也容易被列为如画美人的行列。 她自信自己今天的装扮是算得上漂亮的,不由又朝他走了几步。 怎么会有人,比傅云奚还好看!?他是谁?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出手帮一个奴才?她急切想知道。 这算是苏毓钦在南楚的日子里,第一次于公开场合露面。 “你是谁?”荀玗琪仰头问道。 苏毓钦淡然开口,不答反问:“敢问这位郡主,在下的这位丫鬟哪里闯了祸,使贵人如此大动肝火啊?” “她是你的丫鬟?” “不错。” “呵!”荀玗琪道:“她是傅家的丫鬟!” “我见公子品相不错,也不像是傅家的人。这说她是您的丫鬟,可有什么凭证?再者,这位丫鬟可是犯了大罪、要被杀头的人。公子从天而降,这般维护,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在下的祸福倒不劳烦郡主费心。”苏毓钦一手拿着那支箭,淡淡一笑道:“倒是荀王爷回头见没了调兵令牌,会作何感想?” “眼下荀家正在风口浪尖,王爷避祸保身尚且不及,郡主您在大街上这么一闹腾,到时若真惹了圣怒,数罪并罚……郡主本是个聪明人。为了一时之兴乱了方寸,岂非不值?” “你!”荀玗琪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对方气度从容,说话有条有理,自己在这儿像个气罐子似的,反显得可笑。 思量了片刻,重新开口道:“这位公子的意思,是想帮我喽?可是你今日冒犯了我,我又怎好这么轻易宽恕你?要不,你把那奴婢交给我,我就当你之前的话都没有说过。” “少主,”夕颜在背后扯他袖子,“不要为了奴如此,不值得。” “不,雪儿还要你等她。”苏毓钦沉声问道:“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夕颜愣住了,“她不是和少主在一起吗?” “她不见了。” “啊!?” “你躲在我身后,不要添乱子。” 荀玗琪眯着眼好奇他两人在说什么,一句整话没听清楚,却只听到了两个字…… 少主。 “你就是风灵楼的苏毓钦?!” 此话一出,满街哗然。 分卷阅读36 风灵楼的少主?! 只存在于传奇里的人物。谁,真有这个机会窥见他的容颜? 苏毓钦不再理她,白衣一转,将夕颜给了自己的隐卫,“保护好她!”随即如风轻功而走。 士兵们有些乱了,不知该去追谁。荀玗琪大吼道:“一群蠢驴!兵分两路不会吗!?” “那郡主,您?” 夕颜是仇人,采香是仇人,风灵楼的苏毓钦……荀玗琪说不清此刻自己心中的情绪。但不论心里是如何想的,她都一定要把人都抓回来! 苏毓钦跑一路,他的暗卫带着夕颜跑另一路。最后,一整天过去了,月亮爬上了树梢,荀玗琪的追兵终于停了下来,个个都已累得筋疲力尽。 一个兵瞪着眼睛挑着眉毛,插着腰,大喘着气问旁边的兵道:“你说咱们是不是给人家耍了?” 另一个兵叹了口气,“这不是很明显了吗?一整天了,绕迷宫圈子呢这!你看到人家影子了吗?两个屁都不给你!” “郡主一说赏黄金万两,弟兄们都争先恐后地追,哪里知道……喂,你说那小子真的是风灵楼少主?” “我看着像。若不是他,谁有那么大能耐?我看郡主回过头又要气疯了,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哪!” “喂,小心点说话!” “呃……” 夕颜跟着那隐卫走到一半,忽然不走了。 隐卫见状道:“我们公子现在要找你家姑娘,你得帮帮忙。再者,你若再会那个酒楼,荀郡主又找上门来怎么办?总不能叫公子每时每刻都护着你。” “那也不行!”夕颜说:“其一,酒楼是我和姑娘约定好的地方,就算危险,我也得待在那里。万一姑娘去找我了,我不在怎么办?其二,酒楼那里有我几个朋友,其中一个还为帮我受了伤,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我、我不能和你走,我要回去!” “你回去能有什么用?一个不会武功的丫头,独自回去就是送死。夕颜姑娘,你这不是重情义,是愚蠢!这样只会连累了要帮你的人。” 夕颜听了很气,“你是觉得我连累了你吗?” “我并没有这样想。我只是奉公子之命保护你的安全,带你和他会合,然后一起找你家姑娘。” “风灵楼已经被遣散了。我和少主按道理说已经没有主仆关系,只有姑娘可以命令我。”她忽然说道。 暗卫听着有些寒心,“既然已经没有主仆关系,那公子方才还帮你作甚?你要记着,是他救了你的命!这恩情不指望你还,但你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她沉默了一瞬。 “好吧。你说得有理,是我心急了。”她走到路边,抱膝坐下来。脑子里不断出现离潇倒在地上那个画面。她想回去看一看,然后揪着他的耳朵问一问,他为什么那么帮她,是不是脑子被门夹坏了。这大概是个傻子,明明没有武功,还冲上去挨揍。她在心里拼命嘲笑着他,笑着笑着,又有些难过了起来。 夜风很冷,脸颊却微微发烫。她伸出手,像捧莲花般捧着自己的脸蛋儿,两只手交替着拍打拍打,想把那点儿热散走。 暗卫在她旁边坐下来,“我看姑娘是心头火烧得厉害。” 夕颜的手停住了,“你!” “放心吧。回头和公子会合了,你与他说说那头的事,他会帮你解决。” “……” “你是少主的隐卫……”夕颜看他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啊,能告诉我吗?” “我叫破月,夕颜姑娘。” “破月……” “时间快到了。”破月取下腰间的水囊喝了口水,“我跟了少主十几年了,最知道他的脾性。接头的人马上来。” 果不其然。她再抬头的时候,看到前方转角处出现一道影子。 “走吧!公子在等你们。” 第17章 第 17 章 近日事情繁多。凌州王谋反案牵连甚广,六皇子与四皇子一夜之内均被剪除,老王上又是痛,又是恨,又是无法。剩下的几个儿子中,该让谁来继承王位? 如前世一样,他最终在这几个儿子中,选了九王子,姬央。 一个月后,案情已审理得差不多。老王上薨 分卷阅读37 逝,九王子即位。 原本一切都在苏毓钦意料之中,可归雪的忽然消失,乱了他的心神。她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遍寻不得足迹。 他一面寻找着她,一面还要处理手头事务,心急却又不得法,人不由一天天消瘦下来。 是夜,姬央独自前来与他会面。 年仅十二的姬央,露出了老成的笑容。平日那套故作稚嫩的样子,全然不见。 上前,大拜道:“大事已成。为感谢公子镇国之功,朕决定封您为一等侯,享平邺千亩封地,赐豪宅两座,美姬白人,黄金万两,锦缎千匹。” 苏毓钦笑了,“此处没有旁人,你还与我打趣!” “公子,”姬央直起腰来道:“平叛一案,您确有不世之功。” 苏毓钦笑得疏冷:“我是北周之臣。这份恩情,南楚记在北周头上便罢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我之前已经交代清楚,想来你还记得吧?” 姬央忙恭敬道:“是,属下从不敢忘。若不是公子抬举,姬央也不会有今日。” 如此一说,二人都已然心下明了。冷风并非真正的姬央,只是苏毓钦手中的一颗棋。真正的九王子姬央,几年前发病去世。苏毓钦令手下这位代号“冷风”的人乘机打入,代替了姬央的身份,成为南楚王室中的一员。扶他登上王位,南楚这块版图,便被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他让他坐上这个王位,是为了到时策应,在其统一四国的过程中尽可能地减少流血伤亡。他若不能做到这点,苏毓钦可以另择他人。 “公子,属下明白!您且放心去,属下定不辱命!”“姬央”再拜叩首。 “如此便好。”苏毓钦恩威并施,扶他起来道:“你跟了我多年,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想了想,又补充道:“有一个人你要特别留意。” “谁?” “傅云奚。” 上辈子,他为了归雪救下傅云奚,对方立马抓住机会,通过控制她控制了自己,后又逃往常林,东山再起。一朝兵权在手,大肆杀戮征伐,致使四海天下更乱。那不仅仅是他和归雪的悲剧,更是九州天下的悲剧。这一次,不能再重蹈覆辙。 “他不是已被下狱了么?”冷风道:“公子若是不放心,我尽快下令杀了他便可。如今他已是反贼,伏诛是自然。” “暂且不忙。”他思量了片刻道:“若论领兵打仗之才,四国中他可排行一二。直接杀了他,并非上策。” “那要如何是好?” 苏毓钦并不多言,语带深意:“是杀是留,我留给你做决定。”他心中有些发冷,并无法告诉自己一个不杀傅云奚的明确理由。这样恓惶骨寒的感觉,是令他熟悉却无措的。即便觉得苦涩,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犹豫,是因为他想到了归雪心之所属。 冷风沉默了片刻,“是。” 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对他道:“南楚这次内乱、易主,为北周创造了南下进攻之机。公子为北周潜伏多年,这一次立下了汗马功劳。我听说北周王要拜您为卿相,不知您意下如何?” 苏毓钦闻言笑了几声。这笑声里带着的冷意,令人骨寒。“我为北周王效以趋驰,岂敢居功?卿相的位置若给了我一个弱冠小儿,置那些朝中元老于何地?” 他的反应出乎冷风意料之外。张了张嘴还不及说什么,又听他道:“王上此举,不过是对我的试探。不过我若婉拒,他自会给我另外的礼遇。”说罢,拍了拍冷风的肩,“在南楚做好你该做的一切,静待命令。” “是,公子。” 苏毓钦点了点头,“你可以回去了。” “公子,还有一事。”冷风犹豫了会儿,终问道:“您最近可是在找一个女子?” 苏毓钦被点破心事,“怎么,你可是有她的消息?” 冷风摇了摇头,“属下只是想,属下现在是南楚的王,可以帮助寻找这名女子。” “不,”苏毓钦直接摇头,“你现在是王上,一举一动皆受人瞩目。寻找她的事,我一人来做便好,不可兴师动众。” “恕属下直言,如果实在找不到她……” “我一定会找到她!找到她了,我才能安心北上。”向来淡然从容的他不经意流露出急迫的神态,叫冷风看得一愣。 “如此……属下明白了。” 清冷寒夜,寂寂无人。冷风走了,苏毓钦独自坐在台阶上,一身白衣被明月勾勒出流动的光晕。眉头锁着,右手拳头渐渐地捏紧,于空旷无声处,忽地爆出一阵真气,劲 分卷阅读38 风卷起一地花叶,漫天流窜。 前世,她忘了他。这一世,是要离开他吗?生生消失在他眼前,然后让他遍寻不得? 前世曾有人和他说,她是上天派来的一颗乱他命数的棋子。因为她的出现,他心甘情愿落入傅云奚手中,被囚一生,九州荒废。任天选,弃使命;为情困,成罪人。被囚禁的那十一年里,他在无数个日夜想着她,念着她,思索着她。他试图去接受那个人的说法,却不觉中发现这种选择早就无关乎旁人。她已经成为他生命里的一部分,没人动得。 从她一开始被傅家送入风灵楼,他就知道她是傅家派来的探子。但是他不说。 对付敌方的探子他自有一套办法。她传给傅家去的消息,要么是无关痛痒的,要么是“被误会”的假消息。而傅家那边,因为真正目的在于利用其身份寻找“天选之人”并杀之,搜集情报只是辅助工作,加上傅云奚对她的喜欢,便也没有过于苛刻。 分明是个探子,看上去却是那样纯美无瑕的样子。他几次隐在山后看她在远海采香。她披着白色斗篷,着淡青色群褥,踏着海浪前往那孤岛,去寻给他熏衣的龙涎。她的木兰船自他眼前过了,渐行渐远,像是逐步驶向月亮。而她娉婷美好的影融入月光中,最后朦胧成了远诗。 她制的龙涎有一种特殊的沁人的香味,闻起来像带着海水清冽舒爽的味道。似乎是把那一片远海孤岛都带了回来,燃烧在内室的烟雾里;又将那一片氤氲明月采撷而归,放在他一个人的眼眸中,在天宇下闪亮。 她的心很静,静到可以日夜只专注于龙涎香一件事情上,旁的喧嚣杂乱都侵不了她的耳。若没有外界那些纷扰,她该是可以永远这样下去,静静地为他采香、制香。春日看流光洗雨,夏令赏碧荫芳荷,秋时写枫叶短诗,冬来看落雪满头。 雪落在他的乌发上,心头的血染了白衣。时节渐冷,满目山河都披了寒霜。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他不能相信。她定不会不辞而别的啊!可是到处都找遍了,能做的都做了,她会在那里? 雪灵花不明烦忧地幽幽地亮着,还是那般悬于他的帘帐上头。 此刻,悬瑶光洞中,归雪慢慢苏醒。 幻梦·忆前尘 置身于记忆里的一天,就是现实中的一月。 晴雨天的巫刹台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雨天里的宛似魔窟鬼魅之所,晴日里的却犹如仙岛。湖水的颜色与天空相应,远看去竟分不清那一片蓝色的,是水还是天。环绕水晶湖的是连绵低矮的山峦。阳光出来的时候,在葱绿的山峦上投下云朵的影子,光线千变万化,绿也千奇万种。 她抬起头,望见天上落雪了。点点滴滴,纷纷扬扬,落满矮矮的山峦静静的湖水。身子飘移起来,那些飞雪来到她脚下,软软地给她踏着,将她带走,飘向山峦深处的那间小屋。 她有些奇怪。伸出自己的手,一看竟是透明的……自己整个身子也是透明的。 屋子中间,是一对母女。女孩儿约莫五六岁的样子,梳两个髻,脸蛋水灵灵的,像个瓷娃娃,甚是玉雪可爱。母亲穿着一身青色衣裳,耳上戴两颗青色玉石,莹润发光。母女二人四个手掌对在一起,看样子是母亲在向女儿传输什么功法。 女孩儿已有点承受不住,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母亲睁了睁眼,开口道:“我现在传给你的,不是寻常功法。如此小的身子来承受,多有不易……你要坚持。” “娘,”小女孩儿糯糯地开口,摇了摇小脑袋,“我不想学武功,也不想要什么灵力。” “雪儿听话。”玉青瑶神色凝重了起来,“这是你作为灵女的宿命。” 第18章 第 18 章 “娘……” “雪儿,娘晚上就要离开,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你好好待在家里,哪都别去。万一……万一娘很久都没有回来,你就拿上雪灵花,去找一个人……”雪灵花被强大的光芒簇拥着,在中央冉冉升起。 “一个能让此花发光的人。” “然后,以雪灵花为引,用你的一滴血,解开他身上‘凌云诀’的封印。”玉青瑶看着年仅五岁的女儿,心有不忍,然还是继续说道:“娘现在和你讲的话,很重要,你要好好记住。如果现在做不了,你就长大了去做,一定要做!” 小女孩懵懂地点了点头。 “还有,找到那个人,完成这件事后,马上离开他。这一生,都不要和王室的男子有任何往来。” 分卷阅读39 br /> 女孩眨了眨大眼睛,“这又是为什么呢?” “别问那么多了,你只牢牢记住娘的话就好。”玉青瑶给她输完最后一段功法,终于放了手。小女孩已累得大汗淋漓,两手撑在地面上,仍是有些不解地看着母亲。 她直觉有些不对劲。娘亲今日为何和自己说这些? 四围的光亮从两边升起,形成一个个连缀在一起的环形的光圈,八条光链系住了中心位置上的雪灵花。然后,那虚光化实,变成了闪烁的银链。玉青瑶站起身来,五指并地一松,雪灵花手链落了下来,系在了女孩光洁白皙的手上。 她缓缓向屋门口走去,青色的长裙及地。阳光透过窗缝照射进来,斜斜地映亮裙摆上凤凰的花纹。女孩仰起头,望向母亲的背影。一头乌发及腰,精致的玲珑配饰、长羽流苏上跳跃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一个银色的小铃铛隐在其中,悄悄地发出清脆乐响。 就要踏出屋门,她不禁又回过头看了女儿一眼。阳光照亮了她半张柔和动人的脸,只那一瞬,又转过去了。木门轻轻一响,里边和外边的一切,都被隔绝了。 “娘!娘!!”预感大糟的女孩儿忽从地上爬起来,叫喊着往门口跑去。 玉青瑶背靠着木门,再忍不住,泪如雨下。年仅五岁的女儿在里边拼命地捶门,小拳头雨点般落在门上,也打在她心上。 “娘!你是不是不要雪儿了!?把门打开!!” “雪儿……”对不起。 娘,要去找你父亲。 哪怕这一去,再也不能回来。 我走了,你会成为新的灵女。可是娘,注定要对不住你…… 我是个自相矛盾的人。明明自己择了王室的人,却嘱托你不能与王室之人来往……因为我已经病入膏肓了。而你,还是崭新的白纸。雪儿,千万不要走娘走过的路…… 我在你屋前挂了一串风铃。你还记得吗?那是你两岁的时候,娘送你的生辰礼物。以后想娘了,就看看那串风铃,听听它的歌声,当是娘在和你说话吧…… 凉风把眼泪珍珠似的吹散了,散落到空气里。玉青瑶的身子离了那木门,飞雪顷刻间已落了她一身青衣。环视这满目飞雪山峦、天空镜湖,怕是最后一眼、最后一次…… 巫刹台。 为何生来就是灵女? 归雪看得呆住了。脑中炸裂一般疼痛,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她慢慢记起来了,眼角微有些模糊。母亲离去,初识云奚…… 芳草连天的时节,她一身清浅碧色出了镜湖的水。夕阳映上波光,万里澄塘。她悬浮在水中,左脚从水底踢出,白色的浪花碧色的水叠着翻腾而起,像她水下的裙。两手交叠按下,灵力数道迸发,和着那提上来的一脚,令周身水花四起,若一圈盈洁的珍珠飞洒在侧。珍珠并未落下去,而是随着她的灵力,聚在一起往岸上去了。 身下一腾,她彻底出来了。整个人在水面上行走,如履平地。几步飞走踏过碧色水面,随那群带路的珍珠而去。 已经很久了,母亲还未回来。是时候寻找巫刹台的出口了。 镜湖的水,是最知道出口在哪的。她通过灵力,命令这些水珠带路。 水珠们把她带进了镜湖旁的深林。傍晚时分,林中幽静。水珠走到一棵树面前,乍时碎裂消散了。她仰头一看,只见大树左侧有道结界。看来,只有灵力过关了的灵女,才能走出巫刹台。 这些时日以来来她苦心修炼,如今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两手交叠,宛若并蒂莲花。一手绕在雪灵花上,心中默念咒语,飞身向那结界。 身体越过去时,有一点痛。 她应该是史上越过结界年龄最小的灵女了。 殊不知这一走,就跌入了万丈红尘。 第一幕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繁华的街道。有叫卖的商贩,飘扬的酒旗,袅袅的炊烟。再看远一点的地方,一条河流横穿过这座城市。河上大小船只往来如梭,一座拱形大桥横跨河的两岸,上头站着形形色色的人。 她从地上站起来,目光中不掩好奇地看着这一切,往街道上走去。 正左右看着,忽听“驾——”地一声,一匹烈马不知从何处冲出,直奔她来。马背上坐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脸上神情有些震怒,到了她脚跟前已是勒不住马。 恰此时,一道风忽从旁卷来。她还未看清这一切,一个男子已然将她抱住,到了街旁安全的地方。 分卷阅读40 “哪家的娃娃不长眼睛!”马上的人骂道。 男子笑着起身,“是我家的。” 傅云奚一转过身来,马上的人看清了他的脸,立即住了口,只道:“原来是傅家的女娃娃,算老子今天倒霉!”说罢扬鞭离去。 “小妹妹,没事吧?”他转向她。“你这个衣服的颜色,真好看。” 她睁大眼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五岁的男子。 十岁的傅云奚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亲切问道:“你是谁家的娃娃?一个人跑出来,多危险。” 不能说。娘亲以前嘱咐过,在外不能暴露灵女身份。 她又摇摇头。 傅云奚笑了,“怎么光顾着摇头,你不会说话么?” “我会。”小姑娘扯了扯嘴角,声音里透着稚嫩,“多谢你救了我。” 她仰头看他,他一张脸正沐浴在阳光里,轮廓分明而英气,看她的眼神却饱含温暖。她甜甜地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块蓝水晶。 水晶躺在她粉嫩的手心里,阳光照在上头,愈发晶亮。很好看的蓝,清澈如海水的颜色,没有一丝杂质。傅云奚微微愣住,看着面前这颗无瑕的水晶,还有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这块蓝水晶,送给你做谢礼吧。”女孩的声音宛若银铃。 他没有直接伸手接过。生在傅家,他确也见过不少奇珍异宝,却没见过如此无瑕的水晶、无瑕的女孩。“这水晶,对你来说很贵重吧?” “贵重不过你救我的恩情。”女孩莞尔巧言。 她又将小手伸得离他近了些,一双明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他感到了她的真诚,不容拒绝。过了好半天,才伸出手,小心地从她掌心取走那块水晶,却无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温软的掌心。水晶握在手上,凉润舒爽。心跳快了一拍,他珍重地将水晶收好。看着眼前的女孩,又蹲下身来,亲切问道:“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好送你回去。” 她想到自己出巫刹台的目的,摇摇头说:“我没有家。” “没有家?”傅云奚挑了挑眉毛站起来,“原来是个没家的孩子。” “那你去我家可好?” 那是她到傅家的第一天。她并不知道,就是在这一天晚上,他知道了她身份的秘密。 是雪灵花手链出卖的她。 只巫刹台灵女才有的手链。 傅家父子两在密室中,商量了整整一晚。 “没有找到天选之人,不想先找到了灵女。”傅铭说。 “灵女正好可以帮助找天选之人。”傅云奚苦苦皱着眉头,“孩儿只是没想到,这个小娃娃,竟然会是……” “没什么不可能的。”傅铭叹了口气,“想一想玉青瑶的下场。 依我看,她现在还小。来日方长,不妨让她为我傅家所用。” “爹的意思是?” “巫刹台灵女不会轻易出关。玉青瑶之女,名叫归雪。她跑了出来,必是带着使命。要想她彻底为我傅家所用,必须使她忘记,自己是谁。” 傅云奚听得一颤,“爹,真要这样吗?” 傅铭拂了拂胡须,“事关重大,没有什么可犹豫的。现在我给整整你三年的时间,务必取得她完全的信任。” “只有她能控制雪灵花,而我们要找的人是唯一能让雪灵花发光的人。我们要她用雪灵花去找这个人。寻,而后杀之。此人就在风灵楼中。若他存于世间,照预言所指,他会令四国一统,我南楚将会灭亡。” 归雪看得眼眶热了。她记起来了,就是那个时候,傅云奚给了她一盘小兔子馒头。吃下了,两日后就失了之前的所有记忆。 “你是爹捡来的孤儿,没有名字,以后就当傅家是自己家吧。” “你放心,我爹会像待亲女儿一般待你。” “你若想为傅家做些什么,不妨到风灵楼去打听消息吧。” “这朵花好看吗?你喜欢,就送给你了。记住,它发光的时候,一定要来告诉我。” …… 都是假的。 起初的傅云奚也是善良过、真诚过的。可是后来,慢慢就变了,她再也不认识。 我是采香,也是归雪……我有个人要找,这是身为巫刹台灵女,永远推不掉的宿命。 她失了那段记忆后,前世再没有回过巫刹台。 灵力长期 分卷阅读41 不在,那片晴日仙岛上掀起了狂风巨澜,雷雨连绵。 整个天幕都是深灰色的,白昼如夜,雷声轰轰。一道亮白的闪电如一柄悬于人头上的利刃,从天宇中间劈裂,整片天幕刹那被撕成两半。镜湖的水涨过了湖岸,汹涌地漫向两边的树林平地。湖底的游鱼在树林的水中哗哗地流,不知要去向何处。 山峦间的小木屋里,滚来了球状的闪电。木门倒了,天雨进了屋子。这里再也不见清浅碧色、漠漠飞雪,只有整日整夜的漆黑、阴雨,狂风大作。 杳无人迹。 作者有话要说: 噫呜呜噫……作者君下周被轮空了没有榜(?_?)顿时失去了码字日更的动力Q_Q 第19章 第 19 章 一支箭矢忽破空而来,擦过苏毓钦的肩,牢牢定在对面的墙壁上。 眼光一瞥,他走过去把箭拔下,取出上头的一封信。 信上写了十六字:想要见她,救我出去。今夜从速,过时不候。傅云奚 拿信的手微微颤抖。这八个字,是傅云奚玩的花招,还是归雪确实在他手中?前世的覆辙仍在眼前,他看到自己身负重伤被囚终身,看到她转身而去淡然相忘……那是他生命里刻骨铭心的痛,时间和轮回也磨洗不去。 果然,被对方拿捏住了软肋,就如同蛇被打了七寸,再也起不来。心头那根刺隐隐作痛,一面那股渴盼见她安好的心又是如此强烈。两相抵牾,如冰和火的较量。燃烧,亦或毁灭。 …… 此事涉及到她。无论是否是计,他都不可不应。 门忽然“砰”地一声开了。 季无雨一身黑布长衫走了进来,一见他神情凝重,瞥了眼纸上的东西,瞬间了然。 他一把夺过信,放到烛火上去。 “你做什么?”苏毓钦扬手道。 季无雨眼睛瞪大了一瞬,似有些不甘的火焰冒出,边烧边道:“你是忘了前世的教训吗?就因为归雪是你的软肋,同样的伎俩,他傅云奚可以玩一次,两次,三次!” “那我又能如何?”苏毓钦起身,有些急道:“她已经不见两个月了!只要她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在他手上,我就不能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季无雨烧完了信,掸了掸手上的纸灰道:“你一向稳重的,怎么如此急躁起来?傅云奚现在是囚犯,诏狱内看管何等之严,他要如何控制归雪?” “这的确是最大的可能。”他说:“可是我不能完全地肯定。傅云奚不是个好糊弄的对手。他即使身处逆境,也能想出巧妙的办法来。” “这摆明了是在套你!”季无雨有些怒意,“说什么重活一世,没有半分长进!” 空气里静默了。 半晌,他举起衣角拭了拭额上的汗,叹道:“的确没有长进。” “或许老天根本不该给我这个重活的机会。因为我,还是原来那个我,不曾变过。如果这次因为我的犹豫,使她遭难,使我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她……我毋宁死。” “苏毓钦!”季无雨挡在他身前,面色森冷道:“今天我就站在这里,你哪里都不许去!” “对不起。季兄,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我的事情,还是想自己做决定。”他上前一步,季无雨恨得抓住他的胳膊。苏毓钦顺其力道一拐,左手出拳,季无雨借力腾于半空。下一刹,两人二掌对接,力道相敌。季无雨却出其不意地取出怀中一枚银针,“毓钦,对不住了!” 眼看那针就要朝他穴位刺去,苏毓钦眼疾手快,左手两指接了那飞速刺来的针,旋即扔在地上。季无雨眼见银针被夺,一瞬出神,下一刻却觉腹上一痛,跌倒在地。 苏毓钦跃过他,大风卷彤云一般消失在门外,一身的衣袍熏香在他鼻前杂乱地缭绕,不由猛地啐了一口,想起身却起不来,旋即捶胸大骂。 傅云奚却正在监牢里嚼着干馒头,吃得津津有味。 傅铭在他隔壁的监狱里抱怨了许久,忽停下问他道:“苏毓钦是什么人,能中了你的计?” “爹就放心吧,孩儿有把握。”傅云奚看向他父亲,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而傅铭却被他这一笑瞧着脊背生凉,有种不可名状的预感。他朝他挪了一点,“云奚,你若真能出去,可不要忘了爹。” 傅云奚伸过手去,重重拍了拍他爹的大手,“爹就安心吧。傅家,还有我。” “你……?!” 分卷阅读42 /> “剩下的事情爹就不必掺和了,孩儿自己来就好。”傅云奚挪远了身子,不再与他说话。 过了没多久,傅云奚听到了脚步声。不远处,一盏昏黄的灯渐行渐近。他立马打起精神,直起腰板来,扒在牢房门口望去。 当看到那双白靴和白色衣角时,他就知道自己成了。 门锁啪啦一下被打开了,重重掉在地上。两扇牢门对着大开。苏毓钦已站在他面前。掌中发力,两道劲风掠过,已断了他的手铐。 “人在哪里?” 傅云奚仰脖冲他一笑。下一瞬,猛然起身,袖中匕首架上对方的脖子。 以眼前这人的身份,任是谁都得顾及他的性命。而能够牵制他的,只有归雪。傅云奚心下想着自己这算盘是打对了,说道:“苏公子该知道如何配合我。等我安全出了这里,你自会见到她。” “我会在什么地方见到她?” “等我走出了皇宫,安全的地方。” 苏毓钦从容清冷地笑了笑,“你好歹也是个将门公子,莫要食言。” 于是,傅云奚以匕首架着他,两人慢慢从牢里走出来。 “苏、苏先生!”一个人大惊叫道。 紧接着,十人,百人……所有卫兵都围了上来,十分紧张地看着这两人。一个侍卫忙跑进宫去通报。不一会儿,王上“姬央”来了。 “都别过来!”傅云奚雷霆大吼,“谁敢进一步,我立马让他成为刀下鬼!” 匆忙赶来的“姬央”心里边纳闷儿。以苏毓钦之质,怎么会被一个囚犯绑架了?难道是主子想救这傅云奚出去?不管怎么说,不能乱了主子的计划。思及此,大喊道:“放下武器,所有人放下武器!” 是王上的声音。卫兵们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只得统统放下了手里的兵器。 所有卫兵围着中间的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傅云奚中途还喝令他们开了几道门,慢慢地,竟真的一步步走出皇宫。 “所有人,后退二十里!”傅云奚命令道。 士兵们犹豫了一阵,终究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你现在已经有机会逃走。”苏毓钦在他身前说道:“该你兑现你的承诺了。她在哪里?” 傅云奚背上冒着冷汗。听得他说这句话时,双腿莫名发软。他握着匕首的手忽然紧了一紧。 天选之人,十有八九就是苏毓钦,得杀了他。再者,就算不是,苏毓钦这等人物,必然是自己日后一个强大的对手和隐患。现在自己的刀就架在他脖子上,何不趁此机会…… 另外,他原本就是拿她来诓他的。若被他发现,是否会对自己报仇? 杀了他,然后逃走,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彼时,归雪出了她的记忆,正在赶来皇宫的路上。 记忆中的一天,现实中的一月……两个月!两月,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前世,就是这个时候,傅云奚利用她套住了苏毓钦。这一世,她不在,傅云奚会如何?怕就怕就算她不在,傅云奚照样可以利用她的名字达到自己的目的。少主怎么样?会不会找她找得绝望? 两世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着,她摇了摇脑袋,企图让自己更清醒。现在她能确信的是,虽然在自己心里和苏毓钦是十六岁那次才认识,但在他而言,已是很久以前就注意到自己了。到底有多久,或许说是初入风灵楼时也不为过。 那么,以他的聪慧,当早就看出自己是傅家的探子了。所以这些年自己传递的情报,有几分是真的,又有几分是他有意让人演给她看的呢?一个探子被派遣过去,反被那个地方的主子所用,将计就计,一用就是八年,不可谓不高。 若是对于别的探子,他定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下达暗杀命令的。对她,必定是个例外。而这个例外的原因,已经很明了了。 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的,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久到她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的时候,久到上一世她恋着傅云奚,令他默默伤心的时候,久到她一面扮演着采香天使,一面做着魔鬼探子的时候。若要给她的身份下一个明确的定义,她确是傅家的探子,一点不假。可她实际上并没有身为一个探子的素质——果决,狠辣,绝情。 心中某种情愫在翻涌。她穿过树林、平原,凌波江河,过了繁华街道,一路直奔皇宫脚下。尘封已久的灵力在她体内汹涌。足之所履处,两旁花朵骤然开放,若一夜春来,万物复苏。走过的行人见之驻足,大呼神奇。一人忙地跪拜了下来,道是叩 分卷阅读43 谢神仙。一人跪下,数人也跟着跪下,最后整条街道的人都跪下来,以为是神灵下凡。 她心里着急,竟也顾不得这些,速度快过全城最好的千里马。白衣举袂,如风解舞。衣带飘扬,环佩和鸣。脚下两道灵光划过静默的空气,驱走了街上的暗尘。 前世的悲剧,决不能重演!如果傅云奚仍是利用自己的名字设计了他……她不能想象。快些,再快些!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少主哥哥,等我。 第20章 第 20 章 傅云奚手下正要用力,忽感到头顶上方一阵光芒大亮。所有人都仰起了脖子,惊讶地看着一道灵光自远处急速奔来。 灵光上托着一个容貌俏丽的少女。她的身后,银光大盛,明月一般皎洁,映出她流水般的身姿曲线。细腰处不盈一握,上胸处傲然挺立,下颌精致,鼻梁高挺。一双清澈明媚的眼睛里,似映入了这片世界中所有的光芒。一半是发自心底的柔软,一半是坚定不移的刚毅;一半是纯真无邪的热情,一半是看破世事的冷然。光芒闪烁间,变幻莫测,看得人又是被深深吸引,又是深深的茫然。一眼见之惊为天仙,第二眼再看,径自醉倒。 归雪眼疾手快,指尖啪地射出一道光,清脆打落傅云奚的匕首,啷当落地。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带了力道的劲风直逼脸面,傅云奚眼睛一闭,归雪乘机拉过苏毓钦的手,二人退后了十几步的距离。 苏毓钦眼底微惊。被她这只手温柔又无比坚定地一拉扯,好像跌入了一片芬芳香泽。人睡在花丛里,头顶是一穹星子,入眼是漫天光华。 他见到她了! 有万千话语要从心头涌出,他动了动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第一次,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冲他微微笑了笑。 傅云奚这下反应了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 她好像忽然长大了。不管她那两段记忆是否被她封印,她都已经成为了真正的灵女,并且毅然选择了离开他,奔向另一个人的怀抱。她那双眼睛,清亮明澈下藏着一丝轻蔑与不屑。 手上的人质一旦脱离,他当然陷入危险。傅云奚感到毛骨悚然。 但他不是个会认输的人。只要眼前还有一线希望,就绝不会放弃。 “你是想起什么来了?”他走上前,嘲讽地笑了笑,“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明白你恨我。” “但我的初心绝不是如此。小雪,你真的忍心看我死吗?”他的眼神凝固在她身上,像一块顽石。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是凝重,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 归雪被他盯得发毛。这个温柔悲伤的眼神,她以前见过。在自己从前的记忆里,她不仅看到了傅家背后的筹划与他的欺骗,亦看到了他与她初识之时那份美好。 马蹄下那双抱过她的大手,只一个辗转,转危为安,让她记住了他的恩情,也就此走入了他心灵中一个残缺的世界。在未知她的身份前,他确是真诚待她的。救了她是真,喜欢她也是真。 人生若只如初见。 如果她不是灵女,他不是傅家子,苏毓钦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他们前世或许能如布衣夫妻那般,安稳地过一辈子。 你真的忍心看我死吗? 傅云奚看她的眼神,渐由温柔哀伤转为尖峰麦芒,好像拷问她似的。 罢了,就当还当初救命之恩。 归雪拂了拂袖,灵光漫溢到远处,形成一道白色的烟雾屏障。“我已用灵力挡住他们,你走吧。” 傅云奚眼珠微动。“小雪,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恩归恩,仇归仇,我分得清。你以前救过我,这次算我还你救命之恩。但是这一次,你利用我对他下手,这笔账我记下了。” 傅云奚看了眼苏毓钦,扯了扯嘴角,有意道:“小雪,现在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其实你不必再装了。让你和他虚与委蛇了这么久,是我对你不住。你要恨我,就恨吧。我等着你来找我。”丢下这一句,他快步离去。 归雪快给这几句挑唆的话气炸,瞬间有点儿后悔自己为什么放了他,忙转身向苏毓钦道:“他的话你不能信。你要信我,不能信他!” 苏毓钦有些诧异。原本失落下去的心,又微微亮堂起来,说道:“我当然信你。你说,我便信。” 归雪看了看那群被困住的士兵们,扯了扯他的衣角道:“这道烟雾不多时就会散去,我们先离开这里。” 分卷阅读44 />“好。” 她默默念了个诀,雪灵花从别处回来了,又好好戴在她手上。衣袖轻轻一挥,白色的光晕将两人包裹在中间,一瞬,就从原地消失了。 巫刹台正下着连绵的雨。天幕阴黑一片,林中的树哗哗地倒地一片。一道光芒忽冲破了结界,下一刻,两人在湖面上落定。因为灵女的归来,阴云立时散去,天光慢慢晴朗明亮了起来。那些倒下的树也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扶着重新屹立起来。草丛里的各色花儿,蓦地盛开。 苏毓钦被她抱住腰,以一种有些奇怪的姿势站在镜湖湖面上。归雪的灵力环绕着他,使他像她一样能站在水面上不沉。这方天地间随着她的到来而起的一瞬变化,被他尽收眼底。说起来,他也只在意念里听过巫刹台的大名,并未真正到过此处。这里,和他想象的微有些不同。 归雪的心突突直跳。她想着这辈子的苏毓钦现在才十九岁,自己现在准备和他说的一些话,是否会唐突?但转念一想,他八年前就喜欢自己了,有什么不妥呢?他之所以从未向她表示过,是因为她以前喜欢过傅云奚,他也以为她一直都喜欢傅云奚。这话要不挑明,叫他怎么信自己喜欢的人是他呢? 他被她楼得有些不知所措,两抹很淡的红晕染上了白皙的脸颊。这个近在咫尺若小兔一般的小机灵鬼,两月不见了,一出现竟主动伏在他身上,还把他带到巫刹台来,想干什么? “少主哥哥,可有中意的女子?”她伏在他胸膛上,说得小心而大胆。两只水灵的大眼睛定睛看着他。两汪清亮的眼波里,又是顽皮,又是认真。 他感到脑中嗡地一响。 “你看我如何?” 苏毓钦怔住。他真的没听错么?就在数月前,她还给傅云奚去信要与他私奔……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她也是重生的人,行事必和以前有所不同。那么她是什么都知道了么?就包括前世……那段令他伤痛的记忆。 四目相交。苏毓钦迷蒙的眼中不由得渗出了笑意和苦涩,竟是复杂难言。 “采香……这是何意?” 归雪认真看着他,“就是你认为的意思。”一手将他的手向后一拉,她整个人完全贴在了他身上,另一只胳膊借机环上他的脖后。香唇温软,长睫轻扇,在他清凉的唇边蜻蜓点水般一吻。 云缝里的阳光斜斜地洒下,照在粼粼江面上,也照亮了她的外衣轻纱,显出身子凹凸有致的曲线。苏毓钦给她这一吻蓦地怔住。过往温和疏离、秀逸雅然的风度,都被这一吻悄然地击碎,碎在她的唇间,也碎在她脑后的阳光里。好像这一切,并不是真的。 “苏苏,我喜欢你。真的。”她轻轻伏在他身上,像风中攀附着的蝴蝶。她把手放在了他心脏的位置,显得温柔又小心。 二人在水上静默了。周围是袅袅的湖风。两只燕子的剪影倏忽划开水面,长长的尾分开小小的浪花儿。她似乎休息好了,脚下灵巧一钩,叫他差点儿站不稳,她借机挽住他的手臂,踏着水径直上了岸。 “这是我原本的家。”她站在他身前一点的位置,看着连绵起伏的矮矮山峦,“我来自巫刹台。” “嗯。”他在她身后轻声应道。 “我想,”她摊开手掌,雪灵花悬浮于掌心内,幽幽地闪着光芒。“你就是母亲和我说的天选之人。其实我早就找到你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她转身看着他,“那我们不妨现在就开始吧。我是灵女,你是我要找的人。我们在这里,用雪灵花履行仪式,我帮你打开‘凌云诀’封印。” “不。”他制止道:“现在还为时尚早。一旦我的封印被解开,北周地下密室会发生异动,我还不想这么早惹他注意。”他上前对她微微一笑,“等到了需要解开的时候,我再找你帮忙。” “这样啊。”她想了想,一掌把雪灵花收起来,“那好吧。 如今想来,当初傅云奚要我一看到雪灵花发光立马转告他,就是为了利用我找到你。然后,杀了你。”她踱了步思量着说道。 苏毓钦憋了许久的话终于问出口:“你全部都知道了?” “是。”她眼波定定地看着他,“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了。 所以,我觉得还是将心中所想早早告诉你的好。你在这里,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真的。” 苏毓钦的内心再次翻涌。眼前此情此景,汹涌地占满了他全部的心,堵住他欲泣的渴望,进退维谷。 她却很是明白他此刻的心思,声音里透着亲切的温柔,道:“我真名叫归雪。归来的归,雪花的雪。” 分卷阅读45 /> “你就叫我雪儿吧。” 前世他一直都这么叫她的。 “从前是我心意被冰封,我从不知己意,全做了他人牵线木偶。现在……苏苏,你知道我的心意了。你不答,我便当你是答应了。” 空气中有种火热的因子在升腾,灼得两人面颊烫烫的。隔了两世的时间终于坦诚相见带来的忐忑,给他们以不安和珍惜。 她忽觉眼前一阵晕眩。耳朵似乎屏蔽了四围的湖水汩汩的流响、风里草木的呢喃,只剩下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睁眼恰见他那一头比缎子更润泽的墨发轻轻挨着她的脸颊,还有衣领和墨发中间一截白皙的脖颈。不知怎的,她一个重心没稳着,腰向后轻折,连忙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归雪一头青丝如瀑垂落。苏毓钦揽过她的腰,再也忍不住,俯下身子用力吻住她的樱唇。龙涎香的沁人紧紧包围了她。柔软的唇瓣,被他毫不留情地撬开,巧妙地探索,似乎那里藏着个玄妙的谜。 半晌,两人终于分开。她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喂,你真不和我说点什么?” 他眼中是迷离难言的开心,一时竟不知她问的是什么。过了片刻,终于想起来。 “我苏毓钦,心悦君兮,足有两世。” “什么?”她没大听清楚最后四个字,以为自己耳朵岔了。 阳光洒了一身,她脸上浮出十六岁少女该有的娇羞和甜蜜。 想了想,又逗他道:“少主哥哥如此风流人物,想必能选的漂亮姑娘不少,当真只喜欢过我一人?”语出,又有些后悔了。前世的种种遭遇,由不得她置疑。为免他回答,她摇了摇他的手说:“你何时娶我嘛?” 他着实没想到她会这么快问这句话,愣了片刻后,又恢复了原来那云淡风轻的笑意,“你当真要嫁我吗?” 她嫣然一笑,“君若娶,我便嫁。” 碧波漫漫,云卷云舒。 “我这个人很死脑筋。认准了的人,绝不会改变。” “毓钦,我跟你走。” 一枚吸饱了阳光雨露的花瓣悠悠落在两人中间。 苏毓钦一双墨瞳清若琉璃。他的心里此刻被无数种奔涌的情感所填满,不知是感动、感念还是如愿后的珍视…… 巫刹台,是有灵性的地方。站在他面前的,是这世间唯一一个灵,是他自前世十一岁起就心心念念的姑娘,亦是他两世唯一选中的女子。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快乐呀~次月饼次月饼~~ ps:在追文的小可爱们都收藏了嘛?求收藏呀~来自作者君不要面子的呼唤 龙浴添香 第21章 第 21 章 两人回去的时候已是夜晚。南楚新王秘密差了人过来,一直等到苏毓钦回来。 夕颜、季无雨和王上派的人都忙不迭地过来,见到他们安然无恙,才舒了口气。夕颜一把冲上去抱住归雪,激动道:“姑娘,可算见到你了!” 归雪安慰着拍拍她,“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姑娘,我和你说,你那个朋友竹公子,怪得很呢!” 归雪闻言大笑,“他性情是有些孤僻,骨子里却是热心的。等你和他相处久了,就会看明白。” 苏毓钦打住二人道:“你们等会儿再叙旧,我有件事要说。” “我准备,娶归雪为妻。” 空气里霍地凝固了。犹如一颗□□投下,溅起千层浪花。 季无雨瞪大了眼睛,第一个上前一步道:“大业还未成,你现在要娶妻?” “就是现在。” 已经错失了前世。这一次,既然彼此都已明白心意,还要等什么? “……” 夕颜好像听了个了不得的惊天大秘,葡萄眼睛眨了又眨,看看归雪,又看看苏毓钦,“你们,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就在今天。”归雪有些羞哒地低了头,语气却和他一样笃定,由不得旁人质疑。 “这不,我是说,你们什么时候……”夕颜仍然大惑不解,伸手挠了挠头,一副萌样儿让人想笑。 “夕颜,以后呢,我就跟他走了。你若愿继续跟着我就跟着,若不愿的 分卷阅读46 话,我看……” “跟啊!怎么不跟!?”夕颜“哎”了一声,忽然很“不识时务”地当众问归雪道:“姑娘,你的心上人不一直都是傅公子吗?这忽然变了,怎么我也一点都不知道?” 此话一出,空气里陡然凝固了。夕颜无忌的话语,恰是插在苏毓钦心里的那根刺。好不容易拔出,又给重新捅了进去。他控制不住,一汪琉璃似的眼波看向归雪,等她的回答。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归雪平静地说道,眼神澜静无波,带着微微的笑意,“夕颜,你是知道我的。我是个不能勉强的,只愿意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这个回答倒是给了他安慰。他偷瞧着她,欣喜和感动的暗流在眼底涌动。 季无雨锁着眉头,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毓钦,你真的想好了?” “不能再好了。”苏毓钦道:“无雨,我明白你的意思。归雪我一定要娶。她只能是我的妻子。” 听得他如此说,季无雨也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道:“随你便吧!” 冷风派来的人也是很是惊讶,恭敬一礼道:“小的还要回去与王上传信,先告辞了。” “等等。”他叫住对方问道:“白天的事儿,宫里可有什么反应?” 那人停下转身道:“回公子,宫中人反应大多在说傅云奚以公子为质伺机逃脱,王上已下令追杀。但对于那道困住了士兵们的白色屏障,却不知该作何解释。”说至此处,抬眼看了归雪一眼,“不知可是与采香姑娘有关?” “恕小的直言,若真与姑娘有关,恐怕在众人眼中,姑娘就是逃犯的帮凶了,王上不能不做惩治。” 苏毓钦眼神冷然一瞥。 对方给脑中一转,却即刻明白过来,“小的明白公子的意思了,回去后,会向王上传达。” “小的告辞。” 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冷风回头听了苏毓钦要娶妻的消息,也是十分震惊。思量片刻后,又知道不能拒绝他的命令,遂下了道圣旨,为二人赐婚。傅云奚逃走之日发生的事,被指为奇诡天象。一面喜事传来,朝野中种种议论纷纷,几在一夜之间就平息了。 成亲之前的一段时间,按照礼俗,两人之间不能照面。 皓月高悬。她独自坐在轩窗边看着外头一地的树影,没来由的有些寂寥。 眼神一瞥,却不经意看到窗外一个人影闪过。 “谁?”她立马站起来,推门出去。 放眼却不见了人。只有月华散漫、满庭清芬,地上的树叶的影子随风摇摆。她站了片刻,正欲转身回去,却听得身后一个声音。 “采香姑娘。”话音恰在她脚踩上一片树叶时落下。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子抱剑从树影背后走出,两道剑眉下深黑的眼睛正凝视着她,那神情有些忐忑,又有些萧瑟黯然。月光照亮了他半张脸,勾勒出他英挺的鼻梁微翘的唇角。 “江将军?”她有些诧异,问道:“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这一次的她可没像上一世那样受人利用将他掣肘。然江潮的实际境况,却远没有她以为的乐观。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第二句话来。鼻翼微张,她好像闻到了酒的味道,又看了他片刻,忽意识到了什么。 “江某来叨扰姑娘,不为别事,为谢姑娘上次恩情。” 她歪了歪脑袋,“谢就不必了。将军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借酒浇愁,只怕愁也更愁。”说到此处,脑子一转。平叛案中不见江潮的人影,不说明他就是安全的。如他那样级别的将领,皇宫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怎可能置身事外? 江潮微醉,颤了两步,“酒,都是因为这酒……呵呵!无人与共饮,是明月灌入喉……” 节骨眼上醉酒,贻误军机,因而没能为阻挡叛军做出半分功劳。如此,南楚朝廷能不治罪于他? 她脸上有些凝重了。不曾想,就算自己没在他们算计江潮的计谋中起上作用,他们依然用别的办法掣肘了他。她曾以为自己重生归来就可以改变一切,现在看来,即使她重生了,有些事依然是她无力改变的。这个节点上的走向,与前世如出一辙。结果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在过程中减轻了她身上的负罪感。 可即便她的所为终究没能改变这件事中他的结局,他依然对她抱以感谢。他信任自己营帐中所有的人,所以他不知也不想去想是谁背叛了他,在那天给他灌酒。他宁可认为是自己一时酒兴大发醉了的。 虽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雅兴豪情,可惜却并不是真的。 分卷阅读47 br />她有些遗憾,想了想道:“将军事后,可有细查那日是谁害了你?” “害我?”江潮连连摆手,连连摇头,“不,不会。是我——自己喝的,一——定是!” “将军醉了。”她说。 江潮笑笑,“我只喝了点小酒,不碍事。” 江潮概念中的“小酒”,可不“小”,她心想。 “采香,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向你道谢。以、以后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随时知会一声……” “好的。”她点点头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也心领了。天色已晚,将军醉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嗯,你要记住。” “哦对了。”她忽然想到什么,叫住他说:“将军不必太难过。如今王上,应该不会为难将军。旧时之过,说到底也非将军之过。” 江潮回首一笑,“你知道个什么。” “我……诶?将军!?”那个高大的背影有些踉跄地远去了,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这一笑看似轻巧……前世,可不就是这个时候,江潮出了南楚,奔往璇元?看来是临走前特来和自己道别。 乱世中,人各有志。英雄最想要的是用武之地,何方能让自己大展才干便去往何方,哪里还受家乡的束缚。对于江潮,也是一样。 他这一走,对于南楚来说确是个不小的损失。 从巫刹台出来后,苏毓钦陆续和她说了一些自己之前的计划,以及如今南楚的种种情况。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市井小民,他了如指掌。 前世,在九王子登上王位、她去求他救救傅家之后,傅云奚利用她,让苏毓钦吃下了毒-药,随后囚禁十一载,而立之年而逝。他准备离开南楚后的所有计划也就此夭折了,所有人都不得而知。他之前所有的经营,所有的煎熬,所有追随他支持他的人,所有追奉着预言在找寻天选者的人,全都毁了。像一棵树倒了,树上枝干树叶,便也随之而散。 好在这一次她明白了。今世种种的新鲜,从现在起才算开篇。 她回到屋内,脑中出现四国的地图。结合前世的经验,推断出日后几个重要人物的路线。 她将随苏毓钦北上入北周;江潮去往璇元,得君主赏识再拜骠骑将军;傅云奚,入常林,东山再起。曾经聚在一个地盘上的人,在一个时间的分界点后各奔东西,实是在各处搅弄风云。他们是不会永远地分开的,他们早晚有一日将再次聚首。然那时的聚首,意义却要非同一般了。 前两者好解释,傅云奚此时却已是叛臣,四国皆知。常林君主又怎么会那么快愿意启用一个叛臣呢? 这也是她前世,在他走后才想通的问题。 那一天家里来了一个女子,一身英气勃勃的,容颜却显憔悴。她从进门就没正眼看她一眼,只径自去找了荀玗琪。然她们两人谈话的内容,她也并无兴趣听墙根。后来她才知道,傅云奚在常林重获的至尊地位,是常林的一个王族之女和南楚死而不僵的荀家合力抬上去的。而她归雪,在他野心膨胀的路上没有起到半点实质性的作用。她所起的作用便是给他囚禁,让他在劳累之时看上一眼,仅此而已。 这一次,还会和上次一样吗? 不过她也懒得管了,她不想再和傅云奚有任何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集结婚哦(~ ̄▽ ̄)~ (偷窥的作者君老脸一红) 第22章 第 22 章 夜晚,风灵楼上下灯火通明,是前所未有的喜庆热闹。从前那个独立高贵的地方,好像终于沾上了人间烟火气,让观者好不欢喜。宫城附近的百姓也在这一天被准许夜间出户,在街道上观赏这场人神婚礼。 夕颜和另外十来个丫头一同早就伺候归雪沐浴梳头,更换喜服,从傍晚时起就一直等着。她从巫刹台南面的一处地方,上八抬大轿,在一条条大道无数人目光的注视下,遥遥被抬到风灵楼。 母亲已逝,父亲未知。算起来,她的娘家,就是这巫刹台了。 耳边响着欢快的鼓乐之声,是她此前从未听过的热闹。八年巫刹台中与世隔绝的生活,又八年风灵楼中幽寂采香的日子,磨洗得她的心灵深处一直静如止水,天生喜静不喜闹,喜幽独自乐不喜受人瞩目。可今日却是不同。 被抬到风灵楼门前落轿之时,天已尽黑。她在喜娘的搀扶下下了花轿,走到风灵 分卷阅读48 楼正门前。 仰头,她透过眼前红色的幕布,看到漆黑的天幕上,两颗星辰格外闪亮,若明亮的男子的眼睛。 她想到上一世的自己,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被人塞上了花轿,最终轿子落定的位置,却是傅府的侧门。已成定局的欺骗,任她如何诧异和不甘,都无力改变了。傅云奚始终给她套着一个牢笼,她是他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这一次,不一样。 “姑娘在看什么呢?”夕颜调皮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她这才回过神,“哦,快进去吧。” “嘿嘿。” 堂上满是来喝喜酒的人,公子王孙,布衣商贾,还有……王上大人。估计没人会知道,如今南楚的这位王上,其实是苏公子的属下吧。屋内尽是盈盈笑语。她跨了火盆,慢慢地到了正堂,感到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行礼,拜堂……做起来虽觉繁琐,但也勉强给应付过去。待她终于弄完了这些,便被人搀着送到里屋去。 一室的喧嚣终于给抛在脑后,她一步步朝那房间走去,心如小鹿乱撞,不由得嗔怪自己。都活了两世的人了,还这么不害臊的…… 她坐到床上,没等太久,只觉眼前一阵清风恍过。红盖头被面前那个颀长的影子拿走了。来不及躲闪,抬头便撞上那一双眼睛。 前世她临死前脑海中毫无征兆地出现的那一双眼睛。 点漆如墨,灿若星辰。恍似琉璃,雅然如梦。 穿惯了白衣的苏毓钦,今夜一身正红色喜服,腰束玉带,反愈发烘托出他面庞轮廓的英俊来,又比平日添了人间烟火的味道。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嘴角不由得翘起。那笑容酿了千年的美酒一般,灌得她昏昏欲醉,好看到让她失神。她脸上轻染了绯红,不好意思再和他四目对着,微微垂下眼睫来,又不知目光该往何处安放。 喜娘看在一旁,偷笑了几番,准备指挥他们撒帐、喝合卺酒。不料新郎却摆了摆手,让喜娘出去。 喜娘莫名一愣。但经不住他的要求,还是给退出去了,把门关好。 苏毓钦熟练地拿过合卺酒,一盏递给她。 今夜的场景,他前世很多次在梦里遇见过,因对这流程,早就熟悉透了。 她羞着接过合卺酒,玉臂与他的臂膀相交绕,手上的酒慢慢送到他唇边。恰同时,他的酒也送到她这里了。她偷偷一笑,一面自己喝着,一面偷瞧他喝的模样。 两杯酒盏空了,放在桌上。 苏毓钦扶她坐到床边,伸手摘下她头上的珠冠,又亲手为她脱下外面一层重重的喜服,很随意的样子往床上一甩。挑着金丝线牡丹锦的大红云袍散了大半张床,接着是金边垂柳锦缎群,贴身细软玉腰带。归雪看着他的动作,又轻柔,又干净,脸上红晕愈甚,往后缩了一点儿道:“这些事情,不该是我……我……” 苏毓钦却像没听到似的,轻轻一笑道:“太重了,穿着累。” 为她摘了珠冠,脱了外衣外裙,归雪现在只穿一件里衣,一条缎裤,青丝披散了下来。他起身为她拿了桌上几个小笼包并两个橘子来,递给她道:“饿了吧,吃点。” 她确实饿了。忙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又穿着这么重的衣服。因也不客气,接过他的小笼包,嗷呜一口就吃了下去。 她连吃了两个,发现他温柔地看着自己,好看的笑容怎么都掩不住,忽觉不妥。想到他也和自己一样,连忙抓了一个包子道:“你也吃!” 他笑着轻推开她的手,“你先吃。”说着微低了头,那双修长白皙的手破了纤橙的软皮,橙子从中间干净地开为两半。薄膜里饱满多汁的果肉,在灯光下看得很是诱人。 “王上给的贡橘,想来该是不错。”他为她剥好一个橙子,待她吃完包子,送到她嘴边。她啊呜一口咬下两三片橘子。汁水香甜,在口中漫溢开来,确是好吃得紧。就这样吃完了大半个橘子。 现在她差不多不饿了,对他说:“我吃完了,你现在该可以吃了吧?”说完又看了看他手上自己吃剩下的三四瓣橘子,悄咪咪有些不好意思,正准备说自己也来给他剥个新的,却见他将那几瓣橘送到嘴边,挺慢条斯理地吃下了。 比起自己刚才有点狼吞虎咽的味道,他的吃相可真的斯文太多了。她还从没见过他吃东西的样子,不由竟觉得新奇。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少主,以前见上一面都难,更别提看他吃东西了。平日里感觉不食人间烟火的少主,吃起橘子来还是这么好看的样子。啊……她忽然用双手捂住脸,惊叹于自己的花痴。说好了心如止水的小灵女呢?怎么这么容易 分卷阅读49 被撩? 苏毓钦微睁大眼看着她的动作,奇怪道:“怎的了?” 她连忙把手拿开,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没什么!” 她在他注视的目光下,反身爬上了床,到了他身后,鼓起勇气道:“夫君,歇息吧。”两只小贼手悄咪咪地攀上了他的衣领,慢慢地,把它脱下来。 厚重的喜服,质地极好,捏在手里感觉怪舒服的。她把他的外衣扒下一半,又寻思着摸到他的腰间帮他解那玉带。脸贴上了他的后背,越滑越低,双臂环抱着他,两只小手寻找着那玉带的开关,过了半天终于摸着了,向下一按,成功解开了他的腰带。 红烛暗香,风移影动。正认真做着这件事情,余光却不经意看到映在墙上的人影,不由心底“啊”了一声。这个姿势……居然被光影放大了整整一倍,呜呜呜…… 她正想着,却好像听到了他的笑声。是那种想笑又闷着不敢笑的声音。 “毓钦!”她一个扑腾从背后抱住他,两条胳膊从他脖后环到前方,“你笑什么呢!笑我笨吗?” 他乘机捉住她的一只小手,声音里却带了些慵懒的味道,有意逗她似的,“天色已晚,娘子莫要瞎闹腾。” “喂!”她有些气鼓鼓地恼。本来是小心翼翼的,忽然就一股气儿上来了。她一个小跳下了床,呼啦啦一下子吹灭了房间里的红烛,眼前立马一片漆黑。她重新跳回床上去,黑暗里三下五除二,简单粗暴地为他更了衣,扯过他的手就倒在了床上。 他好像也为她这突如其来的狂暴感到意外了,还没做好准备,只觉她将被子盖在了他身上,自己则再不害臊,贴近了他的身体。 空气里忽然安静下来。他不感到燥热了。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涎香,他一手环抱着她,好像一块温香软玉水一般贴着身体。眼睫却微颤着,无法完全安然地闭上。 心依旧在突突跳着,他忽然有些不安,转身看着黑暗中的她。她也正看着他,一双美目在黑暗里是亮着的,一瞬不瞬落在他眼睛里。 安静了许久,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她给他突然的动作微微讶住,看着他,他却不发一言。窗外的月光照射进来,她看到他额角有些细碎的汗珠,不禁伸手为他擦去,这才开口道:“你可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他犹豫了一会儿。黑夜点滴颜色如漏,从窗外漫溢进来。心里被堵得慌,他有些害怕问出,有些害怕听到她的答案。不过他终于还是准备问了。 “雪儿,”他发声道:“你嫁给我,是因为真的喜欢,还是因为……同情和愧疚?因为……前世那段被封的记忆?” 她蓦然一颤。他直直地看着她,由不得她闪躲。 片刻,她握紧他的手,“少主哥哥,你还不明白吗?” “我怎么可能是因为同情和愧疚才嫁你?我不是那样的人。”她的声线温柔而沉着,“你那么好,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你,而你却喜欢我。我很感激,也很感动,但这不是我嫁你的理由。这辈子我嫁给谁只有一个理由,我以为那天在巫刹台,我已经和你说的很清楚了呢。 此生、前世,我注定爱你。不论你是谁,泊在何方……就像你对我一样。” 她闭上眼贴近了他,臂膀环抱住他的身体。 他一颗悬着的心,在听了这些话后总算完全放了下来,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声音里有一线发颤,“……好。” “雪儿,其实……我也是活了两世的人。” “哦?”她微微睁开眼睛。心里那扇窗,忽然一下打得大开。不过这也无妨了。他就是他,无论是一世、两世,都不会改变。 她在他怀中轻笑了声。“那我还可以告诉你,这个新婚之夜,原本是我们前世就该有的。” “傅云奚封住了我和你之间所有的记忆,我前世临死前,脑海中却浮现出你一双眼睛。”瞌睡瞬间都没了。她说到此处,眼中晶亮。 第23章 第 23 章 她半扒起身来,鼓起勇气看着他,“那一次之后,我们就被隔绝在了两个世界,彼此不通消息……他在封我记忆之前,骗我说你死了……之后,我就像他的占有物一样,在傅家了了残生。前些日重获记忆的时候,我才发现,你竟被囚十一年……如果那段记忆没有被封……”如果没有被封,会怎么样呢?世事无常,她也下不了定论,只是觉得心越来越疼。 她说不下去了。前世那一幕,她的震惊和痛心,他的释然和苦涩,好像都在昨天 分卷阅读50 。 眼泪融着夜色,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涌出。她赶紧低头拭去了泪,却不想一抬头,那眼泪又涌出来了,格外不听话。 他安静又诧异地听她说着,内心情绪翻涌,伸手捧住她脸上的泪水,“别哭。现在……过去了,都过去了。” “是吗?不。”她哽咽着说:“它们没有过去,那是你我前世,最后一段共同的回忆。你明明是个很聪明的人,为什么那么傻?要你开口说一句真话,那么难吗?如果你早点告诉我……” 止不住的眼泪终于一股脑地全涌出来,她难为情地又睡了下去。苏毓钦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眼泪湿了他胸前一片,她在他的安慰下,反哭得越发汹涌了,好像要把前世种种苦恨都发泄出来。一面嘤嘤哭着,一面断断续续讲着自己前世后半生的遭遇。而他,在她的哭声里既是心疼心痛,又重获安慰。他终于知道,前世的她竟然记忆被封……十一年间,他从天之骄子变为被抛弃的人,枯死到生命的尽头。 约莫半个时辰后,两人才又静了下来。她终于累了。紧握着他的手,闭上了眼。 “睡吧。”他用另一只手为她掩好被角。窗外皓月已爬得老高了。簾笼没有拉下,明月光泻了一室。他的目光掠过她美好安静的睡颜,掠过她紧握着自己的手。她睡去了,在他身边,很是安心。他却再无法入眠了。 她方才的哭声、她说的话,依旧在他脑中回荡萦绕。就这样静静躺在她身边,一刻未眠,陪她一夜直到天亮。 外面清脆的鸟鸣声传来,他知道那是白天即将来临的前兆。眼皮倦倦的,身子也沉沉的,心里时起时伏。在这再无法入眠的时候,那清越的鸟啼声让他感到一丝渺远的凄凉。新婚第一夜,他终于知道了,前世关于她的全部。 前世的傅云奚绝对是有罪的。这一世,若他没有动作便罢,若他旧戏重演,或是动了什么别的邪念,他绝不轻饶。他躺在床上,轻轻地闭眼,心中想道。 他敬他为一个合格的对手。他可以与他在沙场上较量,在两个敌对的阵营里各自运筹帷幄,但绝不容他伤害她一分半点。 天光大亮的时候,众人准备启程。按照少主吩咐,一应行李、车马,早在数月前就备好。 新婚第一夜刚过,就要带着妻子启程北上了。众人想,新婚燕尔的,本该在家过几天安生日子,却不想要开始一路颠沛。但少主行事向来不太按常理出牌,早就习惯了,因也不多说什么。 就在众人都在庭内等待之时,暗卫破月却过来了,传了少主口谕。 归雪昨夜哭得很是畅快,睡得也很香。早晨一觉醒来,似乎少了许多烦恼。睁开眼睛时,苏毓钦却是早早地出去了。夕颜端了水进来,侍候她洗脸,漱口,梳头。她问起苏毓钦的去向,夕颜道:“少主提前出去了,夫人收拾好了出去找他呗。” 归雪伸了个懒腰笑道:“一下子叫我夫人,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夕颜坏笑,“当然不能再叫姑娘了呀!”说着绕到她身后,开始给她梳头。 归雪看到梳妆匣旁放了朵山茶。淡粉的颜色,水灵灵的瓣儿上还挂着露出,极是新鲜好看。 夕颜扑哧一笑拿起那朵花儿来,“少主特意为夫人采的,清晨的第一朵花。我帮您簪上去。” 含苞的山茶,在她的乌发间折腾了几下,好好地簪了上去,却掉下一片花瓣来。她摊开掌心,含笑接住。 “夫人今天用什么香?” “就以往用的那个吧,不换了。”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容颜,免不了有些欣赏。她知道自己漂亮。前世就是这副皮囊给她带来了太多波折,惹出了太多她意想不到的事情,致使她心恨这容貌。然在心爱的人面前,又是希望自己怎么绝色倾城都不为过的,一下子又喜欢这副皮相起来。 简简单单的发饰,簪了那朵山茶,画龙点睛似的。她天生容貌姣好,向来也不喜过多的珠钗装饰。笑了笑,止道:“夕颜,可以啦。” 夕颜停了手上的动作,“不用我再给你簪个八宝填?” “不了不了。”她笑着站起来,直言说:“我要出去找他了。” “那这早饭……” “诶?夫人?”夕颜愣愣地看她跑出去了,忙放下了那华丽的八宝填,也跟了出去。梳妆台菱花镜前,落着两三根长长的青丝。 庭院里却只剩下三名侍卫和那个叫破月的暗卫。她跑过去问说:“少主人呢?” 破月答道:“夫人,公子说今日就启程。另外,以后没有风灵楼少主了,无需再用此称呼。” 正说着,苏毓钦从 分卷阅读51 不远处的长廊走过来,到了近前。 她有些小意外,转向他问道:“今天就走吗?” “嗯。此事宜早不宜迟。” 她见季无雨竟不在,因问道:“季先生呢?” “他提前走了。”他笑着说:“我只留下了这四人,再加上你、我和夕颜,一同北上。其余的人,我另有安排。一会儿你和我共乘一车。” “夕颜呢?”她说:“你那几个侍卫都是男的,要她和他们挤一辆车吗?不行,我要她和我们一起。” 从后头追来的夕颜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忙道:“不打紧,不打紧,我怎么好和公子夫人同乘一车呢?”(怎么好当电灯泡喂我一嘴狗粮……) “哦?你真的愿意、吗?”归雪说。 “是的啦。”(怎么着也比吃狗粮撑死了好哇!) “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可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即刻出发。” “哦等等!夫人还没用早饭呢。”夕颜补了一句。 “你没吃?”苏毓钦问着,看向夕颜道:“我给她准备的一桌好菜,你没叮嘱她吃吗?”说着拉过她的手,“去把饭吃了我们再走。” “你也没吃吗?” “我吃过了,陪你。”他带她回到她房间去,坐到桌边。 圆桌上摆着七八个水晶盘。面前一个是红豆梅花小蒸糕,一块块白白净净,齐整地放在盘中,上边几颗红豆点缀了蒸糕雪白的颜色,格外好看。抓一个起来放入口中,蒸糕香软,红豆清甜。糕里嵌着梅花花丝,又含了花香味。 左手边第二个小盘,是一盅桂花甜汤。盛了一碗过来,碗中的汤色泽晶莹,有桂花和小糯米团子做的汤圆悬浮其中。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喝下,是暖的,顺着咽喉滑进胃里,把桂花甜香留在了唇齿间。牙齿则细细地磨那汤圆小团子,格外有韧劲儿。 他又给她舀来第三个小盘里的脆花生。红红的外皮,沾着盐粒。后头的几个盘里边,分别是一张切好的酱香胡饼,四个精致的小笼煎包,小半碗牛奶蒸酥酪,还有摆成花状的一圈水果拼盘。 “我还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早餐。”她夹了半片胡饼咬了一口,嘴里嘟囔着。 “等启程就吃不了这么好了。”他温和地看着她的吃相,不由偷笑。 “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吃不完。”她眨了眨眼睛,“我想把每道菜都尝一点。” “随你开心。” “哎,夕颜也没吃早饭,我去叫她一起来!” 他拦住她,“你吃,我让人叫她过来就是了。” 不一会儿,夕颜来了。 “快过来一起吃!” “啊……”夕颜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在她热情的鼓动下在桌旁坐了下来。起初还顾及吃相,斯斯文文的,吃到后面就不管了,开始大快朵颐,风卷残云般把每个盘子都掀了个精光。 归雪好生惊讶,“平时可没见你能吃这么多!” “那是因为今天的好吃!”夕颜抄起最后一个小煎包,满意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太美味了,我要死了……” “没出息~公子还在旁边呢。”归雪拿指头戳了戳她的脑袋。 “哦哟!”她转过脸,苏毓钦正微笑看着她两。 夕颜一时看得痴了,少主的容颜和这桌精致的菜肴一样美味。 以前在风灵楼做丫鬟的时候,八年未得见少主一面,还从没想过自己竟能有和他隔得这么近的一天,更不敢想他会这般亲和微笑看着自己。然眼前的画面都是真的,不是天方夜谭。她觉得自己跟着归雪,真是太幸福了。 夕颜正出神着,苏毓钦站起身来,“等休息好了,我们就启程吧。” 清晨的阳光格外舒暖,归雪的心情前所未有地大好。苏毓钦亲手拉她上了马车。车帘被风吹过,又垂下了。她坐进去了,忽然想到前世风灵楼就是在此时消失的,便挪到床边把帘掀开,又看了它一眼。 苏毓钦笑了,“我也舍不得。不过,该走了。” “你准备让它从此消失了吗?”她问道。 “消失,却也非完全消失。我会将它转化为另外一种形式。这些年经营起的势力,哪是那么容易消散了的?”马车噔噔,他搂过她的肩膀,“这里有你我最初八年美好的回忆。前世我不舍,今生却不同。” “哪里不同?”她眨眨眼睛。 他笑着刮刮她的鼻尖 分卷阅读52 儿,“因为你,已经属于我了啊。” 她鼓了鼓腮帮子,“哦。” 约莫行进了半个时辰,马车经过若水街,外头传来一阵阵喧闹的人声。 她微微掀开车帘,只见外头一群人围着,似乎在看什么热闹。眼光望上看了,白色矮墙的里头,那户人家的牌匾上,赫然写着“竹府”两个字。 竹家是南楚的大户,若是正府,该比这气派还大上十倍。她由此推之此处应是竹家的一座偏府。 竹家,离潇……? “我想下去看看。”她对他说。 “停轿。”苏毓钦说道。 马车瞬间停了下来。 后一辆车上的夕颜,却比她下来得还快,有些急切地向她跑来,“竹家,会不会和那个家伙有关?” “我们去看看。”她带着她挤进了人群。 第24章 第 24 章 府邸门前站着一个管家,身穿上好的丝绸,面皮细而白净,眼里却是十分不屑的模样。他站在上头,插起了腰,看着下面的人。 她们一路挤到人群最全面,这才看到下头站着一个长衫布衣的男子,眼角斜飞,很是放纵不羁又一派嘲讽的样子,和台上那位管家的神态气质形成鲜明对比,正是竹离潇。 “这家伙惹什么事了?”夕颜小声问归雪。 归雪摇了摇头,“他虽然平日里散漫随意,但也不是喜欢惹是生非的人。依我看,这八成是竹家不容他。” “为什么呢?”夕颜正问了一句,却听那管家抛了个包裹下来,施舍一般道:“这是老爷给你的盘缠,留着用吧!” 竹离潇放声冷笑,“既要赶我出去,又何必惺惺作态?呐!”手臂往高处一伸,他将那酒壶举得高高的,“我有此酒,谁稀罕竹家老爷那点银子?对你们来说是宝贝,于我而言却是粪土。予我粪土而你们丢失宝贝,不如你们留着宝贝还我个干净,还是拿走吧!” 管家诧异瞪眼,伸手指着他,“你!好你小子,如此狂傲!” 人群里窃窃私语起来。管家觉得失了面子,心头火气上窜,又道:“你整天流连外边烟花酒巷,随意散金,败坏竹家家财和名声!老爷决意如此处置,已经是对你格外宽容,你竟还不领情。别忘了自己身份!竹家何等高门大族,怎么会出你这样放荡的人!” “是吗?”竹离潇本转身要走,听闻此话,又顿足转身过来,狭长斜飞的眼睛里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意,并没为自己辩驳,反道:“如此甚好。” 夕颜暗搓搓吃惊,拉着归雪问说:“竹家书礼之族,怎么有这样的管家啊?他怎么也不为自己辩解一二?” 归雪微叹了口气道:“由这个管家你就能推知竹家的主人实际上是个什么样子了。说什么书礼之族,不过是祖上留下的基业财富,未见得世代都能守得住。离潇与他们不同,若真与这管家当街辩驳吵得跟市井泼妇似的,反是自降身份。他说‘如此甚好’,是要就此和竹家断了关系。也罢,他那脾性原也就与那豪门大族格格不入。” 夕颜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就看不出来?” 竹离潇留下一句“如此甚好”,便转身离去。如一尾小船在水上划开一道浪似的,从挤得密密麻麻的人群里穿梭而过。被他挤开的人大都追寻他的背影望去,有不解的,有鄙夷的,更多的是看热闹的。有的人甚至不满短短地扫一眼,眼睛像钉子钉在了他脸上似的,并无多大的恶意,却是直勾勾赤-裸-裸的。 她们忙追过去。 竹家把他赶走的原因真如那管家所言吗?若真是的,为何到现在才赶走呢?竹离潇过那样放荡不羁的生活已有好几年。数年前连考三次进士未中后,他对科举仕途心灰意冷。见家国连年荒乱民不聊生,写了份对策想直接呈于王上,却无转达之途。随后他便开始了诗酒流连烟花巷陌的生活。他喝酒,写诗,和烟花巷里的歌女一起唱曲弹琴。虽对豪门权贵总是不屑一顾,但对那些落魄歌妓却总是极好。她们都很喜欢他。 会是谁撺掇竹家将他赶出家门? “离潇兄,留步!”她拉着夕颜,气喘吁吁地追上了他。 竹离潇扭头一见是她们,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采香姑娘,好巧。” “好巧。离潇兄,这是怎么回事啊?” “无甚。”竹离潇扬了扬眉毛,“我早想如此,他们这样做正好遂了我的心意,求之不得呢。” “ 分卷阅读53 那离潇兄之后有什么打算?”她问道。 “打算?还不是和从前一样,喝喝酒,吃吃肉。”他笑了。她看出他笑中微苦。 心思微动,上前一步直言道:“若有明主赏识兄台,兄台可愿前往一展抱负?” 竹离潇微讶,片刻后笑了,“不知你说的是谁?” 归雪笑道:“兄台借一步说话。” 夕颜站在一旁,有些烦恼。这竹离潇有意针对她似的,就和归雪说话,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而归雪和他说的话,她是听不太懂,也说不出来的。 马车停在路边。苏毓钦那边也下了车,见他们三人过来,与归雪眼神对上,即刻明白了个□□分,遂笑着转身上了路边茶楼。 归雪看到他上去了,便也引着竹离潇上去,夕颜在后头跟着。 竹离潇第一次见苏毓钦。这男子,观其衣着相貌、气质谈吐,皆是不凡,他却想不出来他会是谁。他好歹也曾是竹家公子,什么样的大人物没见过。如今这个,又会是谁呢? 正疑惑着,归雪走到二人中间,先对他道:“兄台,这位是我夫君。” “啊??”竹离潇大讶,“你……什么时候的事儿?”几日前的那场婚礼格外盛大,他也听闻了些风声,只以为是位王族的婚礼,却不想众人口中那位倾国倾城的绝色新娘,竟然就是她。 “就几天前。”她含笑着微微低了头,马上又抬起来,“说起其名,无人不晓。但真正见过他的却没几人。风灵楼少主苏毓钦,离潇兄不陌生吧?” “苏毓钦?!”传闻中的天才少年,前不久天降奇兵平了南楚叛乱,一夜之间令两位最得意受宠的王子倒台得连一片兵甲都不剩的苏毓钦? “我夫君很赏识阁下的才华,有意结交。”她说道:“我与阁下,也算是老朋友了。您是知道我的,我从不轻易为谁担保。但您若来他麾下,准不会被埋没了一身才华。” 她知道竹离潇的苦楚。以前在酒楼聊天的时候,他告诉过她自己当年考科举的隐情。 以他的才华学识,在那年的举子中本是高居榜首的,谁料荀侯爷的外甥与他同年考试,成绩也是不错,给排了第二名。发榜之前,此事给荀侯爷知道了,认为是这竹离潇抢了他外甥的头名。一怒之下,强逼主考官将他的名字划掉。竹离潇当年却还不知其中原委,以为是自己失败了,只能待下一次再考。可是荀侯爷记仇。第二次、第三次,他和主考官提前说了,此人品行恶劣,绝不要让他的名字出现在榜中。他根本不知自己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和一位大人物结下了梁子。 如是,本来才华满腹的他,连续三次落榜。等他后来从一个官场中的朋友那里得知此事背后原委之时,他已是心灰意冷了,不想再考。 此后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那烟花巷了。 他看上去潇洒不羁,实则是用这种面上的放荡掩饰内心之郁结。有苦说不出,壮志难以酬,只能借酒浇愁、写诗填词。谁还记得他当初玉成的才华呢? 这个乱世,乱的不仅是宫城外的百姓,还有皇宫内的高官大族。真正想救这乱世危局、还百姓以太平的官员是少主,大多却是如荀侯爷那样的,想着自己一家一姓的利益,琢磨着发国难财。官场大多为那样的人所把持,又怎么能做到不计前嫌地启用一个有识之士呢? 他内心一直以来最渴望的,是明主、故人、亲朋。若有能让他真正一展抱负的地方,会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归雪十分明白这些。 几句话虽短,他却能感受到她的真意。然转念想到这位知己红颜招呼没打一声居然就嫁人了,心情竟有些复杂。 她是那么美。不论着荆钗布裙还是锦衣华服,是一身仙色出尘还是人间烟火味道,是秀发披散还是绾发成髻。她的美可以从多个角度欣赏,百看不厌。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很幸运,和一位这么美又知他心意的红颜知己萍水相逢。她像他乱世中的理想,美人如花隔云端。 但是,钟子期是不会欺俞伯牙的。 “我信阁下。”苏毓钦忽然发话了,“因为你是拙荆的故友。若你愿与我共事,我很欢迎。” 门外头,夕颜扒在墙上偷听,听得半懂不懂。但竹离潇听闻归雪已嫁人时候的反应却是明明白白落在她心里了。她暗中忖着,他这是吃惊,还是失望呢?忖着忖着,心里竟有点点不是滋味起来,过后又对自己这不是滋味的感觉感到奇怪。她为什么要偷听呢? 三人从茶楼下来的时候,已过了近半个时辰。夕颜提早站在马车旁边,等着他们。 “我们要快些赶路了。”苏毓钦拉着归 分卷阅读54 雪上车。归雪进了马车,却从车窗里伸出脑袋,冲夕颜一笑,“那位公子,就让他和你挤一下吧!” “啊?”夕颜吃了个大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竹离潇已经进了自己那马车。恼得不行,车夫又在催动作快点,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可这样一来倒像是自己主动找他共乘一辆似的,叫她更恼了。 竹离潇似乎很疲倦,一进马车便头枕着手臂,一副惬意歇息的样子靠在车壁上。 刚才没有理我,现在居然还打算装睡!夕颜大叫一声,“喂!!!” 竹离潇虎躯一震,真被她这一高声吓着了,眼睛睁得老大,“干什么!?” 夕颜一叉腰,“干什么?我叫你呢!你看不见我吗!?” 令她大为意外的是他竟又十分散漫地闭上了眼睛,“看不见又怎么了,睡觉。” “竹离潇,你给我起来!”她竟然上前提起他的耳朵。 第25章 第 25 章 她这一下居然揪得很疼。竹离潇不得已睁开了眼睛,“你到底想干嘛?” “是你无视我在先,说的还好像是我无理取闹似的!”她狠狠放下他的耳朵,哼哼道:“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喏。”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既不像是肯定,也不像是否定。 “我是哪儿惹你了,就这么不待见我?”她朝他靠近了,声音这才不大了,道:“我和你说啊,现在呢,苏公子最信任的是我家姑娘,而我家姑娘最信任的人是我。所以你要想在公子那里讨到好啊,就趁早把我哄好。像你现在对我的态度,我回头说上几句你的坏话,你可就完啦~~” 竹离潇白她一眼,忽然大笑起来。 夕颜伸脖往前一探,“你笑什么?” “异想天开。” “你!”她彻底气闷了,“竹离潇,你总是有把我气的半死的本事。”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彼此彼此,你也一样。疯丫头。” 夕颜睁大铜铃般的眼睛,“你说谁是疯丫头!?谁是疯丫头来着?”她又挪进了,举起小拳头恨不得打他。忍了又忍,竟没控制住,一个小拳砸在他胳膊上。 “哎哟!”他忽然痛得大叫,另一只手捂着胳膊上被她打的地方,转脸向另一边去。 夕颜懵圈儿了,“我不过轻轻捶了一下!有这么疼吗?” 他背着身子,身体在颤抖,竟不像是假的。她伸长了脖子望过去,见他额上满是汗珠。 “让我看看!”她试图靠近他。 “别过来。”这次他的声音沉了,很正经的意味,全然不似刚才的一番玩笑。 前面那厢马车里传来归雪的声音,“离潇兄,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他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夕颜愈发闷闷不乐了,心中半信半疑着,又说:“你到底怎么了?” 竹离潇黑着脸说:“你能不能安静一点,别像只小鸟叽叽喳喳一路。” 这下真轮到她偃旗息鼓了。夕颜抱臂也将身子扭了过去,透过一阵阵被风掀起的车帘下的窗子,看着外面的景象,却是心不在焉。眼睛看着外面,心里却想着和她相背的那个人。马车辗转跑过一条条大街,都是她熟悉的。待了十几年的南楚,转眼就要告别了啊。 竹离潇这是怎么了呢?他什么都不说,她只能开动自己笨笨的脑子,一点点地想,从自己见到他开始想起。 过了一会儿,她就想到了。她想起了那次荀郡主来拿她的时候,他为了拦住郡主,被她打得浑身是伤。应该是伤还没好又被她捶了一拳,所以才这么疼的吧? 她悄悄地扭头看他。可他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背面对着她。 算起来,他们相识的日子也不长。那一次,在荀郡主来之前他们还拌了嘴,为什么他拼着挨揍也那么帮自己呢?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姑娘?! 夕颜心中倏忽一惊。 是啊。他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因着和姑娘的情谊,所以才那么帮自己的。再联想到刚才茶楼雅间里他听到姑娘已嫁人时候的反应,似乎是有点失望在里头的。他对姑娘…… 竹离潇背对着她,心中只叹自己怎么遇上个这么调皮捣蛋不让人安宁的丫头,完全不知对方此刻心中的想法已是绕了个千回百转,是他难以想象的迷宫一般的存在。 分卷阅读55 >她琢磨着要怎样再次开口,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他本就伤口未愈,又给自己打了,她自然不能再闹。忖了半天,换了个温和的口气说道:“你上一次,伤得重吗?” 同一个人嘴里说出的话,换了一番语气,听上去像是两个人。竹离潇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这丫头何时会如此对自己说话? 夕颜见他过了会儿没做声,以为是他仍旧不想搭理自己,因又道:“我就是不解,你既然不会武功,明知道阻拦郡主没好果子吃,怎么还那么帮我?” “管那些做什么。”竹离潇并未多想,随性说道:“采香之前和我打过招呼,要我看好你,我自然责无旁贷。” 这句话叫她心里有些凉意了。果然是因为姑娘,她想。 “姑娘的真名,其实不叫采香。她叫归雪。她也是前几日才告诉我的。”她忽然平静地说道。 “归雪?”竹离潇挑了挑长眉,“那为何之前叫采香呢?” “因为她是少主的采香姑娘。”她说。果然,一提到姑娘,他整个人兴趣都大了许多,她心想。 “这样啊。”他呵呵笑了两声,“这名字嘛,其实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人自己。” 他不过随口一说,也并非针对某一个人。可在夕颜听来,却是大大的有深意了。他这句话在她心中翻译过来,意思就是说,她姑娘叫采香还是归雪都不打紧,只要是姑娘那个人,他的心意是不会变的。 如此想着,因也觉得无聊了,往车壁一靠道:“今日路途遥远,还有两个多时辰才到客栈,听说姑娘说客栈那里会有人接应我们。我睡觉了。” 才和她正常说上两句话,竟又要睡觉了。竹离潇有些不解,转过身来道:“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这么快就困了?大清早的。” 他就是因为找到了和姑娘相关的话题才想和自己继续说的话,她想。因继续闭着眼睛。 “喂,你不是刚才问我的伤吗?”他忽然问道。 夕颜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猛然看到竹离潇那张俊脸近在咫尺。他满含好奇地看着她。 “你的伤怎样?”她坐起来。 “并无大碍。”他说:“不过是被一个女人捶了几下,能奈我何?” “别逞强了,刚才还叫痛呢,我不过那么轻地捶了你一下。给我看看。”她不客气地,乘他不备撩开他的衣袖。 宽大的袖袍下,露出一截纤瘦的小臂。她看到上头青紫的伤痕。 他连忙缩回了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干嘛呢。” 夕颜瞪了他一眼,“切,以为谁想看你?”扭过头去,说什么也再不要理他了。 一面不理他,一面气着,自己闭上眼睛,竟慢慢地睡着了。那头竹离潇倚着车壁,却是片刻也没能入眠。分明昨夜睡得很不安稳,现在有个马车给坐,他是准备好好补一觉的,可是给夕颜一闹腾,彻底睡不着了。他转过脸来,一见她吵得他睡不成自己却睡着了,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 哼,睡着了也好,省得你瞎闹。 熟睡了的夕颜,真比醒着的时候安静多了,也可爱多了。他想。 两个铜铃般圆圆的眼睛,一张圆圆的小脸,被清风吹过的一排齐齐浅浅的刘海,入梦了依然不望气鼓鼓嘟着的樱唇,一身碎花小裙子是夕阳的颜色,裙摆下的绣花是牵牛。他细致地看着她,审视一般,乘着她睡着的机会,心里暗搓搓莫名生出一丝想咬她的欲望。这白白的水嫩嫩的圆圆的脸蛋儿,像个水果一样好吃。他正好很渴。降不住她,把她吃掉也不错。 马车辘辘而过,到达那客栈的时候已是中午。北周王派来的使者已在此恭候多时,见到他们几人,很是热情。 几人便在客栈歇了一个时辰,又想快些动身前往北周,便欲在下午继续赶路。 动身前,归雪拿了苏毓钦一套衣服,在镜子前倒腾。 “娘子在做什么?”苏毓钦从她背后经过。 归雪微偏着脑袋看镜子里的自己,横竖还是不满意,“我想女扮男装……” 苏毓钦笑坏了,从背后过来道:“娘子还是莫要如此了,你扮不像。” 归雪嘟嘴,“我还不是……哼。” 他将她那件男装脱下,温柔道:“想什么呢?有我在身边,还不乖乖做个女孩?” 她回头,四目相交。 摊了摊手,“那好吧!” 两人正说笑着 分卷阅读56 ,归雪耳朵微动,吸了吸鼻子,“我好像闻到什么味道……” 又吸了一会儿,“好像是烧焦的味道!?” “喏。”他应了一声,几分慵懒散漫。 她有些急了,跑了几步到窗户边掀帘一看,一片炫目的火光,已连绵了数座屋子,正朝他们这间烧来。 “失火了!”她大叫道,“还有他们!他们怎么办!?” 苏毓钦面不改色,“那个人并非使者,而是傅云奚的残部。我已经让夕颜和离潇他们转移,不会有危险。此人的目标,在你我。” 归雪诧异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 他微微颔首,“之前不过是等在这里,诱他上钩。走!” 第26章 第 26 章 他拉着她腾空而起,屋顶似早已被动过手脚,轻易就给冲破了。她见他的眼神冷静清醒,白色的衣袂随扬起的风翩飞直上,手中无一武器,然气势已然凌人。她跟随他的脚步,大步在屋顶上飞走,十步之内便飞下了屋顶,身后火势愈发厉害,摧枯拉朽烧了院篱房屋。火光大亮,映红了半片天空。 她看他的丝毫没有逃脱了这片大火便放松下来的架势,遂料定前方必还有人来索命。果不其然,眼见两人从火中逃离,伏在暗处的十几名杀手登时现身,迅疾朝他们过来。 数十道雪亮的剑光在四面升起,刺痛了她的眼睛。未及反应,他已将她护在身后,内力自然而出,柔和下包裹着浑厚。她悄悄地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被他护着像风一般来去自如,根本没看清他是怎样出手的,先上来的几个杀手已经倒了下去。后头的几人,眼见情形不对,大有后撤之势。 一片树叶被激飞得老高,旋转了大圈将落的时候,他伸掌凌空一劈,叶子被那带了内力的真气碎为两半,带着锐利如刺的叶尖,直追那其中一人的后背。 “咔——”那人应声而倒,其他的人倒是都逃走了。 虽知他绝非等闲之辈,但今日这一幕,着实令她有些意外。傅云奚养的死士,个个都身怀绝技,十几人围杀他们两人,她还是个不会武功的拖油瓶,竟被他这样轻易抵挡了去。手中无一兵器利刃,徒手化形便可伤人。而那个被树叶激倒的死士,其手上戴着一个黑色银边的护腕,是这群人中的头领,这便是他击了此人的原因。 风终于静了下来。他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 “自作主张,就不怕毁了你家公子?” 树叶扎入他背后很深,只够留他活一炷香的功夫。那人低着头,嘴角冷笑着,斜眼偏看向他,咳出几口黑血,“即便是擅自行动,我、我等也要替公子,除掉……你。” 苏毓钦微仰着头淡然一笑,云阔天高般舒朗,“傅公子只培养你们的勇武和忠心,而不需要你们的脑子,因为你们是死士,潜伏各处随时听他的差遣便可。如今他刚逃出南楚,四处流亡,根基不稳,你们不去保护他的安全,反在这里与我作对。” “就是你!”那人狠狠道:“若不是你,傅家怎会败,四皇子怎会败!?傅大司马,怎么会被问斩!?”他说到最后一句话,以手捶着地面,情绪极度起伏。 “不错,就是我。”苏毓钦冷然带笑看他一眼,“不过我还要感谢你。你和你弟兄们放的这一场火,可帮了我好大的忙。是吧,北周钦使?” “我算不过你。”那人发狠又吐了口黑血,“但是我们还有弟兄,只要我们没有死绝,我们就会,为、公子,与你,报仇!” “好。”他漠然转身,温润如玉的眼中隐藏着不易被人察觉的冷酷高傲,“那我等着。” 归雪现在才算想明白过来——苏毓钦早就发现了那人不是钦使。虽知对方的目标只在自己,但为了朋友免受牵连,提前支走了夕颜、离潇并那三个侍卫。而他带着她留在屋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引对方行动放火。而后,择最佳时机逃离,又早算到此处有伏,只杀首领,其余那几个逃走的人,定是有意放回去给傅云奚报信的。 真没想到,刚到第一个客栈,就遇到这样危险的事情。 “我们现在怎么办?”她问他道。 “换个地方住。”他说着,却见迎面正好跑来三个人,是那三个被他支走的侍卫,一个个都着急得不行,“公子公子”地叫着,想来是已经知道客栈起火。 “我们没有事。”苏毓钦从袖中取出大块的银两递给他们,“客栈起火,终有一部分是因我。你们将这些银两悄悄放到店家门口,再回头找我。” 分卷阅读57 /> 侍卫们虽有不愿,但也得执行主子的命令,便拿着银两去了。 “你叫夕颜和离潇去哪了?”她又问说。 他笑道:“现在就去找他们。” 走了约莫一刻钟,她被他带到了一小屋门口。木门前尽是种的花树,芬芳怡人。一条清浅的溪流,不知从何处流过来,恰绕过小屋,若一条淡蓝色飘带,逶迤曼妙。 “无雨!”苏毓钦登上台阶扣门。 门一会儿就开了,却是夕颜。 “你们可算来啦!” 归雪和他走进去,发现夕颜、离潇,还有季无雨都在里头。 这间屋子从外边看不是很大,进里了去却很是宽大敞亮,有好几个房间。室内一应摆设齐整干净,给人古朴安宁之感。木桌上一插屏里是筋骨纤瘦柔韧的兰花,已开了几朵,满室芬芳。 确像是季无雨的居所。她想。 季无雨一身浅灰色披衣,气度依旧淡然从容,往台上燃了新香,懒怠顾及旁人在场,只对苏毓钦道:“你竟带了这么多人来光临寒舍,让我这里蓬荜生辉啊。” 苏毓钦笑答道:“无雨莫要客气,这些都是苏某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了。” 季无雨点完香,冷然又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我季无雨只有一个朋友。”说罢转身进了里屋。 夕颜嘟起嘴,拉了拉归雪的衣角说:“这季先生,好不近人情。” 归雪忙阻止她,“嘘,不可乱说!” 夕颜有一丢丢委屈,“我没有说错嘛。” 归雪道:“这是在人家家里。有什么话,给我烂肚子里。” 夕颜“哦”了一声,冷不丁余光看到桌上不知何时竟摆了一圈好吃的,眼睛忽然放起光来,“这季先生面上冷淡,心还是挺好的嘛!” 苏毓钦看在一旁,笑了,“你们先吃,我还有些事找无雨说。” 于是三人坐在桌边,苏毓钦进去了。夕颜早就饿了,见现在只剩下姑娘、离潇和自己,再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了,抓起一个蒸包就往嘴里塞。“嗯,好吃!” 竹离潇却是看得目瞪口呆。 夕颜见他惊愕地看着自己,推了他一把道:“你干嘛啊?吃啊!” 竹离潇困惑诧异,一下子竟将心中所想直言道出:“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你是饿了多久?” 夕颜啃着蒸包,思考着他的问题,“我饿了多久?没、也没多久。但是这一路上,太累了!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吃再多,也长不胖!”平日里话本不多的夕颜,不知怎的一和他讲话就没完没了的,还有些小兽好斗的意味。 竹离潇无语。 “怎么,嫌我吃相不好看啊?”夕颜忽然悟到他在想什么了,恼道:“有什么不好了?都像你们贵家子弟似的端着架子斯文吃饭,一小口一小口地多累人,折磨自己不说,还浪费时间!” 本是无心一说,岂料却戳到了竹离潇心坎上。他站起来,有些激动,“我已经不是贵家子弟了。” 归雪看在一旁不由叹息。她这个丫鬟,什么时候能长点心啊。 夕颜这才想到竹家那档子事情,有些尴尬起来,啃完蒸包,拉着他坐下,“好啦,我知道你不是了!我这不是不小心……随口一说嘛。来来来,吃包子!” 她给他抓来一个蒸包,烫烫的。 归雪这才松了口气,对他们道:“你们先吃,我去看看他。” 不过片刻功夫,他们已经说完了话。她进去,正好碰上他出来。 “□□的玉兰很好看,我带你去。” 凉风里带着丝丝寒气,□□内,十几株玉兰开得芳华一片。几片花瓣落在他肩上,他带着笑意冲她自然地眨着眼睛,浓长的睫羽一扇一扇。方才打架时还凌然渗人的清冷眼波,此刻又转为明光荡漾。然那一身白衣风华,依旧不可逼视。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虽然已成为他的妻子,却依然没有看透他。他身上仍有秘密,不是全部都能和她分享的。她不知自己该不该开口向他问询。 “你在想什么?”见她许久不开口,眼睛里显然是藏了心事,他问说。 她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微微低头道:“我在想,你明明说是来看花的,可是……怎么又看我了。” 她低头的一瞬,凉风拂过,将她一缕细小的碎发从耳后吹至脸前,挠得她微痒。 苏毓钦闻言笑 分卷阅读58 了,上前一步,伸出手把她那缕乱了的发丝重新放到耳后,动作自然而轻柔。“傻雪儿,我想看的从来都不是花,是花下的你而已。” 她微抬起眼睛。他的手触碰到了她的脸颊,那样舒服。 她忽然说:“我想问你……你觉得,爱是什么?” 他眨了眨眼睛,“怎么问这个?” “就……就是想问你。”她大胆抬起眼睛和他对视,“爱的定义中,包括隐瞒吗?” “原来你满脑子都跑着这些问题。”他轻戳了戳她的脑袋,“这些问题,以后我自然会慢慢告诉你。一定要我现在回答么?” “嗯。” “好吧。”他浅浅笑道:“这得看不同的情况。若隐瞒有必要,当然要隐瞒。是真心相爱,不论怎么做,都是为了让对方好。”说到此处,笑容渐渐从嘴角消散了去,他认真看着她,“你若执意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我。” “哦。”他的答案,在意料之外,亦在情理之中。她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笑哭/笑哭 重活一世的人就是不一样,问苏苏这种问题也不知羞^o^ 第27章 第 27 章 “我想问你,你是怎么发现那个人不是真钦使的?你说他们放的那场火反而帮了你,又是为什么呢?” 他听完,拉她坐到花下,“听我慢慢和你说。” “那个假扮钦使的人,虽然衣着打扮均用的是王庭官服,裤子却短了一截,露出的那截脚踝皮肤偏黑粗糙,一看就是久在外面奔走的。而王庭钦使,养尊处优,一年中多半都待在宫廷中。这是其一。其二,我观那人的根骨气势,知他是习武之人,而北周钦使乃文官,王上不准允习武。其三,他与我说话,虽是经过了北周口音的练习,但仍有破绽。凭此三点,已足以说明他是个假扮的了。至于是何人所派,我起先并未推知。是我们遇伏的时候,我看到那人手上戴的护腕,才知道他是傅云奚的死士。” 她显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说的是啊,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至于大火,待真钦使来了看到我所住的客栈起火,必会回头向王上汇报。一方面我正好乘此机会多留几天,拖延到达北周的时日;另一方面,也让那王上知道有人想害我。北周王一向多疑猜忌,我若平平顺顺地到了北周,又带着在南楚这边立下的功劳,他会心有忌讳。” 归雪思量了一会儿,“需要我做什么吗?” 他笑答道:“有需要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真的北周钦使抵达客栈的时候,老远就看见一片烧焦了的房屋,忙遣左右人上前查看。找附近的人一问,才晓得是前几天起了大火,不由大为惊慌。好在苏毓钦恰差人送来了信,说明了自己现居的位置,并告知说在火中受了伤,恐怕得滞留几日。 钦使看罢欲探望他,却被几个仆从拒绝在小木屋外头,说主人伤势很重,不宜见人,让钦使暂且在外屋歇下。 这一歇就是半个月,正好避过北周皇宫中的一场风波,又恰好碰上常林攻打北周南境的一场大战。 北周皇宫,比另外三国的都要富丽堂皇。 御花园内,一女子一身红衣,于芳草上席地而坐,艳红的裙摆呈圆形摊开。她露着一双玉雪似的香肩,拿一片成色极好的红狐狐皮从背后围到前身,遮住了一部分莲藕般的玉璧。巴掌大的脸盘上,有一个小巧俏丽的鼻尖儿,染了绛色的口脂。那双眼睛是妖精的眼,瞳仁竟是深深的紫色,格外魅惑。 一个宫女远远地过来了,在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似想要上前禀报些什么,又不太敢上前。 她觉察到了有人靠近。两轮深紫色的眼珠微一转动,俏脸向后偏了偏,那宫女唬得连忙跪下,“奴婢参见王后娘娘!惊扰了娘娘,奴婢该死!” 这宫女的反应倒叫她满意。不经意地扭过头去,嘴里吐出一字:“说。” 宫女如蒙大赦,“王上、是王上找娘娘过去。” “哦?”她扯了扯身上的狐皮,发冷似的,将自己包裹得又紧了一点,声调里有些娇媚和命令的味道,“他要找我,不会自己过来么?” 宫女连忙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没过多久,那位王上大人,真的亲自来了。 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出现在御花园一角。他站的那块地方没有树荫,阳光照在他身上,挑亮了袍子上花纹繁复的金丝线,也映出他那张还算英俊又神 分卷阅读59 情复杂的脸。他向她走了几步,刚靠近她身后。 “哎哟!”女子忽然大开双臂,向另一个方向望去,根本无视了他的存在。 一只花猫儿不知从何方窜出来,扑腾着向她的怀里而去,一个机灵窜上她的大腿,眯了眯眼睛,十分惬意享受的样子。 “猫儿乖哦,想睡就睡吧。” 猫咪似听得懂她的话似的,乖乖趴下。虽隔了曾衣裙,但仍能感受到她那鲜洁柔软的大腿,是它早就习惯了的舒适的大床。它刚在外头疯闹了一圈回来,正是累了的时候。女子娇软的声音,落在它耳朵里十分舒服。 它慢慢地把眼睛闭上了,任女子白皙温软的手掌为它顺毛,任头顶这片树荫为它洗去身上的燥热。 洛东方有些气了。堂堂一个王上,被她支使来也就算了,眼下看,还不如一只猫。 “照儿!”他大喝一声。 沉迷撸猫的花晚照被叫停了手上的动作,格外不爽。连沉溺温柔的猫儿也被他这声大喝弄醒了,不悦地叫了一声。 她嗤笑了一声,依旧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那深紫色的瞳仁里一划而过的嘲讽之色。“王上日理万机,怎么想不过来找我?” “你是朕的王后,朕的王后!”洛东方恼道:“身为王后,你衣衫不整地坐在御花园地上撸猫,这叫臣子们晓得了要怎么说!?你可知道,上奏要朕废后的,可不止一人……” “是嘛?”花晚照又哄了哄那猫儿,慢慢把它从腿上拿下来,放到旁边的草上,渐渐地转身过来,直面向他。 洛东方忽觉芒刺在背。这个妖精美妇,随着她的站起,一身撩人心魄的火红长裙直直地垂下来。他看到她裸-露的香肩,撩人的眉眼,还有那……岔开的群裾下笔直修长雪白如两根玉柱的长腿。然她看他的眼神中,除了那方紫色的魅惑,还有不易觉察的威胁,持续已久。 她忽然上前,格外勾人地搂住他的脖子,“当初是王上说要娶我的,不是么?他们说要你废了我,就是在和你作对啊,你是听不明白么,还特意来问我的意思?” 红艳欲滴的唇近在咫尺,对着他一吸一张。洛东方又是恼,又发泄不出。 不错。当初确是他决意要娶她的,他也如约给了她王后的位子。可是…… “臣妾倒是听说,南楚那边的苏公子要回来了,却在客栈遭了贼人暗算,重伤滞留?”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忽然转了话题,让他猝不及防。 “是啊。”他应道。 她嘟囔着红唇,“臣妾还听说,常林正举兵犯我南境?” “是。” “那可不是个好机会吗。”她道:“我们和常林已僵持许久了,我看那常林这次,是志在必得啊。苏公子有纵横之才,此刻又在那附近,不妨就让他去解南境危局?” 洛东方眼珠一转,正要说什么,又听她道:“王上不必太过忧虑,苏公子为我北周立下多少功勋都无妨的。所有事成后,我们给他立个祭祀,追封个响当当的名号不就行了?” 他听了这才微勾起唇角,“你的意思是……” “王上如此雄才大略之人,卸磨杀驴,还需臣妾这般提醒么?” “何必说的这般直接。” 花晚照媚眼一钩,“此处就你我二人,有何关系?” “王上~~你为臣妾废了那三宫六院好不好?”她的身子贴着他转到他背后,撩人的玉璧环着他的腰,水蛇一般游走。“你废了三宫六院,以后照儿就只属于王上一个人。” 她的声音极具蛊惑,丝丝缕缕地把他缠绕。洛东方闭上了眼,警告自己不要乱了心神。他和这个女人相处已久,早就知道她温柔娇媚的外表下,藏的心思绝不简单。 真是霉运了,当初与她相恋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怎么就没想到会有今天? 北周花家,一直都是豪门大族,如今出了一个妖精似的女儿,嫁给了他。 花晚照,从前的高门大小姐,现在的王后。她一直都太高傲了,太养尊处优,以至于她对身边的人都有极强的控制欲,包括他这个北周王上、她的丈夫。 可是他万分受不了她这种控制。这个女人就像是从外星来的一样,好像在心里把这个社会中男女间的秩序都搞颠倒了。婚后十年,他们之间越来越疏离,却依旧需要维持表面上的浓情蜜意。他还离不开花家的帮扶,离不开以前塑造的深情王上的形象。而她,由于十分注重保养修整,年近三十了容貌依旧如二十一般,还是那般妖媚动人。她不想生育孩子,新婚后的几年近乎夜夜 分卷阅读60 与他睡在一起,却不知用了什么药物,至今无所出。对于此事,他埋怨过她,花家也怨过她,却反是愈发刺激了她。 她开始越来越不守礼法,甚至让匠人们为她制作露肩露腿的衣裙。她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材颇为自傲,亦对那些把全身包的严严实实的衣裙感到不满。她在御花园养了一只猫,有时候会坐在地上为猫儿剪指甲。 他们彼此越来越相恨了。他恨她出格的行为和过分的控制,她恨他不能如自己所愿和毫不客气的怨言。可她仍旧妖媚地对他笑着,向他发出柔情蜜意的信号。而她的脸实在蛊惑,总让他在一瞬忘了她的种种劣迹,陷入泥沼,鬼使神差地听她所言。 只有北周宫中的老人,才晓得这对帝后真正的底细。 第28章 第 28 章 深宫内,夜沉如水。花晚照叫侍女灭了红烛。 “娘娘可需要奴婢去南境?”侍女在黑暗里问道。 她冷哼了一声,“洛东方派人监视我也不是一两日了,我这云锦宫里,连只鸽子都飞不出去。” “那……” 她忽然转了神态。上一刻的冰冷嘲讽,变为柔美温软,“我和父兄多日不见,甚是想念。但后宫诸事繁忙,没空回家省亲,只好亲手做了一盘蒸糕,想送与他们吃。这个,王上不会不同意的吧?” 侍女笑了,“娘娘好巧的心思。” 她扬了扬下巴,“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办了。” 翌日晚间,一笼蒸糕被送到了花府的管家手上。他并未通知主人,而是自个儿关上房门,把那些蒸糕一个个用手全掰开了。点了蜡烛,将其中一个蒸糕里夹的豆沙尽数取出,搁在一方圆盘形状的纸上,又从胸前的衣襟内拿了一颗珠子来,把两者全混在一起,细细研磨捣鼓。 没过多久,他把珠子取出,用拇指和食指夹着,对着烛光完整地转了一圈。月白的珠子上,一共印了四个豆沙色的字。他看完有些诧异,忙那手绢将那珠子擦干净了,收回衣襟里。 门忽然开了。 邢秀家的走了进来,“老梁,这么晚了在干嘛呢?” 邢秀家的,不仅是花府的管事嬷嬷,也是他的老妻。两人同在花府当下人,每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久了,便生出了情愫。好在那花府的主人也觉得下人间结为夫妻利于仆婢集团的稳定,还挺赞成此事的,做主为他们完了婚。 老梁笑着吃了口蒸糕,“来,一起吃!” 邢秀家的走过来,笑着大声道:“这谁送的?” “老牛!”他笑着一拍大腿,“味道怪好,快来尝尝!” “又是你那些狐朋狗友。”老妻笑嗔他。 “嘿,你可不能这么说。”老梁嘟囔一声。 “诶,我说,你刚才又看你那颗珠子呢?怎么一见我就收回去了?” 老梁慢慢把珠子拿出来,“这不是……好吧我今天就告诉你了,这是我那死去的姐姐留给我的,就是个念想。我呢就喜欢把它带在身上。你若想要,”说到此处,顿了一下,“给你就是了。你是我的妻,想要什么我都给的。” 邢秀家的有些诧异,“诶,怎么今天愿意告诉我了?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不过我可没说要你的珠子,你收回去!” “毕竟让我想到姐姐的死,便不太想与人看了。”老梁默默地叹了口气,眼中有些伤感。这样一来倒叫他妻子有些过意不去了,安慰他道:“我不就是顺嘴一问嘛,是你珍视的东西,好好收着就是了。好吧好吧,我以后不会问了。来,一起吃你那狐朋狗友送来的蒸糕!” 老梁这才感激地笑了,应道:“诶!” 夜晚的烛光下,两人吃得很温馨。 南境战场上,已硝烟弥漫许久。 士兵们行军打仗,有时甚至不能分夜晚与白天,他们得随时都警醒着,听候号令。 皎月出云,沐一地清辉。独身逃亡过来的傅云奚,乘着夜色,躲过一个个站岗士兵,悄无声息地进了主账。 常林一方挂帅的女将军、郡主南宫络正卸了一身铠甲,坐在镜前瞧自己的容颜。同样是习武的人,意识比常人更为敏感。一只手刚拿起篦子,她便觉察到了帘幕后微弱而陌生的气息,即刻起身,从旁“嚯”地一下抽出长剑来,“谁!?” “南宫郡主。”带着磁性的男声,藏着一丝柔和,倒不像是有多大恶意。脚步怔了一下,她没有再往前走。片 分卷阅读61 刻后,一个朗月般的英气男子出现在她眼前,恭敬行了个礼。 衣装上虽沾了尘土,整个人显得风尘仆仆,但仍掩不住他容颜英俊。两轮深黑的眼珠,纯粹、明亮又深邃,能一眼看穿姑娘家心事似的,就那么看着她。 他并不多做客套,直言道:“在下,南楚傅云奚。” 南宫络一怔。傅云奚?就是前些日子在南楚那犯上作乱的,傅家之子?他深夜过来,有何目的?……在南楚已不得势,竟能侥幸逃脱出来,难道是来投奔我常林的?呵呵,这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他虽是傅家少将军声名在外,但我常林也不会想用一个叛臣吧? “郡主一定在心中嘲讽在下,既已被四国视为叛臣,还妄想再次投奔。”傅云奚忽然开口,笑着道破了她心中所想。 南宫络闻言微惊,随即扬了扬下巴道:“不错,我就是如此想的。那不知傅将军还有何话好说?深夜未经通报闯入我的营帐,即便是我军将士也按律当斩。傅将军一个外人,到底凭什么把握,让我帮你达成心中所愿?” 傅云奚上前一步笑道:“你营外的将士都已被我打晕。郡主,我与你现在有的是时间说话。论武功,你可未必打得过我。” 南宫络闻言很是恼,“有什么话,直说!” “郡主爽快人。”他放慢了语速说:“傅某这次前来,就是为郡主献良策的。奉城乃北周南境一要害之处,破了它才能撬开北周南面的入口,然此城易守难攻,守城的姚元又是沙场经验丰厚的老将。郡主率十万常林将士攻打此城,已僵持数月之久了,不知军中粮草可还够用?” 南宫络不耐烦了,拿剑架在他脖子上,“傅云奚,我给你机会说话,你要仔细。如果你是前来嘲讽的,大可没这个必要吧。” “郡主稍安勿躁,云奚话还未讲完。”傅云奚不躁不恼,右手食指轻放在她长剑的边缘,慢慢地带着力道把她的肩从颈上推了下去,笑道:“我有良计,可助郡主迅速攻破奉城。” 又走了两步道:“我一路从南楚赶过来,没歇半口气。郡主,不给我个坐的地方么?” “切。”南宫络拿了块垫子甩给他,“坐吧!” “我可提醒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若耍我,我便杀了你。”两道美目之光凌人直视着他,似有火烧灼灼的痛感。美目之上是两道浓郁的剑眉,愈显她英气。他这才看到她脱了戎装,只穿着一身绛红色裙子,腰间盈盈一束,竟是纤纤楚楚的,足上蹬着一双白靴,整个人格外漂亮火辣。 “给我口水喝。”他说。 “给!”她“啪”地把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溅出了杯中一半的水。 他匆忙拿起那半杯水地喝了几口,被呛住了,猛烈地咳嗽了几声,终于缓过气来。南宫络没好气地看着他。 喝了水,嗓子里润泽了些,他慢慢开口道:“我方才已与郡主说过,你们久攻不下的原因有三,一是因奉城本身易守难攻,二因守城将领难对付,三因你们长途跋涉,粮草供给不足。还有第四点,乃是因你们在此处与北周军僵持已久却未有半点进展,将士们已经疲惫了。云奚说话直接,若有得罪处,还望郡主勿怪。 这几点中,我们选其中一点攻破,便可找到突破口。我的建议是,择第二点。郡主作为常林一方的主将,可有仔细了解过那守奉城的姚元老将军?” 她想了想道:“姚元二十岁便挂帅出征,一直是北周得力的将领。两年前他不知因何犯了事,才被调来守卫边境。” 云奚笑道:“郡主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您还记得两年前,北周和璇元的青山谷之战么?北周将领阮擎投降,王上大怒,满朝文武无人敢发声,独独姚元站了出来,称他是假降,王上不应怪罪。” 南宫络一怔。想必姚元就是因这件事忤逆了王上,被调边境来了。“北周这等朝廷秘事,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傅云奚答道:“云奚身为南楚之将,不仅要领兵打仗,密切关注敌国各种情报也是很有必要的。郡主说不是么?” 南宫络眼角微动,“你的意思是,有此事在前,北周王本就对这姚元心存芥蒂。我们可以利用此事,离间他们君臣。没了经验老道的姚元守城,我们的胜算会大很多。” “郡主聪颖过人,在下正是此意。”他说。 南宫郡主忽然大笑,“你就不怕事成后我杀了你?你是南楚叛臣,就算在此战中为我常林立了功劳,也难保此心绝对忠诚。” 傅云奚平静看着她,眼中含了深意,“云奚早想过这一点。只不过,我愿笃信郡主的为人。” “我?” 分卷阅读62 “不错。这也就是我为何找上郡主的原因。”他看着她说:“若换了旁人,十有八九会在事成后杀掉在下,那在下何必要冒这个风险呢?但是郡主与旁人不同。你十八岁挂帅上阵,巾帼不让须眉,比某些男子更有义气,恩仇分明,绝不会杀有功之人。” “少奉承我。”她不屑道:“你这一番说辞,倒像是把我的行为绑架了。” “在下说的都是真心话。”他上前一步,忽靠近她耳边,轻言道:“外面的传闻,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如果常林出了臣子造反之事,其中却有许多隐晦苦衷,郡主会愿意原本的事实被天下皆知吗?云奚不求别的,只想在乱世中一展抱负,恰巧碰到郡主久攻奉城不下,正好是我的机会。都说忠臣不事二主,但事已至此,良禽当择木而栖。 我已失去了父母亲朋,几乎一无所有。我不想再失去自己的志向。这次找上你,我不过也是在赌。若赌赢了,我自然求之不得。赌输了,我也并无怨悔。” 他说得真假参半,落在南宫络耳朵里却是有些动容。他的话显得这样坦白诚恳,又是这样无奈。他看她的眼神,这样真诚。 “那本郡主姑且试试你的计策。”她说道,语气倒和缓了不少,“那么现在,傅将军决定如何?” “这个不劳郡主费心。云奚就在这附近寻个地方安下身来,郡主有什么疑惑,随时可让人传信于我。”他不多做停留,转身欲走。 南宫络正想出声挽留,但是犹豫了一秒,欲言又止。 傅云奚却扭头冲她笑了一笑。 帐外的星子,融化了他的背影。 第29章 第 29 章 傅云奚走了,空气里又安静下来。南宫络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颊,又掀开账帘,发现外头那些站岗的兵果然睡了一半,有些气恼,随即冲出去揍醒了一个。 那个微胖的小兵在睡梦中被打醒,疼得叫了一声,睁眼一见是主帅,即刻连滚带爬地惊醒了,一个劲儿磕头认罪,“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居然睡着了!” “行了行了!”南宫络喝止道:“也不止你一个人,你赶快去把其他睡了的人也叫醒起来,马上!” 小兵吃惊地环视了一圈,“是,小的这就去!” 她又回到账内,却看到红烛下压着一张纸。 这傅云奚是什么时候放的,她怎么刚才没看见? 拿起一看,竟是伪造的一封姚元写给她的信,信底下居然还盖着帅印。 这是一封姚元欲献城投降的信。 一说自己本就曾受君上猜忌,被调至边境,一直心存不满;二说当初王上冤枉阮擎,误以他为叛臣,杀了他在北周的所有家人,令人心寒;三说自己可以与常林之军里应外合,打开奉城入口,助他们攻入北周腹地。但事成之后,他要常林王爵。 …… 她真不知该说傅云奚是脑洞大还是太聪明了。这封信写的,很明显就是要让北周王看到。看来他很了解北周王的性格。一个好猜忌,又本就对姚元心怀芥蒂的君王,看到这样一封信,定是十分合他心中所想了。其实要离间君臣,无需把两方都挑起来,只要有其中一方的不信任,便足够了。 “来人。” 一个黑衣侍卫立即出现在帐中,“将军有何吩咐?” 她将那信递到他手里,“你假扮成来自奉城的信使,在前往我这里的途中,被北周的探子截获此信。” “是,将军。”侍卫一阵风消失了。 布置完了任务,本到歇息时间了,她上了榻,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回想着傅云奚说过的话。 守将,时间,粮草…… 粮草又该怎么办? 负责行军粮草调配补给的蒋丞相,一直觉得她南宫络一个女子领兵打仗是牝鸡司晨,又久看南宫王爷不顺眼,有意克扣她的粮草,这倒是令她始料未及。因为在她想来,朝堂之内两方再怎么政见不同,在国家对外打仗之时还是会同仇敌忾的,不该因私人恩怨而罔顾大局。这些将士,都是常林的将士啊。 但现在她清醒了。丞相根本就没有她想的那么大义,她不该以己度人。 夜越来越沉了,她感到有些发凉。又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忽地披衣下榻。她出了营帐,嘱咐一个侍卫道:“我出去一会儿,给我看好这里。” 侍卫不敢多问,点头应是。 常林的军队扎营 分卷阅读63 营地附近的一处草丛里,傅云奚正躺在一棵树下假寐。他确是很累,但睡不着,也不会让自己睡着。 南楚那边的情况,他这一路走来,也打听了不少。新王上会派人来抓他,是肯定的,好在他路上易了容,蒙混过来。傅铭将军和四皇子由于谋反,已经被斩。荀家受了些可大可小的牵连,新王顾念荀远以前的功勋,对荀家小惩大诫,算是让他们逃过了一劫。 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可当它们真正发生的时候,还是挑起了他内心那股隐隐的不安和忐忑。 父亲死了,而他却逃了出来。他原本是可以回去救父亲的。 但是这不可以,因为他回去等于送死,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他这么安慰自己道。 苏毓钦的脸梦魇一般出现在他脑海中,渐渐地,挑起他原本就有的恨意。是他害傅家前功尽弃,害他背上叛臣的罪名,害他不得不逃亡常林与命运相搏,是他带走了归雪。他这个天选之人,还将在不久的将来灭掉四国。 不行,他一定得阻止这发生的。如果苏毓钦是他天生的敌人,那么他也不惧与他一战。然而现在,这一切要从何开始?很快呢……很快就要开始了。 正想得深入,他忽感知到了有人过来。眼睛微睁开一条缝,待判清来人后,又很自然地闭上了。 “喂,你!”南宫络豪气的声音从上方传下。 他不安地扭了扭身子,睁开酸涩的眼皮。 “是郡主啊。” 南宫络看了看四周,“这就是你说的安身之处?” 他豪爽一笑,“天为盖,地为枕,有何不可?” 南宫络叉腰,挑眉说:“你倒还挺自得其乐的?” 她看着月光一点点漏在他英俊半侧的脸上,无半分血色,凉薄的唇有些干裂。他悠悠叹了口气,似不在意道:“你是领兵打仗的人。更深露重,快回去歇息吧。” 南宫络不走,向他伸手道:“起来!” “嗯?”他眼皮动了动,慢慢地睁大眼睛。一只白皙的手自高处伸过来,她居高临下,眼中却并非怜悯,而是尊重和义气。她把那丝同情给藏起来了,至少不会在她眼睛里出现。夜风吹起一身绛红色的衣裙,沐了夜色,显得艳挑而沉着。 “起来!”她再次说道。那只手就在那里。她似是看出了他的疲累。 他显得有些犹豫,片刻后,才搭上她的手,有些忐忑小心。她倒是并不顾忌什么,一把将他拉起来。 谁知他根本站不稳,给她一个力道拉起身后,竟不自觉朝她倒了过去。 南宫络一点准备都没有,忽然就被他整个人压到草地上。高大的身躯贴着她的身子,亏得她是习武之人,还能撑得住。 他慌忙将头抬起来,却恰与她四目相对。南宫络心跳慢了一拍,看到这双近在咫尺的眼眸,是如此深邃,像藏着星辰大海,有意与他试探。 下一瞬,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暴躁地将他一掌推开,“大胆!竟敢轻薄本将军!” 他一点防备也无,被她一推向后倒去,重重摔在草地上,闷哼一声。 她急急地站起来,扑了扑身上的草,正要继续大骂几句,却见他躺在地上,像是起不来了。 他挣扎了几下,慢慢看向她,沙哑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她犹未平息。但看着他竭力隐藏痛苦的样子,又觉得不像是在骗人,遂道:“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姑且再信你一次吧。你要再赶扑过来,本将军就砍了你的头下酒!” “走!”她扛起他的一条胳膊,往营地而去。 “郡主……” “以后不准叫我郡主,是将军!” 第二天,士兵们中都传开了一件事儿……他们的巾帼英雄郡主大人,昨天晚上背回来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好像就是给他们下迷药让他们昏睡的人,同时也是——南楚曾经的少将军、傅大司马之子,如今四国皆知的叛臣,傅云奚。 士兵们内心里不大能接受这个人成为他们的统帅之一的。但是有南宫郡主在,也不好说什么,就当是给郡主一个面子算了。 南宫络带傅云奚回了营帐后,与他点着灯议事一晚。傅云奚与她从几个方面分析战场情况,着实比她技高一筹,叫她心里由不得佩服,连夜便依他之计行事,自派出送信人后,又差人回常林朝廷问那军粮之事。 “郡主没算到丞相会有意克扣粮草,是你把人心都想得和你一样纯良。”傅云奚说道。 分卷阅读64 br /> 此话既给了她台阶下,又夸赞了她而不露痕迹,南宫络听得很是受用,探身问道:“那你可有什么办法?” “如果将军相信,不妨将此事交与我办。” “交给你?” “将军该知道,我是外人,而将军你家与丞相积怨已久。丞相老谋深算,既做得出来,又怎算不到你会回去讨账?只怕早就做好了应对你的准备。要想不被他算计,唯有不按常理出牌。将军,相信我么?” 南宫络犹豫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正视他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乱世,有能者居上。傅云奚,这一次你若能助我拿下奉城,以后你就是我南宫络的人,我会向父亲奏明,封你为我常林骠骑大将军。不过,如果你失败了……” “云奚只会成,不会败。”他打断她的话,深黑的眸子里含着浅淡而笃定的笑意。 “爽快。”南宫络道:“既然如此,这件事情,我也就交给你了。” 傅云奚点了点头,还要说些什么,却忽然扶额。 “你怎么了?”她这才想到他本就疲累带伤,又被自己拉着探讨对敌之计通宵未眠,忙过去扶住他。他却已经晕过去了,再次靠在她身上。 南宫络无语。方才他是醒着的,自己还能骂几句,现在该当如何? 他倚在她身上,竟是分外安宁。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只得再次把他扛起来,鬼使神差地……竟放到了自己榻上。因为这是离他们最近的一张床榻了。她也累坏了,眼见着没多久便要天亮,便坐在靠墙的地上,很快睡去。 第30章 第 30 章 带了洛东方的命令,又有使者相继赶到,说与苏毓钦。 他早料到会有此事,也不推脱,带着归雪、季无雨、竹离潇和夕颜几人,一同前往奉城,约莫是两日的路途。 一行人走了一整天,于客栈歇息。当晚,却有奉城守将姚元意图献城投降的消息传来。 两人正在屋内歇息。归雪带了一娄匡之前制好的龙涎,每日为他熏衣。正乐在其中,忽看到苏毓钦起了身,沉声道:“进来。” 她还未及反应,已经有一戴面具的人翻窗进来,跪下道:“公子。” 她感觉那个人向自己看了一眼。 “雪儿是自己人。”苏毓钦道:“怎么样,王上那头如何?” 面具男这才说道:“禀公子,朝廷的探子刚截获了一封姚元写给南宫郡主的降书,王上看后非常震怒,遂改了命令。王上要公子杀了姚元,接管奉城。 此事传出的时候,朝臣中有为姚元辩解的,说他若真要降,早就降了,犯不着与常林苦战这么久。但王上却说,姚元这么做是为投降县城做准备,一面好让常林更感激他的功劳,另一面也好降低北周的警惕,一石二鸟,可谓奸诈。” 归雪停了手中的活儿。熏香仍在空气里缭绕着,她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正思考着这事情前前后后的因果,却见苏毓钦懒懒地拂了拂袖子,散漫说道:“洛东方早就看他不顺眼。此次截获投降信,无论真假,他都必会落井下石。姚元老将军为朝廷征战多年,分明是忠肝义胆之人,却要死于污名?” “公子可需属下再做些什么?”面具男问。 “我看这招反间计不像是南宫郡主的路数。”他坐起身来,墨瞳幽深,“倒很像是一位故人的。” “傅云奚!”归雪脱口而出。 前世一些本会发生的事情,在苏毓钦死后便戛然终止了。但她记得傅云奚在常林的经营。从一个别国判将到常林大将军,他凭的不仅是自己的钻营之术、军事之才和昭昭野心,更离不开南宫郡主的帮扶。 苏毓钦笑了笑,不置可否,继续对那面具男道:“洛东方毕竟是眼下的王上。有些事情,做臣子的即便全力挽救劝阻,也无济于事。倒不如,顺了这个局。王后那里可有动静?” “回公子,王后和您是一个意思。打开奉城,让常林军队入境。” 苏毓钦冷笑了一声,“一个意思?我可和她不是一个意思。”顿了顿,悠悠摆了摆手道:“本公子伤还未痊愈,赶了一整天路,旧伤复发,可去不了奉城了。” 面具男抬起头,利落道:“属下明白了。” 说罢转身,一截身子如弹簧般弹出了窗外,隐没在黝黑的树林里。 “你是准备让了傅云奚这一棋?”归雪放下 分卷阅读65 衣裳,走过来问道。 苏毓钦拉住她的小臂,她又走近了一点,却不想他一个力道扯过去,她顺势坐倒在他腿上怀里。 “你、你干嘛呢?人家认真问你的。”她微微红了脸,瞅着他。 “夫人如此娇羞,我只能圈你更紧了,以防你溜掉。”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她愈是害羞,他便愈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的星辰大海全洒在她一人身上。 归雪被他盯得害羞得发毛,索性一个身子扑过去,把脑袋靠在他肩上、藏在他背后。 苏毓钦忍不住笑意,半晌,才想起她问的问题,“我是不是让子,你等着看不就知道了?凡事一开始都知道的那么清楚,哪还有什么乐趣?” “傅云奚这个人道貌岸然,你要小心他的暗箭。”她在他耳后小猫儿一般说道。 他拍了拍她的背,认真道:“只要你保护好自己,他便没有暗箭可以伤我。” 归雪颤了一颤。前世那道永远的痛,不知何时可以根除。她恨自己。 “我本来也算是聪明的。可是和你在一起,愈发显得我笨。”她捶着他说:“你怎么那么聪明呢?” “你不喜欢吗?” “我……”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恼得一掌拍他的胸膛道:“羞死我了!想不到看上去高雅不可攀附的少主,竟然是这么没羞没躁,说好的谦谦君子呢?” “雪儿,我只对别人君子。”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眉眼含笑,“都老夫老妻了,你怕个什么?” “你……!”她别过脸去,想要离开他,却挣脱不得。他灵活地抓住她的两只小手,一把又将她拉了回来,“这么调皮,那我奉陪好了。” 他很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一阵凉风自窗外吹入,灭了室内的几根红烛。一片漆黑中,她只看到被月光勾勒出的他的轮廓,还有那双清澈的男子的眼睛。他的怀抱很舒服,有淡淡的舒适的龙涎香味。她喜欢这香味,喜欢他干净的衣服,喜欢他胸膛里的踏实和温暖。 苏毓钦撩起了帘帐,将她抱到榻上放好,随后也进来了。帘帐一闭,账内人自知。 “苏苏……”她拿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在黑暗中与他对视。 “怎么,你还没准备好?”他似有些好笑地问她。 “若是没准备好,我可以等。总之都已经娶到你了,我们还有一辈子,也不急于一时。”他换了个姿势,在她身旁安静地躺下。 “不、也不是。”她鬼使神差地答道,往他怀中缩去,“我只是没想到,这一世,这么快就解开了前世那些困了我一辈子的谜团。我是谁,我来自何方,傅云奚为何要骗我封印我的记忆,我为什么会孤独,预言中说的那个人在哪里……” “都已经解决了。雪儿,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是将来。”他握住她的手。 “嗯。”她糯糯地应了一声,挪了挪身子,抬起脑袋吻住他。他圈住她的腰,很快就沉醉在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吻中。 夕颜正好来找归雪想要几块龙涎香玩玩儿,抬手还没敲门,却忽见室内的灯全灭了,不由呆在门口。眼下还不到睡觉的时间,这么早就灭了烛是干嘛?她有些好奇,小跑到窗户旁边往里边看,却什么也看不到。 竹离潇恰从她身后经过,好笑说:“这么想看,莫不是也想试试?” 夕颜给他唬了一跳,扭头道:“试什么?我本来想找姑娘要点东西,刚过来却见这等怎么熄了,正奇怪着呢,你这人就跳出来了,吓我一跳,还说着奇奇怪怪的话。” 竹离潇微睁大眼睛,“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夕颜气得瞪他道:“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你来找我干什么,啊?” “……”竹离潇无奈,“好了,快走吧!别在这紧站着!” “为什么?” “……”他上前把她拉走。 夕颜大叫,“喂!男女授受不亲,你干嘛!?” 竹离潇拽着她的胳膊没好气道:“你要是想把季先生吵过来呢,就继续喊。” 夕颜气瘪了。“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的是你,傻子!” “你说谁是傻!” 竹离潇被她叽叽喳喳得耳朵要聋了,“我!我是傻子行了吧!” 夕颜忽然笑了。为什么听到他这么说这么开心呢! “算你有自知之明。”她小小得意地说。 竹离潇不想再与她 分卷阅读66 干仗,将她带到她的房间里,甩到了床上,“好好在自己房里待着,这里不是你南楚风灵楼,没事别出来瞎逛。” “知道啦,傻子!”夕颜挥舞着小拳头,冲他离去的背影兴高采烈地喊道:“以后我就叫你傻子啦!这可是你自己取得名字哦!” 竹离潇木着脸走出了她的房间,“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夕颜嘟了嘟嘴,对着木头门又扮了个鬼脸,“略略略!” 竹离潇却在她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没走,恰听到她在里头又吵又闹地说自己。“……” 王上截获了投降信的消息传来时,姚元正与其他几位副将商讨退敌之策。众将围坐一起,中间是一张地图。 “如今南宫郡主率领常林兵士,已围了我们月余。” “报——将军,有急事!” 姚元有些不耐烦地向外头看了一眼,“什么急事能重得过军情?等会儿再报!” “将军,十万火急!” “……” “大家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高悬的明月,照亮姚元一身戎装。他听完探子的奏报,眉头深锁,“王上果会相信我是叛国之臣吗?” “将军,恕小的直言,您不该把自己的性命全部压在王上的信任之上。将军一世英名,若不是死于沙场而是死于自己人手里,该是何等谬事!据小的进一步打探,王上已经对您动了杀心,眼下派了一人来杀您,接替奉城守将的位置。” “果有此事?!” “千真万确。” “呵呵。”姚元冷笑,“果然,自上次我说了句公道话后,王上就再没信任过我。他若真的信任我,敌人一个反间计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冷月映刀刃,宛若寒霜。姚元冷声道:“说吧,是谁?” 探子躬身道:“回将军。此人,乃前风灵楼少主,苏毓钦。” 第31章 第 31 章 苏毓钦按兵不动,走了一天便在原地停下来,着实让多方意外。虽说有伤病未愈这个说辞,洛东方仍然很是恼怒;姚元得知这位派来杀他的人赖在原地不走,不知何故;而常林一方得知后,南宫络便找傅云奚继续商量对策。 “竟然是他。”傅云奚听完南宫络说的话,只淡淡道。心里边起了一些变化,外表却不可露出。 “怎么,你认识吗?” 傅云奚伸手揉额,“苏公子声名在外,何人不晓?将军也知道,在下是因何被扣上叛臣的帽子。” 南宫络这才想起来,“哦,不错,就是他。”思量片刻又道:“本将军可不管你们以前有过什么纠葛,眼下,你给我想个应对法子出来。” “是。”他两手在桌下不着痕迹地揉搓着衣角,微微皱着眉道:“苏毓钦此举,必会惹北周王不满,这样看来对他并无好处。但是北周王做事谨慎严密,苏毓钦不从命令,他自会派其他人前往奉城。” 南宫络不解道:“那如此说来,于自己并无好处,苏公子为何要这样做?” 傅云奚却摇了摇头,“我想不出来。” 他起身在帐内踱步,“但愿他是不准备插手。” 南宫络叹了口气,“行!遇上这样的对手,你揣测不出也在情理之中,本将军就不苛责了。” “粮草之事如何了?” 傅云奚答道:“丞相已下令将克扣的粮草押送前来,将军静候佳音即可。” 南宫络睁大眼,“真的吗?你是如何做到的?” “很简单。”他说:“丞相位高权重,自然不会轻易听人摆布。我们想要通过他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能通过他身边亲信。” 南宫络挑眉道:“你是行贿了?” 傅云奚笑道:“行贿也要有门道。丞相亲信,哪里是想贿赂就有机会贿赂的?不瞒将军说,在下不过从中用了点小手腕而已,不值一提。” 南宫络瘪了瘪嘴,“好,那我就不问了。” “在下还要提醒将军一句。此事到此,并未了结。”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手在桌上滑到对面,把东西送到她手心里,笑得高深莫测,“令尊与丞相多年为敌。丞相这一次的把柄,将军收好了。” 南宫络接过一看,脸色大变,“傅云奚,你果然厉害!” 分卷阅读67 /> “为将军效命,是在下的荣幸。”他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道。眼中几分认真有礼,几分孩童般的顽皮。 南宫络忍不住翘起嘴角,“到今天你的表现还算让我满意。不过是否真的留用你,还要看我军能否拿下奉城。” “将军放心,在下定会竭尽全力。” 傅云奚料想得丝毫不差。苏毓钦滞留之时,洛东方果派出了另外的人,前往奉城执行命令。 这日,黑云压城。姚元腰佩宝剑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方。昏黑大风将他的披风吹得老高,风沙直面扑来。一个小兵过来道:“将军,今日风沙大。此处有俺们守着,您还是进去吧。” 姚元一言不发。半晌,才浓重地咳了两声。 一个副将从背后过来,将那小兵支开,对他道:“既已得知王上下了密令要你的命,还坐以待毙干什么?将军忠肝义胆,为国征战这么多年,没想到王上如此对待将军,因为一封假信而猜忌,我等心寒!苏公子是第一个接到密令的人,却并未马上执行命令,可见他心中并不认可王上的做法。但即便苏公子无动于衷,王上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趁着人还没来,将军,我们得想想办法!” “我又能如何?”姚元长叹一声,“奉城是我北周的奉城,山河是我北周的山河,百姓是我北周的百姓!我只知道,只要我姚元活在世上一天,就必与此城共存亡。王上的人要来,就让他来!难道我还要因此弃城逃命吗?!” 副将跪下道:“末将知道您一片赤诚忠心,可……!” “你不必多说了。”他仰头看着城墙上的黑云,“世间万事皆有定数。人在做,天在看。我姚元为国征战几十年,从未有过叛徒之念!” “将军!”副将忽然上前,以身子挡住他,一口热血喷在了姚元脸上。 一个黑衣人的影如一道黑烟,不知何时而入。手中连环箭弩连发狠戾,箭箭逼人。副将为救他,死在了他面前。姚元登时逼退,一连避过四箭。第五支箭却没按寻常招式出牌,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过来,直逼他的心脏。 姚元瞬间明白了来者是谁。王上竟会派他身边最精锐的杀手“黑烟”过来,可见其杀己之心有多么坚定。 眼见那第五支箭就要袭心,却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闪电间凌空抓住。他看到黑云黑影下唯一一道白衣身影,容色如雪,气度高华。令人意外的是,他的手中并无武器。 黑烟也为这突然降临的人感到意外,交手过三招以后,喝道:“我奉命前来拿叛臣性命,你若挡在此处,与他同罪!” 苏毓钦临风一笑,白衣如层叠霜雪,招式无形,“黑烟大人只知为王上办事,却从不问对错,就不怕被冤的人来找你讨债?” “身为王上最信任的杀手,又有何可惧!?你既如此冥顽不灵,就休怪我了!看招!”话音未落,又是几支连环箭发出,箭箭刁钻。苏毓钦却并不回避,白衣迎上这些箭头,疾风一转,竟将它们都调转了方向,直奔对方而去。黑烟发射它们的时候用了多大力气,它们回去的时候就是双倍的力道。箭风迅猛,疾线奔驰,割裂流动的空气。黑烟大惊,一支箭陷陷地贴着他的鼻尖而过,擦破了一层皮。 黑烟大怒,震袖倒转,又拿出三张箭弩来,飞身上前,连发逼人,却被对方照例弹射回去。 “你发来多少,我便奉还多少。黑烟大人,收手罢!” “你想得美!不达任务,我没脸回去见王上!”他咆哮起来,气势愈发夺人,这次却径直绕过苏毓钦,直往姚元而去。 姚元早就拔出宝剑,瞬间开始与他过招。然黑烟用的并非寻常正面的武学招式,姚元很少见过,拼力相斗,却总能被对方找到破绽,几次惊险。 动静越来越大了,附近终于有些士兵听到了动静,纷纷快跑上来。 “黑烟,我若是你,就挑个更好的时机下手。”苏毓钦在他身后鸣掌一推。正忙于前方对敌的黑烟,未料到身后这一袭,被寻了空子,向前扑倒。姚元乘机上前将他制住。后头蜂拥上来的一群士兵见此情景,忙都上来将他绑了,一个个都又惊又恨。 “方才怎么不见你们?”姚元道。 苏毓钦道:“黑烟武功高强,又擅神出鬼没,瞒过了这些士兵们的眼睛,并非难事。” 姚元看着他,想了想道:“你便是苏公子?” “正是在下。”苏毓钦笑道:“久仰前辈大名,今日有缘一见,苏某不胜荣幸。” 姚元“哼”了一声,“若我记得不错,苏公子和黑烟接到的是同样的密令,为何今日不杀我,反救我?” 分卷阅读68 r />“苏某并未想过要遵照那指令行事。姚将军对我大周功勋卓著,无人不知,若为敌人一招反间计所害,岂非我大周之悲哀?” 姚元这才缓和下来语气,“你倒是聪明,还能看出这是离间。” 苏毓钦的语气耐人寻味,“将军以为,苏某都能看出的事情,以王上的睿智,反倒看不出?” “此话怎讲?” 苏毓钦答道:“王上并非愚笨之辈,身边也不乏明眼人。那封信到底是将军的真意还是敌人的离间,又怎会不知道呢?可是知道又怎么样呢?当年阮擎将军诈降,王上不也一样没有放过?” 姚元拿剑指着他,“你想说什么?” 苏毓钦答道:“苏某斗胆说一句,将军忠于的是北周,而不是王上。若王上诛杀有功之臣,弃我北周疆土百姓于不顾,您可还要为他誓死效命?” “将军恩仇分明,义薄云天。苏某不忍看您死于自己人手里,是以之前抗命滞留,今日出手相救。我与将军效忠的,同样都是一个北周。” 姚元心有动摇,“就算你说的是,我又能如何?后方不稳,兵者大忌。” 苏毓钦看出他心思动摇,适时退一步道:“既然将军无此心意,那苏某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如今救下将军,是在下愿意。将来如何,将军自己看着办吧。” “诶!你!”姚元愣了,眼看着那白衣少年远去,不知要说什么。 被捆在地上的黑烟,嘴里给塞了块布,愤怒地抬眼看着他。 “将军,此人要如何处置?可要就地斩杀?” 姚元想了想,“先押入黑室。”说罢拂袖而去。 苏毓钦来去的时间把握得恰到好处,又将话和人情都已带到。回去的时候,恰在半路遇到归雪。 “你跑哪去了!”她的心惶得突突直跳,像个小兔似的跑过来。 他愣了愣,“季先生没和你说吗?” “说了,我不信。”她瘪嘴,冲他摊手道:“采果子?果子呢?” “……” “这么劣质的理由也拿来糊弄我,我看你是胆子越来越肥了!干什么去了?老实交代。” “……好吧。我找姚元去了。”他迈步继续走。 “姚元!?”眼珠转了转,她拉住他的胳膊,“你是去救他了吗?” “嗯。” “你救了他……” “凡事不可一步做成,今天只是个开始。” 归雪气,“那你就不能和我说实话吗?你知道我刚才多着急啊。” “我怕你担心……” “你不说我就不担心了吗?” “……好了,我又没什么事。” “这回没事,下次呢?你下次可不能这样。” 他忽然揽过她,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好了,给你赔罪。” 归雪猝不及防,声音一下子小了,“啊,你这偷偷一下什么意思嘛……” “什么偷偷,我光明正大。”他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带着一丝宠溺,“走了,我们回家。” 她和他并肩走着,忍不住多问:“你们王上派人来刺杀姚元,若姚元真死了,谁接替他守城?” “王上自有安排。我听说,他派来的人是十二王爷洛义成。此人自视颇高,贪功冒进,恐不是傅云奚的对手。至于黑烟,必不会善罢甘休。” “那你……打算作壁上观吗?” 他笑着捏捏她的小手,“我说了,你好好看我下棋。” “哦。” 第32章 第 32 章 两日后有消息传来,奉城已然换了守将为十二王爷洛义成,姚元不知去向。与此同时,常林的另一半军粮也即将送到。南宫络心中高兴不已,面上却不肯轻易对傅云奚露出,只和往常一样。 傅云奚面上却是对她更加热情温柔,言语间也十分谦逊,丝毫看不出有骄傲的意思,南宫络暗自觉得他沉着大度。 季无雨先生的小院子里,很快就多了一位客人——姚元。 黑烟武艺高强,寻常的守兵根本看不住他。他假意在暗室内晕厥,待姚元亲自来,他已提前在室内洒下了药粉——只要能完成王上指令,他并不惧与猎物同归于尽。姚元 分卷阅读69 自然毫无准备,晕厥后,附近埋伏的几个黑烟的同伙一拥而上,正欲杀之,岂料四下里又涌出几个人。那几人武功也好得很,却并不与他们正面交手,只扔下几颗□□,乘机将人劫走了。 姚元前脚失踪,洛义成后脚到达。姚将军麾下所有副将、士兵,都觉得将军的失踪和这位新来的仁兄脱不了干系,但无奈他手中拿着虎符,不得违令。奉城就在这样一种莫名的气氛中,被换了将领。 时已九月,酷暑未消,尤其是正午。常林的士兵们押送着机车装的“军粮”,踏着尘土路齐整地前行,烈日下满身是汗,口干舌燥。带头的忽站住回头,大喝了一声,“都蔫了?这是咱们好不容易才到的军粮!都给我打起精神,别像个娘们一样!” 士兵们随即打了个激灵,都加快了脚步。两边的树丛中,北周的士兵悄然探出眼睛。 “队长!”一个士兵用眼神示意领头的。 队长点了点头,右手微微扬起,往下一打。正在送军粮的常林军,忽然听到两边树林里传出巨大的响动。不及反应,就看到了从两边冲出的北周军。两方立即打成一片。常林军要誓死捍卫他们好不容易到的军粮,打起来十分地不客气。而北周军得了主帅的命令,知道夺走敌方的粮草就赢了一半,因也拼尽全力。 哪知常林军中为首的忽喊了一声,“撤!”士兵们一头雾水,奈何拗不过主帅命令,也就与地方小打小闹了一场,撇下机车离去。 北周军一鼓作气,一整日埋伏在那里,又连着截获了很多粮食,好不高兴,押着机车回去请赏。 站在附近山腰上往下看,半空飘着灰黄的浮尘。傅云奚与南宫络并肩站着,面上淡然没有表情。 南宫络憋不住了,质问道:“这就是你的主意?!” “将军莫急。”傅云奚竟从袖中拿出一朵花儿,“这是我方才摘的。”他悠悠走过来,修长的手靠近她的发鬓。 “你干什么?”南宫络后退一大步,“傅云奚,你少妄想。” 傅云奚无辜地看着她,“一朵花而已。” “……” 淡粉的蔷薇上,还挂着露珠。南宫络以前从未簪过花儿,她认为那不是一个女将军该有的行为。 傅云奚惋惜地摊了摊手,“你不喜欢,那我只好把它扔了。”说罢果走到崖边,将花往山坡下一掷,没有分毫留恋。 “喂!”南宫络跑过去,看着那朵花儿穿过半空灰黄的浮尘,坠下了山坡。 傅云奚淡淡转身,“你若喜欢,是它的荣幸。你不喜欢,它便是有罪。” 南宫络睁大眼睛,又奇又恼,说:“怪一朵花做什么?!若不是你把它摘下来,哪来这些说辞?” “娇花配美人。若不是你如此美,我一个武人又怎会摘花?”他反说道,带着一丝玩笑的意味。 “你想必还有军机要务要处理,我不多叨扰了。有什么事,遣人来知会一声便可。”他很适时地转身离开,留她一人在原地乱想。 “喂,你回来!”她冲他叫道,却留不住他风一样的背影。 晚间,洛义成大肆庆功,下令将劫获的粮草全数清点一遍。士兵们兴致勃勃地前去清粮,谁知很快,各处都有惊讶之声传来。 “将军,不好了将军!” 洛义成皱眉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不是让你们去清点粮草吗?” “将军,这、这、这……!” “???” “您、您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洛义成怒气冲冲地随小兵跑了下去。然而迎接他的却不是那几百车劫来的粮食。深蓝的天空,隐有要被映亮整片之势。 洛义成大惊,怒不可遏道:“快!快!快……快把那些东西都扔了!” 然而已经晚了。下一刻,他听见了自己心脏爆炸的声音。连同方圆几十里内所有的北周士兵,全数归零。 双方战场上的任何一点波动,传到苏毓钦耳朵里的速度,比传到北周皇宫还要快。 这日听了探子的汇报,归雪和他正坐在一起品茶。 外面下起了雨,逐走夏季的燥热。点点凉意沁过窗幔透进屋来,与室内淡雅茶香交融一处。她看着他悠然地烹茶。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慢慢地先将饼茶放在火上烤炙,去掉水份,后用茶碾将茶饼细细地碾碎,用筛子筛成细末,放到开水中煮沸。 她亮晶晶地看着他泡茶,嘻嘻道:“能喝到苏苏亲手泡的茶,我有口福啦。” 分卷阅读70 r />他却抬眼看了她一眼,笑说:“你到底给我取了多少个名字啊,数过吗?” “啊,这个呀,那我来看看……嗯……毓钦,苏苏,少主,少主哥哥,还有……夫君。” “……” “那你最喜欢哪一个呢?” “无妨。”他清润一笑,“我就说说而已。” 她眨了眨眼睛,“话说回来,我还不是很会泡茶。你这将茶煮沸,有什么讲究吗?” 苏毓钦正用木瓢舀出一瓢开水备用,以竹夹在锅中心搅打,然后将茶末从中心倒进去,“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初沸则水合量,调之以盐味,谓弃其啜余,以钟其一味。第二沸出水一瓢,以竹筴环激汤心,则量末当中心,而下有顷势若奔涛,溅沫以所出水止之,而育其华也。” “嗷!”她打了个哈欠,“好复杂的样子,我还是比较喜欢添香。” 他坏笑着瞥了她一眼,“你变懒了。” 归雪晃了圈脑袋,“那还不是因为,有你在嘛。” 他掐她的手,“小坏蛋,要把你夫君累死。” “哎哟,好疼!好疼啊!”她故意大叫,表情浮夸。 “切。”他把泡好的茶倒在玉杯里,一盏递到她面前,“夫人请用茶,当心烫哦。” 室内茶香幽静,室外雨声如潮。他与她焚香默坐,相互看着。 苏毓钦把头微转向窗外,“东边日出西边雨。” “啊?” “此处距那交战前线百里之远。我们这里下了小雨,那里却还是晴天。” 归雪往前探了探脑袋,表现出好奇的样子,问说:“方才听你的探子说,新守将一来,就抢了常林数百石粮草。” “奉城,本就易守难攻。照姚将军的守法,南宫络迟早会撑不下去而退兵。这洛义成一来,想快点将对方赶跑,反而惹火上身。这变数,就出在傅云奚投奔了常林。” 苏毓钦啜了口茶,“他会算天象,知道他们那里今夜无雨,又晓得洛义成的性格。若我所料不错,不过多久,我们就会听到新消息。” 归雪正要说什么,苏毓钦话音刚落,果又有探子来报。 “禀公子,常林营帐起火,折损过半。” “知道了,下去吧。”他微微颔首,笑看着她。 她不解,“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毓钦淡淡一笑,“先喝茶。” “哦。”她把茶奉到嘴边,一面品着,一面睁大眼睛瞅着他。他亲手做的茶味道极好,入口清冽,回味无穷,像是将这世间所有的好滋味都囊括了似的,她转瞬间收起了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眯眼笑着感叹了一声,“啊——!” 苏毓钦所料不错。洛义成让属下士兵劫走军粮,实是中了对方的计。 傅云奚的计划是:改用机车运送还未到的“军粮”,外层装粮草,在最里边藏好火雷。洛义成鲁莽贪功,必会令士兵劫粮。 打仗必要知己知彼。他敢与出此计策,已是笃定了对方会中计。 果不出所料。 谜底揭晓,南宫络大喜过望。 深黑的天幕下,火光冲天。前一刻还准备庆功的北周士兵,此刻已全数魂飞魄散。原本坚固的奉城被炸毁了一般。砖石尘土间,或压着活暴露着各种被炸飞肢体。新鲜的血液,顺着城池古老墙壁的缝隙,流得到处都是。 一夜之间,全都覆亡了。 成堆的士兵尸体中,有一个地方动了一下。 半晌,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艰难地站起来。他的脸上已经血肉模糊,看不清五官,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踉跄了几下,勉力捡起身旁死去战友的一把佩剑,艰难地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此处还有个活人。看他的样子,是敌方的人。这个地方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早就发觉他的靠近,却已经无力自卫。他看着他,忽然一笑。那笑容里,像是嘲讽,又像是释然。 他本已举起的剑在遇到这莫名的笑容时忽然顿在半空。有一种奇异的共鸣在心底燃起。这唯一一个和他同样的活人,可惜是敌军。他依旧保持着举剑的姿势,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我自己。”那人咳了两口血,勉强道:“能死在战场上,不知算不算是一种成全。” “你还没死。”他这才发现对方有些异样,瞪眼 分卷阅读71 道:“你不是正规军。你是什么人?!” “不错。我的确不是。在很多人眼里,我大概只是个喝酒吃肉的文人罢了。”对方长长地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动手吧。” 他大口喘着气,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个人,只见他闭上了眼睛,满身血污,神情却变得安详。他身下,枕着南楚士兵的尸体,这动作和自己方才枕着战友的尸体,是一样的。 他有些不懂,有些触动。一个敌国人……呵,身为一名遭敌军暗算的北周士兵,他今日,竟然打算放过一个素昧平生的敌国人。不为枉死的弟兄们报仇了么? “你走吧!”他猛然收了剑,双目泛红,鼻头嗅着空气里的血腥,“如果你能活下来。” 对方睁开了眼睛,看着他一瘸一拐地离开。 “多谢。”他看着他的背影,藏在袖中的受伤的手动了动,将几枚暗器捏得粉碎。 虽然素昧平生,但你对我仁,我不能不义。暗算之类的伎俩,我还是做不来。兄弟,后会有期! 他慢慢扶着那些尸体站起,浑身疼痛而麻木。 北周王何苦要自作孽?怎不知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傅云奚使如此阴毒之计也就罢了。苏毓钦分明有惊世之才,为什么袖手旁观?归雪姑娘身为灵女,本有怜悯世人之心,为何不与苏毓钦联手阻止这一切?是自己高估了他们的能力吗?自己又为什么避开他们的视线,跑到这里来呢?他有什么能力,他又能改变什么?是想送死? 举目四望,天将破晓。所有的废墟残垣,在上一秒还是坚固辉煌。眼中蔓延的山河,几经战火的摧折,依旧不朽。 第33章 第 33 章 雨还未停,淅淅沥沥地点着疏花儿,花瓣落了一地。夕颜顾不得撑伞,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姑娘!离潇公子不见了!” 归雪正和苏毓钦对弈,听到此话,一颗白子掉在了棋盘上。 “他到奉城去了。”苏毓钦先她开口,面上没有半分表情。 “什么?奉城!?”夕颜瞪大眼睛,“去前线干嘛?!” 归雪道:“夕颜,冷静一点。和我说说,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是昨天。” “他要出去,为何不来与我们说?” “这……” 苏毓钦道:“他不能告诉我们,又给夕颜喝了酒,乘她不备独自走了。” 夕颜急道:“那我们快去找他回来!” “不必了。”苏毓钦说:“我既然默许他走,就不会追他回来。” “为什么?!”夕颜紧跟上去,“少主,我从前一直敬重您,钦佩您,我以为您是个对朋友很好的人。为什么,您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有意什么都不做?离潇去了前线,有多危险!” “我知道。”归雪上前把她拉走,“你和我过来,我告诉你。” 奉城城头,已插上了常林的旗。洛义成并数万守城将士,无一生还。好在南宫络进城后下令不得屠城,善待百姓。 消息传到常林皇宫,常林王南宫星大悦,下令重赏。南宫络也并未忘了傅云奚的功劳,在奏表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写得详详细细,又找父亲长州王南宫辰,为傅云奚拿到了骠骑将军之位。 说起来南宫络兑现这承诺的过程,还是有些曲折的:一个敌国叛臣前来投奔,又在前线立下了大功,举荐者又是功勋卓著的郡主南宫络,朝中文武百官一时间议论得沸沸扬扬。最终还是南宫星拍了板子,封他为骠骑将军。在册封的前一晚,他召了傅云奚入宫觐见。没有人知道这二人之间说了些什么,他们只看到了第二日的结果。不服也好,腹诽也罢,此事已成定局。以后的朝堂上,便要多出这样一个敌国叛臣了。 无月的晚上,傅云奚在自己的新府邸内,秘密见了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江潮的亲弟弟,江休。 “别来无恙。坐吧。”傅云奚指了指地上一块方垫。 “见过将军。”江休伏地行礼。 傅云奚不多客套,直言问道:“你假装与江潮走散,他一直在寻你。可有露出什么破绽?” “回将军,自上次在下将他灌醉误事后,他一直一蹶不振。但以他的性情,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在下,我与他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分卷阅读72 r />傅云奚忽地冷笑了一声,“你也晓得你和他是一母同胞亲兄弟,他又如此信任你,你为何,还要投奔我这儿来呢?我和江潮以前在南楚的时候,他的军功也并不逊色于我。是什么让你避亲就疏、舍近求远?” 江休直起身子,语气爽利,“江潮起兵那日,在下亲手把他灌醉,令他无力举兵与将军抗衡,就是在下送给将军的第一件礼物。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在下的诚意,相信将军是看得到的。将军如此聪颖,也该知道,在下是将军对付江潮最好的一把刀。兄长的能力确不在将军之下,他逊于将军之处,在于他的性格。只要将军在下一直潜伏在他身边,于您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你说的这些,我又如何不知?”傅云奚挑眉道:“只是你,答非所问了。” 江休直言打断,“不瞒将军,当初父亲娶了两房妻子。在下的生母,就是被兄长的生母所杀。” “哦?所以说,你将仇都记在他身上?” “我要为母亲报仇。就算兄长全然不知情,他也是在下杀母仇人之子。我与他的血缘亲情,做不得数。”江休再拜叩首,“在下今日将往事伤疤揭开给将军看,就是希望我和将军之间能坦诚相见,互相,帮扶。” “你倒是个爽快人,我喜欢。”傅云奚伸手给他,“嗯?” 江休抬眼看了一瞬,搭上他的手起来,“如此,将军可是能完全信任在下了?” 傅云奚斜着嘴角一笑,“当然。不过,与其说是帮扶,不如说是利用,岂非更准确?” 江休笑答道:“是帮扶还是利用,不过一纸之隔,这要看将军与我,是否足够默契了。” “好!”傅云奚拍掌称快,“你这个属下,我要了。喝酒!”说罢,亲自为他斟上一杯。 江休接过,连着三杯一饮而尽。 傅云奚亦连饮三杯,举杯道:“喝了我的酒,就是我的人。” “那是自然。” “本将军现在就要你去办一件事。” “将军尽管吩咐。” “我要你去盯一个人。不是江潮。” 江休眼珠一转。世上有谁,能令傅云奚在意和紧张的?不是那个风灵楼的姑娘,就必然是,“苏毓钦。” “不过将军……” “诶。”傅云奚扬手打断他,“在南楚时,苏毓钦和江潮也算是君子之交。你是江潮的亲弟弟,他就是看在你兄长的面上,也不会给你什么为难。”他站起身来,“我不会忘记傅家再南楚的惨败都是拜谁所赐。你知道我派你打入他身边,是什么意思吗?” 江休这下听明白了,“将军是想,以在下为引,让江潮和苏毓钦两败俱伤。” “不错。但是我要提醒你一点,苏毓钦此人狡猾无比,唯一的软肋就是归雪那丫头。江潮一直在寻你,必有一日会找上门来,那时候,才是你的最佳机会。你先专心潜伏,随时待我命令。” 江休笑了,“将军真下的一盘好棋,两个相距甚远的人,也能网罗到一处。” “天下之大,聚聚散散。此二人若在,必会成为我日后阻碍。你听明白了?” “在下明白。” 傅云奚点了点头,语气耐人寻味,“我以前在南楚经营起的线人,在傅家出事后已经不剩多少,一切又得从头开始。你,是我在常林的第一个线人。我,不会亏待你的。” “傅将军,郡主来了。”侍卫的声音遥遥从门外传来。 “知道了。”他在里应道,转头对江休道:“你从身后那道暗门离开。” “是,将军。” 夜晚,南宫络卸下了一身戎装,只穿着薄薄一间浅色单衣。细碎的花儿绣在领口、袖口。两道剑眉竟也改成了柳叶眉,与往日的她大不相同。 傅云奚走出来,看到她正站在树影下等自己,藏了心事的样子,一抹不易觉察的笑容划过唇角。 “你来了。”他走上前,行了个礼。 “使不得。”她止住他说:“你如今已经是骠骑将军了,不比从前。现在又没旁人,行这大礼作甚?” 他摇了摇头,“傅某能得今日之位,多亏了郡主相助。你是我一辈子的恩人,我永不敢忘。这一礼,你受之无愧。” 她摆了摆手,眼中隐隐含了期待,“说哪里的话呢。你我现在,也不算是外人了。你说呢?” 他微微抬眼,将她眼中那微小的神情尽收眼底,依旧谦逊地笑着说:“郡主心肠如此好,云奚能 分卷阅读73 够结识,是三生有幸。”顿了顿,又说:“郡主今日有些不同。” “怎的了?”她明知他意指什么,却偏作不知的样子,心里边却是甜开了花儿。 他上前一小步,伸手笼上她的眉,“郡主平日里,都是两道英气剑眉,今夜怎的改成了柳叶?还有这衣裳……”说着笑了两声,“倒是让我……有点不大习惯了。”说到此处,又故作克制状,不待她开口,连忙收回手道:“云奚失礼了,还望郡主原谅。” 见他收了手,心中有点不悦,“怎的又一口一个郡主了?你叫我络儿吧。” “啊?” “叫我络儿!” “郡主……” “叫我络儿!” “……” “我命令你,叫我络儿!” “郡主,这若是给人听了去,对您的名誉并不好。” 南宫络一叉腰,“那你私底下叫我络儿,总行了吧?” 他适时让步,“……好,络儿。” 她微微低了头,“你觉得我是这样好看,还是戎装好看?” 云奚笑道:“不管穿什么,络儿就是络儿,都一样好看。” 他的回答却在她意料之外。心思绕了半晌,又开口说:“云奚,其实我现在来找你呢,是有事情说。” “嗯?” “眼下奉城已被攻下,王上的意思呢,是有意一鼓作气,入北周腹地。你是上一仗的功臣,我有意让父亲举荐你,你意下如何?”她睁着大眼瞅着他,不禁拉上他的胳膊,“你初来乍到,朝中对你不服的人可多着了。眼下是立功的好机会!” “络儿,”他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胳膊拿开,笑道:“请恕云奚,不能领受你的好意。” 南宫络吃惊,“为什么?” 他看着她说:“眼下并非大举进攻的好机会。北周丢了奉城,必会振作起来,想千方设百法将奉城再次夺回去。而我们常林眼下,因奉城一胜,显出骄兵之态。一方是怒而奋起,一方是骄傲情敌,你觉得谁会赢?” 她蹙眉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向王上进言劝阻呢?” 傅云奚道:“郡主也知我初来乍到,根基不稳。另外,王上也未必肯听我的。只有让他们吃了亏,回过头才会想到我这个人。” “你、你好心机啊!”南宫络噘嘴道:“你就不怕告诉我了,我说出去吗?” 傅云奚轻巧一笑,“络儿也说过了,我们不是外人。” “奉城一战,你我也算是战友。我愿意将心中所想都告诉你,也相信你不会出卖我。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你……” “夜色已深。络儿,早点回去歇息吧,被人发现你我私下里见面就不好了。”他解下披风,乘她不备一下子搭在她身上,“晚上风寒,穿这么少。” “我送你到角门。” 身上一阵暖意。她又抬眼悄悄看他,却见他回避了目光,只看着前方漆黑的道路。 “络儿要知道,凡事不可心急。”他与她告别,意味很深地一笑,便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南宫络站在原地微愣,片刻后,忽然想明白了他的意思。 凡事不可心急,他是说…… 她忽然高兴起来,披着他的披风,脚步轻快。不可心急,但我一定会办好。云奚,等着我! 第34章 第 34 章 佛晓的晨霜铺满了宫中各道。王上的寝殿里,未到时分便亮起了灯光。侍候盥洗的小太监觉着有些不对,提溜溜跑进来道:“王上,时候还没到,您醒了?” “王上一宿没睡着,自然是因为,本宫昨夜不在枕畔。”一个尖挑妖媚的声音自珠帘外传来,小太监给唬得一颤,顷刻间如春雷砸了脑门儿,连连后退,转了个圈儿,“奴才拜见王后娘娘!” 洛东方即刻一副见了鬼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要把一晚上的浊气全部排出似的,全然不掩面上的不悦。 花晚照没披外衣,只着了件紫色紧身长裙,玲珑有致的身材纤毫毕现。脚上,没穿鞋子,也没着罗袜,一双好看的玉足露在外头,脚踝上套了个金圈,圈儿上还有个铃铛,随着她的脚步轻盈摆响。 小太监不敢直视,识趣儿地躬了躬身,“既然娘娘和王上有话要叙,奴才不打 分卷阅读74 扰了,这就退下。” 洛东方确是一宿未眠,然是为奉城之事。他相信如果苏毓钦去了,此刻定会是另外一番局面。可是怎么偏巧他的客栈就着了火,他就给烧伤了呢?据探子打探,他的客栈被人有意烧着不假。他又恨又气,恨的是这苏毓钦伤得很是时候,气的是丢了奉城,死了弟弟洛义成,那常林还得了南楚的一员猛将傅云奚。 苏毓钦有盖世之才,凭他在南楚平叛那一次便能看出:表面上看是替南楚解了内忧,实则他是在幕后操控一切之人;又借着排解内忧之机,让北周有了南下之机,连夺南楚数座城池。他当然要继续用这位贤才,却又担心此人太过厉害,有朝一日功高震主,将自己也算计了进去,遂有意让他建立更多功勋,静待时机将其除掉。 可谁知,这一次他竟以受伤为由,完全没参与奉城之战,倒显得自己不近人情,连受伤抱恙的人也不放过了。若说上一次他推拒卿相之位在自己意料之中,那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真的是被火烧伤了吗? 奉城一战后,局势对自己来说大为不妙。其一是傅云奚没能死在南楚,反跑到了常林。这一劲敌的存在,使自己不得不继续仰仗苏毓钦微北周卖命;其二是奉城丢了,南境的边界已被打开,这样一来除了常林,南楚和璇元两国也会虎视眈眈。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上心中不痛快,何不将他杀了?”花晚照不知何时身子已进了帘帐,轻飘飘地坐到他身后,一双素手按上他的肩。 洛东方皱眉,“你说什么?” “臣妾说,杀了苏毓钦。”她的红唇靠近他耳畔,吐气如兰,“王上是君,他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王上犹豫个什么?” 洛东方原是有杀他之心,却苦于还要继续倚仗,进退无法。正犹豫间,听得自己的妖后花晚照如此进言,忽地恼了起来,捶床大怒,“你懂个屁!” “哎哟!”花晚照故作惊吓,却仍是娇声软语,“王上你吓着臣妾了~~” “……” 她顿了顿,半是认真半是诱惑地靠近,“臣妾不过是想为你排忧解难,你不听就算了,唬我作甚?” 洛东方早就觉得她十分怪异:她对自己,时而柔情似水,时而暴戾乖张,时而亲近,时而疏远。她要求他专情于她一人,却又自己私会宫中侍卫。事后,她就带着他去井边看那些侍卫的尸体,发誓说是他们强迫的自己,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戒。 一开始还能蒙混过关,但日子久了,洛东方也不是傻子。他发现了其中猫腻,却又总抓不住她的狐狸尾巴,每次都吃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作为报复,她说什么话,洛东方就一定要反着干。 可花晚照却正是深谙他这种心理,所以自己想让他做什么,便有意反着说。如此一来他还以为自己是报复了,却不知是桩桩件件都遂了她的心意。 搞笑,一个女人还妄图左右圣上心意?她撺掇自己杀,自己偏不杀!洛东方如此想道。不过不杀归不杀,总不能放任他。回过头,得在他身边再安插几个监视之人。 正想着,花晚照忽然摇他,“王上~~臣妾过来,是有正经事儿要和您说的。” 她摇得力度却是极大。面上看是女人撒娇,实际上却是变相地整他。洛东方一头索性倒回床上,才拜托了她的摇晃。他长长地出一口气,两眼看着天花板,“何事?” 花晚照欺身靠近,几缕青丝软软地搭在了他脸颊旁。那双深紫色的瞳孔不疾不徐地逼近,闪着奇异的光。 洛东方忽然坐了起来,将被褥一甩,“马上要早朝了,朕不能与你如此耽搁。你还是回去吧。” 谁知刚起来,却被她的声音绊住。“您会错意思了。臣妾是来汇报一个人的。” 花晚照的声线里,依旧是那股子娇媚劲儿,却又多了一分胁迫的味道。 “谁?”洛东方阴沉下来面孔。 她摆弄着头发,勾唇浅笑,一字一顿:“洛、子、寒。” “什么!?”洛东方眉毛一挑,“他人在何处?是死是活?” 花晚照搔首弄姿,“王上你刚才吓坏人家了,我一时半会儿肚子里的话都讲不出来了。除非你搁了早朝陪我,我就告诉你。” 洛东方气极。这个女人,竟又在威胁他!无奈她说的关乎洛子寒,一个早朝算什么?就算杀了朝廷上一半的大臣,若能晓得那个人的下落,又有什么关系? 他停下来看着她,眼神如钩,伸手指着她,“你若敢骗朕……” “你只管说今日不早朝了,看我会不会骗你。”花晚照不等他说完, 分卷阅读75 一伸手拉上了帘子,竟在他的被褥里躺下了。 “你!”他哆嗦着生气,“好!朕就看你要说什么!”冲门外喊道:“得福!朕身体抱恙,今日不早朝!” 花晚照在龙床上听着,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洛子寒,是他的噩梦。 洛东方永远都忘不了十一年前,那个雷雨滂沱的晚上,他拿着一把匕首,进了兄长的寝殿。 一道宽阔刺目的闪电自天宇劈下,直直插入地平线,整个北周宫殿内一瞬亮如白昼。中年的帝王猛然从龙榻上惊醒,只见电光恰映上从帘帐后出现的那张熟悉的脸,白惨惨的,像极了狰狞阴森的鬼魅。 大殿外,围着他洛东方的六万精兵,他们笔直地站在雷雨中,等着他一声令下。 那是他的成功之夜。他洛东方想当王,已经太久太久。他恨父亲偏心,将王位传给了哥哥;恨母亲偏心,临终时嘱咐他的最后一句竟是要对兄长忠心;恨哥哥的善良和英勇,愈发衬得他自私和怯懦。想毁掉这一切,除非他当上北周的王。 大哥登基后,他利用他对自己的信任,暗中招兵买马,联络所有可以利用的大臣。最重要的一步,是暗中换了御厨房的人,在他每日的膳食中加了剂量微不足道的慢性毒-药。 大哥真正毒发之后的第七日,就是他起兵之时。 他用仇恨的眼神迎着大哥清澈和惊诧的眼光,心脏一面颤抖着,一面冷笑。一块黑夜里的幕布,在闪电之光下一瞬亮堂。明黄的颜色背后,一道鲜血溅起,大哥那一声惨叫顷刻间被雷雨之声淹没。他,洛东方,宝珠亲王,亲手杀死了兄长,北周的王。 他笑了,在雷雨声里仰天大笑,那是胜利者的笑。等佛晓的太阳升起,他将会黄袍加身,接受北周万民朝拜。 可他的笑意,却在一瞬间后,猛地止了。 大哥身上血流如注,却还未死透。他的手缓缓地抬起一个极低的角度,声线颤抖却清晰,“北周每一任君主,都需掌握独门功法,你是没有的,哈哈哈……” 他神色一变。“你说什么?” “你做不到这些,即便杀了我,也做不成北周君王,咳咳……” 洛东方上前一把抓住大哥胸前的衣服,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从榻上提起来。“是什么功法!?” 大哥虚弱地笑了,“你一直以为坐上了龙座,就可以得到一切。那你就亲自试试,到底是不是这样吧。” “你!!”洛东方一个猛力将他扔开,他直往后脑袋撞到墙上,口里吐出血来,湿了被褥。 “你不必费心思了。这独门功法,大周皇室中每代只能一人承袭。之前我早就将此功法传与吾儿子寒,此刻他早已不在皇宫之内。” 洛东方目眦欲裂,一手上前卡住他的咽喉。今夜该是他事成之夜!同样是北周皇室、神州唯一的正统血脉,他凭什么不能为王!? “洛子寒!?”他一愣,忽然呵呵笑了,“太子殿下已经被我的人杀了,怎么可能逃走?” 那个刚满八岁的小孩,所有人眼中的神童,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 “呵,是吗?若我大周的太子那么容易被乱臣贼子所害,哪还有资格做这储君?”他喘着气,懒怠再告诉他。 “朕早就觉得不对劲,已经让子寒走了。你既做得出来这等事,也该知道天道报应。吾儿子寒,会为我报仇。”他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仰面闭上眼睛,断了气。 洛东方看着他,眼中的不可置信与狠戾之气暴涨,如今夜的雷雨般骇人,他忽然大吼起来,“混蛋!!”他飞起一脚,踢倒了一边已灭的烛台,长剑出鞘,对着宫殿内所有的东西就是一阵乱砍。最后,将榻上大哥的身体剁成胡乱的碎片。 第二日,他和几个近臣合谋登基,又秘密去查那“太子”的尸体。经再次查证,那人确不是太子,而是一个带了□□、与他年纪相仿的死囚。 因为实际上没有北周君主代传的功法而坐上了王位,洛东方每月会犯头疾。症状轻的时候,勉强还能吃饭走路,症状重时,则像是要死了一般窝在龙床内,所有门窗紧闭,不准任何人进来。但寻遍了所有大夫,无人可治此病。为了守住秘密,所有为他看完诊的大夫,事后都会被灭口。 他自此开始了寻找洛子寒的漫长之路,至今已十一年多。一无所获。 斩草必要除根,可这根太难除,让他恓恓惶惶了十一年。 “洛子寒在哪里?”他进了帘子,猛地掀开被褥,花晚照的一具胴体全然展现在眼底。 分卷阅读76 /> 第35章 第 35 章 花晚照一把把被子拉上来,娇媚道:“王上~~这么凶干嘛?洛子寒啊,毕竟太神出鬼没了,臣妾其实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出了错……”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他整个人爬到床上来,压住她的身体,“你说!” “王上,十几年了,您布下天罗地网都没有找到这个人。他要么就是死了。如果活着的话,臣妾觉得,他有可能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 “此话怎讲!?” 花晚照眨了眨眼睛,“臣妾斗胆猜测,洛子寒……就是九卿之首,闻天悯闻御史。” “扑!!”洛东方险些要啐一口,忍不住好笑,“你说闻御史是洛子寒?怎么可能?” 花晚照认真地点了点头,“王上不觉得他有些奇怪吗?” “怎么个奇怪?” “他似乎不喜欢王上。还有,他曾说过……” “说过什么?” “啊,王上恕罪!”她忽然翻身起来。 洛东方被她搞得火急火燎,指着她漂亮的鼻子道:“快说快说!朕命令你快说!” “这……”花晚照用手捂住了嘴,似是鼓起了很大勇气,才支支吾吾道:“臣妾……之前……和闻大人身边的侍卫聊天儿,他说,说……说大人曾遇到过一位法号清修的道人,那道人说可实现他一个愿望,闻大人许愿说,想要那王字头上一顶白帽子……因为北周才是神州正统……” 洛东方听到此处神色大变,又听她继续道:“还有,他说这白帽子,其实只有他才有资格戴的,王上不过是……” “不过什么?” 花晚照一个扑通滚下床,青丝垂了一地,叩头大声道:“画虎不成反类犬!” “你!!!” “王上!这是闻大人说的,又不是臣妾说的!” “……此话当真!?” 花晚照抬起头,“臣妾知道欺君是何等罪过吗,哪敢有半句虚言?” 洛东方气到颤抖,半晌,稍微冷静下来道:“你和闻天悯有过节。他,一直劝朕废了你这个王后,你可是因此伺机报复?” “王上,臣妾若真要报复闻大人,何必等到今天?臣妾所言是否属实,您派人一查不就知道了?” “好!朕这便去查。得福!” 殿外的小太监嗓门拖得老尖细了,“奴才在!” “朕吩咐你去办一件事,务必仔细,不要打草惊蛇!” 彼时,南楚那边,好像巨浪风雨都过去了似的,一切又回归平静。荀玗琪窝居不出,心思却一刻也未转停。她早已派出线人,四处打探消息。但不待他们回来,傅云奚成为常林骠骑将军一事,已经天下人皆知。另外一个人,不知是怎么离开的,又不知是怎么消失的,神龙见首不见尾。 傅家出事后,傅、荀两家的婚约,该何去何从呢? 新丫鬟碧儿进来给她奉上茶,战战兢兢地行了个礼,转身正要离开。 “站住。” 碧儿忙给唬地立住脚步,“小姐有何吩咐?” 荀玗琪抬起下巴,“怎么,本郡主出了事儿,你们这些下人,一个两个,都看我不顺眼了是吗?” 自上次她衣衫破碎躺在街头之事传开来,就连荀府的下人也不正眼瞧她了。他们明面上依旧是乖乖听话,背地里却不知嚼了多少舌根子,心里边不知有多么鄙夷。这对于高高在上惯了的荀玗琪来说,简直就是灭顶打击。 碧儿吓得跪地求饶,“奴婢不敢!” “起来。”出乎意料地,她竟没有大发雷霆,反换了个柔和的语调,“你是我的丫鬟,我是不会为难你的。起来吧。” “小姐?”碧儿怯怯地抬眼,片刻后,终于鼓起勇气起身。 荀玗琪叹了口气,“我啊,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是为奸人所害。碧儿,你信不信我?” 碧儿哪敢说不信,连连点头。 “我不能强迫你在心里认同我。”她微微一笑,“不过你要记得,你现在是我的丫鬟。奴仆脸上是否有光,取决于主子。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在外头也讨不了好去。说白了,这主仆本是一体,你若和我过不去,其实是和你自己过不去。作为我身边的人,你要帮我!” 碧儿咽了口口水,“小姐可 分卷阅读77 有什么要碧儿做的吗?” “有啊。”荀玗琪眉毛一挑,“当然有。” 碧儿又鼓起勇气问道:“是关于傅公子吗?” 荀玗琪笑了,“不,不是他。” 碧儿奇了,“小姐难道不是想让老爷帮助傅公子,然后遵守婚约?” 荀玗琪把玩着一盆插花,“以前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往外边看了一眼,见门上有个影子,不由心下一笑,不声不响地提高了声音道:“爹娘一直都教导我说,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这傅家已经是南楚的叛臣,傅云奚苟延残喘,逃往常林与我南楚为敌。这样的人,若我们荀家还帮他,将置我们自己于何地?人的选择啊,都是不断变化的。我看,上次那个平叛救驾的苏公子倒是挺好。” “……”碧儿愣住了。 以前她还是下边奴婢的时候,就听说荀玗琪喜欢傅公子,三天两头的跑去傅府。这、这怎么就…… 荀玗琪道:“瞧你愣的,我还说错了什么不成?我是喜欢傅云奚不假,但我也要为荀家考虑。苏毓钦,于我们南楚有恩,既有才干,又有名望相貌。我们若是能让他入赘,等于让荀家多了一把保护伞。你懂什么?” “好!”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喝。荀远早就在外头听了许久,推门而入。 荀玗琪连忙行礼,“爹爹!女儿见过爹爹。” 碧儿紧跟其后拜见,“奴婢见过老爷。” 荀远看着荀玗琪,“你能有这个觉悟,着实不容易。看来上次出事之后,你长进了不少。” 荀玗琪低着头,“爹说得对。这段时间,女儿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是在好好思过。” 荀远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叹了口气说:“你的注意倒是不错。不过以你现在的样子,谁敢要呢?官场同僚尚且避之不及,何况是那一身清高的苏公子?”顿了顿,又想到了什么,“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苏毓钦已经娶妻了。” 荀玗琪愣住。这段时间,她久在闺阁,大门也不敢出,竟是连外边的消息,也没个人来通报一声。 “什么时候?娶的谁?” “苏公子,娶的归雪。王上亲赐的婚,无人不知。” “归雪?” 荀老爷子叹着气,摇头晃脑,“这丫头啊,原本是风灵楼的采香婢子。也不知……” “什么!?” “女儿啊,此计可能不通,还是另想它法吧。” “不!”荀玗琪大喊一声。 归雪,采香…… 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要和我看中同一个人?之前,明明我是傅云奚未来的妻子,可你却和他暧昧不清。现在,我好不容易决定放弃他了,你又先于我抢走了苏毓钦! 片刻的狂躁后,她冷静下来,“爹爹,此事未必就不能成。” “哦?” “妻子也可以休掉,这一切都看丈夫之意。女儿可以想办法让他休妻,嫁入苏家,为我荀家助力。” 荀远愁眉深锁,“你有什么把握让他娶了你??”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爹只需知道,女儿若真能嫁与他,对女儿曾经的污名,对荀家上下的利益,都会有莫大的好处。”荀玗琪行了一礼,“女儿还有事找兄长,先退下了。” □□里,荀衍正在拭剑。老远见妹妹过来了,依旧专注看着他那把剑。 “见过兄长。”荀玗琪见他不理会自己,又试探道:“兄长?” 荀衍忽然将剑架在她脖上。 荀玗琪睁大眼睛,“兄长这是何意?” 荀衍直言:“自己做过的事,自己心里清楚。分明报应,就不要想着再嫁祸他人。那件事情我已经查得清清楚楚,之所以没有告知父亲,是给你留最后一点颜面。” 荀玗琪冷笑,“我的好兄长,你还真是公正得很哪!你此举不过是为了向我泄愤罢了。要说真的杀了我,你还不敢!” 她拿指尖推开他的剑,微扬了下巴,挑衅一般点破他的心事:“夕颜不过是个奴才。但是你荀公子想要她,她说不定还看不上你。” “你!”荀衍气恼不已,又摇了摇头道:“现在不说这些。你上次逼走竹离潇,调人拆了酒楼。你以为赶走所有知情人,我就不知你那天在酒楼做了什么吗?陷害他人在先,得到报应在后,你还美其名曰要去报仇查真相?就你那凶神恶煞的样子,私自调用父亲的府兵,追着夕颜满街跑,还怕谁不知道你就是荀 分卷阅读78 玗琪?” “荀衍!”荀玗琪大声喝止他,也顾不得什么小姐郡主的形象了,破口还击道:“是!我名声不好,我自作自受,可别以为你就比我强多少!咱们一个染缸里的,都是一样臭!你有我这么个妹妹,生在这样的荀家,你以为你又真的好到哪里去?!” “是非黑白,我自己心里自有公断。我不能选择我的出身,不能选择我的妹妹,但是可以选择我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一点,我问心无愧。至于你,我不想多说什么。以后若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会再对你容情。” 荀玗琪冷哼一声,“从小你就不喜欢我,你以为全家人都看不出来?别家都是哥哥罩着妹妹的,只有你,视我如仇寇。行啊!你清高,你不和我们同流合污,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清高到什么时候。”说罢她转身走了。鞋子踏在水磨石的地面上,一下下噔噔直响。 第36章 第 36 章 姚元醒来的时候,正是傍晚。苏毓钦、季无雨都正好在屋内,两人说着些什么。 “姚将军醒了。”苏毓钦给季无雨使了个眼色。 季无雨走到他床畔,给他把脉。“已好转许多。再休养个几日,便可大好了。” 姚元睁大眼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奉城,奉城……!” 季无雨抢先一步,不声不响地扶他躺下,“将军中了毒。若非公子相救,您早就没命了。” 苏毓钦站起来,款步向他,“奉城,丢了。” “你说什么!?” “将军自己回忆一下,是不是黑烟乘你进去之机,用了毒-药?王上派来接替你守城的人,是十二王爷洛义成。对方在机车里假意装上粮草让他抢粮,却在最里边埋了火雷。当天晚上,所有人都死了。” “将军稍安勿躁。事已至此,不如想想怎么把奉城夺回来。” 姚元忽然看着他,“那你们,是如何救下我的?” “我早就命死士潜入。将军为毒-烟所害后,被我的人救了出来,送至此处。” 姚元皱眉,“这么说,你其实早就料想到了后面的事情,那为何不劝阻洛义成?” “将军想得简单了。王上既然派了洛义成过来,已然表明了对我的态度。我若硬要冲上去插一手,非但洛义成不会听我的,连王上那头也会责我抗命不遵。为长远计,我不得不如此。” “你说的冠冕堂皇!分明有才,却不肯施用,还找这些说辞来搪塞!” “您说错了。人有志向,也得有实现志向的条件。战场风云瞬息万变,敌方、我方,多少因素综合一起才决定了一场战争的胜败?方今乱世,豪杰辈出,英雄不只有一个苏某。仅凭孤单之勇、一己之力,又能走多远?将军把奉城之失全部怪在苏某这个救命恩人的头上,是否不太妥当呢?” 一席话说得姚元竟哑口无言。他直勾勾看着他,“天下没有免费之餐,你救了我,想让我做什么?” 苏毓钦踱着步子,“依眼下境况,将军是不可能再回朝廷了。” 姚元哼了一声,“那你想怎么样?” “身处逆境时,最好的的办法就是蛰伏。朝廷诸公想必都以为将军已经死了,您不妨就此更名改姓,静待时机。” “呵呵……我都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还要等?等到什么时候?” 苏毓钦摇了摇头,“天意不由苏某说了算,你问我也是无解。苏某说句真心话,救下将军,是因为惜将军之才。鸿鹄之志,又怎会急于一时?” 姚元沉默了半晌。 “好,那我就等着看。苏公子,若你所言非虚,老夫倒是很期待你的表现。” 苏毓钦浅浅一笑,诚恳道:“晚生,多谢将军。” 星夜点灯,长卷铺画。归雪静坐桌前,摹着一副丹青,等苏毓钦回来。 轩窗外的月亮,一路爬上去,上了柳梢,上了中天,还是没等到他回。握笔的手越来越软绵绵的了,一阵困意袭来,她掐不下去了,终于一头倒在画卷上,睡了去。 苏毓钦回的时候,便看到她已睡了。不忍吵醒,他脱了白靴,轻手轻脚绕到她身后,把睡在画上的她扶起来,打横抱起,放上床榻。掀帘,灭灯。 夜半之时她却醒了,看了看枕畔他好看的睡颜,便披衣起身,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拿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往外边走去。 小道上,月光如水,脚下 分卷阅读79 生凉。夕颜背着包裹往大门走去,脚下跟踩了软垫似的,不发出一点声响。 归雪亦像一片无声的雪花似的,不声不响,忽从转角处出现。 “姑娘!?”夕颜立住。 归雪并不怪她什么,反和颜悦色道:“去找他啊?” 夕颜努了努嘴,“姑娘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归雪并不多言,将盘缠干粮递到她手中,“走吧。” “啊?”夕颜看着手里的东西,再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离潇不辞而别,姑娘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 “担心啊,自然担心。”归雪说着,却是一眼明了她的心事,“是作为朋友的担心。” “夕颜,你若真认定了他,就好好争取。不过我得告诉你,竹离潇,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从他一身傲骨离开竹家,到不辞而别前往奉城……想要真正走到一个人心里,首先要从心里完全地了解他。” 夕颜低了头,“照这么一说,我好像还真不够了解他。” 夕颜早就发现归雪自心里有了人后,比以前更注意自己的衣着装扮。她这些日子来,春山低翠,秋水凝眸,将那裙带儿扣,纽门儿休,比她旧时肥瘦,出落得愈发精神,别样的风流有韵。半是清醒着,半是情思昏昏。 好在她还有一半清醒着,要不然夕颜该叹一句“不如不遇倾城色”了。好在,夜去明来,三年五载,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只是这月明能维系多久,便不可预知了。 每当看到她这般情态样子的时候,夕颜便也不觉开始思量自己的□□了。这一思量,就是很久很久。一思量,就忍不住想追他而去。心里边一面放着归雪,一面想着竹离潇,她要暂时离开这里,一定要暂时离开的。 归雪叹了口气,又眨眨眼睛,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千里迢迢去寻一个男人,和他待在一起,这于你而言本是不利之事。可是我理解你这份心情,亦不想阻拦你的愿望。你只有亲自去找他,看到他,才能放心,对吗?” 夕颜点点头。 “不过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家,独自前去找人,我不能放心……我与苏苏说了,让破月陪你一起去。他武功高强,可以保护你。” “这……” “有什么不妥吗?我看平日里你和破月也挺熟识的啊。”归雪拍了拍掌,“破月,出来。” 一道影子从暗处闪现而出,“属下在。” “即日起,由你保护夕颜,与她一起平安找到竹离潇。记住,一定要护她平安。” “属下遵命,一定保护好夕颜姑娘。” “好。”她转过身,不再多看,“你们走吧。” “夫人……”夕颜心中依然有点儿不舍,却也不能再多留。竹离潇下落不明,是扎在她心底的刺。也不是去很久嘛,反正会回来的…… “送她走了?”归雪刚刚回屋,便听到苏毓钦的声音。 “你也醒了啊。”她走到床边。 苏毓钦睁着眼睛,“舍不得?” 归雪脱了鞋子,闷闷不乐地往床里边蹭,小声儿道:“舍不得有什么法子。都怪你们男人,一个个把姑娘家的心都偷走了。” 苏毓钦一下子坐起来,伸手捏她的脸,“你说什么呢?” “……没、没什么!” “……” “哈哈哈哈哈……”他忽然笑了,笑个不停。 “哎,苏苏啊!”她索性一个机灵扑到他身上,小拳头雨点般捶着他,“笑笑笑!你就知道笑我。” 苏毓钦嘟了嘟嘴,悄咪咪道:“她走了也好呀!这下只剩我们两个了。” 归雪打了个哈哈,“你这么说,是把季无雨当空气呀!” 苏毓钦捉住她的小手,好笑道:“可不是嘛!他那个人,原本就像空气似的。” 她睁大眼睛,另一只手指着他,“看不出来啊!你们两个平日里关系那么好,背地里你居然这么说他,我要去告诉他。” 苏毓钦道:“你告啊。看他会不会说什么。” 归雪忽然计上心来,“你都批准了,我这就去看看他醒着没。” “不许去!”他一个扑身抓住她要逃的小脚丫,将她扯回来,“雪儿小妖精,我这大半夜的瞌睡都给你折腾没了!” 她扑腾起来,奈何一双小脚竟挣脱不掉他的手掌心,咕哝道:“你使坏!” 分卷阅读80 >“只对娘子一人坏。” “救命哇……”她假装大喊起来,引得他放了她的脚,将她扯过来,捂住她嚷嚷的嘴。她不甘示弱,半分用力地一咬,他松了手,她乘机贴上去,对准他的脸亲了一口。见他给这一下子愣了半秒,便像个得胜将军一般道:“叫你对我使坏,我睚眦必报!” 苏毓钦笑,“睚眦必报?好啊夫人!那我们冤冤相报吧!” “……”这下完了嘎嘎嘎。她心里跑过一只撒欢儿的小马驹,被他揽着肩膀,一头一起栽倒在枕头上,他的手环抱着她的腰。 两人就这样在被窝里闹腾了一个时辰,才累下来。 她一手搭在他脸上,“我算是彻夜失眠了。” “我也一样啊。”他有些倦怠地说。 他们同时睁开了眼,四目相对。眼里除了对方,便是一点一点亮起来的天色。从漆黑转至灰白,慢慢地,晨曦初露,鸟鸣清越。 “雪儿,我们要去北周了。” “嗯。” “这次去北周,我会救一个人。御史大人,闻天悯。” “此人是犯了何事?” “他触到了王上多年的隐痛。”他慢慢阖上眼睛,“等我们踏上北周的国土,你就会听到一个名字。” “什么呀?” “那个名字,在北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声名却坏得很。十几年,踪迹音信全无,王上却依旧认为他还活着。” 她想了想,“能让北周王如此在意的人,莫非也是王室成员?” 他却翻了个身,“有关他的事儿,点到即止,不要知道太多。” “哦。” 十日后的晌午,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入了北周境内。它的身后,却有数人暗中尾随,一路跟到马车停留的地方。 正在彻查闻天悯之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洛东方,忽然从御书桌上抬起头来,毛笔掉落在纸上,挫成一笔横来墨迹。 这苏毓钦,竟推就了卿相之位,是真不凡还是伪君子,姑且不好下定论。呵,他不要做卿相,我便偏叫他做来。便令苏毓钦为左相,原左相便擢升为右相罢。他心中忖道。 没有太监侍卫来禀报,倒是花晚照着一袭水红色长裙,以鲜花编于乌发中,纤手掀帘而入。 “王上,苏毓钦进京了。” 第37章 第 37 章 北周的风俗人情,当真与南楚绝然不同,归雪觉得别有一番风味。 北周王早已听说他们抵京的消息,自是不敢怠慢,派了心腹出城迎接,一路接到皇宫中。北周众臣早就知道此人之名,纷纷来递拜帖。这一回,洛东方特意着人给他新建了府邸,又赏赐各种黄金珠宝、美姬数名。下了朝,亲自过来慰问。 苏毓钦只接见了那些大臣中的几人,将王上赏赐的珠宝钱财都留下,美姬则放在后院里歇着。那数十名姬妾,一个个都水灵灵的风情万种,有肥有瘦,有高有矮,江南江北的特色,皆被网罗一空,在她们将要侍奉的公子面前站成一排。 许多人本来无心,哪知道这一见面,苏公子竟是如此气度风华,便又纷纷生了向往之心,一个个笑得跟花骨朵儿一样。 苏毓钦坐在藤椅上,好整以暇地扫过众女一眼,拍了拍掌。 一个小侍忙从后边出来,将一些银子首饰分发给她们。 众女捧着赏赐,都高兴不已。一个年纪较小的姑娘忍不住了,率先道:“公子如此慷慨大度,奴婢们不会辜负主子期望,一定好好侍候您!” “是啊是啊。”另一个姑娘附和道。 苏毓钦淡然一笑。 “公子,您笑什么呐?”小姑娘问道,挤了挤媚眼。 “今天将你们全部召集过来,是有事情要交代,都给我听仔细了。” 众人即刻都识趣地闭了嘴。 “本公子知道,你们都是受了王上之命前来侍候的,若不能成,回去会受到严厉的责罚。”苏毓钦笑得礼貌客套,如静水明月般的眼瞳中却尽是疏离之色,“你们无辜,本公子也是无辜。我不想为难你们,前提是你们得配合我。” 前一秒还想近身侍候的小丫头给这话说得惊了。另外几个姑娘面面相觑,都有些诧异。难道是她们还不够美吗?为什么拒绝呢? 苏毓钦不动声色,将这些丫头们脸上 分卷阅读81 的风云变幻尽收眼底,冷了声道:“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收拾东西,马上从这里离开。第二,好好待在后院,演完你们该演的戏。” 众女纷纷跪下,一个个地哀求,“公子恕罪!奴婢不要走,不要走啊!” “公子,您要是把奴婢送回去,奴婢会没命的啊!” “我说了,给你们两个选择。不走可以。只要你们安安分分,我不会与你们为难。”他站起来,本要离开,又转身道:“苏府只有一个女主人,你们见她如同见我。若是谁寻机惹事,或是存了不老实的心思,我绝不放过。” 众女哑口无言。 依花晚照之言,洛东方已秘密派人去寻找她所说的那位道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一月后,终于将道士找到了,谁料他前不久竟刚刚病逝,来了个死无对证。 洛东方虽不愿打草惊蛇,秘密办此事,但消息还是走漏到了闻天悯耳中。这位颇有才干的年轻御史,闻言勃然大怒。 “妖后此等荒谬之言,竟也能挑起王上对我的怀疑!呵,我是洛子寒?哈哈哈哈!” “大人不要急。属下听说,那位道士已经死了。” “什么鬼道士!?子虚乌有!只怕是我一力主张废后,妖后伺机报复,与王上进了谗言,又有意将那编造出来的人杀死。如此一来,王上说不定以为会是杀人灭口!” “所以大人这时候更不能慌乱,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啊!” “我怎么能不生气!不单是为了我自己。你看看咱们王上,为一个洛子寒,这十几年了,简直快要变成一个疯子!” “大人!此事可不能妄议啊!要是给王上听去了,那大人可就真的危险了!” “你说的话我又何尝不明白!等等……你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属下……” “快说!” 归雪初到北周,很是新鲜,特和苏毓钦告了一天假。 她穿了一身便装,独自一人溜进了皇宫转悠。归雪武艺虽不行,轻功却极好,在高处飞着,速度极快。到了一无人处,她看到一个粉衣丫鬟正要转过墙角,遂一阵灵力袭去。丫鬟毫无防备,晕了。她趁机换上了她的衣服,又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听着来往的丫鬟太监们小声说话,捡了不少耳朵。她听到说哪边是禁地,就有意往那边走。 这座北周皇宫令她十分好奇。虽唤醒了前世的记忆,又已经嫁与苏毓钦为妻,她仍是觉得没有完全将他看清。或者说,这个人根本就看不清,连至亲之人也无法例外。 自她八岁入风灵楼,苏毓钦作为风灵楼少主,就一直住在南楚,又是什么时候与北周有了那样紧密的联系呢?难道是在他十一岁以前?可那时候多小啊,就算身在北周,又能做什么? 而他上次与她说的那个人,也引她十分好奇。为何他与她说了一层,却又不点破,连名字都没有告诉? 接近那些太监宫女们所说的禁地,一位侍卫走了上来,毫不客气地拦住她。“做什么的!?” 她向那禁地眺望,“那里边……” 侍卫一声大喝,“哪个宫的!不想要脑袋了?这是禁地!” “啊?”她有意吃惊,欲泣,“这下惨了,我是不是要被杀头了?” 侍卫道:“得了得了,现在这里没人,这次我就放过你。若还有下一回……” 她连连摆手,“哟,不敢不敢!” “还不快滚?” “这位大哥,”她糯糯道:“其实,我想向你问一个人……” 侍卫奇了,这丫头,给她活路居然还不走。再仔细一看那张脸,竟是生得十分水灵俏丽,比那些个自诩国色天香的娘娘们不知好看了多少,看得极为舒服。虽有意作媚态,却掩不住骨子里的脱俗之感。 他脑子里转了一转,忽改了主意,大方道:“你问。” 归雪复述苏毓钦的原话道:“我想向大哥打听一个人。他的名字,在北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声名却坏得很。十几年,踪迹音信全无,王上却依旧认为他还活着。” 侍卫忽然变了脸色,“这等宫中秘闻,人人皆知,却人人不言。” 归雪作死道:“不瞒你说,我是刚进宫的,这几天就听到有姐妹私底下谈过此事,叫我很是好奇。我问她们,她们却又不说,搞得我心里痒痒,就只好来问大哥你了。他是谁啊?为何会如此?” 侍卫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行,告 分卷阅读82 诉你也无妨。” “此人名叫洛子寒,本是大周王族,却背叛了祖先。十几年来他游历于四国,多次更名改姓、易容换面,就是为了取得大周情报转送给其他三国。不投靠三国中的任何一方,却又被他们都奉若上宾。” 归雪大讶。这个答案,远超意料。 “他是个极厉害的细作,我们总是抓不到他。北周这几年打的大大小小的败仗,都和他脱不了关系。这,就是王上憎恶此人的原因。但此事若抬到明面上去,会是一则不折不扣的王族丑闻,是以宫中所有人心知肚明,却都要缄口不言。” “既然是王族之人,又为何要这么做呢?”她继续问。 侍卫摇了摇头,“许是其中有隐情。这个,你就得去问王上了。” “……” “现在可以走了吧?”侍卫看了看两边,“快到换岗了,等有其他人来了,我可真救不了你了。” 她点了点头,塞了一块银子到他手中,“多谢你。” “拿回去!”侍卫把银子退回来,有些不悦道:“你还真是个新来的!不知道咱们每日都会被主子盘查一遍吗?只有咱们上头的才有资格收受贿赂!” “……” 归雪遗憾地看他一眼,扭头走了。边走边想:这北周王宫还真是奇怪,分明是上级比下级有钱有权势,却只准上级受贿,不准下级“意思意思”,这算什么。 她沿原路走出去,一路上回想着侍卫说的话。今天算她运气好,遇到个愿意告诉她的。 原打算赶快出去的,谁知路过御花园,却老远就见到一台仪杖气势浩大地过来了。两边的丫鬟太监纷纷伏地跪倒,低着脑袋和眼睛,大气也不敢出。 她也随众人一起拜倒,眼睛却暗中抬起,打量起这仪杖上的主子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位王后娘娘,无半点庄严端正的样子,竟是里边穿着一件露肩紧身紫衣,外罩轻纱,脚上穿着染了色的皮草编织的鞋子。她用的仆从、仪杖,都是按着王后的规矩来的,可她本人的衣着打扮无半分规矩,面上神情轻佻。归雪不由觉得北周王真是口味清奇。 仪杖过了转角,消失不见。她又好奇地跟了过去。 “停轿!”花晚照娘娘一娇声长喝,几个奴才立马将轿子放下,作鸟兽散。归雪睁大眼睛目睹这这一切,只见所有下人都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花晚照独自下来,往别处走去,消失在墙背后。 花晚照与一个人会了面,她躲在墙根后边听声音,判定出正是之前与苏毓钦汇报过事情的那位面具男。 娘娘道:“苏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连本宫要杀闻御史也要管?” “公子这么做是为了娘娘好,也是为了以后大计着想。”面具男说。 “是吗?可本宫怎么觉得,他这手伸得有些长了?” “娘娘,此事本就是您杜撰,极易落下把柄。再说,娘娘不按规矩行事也不是一两日了,如闻天悯一般忌恨您的人还少吗?您若全都要计较,那朝中大臣得死一大半儿。” 花晚照想了想,“这话倒说的不错。” 面具男道:“杀了清修,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娘娘您想,清修死了,王上第一个会怀疑谁呢?您且不急,在他们君臣之间种下嫌隙,到时一击致命,好过现在打草惊蛇。” 花晚照扬了扬眉毛,有些焦躁不耐,“罢了罢了!他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归雪听着得脑子嗡嗡直叫。毓钦和这妖后之间也有合作?等回去了她要问问么? 她不知自己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跑出了王宫。待回到熟悉的地方,已经是晚上了。 第38章 第 38 章 正进了苏府门,穿过花园要往正房去,忽然一个影子迎面撞上她。 “奴婢该死,夫人饶命!”一个姑娘跪地道。 黑夜里视线有些模糊。她只看到面前的姑娘,轮廓精致,颈项修长,那声音也是脆如黄鹂一般,叫人心生怜惜。眼珠微微一转,便知道她是打哪儿来的了。她有意静了片刻不说话,既不温言宽慰,也不高声斥责。 对方不动不言,那姑娘有些按捺不住了,扑了扑衣上的水,起身弯了弯膝盖道:“奴婢先去忙了。” “站住。”她出言道。 “夫人?” 归雪分毫不客气,“既然知道我是谁, 分卷阅读83 你冲撞了我,我还没有发话,你拔腿便走,是何规矩?” 那姑娘却是并不畏惧,沉声道:“公子之前说夫人贤惠温柔,体恤下人,所以奴婢斗胆……” “跪下!”她走到她面前,一掌按着她肩膀重新跪回地上,“模样倒生得不错,可惜了。” “夫人,奴婢们是王上送来伺候公子的,公子不要,奴婢们只能在下房当摆设。” “你主子,可不是王上。”归雪慢慢俯身靠近她,黑暗中眼光雪亮,翘起唇角,“我的穗子不见了。” 那姑娘这才吓得浑身一紧,“夫人?” “那奴婢帮夫人找找!” “不用了。”她一把揪住对方,眼疾手快,很快就在她身上找到了穗子。 “这是我的东西。你假借撞到我身上偷取此物,意欲何为?” “夫人饶命!奴婢……” “不必再说了。我就知道,这十来个送到苏府的姑娘,是最能接近我们的,你家主子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呢?你欺上瞒下,心怀不轨,我看是死有余辜。” 对方给吓破了胆,连连磕头求饶,“夫人!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就算我有心保你一命,也不能视这府中规矩如无物。” 那丫头又接连恳求,又是说自己尚有父母亲朋,又是说受人威胁迫不得已,一连磕几个响头,脑门上已是一摊血。 归雪冷笑一声,“你既然都这样恳求了,我倒也有心救你一命,只要你如实交代。” 丫头哆哆嗦嗦,“奴婢的主子,是王后……” “胡说!” “夫人,真的是王后啊……” 归雪柳眉一挑,“你是南楚人。” “还不说实话吗?” 归雪蹲下来,“你是荀玗琪的新丫鬟,名叫碧儿,今年刚满十七。我说的没错吧?” 对方闻言震惊。 归雪叹了口气,“本来呢,我是故意激你,想叫你自己说出来,我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可没想到你,还是个死脑筋,那只好我来告诉你了。” “你还以为自己藏得极好是吧?碧儿,你知道荀玗琪是什么样的人,又何苦做她的一把刀?不过她居然有本事将你混到王上赐给毓钦的美姬当众,可真是够厉害的。” 碧儿滴下两滴泪,“我是她的丫鬟,我必须为她做事。” “她那样的主子不值得你效忠。我若有心救你于苦海,你可愿意配合我?” “奴婢……” “行了!说吧,你潜伏过来是为了什么?” 碧儿颤颤地抬起眼睛,“郡主交代,先要想办法拿到一件夫人的贴身之物。不过……不是为了引傅公子上钩。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郡主忽然改了主意,不准备遵守与傅公子的婚约了。” “什么?”上辈子对傅云奚死心塌地的荀玗琪这一世竟改了心意?归雪有些不可置信。 碧儿压低了声音,“郡主看上了苏公子。” “蛤?”归雪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出来。荀玗琪,这……!?思量片刻后,她道:“你一会儿和我去拿另一个穗子,交给荀玗琪。以后你做什么事,向她传递什么消息,都要经过我,明白了吗?” “奴婢知道了。” “下去吧。今天的事,不准吐出去半个字。” 绕过花园里一汪清池,池上月光袅袅,水面升腾起薄薄的轻雾。假山背后有株红色的花树,开着娇艳的花朵。美景怡人,脚步也不由慢了下来。朦胧的月光自头顶斜斜地照射过来,在她身后投下一道黛色的影。归雪伸手一指,先前攥在手心里的一片叶子被弹出,擦过高处一朵花儿,弹下花瓣上的几颗露珠。她一个翻身,轻盈如燕,一手平摊向上,稳稳地接了那几颗露珠,立于掌心。灵力渐渐聚起,将那水珠一恍然变成了珍珠,莹润无暇。 在北周她不可暴露灵女身份,但这灵力傍身,总得有地方发泄。归雪嘻嘻一笑,踮起足间,竟立于莎草尖儿上,双臂伸展,将那一树花瓣里所有的露珠都打落下来。夜风吹落间,湖水澄净如璧,珍珠飘散如雨。 正快意着,却听得花树背后一个人声,“哎哟。” 归雪止了灵力,那些珍珠雨一个劲儿地全落到湖里去了。 她吸了口夜间干净舒爽的空气,穿到那花树中,却见一个男子长身玉立,身着浅紫色 分卷阅读84 衣袍看着她,拂风举袂,神态高蹈,正是苏毓钦。她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竟有个秋千架,不知是何时摆上的。 他示意她上前来,把她引到秋千上坐下。拍了拍手,几位侍女姗姗而来。他从第一人手中拿来一管竹笛。笛子通体青碧晶莹,质若琉璃,纯粹无瑕,最底下打着一个秀雅的流苏坠子。他接过笛子,亲手递给她,语带笑意,“听说灵女有灵笛谪落凡间,小生今日特意寻了过来,还归灵女阁下。” 归雪接过,抚摸着笛子,心中格外喜欢,面上却努嘴道:“分明就是做了送给我的,还编这么个故事出来。” 他微微偏头,第二个侍女即刻会意,上前奉上一个精致小巧的暖炉。 他把暖炉放到她膝上,“时已入秋,不可再贪凉。夜里赏景,有这个好。” 话音落下,第三个侍女又上前来。她手里捧着轻纱,动作熟练地在秋千顶上的四角牵起,三面都盖下了,只留他们眼前的一面。 “轻纱挡点风,”他往她身上蹭了蹭,“却又透气。” 归雪觉察到了不对。“你今天是怎么了?” 苏毓钦不动声色,“讨娘子欢心,责无旁贷。” 归雪眼珠一转,“哦——我知道了。你是为那十几个美姬向我赔罪对不对!?我说怎么无事献殷勤呢!” “那雪儿对这份赔礼,可还满意?”他偏头看着她美丽的侧颜,墨瞳上浮起一层温暖的笑意。归雪只看着眼前的夜色流水,眼中有明光荡漾。月光勾勒出她高挺的鼻、绛色的唇、优美修长的脖颈、挺秀的胸、柳枝一样的腰。 她出神着,说道:“刚才,你都看见了?” 苏毓钦呵了口气,“我一直在等你呢。” “明人不说暗话。”她偷笑一声,靠在他的肩头,“你呀你,真是诡计多端。” “彼此彼此。娘子与我比起来,也一点不差。” 她又将脑袋抬起来,“闻天悯这下得记你的人情了。苏公子啊,在下佩服!” 他牵起她的手,“你倒说说看?” 归雪一笑,“王上那件事情本是秘密调查,闻天悯又怎么会知道?王后娘娘与他不睦已久,这次本就是想借机害他,是绝不可能去告密的。” “你怀疑是我给闻天悯传递了消息?” “不然呢?”她看着他,“你之所以要让他知道,就是得让他记你这个人情。王后娘娘本来想借机除掉闻御史,是你遣人去与她说要罢手的。偏偏杀掉那个道士,你又有意让人留下了痕迹。闻御史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 “你说的对,也不全对。”他笑眯眯看着她,“我没在一开始阻拦,而是选择在中途插手。其一是让闻天悯与王上生嫌隙,其二,也就是你说的,让闻天悯记我的恩情。其三,清修必死。这一次,顺便除他。” “此人曾是流寇。为躲过审判,扮作道士,实则仍行恶事。花晚照与王上说的那闻天悯与道士的故事,也是我透露给她的。” “他们的每一步动作,都在你意料之中,你借此达到三重目的。闻天悯是北周重臣,若他对王上心生嫌隙而向着你……”归雪深吸一口气,“花晚照、洛东方、闻天悯、姚元,南楚的各位王公大臣,全都是你的棋子……你连北周王都敢算计。” “这么激动做什么。”苏毓钦含笑,捧着那个精致的小暖炉,眼里幽光闪烁,“你既选择了我,我也不愿对你隐瞒我真实的样子。” “真的吗?”归雪静默了一会儿。他的坦诚让她感动,但他的算谋却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她以为自己上辈子见过的,傅云奚的谋算已经到顶了,却不知还有个苏毓钦。在南楚是如此,在北周亦是如此。 “这天底下,下到市井万民,上到帝王将相,没有你不敢算计的人吧?”她想起白天在王宫听到看到的事儿,终是委婉问道。 “不是的。”他静坐在秋千上,浅紫的衣摆几近垂到地面,声音低沉而温柔,“雪儿,我不会算计你。” 我会算计任何人,但不会算计你。 我知道你白天去了王宫。不要再去了……是我希望你不再去。可你若想,我也随你心愿。 归雪沉默了。 “夜深了。”她转身离开,“你让我一个人静静,今夜不要来找我。” 第39章 第 39 章 树后边闪出一个人影,静立在苏毓钦身后 分卷阅读85 。 苏毓钦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神竟茫然空洞,内心有如抽丝。 “主子,夫人今日去过王宫。属下闻到了那阵龙涎香的味道。” “我知道。” “主子,王上有密令。常林自破奉城,继续来犯,王上有意让您领兵。您的意思是?” 苏毓钦叹了口气,笑道:“上次都没去,这一次,怕是躲不掉了呢。” “那夫人……” “行军劳苦,她不必与我一起。你们都留下来,务必保护她的安全,等我回来。”他从秋千架上起身,少见的目光萧索,“我给她留一纸信笺便可,动身吧。” 她说了要他今夜莫来扰,可他还是没能忍住。夜半,悄悄进了她睡的书房。 她的睡颜是那样安详而动人。他伸出手,轻轻地自她的额头抚摸而下。然后,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怎么办呢,我不想和你分开。可是战场凶险、行军艰苦,我亦不想你同去。 我是北周之臣,没有明面上推脱圣旨的道理。 眼下四国,硝烟并起。凡是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争斗、有算计。而这乱世中,土地城池就是最大的利益。 我,只能选择与你短暂地分开。但是你要信我,我一定会尽快赶回。 翌日朝阳升起的时候,一声鸟鸣唤醒了睡梦中的归雪。她正梦到自己像游魂一般,努力探测着苏毓钦的现在与过去。她好像与他十分熟识、知道他的一切,又好像与他十分陌生,如外人一般。就在她挣扎的时候,窗外的鸟叫了,很高的一声,将她从这深渊般的梦中拯救了出来。 归雪一个弹身从床上惊起,发觉方才的是梦。她伸出手,打开簾笼去抚摸窗外的阳光,感受到了现实的温暖与柔和,与梦中的冰冷陌生对比鲜明。 然而等她去找他的时候,四处都不见人影。她急坏了,却遇见了那个面具男。他告诉她,苏毓钦走了,只给她留了一封信。 时间点滴地流走了。从树枝丫顶上漏下来的天光,一脚一脚地挪移,转了方位。她紧紧攥着他那封信,一言不发,在树下一坐就到傍晚。 劝她饮水用膳的下人们都被她赶走了,只好将东西都放在一旁的木桌上,没有谁敢说话了。 一夜间,他居然走了!不声不响地走了! 她感到恼,感到气,感到不知所措。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为什么不让她一起跟去?她不想和他分开。 她想到了昨夜的事情,遂款步走到那秋千边上。 呵。原来昨晚那般温柔似水,是为此。可那时她情绪有些烦乱,没来得及思量至此。 两条藤索上缠绕着各式的鲜花,架子散发着淡淡的木兰香味。三面的轻纱环绕轻盈,四角上坠着风铃,随风歌唱。秋千架上放着昨夜他赠她的竹笛。 这里是多么美,如水晶琉璃做成的花香世界,是他临行前,为了弥补点什么而给她留下的吗? 好了。现在她留在这里,平和,安逸,舒适,心却是要一刻也不得安宁了。战场上的动荡、不安、危情,与这里正是鲜明的对比。她说了凡事都要和他一起的,他怎么能把她与他隔绝在这样的两个世界里? 她接着发呆。漫天夕阳卷成了一片,茜色的光如纱披上万物。她伸出白皙的五指,看着夕阳的光从指缝间漏走,凄凄一笑。 第二日、第三日……她推掉了那些身为苏夫人该有的应酬,在外头落得一身不好的名。转过头,吩咐丫鬟去买了一些布匹针线,她重新拾起以前的女红,开始为他缝制衣裳。所有心思,皆钩作绵密细腻的一针一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她心中不悦。 日子一天天冷了。 她也渐渐地习惯了。 心中思念着,可她才不要做个独守空闺的怨妇呢。他既然这么做了,便有他的道理。她现在恼他也是无用,到不妨寻点有意思的事情来做。 西风卷帘,她携碧儿带着锄头和篮子,晨起出府去后山采桂花、葛根和一些芳草。那些新鲜的花枝,一部分插在细颈玉瓶里,用作案头清贡,另一些用清水滤过了,放到干爽的阳光下晒干。弄完了桂花,又将采挖来的葛根趁鲜切成小块,以盐水浸泡过了后切片,用杵子研碎,便加了冰糖、细粉和花酒放在罐子里,等上一月。 中午在碧茜纱里歇上半个时辰,待醒了,她起床研究新的香料制法。她琢磨着在龙涎里再加一味药材,专在晚上睡觉时给他用,助他入眠。 忙活这些事情的同时,她也想办法关注着前 分卷阅读86 线的战况,心中情绪随着他的胜败而起伏。 日子转眼就入了冬。她把那放了葛根粉的罐子打开,一阵沁香扑鼻而来。加上那些晒干储藏了一个季度的桂花,她开始做桂花葛粉,满室清香,引得路过门前的侍女侍卫们都忍不住驻足。她笑了,邀他们来吃,用青花瓷的碗和玉勺给他们乘好。下人们受宠若惊,又交口称赞。她在这一片赞许声中,微微笑着,心却不由得恍惚了起来。桂花葛粉已经做好了,可苏毓钦还是没有回来。 回过头,她吩咐碧儿把东西送给府外的一些臣子家属,还特意写了信笺。她开始与一些素未谋面的贵妇通信了。 应该快了……他留给她的信中说,等冬天落第一场雪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他不会食言的。 她从没有这样盼望着下雪,恨不得日子如飞,跳过初冬直接飞到隆冬腊月。他走前的那一夜说的话,依稀仍在耳边。 归雪坐到那棵老树下,开始琢磨自己的心思。她在想自己是不是之前想错了什么。如果他本就是个深不见底的人,她也应该接受这样的他,而不是刨根究底、偏要质疑什么。他若不愿告诉她,她想知道也没用;他若想告诉她了,自然会说的。而且,不管他是哪一种,他都是深深爱着她的,正如她也深深爱着他一样。她可以自己试图去了解、去探索、去帮助他,但不该疑他。他和傅云奚绝对不同,他是她的良人。 苏毓钦不在的日子里,季无雨也走了。偌大的苏府,就剩下她一个女主人和一群侍卫侍女。他像是有意要留一段孤独和回想的日子给她。 她忘了自己是怎样熬过一天又一天,终于盼到冬日里的第一场雪的。 最先发觉瑞雪将至的信号的,是花园里池塘边的几枝红梅。藤索上的鲜花儿枯萎了,白雪落在了他为她做的秋千架上,也落满了整个湖面,唯那几点曙红是一片纯白中最鲜艳的颜色。她把他之前送她的一件雪裘拿出来穿上,推开了窗户。 眼前尽是一片飞雪漠漠。仰头去看接近无色的天空,伸出手,接住一片片从空中落下的雪片,她嗅到了雪的芬芳,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惆怅。 第一场雪,你答应我的,怎么还没回来? 她推门出去,没有撑伞,任雪花落在她的额上、发上,从袖中拿出那管他赠与她的翠绿色竹笛,正要放到唇边,却见一个人影快速地转过了角门,往这边过来。 面具男步子沉稳地走了来。那张灰色面具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那露出的两只眼睛却暴露了他的心态。归雪看到他眼里强作镇定沉稳,却难掩慌乱不安,心道大概是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发生了。她心里有些害怕,脸上的微笑也凝住了。顿了片刻,开口问道:“发生何事了?” 面具男不易觉察地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才道:“此处恐要生变,夫人还请随我来。” 转身走了两步,却发现归雪没有跟来。面具男顿足道:“夫人快些,再晚就来不及了。” 归雪站着不动,只思量了片刻,搓了搓手道:“你过来。” 面具男有些诧异,但见她镇定自若毫不慌乱的样子,似是有几分把握,便也不再犹豫,随她进了屋。 归雪入了屋,亲手为他斟了一盏花茶,神情如水般淡然,浅浅笑道:“这是花氤烹茶。你久在外面奔走忙碌,又戴着面具不以真容示人,我虽不知你姓名和相貌,却总想衷心地感激你一回。这盏茶水虽微不足道,却是我亲手烹制。” 不待他回答什么,她接着道:“能破府外的机关阵,又瞒过北周诸位王公大臣,‘名正言顺’地进了我苏府大门,却又不直闯进来的,想必是他。” “傅云奚,乘北周常林再度交手、苏毓钦去了前线,以使者之名为由来了北周,跑到此处要我。哦,”茶水微烫了唇,她放下琉璃盏,道:“或者说,要苏毓钦。” 面具男闻言一讶。 他还什么都没说,对方就已经将情形推测得分毫不差。然而在他的观察中,她除了每天做菜制酒、了解一下前线战况之外,并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不错。傅云奚,点名要夫人和他走。” “他带了多少人来?”顿了片刻,眸中柔光已消失不见,映着窗外一片雪色,越发显得聪慧而犀利,并无半分惊慌无措的模样。 面具男看着她,思了片刻,如实告知道:“眼前的就有几千人,还有些藏在不远处,只是没现身而已。我们的亲卫已和他们较量过一番,奈何寡不敌众……夫人,我准备派人去禀王上。” 归雪沉了眸色,“傅云奚率人来苏府,王上不会不晓。他按兵不动故作不知,其心理已经很明白了。” 分卷阅读87 /> 面具男脸色煞白,“照如此说,我们该怎么办?” “王上只是作壁上观。苏苏是他的臣子,他至少明面上不敢参与谋划。”她将盛花茶琉璃盏往他面前又推了推,笑得雅然,“喝呀。” 面具男心烦意乱,正对上她一双清灵的眸子,叹了口气,拿起那杯茶一股脑灌了下去,和着花瓣全吞了。 第40章 第 40 章 她上一次割袍断义的决裂好像一点用也没有,似乎她与傅云奚之间的恩怨,不是她说断他就同意了的。千人围府,只是与亲卫队小战了一场,便在外围按兵不动了。这不是大张旗鼓的进攻,而是诱降。傅云奚在等她的反应。 归雪仰首,无声叹息。她没想到,盼了那么久的初雪这日,等来的不是苏毓钦,却是傅云奚。 面具男道:“夫人,我会通知所有人做好准备与他死战到底,一定保护您的安全。” “不。”她冷了神色,语气不容他拒绝。他们都是苏毓钦留下的亲卫,她不想他们为了自己一人全部牺牲。“傅云奚与我曾有八年的交情。他这次来,目的在我。我还未表态,他不会与你们为难。你去和他说,要他令他的士兵先后退三十里。然后,给我三天的时间考虑此事。” 面具男讶道:“这能行吗?” “苏苏和我说了,初雪那天他会回来。我多等一日,胜算便大一分。三日,傅云奚会答应。你去吧。”她的声音愈发沉静了。沉静,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人愿意相信。 面具男沉默了半晌,遵了她的命令。 归雪起身,看着雕花窗上的雪一点点结成冰。将往事细细想来,傅云奚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他眼下对她的心思和态度,她也能揣测出格□□分。她就是明目张胆地拖延时间,笃定他会答应这个请求。 前线,苏毓钦正站在城楼上。数月激战,从秋到冬,他率军夺回了奉城并其他大小六七座城池,眼下正乘胜追击。常林这次派来的是他们最骁勇善战的王爷南宫辰。这位王爷,戎马半生,鲜有败仗,谁知这回遇上一个此前从未交手的少年人却连吃败仗,竟气到吐血。 苏毓钦用兵不像常人,更像鬼神,让人摸不清路数。南宫辰面子丢大了,与众将商议,决定从北周后方入手,遂遣探子想办法搅乱北周后营,谁料那苏毓钦早有防备,一一识破。每一次定好的计划,到头来都泡了汤。南宫王府内,南宫络听闻父亲连吃败仗、身受重伤,不由得恨透了敌方将领,几次向王上请命要前去支援,却都被回绝了。正此时,傅云奚却与她献计,说自己有办法帮忙。然后,南宫络便依了他的话,想办法让王上允他以使者之名去了北周。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傅云奚面上是去和谈的,因为常林一败涂地。可实际上他要找的人是归雪,这既是为了给南宫络帮忙的承诺,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苏毓钦的目光似深沉大海上洒满了星光,静海深流却难掩那跃动的光。副将竹离潇从里边出来,走到他身边。 “公子在想什么?” 毓钦依旧看着城墙外的天空,“没什么,不过是在想何时能将这帮敌军全部赶跑罢了。” 竹离潇苦笑,“你哪里是在想这些。离潇,只从公子眼中看到了一个人。” 毓钦冷了神色,转移话题道:“之前你不辞而别去了奉城,后来又突然回来找我,你不知道夕颜为了找你都一个人跑了吧?你来我这儿了,她可怎么办?” “自然会有办法。”竹离潇道:“公子明白在下,在下就是想建功立业。之前是为此,现在也是为此。这一次能追随公子打仗,离潇颇为欣喜,得您知遇之恩。说起来,在下和公子还都得感谢夫人。”见他不语,又继续道:“公子将夫人一个人撇下,如今常林的傅云奚到北周了,您可有过打算?” 毓钦蹙了眉。他也是刚不久才得知此消息的。离潇知道自己言中了他的心事,叹了口气道:“您在战场持久不归,夫人那边……离潇斗胆问一句,公子心中,是战事重要,还是她重要?” 苏毓钦转过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清冷,“我自己的事情,会自己处理好的。” 竹离潇索性道:“你面上不言,心里却担忧得厉害。这一场场胜仗,都是你将来的筹码。现在若收兵回去,北周王会说你没有乘胜追击,若不回去,归雪恐会被傅云奚带走。” 归雪……他被对方挑明了心事,手中紧握成拳。难道等自己回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吗?他分明与她说了初雪之日 分卷阅读88 一定会回,可这次战事远超出了他的预期。连连大捷,他用兵如神,没有忽然退却的理由。随着战事如火如荼,他对她隐藏在心底的思念与担忧也日渐滋长,渐渐占满他心底全部的角落。 她的盈盈微笑犹在眼前,她说了她爱他。前世一生求而不得之人,今世好容易圆得夙愿,难道要因为一场战事被生生斩断吗?!但苏毓钦不是表里如一的人,越是担忧,他便越要镇定。心中牵挂,却要表现得冷漠如石,才不会叫旁人有机可乘。 夜晚,皓月当空。 一众士兵夜宿营地,正升着炊烟用着晚饭。苏毓钦从中门走下来,到了他们面前。 一穹月色映着他颀长傲然的身形,不着戎装,手中无剑,面上含笑,却是气势凌云、不怒自威。那是他们的主帅。 所有人即刻停止吃饭,肃然起身。 “明日与敌军交战,只准败,不准胜。”月色下他勾了勾唇角,竟是下了一道这样的命令。 士兵们不解,面面相觑。 “谁若不遵命令,以军法处置。”他扔下这一句,转身走了。 白衣公子的身影在月色下渐趋模糊。士兵们重新坐了下来,继续吃他们喷香的晚饭,一肚子的不解。 北周苏府外,傅云奚带着他的人马,老老实实地在外围坐了三天三夜。 他向来较真,凡事总要问个原因。他觉得归雪变了,变得他完全不认识了。在他的心里,就算她晓得了他八年间利用她、封印她记忆的事实,也是断不会与他绝交的。她应该伤心才对啊!可是她除了恨与冷漠,没有半点伤心的意味,这是令他费解的地方。 曾经八年的情谊、懵懂美好的初恋,那些被她一把割袍断义企图毁掉的东西,却越来越在他心里扎了根。他慢慢地发现自己是真的喜欢她的。利用是真,喜欢也是真。原本起事失败该是意味着他对她利用的终结,可是世事竟出乎他意料。以为是终结的地方,成了她与他断绝关系的起点。接着,她成了苏毓钦的女人。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苏毓钦是毁了他整个傅家的人,归雪跟谁也不能跟了他。 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人一夕之间转了性子?就算她不愿言,他也一定要问。雪花儿落了一身。他想到以前,她是最喜欢这下雪的时节了。 父亲明面上把她当做养女,自己则成了她的义兄。腊月里她读了《长干行》,动手用木头做了竹马,又偏要去找青梅。他翻遍了大半座雪山,给她带回了一大枝青梅,手上生了好几个冻疮,还因此被母亲骂了一顿。但是她笑了。他喜欢她的笑颜,偷偷把冻疮藏起,假装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很轻松的事。年节下,她偷偷拿了针线给他做衣,他发现了高兴得不得了,却假装不知,待她拿出礼物的时候,故作惊喜。春日,她喜欢喝清润透凉的西湖龙井,他暗中吩咐下人去找最好的来,背着父母给了她…… 他做着这些事情,享受着和她在一起的时光,一面却为他傅家对她的居心感到微微的惶恐。他看不清自己对她这么好,究竟是为那重背后的目的,还是因为真的喜欢,亦或是两者皆有。他看到她感激和欣喜的目光,心里会越发不安,便越发把这美好背后丑陋的用心都埋藏起来。在臆想中,他以为她永远不会知道。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他逐渐开始承傅家的重担,随父征战、朝堂应对,渐渐地有了野心。她再不是以前那个可爱的小雪妹妹了,而是真正变成了他手中的棋。她生得倾城绝色,若有心,自然可当大用。 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当此刻的他开始回首往昔时,竟发现身边故人,一个个若非已经逝去,便是风流云散。傅家倒了,他虽然再次利用她逃了出来,身边亲朋却也一昔皆殁。南楚故乡再也不是他的家了,他认他乡作故乡,扭头四望,发现在自己伸手能触到的旧日痕迹中,仅有一个归雪。 曾伴他整整八年的归雪,曾真诚地喜欢过他的归雪,知道真相后一昔换心与他断情绝义的归雪,嫁给了他杀父仇人的归雪。 这个故人不会再来了,除非他制造巧妙的时机,主动找上来。 一缕悠扬的笛音忽从院内飘出,凄美中带着洒脱意,曲调高华,正是她曾经吹过的《神女游》。只不过用的是另一管竹笛了。 傅云奚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驻足聆听。 吹笛的女子,仿佛一昔之间又把他拉回了从前……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 那是他的小雪……曾经是的。便是那么静静地坐着,不经心地吹上一曲,也容易叫人心颤。 大雪连下未停。归雪漫漫地吹了半个时辰的笛子后,伸手拂去一身的雪花,款 分卷阅读89 步进了苏毓钦的书房内。她在他常用的矮桌边坐下,一卷卷地翻看他批阅过的公文。其字,正如其人。看上去一派俊逸温和,内里却藏着傲岸高贵的骨,性灵质冷。她仔细地看着他写的东西,思绪神游在他的心里。 思念着的人不在的时候,他留下的所有东西便都成了念想之物,尤其是他触过碰过的东西。她伸出指尖,轻轻去碰那已干涸的墨迹,似乎上头还留着他的温度。 “夫人!王上传信。”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面具男推门而入,打断了归雪神游的思绪。 “王上给我写信?”她瞥了眼那明黄色的卷轴,接过一看。 “不论他过去、现在或是将来立下多大的功勋,也消除不了王上那颗忌惮之心。”归雪边看边说:“要我劝他回来后交出兵权?呵,王上要帮助自己的臣子,还要谈如此条件?” “夫人,您看……” 她一掌将信拍在桌上,“王上对我们本就不信任,我又哪有去信任他的道理?我断不会因一己之安危有求于他,而让毓钦做他不愿意的事情。这位王上,真是异想天开。” 面具男为她的言语感到诧异和振奋。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常不惊,好像议论的并不是北周最尊贵的王,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熟悉的陌生人。 作者有话要说: 面具男:……面具男这个名字神级难听! 作者:emmmm?也还好吧?你最大的特点便是带着一张面具,不叫面具男叫什么 面具男:(企图否认)……我不是我没有! ……我没有名字的吗? 作者:emmmm……作者懒得起了,因为你就是个侍卫嘛,属下名字太多了作者读者可能都容易混了。 面具男:不公平,破月就有名字! 作者:他的戏份比你重。 面具男:……噫呜呜呜噫,你竟然说的如此直接。 作者:那好吧,给你起个名字,张三李四王二麻选一个吧 面具男:…… 我还是叫面具男好了。 (企图摘下面具,被作者阻止) 作者:(吓唬他)嘿嘿,再有此类行为,戏份全删。 面具男:……好好好,我再也不敢了…… 第41章 第 41 章 朔风,寒雪夜。 苏毓钦只罩一件披风在身上,顶着寒风牵出了白马。他已将后边的战略规划大致说与了竹离潇听。 茕茕夜色笼了他一身,他骑上马,眼睛看着前方,冰冷幽深如同深山的雪窟,吞噬了周围的一切色彩。 “公子。”竹离潇从后面叫住他。“真的走么?” “她在等我。”北风凛冽拂面,他恍若未觉。被冷风撕裂的,还有他一颗煎熬的心。未曾想到,没将她带着一起上战场,竟给了傅云奚可乘之机。他走前那一晚上她的落寞,他都看在眼里,内心数种情绪交织着,明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实际上却比大火焚烧还要疼痛难过。他就是个让人轻易看不透的,像无底的深渊黑洞。以后有一天她会完完全全地明白他,但不是现在。 “今冬的第一场雪,我答应了她会回来。是我食了言。”苏毓钦仰头望天。夜色下,远处冬日里的山影蔓延成一道亘古的倦意和呼唤。没有明月的照耀,只有轮廓和暗影。 千山暮雪堆叠,万里层云无声。 两世,他的心没变。一得知傅云奚围困苏府的消息,他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做好最后的关键性布置、交代了任务。然后,今夜,他身为一军主帅,决定离开这些天与他一起浴血奋战的将士,离开明日即将攻占而下的北周城池土地,只为快马加鞭奔往来路上的那个小家,只为对她的一个承诺。战场上是公事,他对归雪是私情。世人皆赞许公而忘私,而他现在的行为却注定是要因私废公了……他是做错了么?还是明知是错,仍知错不改,义无反顾? 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亘古不变的,比如君臣之道家国之责,又比如他对她永世不变的情意。当这些亘古不变的东西同时出现的时候,他在它们中间奔走,竟显出了些许仓皇不安。 竹离潇深深一叹,“公子放心。在下一定按照您的吩咐,做好接下来的事。” 苏毓钦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驾——” 玉鞭扬起,白马撒蹄狂奔而走。竹离潇看着那个隽秀的影子,渐渐消融在雪夜大雾里,不再多留,转身回城。 明日,明日他一定得赶到…… 苏毓钦此生第一次觉得有心无力。上一次,是他前世被傅云奚囚禁的时候。思及此,他又给自己鼓舞起了力量。被囚十一年、被她彻底遗忘的岁月都过来了,如今又算什么?归 分卷阅读90 雪在等他,她在等他!或许她此时正在那秋千架上,摩挲着他赠她的翠色竹笛…… 两天两夜,苏毓钦策马狂奔。佛晓的晨曦微露时,那匹英俊的高头白马已经力气不支。他顶着不堪的疲累与眼前些许昏花,再次扬鞭,狠狠抽向口吐白沫的马。 白马忽然长嘶了一声。这一鞭促使它再次使出力量跑出了很远,却很快地刹住了蹄子,发出不满的怒吼。 它的主人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待它极好的,从来没有哪一次像这样对它过,它已经在寒风雪夜里跑了两天两夜!它开始剧烈地抖动身子,企图将这个变得陌生和疯狂了的主人摔下来。 苏毓钦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两手更加勒紧了缰绳,“追云,听话!听话……” 人和马的精力都已到了极限。追云没有停止闹腾,只用它的实际行动向主人说着大大的“不”字。他握着缰绳的手磨出了血,依旧不肯放开。 不行……他一定要赶回去的。归雪在等他。他已经没有守初雪时归家的约定,难道还要让她被傅云奚带走吗?他选的是一条最近的路。这雪地荒原里几无人烟,亦没有别的马可以换。追云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寒冷、眩晕与疲惫的围攻之中,他强力使自己稳住心神,不再与马儿喊话了。一只手极快地离了缰绳几秒,从白袖中取出几枚银针,极精准地向马身上扎去。 马儿发出几声大喊,再不抖他了,撒蹄往前狂奔。一路莽莽荒原和山峦上的路,被马蹄溅起层层的霜雪。他终于得了救赎,愈发不敢放松,浑身已没了知觉,只有脑子是清醒的。清醒,能浮现出前方那个女子的倩影。 很快,还有数百里,应该就能出这片地方了。他心中想着,一面估计着如何最大化利用马儿剩余不多的体力。那几枚银针只能发挥短暂的效果,但这是他目前能用的唯一办法了。 马儿行至峡谷,他忽觉不对,正要让它停下。两边高处忽有巨响传来。仰头一看,是巨石滚着厚雪,从上边掉了下来。心头一震,胸口刺痛,他来不及思虑,两手放开,一个身子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拔腿往峡谷外面跑。 巨大的山石和雪轰隆隆地掉下来,狠狠砸在地面上。好在他刚进那峡谷一点点,又反应得快,勉强算是退出来了。可是追云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它的精力本已到顶,又受了银针的刺激被激发最后一点体能。 追云白色的身影在崩塌的雪堆和碎石中静默了。苏毓钦在雪地里抬起头,两眼布满了血丝。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向着追云消失的方向。一声哑了,终究没能清晰地喊出口,它的名字。它陪伴了他九年…… 不,不…… 他的意识渐渐地散了,散在这无边的大雪里。 苏府。雪停了一日,又缓缓地飘下来了。 归雪将那秋千上厚厚的雪花冰霜都擦干净,坐了上去。她就在这秋千架上等,等他回来,挨到了第三日,月亮升起的时候。 府外,傅云奚与他带领的士兵们,愈发严阵以待了。 傅云奚在府外面笑。 那个曾经与她一起玩耍、赠她礼物,护她爱她的傅家少爷,现在对上了她的窘境、苏毓钦的窘境,发自内心地笑。 他的眼睛、他的心,早就变得喜怒无常、利欲熏心。 但是他自己认为,那不能怪他,应该怪他周围的所有人。最应该怪的,便是苏毓钦。若没有他,现在傅家已经拥护四王子荣登大宝。第二个该怪的,就是归雪。她断得太果决,怨得太执着,在他觉得最绝望的时候,毅然地抛弃了他。 傅云奚不像他们是重生之人。这一次,他不过毫无意识地重复着前世的轨迹,却看到了她意料之外的选择。 这段时间,他扎根在了常林,心却总想着过去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他在思考她令他发指的行为的前后因果。她以前是那么喜欢他,那么信任他,就算知道自己受了他的利用,又怎么会如此怨恨果决地与他斩断一切关系呢?他还在思考自己对她真实的心意。他愿意把利用和喜欢分成两码事,它们可以并存。如果归雪不是灵女,那八年间他应该也会对她如初识那样好的。 秋千板冰凉。归雪小小地离开了一阵,回到屋内,拉起帘子。 这三日,她给自己做了一套天青色的裙子。换上长裙,坐到镜前,一根玉簪挑手取下,三千青丝尽数而散。她拿起黛石,灵巧地画眉,随后用胭脂很轻很淡地在脸颊上晕染了薄薄一层,以掩盖自己近来憔悴的气色。 踏出屋外,寒气砭骨。碧儿走过来,一声惊叹后,劝道:“天这样冷,夫人穿得太少了,要冻坏的。” 她 分卷阅读91 淡淡一笑,若一朵风雪中的青梅,“无妨。” 面具男也过来了,眼珠微微一动,正要开口,只听归雪道:“三日到了。开门,我去见傅云奚。” 面具男愣了一愣。 “苏苏没有赶回。眼下若与对方硬碰硬,苏苏的所有亲卫,还有下院里那十来个无辜的女孩子,都会因我一人而死。与其等他进来,不若我自己出去。” “可是夫人!” “不必多言了。”说话间她已经一步步走近了那扇大门。她说的话、做的决定,所有人都听见了、看见了。归雪下定了决心,“我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 天是这样冷,心是这样寒。 可是,再怎么寒,该面对的,终归是要出来面对的。 她的语气由不得他抗拒,她的眼神是那样淡然、沉着而坚定。面具男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这位绝色美人。“好。” 所有人都讶住了。原有想劝的,却都给她沉着的气势、清晰的声线稳住了神。 两扇沉重的府门,从中缓缓开启。 归雪梨花般的身影,沿着大门中央的一条直线款款步出,出现在天地风雪中。那样单薄,那样傲然。 傅云奚在不远处抬起了脑袋。 她只着一身天水碧长裙出来,一头青丝飘散风中。连片的雪花飘飞在她的墨发中、衣裙上,雪灵花手链发着莹润的光芒。 她手里没有拿伞。好像她和雪是最亲昵的,亲昵到不想用伞这样的身外之物去阻隔。雪片贴着她莹洁的肌肤划过,是那样美好而自然。一切,都正如她的名字:她整个人都是可以回归于雪中去的,还来这人世做什么? 归雪变了。 她真的变了。 从前的归雪,还没有这分坚韧和傲骨。 从前的归雪,只是水一样温柔、冰一般清洁罢了。 现在的归雪,是凌风傲雪的梅,宁可枝头抱香死。 她是恨他的吗? 如果还恨着,那就好办。如果不能爱,那便恨吧。总之,决不能叫她遗忘,或是与自己相逢陌路。 甚至,为了不叫她遗忘,他不在乎蓄意设计让她更恨他。 什么鬼割袍断义,她说作数就作数的吗? 所有人都抬起了目光,如望雪中神女一般,再移不开视线的焦点。眼前的女子已是人间绝色,其气质却更胜了容貌一筹,五分姿容,五分气度。天水碧色的衣裙趁着她玉雪般的肌肤,飞雪漠漠贴身而过,水灵之眼中寒光空茫,潜藏着最深处的那一丝不与人言的温柔牵挂,占尽了天地英华灵气。 归雪已经明白了。她的割袍断义之举,对他这样的人起不到什么作用。她只能用自己的智慧,巧妙地进行摆脱与反击。 第42章 第 42 章 傅云奚动了动已经僵住的腿脚,慢慢地,站起来。 她终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不知怎的,呼吸有些阻塞了。他完全没想到再看到她时,心中竟会隐隐有痛。他为她的眼神所惑。 一步一步,脚印印在雪地里,他慢慢向她走过去。短短的一段距离,却走得如冰封般艰难。 “你终于来了。” “我记得第一次遇见你,你就穿的是天青色的裙子。”他终于走近她,解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你不必为了让我念旧,而将自己冻着。” 她淡然一笑,“我将自己冻着,你就肯顾念旧情,放过我么?” 他看着她,“就是因为念旧情,所以才追着你跑。” “你不是说要与我断干净么?怎么还肯特意为我穿这个颜色?” 归雪道:“我说要与你断干净,你又为何还苦苦不放?” 云奚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为了他,死守着他的府邸、他的亲卫,可他对你一点也不好,在他心里北周的城池土地比你重要,他可以舍了你,抛下你一人。凭这一点来讲,他又比我能好多少?”他劝她,眼神一时间回归了少年时的温柔深情,“小雪,我的事业已经重新开始了。你与我回去好不好?我们还像从前一样,我保证不再利用你,余生只娶你为妻。你讨厌的事情,我再也不做了,好不好?” “你要我随你走。”她幽幽说道:“眼下的情形,归雪已经退无可退,还由得我 分卷阅读92 说个‘不’字?我的意见并不能左右你的决定,又何必问?” 傅云奚暗暗握拳,“你的心终究是随了他,从前我的位置,一点都没有了吗?为什么,这么快?” 归雪淡淡苦笑着摇头,如一朵风中微颤的梅,“不,一点都不快。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在完成对彼此的回答。” 傅云奚不懂,听得苦恼,又说道:“小雪,这一次,我想要你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她眼中漫过霜雪无声的影子,唇边,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意,“你现在处境变了,心性也转了,但本性没变。你一反常态,不再强迫于我,而是要我的甘愿,不过就是想打击苏毓钦罢了。你早就在心里将他视作了此生最大的仇家与劲敌,打击他是令你最愉快之事。输了我,会比输了战场更让他难受。只是傅云奚,你以为这世间所有东西,都是你想要就能一定得到的吗?” 云奚沉声,“我早就发现你变了。但是离开南楚的这些日子里,我好好想了又想,我对你,虽存在利用,却也是真心喜欢的。这世间完全纯然无瑕的爱情是不存在的,小雪,我不知你是在执念什么。就当是我犯了错,你就至于如此绝情,一个挽回的机会也不给我?” 归雪后退一步,凉凉地看着他的眼睛,“好啊,我现在便给你机会。如果你现在放了我,马上将你的人马撤离苏府,不再来扰,我就原谅你。说话算话。” 她笑了。笑得淡然而清冷,带着一丝讽意。 她知道他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果然,他道:“这是不可能的。你该知道,我这次来就是为了你。” “苏毓钦是肯定不会回来了。小雪,和我走吧。” “行。”她不再犹豫,说得斩钉截铁。“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你说。” “第一,放了苏府所有亲卫、丫鬟和姑娘们。” “……好。” “第二,我要带上我的丫鬟一起。” “第三,我还有几句话想向府里的侍卫交代。” “去吧。”傅云奚大手一挥,就地坐于雪中等待。深蓝色的衣摆,呈大半个圆形披散在雪地里。 一众围观的士兵们从头诧异到尾,觉得这位夫人当真不凡,分明是身处“人为刀殂我为鱼肉”的境地,竟还与傅将军谈了三个条件。而他们的将军竟也没有直接下令把她生擒了过来,反而有些低声下气的意思。听说他们两人曾有旧情,将军这是想与她重修旧好么?那郡主怎么办…… 面具男与碧儿并一众亲卫、侍女都在里头候着。归雪和傅云奚说的话,他们都一字不落地听见了。此时见她走回来,一个个都忍不住露出伤心之色。 危急关头,夫人选择了牺牲自己,来保住他们所有人和这里的一切。 “你们不要难过。我们,我们都做得很好。这是现在保全大家最好的办法。所有人,都必须遵守。”她的目光环视过众人,声线清冷而坚韧。 语罢,看向面具男,“你和我来一下。” 他们转过墙角,归雪说道:“我心里边有点不好的预感。前线战况如何?” 面具男答道:“夫人,前线捷报频传。” 她伸手揉了揉额角,思绪飘得悠远,“怕就怕,他已经离开了战场。他不会忘记对我的承诺,他一定在快马加鞭地赶回……可是,他不能轻易与人说。” “你去找他,快去!”她一瞬流露出了一丝绝然崩溃之色,恳切而急切地看着他。 面具男踌躇了,“夫人,在下一直与公子单线联系,眼下没有收到他的命令,不能贸然行动,这是公子定下的规矩。” “那如果他出事了呢?”她面上尽力维持着平静泰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你作为他的属下,他定的规矩固然重要,但也重要不过他的安全和性命!我赌他一定已经离了战场,但是已经是第三个雪天了,他还是没能赶回来,你一定要去看看!” “夫人……” “拜托你了。”她真诚地看着他,眼睛止不住湿润,“我现在无法去找他,只能靠你。” 面具男沉默了。与她相处的点滴里,他在慢慢了解这个女子,亦有被她感动的地方。她对自己真诚的感激,面对门外敌人时的临危不乱,情愿牺牲自己也要保住府中所有人的责任心……他又为什么不答应她呢?更何况,她是公子的夫人啊。万一公子真的出了什么事,与他相关的所有人,又有谁会好过? 想了想,他镇重道:“夫人放心。属下,一定尽快寻知公子下落。 分卷阅读93 ” 她如蒙大恩,用尽了身心气力道:“如此,拜托了!” 她的恳切刺痛了他。“……夫人,保重。” 傅云奚在雪中等她。 归雪收拾好了包裹,将那竹笛放在最里头,又把自己这些时做的桂花葛粉、冬日裘衣等一样样地收好。 本是想等他回来一起给他的,谁承想…… 如果苏苏在她走后赶回来了,该能看到这些东西吧。 她感到心里一阵疼痛,目光缓缓地,再次望向南方。那是战场的方向,是苏毓钦离家去往的方向。 碧儿掀帘进来,伤感道:“夫人,我们真的与傅云奚走吗?” 归雪走过来,轻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别怕。” 她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对她说了一句“别怕”。这话此刻在碧儿听来,是莫大的温暖和安慰。 北周苏府的主人,离开了。 茫茫大雪,一片干净。 洛东方暴怒。 一介女流,竟然情愿被傅云奚带走,拒绝了与他的合作。 如此一来,在世人眼中,她会是一个已经嫁人,却仍与其他男人有说不清关系的污秽女子。 如此一来,苏毓钦还会爱她如初么? 一个女人做出这样的决定,如果不是蠢笨到无可救药,就是高贵不凡到不能用世俗陈规去衡量和束缚。 苏毓钦的夫人,归雪。 他记下了。 装饰华丽的常林马车,载着归雪和碧儿缓缓前行。她听到了风声雪声中,鸟儿的声音。 虫鸣的声音。还有车辙碾过雪地、马蹄擦过乱枝的声音。 天渐渐地晴了。 积了厚厚一层的地面上的雪,开始慢慢地融化。但是雪太厚了,阳光也并不很大,只融掉了表层,露出下面的冰。有人迹的地方,自也有人铲雪,而荒野处则还是一片白茫茫的样子。 一个包着头巾的中年妇人背着包裹,走过莽莽雪原,看到雪堆中有个人。 他已经变得和这冰雪一样冷了。她走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她并不知道往前的峡谷深处还有一匹被大雪和巨石压死的骏马。 它叫追云,曾是他主人的骄傲,是所有马匹中毛色最纯、体态最美、奔跑速度最快的马。只有它,才配得上它那风华无双的主人。 傅云奚带着归雪,一路抵达了常林战场。 前几日,对方佯装败走,令常林多时来萎靡不振的军心受到鼓舞。南宫辰感到终于挽回了一点面子,不由得在晚上摆酒庆祝。就在这时,对方却领兵不动声色地打过来了。正在吃酒庆功的众人,一下子全部乱了套。竹离潇按照苏毓钦走前所言计策行事。年过五十的南宫辰闻讯气极呕血,一时竟气力不支。朝廷后方那头,由于南宫络的一再恳求,王上南宫星终于答应了她领兵援父的请求。傅云奚赶到的时候,恰比她晚了半日。 南宫络听闻他带来了一名女子的时候,感到了疑惑和隐忧。 但是傅云奚很快就给了她安抚。 “我带来的,是敌将之妻。”傅云奚笑得高深莫测。 南宫络即刻会意,“你的意思是……” 云奚笑道:“正如你所想。” 南宫络微微皱眉。“这会不会,太残忍了?” “战场上哪还管得这些呢?”他走过来,大手拍了拍她的肩,“敌将把你父亲气得呕血的时候,有心软过吗?” “云奚……”她伸手轻轻推开他放在她肩上的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哦。”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喃,“是我错了。络儿,原谅我吧。” 他的气息挠得她耳朵直痒痒,她感到心在仆仆地跳,躲过脑袋道:“行,那这次就原谅你。” “你一路赶来,也累了。我让人给你备好了洗脸水。”她站起来,“你先去歇息歇息吧。歇息好了,才有精力和我们商讨对敌之策。” 乍暖还寒 第43章 第 43 章 南宫络走了出来,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她问跟随傅云奚的小侍:“他带回来的人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 “回郡主的话,她叫归雪。”小侍道。 分卷阅读94 “络儿。”傅云奚的声音忽从后面传来,语调温柔:“我歇好了。你父亲尚在昏迷,我们先商讨一下对敌之策如何?”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这很明显就是不想让自己见到那个他带来的姑娘啊。 他不顾她的反对,拉过她的手,把她牵走了。 傅云奚将归雪和侍女碧儿安置在了一间相对最干净宽敞的帐篷里,里边一应日常用品都早就备好了似的,均在显眼处放得整整齐齐。 桌上还摆了一些新巧物什。最惹眼的,是正中一面雕刻精美的菱花镜。归雪环视帐内,自语道:“和从前傅府的老物什一样,一点不差。” 碧儿有些不知所措,问说:“夫人,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是绝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行军营帐中可以做这等布置,本就算是出格的了。他给我布置得越安逸、越舒适,便越是想磨去人的意念。你没见这一路上有多少人盯着我们?他定是堤防着我逃跑的。”她说着,在席垫上坐下,拿了桌上一盏清茶,润了润喉。 茶是温热的,早就为她备好。还是她喜欢的西湖龙井。 碧儿想要阻止,“夫人,您……” “里面不会有毒。”归雪喝完了放下茶盏,脸上已没有了之前离开苏府时的凄然,反变得淡然宁静起来。她看了眼碧儿,幽幽道:“你可是有个弟弟?” 碧儿大讶,张口,犹豫。 归雪倒也不逼着她回答,不紧不慢地拿出一样东西,问她:“这是什么?” 碧儿猛然睁大眼睛,挪过来道:“这、这不是……” “你弟弟的贴身之物。”她给了她细看,“知道为什么会在我手里吗?” 碧儿声线发颤,“弟弟,他怎样了!?小姐她,她答应过我要照顾好弟弟的!” 归雪眼中漫上了寒意,顿了顿说:“傻碧儿。荀玗琪,为了让你对她死心塌地地卖命,骗你说他还活着,还吊着一口气。暗中,却早派人下了手。”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碧儿跌坐在地上,眼中满是绝望,“不可能,不可能的……小姐答应过我,她答应过我……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这些日子以来,她也渐渐看清楚了,归雪是什么样的人,荀玗琪又是什么样的人。但她还是感到不可置信,也不愿相信。 “你弟弟,不过是她攥在手中,胁迫你的一颗棋子罢了。就算你知道之前小红的下场,为了你弟弟,也不敢违逆她分毫。可她若告诉你真相,你还会对她死忠到底么?”归雪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将一样东西交到她手里,“我有个办法,能让你查证此事真假。下一次,你借像她复命的机会,将此物交给她,你晚上跟着她就明白了。然后,我会在那边安排人接应你。” 碧儿睁着湿润的眼睛,接过那样东西,看着她,犹豫再三,问道:“夫人既然知道我不是真心投靠了你,又为何不戳穿我,反而这么帮我?” 归雪眼波微微流转,淡淡道:“你有你的苦衷。” 碧儿咬了咬唇。 归雪偏了头,目光悠悠看着窗外,“把我的话记在心里,去吧。” 碧儿后退了几步,“留你一个人吗?” 归雪笑了,“傅云奚不会伤我。而你,必须回去复命。我知道荀玗琪在这里有安插助你离开的人手。走吧。” 半柱香的时间后,归雪将帐帘都拉上,正欲躺到榻上,却看到有人进来了。 她起初以为傅云奚派来的小侍什么的,刚要说话,却见那人先向她做了噤声的手势。 他二话不说,直接坐到她榻上,拿过她的手把脉。 “你!”她正要发怒,却见对方眉眼间的神色有些熟悉。仔细一看,不禁出声,“季无雨?” “别乱动。”季无雨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你怎么来了?苏毓钦在哪?你可有他的消息?” 季无雨没有说话。他诊了半天脉,抬眼看她的目光中略过一抹异色,然后拿出随身带的几个装药材小包裹并一张药方给她,“喜脉三个月了。” 归雪眸子里渐渐放出绚烂的光。她这些日子就是觉得不舒服,没想到…… 只是,“你怎会早准备了?” “我估计的,有备无患。”他面上依旧是淡淡的,语速略快了些:“你赶快随我离开这里,绝不能让他的孩子落入傅云奚手中。” “怎么出去?”她问他。 季无雨微微将眼睛睁大了一些,似看一 分卷阅读95 个不懂事的孩子般看着她,一张白皙如玉的脸,随着他微微俯身而靠近,然后,冷不丁伸出洁白修长的手,重重打了一下归雪的肩膀。“怎么出去,你听我的安排就够了,不要多问。” “哎哟,”她小叫了一声,旋即毫不退缩地瞪他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睛,“你打我干嘛。”她“切”了一声,往后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抱起手臂道:“我,现在是两个人了。你要和我说清楚你的计划,我才有把握相信你。” 她说完这几句,看到他歪了歪脑袋。他歪脑袋的幅度非常微小,几乎看不出来。但她知道他是有一点儿恼了。 他嘲讽般地笑了一声,“你必须走。” 墙上投下两道影子,归雪眼尖儿,忽发现帐帘动了动,似有人过来。 “谁?” “是我。”傅云奚在外面等了一下,才掀帘进去。 她一个机灵扯了被子,把季无雨整个儿蒙在里面,自己也躺下了。 季无雨懵圈了一瞬,即刻又气又恼了,却也无可奈何。 “小雪……”他进来,却看到她盖着被子顺下了。 她佯装困意,睡眼朦胧地问他道:“干嘛?” 傅云奚一瞬差点儿背过身去。卧于榻上的归雪,两汪眼波似困似醉,整个人静如初雪,安详美好。他当她是一路随他赶过来,着实疲累了,咳了一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可有看到一个人路过?” 归雪眨了眨眼,“什么人啊?” “一个莫名其妙的外来者。” 她摇了摇头,“没有,我自进来就歇下了。” “是么?”傅云奚轻轻微笑,眼神在她身上回味流连,“看来是我吵了你的瞌睡了。” “不过这里可是行军营地。你,莫要太过放松为好。如果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和我说。” 归雪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好。” “呵。”傅云奚笑了一声,转身离开。出了她的帐篷,向两边人大手一摆,“看过了,没有人。你们几个,再去别处搜搜。” 帐内,又过了几分钟,季无雨终于被放出来了。 归雪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他道:“抱歉了,情势所迫。” 季无雨的声音却是冷飕飕的,“不知毓钦知道了会怎么想。” 归雪闻言很是气恼,“你当我想这样啊?不这样做你就会被发现。傅云奚不会伤我,但他绝对不会放过你!要不是你是苏苏的朋友,本夫人才懒得管你。” 季无雨反应道:“要不是你是他最在意的人,我也懒得理你。” “那好吧。”她道:“既然你这么不待见我,还来这里做什么?你想个办法快走吧,我是不会听凭你摆布的。” 季无雨丝毫不让着她,语气清冷如初,“每一次出事都是因为你,我看你是他的克星。倒不如我现在杀了你,他以后便可无牵无挂了。” 空气陡然凝重起来,死一般的静默。季无雨口里说着这话,看着她那一张如冰雕玉琢的花朵般的脸上,一双水灵墨瞳里略过一丝奇色。她并未因他此刻而起的杀意感到恐慌、畏惧或是企图自卫,反浅浅一笑道:“你将我杀了,是想把自己陪葬在这里吗?” “只要能让他以后心无挂碍,我死不足惜。”他答道。 “不。”归雪轻轻一叹,“你错了,季先生。死人,有时候反比活人更牵人肠。” “你想说什么?” “最好的朋友杀了最爱的人和他的孩子,对他来说,不啻为生命里最大的打击。”她摇了摇头,“罢了,你也只是听过‘重生’之说,又不能感同身受,我怎能让你完全明白那种感觉?” “呵呵。你以为这样说,我便不敢杀你吗?”外面的风吹进来,他的乌发微微扬起。她第一次细致地看眼前这位冰雪样的男子,眼角眉梢都是飘逸飞动的样子,整个人的气质清冷如霜,不带一点温度。他对自己,是一直都有成见的吧。 “你敢。你当然敢。”她的目光凝住,语气却是雍容有度、稳重而不容人抗拒的了,“不过季先生,我要在这里说一句。你想要的,只有我才能帮你达到。 你想要辅助苏苏完成大业,这必须得灵女承认。季先生什么时候做事变得这么毛糙了,分明知道我的身份,还说出这样胡来之语。” 季无雨闻言一怔。他连日赶来,头脑昏沉,一时间竟将这样重要之事都忘记了。 “说得对,我确实不能杀你。”他冷冷一笑,下了她的床榻 分卷阅读96 。 “你不光不能杀我,还得好好护着我。”前一句话还是沉重的,后面一句却自然地转了口气,轻松道:“季先生,男扮女装考虑一下如何?” “什么?”季无雨驻足。 “男扮女装。”她又重复了一遍。 季无雨愠道:“我是来带你走的!” “我说不可以。”她道:“现在出这营帐容易,外边的重重关卡、那么多士兵你要怎么过去?眼下两军还在交战,我们两个人,跑哪去?要我说,不妨借他人之手。” “你有什么主意?” “有一个人,对于我的到来很是不满,巴不得我快点走。” 她仰了仰脖,“你是大夫,我的身子需要你帮忙调理。正好,我身边的侍女碧儿要离开一阵,你来替她。” “……” 第44章 第 44 章 南宫络在往归雪的帐篷走来。南宫辰已醒了,召傅云奚过去说话,她正好得了机会。 傅云奚是少年名将,自己是常林的巾帼英雄,本来已是两情相悦,怎的忽冒出来一个归雪?这女子是什么来头,让傅云奚不惜迢迢千里奔去北周,又一路护她,奉若上宾?她心里想着,总觉得他之前对自己说的话并不是真的。听说那归雪貌若天仙,又与傅云奚有十余年旧情。他真舍得拿她当人质,去威胁敌将吗?她倒是对这个归雪十分好奇。 她没有让人去向归雪传令说要见她,也不打算带几个小兵前去恐吓她,只独自一人,两手空空地过去了。 归雪早料到她会来。 闻名已久的南宫郡主,即便卸了戎装,弃了宝剑,依旧是英姿飒爽、明眸灿烂的样子。那绛红色的衣裙趁着白皙的肤色,更是夺人眼目。腰间用带子一束,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曲线来,任是同为女子也会多看一眼。 “民女拜见郡主。” “你不是睡着吗?”南宫络说话单刀直入,语气里并不掩饰心中不悦,眼光却不着痕迹地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只见她确是生得绝好的颜色,比起自己更胜一筹。脑子里一时想不出用怎样的词句去描述眼前女子的美貌,只觉得这是个用玉雪雕琢成的人儿,身上又散出朦胧的光泽,如行云里雾里,若隐若现。这是她第一次觉得有人比过自己,不由得心悬了起来。 归雪悠悠道:“回郡主,民女是睡是醒,要看谁来。是骠骑将军来,自然要睡着,是郡主来,那就要醒着了。” 南宫络微扬下巴,“这是为何?” “郡主女中英豪,为人爽利大方,前来看我,我断没有推脱的道理。但是他,不一样。”那双眼睛里明光荡漾,透着一丝机灵和狡黠,“我劝郡主一句,傅云奚此人,不可轻信。” 南宫络道:“你凭什么如此说?” 她却是十分随性说:“实情如此。郡主爱信便信,不信便罢。”顿了顿,眼中多了一丝忧伤,“我一个已嫁了人的女子,落得如此境地,也是命不好。” 南宫络此刻已经明了了几分她的态度,想了想道:“我若让你现在离开,你肯走吗?” 归雪闻言心中一亮。她确是有意要引她提出这一问来,但没想到她会这样快就说出此话了,忙道:“郡主若肯援手,大恩大德,归雪永远不忘。” 南宫络却叹气道:“只是我想让你走罢了,即便你愿意,此事也不一定能成。” “郡主是怕骠骑将军知道了会怪罪吧?”归雪道:“恕我斗胆说一句,他当初带人前去北周,是作为使者去和谈,而不是为了我。如今郡主看我可怜,将我送走了,难道他反而要怪罪吗?和谈本就未成。他若真的动怒,岂不是昭告所有人,他去北周,和谈是假,强抢敌将之妻才是真?” “此话倒是有理。”对方所言正合了南宫郡主的心意,不由露出笑容。思量片刻,又说:“不过归雪,你可知他把你带来,还有第二重意思?” 归雪笑答道:“第二重意思,是待南宫老将军醒后做商议的,看要不要把我绑在城楼上做人质,示于我的夫君。” “你倒是聪明。”南宫络有意试探她说:“眼下,他怕是正在与父亲商议此事。” 归雪一笑,“既要以我为质,又为何求我不得?郡主,您早就在怀疑,他说要以我为人质,不过是掩护他千里迢迢抢了我的幌子罢了。实际上,他根本没有那样的决定。但是放弃这个决定的责任,他要交给南宫老将军背,这就是他要等老将军醒了进去议事的原因。老将军作为此处的最高统帅,任何一个 分卷阅读97 决定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你……!”南宫络见她语出惊人,不由少见地失了稳重之风,却见对方依然是神态自若、波澜不惊的样子,只得道:“满嘴胡言!” “郡主,很想了解傅云奚吗?”归雪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似回味往事一般,语调悠然绵长,“少爷他,最喜欢聪明又能看透他心思的女子,就好像一局棋上棋逢对手,难解难分。” “够了!”南宫络打断她,站起来,“归雪,我要你走,马、上、走!” 一句“少爷”,惹得南宫络浑身汗毛倒竖。她要把这个妖精似的女人送走,不能再给傅云奚留着了,哪怕事后他对她不满。 他又能如何不满呢?他现在在常林根基不稳,许多方面都还需要她的扶持。聪明如傅云奚,不论遇到多大的事儿,都断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与她翻脸的。再者,她若将归雪送走了,当然就能证明她是“聪明又能看透他心思的女子”,傅云奚事后回过神来,定会想到这一点的。南宫络思量着,眼中闪过一抹决断的狠色,下了决心。 天亮,开战。天暗,夜袭。 傅云奚与南宫辰制定妙计,趁着敌军今夜要偷偷去地里拔麦子,前往夜袭。 竹离潇站在最高处,俯瞰着辽远无边的夜色下的景象。苏毓钦临走前给他留下的锦囊,已经打开第三个了。 可是他还没有回来。 竹离潇有些担心。担心他是否出了什么事,也担心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他毕竟不是他,瞒得了一时,瞒不了永远。等所有城池全部打下,班师回朝,论功行赏,他还能戴着这副易容的面孔替他吗? “公子,麦地起火了。”一个小侍过来报道。 “嗯。”他点了点头。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大军兵分三路,趁敌军主力倾巢而出,全数在外围包抄。 正在进攻北周大营的常林兵此时还乐不可支。“我说这骠骑将军一来,咱们就有希望了!看这大火烧的,真叫一个爽,把老子这几个月来的窝囊气都烧出来了!” “可不是嘛!那北周军粮草紧缺,还趁着夜里偷偷割麦子,殊不知咱们骠骑将军的情报精准嘿!” “老子这泡尿憋得可紧!” 麦地里火势连天,很快亮成一片。放完火的常林士兵,一个个都大笑着,正准备离开,忽有一人奇道:“喂,你们看那些割麦的北周兵,怎么都一动不动,火烧来了也不跑?” 其他的人这才看过去,猛然发现那些“人”确实都一点动静也没有。才要奇怪,不远处却射来了敌人带火的箭矢,雨点一般密集而来。 “不好!!”一人大叫。 场面一时大乱,他们的身上着了火,有的在地上连连打滚,反越发滚进那片着了火的麦地里去了。无情的箭矢带着点火的头子,飞渡过深蓝的天幕,一整片天亮如白昼。火光映得满地鲜血都亮了。士兵们的哭喊声、挣扎声被火舌和千万流矢的声音吞没,他们很快就变成了烧焦的黑点,慢慢地消失。 远在主帐内等待捷报的傅云奚,全然没有想到这次“奇袭”会全军覆没。消息传来的时候,那个满脸是血的士兵哭丧着,被烧焦了大半个背部,他是拼死逃回来报信的。傅云奚目眦欲裂,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他看见对方说完最后一个字,竟生生在自己眼面前咽了气。 “苏、毓、钦!”他发出怒号,震动了一整个主帐。 对方以稻草做假人,有意让他们以为自己粮草不足,又假意要夜里前往割麦,便是要诱敌前来。在他们还以为自己是得到了准确情报、将敌军团团困住、已经得胜时,敌军已经从外层把他们全部包围。麦地里的那场火,不是他们给敌军放的,而是他们给自己建造的送命之地。 常林西北面防线的最后一道城池,也被北周军队夺下了。 竹离潇依然站在原地未动,沉毅地听着一次次传来的军报,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这是苏毓钦对傅云奚的胜利,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假扮了苏毓钦的替身罢了。计策是苏毓钦的锦囊里写的,如何对敌、如何引兵、如何假传情报,连对方会如何动作,他在离开之前,都已经算得一清二楚。 此人太可怕了。竹离潇甩了甩袖子,转身回帐。 愤恨抑郁到顶的傅云奚,这时第一个想起来的人却是归雪。 那个和苏毓钦最亲近、得他心上位置的人,也是那个曾和自己相爱、最信任自己的人。 傅云奚掀帘入帐,脸上再没了之前的半分温柔。 分卷阅读98 被窝里的人看上去睡得很熟。 “苏毓钦得胜了。”他站在她榻前说道。 “我败了,败得很惨。” “我现在才想明白过来,上一次奉城之战,他是有意没有插手参与。若不然,我也不会有这一军功。他这么做,无非就是为退一步不功高震主,再者便是放过我这个对手。只要我在与北周相对之国,他就永远有被王上需要的价值。” “亏我之前还在沾沾自喜,以为他是为保万无一失,不敢与我这个破釜沉舟之人正面交手。因为奉城之战,我必须要胜,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你很高兴吧?你是不是为他而骄傲?” 第45章 第 45 章 他对睡在榻上的人说着这些,拳头渐渐握紧,手背上青筋直暴。 “就算我进来的时候你是睡着的,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该醒了。小雪,我这一路对你太好。” “好到你敢如此对我,连话都不与我讲一句。我和你讲话,像对着一块墙壁。” “归雪!”他大喘了口气,一个箭步上前。手抓住她的被子,却停住了一瞬。 他猝然被一股强大的气流袭了头部。一个男子风一般从被窝里闪出,居高临下地站在榻上,出手招式猝不及防,果断狠辣。他迟了一秒反应过来,急忙招架,却已是太迟,瞬间落了下风。对方身材挺拔如竹,看似优柔的气度里却蕴含尖利锋芒,宽大而干净的衣袖随着他的招式起伏四动,一只修长的手很快扼住了他的咽喉。 “你!”傅云奚反应过来这正是之前寻找的那名男子。可惜,可惜! 他从未见过那样冰冷的眼睛。被那样的眼睛扫上一眼,好像身上被压了这个冬天的冰雪霜冻,喘不过气来。 “你就是傅云奚?”季无雨手中的力道渐渐加重,却又不掐死他,冰冷的语气里带着丝玩味的意味道:“还真是不怕死。” 傅云奚忍着喉头疼痛,拼力说道:“此处是我常林营帐,我喊一声,便会有人来拿你。” “那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季无雨凑近他一语:“我现在掐死你,你还能做什么?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你到底是谁,要做什么!?为何会出现在她的营帐里!?” “关你屁事。”季无雨冷笑着道:“我只告诉你一句。所有妨害他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你,这次走了狗屎运,下次可不会那么幸运,趁早收敛着点。”语罢,他一个劲风将他甩开,身子翩若无影,足下踏风而去。 傅云奚被重重地摔在了墙上,脑后一片麻疼。 “可恶!”他大骂道。 怎么可以,居然去得如此之快!!? 揉了揉被摔疼的地方,他以最快的速度爬起,冲出了帐篷,“来人,来人!” 人很快就来了,“将军有何吩咐?” 现在他第一要紧想的不是去追那个揍他的人了,“今天有没有人出过营地,有没有!?” “这……哦,郡主说是有事,提前回去了。” “呸!!”傅云奚怒不可遏地啐了一口。 “将军,怎么了?” “什么时候出去的?去追!快命人去追!” 深蓝的天宇上挂满了星子。归雪静静地摊开莹白的手掌,接住自天上漏下的星光。 马车颠簸着,一路驶离。 南宫络伸手拍了她一掌,“干什么呢?” “我在接星光。”她说。 “你不困?” “不困。”她微微转过脸,星光映出她的脸颊白皙而柔软,“因为我想着,我终于可以去找他了。” 南宫络道:“你现在离开这里也不能去北周军中啊,谈何找他?” 归雪笑了笑,“没关系,我会慢慢想办法的。” “哼。”南宫络仰头靠在车壁上,伸出两手垫在脑袋下,“你说我,也是吃饱了撑的。把你一个人甩出来送走不就完事了,干嘛还自己出来。说什么好人做到底,我就是傻。” 归雪扑哧一笑,“郡主不是傻,是善良。你担心我没有武功,一个人走了,会有危险。” 南宫络一挑眉毛,“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本郡主可是恨你还来不及。” 归雪道:“我替你说出来,你不承认罢了。 分卷阅读99 ” 南宫络点了点她的脑门儿,“你别得意的太早。本郡主可是喜怒无常,说不定半中途又起意把你杀了。” “好吧。”归雪撅了噘嘴,“那我还是睡觉惹,睡着了死总比醒着死好。” 半晌无声。 “诶?你还真睡了?”南宫络推了推她,“你……” 马车正行进着,前方却似忽然飞来一物,横木内一下子受了阻,磕磕绊绊起来。归雪一下子醒了,掀帘往前看去,只见前方忽闪出一大片黑影,杀气凛凛地直逼而来。 “快走!”南宫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两脚踢开了车门,两人一齐滚落出仍未停下的马车,摔在草地上。 一见车内的人出来了,那些人即刻如风般过来,一众刀剑上的寒光雪亮亮映成一片,照得南宫络眼睛里明光冰寒,窜起一股满溢的杀气。 “敢挡本郡主的路,我看你们是活腻了!”南宫络两手十指一伸,霍然弹开十道银色暗器,呈大半圆形向周围人散去,正中那些人心口。南宫络得了这一时半刻,气势汹汹地拔出腰间宝剑,双足踏风,绛红的身影凌空翻飞直上,卷起一地乱草枯叶。 归雪被她推出老远,摔在了草丛里,待抬头看她,却只见一众黑影围着红衣南宫络,正厮杀一团。 卡得如此精准,行动如此迅速,定是傅云奚发现了派来的人无疑,他们的目标是我,应该不会伤害郡主。可是……她脑中飞速地思量着,想要去帮南宫络,无奈自己并无武功,去了只能是累赘,遂盘算起其他方法来。季无雨应该快赶到了……他到了,会多一重胜算。 身上忽然疼了起来。她难以抑制地一个仰面栽倒在了草丛里。腹中刚受了激烈冲击,此刻一阵绞-痛。她想起了上一世自己怀孕的时候,也是这般,可…… 身体发出了抗议和不适的信号,那疼痛越发凶猛地袭来,一阵高过一阵,她拼死力忍住不发出□□,身子却在草丛里滚了好几回了。她得忍,不能暴露,要不然南宫络就白帮自己了。 皓月高升。那些来人对南宫络竟也并不客气。他们奉了骠骑将军的死命,一定要追上归雪、把她带回来。 眼见不敌南宫络,他们瞬间交换眼色,即刻摆成一个阵。眼下虽死伤过半,但剩下的人数仍足以对她形成合围之势。他们认为南宫郡主是过于自傲轻敌了的,仗着自己武艺高强,只身一人护着归雪离开,外加两个车夫,除此外没有一兵一卒。 阵型变幻了,这是南宫络此前竟未见过的阵型,南楚傅家的八卦阵。他们站成了一个看似毫无章法的奇异形状,各守自己的阵脚,却叫对方看不出突破口在何处。右下角站着的黑衣人忽然一声尖喝,趁她一瞬的犹豫间,一柄匕首带着沛然真气飞速而来,直逼她胸口,大有将她重伤之势。 “郡主!”归雪在草丛里大喊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那匕首刺向她,拼了命想要起身,却一点也动弹不得。这是她这一世头一回感到如此有心无力。她感到那一刺不仅是向着南宫络的,也是向着自己的。 一柄长剑忽不知从何处过来,穿过深黑的叶影,直抵南宫络胸前,精准地把那匕首打落掉了。南宫络蓦然回头,只见是个眉目如画的公子,一招一式,体态功法刚柔有度。男子那一双眼睛流光婉转,如潭水印明月,却又似冷静得没有一丝感情,全不像是救了她的样子,反像个偶然路过插足一脚的游人。 是季无雨来了!归雪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好险…… 腹中疼痛愈发剧烈了,额上留下了黄豆大的汗珠,晶莹地滴了一草地。她眼角不知觉地淌下了一滴泪,慢慢地,顺着她这些时日愈发消瘦的面颊流下。 被自己不喜欢的人死缠着,真是一种折磨。看着帮助自己的人因自己身陷险境,也是一种痛苦。怀着心爱之人的孩子却被迫流离,更是深深的无奈,还需要她的忍耐与坚强。 苏苏,为什么你不在我身边?你在哪里? 我怀了你的孩子,你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的脑海中又出现他的影子了。那个只用得惯她所制龙涎香的少主,那个坐于幕后左右一国政治存亡的少年,那个穿着吉服,温柔款款地迎娶她的翩翩公子,那个为了她终身未娶、被囚十一年,抛弃了所有的人……陌上采花,雨夜品茗,青庐合卺酒,披衣骑红马。她原以为这一世会和他在一起,幸福一辈子的。 可是没有。是这尘世中人,便会有悲欢离合,有生老病死,有伤痛,有哀愁和欲望…… 一只纤瘦苍白的手,慢慢地向上伸起,高过了草尖儿。地上的人儿,正以一种苍凉的姿势,企图用指尖再次触碰迷离的星光。她是那么美丽,那么 分卷阅读100 哀愁,又那么痛楚。渐渐地,鼻尖嗅到了血的味道。 血在夜色里蔓延。 她终于撑不住了。那只纤手很快地,垂落了下去。 季无雨一身冷色,招式如电,长剑一晃,一把变作十把,往下头那阵型的各个方向而去,一片银光呼啸,转瞬化作了一场血的盛宴。方才还稳如泰山的阵型,顷刻间土崩瓦解,连南宫络都并未看清他到底用的是何招数。季无雨冷着脸收了剑,徒留一地鲜血和被劈飞的肢体。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南宫络正要张口说话,二人便见不远处又是一波人冒出来。季无雨却是扶剑冷笑。南宫络双眉一挑,“居然还有人。”旋即飞身至另一边,与季无雨相对而立,二人同时对敌。 来者中有一人大喊道:“郡主,我们不想伤您,还请将归雪姑娘交出来!” 第46章 第 46 章 南宫络却是凌空一剑劈下去,红衣在空中画了个半圈儿,怒道:“滚!” “郡主执意如此,也怪不得我们了。”那人说道,四下里忽升起有毒的气体,淡淡的绿色迅速蔓延。南宫络心道不好,用手捂住口鼻。 “你走!回去。这里交给我。”季无雨从身后推了她一把,她随着山坡滚了下去。这一滚就出了此处地界了。毒气是没有了,但是那个神秘男子和归雪,也找不着了。 季无雨心知对方意图,不再多做纠缠,转身跑走,一路在草丛树丛的遮蔽下隐隐现现。那群人正追得热乎,他忽然反手抛了一样东西,迷糊了他们的视线。待反应过来时,人已不见了。 得以脱身的季无雨这才想到了归雪,冷哼了一声,眼角微动,走到那血迹斑斑的草丛跟前。她的血流了一草地,痕迹弯弯曲曲。 “喂!”他蹲下一看,却见她已经晕过去了。 他把她就近抬到一个山洞里。谁知刚刚抱起她,她就醒了。 她的面色十分难看,一双眼睛却精光闪耀起来,用虚弱的声音问他道:“南宫郡主呢?追杀的人呢?” 季无雨皱着眉不回答她,将她放到山洞里,去寻树枝生起了火,又把包裹里那些药材拿出来。 “老实待着,不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他向她命令道。 她的嘴唇颤了颤。肚子依然在疼,她感觉那孩子在踢她,可能是在抱怨方才受到的冲撞。 他给她弄了应急的药服下,满眼皆是嫌弃。“要不是因为他非要我过来帮你,我现在应该在他那里。” 他终于透露了有关苏毓钦的消息。她竖起耳朵。“那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告诉你有用吗?”他叹了口气,向上摊开莹白的掌心,把一味棕色的药材倒在上面,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细细地摩。凑近了她一点儿,又伸出手探她的脉搏。 他那张冰冷俊逸的脸近在咫尺,她不由得觉得太近了,脖子微微向后缩了一下,却被他觉察到了。他抬起眼睛,毫无表情地看着她,“怎么着?我是大夫。” “我现在给你调理一番,天明之前我会离开。”他淡淡道。 这下她微有些慌神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与你的意思无关。”他给她诊完了脉,干净地抽开手,坐到另一边离她较远的地方去。“明天你该可以自己走了,要去哪,随便。” 她生出了好奇,想了想问:“你不能带我去找他吗?” “为什么是我。”他的语气很平,不像是疑问。 “季先生,你的朋友只有苏苏一个吗?”她垂下眼眸,又说。 “朋友?”季无雨刚刚阖上的眼微微睁开,“要朋友作甚?不嫌累赘吗。谁又说我有朋友了?” “难道苏苏不是你的朋友?” 季无雨微别过头,“他是很厉害不错,我也以辅助他为毕生追求,但这并不是因为我拿他当朋友。我处处帮助他,不过是因为儿时父亲交给我的,季氏一族的任务。那个预言,不是空穴来风。” 连他自己也并未意识到话说得有些多了。从前逢人只说三分话的他,却在今夜这短短的时间内,向她透露了自己最重要也最隐秘的事情。 归雪弱弱地笑了笑,“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季无雨道:“人爱我,我却不爱人;人恨我,我却不恨人。” 归雪微微倒抽了一口气,“不,你不 分卷阅读101 是那样的。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是有爱,也有恨的。” “你怎么话那么多。”他忽然瞪了她一眼,“真是吵死了。早知道就不管你,让你疼,疼了就没话说了。” 她这下安静下来了。他的话有些刺伤了她。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话说的过头了,咳了两声道:“不早了,睡觉吧。” 她在前半个晚上一直都是近乎醒着的,脑子里反复出现一些莫名的画面和色块。直到后半夜她才浅浅地睡着了,因为身心实在太过疲累。 翌日的太阳升起的时候。 晨曦斜斜地照暖了她半张脸。她迷迷蒙蒙地醒了,下意识地望向对面,那里是空的。人果然走了。潜意识将她唤醒了。她正要站起来,却发现膝上放了一张纸,是他给她留的药方。不远处的地面上,还搁着几个药材包裹并几根银针、一条麻绳。 她扶着山壁慢慢地站起来,走了几步,起初有些吃力。渐渐地活动了一下,便觉好点了。她把他留下的东西都装在一个大包裹里,也离开了。 她要去找他。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她去找他。 哪怕当初他夜里离开她奔赴前线,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不在她身边,让她恨。 和他分开的这段日子以来,她也想通了一些事情。她曾怨他不让自己看透,可她不也是一样么?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为什么要抛下母亲,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但她也没有把这些疑惑告诉过他。 独自踏上前行的道路,冬季在她眼前似延伸得越来越长了。脚下的道路如一片荒漠,无论她是怎样的雪之精灵,都无法忽视那道路给她的荒漠的印象了。曾经在她生命里辗转过的每一个冬,或银装素裹,或有青梅暗香,都与今年这冬不同。残雪中孤零零地立着些干枯的树枝,在古树的底端附近,妄图招摇。 这条路太荒芜了,荒芜到曾久久地喜欢着冬季的她,开始怀想起春日新抽的嫩芽、夏时的一片碧绿,秋季落叶流火般的红色。 她的孩子,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来到这样的世界:四国一片战乱,百姓流离失所。喧闹处,尽是世事乱象;荒凉处,是幽僻孤独;高门家,皆明哲保身;布衣间,求不得一块青冢。 她想到了她上一世的那个孩子。 也是在这样寒冷的冬日,她走了,为了救她孩子和侍女的命。可是她走后又发生了什么呢?荀玗琪是否遵了当初承诺,善待于他们? 这些她都不得而知。但是今世,她会尽最大所能,保护好自己身边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开战。 常林向璇元派出了求援的使者。 洛东方眼见北周疆土一路扩张,欣喜不已,心境也慢慢地变了。从前他不过满足于做一国之君,守好祖辈父辈原本留下的土地就好了,但现在,随着大军一路向东南进发,连战连捷,他的心也变大了。他自作主张,下令让“苏毓钦”继续进攻,企图灭掉常林。 竹离潇这下难办了。但就在此时,他收到了苏毓钦的信。信上让他暂且领命,静待自己回来。 竹离潇看得有些莫名。暂且领命? 他早就发现苏毓钦之心并不在于在一国之内封侯拜相。他对北周,可谓时而表现得忠心的肝脑涂地,时而却又游离于其外,让人不明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过,自己既然已经认他做了主子,那么就暂且依他所言吧。 话说碧儿一路跟着荀玗琪派来的人赶回去,也花了好些天的功夫。 她向荀玗琪交代完了所办之事,又把归雪所给之物交与她。主仆二人合计一番,不在话下。碧儿心里真正装的却是归雪所说的那番话,假如真如她所言,自己的弟弟早就死了的话,她绝不会再向荀玗琪效忠下去了。 树林里,渐渐有明月升起。 碧儿推说路途劳顿,早早睡下了,暗中却是醒着。待到半夜三更,发现荀玗琪果出来了,带上两个侍卫不知往什么地方而去。 碧儿摸了衣裳下床,一路偷偷跟在那几人的后面,却见他们往后山上去了。 上头是个坟堆。 荀玗琪甩了甩衣袖,“你们两个上回亲自办的,不会有差错吧?张丙,你说!” 张丙答道:“回郡主的话,奴才两个确是亲手把他掐断了气,埋进去的呀!” 碧儿心头一阵剧颤。 荀玗琪啐了一口道:“那么个东西,本就病的半死,养着也是拖累,不如咽了气的干净。你们两个对旁人,可不能吐露半 分卷阅读102 个字,尤其是对碧儿。若有违抗,看我割了你们的头。” 两个侍卫连忙点头应是。 碧儿大恸,脚下一滑,竟弄出了声响。 “谁!?”荀玗琪眼中一阵狠戾划过,亲自走来了。 碧儿正自无措,忽然一个人在她身后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走了。 两个侍卫赶过来,“郡主,是何人?” 四目空空。荀玗琪呵呵一声,“没什么,不过是风声罢了。” 拉走碧儿的,是一个陌生姑娘。 她带她到了很远的一个地方,才停下来。 “你是哪里人?”她问。 碧儿喘着气,方才那一阵悲恸还没缓过劲儿来。然思及临走前归雪所言,勉强应道:“我是荆州夏口人,正要赶去见我的一位朋友。” “我与你同路,结伴一起走吗?” “现在到处都是战乱,有岗哨的地方不好过。我知道一条小路,你可以和我一起。” “正好,我也缺个伴。两个人在一起,遇到什么困难都好对付些。” 半晌无声。 两人说完了长长一串接头的话,互相打量着对方。 “暗语没错,你是碧儿。”那姑娘转身道:“跟我来。”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的老长。碧儿感到心脏在突突地跳。她握紧了拳,一路机警地观察着四周,终于随那姑娘到了一间小房子里。 推门进去,屋内一股药味儿。 几样简单的家具摆放整齐,一张小凳上,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瘦的可怜的小男孩。 碧儿一瞬怔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桃!?”她扑了过去,扑倒在他脚下,拼命地唤着他,伸手抚摸他的脸,“小桃!是你吗?我是姐姐,是姐姐!” 小男孩用半生半熟的目光看着她,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一个字。 “他差点死在荀玗琪手里。姑娘心善,托我救了他。然眼下他的状况不容乐观,还需多加照料和调理,你暂且别急。”那位陌生姑娘,站在她身后,慢慢说道。 碧儿慢慢地转过头,脸上早已挂满泪水,“谢、谢谢你,谢谢夫人……” 第47章 第 47 章 这一晚,上一秒以为弟弟真的离世了的悲恸和下一瞬忽然见到他活着的狂喜交织在一起,让她百感交集。过了很久,碧儿才渐渐地缓过劲儿来,偏头看那个姑娘:她生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黑黑的眼珠灵活至极,脸庞圆润可人,乌黑的两根小发辫被拢到胸前垂下,其余的发一般披在背后,一般用一根簪子挽起来。 “我叫夕颜。”她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利落地把杯子放下,用纸巾擦了擦嘴道:“虽然你现在知道真相了,但明面上你还是得忠诚于荀玗琪,绝不能让她起丝毫的疑心。” 碧儿颤颤地点了点头,“姐姐说的是,这点我明白。”顿了顿道:“夫人,可还要安排我做什么?” 夕颜道:“有的时候我自会告诉你。” “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若是等他们回去了,有人发现你不在,便不好了。”她说着看她一眼,给了她一个礼貌而温暖的微笑,“你弟弟,我暂且替你照料着,等日后时机到了,便叫你们姐弟团聚。” “哦,哦,好。”碧儿连连应着,“那就拜托你了。” 夕颜点了点头,“我不送了,你自己当心。” 待她走了,小桃发出一声不满的哼哼。 夕颜知道这是半夜叫醒他,他不高兴了,遂哄道:“小桃乖,那是你姐姐!你姐姐来看你了,你当然得起来了。” 小桃猛烈地摇头,伸出指头指了指她,“你。” “哎,我不是。” 小桃噘嘴道:“漂亮!” 夕颜微笑着叹了口气,“虽然你觉得我好看,但她是你亲姐姐。” 小桃依旧固执地摇头,又哼哼地说:“你!” “好好好,我是你姐姐行了吧。”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现在你可以安心睡了。睡吧。” 又闹腾了半天,总算把他给哄睡着了。夕颜伸了个懒腰,伸手揉揉自己发酸的腰背,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可以歇息了吧?”她一出现在屋外,破月便像堵墙似地杵在她眼前。 分卷阅读103 > “是。”夕颜懒懒地说。 “我看你晚上也分外精神,不如我教你练武?”破月有意逗她。 “得了吧你!”夕颜道:“我看你是没事找事。” “诶?我好心说要教你练武,你反倒说我起来了?”破月叉腰说:“这一路我大大小小地保护你不下几十次了,你这小没良心的。” “破月!”夕颜踮起脚说:“你给我住嘴。” 破月道:“我不住嘴,我就要说。你这一路找情郎要是没有我这个武功高强的暗卫,早死了几十回啦。你踮脚吧,踮脚吧?踮脚也没我高,还和我吵,切。” “你不要把小桃吵醒了!”夕颜指他的鼻子道:“我跟你说,我是看着小桃已经睡了我才懒得和你计较,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么说,你默认我说的话啦?”破月眯起眼睛,凑近她一点,“诶,竹离潇真的是你情郎啊?” 夕颜说:“你明知道我出来的目的,还这样问。破月,咱两不能好好做朋友吗?你别以为我以前和竹离潇吵成那个样儿是我愿意的,也不要有意学他。” 破月走到她身后问:“诶,我想听你说,你出来就是为了给夫人办事儿,去找竹离潇不过是个幌子。你,在乎那个家伙作甚。” 夕颜偏过头,刚好看到他轮廓硬朗的半张脸,“我是喜欢他不错。” “哦?” “但是我这次出来,不单是为了寻他。夫人虽然跟了苏毓钦去北周,根儿却是在南楚的。荀家又是南楚大族,荀玗琪和她结了仇,总会想办法报复,我们要先发制人。” “所以你在寻他未果后,便直接到了南楚,为的就是今晚——荀玗琪身边的丫鬟,碧儿?” “不错。这对于碧儿来讲也是件好事,我们救了她的弟弟,同时也救了她。荀玗琪不是善人,她跟着这样的主子,迟早会做第二个小红。” “你们对对手了解得还很清楚嘛!” “怎么?就你们能了解了,我们就不行?” “不是不是,我是说你们聪明呢。”破月道:“那你既然早就想好了,怎么不和夫人明说呢?” “因为还有少主在啊。”夕颜说。 “因为公子?”破月忽然笑了,“你们这样可就是没必要了。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事情可以逃过他的眼睛?” “我们也没想逃过他的眼睛,不过是延缓让他发现的时间罢了。若不然,他当初不会默许我暂时离开的。”夕颜说道:“少主对夫人格外爱护,不舍她涉险,甚至不允她身边的我涉险,卷入这等事情里头,我便只好借爱慕竹公子之说了。” “好啊你。”今晚她告知的答案让破月十分意外,他捏了把汗。 夕颜道:“我们这样做,也没有恶意。在我心里,没有谁比夫人还重要。有时候我只是装的很蠢而已,你还真当我是猪?” 破月情不自禁地吐了吐舌头,“……你这个戏精。” “在这乱世谁还不是个戏精了?你好意思说我。”夕颜道:“我原本是个大大咧咧没心眼的人。可是前不久,姑娘却像是忽然转了性子,和我说了许多话。我一开始不明白,后来却渐渐地想懂了,是那个理儿。” “说的什么话?” 夕颜眨了眨眼睛,“你猜。” 破月气闷。 夕颜嘟了嘟嘴,转头要走开。 “……那个,夕颜。”他见她说完准备走,拉住了她。 夕颜微愣地扭过头,看着抓着她衣袖的他的手。 那是一双大而粗壮的手,仿佛可以徒手劈石头,但是却抓得很轻,带着一丝小心和试探。 破月这才意识到了些不妥,讪讪地放开了她。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说。 夕颜笑了,“你不是自己也说这一路救了我几十回了吗?你是我的恩人,我相信你。快去睡吧!天要亮了。”她说完,轻巧转身,真的走了。 破月立在原地看着她,那个可爱的背影渐渐地走远,心里莫名地漫上了笑意。 夕颜想念归雪了。她决定,办完了碧儿这件事,马上就回去。 这段时间里,她和归雪几番飞鸽传书,已经得知竹离潇去了前线随苏毓钦打仗,但是近日放出的鸽子倒是都没有回来的了,她不由有些担心。 =============== 就在洛 分卷阅读104 东方精神大振,准备令“苏毓钦”一举率兵吞并了常林的时候,北周宫廷内的一场政治风波,彻底断送了他的兴致。无奈至极,他发了命令,让“苏毓钦”班师回朝。 然而最先发现这场政治风波苗头的不是北周自己,而是常林和璇元。 这就不得不提到那个叫洛子寒的人了。两国得知这场要乱北周后方的政治风波将起,靠的是洛子寒送来的情报。 正如上次归雪遇到的那个侍卫所言,近十几来,洛子寒的名字在四国境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没有谁敢正大光明地提他。洛子寒作为三国的情报员,能弄到北周宫廷内最高机密,并以密函的方式准确无误地传到另外三国的君主手中。他不要回报,亦不图名利,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定是因为仇恨,对北周的仇恨。这样的事情一开始发生的时候,三国都还是不信的,可后来事实一次次印证了他说的话,三国便慢慢地开始信了。 署名洛子寒的密函上写的情报,从来没有出过一次错。 近期他的密函消失了好久了。但就在这节骨眼上,常林与璇元又接到了密函。他们如久旱盼甘霖一般,如获至宝。常林君主南宫星更是兴奋得一个晚上都没睡着觉。 于是洛东方恨洛子寒,愈来愈恨之入骨。从一开始的恐惧变成与日俱增的恨,这种恨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恨了,是侵入骨髓、刻在生命里的,像死亡魔咒一样的仇恨。 洛东方最忌惮的三个人,一个是洛子寒,一个是花晚照,一个是苏毓钦。但后面两个是看得见的,第一个却是看不见的,像一个游魂。洛子寒躲在暗处的一只手轻轻一搅,他洛东方的北周就得闹个天翻地覆。这场政治风波,洛东方就认为可能是洛子寒作的乱。 他曾经为了查出洛子寒在哪里,大动干戈,一次杀掉了半数以上的大臣,折腾了半年,却一无所获。那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他觉得洛子寒像一个魔鬼,迟早要把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那场风波之起,不过在几个人之间,后来却越闹越大了,圈住的人越来越多,闹得人心不宁。 说起这刚开始的事儿,便是岑太尉强了大理寺于寺承之妻。 于寺承的妻子罗氏,天生丽质,性情又极温润,偶一回被太尉大人看见,动了鬼心思。有一回太尉便乘着于寺承不在家,命人找上罗氏,说是有要事相告,事关于寺承。 罗氏不明所以,却也不敢推拒,讪讪地去了。哪知进了太尉府大门,被几个小厮带着进了房,岑太尉便将房门一关,解了衣带。 罗氏大惊失色,转身要逃,却见一室均门窗紧闭。太尉逼近她道:再敢反抗,便叫于寺承明日就离京外放。罗氏软了,眼看着面前巨大坚实的身体,一点点压住了自己。 回到家中以后,却不敢与丈夫明言,只是暗暗落泪。无奈纸包不住火,终给于寺承发现了。寺承大怒,声称自己虽然官大不过岑太尉,这官场朝廷上却也该讲个公理,遂一纸状书告了上去。朝中官员倒有一部分是太尉的人,自都不买他的账,甚至出言恐吓。 原本事情到了这份上,已经很僵了。但是岑太尉打定了主意,认为此等小事,并不至于影响到自己的政途,是于寺承小题大做,弄砸了朝廷的颜面。自己官居太尉,难道还怕一个小小寺承?干脆就派人又暗地里去了他家中一趟,生生砍下了罗氏的手,呈到他面前。 于寺承当场吓晕过去。而罗氏,在那之后三日,割腕自尽,手里拿的却是太尉府的刀。 闹出人命来了,事情就一下子变大了。岑太尉意识到自己玩过火了,想收,却再收不住了。 朝堂高级官员杀人案一下子引得龙颜震怒,洛东方令人将其先行关押,其余部门合力查案。 然而案情并未到此结束。五日后,岑太尉死在了诏狱。其脖上有勒痕,看去是有人故意杀人。 第48章 第 48 章 经官员们调查,杀死岑太尉的极有可能是罗氏的哥哥,军中教头罗贝,遂将罗贝也抓进监狱。 罗贝此人,平日里言行放荡不羁,然对手下兵士们极好,行军时都是同吃同住,兵士们有困难便掏自己的东西援助。罗贝一被抓,他手下那些兵士们不乐意了,说我们教头清清白白,凭什么抓他,遂密谋策划,择了个晚上集结一处,冲进了大理寺正卿的府宅。 可这事儿被十三王爷提前发现了。觉察到此事的十三王爷,没有前去告密,没有拆穿他们,却是默默地找人打开了正卿府宅后面的那条通道。 碰巧那日正卿大人并不在府邸,而是去了养居殿与王上议事。冲 分卷阅读105 进去一看没人、不明所以的兵士们,正在慌了神时,忽看到了那条通道。他们顿时兴奋了起来,认为正卿也许是循着那条通道逃走了,便追了过去。哪知这条路的出口,恰恰是通往养居殿。 他们被当做叛贼抓了起来。问责到上层,一级级地,竟牵扯到了大将军身上,给他治了个驭下不严之罪。大将军挨了几板子,却说道,这伙士兵闯入绝非偶然,而是有幕后之人指使。消息传到上头,洛东方震怒,下令严查。事情愈演愈烈,朝廷上下所有大小官员几乎都被查了个遍。然到了最后,幕后主使没能锁定,一些官员的陈年旧账倒是翻出不少,什么侵占良田的,什么贪污腐败的,什么强抢民女的……一时间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朝中安静如鸡。 这时候儿洛东方却觉出不对来了,这是怎么着,就成这个样子了呢…… 他把那些栽了跟头的官员名单拿来一看,愈发觉得不对。又一想负责操办这些事情的那几个大官员,不由眉头深锁。 绕到最后,动静闹得实在太大,原本要查的案子倒是给耽搁了,竟是草草结案,将罗贝杀了了事。 就在洛东方思考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之时,寝宫内居然出现了刺客。 他那时候正躺在床上,懒洋洋地吃一串马奶葡萄,一颗一颗挤到嘴里,还吧砸吧咋几下。连续吃了十几颗,哪晓得伸手再拿下一颗的时候,一道匕首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立马从床上弹起来,大喊护驾,可那些赶来的人速度都不敌刺客快。刺客飞速地在他身上划了两刀,便翻窗而逃。看得出来刺客只是想让他受伤,而不想害他性命。但是这两刀,划得很是位置,恰在关节要害处,叫他一连两月都动不了身起不来床了。偏巧又遇天冷,伤口一时处理不完全,又引发其他症状,折磨得他难受不已。 宫里却传出流言了,说王上生了大病,数日不朝,恐怕应该早安排后续即位人选。 洛东方气愤却又无法发泄。万般无奈下,只得下了诏书,召“苏毓钦”回京。后方都乱了套,仗还要怎么打? 他卧病在床的日子里,花晚照贴身照顾,看似一派浓情蜜意。实际上她却把宫里其他人都支走了,只留下他们两人。 她一勺一勺地亲自给他喂药,却有意从他嘴边泼下去,就是不叫他喝着,一面说他是病得狠了,怎么喂也喂不进药去。洛东方气得骂她,她回击道,他正病着,如此大声叫喊会哑了嗓子。再者,他就算喊破喉咙,这宫里也只有她一个伺候的人了。 除却喂药,她背地里拿冰冷的水给他擦脸。大冬日里的,洛东方冷得骨头发凉。 花晚照一张狐媚妖娆的脸近在咫尺,双目里满溢着温柔。她的绛唇娇艳欲滴,就在他眼前晃悠,离得极进。她娇软的手在他脸上身上抚摸,好像在给他按摩一般。这外表的一切与那刺骨的冰水交融,硬是叫他堂堂王上有苦说不得。 晚上,她会特意把窗户大开,自己说在屏风外陪他睡,开了窗户好通风,祛祛病气,只有他知道自己一晚上彻骨地冷,又是打喷嚏又是流涕,给折腾一晚上睡不着。 定期来诊断的太医,说他的病情恶化了。 洛东方唇色发白,颤颤地伸出手,示意他来诊脉。 正巧花晚照出去了。她只会出去一会儿的。太医上前,他乘机将一块碎布塞给了他,眼中满是拜托的意味。 大夫一怔,动了动眉头却想明白了,谨遵圣命。 在这大寒天气里,有条件的人都烧了煤炭,煨上厚厚的棉衣。 天乍黑。走在回京路上的竹离潇,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他照苏毓钦说的做了,王上也果然下达了撤回的命令。然苏毓钦必须在他率领部队回到京城之前现身与他接头,要不然等入了城,一切都难办了。 他的易容是有时限的,可以暂且瞒过军中的这些人,却瞒不过那洛东方。 苏毓钦给了他最后一封信,说是一定会在他入京前赶回,让他尽可能拖延时间。 归雪一个人走了快半个月了。 她不知道他在哪里,亦与外界断了联系。现在没人可以帮她。 她感到有些沮丧,只是心中那一点要寻他的信念支撑着,让她迈开脚步。她推测他会回北周。现在,她正要过常林和北周交界处的最后一处岗哨。过了这道岗哨,就到了北周境内了。 傅云奚将她带走轻轻松松,她孤身一人艰难折返回来,却是历尽艰险。 孩子在她肚子里闹腾。她在一棵树下寻了个干净地儿坐下来,把包裹放在脚边,伸手摸自己的肚子。 分卷阅读106 >那个即将出世的小生命,是她和他的孩子…… 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她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娇羞和甜蜜。这一点点甜蜜,和疼痛交织在一起,她渐渐地舒展开了笑颜,只靠着大树歇息。 但她却不敢放松了警惕。 傅云奚命人半路截住她未成,定会派人再在此处守着,并给他们下达了要活捉她的死命令。硬闯定是不成的。他们手里,一定有她的画像。 她记得以前傅云奚为她作画,在她的闺房里,四周围都挂满了清脆的风铃。他用最好的丹青,一笔笔摹着她的样子。 从早晨,一直到傍晚。 夕阳西下,那浅浅的金色披在他身上,一看便是个温暖的少年。 她哭着笑了。一滴无声的眼泪从眼角躺下,流入了她口中,咸味。嘴角翘起,慢慢地翘起。 曾经真心实意为她作的画,现在却成为了命人捉拿她的凭证。 他早就不是那个风流多情的傅家少爷了,从上一世的那个时候起就不是了。 所以这一世,不论他再对她多么温柔呵护,她都不会再相信他半分了。她知道这是个变脸极快的人。他有千张面孔应对不同的人,也可以用几副面孔应对同一个人。她还知道他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只要他看中的东西,都会拼尽全力去抢,不惜用任何手段。 不过傅云奚,这一世我是绝不会叫你如意了呢。 她冷了神色。方才那滴眼泪,一瞬间就似从未存在过一样了,连泪痕也没在脸上留下。 夜色渐渐地浓了。就在她闭目小憩的片刻,她听到树丛底下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那正是守岗哨的几个人。 她慢慢地站起来,走了几步,借着月光发现草地里藏了些捕兽夹,应该是那几人在这山林里打野味用到的。眼珠微转,她捡了根长树枝,站在空地处,把那些捕兽夹一个个挑起来,装进袋里。心中忖道:这些人必是在此守了很长时间。他们最想看到的,便是自己。 犹豫了半秒,她将那件裘袄拿了下来。 虽说是苏毓钦送她的东西,万般不舍,但此非常时候,也是没有办法了。傅云奚必定对这些人交代过自己走时候的穿着打扮。这件裘袄,外质柔软,色泽如雪没有半点瑕疵。现在,为了自己和自己肚里的孩子,得舍了。 她站在高处往下一望,寻了个下头人能看得到的地方,把裘袄挂在高树枝上,然后在其周围放上那些捕兽夹。 乘着夜色昏暗,这不近不远地一见了这件裘袄,还不会以为就是她? 布置好这些后,她拿了颗石头,狠狠往下头砸去。 “哎哟!!”一个人疼得大声一叫,怒骂道:“是那个小忘八羔子打老子!” 众人立马转头,却同时在那高处,看到了归雪姑娘的银白色裘袄。 “哈!!那娘们来啦!”一个人高呼道:“弟兄们,上!别让她给跑啦!” 众人齐齐向上追去。 归雪却正躲在暗处,眼见着那些人都朝裘袄的方向过去了,自个儿便顺着另一条小路直下,一路奔走。 “哎哟!”上边忽然惨叫连连。 “俺们的捕兽夹怎么在这里!?” “天,这是那娘们的衣服!”一个人惊怒道:“俺们被耍啦!” 然此时归雪已经走出很远了。 那群人气得七窍生烟,拔腿便往反方向追去,却哪里还追得上。 月光雪亮,洒满一山。她拼力地跑着走着,眼看便要出关了,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闪过。一个蒙面人,带着一把弯刀从天而降。 第49章 第 49 章 见到来人,她微微一怔。 “小雪姐,少爷要你回去。”面前的人一身利落黑衣,看了她半晌,伸手将蒙面的布摘下来,露出一张相熟的面孔。他口里说得算是婉转,语气却不容拒绝。 这是傅云奚身边的贴身侍卫阿祥,自小跟着他的。傅云奚必是担心她会有办法躲过了岗哨,所以安排阿祥在这里守着。此人与自己虽也有旧情,对傅云奚却是铁打的忠心,不会轻易违抗他的命令。 “小雪姐,走吧!”阿祥算是客气,没有对她强拉硬拽。他知道她是聪明的,应该明白眼下这种处境里,她是无力反抗的,只 分卷阅读107 能乖乖与他回去。 “阿祥。”她没有挪动脚步,站在原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脑中思绪飞转,即刻道:“你现在带我回去,是想让我送死吗?” 阿祥一怔。转头看她道:“少爷对你有情,怎么会是送死?” “他自然不会与你这样说。”归雪道:“如今的傅云奚,已经不是以前的少爷了,他是常林之将,在常林虽有军功,但根基未稳。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一次更大的功劳。而我,现在是敌人之妻。 他不远千里去北周带我去了常林,却不是让人把我安置于他的府邸,而是去了战场营地。这背后是何用意,阿祥你看不明白吗?” 阿祥眼中划过一道惊异。她看出他心思有些动摇了,却仍是摇头对她道:“阿祥只晓得执行少爷的命令,其他的并未想过。” 归雪笑得清冷而带着讽意,“做人质的,几个有好下场?阿祥,不是我不念旧情,我只是为了自保。我怕死。” “小雪姐……” “你若还叫我一声小雪姐,能否请你看在往日旧情的份上,救救我的命?”她眼中恳切,语气不卑不亢,却叫对方从心底升起一种愧意。 阿祥是不想叫她死的。从前傅府的人,有哪个不喜欢归雪姑娘呢?他还记得她当初将分得的枣泥糕给他吃。那是只有主子才能吃的,下人从来吃不到。 他是真的没想到问题竟会有这么严重,也是全然无法想象少爷竟真要对小雪姐不利的。他全以为是少爷还恋慕着她,一心想把她重新抢回来罢了。他只觉得从前傅府的人不应该分开,小雪姐更不该与他们变成敌对的立场。 可是,若要她死,他绝对做不到。如果真如她所言,自己岂不是做了至她于死地的刽子手吗? 她从不轻易求人,更是没有求过他什么。现在,她求他救命…… 罢了。 一次。违背少爷的命令,仅此一次! 回去后他自会请罪。 阿祥转过身,“你走吧。” “快点走,不要让我后悔。” 明月光遍照山林,如泣如泪。归雪走远了,如一片消逝在莽莽山林间的雪花,不知飘向何处、依附于何处了。又或者,她是很快就会融化的,由冰化为水,随后被翌日的阳光蒸发,散入天空。 她真的累了。两条腿在打颤,脑中有些眩晕。她扶着一棵树站住,恍了好一阵子视线才清明起来。眼前,是夜色、草木、山石……往前看,路边竟有一小户人家。古朴的木屋,里头点着灯火,在这荒寂处显得格外温馨。 终于入了北周地界了,她整个人都要散了架了。勉强,一步步走向那小屋,抬手敲门。 开门的是一对老头老太太,十分亲切的样子。一听这漂亮姑娘说想借宿一晚,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他们将她请进来,给她端上些热水和食物,又给她铺了稻草做的榻歇下。她自是感激了一番,却再无多余的力气了。吃不下什么东西,只将那热水喝了许多,便在稻草上睡下。眼皮沉沉的,只一挨那稻草,便催她很快入眠。 而此刻南楚那头,夕颜办完了事儿,与破月一起,带着那个小桃一路正往这边赶来。信鸽早就断了联系,夕颜心急不已,一路找她。 碧儿则与他们分开。她得顺从荀玗琪的安排走,以一种自然又不引人怀疑的方式回到归雪身边。 三人叫了辆马车,彼此无言。 眼下将入年节,各处都提前张灯挂彩起来,红彤彤的一片。夕颜想着有些后悔了,当初说什么也不该离开归雪的。如今,音信断了,这四国之大,人海茫茫,让她生出深深的无力之感。 “要过年了。”破月掀帘看了眼外边的景象,叹了口气。 “是呵。哪怕是战乱四起,成天过吃不饱穿不暖、颠沛流离的日子,也无法阻止人们过年。就算明日敌军便会入侵此地,今晚的人依旧可以狂欢。这就是南楚。” 破月道:“今年这年,我怕是要与你一起过了。” “还有小桃。”夕颜看着那半傻的孩子,露出笑容,“他其实脑子并不傻,只是不太会说话罢了。” “诶,你想不想要个礼物?”他忽然问她。 “什么礼物?”夕颜抬起头。 “就是……过年的礼物。”破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等等,你做什么去?”夕颜问道。 “给你买个礼物。”破月喊了停轿,一个闪身就不见了。 分卷阅读108 />“这个人!”夕颜微微皱眉。 荀玗琪戴着一块面纱,只露出一双好看而狠戾的眼睛。她静静地站在街角处,看着那名身怀武功的暗卫下了马车,阴阴一笑。 那顶垂着帘幕的轿子里头的人,怕是此刻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这一次她是学聪明了的,不像上回那般调动府兵满大街追一个人。她瞅准了时机,微扬起右手。 几个身着平常百姓衣装的人向着那轿子过去了。但是看他们的装扮和面相,没有谁瞧得出这几人心怀歹意。他们走到夕颜的轿子跟前,为首的一个一个飞身闯进了轿子。 “啊!”夕颜正要惊呼。 那人确瞧到了旁边的小男孩,冷冷道:“叫。再叫,我就杀了这小东西。” 小桃一脸惊恐,眼看就要大哭起来。 那人拿了块浸了药水的纱布捂住他的嘴,他很快就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张着嘴,惊恐地瞪着眼睛。 “你!”夕颜大怒。 “我们可以把他留在车上。想保这小孩儿的命,就乖乖和我们走。”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拉下马车。 她想要挣扎,可身上不知为何,一下子跟全没了力气似的,只能任由他摆布。那个人牵着她,像两个平常亲属一般,那伙人走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于这人流如织的街道里穿行,她根本毫无机会做出什么举动。 她被他们拉到街角的尽头,那里站着荀玗琪。她撞上了她的眼睛,依旧是那般傲气而毒辣的神情,却比以前少了几分张扬。 “天赐良机。”荀郡主低声地说了一句,看着她的眼神如刀,“本郡主,等你很久了。” 小摊儿上的首饰摆得琳琅满目,看得破月眼花。他一时间犯难了,不知道夕颜会喜欢什么样儿的。他后悔怎么没早打听打听她的喜好。 然而转念一想,打听她的喜好也不很靠谱。夕颜那丫头,怎么会和他说? 原只想买一件,全当个过年的心意的,谁知这一看时间就长了。卖首饰的老板格外热情,耐心地向他解释每一样首饰的特色。破月这是头一回光顾这些女子的玩意儿,虽然听得头皮发麻,但也是耐下性子来了。最后,左看看又看看,他挑中了一枚花钿。那朵花恰是橙色的。他想到夕颜素日爱穿浅橙色的衣裙,便想买这个颜色的总不会错。 他付了钱,十分欢喜地接过那枚花钿,一阵风似的跑向停在原地的马车。 “夕颜!” “夕颜!??” 一进马车他忽然傻眼了。车上哪里还有夕颜的影子? “小桃,人去哪了!?”他急切问道。 小桃只是看着他,眼泪汪汪的,嘴巴张的老大却发不出一个音来。 破月双目圆睁,“你这是说不出话了!?” 小桃忙使劲儿点头,十分委屈而害怕的样子。 破月慌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好,你不要怕,说不出话没关系。现在我问你问题,如果是你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他脑中想着,问道:“她是刚刚被带走的?” 小桃点头。 “带走她的是身强力壮的男子?” 小桃点头。 “是歹徒?” 小桃睁大了眼睛,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是衣着光鲜齐整的人?” 小桃摇了摇头,又点头,眼中一片茫然。 破月紧闭上了眼睛。 他猜测了歹徒,猜了大户人家的恶霸,问东问西,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人已经没了,他要上哪里找去? 他恨得狠狠朝自己胸口打了一拳。 都怪他,都怪他!! 如果夕颜出了什么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小桃,我们下车。”他牵着他的手下来了,往附近一家客栈走去。 他将他托付给了客栈的老板——一个相熟的朋友,然后独自出来了,身影很快便如风一样不见。 第50章 第 50 章 但是他刚一进那联络站,就被人拿下了。 “我是破月!”他大声报上自己名字。 “我们知道你是破月。” 分卷阅读109 一个人冷冷走过来,“身为公子的暗卫,不在公子身边,却长时间护着一个女人,还好意思来这里求助?” 另一人道:“我们办的都是公事,不涉私事,破月大人不会不明白吧?” “那公子的私事呢?!”破月道:“我要救的人是公子夫人的贴身丫鬟!” “那也得有公子的命令,不然我们是不会贸然行动的。” 破月其实早就知道会如此了。可是眼下,他亦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破月,我们觉得,你已经不适合待在这里了。”为首的人说:“当年公子是怎么和我们说的?干我们这一行的,心中不能有私情。” “……我知道,我知道……”破月垂下了头,紧闭起双眼。 这是他头一回觉得如此难过。 他体会到难过的滋味了。 “按照规定,像你这般的,应该被开除。鉴于你级别高,这等事情该由公子亲自处置。但因为你今日的行为,我们得暂且将你扣押在这里。待禀明了公子,再做打算。” “好,好……”他颤颤地点头。“可是,你们能不能和公子传信,救救夕颜?” “公子现在自己都处境堪忧!”一个人大声道:“你知道他都遭逢了什么事情吗!?公子差点葬身雪地!而你,还在这里嚷嚷这要救别人!” “什么?!”破月惊讶抬头。 “把他关起来!” 入夜,悄无声息。 归雪原是睡得极沉,却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压在她腿上。原本那警觉的弦也没有完全放松下来。脚不自觉地动了动,这一动,她就醒了,双目霍地一下睁得老大。 那个方才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爷爷,此刻正压在她腿上,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像是要饿虎扑食一般看着她。 “啊!”她一声惊叫,使出最大力气一个猛子坐起,伸手将他一推,乘机抽回了自己的腿脚。 老头子被她推得撞到了墙壁上,不由大怒,骂道:“好你个忘恩负义的,老夫好意收留你,你竟然恩将仇报!”说罢很快就站起来,扑向她。 归雪闪身一避,拿起桌上一个土花瓶猛地往他头上砸去,哐啷一地。老头子头上流了血,愈发勃然大怒,骂她不识好歹,旋即扑了过来。 他的力气竟是出奇的大。 归雪被他压在地上,只感到窒息。她艰难地伸出手,摸到地上一花瓶碎片,猛地扬手往那老头子背后刺去。老人惨叫一声,将要扑向她的那张脸一瞬间扭曲至极。她猛地踢了他一脚,爬起身来,向大门跑去,谁知腰忽然被那老太太从后抱住。 “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太太骂道:“我们费心费力招待你,你竟然把老头子打成重伤!” 她忽然感受到了她肚子的异样,砸吧一声道:“你怀孕了!?” 对方两手死死捆着她的肚子,她感到疼痛而窒息,遂抬起脚狠狠向后跺去。老太太吃痛一声,手松了,她乘机脱身,扑上前却发现门已落锁。 这时候那老头子爬起来了,冲向她来。 她一个旋转避开,老头子撞到了墙上。 她抄起桌上第二个土花瓶,并旁边的一些碗筷等东西,全部朝窗户砸去。 “你!!”老太太大叫着要喝止她。 她顾不得太多了,拼力翻窗逃走。 外面是无边无尽的黑夜,以及莽莽荒原,也许还会有野兽出没。 可是,所有这些加起来,都比险恶的人心强上太多。 她是完全没有想到,一对看上去和颜悦色的善良老头老太,实际上却是在打她的主意。 她要疼得不能动弹了。一个怀了孩子的女人如此折腾会导致什么后果,她不是不知晓,可是她别无选择。 到底是什么让她一步步落到现在的境地?一个身无武功的女子,怀着孩子,独自在荒郊野外跑了这么久。在北周,她拒绝了与那王上的合作,选择牺牲自己保全整个苏府,在常林利用南宫络从傅云奚手上逃走,路上遭了一场劫难,使计过了边境上的最后一重岗哨,说服了阿祥将她放走,最后哪怕冒着损害身子的风险也死命逃脱恶人的魔掌,不过是为了与他重逢。 苏毓钦,苏毓钦,你在哪里……? 月光大亮,似有意要照亮她眼中的悲哀。 “在那里!”那个老头子追出来了,仍旧健壮的步伐紧逼她已到极限的身体。归雪漠然地笑了,带着一丝 分卷阅读110 苦意。 不。她可以的。 哪怕千难万险,她都一定可以克服。为了他,她也绝不能葬身此处。 忍着腹中剧痛,她就近爬上了一棵树,坐在上头一根相对粗大的树枝上。 那老头子来了,在树下大骂。 冬夜的冷风一阵阵地呼啸,吹着她单薄的身子。那段树枝却出现了裂痕,在风中摇摇欲坠。 她的眼前一片晕眩了,好像已经看不清面前的景象。冷夜的凄厉,树下那老头子刻薄的骂声,似乎都已经在视线里淡远去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曾存在过,只是茫茫一片干净的雪地…… 终于,树枝断了。 意料之外的,她跌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谁?!”她的警觉并未完全消失。树下的男子将她托得很严实,一阵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 “放我下来!”她有气无力地喊道,扭头却看见,地上已经躺了那老头子和老太太的两具尸身。 “雪儿,雪儿……”他唤着他,久久凝视着她,双目迷离。他想办法安抚着她,低头,一点点吻去她眼角的泪水。“是我,是我……” 嗅觉却先于视觉和听觉率先觉察到了他的存在。那是她为他制的龙涎香,独有的味道…… “苏苏?” 不,怎么可能是他? 可是这龙涎香味不会有错。她吃力地睁着眼,视线渐渐地清明了,与他四目相交。 她忽然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双眸中明光荡漾。 月华勾勒出他颀长俊逸的轮廓,落叶和着夜风静静在他周身飘落而下,静得毫无声响。这一身胜雪白衣、龙涎之香,不是他又是谁?衣的雪白干净与夜的黑暗渊深,在他身上却交融得恰到好处,正是那分风流态度。 “苏苏……”她吃力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是温热的。 心慢慢地平静下来了。 这几个月来,她度日如年。 他终于出现了,免了自己千山万水去寻他的后半程路。 曾想了千百遍见到他以后要如何怪他,如何怨他,却在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愿去想了。 那只身上去的手,在他脸旁蓦地垂落下去,像是枝头最后一片花瓣落下后的释然,又如大海深处最后一朵浪花淹没时那么稍纵即逝。 “能见到你,真好。” “雪儿!”他呼唤着她,却见她在自己怀中睡去了。熟悉的睡颜上,带着疲倦与安详。这是她这几个月来第一次真的放下心,可以安静地睡上一觉了。苏毓钦的眸子里渐渐地冷若冰霜。 她所受的苦痛,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来晚了。 不,我已经不怪你了。能活着与你重逢,已经是老天的恩赐。 可是我怪自己。 苏毓钦抱着她,一步步离开。 若是再晚来一步,她会如何? 归雪,归雪…… 那冰雪之姿,那醉人的笑,那微步凌波,是不是都再也看不到了,再也和他无关了? 远海孤岛,桂棹兰桨,枕畔她龙浴添香,是他们的开始。 他想要这缕龙涎香伴他整个今生。 巫刹台畔,她的到来止住了连天淫雨,她与他站在镜湖中心,亲口说爱他。 洞房花烛夜,她是羡煞所有人的美娇娘,却在夜里,于他怀中哭诉了两世心酸。 她是灵,是这世间唯一一个灵。 她身为灵,却有人的喜悲忧乐。 那一回她踏灵光而来,来到他身边,如九天之女下了凡尘。 中天的月越来越亮了,亮得透彻,照得整片苍穹湛蓝如洗。远处传来某种不知名动物的叫声,显得渺远而苍凉。一点夜露不知从何处落下,滴在他的眉眼上,凝住不动了。月光分作数千点明亮的点,粼粼地落在山石上,清溪里,落在将化未化的残雪中,一切都变得晶莹明澈起来。 他看到她苍白而消瘦的脸颊上,那嘴角挂着清冷而微苦的笑。长长的眼睫上沾着几颗露珠,一面面地像是小小的镜子,倒映出两人曾经一起走过的花月深林。数月以来的相思之苦,在解开的过程中竟也是这般的痛彻心扉。清澈的眼中,竟有了泪意。心也慢慢地潮了,笼上了一层冬夜里薄薄的轻雾。 分卷阅读111 r /> 若连最珍视的人都护不周全,其他的一切还有何意义? 他头一次地悔了,悔不该把她独自留在府中。他再也,再也不要和她分开了。 她绝非那种孱弱女子,她要与他共同面这世间苦楚,离合悲欢,人生百态……她从不惧风雨连天。他,又为什么要把她支开? 可是…… 作者有话要说: 苏苏终于出现了,可把作者等死了 代表小雪儿揍你╭(╯^╰)╮ 第51章 第 51 章 雪又开始落了。 雪粉渐渐卷成了雪片,雪片与雪片连成白色帐幕,一层层降落。归雪在梦中,听到自己空泛的声音在稠密的雪地里艰难穿行,竟变了声调。身后,一个男子的声音隐隐追着她,与她在雪中隔空说话。但她丝毫不觉得冷,反觉得身上十分温暖。 此时她正与他在一条船上。桂棹兰桨,空明流光。小舟慢慢地驶向远海孤岛。浅蓝的海面是那么光洁晶莹,如水晶琉璃。她的头正枕在他腿上,身子和腿下被他悉心地垫了软垫,身上盖着一床干净的被褥。他手边的精致香炉上正焚着香,一旁燃着炭火。 她在他怀中睡了美美的一觉。是接近要醒来时,才做了那个浅梦。浓长的睫羽慢慢打开,从一线天光,渐至整个世界——满目冰雪山河,身上心里却是暖的。 才睁开眼睛,她看到他望向不远处。那目光,悠远空灵,似寒荒之境中一缕渺茫的歌吹。清冷,却带着希望的火光,能穿透千里之外的寒冰。 她轻轻动了一下,他这才觉察到她醒了,目光转瞬暖了,低头温柔看她。 “你送的那件裘衣,我弄丢了……”她张口小声说,眼睛里有些歉意。 苏毓钦幽幽一笑,不用多想也知道原因,揉揉她的脑袋道:“丢了件衣裳算什么,你没丢就行。若是喜欢,改日我送你十件。” 她努了努嘴,“那件衣服很贵重的啊……” 他捏了捏她的脸,“东西再贵,没有人重要,小傻瓜。” 她想到分别的日子里发生的事情,不觉心思又黯淡了。他一定什么都知道吧。 不知自己为何有些不安,她直视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瑟瑟问说:“你、你不在意么?” 他顿了一秒,“他动你了?” 她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我身为你的妻子,被外人带走许久……” 苏毓钦贴近她的脸,柔声道:“别胡思乱想了。只要你在,我并不在乎其他。” 她悄悄地舒了口气。眸子里映着一片冰雪之光,她微翘起唇角,问他说:“这是哪里?” “远海孤岛。”他抚着她的长发,“采龙涎的地方。” “来这里做什么?” “给你采药。”他如实答道。“雪天这里的一种药,对你的身子大有裨益。” 她看着他,见他脊背挺立,眉眼含笑。此处天地浩渺,万物冰封,只这片湖水还未结冰,茫茫烟水上只有他们二人并一叶小舟。他披了一身薄薄的雪花,胸膛里却是和暖的,供她栖息的地方。 诶,等等,他方才说的那话…… “你知道了?”她睁大眼睛说。 “嗯。”他伸出指头撩拨了一下她的脸蛋儿。 她抓住他的指头,“敢不敢多说一个字,不然我咬你。” “你咬啊。”他却是有意显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满眼的清澈无辜。 “你!”她有些小小的气愤,马上就把他的指头咬了一口。 “……” 她瞪他。 “娘子辛苦。”他握住她的手,眼中划过一丝宠溺。 “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都要。” “蛤?” “以后日子还长,要多少有多少。” “你坏。” 他亲了她一下。 “……” “你还在风灵楼的时候,每月月初去海上为我采香,我便在那山石后。” “等过了这片海,便是主帅班师回朝之路,我们会去那与竹离潇会合。”他道。 归雪眨了眨眼,“对哦。还没问 分卷阅读112 你,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苏毓钦不语。 “年节下了。”他说:“我们现在看不到烟花炮火。” “我没关系的。”她嫣然一笑,“能见到你便是最好的年节,哪还要烟花?” “所以我带你来这里。此处冰岛海水,又清幽干净,和城里头的人多燥热不同。” “这会是个别致的春节。”她说。 小舟漾漾,渐驶入江心。头一回,他同她一起亲手采了龙涎,然后为她采药。袅袅烟雾将两人包围,她坐起来,与他相望。 夜晚她睡,他守着她不眠。她入了梦,他掩嘴轻咳。 就这般,一路采着药,采着香,慢慢驶离这片海,时光一去不回。冰雪渐渐化了,翠绿的山峰慢慢露出,芽儿破了土。 她唱道:“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裛露似沾巾。独坐亦含嚬。” 他对说:“犹有桃花流水上,无辞竹叶醉尊前。惟待见青天。” 二人与竹离潇于行军半途终于会合。离潇狠狠地松了口气。 这数月来他的人-皮-面具戴得可真是难受极了,现在正主来了,他终于可以变回自己。 他竹离潇一个新副将消失掀不起多大波浪,找个由头就完事了,但苏毓钦不一样。他是北周一军主帅。他若失踪了,必将军心大乱。 竹离潇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陪苏毓钦玩了这一回游戏。 眼下他终于轻松了。安静下来,不由想到夕颜。 那个成天疯疯笑笑,爱与他打闹的姑娘,为了找他独自离开,现在怎么样了?以前和她闹,总嫌她烦。现在她离开了这么久,忽然有点儿想念了。 真的苏毓钦一回来,很多事情就变了。 先是整军修理,告诫切勿骄悍,到时入了京,王上面前,更要谦恭顺服。其次是加快行进速度,减少滞留。第三便是发令调动南楚眼线行事。最后一件,是给常林的南宫郡主去信一封。 雪漫漫地化,绿意慢慢铺开。四国京城,经过一个漫长的严冬,终于迎来了春天。 常林的桃花儿开了,漫山遍野的一片粉红,五分妖艳,五分清纯。南宫络带了伤,自那个夜晚起,独自一人走回去。这是她头一次这么狼狈,也令她对傅云奚和归雪印象深刻。在她的梦境里好像头顶上有着冰冷的雪花和火红的太阳,它们融在一起,美丽地盘旋着,彼此互不干涉。但是这于她却像是煎熬了,有着将要撕裂之感。 对傅云奚的情愫与怨对两相交缠,让她喘不过气来。哪怕行在这初春画卷里,也抹平不了矛盾的心情。 她是不怪归雪的。她看得出来她对他并无爱意,是傅云奚一心偏要流连。 而她不过是想向她援手的,却未想傅云奚之心那样坚定,他派来的人甚至对自己都不留情面。若非当日那个神秘男子赶到,这一切又会怎样? 为什么呢……?南宫络停住了脚步。 她已然走到了城门之下。 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她倒是隐隐有些期待,他会怎么面对她。 城楼上的士兵们往下一看,只见一袭绛红色的身影,正英姿笔挺地站在那里。她的腰间,配着一把绝世宝剑,上边有常林王族的图腾。虽然已是身心俱疲,但她站在那里,依旧是凛然飒爽的一副态度,丝毫容不得谁轻慢了去。 一个士兵正要向下问话,旁边一个却及时止住了他,道:“不认得了?那是南宫郡主!” “郡主?”那士兵瞪大了眼睛,仔细一瞧,果然不错,即刻大喊:“开城门,放郡主进来!” “以后这眼力劲儿,可要提升着点。”旁边那人说道。小兵猛地一偏头,一下子讶住了,“骠骑将军,您、您什么时候来的?” “我在这里等郡主。”傅云奚丢下一句,转身不见。 南宫络站在下边便看到他了。依旧是那样深黑的眼睫、硬朗的轮廓。他看着她,眼中神色意味不明。但在她这里恼意却是消了半数了,因为他敢站在城楼上等她。 半柱香的时间后,众人为南宫络接风洗尘。 南宫辰又急又怒地问她做何事去了,南宫络淡淡一笑,道,将那姑娘送走了。南宫辰大为光火,说她堂堂一个郡主、主帅之女,怎能为了一个民女私自离了营地。南宫络道,她并非是为了那个姑娘,而是为了南宫一族的颜面。南宫辰拍桌道,现今乱世,两军对战还将什么颜面不颜面,能打胜才是硬道理。傅云奚好不容易捉个人质来,却被她这个亲生女儿亲自 分卷阅读113 护送出去,简直是贻笑大方。 南宫络跪下请罪。“是末将擅做主张,还请南宫将军责罚。” “你呀你!”南宫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正要说如何惩罚,眼睛一瞥,忽惊指她身上的伤道:“这是怎么回事!?”说话间,眼珠溜了半圈,瞥了眼下头右手边的傅云奚,语气越发恼怒,又看向她道:“还有人敢伤你不成!?” 南宫络抬起头,见傅云奚正欲说话,忙提高了声音道:“回将军,是末将折返的时候遇到了一群精装土匪,自己又体力不支,一时大意被打伤的。” “你会败在一群土匪手里?!”南宫辰冷笑了两声,“什么体力不支,什么一时大意,借口!你当本将军是傻子吗?!” 傅云奚忙道:“南宫将军!是末将……” “骠骑将军!我们父女说话,没有你说话的份。”南宫络厉喝打断他。 “郡主……”傅云奚还想继续说。 “够了!”南宫络本就火气大,一见自己女儿与这个傅云奚如此,愈发怒火冲天。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大手一劈,桌子登时段成两截,木头碎屑溅了一地。 众人鸦雀无声。 “南宫络,拖下去打四十板,即刻执行。” 没人再敢求饶了。南宫辰老将军怒发冲冠的样子,任是谁见了都得惧怕三分,谁见了都不敢再说话。 南宫络面无表情,不看傅云奚,也不说话,挺直着脊背走了出去。 那些行刑的人,一早便被训练了要心中严明,对谁都不准手下容情。南宫络,自然也不例外。 “等一下!”傅云奚从后面追出来,他跑过了南宫络,来到两个行刑者面前,面色沉毅而坚定,语气里略带了命令之意道:“这四十板,我替郡主挨!” “不必了!”南宫络已经走过来,容色冷酷。“骠骑将军,还请你让一让位置。” “郡主,你听我说……” “有什么话,等我领完罚再讲。” “不!”他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此事亦有我之责。要说起来,也该是我与你各挨一半。老将军所为有不妥,我劝不了,却不能眼睁睁看着。” 第52章 第 52 章 南宫络红袖一甩,推了他一掌却推不开,抬头道:“你以为我是那种挨不起打的弱女子吗?这等惩罚,对我来说不过是小惩大诫,算不得什么。还请你让开。” “郡主,这次请恕我不能依你。” “别拦着我!”南宫络有些火了,劈手就是一掌,却被傅云奚顺势抓过她的手,往自己跟前一拉。南宫络大为光火,抬脚便踢。傅云奚闪身一避,又抓住她的脚。那只鞋子格外好看,上面挑着金线。两人一时间竟打起来了,行刑的两个人看得手足无措。 云奚不做声了,只拼命与她打。说起来,他们两人还没正式打过一架。傅云奚的招式,格外刚进,与她所习的那种偏阴柔的功法绝然不同,倒是别一番味道。他接住她的招式,也会对她出手,眼神却一直在她身上流连,竟带着一抹朦胧的笑意。两人擦身间,他坚实有力的臂膀环住了她的腰。 习武女子的腰,竟是这样细,带着一股柔韧的味道,手感格外的好。她正要挣脱,他的脸却从她脖后上来,呼吸挠在她耳畔。 “傅云奚!” “郡主别轻敌。”他轻轻说了一句,一手忽从她后方袭来,给了她重重一击。 南宫络咬住牙齿没发出声来,人却是倒在地上了。她这些月里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已是累得不轻,眼下又被打了,竟然站立不稳。 傅云奚大喊:“郡主晕倒了!来人,扶郡主去休息!” 一众人马上围了上来,只有两个准备给她打板子的人面面相觑。 毕竟是南宫郡主,谁都不敢怠慢了去。万一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没有谁担待得起。 众人把南宫络抬走后,其中一个行刑的人对他喝道:“骠骑将军,您这是何意?!” 傅云奚扑了扑衣上的尘土,声音恢复了冷然,带着一种威慑,“聪明人看到了什么,不一定都要说出来。” 那人只好不做声了,眼睁睁看着他离去。 南宫辰毕竟是不希望自己女儿出什么事的,听说她重伤昏迷,也气得无法再叫人打她板子,然听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愈发对傅云奚感 分卷阅读114 到气愤。哪知自己还没找他,他却自己找上门来了。 傅云奚不卑不亢,清楚地说明了事情经过,强调是自己主动挑起事端,要求治罪。 南宫辰看着他,忽然冷笑。 傅云奚一字一顿地道:“南宫将军,还请您治末将之罪。” “骠骑将军的表现很是反常啊。”南宫络从椅子上站起来,负手踱步,“一个劲儿要求领罚,当真是为了络儿?” “呵。”他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老夫不想点破你,亦不想遂了你的愿。不过老夫要警告你,络儿,不是你能配得上的。” “末将自然是配不上郡主。” “你话说的恭顺。”南宫络重重咳了两声,“傅云奚,你的底细,老夫晓得得一清二楚。在我面前玩手段,你还太嫩了点。” “你若老老实实的便罢,老夫不会主动找你麻烦。但你若敢对络儿不利,老夫第一个弄死你。可听懂了?” 傅云奚默了半晌,“将军教训的是。”心里边却在暗潮翻涌。看来,南宫辰对他的敌意着实不浅。 从南宫辰处出来,傅云奚大步往回走去,一张脸沉毅如石。 “少爷,怎么了?南宫郡主欠了您人情,应该高兴才是啊。”跟着他的阿祥说道。 傅云奚立住脚步,眼神如刀割了他一眼。 “少爷?” “你还好意思同我说话。”他伸出右手食指狠狠地指了指他。 傅云奚心中自是有计较的。他并未看低南宫辰,也早就做好了一切打算。总之他想办法叫南宫络免了罚,她已经欠下他人情。即便之前他有令她恼了的地方,也可以两相抵消。南宫辰若罚他,可以进一步挑起南宫络对他怜悯愧疚之心;南宫辰不罚,她这个人情也是烙下了,亦可免受皮肉之苦。 从前他和阿祥是无话不谈的。但是现在,这些想法只会在他肚子里盘算,不再说与任何人听了。 阿祥早料到他会有此一说,张口道:“少爷,那是小雪姐啊。” 傅云奚转过头,“你什么意思?” 阿祥道:“少爷难道不是要将她当人质吗?小雪姐和我们一起长大,阿祥不忍。” “呵!”傅云奚冷酷地大笑几声,“阿祥啊阿祥,你还真的是聪明又忠诚啊。” 阿祥听出他话中不对来,“难道少爷不是这个意思?那又为何要带她来军中?” “阿祥,”傅云奚低沉了声音,“我是你的主子,不必事事都向你解释。而你,只需要准确无误地执行命令。归雪曾经是我们的盟友,但是现在不是了,她会想尽一切办法对付你我。你念旧情,你且问问她念不念?!” 说到此处,忽地激动起来,“她若还念半分旧情,怎会嫁了苏毓钦,又怎会死活不愿意和我走!?” 阿祥被他震住了,“少爷,这或许有什么隐衷。” “隐衷?”傅云奚冷笑,“呵!我看你是一心向着她,才会如此说!” 语罢,走近一步,几乎要贴到他的脸,“阿祥,你可知,我分明知道你与她有旧情,还派你前去的原因?” 当然是为了考验你是否对我绝对忠诚。很遗憾,你并未通过我的考验。 阿祥睁大眼睛,一瞬的不可置信后,开口言道:“难道少爷是……不会吧?” “如何不会?她不念旧情,我却不能不念。如此不情不愿,我只能放她走。但是明面上,我得做给南宫辰看。这就是我派你去的原因。” “原来少爷早有意放过小雪姐?”阿祥心里边一下子高兴起来,殊不知面前这位曾经朝夕相伴的少爷,早已经不是往昔那个人了。 “是阿祥错了。”他低了头,“阿祥错怪了少爷。” 傅云奚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肩膀,“阿祥啊,旧情这东西,不是想念就可以念的。我这一次放过了她,算是还清了旧时之情。再见面,可就不一定放过她了。你这次的差错,我不追究。可是下次,你要保证对我的命令绝对服从。” “阿祥保证不会再自作主张了!” “好。”他又重重拍了下他的肩,往前走去。 南宫络正独立桃花树下伤神。 虚汗从她背上留下来,薄薄的沁湿了衣衫,由风吹得冰凉。傅云奚打的那一下倒并不很疼,她晓得他是有意收着力道,只是想叫她暂时昏迷的,那个地方表面看起来严重,实际上算不得什么。她只是觉得这些月来赶路太累了,又是独自一人。 分卷阅读115 路上都是强撑着的,遇到土匪流寇便是单枪匹马地打过去,现在终于回来了,一口悬着的气总算放下,这数月来积攒的疲惫便一股脑地爆发出来了,席卷了她整个身体。 但她却并不想一直在榻上躺着。一醒来,她就出了房间。 “络儿。”那个久违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磁性的男声,温柔动听。 他把她的名字叫得很美,美得仿佛她为他亲手编织的络子。 “怎么出来了,不在屋里歇着?”他走到她身后,解下披风亲手给她披上。 “我不要。”南宫络却是抬手一挡,那件华丽的深蓝披风转瞬滑落于地。 傅云奚弯腰把披风捡起来,抖了一抖,“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与归雪,不过是旧相识……” “与她无关。”南宫络转过脸来,看着他的眼睛。 这两道美目射来的光叫傅云奚也心颤了。他还从未见过这么明媚夺人,又满含质问的目光。 “说你自己!” “我……” “说你对我的心意。”南宫络直言道,语气却是不卑不亢,平平常常,再无半点退缩之意。“你娶我吗?” 自他们相遇以来,她总认为他待自己是与他人不同的,他们是彼此不言却早已心意相通。她其实并不在乎他的来路身份,只要是她喜欢的。可是现在,她开始怀疑…… 只是旧相识?说出来你自己能信么?就为了一个旧相识,你算好了苏毓钦离开的时间,利用战机千里迢迢奔去北周劫她过来?既然心里一直有人,之前又为何要待我有意?只是为了攀附我么?呵,你的感情,在你自己看来到底算什么? 可惜……就算现在明白,也已经晚了。她已深陷不拔。 “络儿现在问我,是不是太早了。” 南宫络扬起下巴道:“应该是我问你,现在才问你,是不是太晚了。如果我不主动提起,你会来向我提吗?” “你应该很明白,你需要我的帮助在常林立足。越早娶我,于你而言筹码便越大。” 傅云奚微吃了一惊,即刻镇定下来道:“络儿,你怎的说出这样的话来?”顿了顿,又说:“好,我承认,你说得对。可是我……我总得有个准备。” “准备什么?”她挑了挑眉毛,“准备让我等你劝得归雪回心转意与你成亲,还是准备让我等到你和南楚的荀家恢复婚约?” 傅云奚并未料到她已经自己打探得这样清楚,忙道:“络儿,不是那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她看着地面,笑容里带了嘲讽,“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直言直语,最不喜欢拐弯抹角。要你一句真话,就这么难?” “罢了。”她转了身,“你不说,就不说吧。” “我南宫络长这么大还从未求过人。傅云奚,你何德何能?” 我何德何能…… 傅云奚看着那绛红色的影子头也不回地离开视线,竟是头一回地愣住了,如鲠在喉。是他小看了她,小看了她的气度和真心。 南宫络不是傻,她只是选择了真诚。她是愿意给他利用的。 第53章 第 53 章 凯旋的北周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进了京城,一路百姓夹道欢迎。洛东方的病症虽越发严重,却也不得不强撑病体亲自迎接。 临近皇宫五十里,所有士兵均卸了战甲兵器,大部分人停在原地,只有小部分先头部队随主帅前往去见王上。 洛东方依旧穿着那身明黄色的袍子,却难掩脸上病态。他强打着精神,遥遥地只见那一只精锐的队伍,越来越驶进了。 为首那人,可谓是鲜衣怒马,占足了年少风流,与自己的支离病体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隐隐地有些妒意了。苏毓钦此人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他以为他会向东的时候,他偏会往西;他以为他将向西的时候,他又偏往东。 一朝将风灵楼经营得风生水起,不动声色地摆弄南楚立了大功,后又滞留养病无关奉城之失让他一下对他减少了堤防。而后,在他无将可用之时,恰到好处地去了前线,连战连捷,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少年英才。 然后他很快就注意到了他旁边的归雪。果是他的妻,看上去有股子清冷高贵的气质。她不是被傅云奚带到常林去了么?这两人是何时又在一起了的?此刻他们二人兜兜转转,竟好端端的一齐出现在人眼前,叫他想到上次她拒绝与自己 分卷阅读116 合作之事,心里边极不舒坦。 他们走近了。 苏毓钦下马拜见。 “苏卿快快请起!”他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很是亲切地把他搀扶起来,“你们这一路赶回,着实辛苦,本王特命人备了美酒,以示犒劳。” 身后几个太监合力将一坛坛酒抱过来,整齐地放在地上,少说也有二十坛。 “听说苏夫人也是女中才俊,朕特意给夫人也备了酒。”洛东方笑吟吟地示意她上来。 归雪微讶。 苏毓钦眼神一凛。 不消细看,此酒非同寻常,烈得很,酒量好的人,一次能喝下五坛已经是顶了天,超过十坛则有性命之忧。然王上当众赐酒,是万分推辞不得。只是他没想到,洛东方居然还拉上归雪一起。难道是他不在的时候,这位王上借傅云奚之事与她为难,碰了钉子不成? “王上,此酒乃酒中最烈,臣与内子如何一口气喝的完二十坛?臣多谢王上美意,只是这酒,能否少喝几坛?” 洛东方笑眯眯道:“诶!苏卿说笑了。只有这最顶级的美酒,才配得上你们英雄美人。这是朕珍藏了许久的好酒,所有人都看着呢,你们可万万不能推辞。” 归雪道:“王上,自古君上赐酒的,都是以杯计数,怎的这次是论坛来喝?我夫君虽有功劳,但若因此便夺了王上心头所爱,绝非君子行径。” 洛东方听了此话心中暗骂。什么“绝非君子行径”,说的是他吧!?面上却依旧是笑吟吟的,“瞧苏夫人这话说的,我大周堂堂功臣还喝不得几坛酒不成?那我这个王上也是气量太小啦。你们呀,今天不喝完不许走,本王亲自看着。” “王上,” “住口。”苏毓钦打断她。 “内子酒量不好,喝酒伤身,王上能否允准臣代饮?” “苏苏!” “代饮?”洛东方眼珠一转,“苏卿的意思是说,要独自喝完这二十坛酒?” “正是。” “呵呵。”洛东方心道,这样倒也不错。反正他在意的,也并不是苏夫人,而是苏毓钦。“朕准了!不过苏卿,你可要说话算话,一滴不许剩!” “好。” 太监把酒一坛坛端过来了。苏毓钦分毫不犹豫,拿起一坛便往口中灌。烈酒,入喉辛辣,入胃滚烫。喝完一坛,摔在地上,又开第二坛。 士兵们有的看不过眼了,想要冲出去,却被旁边的兵拦住。“忘了公子怎么教我们的吗?都老实点。我相信公子自有办法。” 归雪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第三坛,第四坛……红布与空酒坛甩了一地。到了第六坛,酒液已经开始顺着他的嘴角流出来,眼前一片晕眩,腹中如同火烧。 许是见惯了苏毓钦风华高雅的样子,今日喝了这么多酒,说不定会露出丑相。洛东方如此想着,忽觉自己的今日是卧病以来第一次觉得如此神清气爽,笑吟吟道:“苏卿,你可别浪费了好酒,都泼出来了。” “别喝了!”归雪大声道。 “别喝了!”她心如针扎,上前去要夺他的酒坛。 他却不让,十分固执地避过了她,那酒直直地往喉中灌。 第七坛。 她看到他的耳根已经烧红了,白皙的脸上也是一片红,双目迷离,脚步晕眩。 他是因了她才会如此的。若不然,聪明如他,何必选这种方法!? “给我!”她抢过他的酒,仰脖直灌。 “苏夫人,您这不是坏规矩了吗?”一个太监在旁边尖声细气道。 “诶,她想喝就让她喝。”洛东方笑眯眯道:“反正今日这二十坛酒,一滴也不许剩。” 归雪恍若未闻。一坛下去后,又喝了一坛。 她感到喉咙要被烧坏了。 连前世的她都是从未喝过酒的,一滴也没有喝过。她觉得酒是很可怕的东西,非但不能解忧,只会让人愁上加愁。但如果他为她挡酒而伤了身体,她是绝对不同意的。 地上已经空了十坛。她喝的时候,他又喝了两坛。 苏毓钦喝完他第八坛的最后一口,忽然双目轻轻阖上,倒下去了。 “苏苏!苏苏!!”她过去抱住他,拼命地呼唤。他靠在了她肩头,她的双臂环抱住他的肩膀。耳畔,尚有一丝温热的酒气。可什么时候这身纯白的衣服染过一点污渍 分卷阅读117 ,什么时候有过!? “苏夫人,还有十坛呢。”太监猫着腰提醒道。 “王上就是这样对待功臣的吗?!您是有意想让自己声明败坏吧!”她忍不住道。那双美丽的眼睛里,被点燃了怒火。 太监立马道:“大胆!敢辜负了王上一番美意。” “苏夫人这样说可不太好啊。”洛东方咳了两声,“就算他晕倒了,也得把剩下的十坛喝完。” “他不能再喝了!”她过去捧起酒坛,“我来。” “王上!!!”一个娇艳如花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飘来,将洛东方身上的每一根汗毛全部惊悚得齐齐竖起。 “王后来干什么!?”他问左右的人,“她来干嘛!!??” “王上要吃药了,错过时间就不好了~~回去吧回去吧!”不待他缓过神来,花晚照已经飘移到他身边,柔弱无骨的身子贴上了他,声音一声比一声娇,“走吧,走吧~~~” “……” “两个人喝酒有什么好看的?王上若是看他们不顺眼,直接杀了不是更好?” “王后!!”洛东方眼白都快给瞪出来了,“这么多人在这里,请你慎言!!!” “臣妾没有说错呀。”花晚照深紫的瞳仁里一片无辜,“王上你呀,口不对心。臣妾不过是帮您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您怎么说不对呢?哎呀,你!”她长长的指甲随便指了一位大臣,“你说,王上这是在犒赏人,还是在杀人呢?” “哟!他们是什么人?臣妾还没见过呢。可是我大周罪大恶极的惯犯,让王上这样厌恶?” “你们都不敢说呢?” “花!!晚!!照!!”洛东方暴跳如雷,再顾不得王上的面子了,“你给我回去,回去!” “臣妾是来找您喝药的呀。”花晚照眨着眼睛,忽看向那剩下的酒坛子,“王上,这个好玩,臣妾要玩儿!” 小太监连忙挡住酒坛,“娘娘不可呀!娘娘不可!” 花晚照却像只花蝴蝶似的,身姿格外灵巧,寻了空儿直直扑向那些酒坛,皓腕一拂倒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哗啦啦,哗啦啦…… 满地酒香。 洛东方气得差点当场死过去,“你!!” “这么好的酒,让它的香味散发到空气中去,在场的每个人便都能体味一番了。如此,才是王上犒赏的道理嘛!” “朕要杀了你……”洛东方闭上眼睛。 归雪晕得头昏脑涨,抱着苏毓钦,仍是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想不到花蝴蝶娘娘还有这一手。 “王上~~~走啦走啦,去喝药了!”花晚照软磨硬泡,一双手在他衣上来回蹭。洛东方开始觉得晕晕沉沉的了。她的手上沾满了某种特殊的药粉。 “等等,把她!”洛东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在被花晚照当众拖走的路上,伸出食指指向归雪。 几个太监这下有点闹不明白他的意思了。王上这是看中了臣子之妻吗? 一位锦衣华服、腰束玉带的王爷忽然站出来了,对着洛东方绽开一个笑容,眼神里含着无穷意味。这位正是洛东方最信任的王爷,六王爷洛璃。 苏毓钦醉倒了。归雪忍着那两坛酒给她带来的强烈不适感,扶着他慢慢走进去。 北周苏府,算来已有数月无人居住了。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她孑然一身独立风雪中,坦然离去,换得了府邸众人平安无事。这一次,她终于和他一起回来了,可他却醉了。明知风险,却为了不叫她受半点罪,执意为她挡酒。 她知道他的酒量是不错的,但他从不轻易豪饮。寻常的酒,哪能如此轻易伤着他?洛东方分明就是有意为难。凯旋之将落得如此待遇,怎不叫人心寒。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对洛东方的印象也在逐步成型。 只是,他如此做,真的只是因为忌惮吗?若真是因为忌惮而有意打压,又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第54章 第 54 章 只是眼下她想不了这许多了。她从外边打了干净的水过来,不叫旁人侍候,亲自坐到他榻边,用凉水给他擦脸。 他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就那么静静躺着,双目紧闭,脸上一片潮红,看上去十分难受的样子。可他既不吐,也不说话,根本毫无反应。她给他擦着脸,凝 分卷阅读118 视了他半晌。 她觉察到了他眼皮细微的颤动,还有他的手指在下头轻轻抓着床单。他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忍耐着让自己看上去平静得如一座雕塑。他体内寒冰之伤未祛,如今又饮了过量烈酒伤身。这种忍耐,毋庸置疑地让他十分痛苦。 耳朵微动,她本能地回了头,只见窗户下一抹黑影闪过。 “谁!?” 她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不得进来,那个黑影是谁? 莫非,是洛东方派来的人,想听他会不会醉酒后说出些胡话来? 她起身正准备出去看,熟料刚一站起来,他的手便抓住了她的皓腕,力道极大。他从来没有这么用力地抓过她。她给他牵绊着回头,只见他紧锁着眉,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感受到了他的决心。 “苏苏。”她重新坐下来。 她一坐下来,他握她的手便微微松了,似乎舒了口气。 她俯身,在他耳畔轻语:“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没有人偷听偷看。你别忍着,想吐或是想说什么,有我在。” 他却依旧是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嘴唇微动,艰难地挤出两字:“快走。” “什么?” “去找竹离潇。”他说了最后这句,整个身子彻底僵硬了。 归雪眼中水波乱转,“我怎么能走?我得照顾你。” “苏夫人!”门外忽有声音传来。 他在恍惚的剧痛中觉察到不好了,想要伸手推她,浑身却没有一点力气。 “六王爷?”她十分反感有人在这时候来打扰,随即却想,她分明嘱咐了任何人不准进来,这位六王爷还是来了,可见事情不简单。转过身,依礼见过,不卑不亢,“我夫君正病着,六王爷可是有事?” 洛璃摆了摆手,吹胡子笑道:“哪有什么病,不过是多喝了点酒,缓一缓也就好了。嫂子莫要心急。” 谁是你嫂子!笑里藏刀不怀好意的家伙。她心中啐道。 “我那里正好有最好的醒酒物,嫂子不与我去取来看看?” 归雪淡淡道:“不必了。六王爷若真有如此诚心,为何不直接将东西带过来,还要劳我亲自去取?” “诶,这就是嫂子不明白了。这样东西,是要新鲜采摘的才有效,嫂子与我一同去看看就知道了。”他说着走过来,慢慢压低了声音。 “你要做什么!?” “嘘。要是还想让他活命,就乖乖与我走一趟。”他拿出一方涂满了药粉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嘴。 此刻,巫山。 早春的冷风穿过木屋的缝隙越进小小的屋子,清冷的空气里夹杂着初醒的草木的芬芳。矮矮的小木桌上,冷盘里放着些紫红色的浆果。 此处的房屋、家具,一蔬一果,都是季无雨亲手制作或采摘来的。 他坐在桌前,将几本古书前前后后翻了又翻,在另一张白纸上拿笔画着什么。 他对面,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 老翁已经年过七旬,牙齿已经掉干净,整个人也不大能讲话了,拿起笔还能勉强写几个歪歪斜斜的字。但是他的目光却是精神着的,毫不放松地每分每秒地盯着对面的年轻人。 这真是个奇怪的人,年纪轻轻,性情便如此冷淡,每日晨起上山采药、采果,回来后研究古书,一语不发,也不怕给自己闷坏了。 约莫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季无雨在纸上点了最后一笔,抬起眼睛。他静如止水轻灵淡泊的目光,恰与老翁满含好奇和质询的眼神交汇。季无雨依旧是面无表情,只平静地把那张画有图样的纸推到对方面前。 老翁有些奇怪地动了动嘴,慢慢地低头看他画的东西,静了半晌,忽然猛地抬起头来。 “您认得。”季无雨清冷的眸光中尽是笃定。 “我认得。”他回答说。 “为什么选中了季氏?” “为什么选中季氏。”他喃喃地重复着他的问话,口吃此时却变得清晰了。 “我好不容易找到您。” “好不容易找到。” “令尊当年指引家父的时候,说家母是为洛氏所害。”季无雨这次不给他重复的机会了,眸中一道精光亮起,犀利逼人,“可我知道不是。” 老翁不自觉地一抖。 “您当初是看到 分卷阅读119 了的,前辈。不是吗?” 老人的眼神由紧绷渐至涣散,长长地眨了眨眼睛,“人老啦,记不得啦……” 季无雨闻言冷笑了一声,笑声里尽是嘲讽。他不紧不慢地拿了个果子递给他,“来,吃果子。” “早上新鲜采摘的,不吃白不吃。” 老翁犹豫了一会儿,满是青筋的苍老的手慢慢接过那颗野果,放到没牙的口中,用两半薄薄的唇挤了挤,直接吞咽下去。 “您以为我是现在才知道的吗?”季无雨出言道。 老翁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响嗝。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早到我当初离开父亲的时候。但我依旧遵循了他的指示,这些年。”他慢悠悠道:“如果没有这道指令,我想我会活得比现在快活。为了完成那个预言交代的任务,我将自己变成彻头彻尾情冷心冷的人,身边没有一个真朋友。我千辛万苦找到您,不过是想知道当年的一个真相。而知晓这个真相,并不会影响我对任务的执行。” 老人慢慢地摇头,“少公子错了,您是有挚友的。” 季无雨笑了两声,“苏毓钦么?呵。就算可以做挚友,两人中间夹了层合作的关系,终究失了那分滋味。” “这又怪不得他。”老人瞪大眼睛瞅了他一眼。 “前辈,您还是不肯与我说么?” 老人叹了口气,忽然伸长了脖子看他,“少公子,您心里边有事。” “就是这件事。”季无雨说。 “不,是另一件。”老人家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尖儿朝着天花板,“你心里有愧疚。” “是因为嫂子啊?” “不忍又为什么走呢,留下她一个人。” 季无雨双目一瞪。长久平静清冷的目光里,显出恼意。 老人却是神情一转,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她啊,不会有事。你忘了她是灵女么?” “灵女的孩子都不会有事的,她们自己也不会有事,即便遭受再大的创伤。只不过啊……生了孩子,得减去三十年阳寿。” 季无雨大讶,震惊道:“为什么?” 老人摇晃着脑袋,“凡人女子生子是自然之道,灵女却是不能随意生子的。她们哪,一生中只能生一子,定是女儿,为的是承继巫刹台的位子。” 季无雨又是一惊。 “喏,我和你说的这些,你可千万别和苏公子说,不然他得多伤心呐。” 季无雨沉默了半晌。 “不过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我要问的。”他握紧了拳头,“告诉我,十七年前,我母亲到底是如何死的?!” “您的孙女梨落病得不轻吧?之前说我不能医好,是骗人之言。您若告诉我当初真相,我便为梨落医治。”季无雨深知这位前辈唯一的死穴便是他那位孙女,是以早早下了手。 “你说什么?!”老人浑浊的眼中起了波澜,“你,你……!” “……我要是告诉了你,你却不能治好梨落,要如何办!?” “以我生命为代价。”季无雨镇重道,语气凝若寒冰,由不得半点质疑。 傍晚落雨了。室内烛光摇摇曳曳,幽暗却恍若神明,点点昏黄在狭窄的室内飘闪,将那鲜血淋漓的过去和不可挽回的今夕,逐一见证。 暮色暗沉,反衬得烛火明亮。雨声潺潺,灯花落尽,细细碎碎地映着季无雨冰冷至极的容颜,冰冷无波下却是汹涌巨澜,只因他外表的一潭死水给仅仅压着,才没有爆溢而出。 这个老人其实一点都不糊涂,神志清明得很。他不过是喜欢装糊涂,装习惯了。 老人讲述的声音寂寥而空远,像是风声亘古的回音,每一音都在他心脏的巷道中回响,久久不散,同时混进了窗外的雨声。 他的目光愈发地凄冷了。穿过那清冷一瞥,似能投影出他的过去:没有任何情感,也没有任何波澜的过去,只死死地追逐着一样东西,并为之献身到底。五岁之前,他也是曾听过空山松子落,谱过曲水流觞音的,也曾看春江花月、夏初芳草,也曾和同龄人一起笑过闹过。 可是,那一晚之后,这一切都散了。 它们原本也该是散了的,因为毕竟都只是五岁以前的记忆罢了。 那些分明最珍贵的东西,在他眼中却成了最唾手可弃的废品,比不得今后路上那一个执念的目标,因为父亲临终的嘱托,因为季氏一族所谓的使命,因为母亲的枉死。 分卷阅读120 > 如果说前两个原因是真实的,而第三个原因却有假的话,他还勉强能够坚持下去。但事实是,前两个原因正是由第三个原因导致的。父亲当初的起念是为母亲报仇,才接了元上长老给与季氏的使命。这个使命一旦接下,便是断断后悔不得的了,因为他们已经在神灵面前立下誓言。 他原本不该深究的。 但是,不知为什么…… “你的母亲,死于璇元百里氏之手。” “百里单于,也就是如今的璇元国主君,求你母亲不得,遂害之。” “家父为了使给与令尊的使命多一重筹码,又为了使命能被顺利执行,故将璇元百里氏说成北周洛氏。” “为什么!?”他站了起来,眼底冰火交融。 “没有为什么,孩子。这就是命。”老人悠悠地靠在墙上。三言两语,便颠覆了他的整个大脑。 他想过许多人,唯独没想过百里单于。 那个璇元的好主君。 但如果真的是百里单于,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是有爱,也有恨的。” 那个女子轻灵的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他脑海中出现了她那动人的微笑。轻巧一笑,照破山河万朵,世间万千粉黛难及。 她真的是说对了。这是幸还是不幸? “现在,你可以去医治我孙女了吧!?”老人平静的声线里异峰突起,死死盯着他。 季无雨的心中正鲜血浮荡。血一丝丝地流开了,慢慢地凝成奇诡的形状,他认出了那是黄泉畔的曼珠沙华。烽火狼烟都未曾叫他惧过,阴诡算计他也早就习以为常,在这世间活着的二十三年里,他从没有掉过一滴泪。可是现在,他竟有了流泪的冲动。 是为什么呢? 为了这终于得知的真相?为了终于明确了要向谁报仇?为了那个灵女的一句话?还是为了他终于意识到的,自己心中的爱与恨? 自诩无情之人,何其可笑也。真正无情的,又哪会将这种话说出口呢。 第55章 第 55 章 那场雨终于歇下来,已是三日以后。季无雨为那老人的孙女诊治完了,背起行囊离了巫山,奔往北周去找苏毓钦,然他眼中之光已与之前大有不同。现在他心里除了辅佐他的使命,另一件便是为母报仇。但仅凭他一人之力,恐事情难成,所以他有必要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 北周那头,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了,乌云一层层滚动,隐隐能听到雷声。 归雪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酸痛,身子像没了力气一般,想要动动手脚,都格外困难。微微抬起眼睛,之看到面前地上一双精致黑靴。黑靴的主人已经饶有兴味地等候她多时了。 是六王爷洛璃。她想。怪不得苏毓钦叫她快走,原来…… 她发现这里是一间王府内的隐蔽暗室,除了隆隆的雷声凉凉的风声,没有什么再能进来。洛璃将她囚于此处,必定是居心不良。而他敢这么做,其一是背后有洛东方撑腰,其二则是苏毓钦一时半会不可能赶过来。她要怎么办? “终于醒了。”洛璃伸了个懒腰,伸出一只黑靴子踢过她的身子,将她整个趴在地上的姿势变为仰面朝天。 “果真是绝色。”他阴阴一笑,“苏毓钦若知道他的妻子被我玩弄了一番,想必会很伤心吧。” 道貌岸然之徒。说什么王室之人、天潢贵胄,原是外表光鲜内力肮脏的禽兽。她心想。 “你现在毫无还手之力。”他愉悦地将整个身子压下来,压在她身上,“趁着本王心情还不错,求我,低声下气地求我。只要你好好儿求我,本王说不定可以轻一点。” 归雪弱弱一笑,眨了眨眼,竟微微伸出手将他的大手抓住,柔情道:“过来。” 她出乎意料的乖顺叫洛璃大为意外。满含了好奇的意思,他将身体又贴近她一些,然而还没完全下去,她一只手猛地抵住了他的胸,一时间鲜血汩汩流出。 “啊!”他痛得大叫一声,狼狈地爬起来,只见一根锋利的簪子深深扎进了自己右胸肉里,不由咬牙切齿。 她方才故意放软姿态,手里边却不知什么时候攥着一根簪子。 洛璃大怒,也顾不得疼痛了,再次扑下去,直接动手撕她衣服。从外衣开始。 分卷阅读121 > “王爷,快活么?”她自知没有抵抗之力,又是柔柔一句。洛璃听了一秒,立马狠狠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本王不会再上你的当!”说着继续撕。 她尖声大笑,“王爷还有一个时辰可活。既然这样,那我便也配合你快活快活好了!” “你说什么?”洛璃双目圆睁,“休想再诓骗本王!” “我诓你作甚?”那双水灵的眼瞳中流波婉转,抛出一种令人难拒的妩媚,她指了指他的手,“王爷不信自己看看,您的手。” “本王的手?”洛璃将手拿起一看,只见一双手阴阴发黑。手上青筋愈发凸显,颜色暗沉,不由大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王爷是否现在觉得头晕不已、想要呕吐?” 洛璃一皱眉。听她如此说,好像确是如此! “王爷中毒了。”她躺在地上柔柔道:“再不解毒,一个时辰后,您就要归西了。” “本王怎会中毒!?” “是我的簪子上涂了毒啊。”她看着天花板,平静道。 “你!!!” “王爷别走啊。我还想眼睁睁看着您,毒发身亡呢。” “呸!!”洛璃暴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转身离开,脚下跟蹬了风火轮一般。 归雪慢慢地开始在地板上挪动。她浑身都没有力气,只能趁他走的时候想办法出去。 她是没有办法在自己簪子上涂毒-药的,所谓的让洛璃双手变黑不过是她刚醒的时候拿簪子在墙角的脏灰里蹭了一蹭,又乘他接近的时候将灰大块地抹在了他手上。而后头说的头晕和呕吐,是她推测出来的情况。她听说洛璃在随洛东方出城迎接他们之前喝了酒,遂如此一说。 这样的办法是糊弄不了他多久的。一旦等他发现,立马就会折返回来,将雷霆之怒全数发泄在她身上。 眼下是唯一的时间机会了。 她得想办法利用王府的下人们帮忙。 洛璃做这等事情,虽说背后有洛东方授意,但说到底还是不光彩之事,想必也是瞒了王府的那些下人的。只要她叫人相信她是苏夫人,她就有把握能赢得对方帮助。问题在于,此处暗室格外隐秘,知晓的人估计没几个,她得想个办法引起所有人注意。 思量着,她挪到了烛台的旁边,一把把烛台哗啦啦推下来,另一只手拉起暗室内的帘幕。 “着火啦!救命啊!” “着火啦!!” 暗室虽然隐蔽,但大火浓烟却是很快地暴露了这一处地点。正在忙碌的下人们一见有地方起火了,忙都吓得奔走相告,马上拿了各种水盆水桶过去灭火。 下人们并不知道那是主人的暗室,因为从来没有人说起过。他们赶过去,听到了里边有人的呼救声,但暗室的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这可怎么办哪!?打不开门,要闹出人命来了。”一个侍卫道。 “砸吧!”另一人说。 “不!要是把门砸坏了,王爷怪罪,我们担待得起吗?!” “是人命重要还是一扇门重要啊!?” “可不是你说的这么比的!里边那是一个人的命,外边是我们大伙的命。惹了王爷不高兴,他一气之下将我们都砍了头,怎么办!?” “这……” 归雪紧贴着那扇贵重的门,将门外几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底渐渐冰凉。 她孤注一掷,她破釜沉舟,她不能死。 呵……她不会死在这里的。因为就算这些人畏葸不前,也一定有一人回来把门打开。 不错,就是洛璃。 她知道,这是他的暗室,里边有一些他秘密和宝贝的东西,他舍不得被大火毁了。 “这是怎么回事!?”一声大喝,突然出现在众人中间。 发现上了当的洛璃气急败坏地赶回来,便看到府中所有人均在忙着前后乱跑。 “王爷,走水了!”一个人道。 一种不祥的预感忽然袭上心头,“何处走水?”他问。 下人不知该如何描述,只用手指着一个方向,踮脚道:“那儿……就是那儿。” 洛璃双目圆瞪。 那熊熊烈火,将要烧毁他暗室里收藏的宝贝,暴露了他暗室的位置……除了府中所有下人,不出明日,朝堂上所有他的政敌都将知道,洛璃的宝 分卷阅读122 贝暗室,在什么地方。 他堂堂一个王爷,竟被一个女子玩弄! 归雪,归雪!他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冲进去把那个女人捏个粉碎。 受到欺骗、颜面尽毁和秘密暴露的愤怒涌上他的头顶,他大喝了一声,接连推到三四个挑着水桶的下人,一阵旋风向暗室奔去。 还徘徊在门前的那些下人,一见到主子来了,如蒙大赦,忙都向两边退去,让出一条道路。怒火冲破了他的理智,洛璃左手掌门把,右手动机关,三下五除二便把门打开了。 一股抢人的烟味儿从里扑出,洛璃只身跑了进去,一同混乱地寻他室内的宝贝。 “王爷!” “王爷!!” 下人们一见主子竟闯入了危险的地方,忙不迭地全都一拥而入,想把他给拉出来。那洛璃哪里肯听,全不顾熊熊大火,只将他室内的宝贝一件一件地拿来,抱在怀中。 “王爷!”“王爷!”下人们的叫喊声不绝于耳。 归雪得了这空儿,慢慢地挪出来。她终于出了那间屋子,在地上猛咳了几声。 可这时候洛璃已经拿完东西出来了。 他停在她面前,脑子慢慢冷静下来,定定吩咐下人们道:“所有人,看好府邸,从现在起不准放任何人进来。”他伸出一只脚,狠狠踩在她的楚腰上。 “不是怀了孩子嘛?多折腾几下,让苏家绝了后多好。” 竹离潇正在养居殿面见王上。 洛东方斜睨着他,半晌不说话,脑中却盘算着道:此人算是新人,在北周没有什么势力和声望,然才华却是不错,跟着苏毓钦大胜仗也有一份功劳。最重要的,是他和苏毓钦关系不错。想要制衡苏毓钦,虽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但这个竹离潇如果能为己所用,是再好不过的了。 他如此考量着,一面还想着自己真是聪明,却不想对方早已将他所想尽收眼底。竹离潇正是有意要让他如此认为,才好接近他的。洛东方若真想将他收为己用,至少也得给他点好处。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应该是心知肚明吧。 “王上,臣有一事不明。”他道。 “何事?” 竹离潇道:“王上对苏毓钦不满,针对他就罢了,何必得拉上个女人?此事若传出去,怕是不利于王上的声名啊。” 洛东方不满地哼了一声,“那个女人可是精贵得很,朕的面子都不给。朕要叫她知道,拂了朕的面子是什么代价。” 竹离潇笑道:“王上何时爱跟一个女人较真了?莫非……” “莫非什么莫非?”洛东方直起脖子,“竹离潇,不要以为你得了朕的赏识,就可以信口胡言。” “并非臣狐言。”竹离潇抬眼道:“王上也知,那归雪是绝色美人。臣说句冒昧的话,若论容色气质,哪怕是王后娘娘也不能及她十中之一。这样一个女人,王上就这么让给六王爷了,岂不是有些太不划算?” 洛东方挑了挑眉毛,“你此话何意?” 竹离潇笑说:“六王爷是出了名的浪荡风流,快活自在。而王上为国殚精竭虑、兢兢业业,怎么就应该把美人拱手让给六王爷呢?王上您是知道王爷的性子的,见了这么一个美人,难说不动旁的心思,帮您教训她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如此一来,他既是帮了您的忙,又可得自己的快活,可谓一石二鸟。王爷尚未娶妻,若是日后这已嫁妇人成了王上您的弟媳,您这……” “竹离潇!!”洛东方听得脑门上青筋暴起,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急着缓过气儿来,伸出食指颤颤指着他道:“你,你!” “王上,臣所说的并非完全不可能。一旦这种可能发生,败坏可是王上您的颜面。” 洛东方气得脸色煞白,吩咐左右道:“快,快……去把她从六弟手里弄出来!” 天色暗沉,浓云滚滚。 竹离潇走出养居殿的时候,已是出了一背冷汗。 他并不知道六王爷将归雪藏到哪里去了,苏毓钦又昏迷不醒,自己想要救她,无处下手,只能暂且利用王上想拉拢他的心思而进言。凭他六王爷如何风流霸道,也得听从王上命令。说服洛东方,应该是比较稳妥的办法。 归雪,愿你平安。 六王爷的整个府邸已经全部戒严,所有侍卫一刻也不敢放松。 倒是闻天悯闻大人这个时候来了,说有事要找六王爷。 上次之事,他受了苏毓钦之恩情。如今苏夫人有难, 分卷阅读123 他不会袖手旁观。 守门的侍卫谨记主人嘱托,只一律推说王爷身子不适,不宜见客,任谁都不行。 “你们王爷便是如此对待本官的吗!?”闻天悯拿出官架子来,“凭他什么事!能有公务重要!?” “闻大人,小的们也是没有办法。王爷说了,谁都不见,您还是请回吧!” “闻大人,您就饶了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吧!王爷死令,谁也不敢放进来啊!” “呵。死令?”闻天悯负手踱步,想里头喊话道:“到底是何等重要之事能叫他下死令?王爷,这是做贼心虚,还是掩耳盗铃啊?” “闻大人!还请您离开!” “本官偏不走!”闻天悯倔脾气上来了,“今天不见到人,本官就在他府门前杵着,叫来来往往的人都看一看,你们这王府是在闹什么鬼!” “大人,下雨了。”旁边的小侍抬头看阴云密布的天空。 “哼!下雨了本官就在这儿站着。把雨具拿出来。” “大人,今天走得急,没带雨具……” “大人可以回去了。”一道温润却包裹着冷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闻天悯回过头,只见一片树木被雨打浮动。而那草木之前,赫然立着一个颀长的人影! 苏毓钦站在那里,如亭亭之莲出于淤泥,眼中却闪着起伏不定的冷冽之光,周身若置于天寒冰窖。他顶风冒雨来到此处,那双明澈黑瞳里,充溢着嗜血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苏苏要杀人了………… 第56章 第 56 章 雨势渐大,在空旷之处愈发肆意,打得一片水珠哗哗。疾风吹起他浸了水的雪白的衣角,浑身凉意让他仿佛又走回了严冬。 王府所有卫兵,齐齐整整地环在外围,戒备严密。一见到居然是他来了,忙都一个个精神起来。 闻天悯慢慢地往旁让了路。苏毓钦一步步踏着雨向前走去,内力渐出,生生打开了那两道紧闭的朱红色雕花府门。 大门在暴雨中从中大开,逼得看守的几个侍卫向旁闪退。一条被雨水冲洗干净的青灰色道路,慢慢呈现在眼前,容纳了他的身影。卫兵们忙都集结了,一个个手持兵刃,在他面前挡成一排排厚实的墙壁。 然而眼前之人,周身杀气森冷,叫人胆寒。他一语不发,竟是以内力生生开了府门,往里逼来。 “这里是王府,先生还请留步!”不知是哪个不怕死的壮起胆子喊了一声。 苏毓钦依旧步步逼近。他现在说不出话来,但他心里晓得,这些个王府的卫兵们,分明就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来、他们主子做了什么事情,却还是要为虎作伥。他刚用非常之法逆了筋脉穴道,此刻正是力量到顶之时。得把握时机,速战速决。他一定要救她。她不幸,是他之罪。 体内全部真力,此刻被他毫无保留地调动起来,滚滚翻腾,府内的几颗大树树枝竟被接连折断,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地。他的真气震得所有卫兵拿剑的手都在颤抖。他们的兵刃似乎没有一点威力了,在对方无形的功力面前,竟被削铁如泥。来者并没有使出清晰的武功招式,没人能看懂他是如何出手的,只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抖,似要招架不住。 “上!”领头的卫兵感到大事不妙,大喊一声令下。士兵们即刻出动,强撑着这股内力的阻碍,挥兵动刃地上前。 苏毓钦置身于这场厮杀的旋涡之中,万人围攻一人。内力和着功法层层爆溢而出,在愈来愈大的狂风暴雨中奔袭得愈来愈迅猛。敌方有万千利刃兵器,而他却有万种多变的无形锋刃,于这不利的局势面前辗转自如。血花酣畅地在空中飞溅,洒向大地,很快便被大雨冲刷,不知流向何处。 重重阻隔的那一头,是她的安危。他不想上次的事情再次重演,不想再晚到一步。既认定了她、娶了她,便应该有护她周全的能力,不论付出多大代价。 这些卫兵太多了,如蚂蚁一般围攻着他,他暗想如此下去时间不等人,遂腾身而起,一掌真气劈向府内的一棵粗壮大树。只听“轰隆”一声,大树被拦腰折断,整个庞大的树冠并粗壮的树枝树干,一齐倒下来,一团浓重的阴影在一部分卫兵的脑袋上方出现。闪电划破了天空,雷声隆隆,大树带着划破流电劈裂天宇的气势,朝所有人倒去,一群卫兵登时四窜逃命。他乘机一个飞身上去,从那棵大树的上方跃过,白衣身影矫健如虹,直抵彼岸。 洛璃正将归雪绑在凳子上,让大夫给她调 分卷阅读124 制打胎药。 药调好了,他放到他面前,铁青的脸色中带着怒极后的奸笑,“本王没劲与你折腾别的了。如此暴风雨夜,谁能来救你?” 旁边一小侍举起药碗,一手捏住她的嘴,一手正要往里灌,忽然痛得大叫一声,手一抖,药碗掉在地上,一地碎瓷和苦汁。 “王爷,她踩我脚!”小侍叫苦不迭。 “又玩什么花招!?”洛璃拍桌,指她道:“你再不乖乖听话,下一碗可就不只是打胎药了。” 归雪冷笑,笑个不停。 “笑什么!?” “我笑,您在怕我。” “笑话!本王会怕你!?” “准确来讲,您怕的是我夫君。您怕他酒醒了要过来寻仇,所以得抓紧时间折磨我。等到时候事情闹出去了,您再找别的理由搪塞。您是王上最信任的兄弟,想来他便是再气,也不好把您怎样。” 对方一语中的。洛璃脸色铁青,又向大夫使了个眼色,“灌哑药!看她还怎么舌灿莲花。” 大夫害怕地点头,忙开始弄哑药。 “快点!”洛璃催道。 她此时已经十分虚弱,不知自己还能撑到几时。她想她大概是怀了一分脆弱的希望的,总之她不会放弃,她会与对方周旋到底。 大夫调好了哑药,洛璃眉头一皱,一掌把那小侍推开,“把她的手脚全都绑好,本王亲自来!” “王爷!不好了!!”一个凄厉的声音忽然破门而入。洛璃正拿着药碗到她嘴边,抬头便见一个浑身湿透了的人跑进来哭喊道。他身上不知是血水还是雨水,又湿又脏,弄了一地。 “怎么回事!?”洛璃大喝道。 “是、是是……”那人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鼓起勇气,带着哭腔道:“苏毓钦来了!” 洛璃震惊不已。那只碗当即“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了,顾不得拿雨具,他随手抓了件披风,匆匆摔门出去。 大夫平静地坐在桌前,悠悠叹了口气,摇脑袋道:“今天摔破了两个碗。” “苏毓钦!!”门外一声厉喝。 洛璃一脚刚要踏出房门,便见人已经到了。雷电大作,那一瞬闪电爆溢的强光,趁出他满脸雨水、清晰森冷的脸。亲眼所见,洛璃仍是震惊到难以置信,“你是如何过来的!?” 苏毓钦却连他的话都懒得理,一道掌风直直劈来,断了洛璃一道袖袍。 洛璃平日里是养尊处优、风流快活惯了的,自幼疏于习武,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架势,气焰登时矮了一半,他试图阻止他:“苏毓钦,有什么话好好说。” 话音未落,对方又是一道掌风劈来,直将他连逼后退数步,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疼得大叫。 他走进来,远远地,以真气断了缚住她的绳索。归雪站了起来,眼含水光地看着他。他颀长的身影立于这小小的屋宇中,有凌天的气势。湿透的乌发顺着湿透的白衣披散,有汩汩如瀑的雨水流下。而他的眼神却是那样坚毅有神,从他进门那一刻起,便是睥睨万人之势,只有在看到她时,终于化作了万顷柔波。她慢慢地站起来,不等走到他身边,他便已经过来了,单手将她整个抱起。她看着他俊朗如刀刻的侧颜,只觉得凛然若神。 “你想怎么样!?”洛璃终于折腾得站起来了,揉了揉屁股,强自拿出“威势”来,冲他道:“本王可是王上最信任的亲弟弟!你若敢伤本王一根汗毛,你在北周的一切便都毁了!” 可惜他的话似乎并无多大的效果。 他看到了对方森冷而炽烈的目光,如要将他千刀万剐,似他犯下的是足以诛灭九族的大罪。他的眼瞳是那样深黑,深邃到吞噬了周围的一切光彩。苏毓钦空出来的那只手不知出了何种招式,他身上地上所有的雨水血水,尽全数飞腾而起,带了他的真气内力,化为一把把尖利的针向自己袭来! 洛璃一声惨叫,脖向后仰,生生朝天喷出一口血来!那些化作针刺的雨珠血珠,擦着他的皮肤毛孔仅仅只有瞬间的功夫,竟如万千把钢铁匕首插进去了一般,密集的疼痛齐齐爆发。对方的最后一招式,对准了他的脖子。 “伤她者死。” 这是他听到的对方最后的话。 走出这道门,是一地王府卫兵的尸体。剩下一部分还活着的人,见他出来却再不敢抵抗了。他们一个个惊恐万状又满含恨意地看着他,随着他前进的脚步,一点点地后退。 那棵倒下的大树在暴雨中静默了。树叶子下是汪洋的血水雨水。 分卷阅读125 /> “苏先生啊!”一个声音躲在树后传出。 “杂家奉了王上的命令,原本是赶过来叫王爷放了您夫人的!这、这怎么……!?” 他微微停了一瞬脚步,“太晚。” 太监声音颤抖,似意识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颤颤问道:“苏先生,王爷他……” 对方没有再理会他。 此处,北周六王爷豪华的府邸,布下了所有卫兵只为拦住意图帮助归雪的人,却万万没想到苏毓钦会只身过来,更没想到他一人会为她屠了整个王府。这也是那位前途无量的谦谦君子苏毓钦能做出来的事?! 从今天以后,他们这些见识过他武功的人,是再也不敢动有关他的一分一毫的了,哪怕是他们的王爷主子要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也万万不敢了。 从今天以后,六王爷府将不存在了。 暴雨持续着,一明一灭的闪电在天空舞蹈。他顺着原路返回,从后边看,身影孤绝。他怀中抱着的那个女子,身段柔软玲珑,有着一双明亮湿润的眼睛。 半个时辰后,洛东方派去的人在一间阴得发霉的屋子内,发现了六王爷的尸体。 他死死地睁着眼睛,仰面躺在地上,舌头伸出老长,浑身都是血孔,死相可怖。 第57章 第 57 章 洛东方气得晕了过去,一晕便是半月。 可就在他刚醒过来,准备好好想想要如何处置苏毓钦的时候,前方又传来了紧急军情。 上回苏毓钦大败常林军,可是将他们打怕了,不敢再犯,竟与南楚联起手来进犯璇元。璇元此刻正内政不稳,军事堪忧,被两国联军短短时间内夺下了若河以东的大片土地,直捣其都城波若。无奈之下,向北周派来了求援使者。 当今天下虽是乱世,四国之间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若南楚常林联军到时真逼得璇元仅剩一隅之地,对北周亦是不利的。 然而当洛东方清醒下来,纵观整个朝堂上能用之人,却发现他们不是年迈了,便是正卧病于府的。声望最高之人,竟还是苏毓钦。最有把握领兵去援助璇元的人,也是苏毓钦。如果他在此用人之际惩罚于他,前线之事该怎么办?更何况,他刚刚大捷归来,在朝中正是声望显赫。 这位王上的心思,忽然间凝住了。 他认识到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因为他对苏毓钦这位纵横之才隐隐有着一种难以解释的惧怕。苏毓钦做事不循常规章法,有时候十分出格,却令他这位主君敢怒而不敢言。 但是,洛璃之死,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王上,您醒了。”花晚照的声音从帘帐后传来。不同于往日的娇媚,这一次却是声线平直清晰,不卑不亢。 “照儿?”他下意识地往被窝里缩去,以为她是又来喂自己喝药了。 这回花晚照却一反往常地手上没拿药碗,竟还规规矩矩地穿了件长袖襦裙,卸去了妖媚浓妆。然而即便如此,她那双紫色眼瞳中流露出的娇媚之神,依旧是抹不掉的。 洛东方是习惯了她露肩露腿的装束,头一回见她好好穿衣,竟是一惊,见了鬼似的道:“你今日怎么穿成这样?” 花晚照微睁大眼睛,摊开手,低头看了看衣裳,反问道:“怎么,臣妾穿的有什么不对吗?” 洛东方语塞。默了半晌,才问道:“你来有什么事吗?” “臣妾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她将皓腕上的两条浅紫色飘带撩起,一个轻柔坐到他的龙榻边上,修长的指头不经意圈着头发,偏头道:“杀害六王爷的凶手,已经被三司会审正法了。” 轻轻一句,却叫洛东方头上如有惊雷劈下。他一个猛子扎起身来,哑嗓咆哮着质问道:“你说什么!?” 花晚照微微转脸瞟他一眼,“王上耳朵没问题啊,还需要臣妾说第二遍么?” “你!!”他剧烈地咳嗽几声,眼睛直直地看着花晚照,心里明白了什么,只能先忍痛转了态度,问道:“是谁?” “是王御史。”花晚照说。 洛东方额上青筋暴起,再难忍住情绪,咆哮道:“胡说!” 王德庸,是他的心腹!苏毓钦此举何意?!杀了他最信任的弟弟洛璃,居然还光明正大地嫁祸给王德庸!? 花晚照给他这一下暴怒惊得起身,那妖媚的凤眸里流露出嫌恶之色,冷笑了一声道:“此事已经尘埃 分卷阅读126 落定,朝中大臣均无异议。王上身子不好,还是好好养病的是。” “苏毓钦,苏毓钦……!”他紧紧握拳念着这个名字,血一点点从拳头里滴下来,很快就打湿了一片被褥。对方趁他昏迷的这半个月里,以他身体抱恙为由,竟然联合朝中大臣,把这样一桩大案审了……由此看来,这朝堂上已经有多少重臣被他收买!? 自己亲手杀的王族之人,居然也有办法摆平得天衣无缝? 杀不得你,罚不得你。 好你个苏毓钦,狠,真狠! “照儿。”他出声叫住她。 自上次那场风波,他遭人行刺后,病情便愈发恶化,手中权力也在一点点被有心之臣架空,这一切定有他的王后从中作梗。可是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他就是再恨,也不得不软化态度,寻求暂时的盟友。 “照儿,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他慢慢躺了下去,任手中鲜血直流,眼中含了祈求地看着她。 花晚照心里微有触动。这是她第一回见他以这种恳求怜悯的眼神看她。然而过了片刻,这种触动便消逝了。她立住回眸,露出一个森冷的媚笑。 这笑意叫洛东方一瞬间骨头发冷,如寒冰做成的上百条虫子一下子爬满了全身。她那张冷艳妩媚的脸上,上挑的眼角、深紫幽深的眼瞳、绛色唇珠组合在一起,融成一个美艳、嘲讽而略显病态的张狂之笑。这绝对是这世间女子最独一无二的怪笑了,也专是她花晚照对他洛东方的笑。 只这一笑,他便晓得,自己和这个女人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他问出的那句话,不过是枉费心机。直到今天,他还是小看她:花晚照并不是完全的感情动物,从来都不是。 “你真要问我啊?”她站立在门边,并没有走,而是慢慢地走回来。 “洛东方,你待我从来都不好,还有脸问。”她居高临下地站在他的龙榻边上,如一个尊贵骄傲的高门之女看着一个低贱商贾,眼中的鄙夷之色展露无遗。 洛东方闻言干笑,身子慢慢地往床沿蠕动,一只已经干瘦的黄手,拉住了她的衣服,“朕待你不好?你所有的锦衣华服、荣宠地位,都是朕赐予你的,还有这最尊贵的王后之位,世间多少女子可欲不可求?你不好好珍惜也就罢了,到现在居然还否认这一切?花晚照,你真是不知好歹。” “是么?”她往后干爽一退,不动声色地摆脱了他那只手,忽然哈哈大笑,“王上真是病糊涂了。你既如此说,我当下便脱了身上的衣服走出去,且叫人们都看看想想,你洛东方是个怎样的君王。” “你!!”洛东方气得呕出一口血来,“你站住!” 花晚照端着在屋子里踱步,“王上怎不知道,这叫做‘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咱们人啊,原本生来都是不穿衣服的。这衣服穿的再怎么多而贵重,终究不过身外之物,谁说我舍弃了又不可以呢?” “你、你给我住口,住口!”洛东方吐了一床的血,“花晚照,你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可以,但是不能连累上朕!只要朕还没废后,你就……咳咳!” “洛东方!”花晚照在他面前立住,忽然扔了个东西在他床上。“我送你个礼物,喜欢么?” 洛东方慢慢睁大眼睛。用手拿了过来,莫名其妙地看。那是一盏十分精美华丽的灯,上头的花纹寓意吉祥,质地顺滑舒服,整个儿呈现出缤纷光线的色泽。 但是不知为什么,洛东方摸着摸着,似觉得有虫子从那灯壁爬进了心脏。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一松手,“这是!?” 华灯从龙榻滚落下去,掉在了花晚照脚边。她轻蔑地向下扫了一眼,道:“这东西精贵着呢,王上可不要把它弄坏了。” “这是什么做的!?”洛东方脸色苍白如纸。 “人皮啊。”花晚照轻巧一语,“你不记得了吗?那个太医身上,还揣着你的血诏呢。” “你!!”洛东方勉力伸出手指,在空中剧烈地颤抖,“妖妇,贱妇,毒妇!!” 花晚照面色平静,“洛东方,你杀不了我,我也不在乎你对我的看法。”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洛东方声音沙哑,“朕给了你能给的一切!你到底是有什么不满意!?” “臣妾是什么目的,等王上死的那天就知道了。”她悠悠地说。 一抹夕阳包卷了她离去的倩影,洛东方眼前又是空无一人。她离开了,却留下了满屋令他不适的香味。眼前满是血污的龙床、空荡荡的屋子,忽让他生出一种极度的恶心感。 日子一天天和暖了。苏府内 分卷阅读127 转眼又恢复了一片祥和。北周朝堂上原本盘根错节的各种势力,自苏毓钦从南楚回北周以后,被他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一点点打碎、重组。除却这些大臣的立场势力,便是王上洛东方的权力慢慢被架空了。他的病生得太久,逐渐恶化,对外又只能靠王后做传音筒,情况自然是愈发不容乐观了。 话说自上回苏毓钦血洗了六王爷府后,一下子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这其中第一个开始对他口诛笔伐的,便是那位王御史了。苏毓钦却不慌不忙,待在府内开始养病,闭门不出。王德庸这便不甘心了,在外头叫得愈发厉害,要求杀人偿命。 谁知才过一天,三司的官员们马上自行开始组织查案了。他们从六王爷府开始调查起,慢慢地收集线索,不到半月,得出的结论竟是,杀人凶手乃王德庸王御史。 王德庸这下子急了。虽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干的坏事可不少,但也不想受这平白之冤,便连夜带了金银珠宝去贿赂刑官,这一下子可闹大了。原本只是初步定案的,因他这一举动,加速判了他的罪。 王德庸百口莫辩,苏毓钦却仍在府里静静养病。 微风轻轻,暗香幽浮。 第58章 第 58 章 归雪的目光隔着碧纱窗跃向窗外。庭院口的花门上花蕾隐隐,在沉沉的绿叶中时隐时现地跳跃。苏毓钦依旧站在那棵古树底下,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竹离潇正在屋内为她烹茶,悠悠看了她一眼,闻着茶香唱道:“‘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惟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归雪幽幽转过头。 竹离潇的目光与她交汇,一刹间好像得了鼓励一般,又唱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顿在这里,抬起一双清亮的眼,看着她笑意盈盈。 “你唱这做什么?”她心情并不好,语气便也是淡淡的,像秦少游诗里那“山抹微云”之云。然听到竹离潇竟唱这些曲子,心理免不了有些诧异,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 “这不是你从前喜欢的唱曲儿么。”他走过来,把一盏热茶端到她手边的木桌上,“谁是你的陌上年少,足风流?” “离潇!”她微微蹙眉道:“别把你那套风流在我面前说。” 竹离潇眨眨眼,“我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么。” “你唱了就更不好了。”她默默低下头。 屋子外头,苏府的下人们正将一些大大小小的礼盒顺次拿进另一间屋子中,纷纷清点。那些都是朝中上下官员提前送来的礼品,为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 她伸手摸了摸肚子,算来时日已近了。 自那次他救她回来,把她安置下了,便再少与她说话。 他不像从前那样对她处处温柔体贴了,相反,有些逐渐冷淡下来。 现在她是安逸了,可心是越发不稳了。起初她想着他许是有事情烦着,可后来,他平息了六王爷之事,依旧是态度冷着,就连即将出世的孩子也不能给他带来半点笑颜。她想问他这数月来一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却是一字也不肯说了。她看到了他骨子里的那种冷,并没有颠覆她前世对他的认知。 归雪有些神伤了。 她是晓得他的性情的。前世他有过多少桃花,便被他自己亲手打落过多少朵。声名在外的风灵楼少主,不出面则已,一出现便是惊动世人。那些京城深巷里的小姐闺秀们,无不芳心大动,瞅着机会想与他接近。她们多半是不能接近他的,但也有少数几个得了机会。 她还记得,在那几个姑娘中,有一个叫白湘柳的,乃璇元第一美人,面色妍丽,常眉目传情,爱穿霓裳羽衣跳舞。她忘了那个女孩是以什么名义见到他的,甚至还在风灵楼小住了一阵。那时候她常听人说他们两人常在午后一同说话喝茶,或是一起读书。 苏毓钦不常露面,但白湘柳却不是。她是见过她的。 前世的一个下午,微雨。她看到他打着他的雨伞,唇角挂着笑意走出来。那时候她本以为他是肯定要娶了这个女子的。然而才过了不到半年,她便听到其他丫鬟议论说,那个叫白湘柳的姑娘,犯了事儿,身陷囹圄。她以为依苏毓钦的势力,定会帮她一把的。谁晓得,他什么都没做,如没事人一般,好像很快就将她忘了。 她那时候还很为白姑娘婉叹了一番,顺便觉得他薄情虚伪。 那一天下着雨,雨打落花。她碰巧在门洞后看到白姑娘与少主,见了最后一面。白姑 分卷阅读128 娘着一袭素衣,容色憔悴,却是如随水飘零的花瓣一般凄婉动人。她慢慢地拿出他的伞,还给他,声音轻细如大海中的一抹微尘,“这是你的伞,还给你。” 苏毓钦的背影像是在雨中凝住了一般,没有半点波动,只干净地拿过他的伞,抬步正要走。 “苏公子!”白湘柳叫住他,眼眶已是通红,泪水中带着一丝崛起的愤然。 “湘柳自知蒲柳之质,配不上公子。如今我犯了错事,更是只能给公子添麻烦。只是,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当初又为何给我以错觉?!” 苏毓钦驻足回头,脸上依旧是旧时笑意,没有半分哀愁,却是温润如三月簇新的桃花。接下来他说的一句话,不光是给了白湘柳彻底的绝望,也叫躲在门洞后面的她,大大地惊诧了一把。 “我何时说过喜欢你?” 雨声淅沥,转瞬淹没了他的声音。他高雅轻巧地转过身,那袭白衣头也不回地走了。洁净的白靴踏在水磨石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白湘柳愣在了原地,如一尊被风化的石像。 归雪震惊莫名,满眼的不可置信!那个人是少主? 白湘柳单薄的身影在风雨里摇摇欲坠,满脸挂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如一个被负心汉抛弃的深情女子,她哀怨的眼神中,忽然点燃了怨怒。 前世的归雪被吓跑了。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运气太坏了,才会刚巧撞见这件事情。比起少主的变幻莫定,还是待在傅云奚身边比较好。 …… 上辈子的事情一回想起来,便如层层叠叠的潮水一阵阵漫上心头,汹涌不断。 两世都是他。这一回,他是要如对白湘柳一般对自己么? 她越想越痛苦,越想越心烦意乱。 不会的……那个前世深情至死终身未娶的人,怎么可能这样对自己?她是他的例外,绝无仅有的例外。 可是,他现在冷淡的态度,再也没有的笑颜,叫她心中忐忑不安。 她试着去拆解,却发现一当真的试图踏足到他的内心,手头却是一片乱麻。他们互相都看不透,却仍要这般相爱着,为何? 那一天他独自闯入,血洗整个王府,事后又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手腕将此事摆平,且找了个仇家当替罪羊,一切只为了救她出来。可是她出来以后,他对她的态度便不复当初了。他可是累了么? 这段日子以来,夕颜不在身边,破月也未回来。他派人去找了,可是至今没有消息。在常林对自己仗义援手的南宫郡主,那一晚后又怎么样了呢?是否平安? 天色渐渐地暗了。脑中思绪翻腾了几个时辰后,她慢慢地使自己平静下来,悄悄摸着床沿下床,扶着墙壁走出去。 她是想一直陪着他的,他做什么她都陪着他。他要江山大业,她便与他并肩作战;他要闲云野鹤,她便与他做布衣夫妻;他要安慰温暖,她会毫不顾惜地暖他身心;他若要冷淡相对,她亦可以无怨奉陪。 只是,她得知道为什么。 刚一下地,腹内忽然一阵剧痛。她站立不稳,险些跌倒下去。 “归雪!”竹离潇正在煮茶,一听到动静,赶忙过来扶住她,“下来做什么,快回床上去!” 附近几个侍女都听到响动了,连忙纷纷跑进来,团团围住她。 “唔——”她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叫,一手紧紧抓住被单。产婆连忙扒开众侍女,趴到床边来,掀开被子细细一探,片刻后大叫道:“夫人要生了!” 与上一世同样的产子之痛。下腹强烈阵痛催出她再次发出了呼痛叫声。 “夫人,用力!”产婆大声道,立即开始指挥众侍女忙活起来,端热水的,换毛巾的,进进出出。 数盆血水被从她屋内端出来,泼到外头,又换新的热水进来。 “雪儿!”苏毓钦站在外边的身影终于被惊动了。他一阵风似的,竟跑了进来。 “公子!”一个侍女大惊,意图推走他,“此处血光之地,公子请莫要进来!” 苏毓钦却和没听见似的,径直绕过了她,来到归雪床前。他脸上或温柔或清冷的神情,此刻已经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苍白、紧张和焦虑。 她躺在床上,咬紧牙关,身子已是承受着最大的痛,忽然感到手被人握住了。那是他温暖有力的手,她不用看便知。 “……你来了。”她忍着剧痛,微弱地说了一句。 他感到她的小手把自己抓得很紧,也将她握得愈发紧。“你别怕, 分卷阅读129 一切都会好的。” “……好。”她轻轻闭上眼睛,脸上渐渐地安详。 这是一件她一直想做的事情——为他生儿育女,给自己一个孩子。许是因了前世的创痛,她有些想要弥补的味道。这一回,她不想再留任何遗憾了。 她渐渐地觉着自己有些变了。一种从心底升华而起的高大的感觉,与这过程中巨大的痛苦交织,竟显出一种奇妙。她在孕育一个生命。 额头虚汗点点湿透了玉枕。 苏毓钦强行忍住自己心底的情绪,镇定而持久地握着她的手。 他这活了两世的人,见惯了沙场金戈铁马,江湖楼船夜雪,朝堂尔虞我诈、阴诡算谋,今日却是第一回亲眼看着女人生子,自己什么忙也帮不上,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无力感,替她难受。 前世的一幕幕画卷,再次席卷而来…… “苏苏。”她忽然微弱出声。 “嗯,我在。”他紧了紧她的手。 她虚弱湿润的眼睛,温柔地看向他,“你前世可有怪过我么?” 浅浅笑意,缓缓划开如绽在她唇边的桃花,顶着巨大的痛楚绽放,愈发凄艳。眼中一抹凄美之色,浮现,消逝,义无反顾地同时铭入两个人的血液。他微微一怔,不想她竟是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怪过么? 他不知。 他只知不悔。 眼前她的容颜,朦胧而清晰。他企图握住她带血的笑。 “前尘往事已经不重要。纵有怨对,也绝无后悔。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的归雪。” “毓钦……”她感动落泪。多少年前,他只是被她用一个美丽而不可攀附的姿势定格在那里,没有常人之苦,亦没有尘世污浊。多少年后,她却亲口听见了他给她的回答,情真如金石朗月,月华铺满了她回家的道路。 子夜的灯盏,被如水的明眸擦亮。沉睡的玉,呼之欲出,纤尘不染。 静静长夜,漫漫流水。 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在夜半突然惊起。 “生了,生了!是个女娃娃!”产婆惊喜叫道。 归雪已经累虚了气。来不及看孩子一眼,便阖目了。 第59章 第 59 章 小婴儿生得极是玉雪可爱,粉嘟嘟白嫩嫩的,被产婆用被单包裹着了,放在归雪床边上,一双又黑又亮又大又圆的眼睛看着苏毓钦,砸吧砸吧粉粉的小嘴。只过了没多久,她便开始和父亲大胆地对视了。 然而她发现一旁的母亲睡着了,而父亲只是稍微看了她一下,注意的目光全在母亲身上,便觉得有些没劲儿了,闭上了大眼睛呼呼睡觉。 他丝毫没时间想这个女儿是下一任灵女的事情惹,只守在归雪床边,看着她安然入梦,心却不由得悬。 她连睡了三天,他亦不眠不休地守了她三天。听到有人来报说王上又要派他率兵前往援助璇元,矢口拒绝。 “让竹离潇去吧。” 归雪睡醒的时候,感到自己被人抱在怀中。他坐在她身后床上。 身体感觉僵硬,慢慢地开始活动。 “雪儿?雪儿?”他感到了她微小的动作,即刻从浅浅的睡眠中清醒过来,将她抱得更紧了。一种潮湿的温暖将她整个包围,她的手向后摸了摸他的脸,缓缓转过脸来。 他的眼睛微红,面颊也比原先消瘦了。 她感到自己如置身云雾里,“我、我睡了多久?” “三夜。”他轻轻抚摸她的发,嘴角勾起一抹苍凉的笑意。 归雪倒吸一口凉气,“你……” “看看孩子吧。”他让乳母把婴儿抱来。小毛毛还在熟睡中,睡得可香。她有些兴奋地接过宝宝,轻柔地抚摸她。 “女孩儿。”她喃喃说:“叫什么名字呢……” “‘泽’字如何?”她抬起眼睛说。 他微笑道:“随你,都好。” “泽儿,泽儿……”她贴着她粉嫩的小脸蛋儿亲了一口。 亲昵了许久,她让乳母将孩子抱去继续睡了,目光慢慢转向他。 她觉察到他强自压抑着心里想要进一步靠近自己的欲望,压抑着万千柔情牵挂奔涌而出,压抑着她昏睡时他的不安和惧怕。 分卷阅读130 原来苏苏也是会怕的。她想。 可是他为什么要压抑呢。自打从王府把自己救出到现在,他对她的态度都有些反常的冷淡,直到她生子之时,他再无法强装。 她的眼中蓦地划过一道雪光,穿透到了他的眼睛里。 苏毓钦给她这道雪光照得不安,难掩慌乱地起身道:“眼下你也醒了。我还有些事,过些时再来看你。” 如今的苏府中是格外好看的了。离潇以前做过造园的活儿,应他们夫妇之邀,根据归雪画的图纸,又在府邸庭院中布了各色假山池水、花柳草木,与西面的那座花园的景致连成完整的一片。池水给打通了,中间建了一座虹桥。 庭院中,水上各色山石,或异峰突起,危如累卵,或重峦叠嶂,穿流漏雨。令有几具奇石,皆是其他官员命能工巧匠造了送来作礼的。其中最别致的一件,名为“流泪泉”,梅雨时节,石头上遍体七十二孔中孔孔泉流,如有情人泪如雨下。和“流泪泉”对着的,是“横波目”,石体遍身青色,左边中间燃一炉香,窍窍烟出。 山水石木旁植着几株茂盛的桃花。那花期倒是短得很,晴天里娇媚艳冶,雨水中花落成泥,都来不及叫人叹一声绿肥红瘦。 庭院花园之外,又单辟一间屋子,专供制香焚香之用。屋内一应炉火、钳子、玉盘等物,皆摆放齐整干净,和风灵楼采香姑娘的闺房一般无二。四面窗户设计精巧,既可开关,亦能半开半闭,可通风而令外边人瞧不进来。 苏毓钦从归雪房中出来,一路走到了庭院正中,脚忽然凝滞了一般,迈不动了。 此时已是半夜。他感到体内有部分血液在倒流,让他喘不过气来。余光一瞥,却见她推门追出来了,心下大乱,遂躲到一众怪石的后边去,然后慢慢地挪动到里头。 上回他在赶回家的路上,遭遇“雪崩”,险些丧生,幸为晚姑所救,然冰寒之气已入体,至少需静养半年。然他心急要去找她,便不管不顾地动了身。待寻到她后,一起返回北周,却遇到王上刁难,他不顾体内寒气未清为她挡酒。后来,听说她为六王爷所困,又指挥竹离潇为他施针,强行换来意识清醒,武功恢复。继而血洗王府,使用真气内力好不珍惜。 他是再经不起折腾的了。然而眼下虽换来一片安逸,深处却仍是危机四伏。 他是晓得自己身体状况的,一心只想瞒过她。或是暂时离开她一阵,将身体调养好了再回,遂有意冷了她。可他自己竟是没想到这番冷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孩子的降世、她的昏迷……他想到她曾受的苦,是再不想离开她的。 “苏苏!”安静的庭院里传来她的呼唤声。就在他身后,只与他隔了一座石头。 “苏苏!”她边走边唤。冷风吹落一树玉兰上的露珠,点点滴滴打在她身上,如冰凉的雪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忽然袭上她的心头,她眼中一刹那间盈满了泪,又被她生生控制住了,不允流出。 她慢慢地在原地立住了。僵了三天三夜未动的腿脚,经不住这突然而来的动作幅度,已经在微微胀痛,但于她而言却是无感一般。视线已然一片朦胧。朦胧中她看到眼前一片夜色中桃花盛开,如彤云浮动,将她透明的眼泪染成血色。亦或者,不是泪作了血,而是纷落的花雨如红泪。 一个府中庭院,一潭清池碧水,一座假山林石,两人相距很近,感知很明,却看不到彼此。她在明处哭,他在暗处呕血。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发出的声音。雪白的衣袖上已是斑斑一片红色。这些日子以来,他已将这种状况视为常态,唯一不想的便是叫她看到,因而无可避免地躲着她,冷着她。 他透过石缝看到外边的桃花儿了。它们依旧是那么茂盛繁华,夜色也笼不去那份妖冶。然而花朵愈是繁盛,便愈是衬得人心寥寥寂寞。他看到她单薄的身影徘徊到桃树下了,是一个人空对着一树花、一轮月。 “苏毓钦!!”她犹没有放弃,撑着刚刚恢复一些的身子,扯着嗓子喊道:“你出来!” 眼前一片晕眩。他继续忍着,与她耗着,等她先走。血越咳越多,连山石上都被洇了一片,一滴滴顺着石头复杂的纹路往下落,绽在他的衣摆上。 然她是断不肯认输的,也与他耗着,等他先出来。 两人便如此僵持着,直至月亮行将西落。 终于,她说话了。 “我知道你听得见。” “你到底是因何瞒着我呢?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承担?” “生逢乱世,离合聚散本是常事。” “我们这辈子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 分卷阅读131 啊!” “你知道吗,我被傅云奚带到常林去的日子里,支撑我逃出来、一路回到北周的信念,就是你。我不能让自己死,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在某个角落等我。” “所以,也请你为了我,一定好好珍惜爱护自己。”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声音慢慢地小了温柔了下去。她急急地收了音,怕不小心露出哭腔。 她终于走了,眼泪已经无声地哭干了。明月照亮了她的床帏,她把自己整个蒙在被子里,再不露出脑袋来。 天已经快亮了。 确认她已经回了屋,他慢慢地,慢慢地从山石背里移出来,险些跌倒。 竹离潇不知从何处出现,快步扶住了他。 “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什么不叫她知道?” 苏毓钦早就收了哀色,正色道:“你不日将前往璇元,一切可都准备好了?” 竹离潇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正经地答非所问。眼前这个人,分明已经伤了内里,再难支撑,面上却依旧可以神色如常,无半点流露,实在令人生畏。 “准备好了。”他回答道。想了想又说:“昨日江潮的弟弟江休登门拜访公子,我想到公子还有事在身,先推脱了。” “哦。”他应了一声,面上依旧没有半点表情,“那便叫他今日午后来见我。” 竹离潇又说:“这次璇元那边的主帅,正是江潮。江休这个时候来拜访,是否是江潮之意?” “是嘛?”他淡淡道,不欲多言。 “……” “扶我去内室。” 竹离潇意识到了什么,劝阻道:“您要继续用那药?此药虽能短期压制让您一切如常,但长此以往便会上瘾,大损身体啊!” “凡事皆有利弊,但眼下还由不得我选择。”他又道:“扶我去内室。”语气不容人拒绝。 竹离潇心头苦涩了。 他是个局外人、旁观者,比谁都看得清楚。 但这决定权还是在苏毓钦手里啊。 “还有一事。”离潇道:“南楚的那位荀郡主,来北周了。” 午后,那个叫碧儿的丫鬟,也回来了。 她惊奇地发现归雪添了个小宝宝。 小宝宝格外可爱,叫她一时忘了和她说荀玗琪来周的事情,只跑到宝宝屋子里去看了。 她伸出指头逗她,“咿呀呀,笑一个,笑一个!” “??” “笑一个嘛~~” 泽儿朝她吐舌头。(略略略,你是谁?) “我呀,是你娘亲的丫鬟碧儿。来,叫碧儿姐姐。” “咿咿呀呀呀呀呀呀哈哈哈嘿嘿……”(外婆叫玉青瑶,娘亲爱穿浅碧色里衣,你叫碧儿,怎么都是绿的) “哎呀,她对我笑了!”碧儿甜甜道:“行行,不叫碧儿姐姐,笑一个也不错嘛。”(并不知道灵女小毛毛的智商异于普通婴儿,也不知她是下任灵女) “阿嚏!”(你快走,我要睡觉) “哎呀,这是感冒了吗?” 泽儿老大不高兴了,撅起小嘴翻了个身,把屁股朝着碧儿。 “碧儿姐姐,夫人叫你过去。”一个侍女从门外进来,拯救了泽儿。 “诶,我来了!”碧儿这才走了。 听到关门的声音,泽儿把小身板翻过来,睁着大大的眼睛,朝天花板举起软软的小胳膊,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惬意的懒腰。 第60章 第 60 章 归雪的屋子内景致如初。一应摆放,都和之前的一样。碧儿一脚踏入,心头升起一种大难不死之感。 案头摆着一个岁月清供,旁边是几卷古书、砚台并纸墨。归雪幽幽地倚在床上,被褥上放着一卷半开的书,手里边拿着一枝桃花儿端详。 “夫人。”碧儿慢慢地进去,恭敬行礼。 “你回来了。”归雪撩了撩额前的碎发,将手中那枝花儿随意地抛掷到清供里头。 “夫人,郡主她来了。”碧儿道:“眼下常林联合南楚直入璇元腹地,北周有意援手,但这常林南楚的联军犹是不可小觑。荀家……倒是有意倒戈。” “哦?” 分卷阅读132 归雪一手撑起下巴,心道:荀玗琪向来有手腕,却没有谋事的格局。其行事说话,都断不会是以家国利益做出发点的。劝动其父向北周倒戈、三国孤立南楚,怕是意在…… 不,不是傅云奚。 “所以,她是暗中以使者的身份前来,即将上我苏府的门?” “夫人说对了。眼下王上卧病不起,公子又是北周最有声望之人……怕是郡主过几日会登门拜会,谈合作之事。” “我晓得了。”她伸手揉了揉额,又说:“你见过夕颜了吧?” 碧儿脸色微变,“是,见过了。” “她应该也快回了啦。”归雪说。 “夫人,好像……”碧儿说:“原先我与夕颜姐姐见了一面,又分开了,为怕郡主起疑,我们是各走各的路线的。可是我行到半路,在与郡主传信中,却听说……” “听说什么?”归雪一颗心悬了起来,忙问道。 “夕颜姐姐被郡主带走了……郡主没有提到旁人,只有姐姐。奴婢不敢作声,只得先回了夫人这里……也不知我那弟弟小桃,还有那个侍卫大哥如今在何处,他们当初本是一起走的……小桃好容易给找着了,捡回半条命,没想到……”她忍住想哭的冲动,只身子忍不住颤抖。“这一路奴婢都为此事忧着,却什么也做不了。夫人,您一定救救他们!” 归雪猛然一怔,抓着被单的指甲一点点刺进去,“你说什么?” 当初她易容替夕颜去见荀玗琪,叫对方自作自受,荀玗琪却是已经将自己声名尽毁的账记在了夕颜头上的。夕颜若是落在了她的手里,会遭怎样的罪!?她是了解荀玗琪的。在对方眼中,夕颜还有牵制自己之用,她不会杀她,但是一定会费劲心思地折磨她。 “夫人你要去哪里?!”碧儿慌张叫道。 归雪没有回答,直接下了床,鞋都没穿,赤着脚跑了出去。 “苏苏!”她一路喊着,挨个儿将所有房间都找遍了,却不见人影。 “公子人呢?!”她问侍卫。 侍卫道:“回夫人的话,公子正上朝。” 她往后跌了一步。是呵,他去早朝了……她竟忘了。 “我去等他,等他下朝。”她说。 “夫人,我陪你一起。”碧儿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奴婢还没说完……郡主她,约公子……对,距现在还有两个时辰,在郊外竹林相见。” 天一日日地热了。一缕微弱的光从暗室的窗缝里照进来。 夕颜已在这里待了数月。 数月里,没有光亮,没有听觉。 暗室的墙角上结着一张精致硕大的六角形蛛网,根根丝线精致而紧密,在满室黑暗中白亮得发光。一只长脚蜘蛛大大方方地坐镇于网的右上方,似乎它是这间暗室内无可置疑的主人。 它注视下边那个橙色衣裳的人很久了。她刚进来的几日里很不安分,在这屋子里闹腾,后来渐渐安静下来了,认了命似的,待在那个属于她的角落里。每天会有人定点来送吃食。除此之外,便没有旁的了。 夕颜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 她伸出自己的五指,对着那道微弱的光线细细端详。那曾经花瓣似的手指,现在皆失了颜色,透着一种败相的死灰。那缕光线慢慢地移,恰巧照到她的一只耳朵的耳轮,仍是浅浅的粉红。然往里处看了,却是拥着许多凝固的黑色血块。 她是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了。荀玗琪亲手拿着锥子,扎进了她的两个耳孔,一片鲜血淋漓。她大声尖叫,荀玗琪享受她的尖叫声,拿着锥子继续扎,直到她聋了才作罢。荀郡主觉得她是报了仇了,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然后她被扔到了这件暗室。耳朵一点点溃烂,她也慢慢地真的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 从前,她最喜欢春日里鸟儿清脆的啼叫,夏季蝉噪林逾静。可是现在,她什么也听不到了。逐渐地,她也会失去说话的能力。她的嘴巴和耳朵都将成为摆设。 “里面是夕颜姑娘吗?”铁窗之外有人问道。 然而她听不见。 “夕颜姑娘?”外头的人连续敲窗。 他们得了上头命令,连夜赶来此处,正好乘现在荀玗琪走了下手救人,一路上来到这里着实不易。他们破了机关,又杀了外边守卫的人,砍了荆棘,才得以出现在这里。 “咱们看看。”另一个人说。 夕颜看到有几个脑袋从铁窗外看过来了,一下子坐起身来。 分卷阅读133 r />她很奇怪他们的脑袋是怎么出现在窗户外面的,因为铁窗周边长满了银色的荆棘。 “果真是!”一个人说着,冲里喊道:“夕颜姑娘,你过来!我们救你出去!” 她依旧坐在原处,神情呆滞木然。 对方以为她是不信任,又说:“我们是少主派来的人!不信看这个。”说着拿出风灵楼以前管理侍卫专用的手令。“快和我们走吧!” 夕颜一个字都听不到,只眼看着他们,动了动嘴巴,神情有些激动。想了想,遂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摆了摆手。 对方一怔,“你听不见?” 她点点头。 对方叹了口气,“对不起,是我们来晚了。” 几个人想办法打破了铁窗,两人跳了进去,合力将她拉出来。 夕颜唇色苍白,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雾霭,有些迷失的意味,再不复当初的灵活生动。从前那一双铜铃般的圆眼睛,此刻只像是脸上两个硬币般大而空洞的摆设。她蹙着眉头,对几人微微摇了摇头。 她不想回去了,她不要回去了。 归雪看到这样的她会更加痛苦;破月看到这样的她会不顾一切地要去报仇;离潇…… 她的眼神凝住了。在分离的这些日子里,他可有偶尔想起过她? 对于那些在乎她或者她在乎的人,她宁愿他们觉得她是厌世了,找个地方隐遁了起来过清贫生活,也不想看到他们因为自己而痛苦。 一个人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对不起夕颜姑娘,我们必须带你回去。” 她往前踉跄几步,回过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眼里一时间充满了哀戚。 她的意愿竟是微不足道的。 也是呵。少主从来心底冷情,若非为了归雪,又怎会派出这些人来救她?曾在风灵楼侍奉多年又如何?这世间苏毓钦想要的东西,从没有得不到的,因此也少有视如珍宝的东西。 一辆干净的马车,在不远处候着她。 几个人将她好好地安置下了,车上坐着一位大夫。 夕颜慢慢地躺下,趁着凉风把车帘掀起的时刻,看向浩远的天空绚丽的晚霞,满目流彩。脑子微微发晕。她却享受这种晕眩。 “姑娘的耳朵……”大夫帮她看着说。 她说话的能力还未完全丧失。闭了闭眼,微弱道:“大夫辛苦,不必为我医治了。” 大夫一惊。 “真的。”她转过脸来,容色苍白如一朵风干的苇花。 “我本乡野之人,是竹公子找来的大夫。”大夫搓搓手,将她的手掌心拿来,一笔一划地写字,“我也听说了些有关姑娘的事。竹公子并非心里没有姑娘……” “您不必说这个。”夕颜轻声道:“他的心意如何得他自己说。旁人对我讲的,都做不得数。” “您知道吗……我这一路,也是见了许多流离失所、世态炎凉的。”她幽幽说:“我起初是傅府的一个下等丫鬟,任人欺凌,做着最下等的活儿,她们都说我生得狐媚有意勾引少爷。我本就是被父母卖来傅家抵债的,进了傅家便是与他们断了联系,也算无根之人,能讨个日子过便是行了,断不能与她们计较些什么。 可那一天,夫人来了,她说看着我喜欢,便向傅公子要了我做她的丫鬟。后来,我就跟着她了…… 我原来不爱说话。是跟着她以后,她慢慢地开导我,我才有了自己的快乐。 我发誓要保护好夫人,效忠她一辈子,却不想……呵。我原是想着出来为她做点什么的,谁知自己却落到了仇家手里,如今已是个废人,不再奢望其他了。我只想夫人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想少主永远待她好,便行了。”她的声音慢慢哑下去,淹没在马车辘辘的声响中,听不见了。 “抱歉……我是担心自己以后连说话也不能了,故而同您讲了这么多。有些话,竟是说给生人听更能叫我安心。” 大夫叹了口气,在她手上写道:“别灰心,我会想办法治好你。” 夕颜连连摇头,“您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治么?” “有些话,我是不想听到了。” 第61章 第 61 章 是夜,郊外竹林。 苏毓钦路过的时候,恰听到林子深处有男女□□之声。不经意一瞟,竟看到 分卷阅读134 一角浅碧色的影。 枝上,叶下,月影里,草木深处。他慢慢走了过去,白靴踩在草上近没发出一点声响。一两点萤火似停非停地在他手边,均是豆大的一点,将四周围衬得愈发黑暗。 他走到那两人边上了,瞧得很清楚,那两人却依旧热乎着,看不着他。 男子热烈地将女子压在身下,吻她的唇,“雪姑娘生得如此好看,只收一个男人岂不可惜。” 女子嘤咛一声,半推半就地推开他道:“可是我已经嫁人了……” “诶,这话就扫兴了。”男人道:“他眼下是朝廷的大红人,哪还有心思管得你?” 女子嘟了嘟嘴道:“是呵,他是没心思管我,可谁知道你不也会和他一样?” 男人急了,“好宝贝,你依了我,我保证不会亏待你分毫。”说着一个猛子扑下去,贪婪地吮吸着她的肌肤。女子一个嘤咛伸长了脖子,半张脸正好暴露在月光照耀处,十分清晰。 苏毓钦怔住。 他不信的。 他的雪儿绝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眼前这个人和她长的一模一样,声音也相差无几。 “你轻点……”女子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身子给顺着力道一翻,正好掉出一枚穗子来,落在旁边的草地里。 那是归雪的穗子!? 不会,不会真的是她…… 他强行压住想上前一探究竟的欲望,心中却有烈火煎熬。 一枝竹枝忽然痒痒地插进了那两人之间。 女子眼中划过一抹异色,忽然推开男子,当即要跑。 “郡主就在不远处看着你们。”明亮的月光悄悄挪移,慢慢照亮归雪一身浅蓝衣裙,她提高嗓门,喝道。 那对男女果然止了脚步。 “你们以为,任务失败了,还能逃命?”归雪冷冽的声音划破夜的沉静,淡蓝的光朦胧清冷,映得她恍然若神。她的面上冰冷,心里头则正燃着愤怒的火焰。 “将你的面具揭下来。”她对那女子说道,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那女子不敢与她对视,半侧着脸,显出惧怕与犹豫。 归雪沉了脸,眸光雪亮。见他们半晌不答话,便走到苏毓钦身边道:“苏苏,杀了他们。” “不要!”女子当即大呼,“不要!我揭,我揭就是了!”遂伸手把□□揭下来。 苏毓钦这才发现连带她方才掉在地上的穗子,也并非归雪的那枚,只是看去相似而已。 “你怎么来了?”他看着她,紧握住她的手。 “我晓得有人约了你在这里会面。”她回握了他,随即高声道:“荀郡主还不出来么?” 躲在暗处目睹了一切的荀玗琪再难压心头怒火,走出来道:“本郡主约的人可不是你。” 顾及到苏毓钦在场,勉强压下愠色,温和道:“见过公子。本郡主有话与公子说,事关两国合作,不知这位姑娘……” 苏毓钦眼中划过一丝厌色,然转瞬便恢复如常。一贯温和的笑意里,带着客套和疏离,“有话便说。” “这……”忍了忍,也无法了,“苏公子,我这人向来说话直爽,便不与您兜圈子了。不瞒您说,家父有意与您合作。您是知道的,家父如今掌握着大半的南楚之权。” 见对方不言,只好硬着头皮道:“此事断不可教外人知晓。玗琪初到北周,人生地不熟,又怕惹人注意,不知……可否在公子府上借住几日,也方便议事?” “……玗琪唐突,还请公子恕罪。” 苏毓钦道:“此次领兵的人并不是我。郡主若要议事,该找竹公子离潇才对。” 荀玗琪一惊,“可公子是现今北周最有声望之人。至于竹离潇之名,请恕玗琪从未听过。” “要谈合作,连对方姓名都未曾听过,可见并无诚意。” 荀玗琪急了,“是家父点名说只与公子合作。说句冒犯的话,公子要想在北周朝廷立足更稳,少不得要在别国寻个后盾。当今四国,虽然各在一方,但暗中联系却也紧的很。公子若愿与荀家合作,家父绝不会亏待于您。至于竹公子,听说也是您的手下人。” 苏毓钦漫不经心地叹了口气,“荀家要与我苏某合作,也该给我看到基本的诚意才是。不知郡主可有带一份侯爷的亲笔手书?” 荀玗琪忙从袖里拿出一份书信给他,“带了!” 分卷阅读135 /> 苏毓钦接过,“要谈合作,该长远计议。苏某之前与荀家并不相熟,还需要认真考量一番。郡主不妨这几日暂在京郊客栈住下,待苏某考虑清楚了,再请郡主来府上一谈。” “雪儿,走。” 归雪冷冷看了她一眼,正要被他牵着手离开了的,忽然道:“等等。” 苏毓钦会意,放开了她的手暂往前而去,在不远处等她。 “你把夕颜如何了?”她问道。 荀玗琪失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她愈发觉得不对头,“你把她怎么样了!?” 荀玗琪冷哼一声,“你今日来得这样巧,定是那碧儿泄了秘。我早知道如此,说什么也该杀了那贱婢。至于夕颜,不也是一样货色。你的一条狗罢了,何必那么紧张。” “荀玗琪。”她懒得与她争辩,只一双美目中流露戾色,“你若伤她半分,我必十倍奉还。”说罢,扭头离开。 “苏苏,苏苏……”她小跑上去追上他。他正站在前面不远处等她。 她水灵灵看着他,冲上去便紧紧抱住他。 他迟疑了一瞬,渐渐伸手环住她。 一瞬间,好像万物都堙没了。管他什么历史风尘,岁月篇章,这方天地间只有两个人相拥的剪影。晚间竹林内风萧萧兮,小道上玉兰花有十二朵,沧海月明,月满则珠圆,明珠化为泪点……无论是在苍凉的广海,或暖霭的山峦,无论月明之夜,或晴日之昼,其凄哀怅惘或欣然感动之至情,固有长久不变者在矣。 “我知道你没信。”她在他耳边道:“苏苏,我是绝不会背叛你的。” “雪儿,”他迟了一瞬,应了一声,温柔唤她的名字,“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与你想的并不一样,你会如何?” “我晓得的。”她闭上眼睛,长睫在她白皙的眼睑下方投下一方蝴蝶翅膀般的阴影,“不管是怎样的,都是我的苏苏。” “雪儿……”他将她抱得更紧了,似希望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不要再往前走。 星夜洒下一层寒雾。翌日天明,北周援军便要出发前往璇元战场。 每日,每月,每年……总是有打不完的仗。 黝黑的树影下站着一个人,正在等竹离潇。 “竹公子,升得可真快。”对方的声音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因为我跟对了人。”竹离潇于他擦肩而过,驻足。 “想不到,咱们竟能从敌人变成战友。呵。当初没杀你,是对的。” “奉城一战,常林那些火炮炸死了多少人。”竹离潇仰天长叹,随后重重一拍对方的肩,“抓紧机会,运气了你。” “自上次大败常林后凯旋,你叫我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不就是为此么。” “我是在帮你,苏公子已经晓得你了。”竹离潇眼色冷了下来。 “我晓得。” “我明日便要出征。顾冥夜,你的机会来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回到府中的归雪和苏毓钦,上了床睡不着。 两人背对着躺着,不约而同地睁开了眼睛,彼此也晓得对方是醒着的。归雪对着窗外的月光嘟了嘟嘴,思绪忽然飘到自己在苏府等他的那个雪天。 “苏苏,你觉得北周现今吏治如何?” 苏毓钦微动了动,“怎么问这个?” “你不在的时候,我在你书房看了你批阅的公文。”她翻了半个身躺着,“多杀敌人者,当因此而建功得勋;身无战功者,虽以王侯大夫之尊,不得利禄官爵也。敌军兵临城下,当造作应对,未雨绸缪,或先发制人。大军不宜劳师远征,可用农战之法,旧规当废除矣。” 苏毓钦一下子翻过身来,见她正望着天花板,说得可是流畅。那都是他以前写的话,不想她竟一字不漏地讲出来了,不由道:“你竟记的这么清楚。” “我不是有意记的。只是看了一遍,便都记得了。”她将脸转向他,“苏苏,你这是要在北周改革变法啊。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做了?” 苏毓钦沉默了半晌。 归雪见状便晓得答案了,默了默,捏住他的手说:“我虽是女儿家,以前在傅府那三年,倒也和傅云奚读了不少兵书史书。恕我说一句,历来的改革者,多半……” “诶!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连忙住嘴,又说道:“已经做了,便继续下去吧。” 分卷阅读136 />“雪儿,凡事有利则有弊。”他说:“若畏惧得罪既得利益者,新法该如何推行,天下要如何大治?四国战乱纷纷,不安已久,但想要太平归一就必得有流血牺牲。为将帅者即使心怀悲悯,也不能够放下手中的武器。如今的困局,为的是将来海晏河清。 你当我不想止战么?然这世间并不存在孤胆英雄。一个人不管有多大的才干,他成功的背后,都是有很多人拖着的。” 归雪深深看着他,静静听他说,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别样的感受。 “你说得对。”她说。 “不过我有点想不明白。你既已推行新法,那些权贵们怎么没来找你麻烦?” 苏毓钦笑了笑,“因为这朝中重要的位置上,都已经被我换了人。其他那些王侯亲贵,手中已无实权,徒有其表罢了。” 归雪微微皱眉头,“除了闻天悯和洛璃,你对其他那些人都做了什么,我竟是一点没觉察……”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推行新法的呢?” “这个啊……大概是还在南楚的时候。” “啊!?”归雪大叹一声。 “当然了,起初的几年颇有阻力,是丞相大人代我推行的。为推行新法,当年北周还举行了一场朝堂辩论。” “洛东方竟然会同意。”她说。 “他当然得同意。虽说当时赞成者居少数,反对者众。” 归雪道:“明智者总有先见之明,愚昧者总是人云亦云。你呀,真想不到……你怎么能让那么多能人都听你指挥?怎么做到的?” 苏毓钦笑笑不答。“睡觉吧。” 作者有话要说: 归雪微微皱眉头,“除了闻天悯和洛璃,你对其他那些人都做了什么,我竟是一点没觉察……”(你当然没发现了小雪儿,因为作者主要想写乱世军事,政斗全写的话就太长了而且有枯燥之嫌╭(╯^╰)╮在这篇文里有关政斗的就是略写了) 第62章 第 62 章 第二日,夕颜给人带回来了。 归雪兴冲冲地跑出去迎接,全没料到一张笑脸对上的却是一副苍白的面容。 她的那身浅橙色衣裳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了,头发也是散着的,一张圆圆的笑脸变成了瘦削的锥子。 然而能活着看到她,她还是很高兴的。远远地便看到她出来迎接了,夕颜甩开左右搀扶之人,往前踉跄了两步,用虚弱的声音道:“归雪……” 她只能看到她的嘴在动,看到她脸上震惊的神情了。她笑了,她知道她是在唤她名字的。 “这是怎么回事?!”归雪问后边跟上来的人。 “回夫人……夕颜姑娘被扎聋了耳朵。” 归雪整个人如遭雷击。 “你说什么……” “我们去晚了一步,这康复怕是很难……” 夕颜弱弱地笑了笑,“夫人,别问他们了。我们进去吧。” “是谁!?” “大夫呢!?” “看过了。”夕颜的声音细若游丝,“不要怪大夫,是我自己不想好的。能像现在这样活着看到夫人,也挺好。说不定以后的某一天,我连话也不会讲了,到时夫人莫要嫌弃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不会,不会的……”她一把抱住她,眼中一片水雾,“你当初是为了他人离开的,如今自己却落得如此。都怪我,都怪我……你不要灰心,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 夕颜摇头,“夫人你好好的,便是对我最大的福报。” “夕颜……”她已是双眼通红,“是不是荀玗琪?” “告诉我!” “还能有谁……”她慢慢地离了她的怀抱,“夫人,我累了,想去歇着。” “好,好……我陪你去。” “夫人,破月特来请罪!”两人刚刚进屋关上门,归雪便听到门外一高亢的声音。 “破月!”她当即踹门而出。 正要忍不住质问,却忽然看见面前的不止是破月一人。 破月背着荆棘跪地请罪,旁边是一个五岁大点的孩子,还有碧儿。那个孩子竟也跪着。 碧儿用膝盖向前挪了两步,仰脖道:“夫人,破月没护好夕颜姐姐,确是失职。但他 分卷阅读137 平安带回了我弟弟小桃,是我的恩人。碧儿愿替恩人受罚。” “恩是恩,过是过。破月一人做事一人担,还请夫人责罚!”破月朗声道,在地上磕起响头来。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他扣得很重,额前很快便是一大片血。归雪这才发现他一双眼中尽是血丝,人也憔悴不少。他是真心自责的,恨不能替她聋。 “请夫人责罚!” “请夫人责罚!!” “夫人……”碧儿恳切地看着她。 “够了!”归雪喝止道。 “事已至此,你把头磕掉了,夕颜就能好过来吗?!破月,你起来。” “把你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我讲来。” 一炷香后。 “夫人!夫人!您不能走啊!” “夫人!” 一众侍卫侍女堵在府门口。 “谁敢拦我。” “公子!”“公子!” 苏毓钦一听说夕颜被带回来了,当即抛下手头公务从办事处赶回来,一路飞跑,当看到她还没出去时,哆嗦着松了口气。 “雪儿!”随着他一声呼唤,所有人都自动让开了。他一把抱住她。 “你让开!” “雪儿,不要冲动!” “让开,让开!”她在他怀里挣扎,渐渐地挣扎不动了,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 她的眼睛通红着了,慢慢地,吐着气道:“我本以为这一世,不想有交集的人便不会再有了,谁能想到!傅云奚,荀玗琪……这是躲不过的宿命?夕颜那样好的姑娘,为什么偏总遭算计!?荀玗琪那样的人,为什么还好好的高高在上?她扎聋了她的耳朵……好好的一个人变成残废……我本想这一世,她一定能平安喜乐。” “雪儿,这不是你的错。” “我要去报仇。你、你放开我。”她压抑着气息,用手生猛地一根根掰开他环在她腰上的手指。 苏毓钦从未见过她这般样子,一时间心中生疼,“你没有武功,不要去……” “我有灵力!放手,放手……”她挣扎着。 “雪儿,你是一向理智的,处变不惊。” “可那是夕颜!我五岁进了傅府后就是和她一起长大,她一直跟着我,亲如姐妹!我在这世上真心信赖和亲近的人本就不多。” “苏苏!”她的声音里一瞬间带了哭意。“我求求你,让我去好不好?” 眼泪忽然滂沱而出,“是我没护好夕颜,我不该同意她出去的,都是我!” 不知是因为这个消息给她的打击太大,还是因为在他面前她哭得放肆,归雪一时间刹不住车了。 “都是我……” “我不想理智下去了……” 怀中的人而软如秋水,冰凉的眼泪打在他手上。那一句句声嘶力竭的哭喊扯得他的心如被撕裂,叫他痛不欲生,四肢百骸如要炸开一般。他听到她求他……她求他! 他慢慢地放开了她。 是她想做的事情,他奉陪到底。 “好,我便陪你任性一回。” 郁积了很久的血一股股怀着外涌的冲动,被他用内力生生压下。 她一双泪眼看着他,下一瞬,被他牵起手来,往前一转。 “苏苏,你做什么?!” 一股真气内力渐渐注入她的身体。 “我传你几成功法,会保险一些。半个时辰内,务必回来。” “唔——”她感到整个身子都热了起来,好像在半空旋转。不知何时他的掌力收了,她着急着转过头唤他一声,却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苏府的门大开着了,前方是平坦的大道。 “苏苏……”归雪晶亮的眸光蓦然回首,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说谢谢,可是……真的谢谢你。” 一个飞身,离了地面。 荀玗琪正令人处置昨晚任务失败的那一男一女。 女的被扒了衣服躺在地上,男的已经被断了一条手臂。 荀玗琪坐在他们面前,穿着一件华丽的丝绸长裙,手里正端着一碗热茶。 男女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分卷阅读138 /> 荀玗琪无半点要停的意思,“继续。” 侍卫又分别割下男子的右腿和女子的左臂。 “继续!”荀玗琪扬手将茶碗摔了个粉碎,“没用的东西,还要我一下一下提醒!?给我割!四肢,五官!不要停下来!” “若不是这两个贱人没替我办成事,昨夜事情就已经成了!” 血流了一地,骨骼皮肉切割之声响彻连天。方圆五里之内,弥漫着惨绝人寰的呻-吟叫声,惊飞了附近树上所有的鸟,几匹散漫瞎逛的狗当场死亡。 荀玗琪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边有一种快感。“这就是办事不利的下场!” “荀玗琪!”一个女子的声音忽从天际飘来,一道灵光从空中直卷大地,掀走了地上残破的人体和鲜血。上一瞬的血污之地,一眨眼忽变得一片清明。 但这道清明灵光里是带了十分的力道的,转瞬间震落一片树枝树叶,四野里风声萧萧而起。树枝落得飞快,狠狠砸在了荀玗琪头上,发出尖锐的声响。 她叫了一声站起来,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却只见一女子从天而降,周身满罩灵光,足下踏着风,如履平地。来者身姿翩然有韵,却也带着一股刚猛狠劲儿。她刚一落到地上,便是一阵更大的强风直朝脸上袭来,周围几个侍卫竟都被这风卷走了。风声止,荀玗琪勉强睁眼,只见方圆几里之内,只剩了自己和她两人。 三千青丝,一身烟青色衣裳,随着慢下的风缓缓竟落,她的眼中带着绝然的恨意与傲岸,冷若霜雪。那身形,清瘦,刚劲,与温软时的她判若两人。 “归雪!?”荀玗琪猛然一怔。 她傲岸负手。“是你扎聋了夕颜的耳朵?” 荀玗琪一瞬反应过来,“是又怎样?” “我来找你报仇。” “归雪,你报仇?”她看着她,半晌大笑,“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吧?我没找到你头上算好的,你还找我报仇?我可是有武功的。劝你省省,别还没近我的身,便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那便试试。” 一手伸向前,手指上那朵纯然无瑕的灵花散发着光芒,她以令一手护它。那朵花慢慢地绽开,光芒大盛。 荀玗琪双眼被刺痛,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神志间浮现出无比的惊异之色。雪灵花共九瓣,一道道灵光随着花瓣转动,自两枚花瓣间射出,快如流光闪电,直往荀玗琪身上劈去。荀玗琪一个踉跄想要闪避,速度却不及那灵光,只避过一半。 归雪再次施法,数道灵光在空中交织成网,一齐向她而去。荀玗琪之前毫无准备,只得顺势搬起脚边一块巨石,向对方砸去。 雪白的鞋子在地上往后轻轻一划,手出灵力于空中将巨石劈得粉碎,转而向对方而去。荀玗琪一声大骇,耳边听见自己肌肤被碎石和灵光划破的声音,惊心动魄。 “不!”她爆发出一声大喊。 归雪一个腾空过来,雪灵花强光扫过,拂去了荀玗琪眼前那一片腥红。荀玗琪晓得自己面相已破,哪肯就此罢手,左手扬起,忽然亮出一把匕首。 那是她最后一层防备的一招,匕首上沾染了剧毒,只要沾上对方皮肤,不出三日,人必烂肠而死。 荀玗琪忍着痛迅疾出手,招式如电,归雪却拿灵力一防,如一个轻薄的罩子罩在身体外边。那把匕首贴着罩子轻轻一划,正要过去,却被归雪反手接住,旋即一刺。荀玗琪只觉右耳一片剧痛,鲜血如注直下。转瞬又是一刀,捅进了她的左耳,来个对穿。荀玗琪惨烈嚎啕,万没想到,对方下手竟是如此毒辣,这将自己恨到了骨子里,正如她恨她一样。 之前,她引以为豪的郡主身份和声名,在见过“夕颜”之后已然狼藉;如今,她看得比生命还重的容貌,被归雪全数焚毁! 这是何等惨烈惊心的痛苦!她觉得自己内心的涛涛恨意正排山倒海而来,在此刻极度的痛苦中,却无法爆发而出! 这一切都是令她不可置信的。归雪,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儿,一个风灵楼的奴婢,不过攀了个高枝儿,何时竟有了如此神力!? 怀着巨大的痛恨,她睁开了血红的眼,却只问出一句:“你是谁!?” 她控诉她道:“你怎能如此恶毒!?” 第63章 第 63 章 风声怒吼,犹未停歇。她看到对方一头青丝飘扬在风中,一手抓住了自己心口。 “我是谁,与你无关 分卷阅读139 。荀玗琪,你作恶多端。所有你自认为受的苦,都是报应。” “报应?哈哈哈……报应……!?”荀玗琪咧着流血的嘴,笑得宛如将死的妖魅,又陡然转为怒极之火,“我是南楚的郡主。从小到大,就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是你的出现,是你!你凭什么,两次和我喜欢上一样的人!我扎聋夕颜的耳朵,不光是因为她害了我,更是因为她是你的奴婢!” “呵。”归雪清明雪亮的眼睛直逼着她,凌厉中带着轻蔑,“这一世你没做过的事情,我不会算你的账。可是你做了的,有多少,我算多少。”话音落下,又是掌风一紧,荀玗琪一声震天的惨叫,顷刻间鲜血淋漓。归雪手起风落,只闪电间,已经断了她浑身筋脉。 “以后你便是个废人。”归雪慢慢地直起了身子,任她在地上翻滚嚎叫,没有半分动容。 “归雪!!”荀玗琪感觉自己心脉都断了,在地上翻滚着,“你不得好死!” “我父亲会为我报仇!南楚会报仇!我与苏毓钦还未谈妥合作之事,你这样对我,他也不会原谅你!” “你错了荀玗琪。”归雪居高临下地冷冷看着她,“从你把荀远手书给他的那一刻起,你们荀家就输了。” “他会把那份手书给南楚王上,那便是你们荀家通敌叛国的证据。” “发国难财□□百姓可以忍,调戏民女圈占土地可以忍,结党营私收受贿赂也可以忍,但是通敌叛国忍得了么?你们从一开始算盘就打错了。如今的南楚王上,本就是苏苏线下的一枚棋子。” 荀玗琪停止了滚动,慢慢地,眼白恨不得要瞪出来。 “当然,我晓得你做这些并不是为了荀家。” “你荀玗琪眼里心里何时有过家国利益?除了一己私利,你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劝动你父亲写亲笔手书与苏苏结盟,不过是你接近他的一种方法。你知道只有通过两国事务上的联系,才能靠近得了他。” “不过可惜了。早在你还没从南楚动身出发的时候,你的一举一动他便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屑动作罢了。” “你……!!!”一缕缕血丝在她的衣服上渐渐地扩张,扩张,荀玗琪慢慢地摇头,血红的眼底染上了绝望之色,“不,不是的……你说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你千不该万不该对夕颜动手!荀玗琪,我现在看在你已经半死不活的份上告诉你,那一日,根本不是夕颜。” 荀玗琪浑身哆嗦起来,样子半人半鬼。 “是我。” 犹如千钧巨石惊雷一齐而下,荀玗琪半抬起眼睛,眼珠似要弹出来掉在地上,“你、说什么?” “是我。我找季先生易了容,扮成夕颜的样子与你赴约。” “另外,我还可以告诉你,小红是忠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卖你。” “可是她得到了什么!?” “我不信。我不信,你……”她慢慢地闭眼,已经再听不起真话。 “走吧。”归雪缓缓地移动脚步,“在阳间你不得好死,到了阴间也会下十八层地狱。” “归雪!”荀玗琪忽然睁眼,扯着沙哑之音喊道。 “你以为我这么容易就死了么?我就是死,也能托你下水。” “巫刹台灵女,是你吧!?” “你也晓得这个身份会让你在北周成为众矢之的,却不惜为了自己身边一条狗而将它败露。眼下,此事怕已经传到王宫里了,你且等着上的通缉令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荀玗琪滚地狂笑,笑了一摊又一摊血。 极度愤恨与绝望的深渊已经将她彻底吞没。经过上一回声名尽毁丑闻后发誓要报仇扳回筹码的荀玗琪,此刻终于明白她已彻底没了退路。 她身上所有的东西,容貌,地位,名声,家族,都将在一昔之内不复存在。 她爱过傅云奚,曾与他有婚约,可他一心喜欢归雪。后来,偶然地,她邂逅了苏毓钦。那个温润如玉冷然如水的男子,任是谁见了都会心动。她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移情别恋了,又或者她的移情别恋对这两个男子来说都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一个可以毫不犹豫地离开南楚,一个利用她带来的父亲的手书作为把荀家推向覆亡的证据。 为什么这两个对她冷酷无情的男子,都对归雪那般情深义重?这不公平。 老天忽然下雨了。夏天的雨,转瞬倾盆。她满身的血污被雨水冲刷,四散的长发在雨水泥泞中逶迤如蛇。她发不出惨叫声了,没有人听得见。 她 分卷阅读140 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时,所有人都会在这威势下唯她马首是瞻。现在她快死了,却没有人愿意过来看一眼。 没有人。 归雪不知是何时走的。大概是在落雨之前。她那浅蓝色的衣摆大风一呼,若展翅鹏鸟,翩然利落而走,竟是潇洒之至。她荀玗琪又何时见过这样的归雪? 怨愤在雨声中慢慢地褪去了,渐渐地悄无声息。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愤、荒凉。 她一时间忽然想到曾经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了。 长剑刺破他们喉咙的时候,是不是也和自己现在一样? 不,自己竟比他们还要痛苦百倍。身为尊贵的郡主,将死之际竟比那些蝼蚁般的贱命还痛苦百倍千倍!她不甘心! 人无情,雨水更是无情,试图冲刷走她最后一丝残留的怨愤和不甘,告诉她,你该回去了。 夜将临,风雷震怒。 一辆马车等在了归雪回去的路上。 “夫人,快上来!”碧儿熟悉的声音传出。 归雪立住,“这是要去哪里?” “公子吩咐的,要速速离开此地。外面雨大,夫人快上车吧!” 她往马车里边看了一眼,只见到碧儿和夕颜,便问道:“毓钦人呢?” “公子带着孩儿在城外等夫人。”碧儿隔着雨声大声答话道。 看来是确实要走了。在她离府报仇的那一刻,苏毓钦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一切事宜。 她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碧儿将一块手令交给她。 时候快到宵禁了,马车如流奔驰在大雨中,驶向宫门。 “里头是谁?”守门的侍卫抡圆了眼睛。 “你等看清楚了,这是苏府的马车。”碧儿朗声道。 侍卫们面面相觑,一人问道:“苏大人是有事要出宫?可有手令?” 归雪出示手令。 侍卫皱了皱眉头,“放行。” 雷雨正滂沱。养居殿内,花晚照又给洛东方喂了一碗极苦的药,转身走向床边看外头连天雷雨瓢泼。 洛东方窝在被子里,浑身发冷。苏毓钦竟然拒绝领兵,把大权交给了竹离潇,这令他始料未及。虽说现在一切传递给他的消息都有花晚照把控着,但是郊外竹林的灵光仍是辐射到了他的寝宫。 闭了闭眼,他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哆嗦手握着床帘道:“王后,叫苏毓钦来见我。” 花晚照半侧的婀娜丽影慢慢转过来,眼中紫光闪耀,“王上该歇息了。” “花晚照!”洛东方挣扎着起来,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你、你……” 摇头,摇手,“你过来。” 花晚照走过去。 他看着她,“你告诉朕,你到底想要什么,朕都给你,就现在。朕现在就下旨。” 花晚照闻言神情起了变化,娇媚一笑道:“此话当真?” 洛东方斜睨她一眼,“你说,我现在就写。” “好。”花晚照拿来笔墨,“王上这个态度还不错。您要与我做交易,我可以答应你。您每满足我一个条件,我便也满足你一个。” 纤手细细研墨,铺展开了明黄色的纸张,她扶着洛东方下床,坐到桌前。 “你要什么?” 花晚照玩弄着头发,“你先废掉三宫六院。” 洛东方扬起眉,“你还来真的吗!?这三宫六院的佳人,都碍着你是王后,一个也近不得朕的身,根本是形同虚设!你又何苦叫朕下这道旨意来!” 花晚照紫眼中划过一丝不悦,“您不做,就别怪我也不帮忙了。” 洛东方气极。咬牙冷了半晌,终是忍着情绪,还真按她说的写了。 “盖章。”花晚照小指轻翘。 “给我。”她把圣旨拿过来,神情里流露出一丝傲然,“我这便叫大太监去各宫颁旨,然后叫人去找苏毓钦来见王上。” “好,好。”洛东方已是面色煞白,“你快去,快去。” 花晚照走出殿门的时候,在外头候了许久的小侍女连忙上来,道:“娘娘快回宫去吧,今日天气不好。” 花晚照却迎着雷电之声,粲然一笑。 “越是这种天气,越是能做出大事来。” 分卷阅读141 />“苏毓钦走了。” “什么?!”小侍女一惊。 “本宫奉王上之命,追他回来。” 马车辘辘已经驶出老远,归雪觉着颠簸,一刻也不敢放松。透过窗子扭头往后面看了看,连天的雨幕背后,似有团影紧追过来。 “方才还不见人的。”她放下车帘,安稳坐回。 “有人追来了?”碧儿惊怕道。 “不要慌神。”归雪冲前头道:“车夫,再快一些!” “那现在怎么办?” 一辆马车在雨水中狂奔,后头的士兵跟着,穷追不舍,马蹄下溅起一圈圈雨水泥水。 归雪对碧儿夕颜道:“他们意在我。一会儿要是真追上来了,我一人下去应付,你们两个好好在车里待着。” “可是……”碧儿还想说什么。 归雪沉毅地看她一眼,“你得听我命令。” 往昔之井 第64章 第 64 章 雨声越来越大,追上的士兵中间,忽有一人凌空跃起,直直冒雨飞到了马车顶上,“嗖”地拔出一把剑,以极快的速度给马车开了个天窗。 雨水哗哗地从顶上直下,那人正待跃身下去,下一瞬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黛色人影,一把长剑阻了他的去路。只一招,突如其来的凌厉剑风直袭他眼,那人蹬腿朝他小腹一踢,将他整个人从车顶一头重重栽落到泥地上去了。 黛色人影一个闪急,从“天窗”上飞进马车里,跪地道:“夫人莫急,公子就在前方不远处。” 归雪看着此人面生,蹙眉道:“你是……” “属下是江潮将军之弟,江休,现已追随公子。”江休沉声道。“说起来,夫人在南楚时或许听过属下的名字吧。” “江、休。”归雪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之人,只见他生得英姿笔挺之貌,眉宇间与江潮倒是极像的,却比江潮多了一分刚性。然关于他的投靠,苏毓钦从未和她讲过。 “你何时投靠的?” “回夫人,正是一月之前。” “哦?你与江潮是亲兄弟。听说他如今在璇元很得主君赏识,你为何弃了他投奔我们?” “回夫人,江某并非是弃了兄长。”江休抬眼道:“兄长在南楚时与公子本也是故友,此番休来投奔公子,其实也有兄长的意思。” 依江潮的性格,确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但她感觉到江休看她的目光太过灼然镇定了,超过了一个自然的度,令人不舒服。 忖了忖,就此打住问话,淡然道:“刚才先多谢你。” “属下应该的。”江休站起来,解下身上的披风挡在“天窗”上,“夫人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快到了。” 夕颜眨了眨眼,看出归雪对江休有戒心。 “夫人,那些追赶的人都不见了。”碧儿扭头看了看,奇道。 “方才我沿途洒下了药粉。”归雪道:“这种药粉专在雨天化开,可阻人行路。” 宫城城墙上,花晚照兀自欣赏着雷电的壮丽表演。 “预言,灵女……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喃喃自语道。 “洛东方,你若早这样做,多好。” 灵女之光大现于北周,洛东方必会追查是灵光是何人所发出,一旦查到是归雪了,必会怀疑到苏毓钦……按照预言所说,灵女和那位天选者有莫测的关系。如果他们走到了一起,事情岂不是更麻烦了。 但他早晚会查到的,自己只能尽力拖延消息传入他耳朵里。 洛东方,对不住。 花晚照将一缕秀发绕到耳后,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假装追一下就行了,做做样子。”她对左右人道:“本宫可没说要真带他们回来。” “是,娘娘。” 彼时,常林。 傅云奚喝下最后一口酒,手里紧抓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 近来他过得极不舒坦。朝中一众老臣,对他这个新来的有军功者联合起来打压,竟被夺走了一半的实权。而南宫郡主,由于上次的一席话,对他也不由冷了下来。 “公子,别喝了。”阿祥出来劝道。 “喝完了。”他将酒坛往桌上一放,捏着那信纸道:“ 分卷阅读142 知道这是什么吗?” 阿祥摇头。 “这是苏毓钦写给我的信!”傅云奚语气极重,带着一股酒劲儿,“上回我们的人在他回去路上动手脚叫他差点丧命的事情,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苏毓钦啊苏毓钦,为什么上次没死!?我赌的就是他得死!他若不死,必会报复于我!” 阿祥奇道:“可我们的人已经做得很完备了,也不知是露出了什么马脚?” 傅云奚摇了摇头,“苏毓钦你还不知道么?你便是没有马脚,他也有办法给你找出马脚来。” “他晓得害他的人是我。” “那他可是要对公子不利?”阿祥问说。 “这他倒没有明说,但这已成为我落在他手上的把柄,他随时都可以用。一月前他便是捏着这个把柄,要求我出兵璇元。我晓得他要真报复起我来可不是开玩笑的,又明白常林出兵璇元并没什么坏处。于我,一来可借此再立军功,二来……借敌军之刀,杀掉些不干净的人。” 阿祥微讶。 “但是我终究没做领兵之将。南宫星到底是相信那些宗亲些,不肯派我去。不过这也无妨,苏毓钦要常林出兵璇元的目的达到了便成。” 阿祥皱眉道:“如此说来,此事对公子有何利好?” 傅云奚叹了口气,“这世间万事都是瞬息万变的。你今天觉得它是坏事,兴许明天就成了好事儿呢?”说着站起来,幽幽瞟了阿祥一眼。 “公子,江休来信。”令一贴身侍卫来报。 “拿来。”傅云奚并不多话,接过侍卫手中字条一看,便默默撕了。 阿祥好奇却不敢问。傅云奚招招手让他下去。片刻后,另一侍卫阿云走了出来。 苏毓钦,竟携归雪去了璇元!傅云奚心中诧异,随即却又像是明白了什么,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微笑。 “公子有何吩咐?” “苏毓钦去了璇元。你一会儿帮我传信给江休。” “是,公子。” 傅云奚看他一眼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为什么不叫阿祥做这件事,对吧? 此事你不必多想。你只需知道,以后,你,是要取代他位置的,就行了。这个过程还得慢慢来,弯儿不能一下子转得太急。好好为我办事,我不会亏待你。” “你的家人我已安置好了。从此以后,你再无需受制于南宫辰。” 阿云连忙跪下,诚恳道:“公子之恩,阿云没齿不忘,定当为公子尽忠!” “好了好了,起来吧。”傅云奚的眼光慢悠悠地飘向远处,“薛度那位县太爷,想来是难当得很吧。” 阿云问说:“公子,薛度是谁?” “蒋丞相的得意门生之一,蒋廿珍的发小。”傅云奚叹道:“我之所以说他那官儿难当,是因为赠田产地早已成为常林一项弊政。这一政策原本四国皆有,但现在北周率先改革,定与那苏毓钦脱不了干系。此政说起来是历史悠久,实则危机帮本压迫地方。” “那依您之见,常林是否也需像北周那样的改革?” 傅云奚却冷哼了一声,“本公子岂能效仿他苏毓钦?” “再说了,我若建议王上修改此政,岂非触动了那些勋贵的利益,那些人一个个位高权重的,怎肯放过我去?” “前几日,高阳县向朝廷送来的银钱数额比往年远远不足。这进项少了可不是小事,连王上都亲自颁诏了,可见是希望有人督查此事。差人到下头一探,竟发现还死了不少佃户,想来都是给那些勋贵催租逼死的。那县里边各类上次庄田已达一千多顷,占了近半的全县土地。这些庄田分属于三百余人,有的是前朝勋贵世袭而下,有的是当朝权贵泽亲之惠,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随便得很。这真要查起来,一个都得罪不起。” “那公子的意思是?” “此事自然得有人查办。薛度是与丞相家关系匪浅,叫丞相之子蒋廿珍亲自去查,且看到时会上演什么好戏,岂不妙哉?” 阿云道:“属下听闻蒋公子刚正不阿,想来是不会徇私枉法的。这件事里薛度虽没有直接罪过,但高阳县毕竟受他管辖。”说到此处,眼睛一亮,“公子是想借此离间丞相父子?” “不错。依那蒋丞相的性格,定是要保住薛度的,可他那儿子倒未必肯偏袒徇私。”傅云奚悠悠一笑,“除此之外,我还有第二层用意。” “此事认真彻查,少不了会扯出那些个宗亲勋贵们。到时可是丞相家与宗亲们两派对立, 分卷阅读143 本公子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公子真是高明!”阿云露出敬佩之色,“需要属下做什么吗?”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叫王上把督查此事的责任交给蒋廿珍。你拿上这个,帮我去找一个人。 此人是蒋廿珍的旧友,现在是高阳县的佃户。他看到此物必会想到蒋公子,前来求情。我要的便是,叫蒋廿珍自己去向王上请命,督查此事。” 阿云接过信物,“属下明白了。” 傅云奚的酒意渐渐地散了。仰头望着夜幕上的皓月,笑得淋漓。 既然来了常林,我迟早会站到那最高的位置,便如你苏毓钦在北周一样。你以为我会怕么?我已经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傅家亡了,父亲死了,小雪走了,我是叛臣。你不知道吧,有时候越是一无所有的人,越是能孤注一掷。 即便南宫郡主不再心悦于我,我也有法子,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小雪,你不是之前恨我瞒你与荀玗琪定亲么,你不是恨我准备让你做妾么?是我错了。现在无论我在常林境况如何,我都决意不会娶任何人。我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等到你原谅我的那天,等你与苏毓钦和离,来做我的妻子。 你和他是不可能长久的。因为天命,你们一个是灵女,一个是天选子。那道预言注定了你的使命是将他推上另一条路。小雪,你真的不明白吗?你为什么那么相信他?难道他对你的好,没有可能是为了利用你,助他印证那预言吗? 第65章 第 65 章 马车在雨天一路颠簸,渐行渐远。苏毓钦带着泽儿,已经与他们会合。 归雪默默与他相对坐了一会儿,开口说:“都是因为我,不然我们也不必逃离。” 苏毓钦摇摇头,“你要做的便是我要做的。再者,这次离开北周,原也在我计划之中。” “哦?” “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拿出一样东西给她看。归雪展开一看,奇道:“竟是璇元王子的请帖?” “我与百里含章曾有过一段交情,他欠我一笔人情账。” 归雪道:“我真佩服你,分明是带着我逃走的事儿,竟能变得顺理成章。那北周王知道了可不是要气死了。” 噗哈哈…… 抵达璇元境内,已是大半个月以后的晚上。月亮渐渐升上了树梢,向大地投下浅浅银色的薄雾轻纱,她伸手去牵他的衣角,落在他身后一点。碧儿去将马车放好了,几人一行来到一客栈中。 店小二早就知道有这样几位客人要来,探头朝门口一瞄,忙热情过来道:“几位客官可是打北周过来的?” 苏毓钦颔首道:“正是。” “哎呀,几位快请!”店小二亲自带路,引他们上楼,一面说着:“伙计们早就收拾出了楼上最好的几间客房,恭候多时了!” 几人合计一番,归雪和苏毓钦住左边一间,夕颜和碧儿带着小桃住中间一间,江休和两个车夫小侍住最右边一间。 在马车上颠簸了许久,双脚一站地面,觉得整个人仍是晕晕乎乎的,归雪一个软绵绵直接倒在了榻上,摆成一个伸懒腰的姿势。苏毓钦忍俊不禁,给归雪发现了,便伸手拉他道:“夫君也累了,和我一起躺罢!” 苏毓钦不及反应,便被她一把拉倒在榻上。 “咦,这屋子里好多花儿啊。”她的黑眼珠骨碌碌在房间里转了个遍,说道。 桌上摆着一盆花儿,碗口大的红花儿,开在白、粉和蓝的小花之中,即便在浓浓的夜色下也是烂漫得紧;外头的墙壁上沿着爬满了浅紫色的喇叭花,底下长的是无数倒挂的小金钟般的野花儿;右边的窗台边上的盆里栽有两朵很大的花,还未开放的样子。 她忽然指着那两朵还未开放的花,叫说:“苏苏,那可是昙花么?” 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头道:“确是昙花。” “昙花一现。”她幽幽地说:“这家客栈种这么多花做什么呢。” “除了外边的喇叭花,其他的都是特意为我们种的。”他说。 “何以见得?” “面前那盆花儿只适合生在常林的水土,在璇元这里活不了几天。再看那两朵昙花,只我们这间屋子窗下有,别处却没有。是有人有心叫人种了这些花,她晓得我们在这客栈待不久。” 归雪蹙眉道:“这么做是何用意?” 分卷阅读144 r /> “这里一共有七种颜色,五种花。璇元有个王家花园十分有名。这个人是要告诉我,七月初五前,在王家花园见面。” “是百里含章派来接应的人?” “可以这么说。这个人,以前我还见过的。” 归雪心里漏了一拍。指头不由得抓被子,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她是谁啊?” 他偏过头看她,“你前世也见过的。” 她一下子坐起来,“原来那时候你发现我了啊?” “你偷看得那么明显,还怕不能被我发现?” 她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你觉得那个白姑娘怎么样?”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他眨了眨眼睛,捉住她的手,含笑说:“娘子可是醋了?” “谁醋你啊!”她反弹似的把他甩开,气鼓鼓道:“人家正经问你呢,你倒好,老是笑我。我不要和你玩了。”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笑着看天花板,“怎么样呢……也就那样吧。无非是璇元第一美人,生得如花似玉,性情也温柔体贴。” “喂!”归雪爆了,“你成心气我不是?”说着竟一个身子扎下去,两手拧他的脸,上下左右一顿猛拉。 “哎哟,娘子生气了。”他任她的软软小手在自己脸上一顿蹂-躏,竟一副十分安然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忽然说:“诶你看,昙花开了!” 她依旧磨牙,“休要干扰我的注意,先惩治你再说!” “昙花一现,错过就没了。你真的不看?” 她这才停了手上的动作,即刻飞下床榻,鞋也来不及穿,跑到窗台那儿去看。 “啊!花呢!?”她叫出声来。 “已经开过了。”他走过来,“就在你刚才捏我脸的时候,它们开过了。” “还真是昙花一现。”她丧气地说。 “确实很美,我看到了。”他微微一笑,“你若想看,以后我再带你看。” 她依旧闷闷不乐,“你还是带白湘柳看吧!你把人家说的那么好,她明天就来了,好机会呀。” 他忽然上前抱住她,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我的娘子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她这才不闹了,乖乖把头埋在他胸前。 七月十五,一行人去往王家花园,与接头人见面。同一天内,常林却是风波再起。 一切事情都在傅云奚计划之中。蒋廿珍听了他那位故友之怨,果真主动去王上那里请求督查。蒋丞相听闻此事之时,为时已晚。父子二人为此大生嫌隙。蒋廿珍做事一板一眼,一个都不肯放过,很快就查到了南宫氏宗亲们的头上。那些宗亲又哪里肯被丞相之子摆弄,一个个便都跑去南宫星那里告状。 南宫辰自然也在这些宗亲里头。此人作战时骁勇无比,但回到生活中却也是不省事的主儿,能钻政策的空子行宗亲的权力的,能捞多少是多少。用他自己的话讲就是,整个常林都是南宫家的,常林的土地都是南宫氏的祖祖辈辈打下来的,方今王上是他南宫辰的外甥,老子做什么都可以。 傅云奚正是深谙这种宗亲们的心思,才晓得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虽说蒋丞相关起门来是和他儿子大吵大闹,家法伺候,但在外人看来,蒋廿珍是蒋家长子,他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便是丞相一派的势力。 丞相一家与宗亲的矛盾,将由此开始,越来越不可收拾。 天光晴好,傅云奚坐在树底下喝茶。 阿云从背后走出来,“公子您找我?” “嗯。”当前第一步计划已经奏效,但宗亲一派与丞相一派毕竟是朝堂上两大势力,即便有利益冲突之处,等过段时间,怕是依旧会妥协和解。因此的在两边闹得最凶的时候,再添一把火力。蒋丞相不是一直劝导他儿子别再查了么,那便叫他家里出点事。 “阿云,我前些日子叫你在烟花访挑的一个丫头,可已经准备好了?” “是。”阿云道:“依照公子吩咐,已于半月前将她送进丞相府。丞相喜欢她喜欢得紧,甚至有意纳她为妾。” “很好。”傅云奚伸出个手指头,“十二王爷在宗亲中年纪偏小,生性风流,却颇得他叔伯们的喜爱,你想法子叫他见着那姑娘。” “是,属下明白。” “下去吧。” 一团花叶忽从指头落下,掉在他肩上。 傅云奚警惕回头,“谁?” 映 分卷阅读145 入眼前的却是南宫络一身红衣身影。她比之前要瘦削了很多,站在花树底下,眼中不知是落寞、失望还是不解。 “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从你的侍卫出来的时候。” “……我也是没有办法。”他起身向她走过去,“络儿,我在所有人眼里都只是个外人。你也看到了,无论我为常林立下多大的军功,他们都不会正眼看我。难道我要坐以待毙吗?” 他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在发现她的那一刻变得非常焦躁。若来者是不是南宫络,他定会怀疑对方所言真假,因不紧不慢地试探几句,而非忙不迭地解释自己。 “所以你为了自己,要挑起朝堂上两派相斗。你那么聪明,不会不明白党争损害国力的道理。”她上前一步,两眼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硬朗的声音毫无征兆地软了下去,“你可以娶了我,这样你在他们眼里就不是外人了。 不是吗?你可以利用我。” “……络儿,你不明白。”他显出苦恼和挣扎的样子,“我不想利用你,我也自知配不上你。” “呵呵。”南宫络自嘲苦笑,“你不必找这种借口,我听得刺耳。” “络儿,”眼中已经掩不住慌乱,他求助般看向她。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她在风中站着,看着他,清苦一笑。不待他再说话,便转身离开。冷风扬起她绛红色的裙摆,傅云奚忍不住目送她离去,心里竟生出一分痛意。 不过这分痛意很快便消逝了,随着那抹红色在不远处消融殆尽。 “公子,是否要派人盯着郡主?”阿云并未走远,待南宫络一走,即刻现身道。 “不必了。”傅云奚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郡主武功高强,想必是从后墙飞进来的,我们的人都没有发现。请公子责罚。” “罢了。”傅云奚道:“郡主毕竟是郡主。” “公子,”阿云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属下还听说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南楚的荀郡主,听说疯了。” “疯了?”傅云奚挑了挑眉。 “荀家意图背叛王命与北周结盟,便让荀郡主前往北周,谁知没过多久她便被人抬回南楚,整个人浑身是伤,神志不清,回到府中便疯疯癫癫。而荀家意图结盟的那位苏公子,竟把荀侯爷亲手所写的盟书差人送与了南楚王,现在王上正忙着抄荀侯爷的家呢。” 傅云奚慢慢地睁大眼睛,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苏毓钦还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可知道荀玗琪是为何疯掉的么?” “这……”阿云吞吐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道:“据属下打听,荀郡主是被一位……灵女,打疯了。” 头顶犹有山崩地裂。傅云奚不可置信地道:“这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 …… 他怎么能相信呢。归雪,打疯了荀玗琪? 她真的不是以前那个小雪了。 第66章 第 66 章 七月初五,王家花园。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园林大而宽阔,但人一旦入了内,便宛若进了迷宫阵。归雪慢慢走着,眼前一片碧水环绕、楼阁绵延、层峦叠嶂。脚下的路径,渡过无数短桥、竹林,悠悠荡荡,曲曲折折。她觉察到他们在走一个八卦阵,不由叹说:“这园中格式,竟是八卦图,设计的好是机巧。” 苏毓钦道:“由此便能解释,这座园林在璇元如此有名,且对百姓不设限制,却依旧游人稀少的原因了。璇元人多不看这些。” “这座园林是出于谁人之手?”她问说。 “民间都以为是璇元八公主百里若耶,实际上是璇元大王子,百里含章。” 归雪闻言微微摆摆脑袋,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想来这战火若继续推进下去,怕是这座秀雅园林也将不保了吧。 过了片刻,说道:“虽说是出于王族设计,但这园中意境却是雅淡。倒不像那大多数出于王族设计的园林一样排场无限。天上人间,君臣父子,儒释道,风雅颂,面面俱到,气势凛然,反倒叫人觉得屈抑得很,半点不畅快。” “可不是。”他牵着她的手,边走边聊,“造园 分卷阅读146 林仿的便是天地自然、人物精华,最难得的是趣味。” 夕颜、碧儿、小桃和破月跟在后边,说话间已经跟着他们二人已走出八卦阵。出口处立着一座楼宇,高三丈,宽五楹,雕栏玉砌,熠熠闪光。楼宇底下的灰白色台阶上,一个手持书卷的美人倚着一棵粗壮古树,神情似笑非笑。 她着月白色上坎肩儿,下穿浅黄色襦裙,身姿娇小玲珑。觉着有人朝她走过来了,微微抬眼,莲步轻移过去迎上。 “小女子白湘柳,奉殿下之命在此恭候多时。不知这位可是苏公子?” 万福一礼,若风拂莲花,盈盈有姿态。 “在下北周苏毓钦,携内子前来拜会。” 白湘柳与归雪相对一礼。 “原来这位就是苏夫人,果真仙姿玉质。” 归雪愣了一秒,看着眼前这位雅然有礼的白姑娘,想到了前世她对苏毓钦痴缠,一时间竟说不出口与她互赞互吹的话了。白湘柳却并不介意,转向苏毓钦说:“公子果然高人,能读出小女子的暗语,且走出这园林八卦图。殿下没看错人。” “时间不早了,几位随我去王宫罢。” 出了园林,走向街市。 夕颜抱着泽儿,小桃给夕颜破月分别牵着一只手走在中间,睁着大眼睛,朝街市的两边东望望,西望望,不时露出好奇和向往的神情。碧儿看在眼里,却又不好提出。走了一会儿,倒是白湘柳不经意一偏头,看到他了,遂笑道:“这个小娃娃好生可爱。” “是我弟弟。”碧儿说。 “我说呢,娃娃生得这般俊俏,一看便是你亲弟弟。”白湘柳热情走过来,看他问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小桃。”碧儿答说。 “小桃……”白湘柳扑哧一声笑了,说:“我看这娃娃是想买街上的东西,不妨带他看看?” 归雪和苏毓钦便也停下了脚步。见碧儿用希望的眼神看着她,归雪便说:“那便看看吧。” “小桃想要些什么?姐姐给你买。”白湘柳不知何时便自然地牵过了小桃的手,碧儿忙跟在后头。小桃一听高兴得不得了,指着要了买了蜜桃吃,又要了两块酱香饼和一个小风车。 “唔~~唔~~”小桃吃完了桃子和饼,拿着风车开心地一跳一跳。 “慢点儿,当心摔着!”碧儿跟着他嘱咐道。小桃却跟听不见一般,只喜滋滋地看着手里的风车,跑到夕颜那儿去,小胳膊伸得老高道:“姐姐,风车!” 夕颜冲他笑了笑,没说话。小桃不明所以,撅了噘嘴。 “你们别见怪,我就是喜欢小孩子。”白湘柳冲几人笑说。 还未等反应过来,她一低头,忽然发现刚才给出去的银子都不知怎样又回到钱袋里了,正要问,便听苏毓钦道:“小桃是碧儿的弟弟,这钱不该白姑娘出。” “哎,哪里这么见外呢。”白湘柳说:“您是殿下的贵客嘛。” 直到傍晚时分一行人才抵达宫门口。白湘柳安置他们在王家驿馆住下,“殿下近段时间非常忙碌,恐招待不周,特让小女子引几位在驿馆住下。有什么需要,随时可唤我。” 苏毓钦道:“你们殿下人呢?” 白湘柳笑说:“小女子方说过了,殿下太忙,暂且抽不开身见公子,还请公子先在此住下。” 苏毓钦懒怠与她多言,“三日。” “什么?” “给你们殿下三日期限。三日之内不现身,我便携内子离开璇元,你们自己看着办。” 白湘柳一阵脸色煞白,看着他冰冷清润的侧颜,声音小了道:“苏公子可是恼了?” 苏毓钦不答,“你且照我原话去回了你们殿下便是。” “……好。”白湘柳勉强维持脸上的笑容,一礼道:“那小女子便先退下了。” 常林王宫内,南宫星正焦头烂额。 他的十二弟,生性风流便罢了,看上哪个姑娘不好,竟看上了丞相刚收房的一个名叫烟花的丫头,酒后轻薄了那姑娘,烟花便梨花带雨地去向丞相哭诉。原本眼下因丞相之子去查那些宗亲之事,双方已是闹得不可开交,偏又在这个当口出了这等事情。对于主君而言,最烦恼看到的便是这种情况:一边是有血缘之亲的宗室大臣,一边是势力稳固国之柱石丞相大人,双方勠力同心则社稷可固,相斗相争则国力日损,谁又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是在利益冲突面前,两边都不愿退让罢了。 正在这烦乱当口 分卷阅读147 ,宫外忽又传来军报,道是北周援军联合璇元大军,连连击退了常林军队。派出去的常林主帅南宫羽,竟中了北周主帅竹离潇之计,十几万大军在燕知谷遇伏,南宫羽被璇元主将江潮挑下首级。 遍观整个朝野,这位王上忽想到了一人——傅云奚。 他相信乱世中英雄不问出处,也将傅云奚到来以后朝廷两派对他的打压全都看在眼里。傅云奚对常林军功颇大,却并未得到应有的职位。曾经在南楚随其父威名赫赫的傅少将军,如今在常林却只是一骠骑将军。但此人心思沉稳,不骄不躁,倒是可堪大用。眼下南宫羽战死,傅云奚又不属于两派中的任意一派,大司马一职,莫若就交给他? 确是绝佳的人选。 南宫星会想到这一点,多半与近来两党相争有关,但最终的□□却是身边大监说的话: “王上若觉得烦恼,何不找一无党无派的人来提拔?此人不属任何一营,受您之恩,只忠于您。” 此时常林所有人中,最得意的莫过于傅云奚了。他的计划在一步步实现。在得知自己不能前往出战的时候,他便往南宫羽身边安插了眼线钉子,略施小计左右其判断。宗亲中颇有威望的南宫羽,战死沙场,是他借敌军之刀夺他性命。宗亲一派与丞相一派矛盾日深,是他坐收渔翁之利的好机会。 没过多久,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南宫星一纸诏书过来,升了他的职位。由骠骑将军,一跃而升为大司马大将军,总领常林兵马。 此消息一出,两派朝臣皆惊。很多朝臣都上奏言不妥,劝王上三思,但南宫星心意已决,不会再有更改。傅云奚面上自是不卑不亢,领旨谢恩。 夏日的晚上,他搬到新的府邸。推开门窗,外边草木里,流萤万点。 眼下是他成功的第二步,本应该高兴的,可却高兴不起来。他推门走出去,脱了木屐,赤脚走进那草丛泥土里,耳边似乎传来小姑娘娇俏的笑声。 眼前一片恍惚。他毫无征兆地置身于往昔之景的幻象里,白日琢磨的那些机巧算计竟一时都烟消云散。 曾几何时,他陪她拿着把团扇,赤脚扑流萤。 “等一等!”他伸手向那一片流萤中间,试图与那小女孩说话。 她穿着淡青色的裙子,在他的视线里,淡淡的青色上渐渐浸了沉沉的暮色,没有了轮廓。分明是在扑流萤中向他走近了的,身影却越来越小,像是要融化在天光里。天光也因此变得有些苦涩。 他的手伸向的,只是一片夏夜的虚无。因为没有了那个姑娘的存在,变得孤寂而惆怅。 “从此后,一切化萤,再无腐草。”他好像听到她说。 随之,回眸一笑,甚至还来不及向他告辞,便毫无征兆地就变成了那万千流萤中的一点,随风化在了夜里。 “等一等!” 明月光照亮了他的窗子,而他站在阴暗里。晚风送来草木的清芬。他下令按照南楚傅府的规格建造的花木繁盛的□□院,似乎是不属于他的另外一个所在。 “公子?”阿祥不知从何处出来,当他魔怔了,忙上前劝道:“公子,这里没有别人啊。” “不。”他依旧指着那片萤火流动的地方,“她在那里!你看到了吗?” 阿祥揉了揉酸涩的眼,不解道:“阿祥什么也没看到啊?” “不,你再看,你再看看!她要走了,她要消失了!快,快去把她抓过来!” 阿祥奇怪地看到他眼中露出此前从未有过的复杂的神情。惊惶,焦虑,渴求……一点点地在他眼中,由水凝结成冰。 “……公子是在说小雪姐吗?”阿祥的声音低了下去。 “小雪?”他慢慢朝那流萤深处走去,向上摊开莹白的手掌,企图接住其中的一朵。 阿祥看着他的背影,只听他的声音缓缓传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与她扑流萤的事情么?” 傅云奚仿佛慢慢地回到了现实中,“那时候,她还没有我的书桌高。我捞了流萤装进玻璃灯里头,第二天晚上她便引我上屋顶睡觉数星星。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是礼尚往来……” “感君赠流萤,报之以星光。”阿祥慢慢地回忆道。 “是呵。” “为什么都回不来了呢?” “公子,有些事情是人力不可控的。”阿祥说:“就比如傅家的遭遇,比如小雪姐的身份。” “真的回不来了吗?”涣散的眸光,慢慢地又聚成一个焦点,停留在空中的某一处,“不,如果 分卷阅读148 有一日我成为了坐在最高处的那个人,我便可以夺她回来,我还要为傅家洗冤。傅家,会光复从前的荣耀。小雪,还是我以前的小雪。” 阿祥不禁心里暗自觉得他固执,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道:“阿祥会一直陪着公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云奚自己说“冤”,其实傅家并无什么“冤”,只是当年在南楚夺嫡战中失败覆没了而已。但是傅一定要这么说,且一遍遍对自己强调他是要“洗冤”,假话说久了就变真了,从潜意识的角度说其实是他为自己的行为找的借口之一,和古人讲求做事要有凭据(所谓“师出有名”)有关。想要实现野心,首先他要说服自己,至少在自己心里有所依据。 第67章 第 67 章 天气慢慢地冷了。城郊山上,漫遍红叶,晕染得如霞如血。竹离潇在班师回朝之前,应了江潮之约,两人在此处会面说话。 江潮见他来了,倒是很热情的迎上去。二人互相行了礼,不多寒暄,竹离潇调侃着道:“江将军这次斩杀敌将首级,可是立了大功。不知你们王上,会怎么奖赏你。” 江潮笑道:“没有竹将军的妙计,江某哪得此立功机会。都是你我配合得好,你为主,我为次。” 离潇道:“不过凡事还不可高兴得太早。这次主将被杀,常林必怀恨在心,日后卷土重来,怕是十倍于今日之势。只要这天下一朝分裂,便没有永远的和平,你我作为各方主将,更当居安思危。趁着眼下能喘口气的功夫,更当未雨绸缪、居安思危。” “如此夸张么?” “看样子江将军还不知道?傅云奚,已被提为常林大司马大将军,总领常林所有兵马。” 江潮面色一凛,“这倒是还未听说过,什么时候的消息?” “也就前不久。”离潇叹了叹道:“傅云奚毕竟名将,若下次来犯的主将是他,你们璇元可真得小心着了。” 顿了片刻,竹离潇微笑,转了话题直言道:“江将军约我前来,怕是为了私事吧?” 江潮被他说中心事,干笑两声说:“什么都逃不过竹将军的眼睛。” 竹离潇摆摆手,“你我明人便不说暗话了。江将军,据我所知,您已经成家了,还娶的一对姐妹二人?” 江潮苦笑,“江某逃离南楚奔往璇元,地位大不如以前。王上亲赐的婚,我又如何能够推掉?倒是可惜了她们二人。” “江将军年少有为,何来可惜一说?”竹离潇爽朗大笑说:“明溅明秋是璇元民间的绝色歌女,想要她们姐妹的,都城里大有人在。王上却把这桩婚事赐给你,可叫多少人红了眼哪!” 江潮道:“竹将军,您明知道此事是王上故意,又何必如此嘲讽我呢。” 竹离潇抬眉道:“看在这次合作的份上,我得提醒你一句。”凑近他耳边,道:“明溅明秋不是亲姐妹,两人早便约好了日后要同嫁一夫,彼此间比和丈夫还亲。您到时回府了,不妨暗中观察观察。” 江潮闻言颜色大变,“竹将军,这话可开不得玩笑。” 竹离潇道:“我是今日心情好才告诉你。你以为江府上还有几个人不知道?你是可惜可怜她们,却不知她们是如何看你的呢?” “好了,此事我们不多说了。你约我前来,是想要随我一道去见他们吧?”竹离潇说:“我劝你莫去得。你已娶妻,归雪也已经嫁给苏毓钦,你断不该再对她有什么想头。” 江潮愣住,过了很久才语气镇重地说:“我的婚事情非自愿。这次找上你,也只是想与你前去,能远远看她一眼便好。你若不答应,我便自己想办法,反正她现在已在璇元境内。” “可你这么做若被你的政敌知晓传到王上的耳朵里,你没想过后果?” “后果我自会承担。”江潮深锁着眉,拳头在广袖下握紧,“我只知道自那一夜与她分别后,我无时无刻不念她。只要她还在这世上,我还在这世上,我便不会放弃再与她相遇。” 这些年,他在思念她的时候喝了很多的酒,写了很多的诗。旁人不明,肆意揣测,他便装作糊涂。只有江府内一个小侍倒是忠心,每每帮他将散落的诗稿藏起来,尽量不让外人瞧了去。 见他如此坚定的模样,竹离潇心里曾潜藏着的异样情绪,便随之跳了出来。他出口道:“你是何时开始喜欢她的,又是为何喜欢她?” 江潮双眸中隐隐泛起潮意,“那应该是多年以前了。我们都还在南楚的时候,我有一次拜访风灵楼,恰遇见她带着刚制 分卷阅读149 好的龙涎香走过,我便……” “你便怎的?” “……没怎的。” 两个人相对沉默,耳边只余风声呼啸。竹离潇瑟瑟开口说:“她是个善解人意的。” “罢了罢了!你便随我去吧。” 江潮面露感激之色,“多谢!” 过了片刻,又道:“哦,还有一事。” “何事?” “不瞒你说,舍弟江休失踪多年,至今没有下落……” 竹离潇有些好笑,“你便觉得我会知道?” “这……” 北周。 洛东方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切依旧如常,没有半点变化。自打他卧病以来,便感觉身子一日日越来越不如从前,勉强支起胳膊,朝外边喊人。 花晚照过了好半天才来,眼色冷漠。 “苏、苏毓钦呢?”他犹记得自己嘱咐的事情。 “王上的诏令已经不管用了。那些个当初被选进宫的,都是官家女子,背后有娘老子撑腰哩。”花晚照答非所问,语气阴森而不满。 “那这怪不得我呀!”洛东方道:“你答应我的事情呢?苏毓钦人在哪里!?” 花晚照道:“璇元大王子有事请苏卿,眼下他已经离开了。臣妾派去的人追到半路跟丢了,又听说他是受了璇元王子之邀,万没有阻拦的道理。” 洛东方瞪大眼,“璇元王子?璇元王子邀请他做甚么!?” “这个臣妾可就不知道了。”花晚照说:“不过人家的国书都在呢。王上该不会想和璇元闹僵了关系吧。” “苏、苏毓钦!”洛东方猛地闭眼,“朕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个预言,那个预言!当日之灵光,必是灵女之光!灵女,灵女……!快,扶朕起来,扶朕起来!” 洛东方久久看着她冷漠的脸,两道鼻涕不觉流出,源源停不下来,也无法顾及,“现在是谁暂时接替了苏毓钦的位子?” 花晚照拉高了音调说:“王上,您还病着呢。” “花晚照!”洛东方吼得嗓音嘶哑无声,“你不要以为,朕真的耐你不得了!不要把朕逼到绝路!” 花晚照神情微变,但一瞬便恢复如常,平静道:“如此,臣妾便与王上相互折磨下去吧。”转身,离开。 “你给我站住!” “花晚照!!” “妖妇,贱妇,毒妇!”他一字一顿地吐着字,心里边似被剪子绞碎,涓涓流血。 北周王上长期卧病不朝,朝臣中也自然起了变化。苏毓钦离去,竟将他在北周的一应职务暂交给了一位以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顾冥夜,这一举动令满朝皆惊。在所有人都怀疑这个顾冥夜能否堪当大任的时候,顾冥夜便向他们展现了非凡手段。 破旧规,立典型,操新兵,普新法,全数按照苏毓钦定下的步调走,一步没有偏差,连方法路数也与苏毓钦不相上下。 竹离潇知道顾冥夜会是这样的想法的:他感念与自己沙场相遇之时,彼此都还是两个小人物,转眼自己便向苏毓钦引荐了他,而苏毓钦也真是敢用。对方愿将重要任务委托于他,着实是件意外的事情,但细细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与苏毓钦君子之交,这份知遇之恩、信任之情,他必将报答。 在履行任务的过程中,顾冥夜也慢慢熟悉了苏毓钦在朝中经营的一套人脉网络,真是树大根深。他实施新法,靠的不仅是一己之力,更是将所有人都调动起来,让新法融入国家机器之血液,日夜运作如流。顾冥夜想他大概是吸取了春秋时期楚庄王当初变革的教训的。 而真正的北周王上洛东方,则在这个过程中慢慢被架空。加之他本就身染沉珂,很久不早朝,已经渐渐在朝中失去君主之威望。臣子们中间多私下探讨下任继承人的问题。由于王后娘娘花晚照想尽心思让其她各宫嫔妃无一人能平安诞下皇嗣,同时自己又迟迟不孕,宫中至今无一个皇子公主。于是大臣们只有在诸位王爷中挑选了。可现今还剩下的三位王爷里边,一位年事已高,一位闲云野鹤长期不理朝政,剩下一位是个木匠,经常在自己府中动手做大大小小的木匠活儿,对王族之事半点不感兴趣。 竹离潇暗中观察着顾冥夜每日的办事效率,一面慢慢思考着苏毓钦其人。 这决计是个聪慧而狡黠的人。他明白一己之力有限,便张开网罗,将一朝大半重要臣子皆网作棋子。鬼谷子曾说,对任何一人,所处的环境是命,所处的机遇是运。计谋之 分卷阅读150 用,公不如私,私不如结,从而巧妙利用人性之软肋、人心之贪欲、体制之弊端,力量倍增。在政坛上便是纵横捭阖,在沙场上也是用兵如神。这样的人,可做治世之能臣,可做乱世之枭雄。 不过对苏毓钦,已是位极人臣、战功赫赫。如此作为,难道是志在叫北周一统天下? 又或许,不仅仅在天下。 因为他隐隐感到王上久病,很可能与他脱不了干系。 想到此处,心里头捏了把汗。 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对这个人的揣测便是正确的。毕竟,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呢? 不管怎么说,待新法日益成熟,北周之发展,便真要叫另外三国望尘莫及了。 第68章 第 68 章 两人抵达的时候,正是晚上。竹离潇叫江潮先在外候着,自己先进去了。 一别经年,再见旧人。他看到归雪和苏毓钦一并走出,二人可谓是郎才女貌,相配得很。一个是他的红颜知己,一个是于他有知遇之恩亦师亦友的苏公子。寂寂庭院间,一片高夜气清,风掠得归雪羽衣轻,香惹叮咚环佩声。碧天澄净,银河光影,叫人疑是身在玉蓬瀛。 “夕颜在屋子里边。”一番寒暄后,归雪对他道。 “离潇不必踌躇,进去便是。” 进去便是。 这四字听来倒是轻巧得很。 门声轻响。 屋子内烛灭香消,只有天外月光勾勒出床畔一个抱膝而坐的人影,竟是孤寒寂寞。 他开口叫了她一声,她却没有回应。他鼓起勇气近前两步,发现她已经失去了原来那张肉嘟嘟的小圆脸和机灵的黑眼珠,一点也不像是从前的她了。 “夕颜,喂!”他已经走到她跟前。 她这才微微抬头,一见是他,有些惊动。慢慢开口,吐出几个残缺的音节,“你好么?” 离潇听着她的声音,身上发凉,“你怎的变成这般模样?可是发生什么了?” 夕颜虽听不见,却晓得他会问什么,苍凉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听不见了。”说着,慢慢站起来,眼睛缓缓与他对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以后不用和你拌嘴了。” 离潇怔住。 上回走前,她还是那般天真明媚的样子,似乎天不怕地不怕。而今他回来了,她竟变得如此消沉,对他的态度也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你不要这么说。”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徒劳地劝道。 “可请大夫看过了?说不定还有解决之法。” 夕颜摇头,“没有可能了。况且我也并不想好。” “为什么?!” “离潇,”她说:“你可知道心如死灰的滋味么?” 竹离潇愕然。 从前那个嬉笑怒骂的不羁姑娘,也会有一日感到心如死灰?她从前那股子天真又傻里傻气的气质似乎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站在他面前,与从前的她判若两人,却让他在此时此刻被深深打动。他开始回想自己以往和她相处的时光,虽然短暂,却给他留下了明媚而不可磨灭的印象。 可是他意识到她给自己留下了这种印象,却是无意间以她现在的憔悴形状作为了代价。 他竹离潇头二十年仕途失意,履遭坎坷,好容易遇上归雪苏毓钦,得了建功立业之机,便在这条路上一走就是千里之远,不曾回头一顾。她前往寻他的时候,他正在前线沙场;她为人所害的时候,他更是不知身在何处。他不是不知她的心意。但是他何时也能遵循自己的心意呢? 夕颜却并没有怪他的意思,慢慢说道:“你能回来看我一眼,我很高兴。” “离潇,你是个贤才,志向远大,当一直这么走下去。听说了近来发生的有关你的事儿,我由衷为你感到高兴。至于你对我,不必有什么旁的心情。我是个什么样子,我自己知道。” “就是这样了。我的耳朵已经听不见,再过一段时间,我大概会渐渐失去说话的能力。今夜是我与你说的最后的话了。你听完,便从这道门出去,永远别再进来。”她伸手指向小屋的门。唇角一道笑容,美丽而苍凉,好像定格在了夜色里。分明是那么真诚的,印刻在离潇眼中却觉得嘲讽至极,悲哀至极。 “我……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夕颜,你不能放弃……我……我 分卷阅读151 一定会为你想办法,把你治好!”他说得口不择言,而她只是深深望向他慌乱的眼睛,以无边的平静相对。 “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思。”他有些着急,竟脱口而出,“你是个好姑娘,怎么能还没等到我的答复,便自行放弃?” 这怕是他说过的最大胆之语了。 在少年失意的时候,他也曾流连烟花巷陌,听青楼酒馆的女子唱歌弹琴,与她们赋诗作画,彼此怜惜,惹了不少风流情债,却从没想过要偿还谁。可此刻眼前的夕颜,叫他生出了偿还之欲,或是说,渴求之欲。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从沙场阵地回来,是需要一位像她这样的姑娘的。 月光照亮了他真诚的话语,可她依旧平静着,缓缓道:“我告诉过你了,我什么也听不见。所以,你什么也不必说。” 竹离潇彻底如置身霜雪冰封了。 是了,她什么也听不见。他鼓起勇气,无论再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了。 “你从这道门出去,永远别再进来。”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依旧是那样的语气和手势,再不带半点温度。 她将脸扭过去,面对窗外星河,似是在告诉他,莫要再回头看她。 “夕颜。”他最后唤了一声,终是与她相背,一步步,走向那道木门。 屋外,月华散漫一地。归雪一人站在树下,似是在等候他。 他默默地走过去,眼中难掩落寞。 “从你奔赴战场的那刻开始,你便已经和她越走越远了。” 竹离潇不语。 过了一会儿说:“她要我别再进去。” “她说的没错。” “你也劝我放下?”他凝视她片刻,忽道:“你似乎也有些变化。” 归雪并不掩饰道:“我在吃一种灵叶。” “什么灵叶?” “据说灵女吃下了能激发出体内最深一层灵力,为人疗伤。我不久前刚消耗打量灵力,急需吃这种东西才有希望治好夕颜。” “那你可有足够的叶子?” “目前看是够了。”她说:“我得坚持吃七七四十九天,数这日子,约莫还有一个月的功夫。等到时我治好了夕颜,你再看她能否心回意转吧。眼下这境况,你莫去烦她。” 竹离潇闻言高兴起来,眼中渐燃起希望,“如此,真是太好了!” 等江潮可以过去了的时候,他并不知,彼时他寻了多年的亲弟弟,正在不远处观察着他的一言一行。 江潮前来,是以感谢苏毓钦为名的。 竹离潇还未离开。于是一整个□□院内,苏毓钦、归雪、竹离潇、江潮聚一起了。 归雪不由得感慨,一年前他们各自离了南楚,散于四国各处,谁能想到今日竟又在璇元汇聚到一起了? 江潮不敢太过放肆地看她,只能说些问候客气之语。几人之间却彼此都晓得对方心思,也不道破。 月上中天,几人正说话间,忽有人通报说白姑娘来了。 不过多时,便见白湘柳拎着一个精致食盒,笑吟吟走过来,将东西往桌上一放说:“这是王上托小女子给几位带来的,璇元王宫美食。王上今晚要见苏公子,一会儿就到,小女子先与几位打声招呼。” 归雪眼珠微转,注意点倒并不在白湘柳。苏毓钦微微颔首,似并不意外,叫白姑娘退下。竹离潇见状说道:“在下晚上还有些事,便不多留了,先行告退。” 江潮有些郁闷,也道:“在下也告退了。” “江将军!”归雪叫住他。 这一声唤叫江潮心跳漏拍,他停步转身,有些不敢直视她月光般明媚流盼的眼睛,微低着头说道:“苏夫人还有何吩咐么?” 一声“苏夫人”,叫得他自己心中颇不是滋味,却也是无奈得很。 归雪道:“看刚才白姑娘来的时候,将军的神情似乎很是惊讶。” 江潮闻言连连摇头,“没有这事儿呢,怕是本将军方才在想旁的事情,叫夫人误会了。” 归雪眨了眨眼睛,“那好吧,许是我看错了。” 苏毓钦默默看着她的侧颜。 片刻后,便只剩下他们二人了。璇元王子百里含章 分卷阅读152 到的时候,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 这位大王子穿着一身黄色锦衣,头束金银冠,揽着一件黄金蟒披风,从不远处而来。渐冷的月光悠悠落在前方那两人面前的棋盘上,照亮了纵横的棋局杀伐的黑白。 男子执子而轻笑,手下子落时仿佛一念定乾坤,满是“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度,看似轻巧悠然,眉宇间却有杀伐决断,叫人不敢亲近。而与他对坐的女子却也是丝毫不让不惧的,气度淡雅,眉目灵秀,颇像是下凡的仙子进了红尘喧嚣的门。 “小时候娘亲教我下棋,我就觉得下棋是比弹琴吹笛还要有意思的事情,你可莫要让着我。”归雪抬起眼睛瞅他一眼,语气里既顽皮,又认真。 “行。堂堂正正比试一局。”苏毓钦眉眼含笑,“为夫倒是还未曾好好见识过娘子的棋艺。” 归雪幽幽叹口气,“以前小时候,我和娘亲下。后来进了傅府,便是和傅云奚下。他倒是教了我不少。如今想来啊,他的棋路便与他个人一样。” “那你现在当然是该和我下了。”苏毓钦说。 话音还未落定,只听不远处一粗犷男声传来,似带有赞许之意:“好一‘闲敲棋子落灯花’!” 第69章 第 69 章 二人忙起身见过,百里含章爽朗一笑看那棋盘道:“二位好雅兴,不该叫本殿扰了你们的兴致。你们继续下!待下完了再说事儿。” 苏毓钦道:“如此会否不妥?” “诶!苏公子与我客气个什么,下!”百里含章大手一挥。 归雪看这位大王子,只一眼,便大致晓得他是个什么样子了。此人看上去性情豪爽利落,实则却是个俗中带雅、粗中有细之人。 二人又坐到棋盘两边去了,百里含章一撩衣袍,坐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一副津津乐道观战的模样。 眼前这位苏公子毓钦,可是谁都得罪不起的人。百里含章心底暗自思量。 在南楚他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废掉苦心经营的风灵楼;在北周他实权在手,位同卿相,变法出兵;就连常林新任大司马傅云奚,似乎也有和他脱不了的干系。如今他来了璇元,前脚刚到,后脚南楚常林联军便退了。 以前他与他初识于江湖的时候,二人皆以礼相待。他那时便仰慕他的才学本事,有意结交,对方倒也不拒,与他保持君子之交的态度,有一日顺手帮了他救了一人。他的帮助,与他自己而言或许只是顺手一为,但在那时的百里含章看来却是莫大恩情。那时候他还并不得宠,也不是太子。后一别,江湖数年不见。未料再遇,却是今天。 而今天的苏毓钦,已经与他初见时候的不同了。不再是风灵楼少主,不再是江湖公子,而是一个怀纵横之才辗转四国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可怕人物。他晓得他的能耐,也晓得他断然是惹不起的。于是乎,心中怀着久别重逢之情、曾经的渴慕之情、报恩之情、堤防顾虑之情,维持着面上的笑容,看着他与他的夫人下棋对弈。 这也是他为什么磨了这么久才来见他面的原因——实在是拿捏不准。另外三国都恨不得被他玩弄鼓掌中,璇元是否也将走向类似的命运? 不过话说回来,他还真有一事想请他帮忙。 他的这位夫人又是谁?生得如此姿容气质,想来定也不俗,否则如何能够嫁与他这样的人物? “夫君,该落子了。”他听到那位夫人说了一句。 苏毓钦两根修长的指头转圈儿摩挲着棋子,似是仍在思量。半晌,慢慢将棋子放向棋盘中一处地方。 归雪一双眼睛扑泠泠闪光,“下在这里,夫君不会后悔?” “你不该提醒我的,小可爱。”苏毓钦嘟哝她道。 “唔唔,我就要说嘛。” 苏毓钦莞尔一笑。“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无悔……” 百里含章认真伸着脖子看棋盘上的局势,不由惊道:“此局真妙!” 在他一面想心事一面观棋局的时候,竟已不知不觉流走了一个时辰。 “这是下完了?”他从石头上站起来,走过去,帮他们算后道:“白子输黑子三目半。” 苏毓钦道:“我执黑先行,贴三又四分之三子。是白子赢了。” 归雪掩嘴 分卷阅读153 悄笑。百里含章大笑,拍掌称快。 笑罢,她道:“时候不早了。殿下与夫君还有要事商谈,我先告退了。” 百里含章坐到苏毓钦对面,“苏公子,可有兴趣与本殿再来一局?” “乐意奉陪。” 夜深香霭散空庭,帘幕西风静。明月悬如镜,不见轻云薄雾,只棋盘上笼着烟火人气,掩住底下黑白相杀分明。 百里含章落下一子道:“公子高人,必然早就知道本殿有何事求于你。这世上有些人哪,活得就像这棋盘上出其不意的子,你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冒出来,打你个措手不及。” 苏毓钦静静如水看着棋盘,手指伸进棋盒里,“这枚棋子,可并非殿下一人的烦恼。” “此话讲得倒是。”百里含章道:“不过在本殿看来,哪方能先摸清这颗棋子的数路,哪方便是先掌握了主动权。” 苏毓钦微抬了抬下巴,“实不相瞒,苏某也对这枚棋子感到摸不着头脑。” 百里含章一听此话,不觉变了脸色,“苏公子这话本殿可就不懂了。” 苏毓钦悠然轻笑,“殿下稍安勿躁。苏某只说摸不着头脑,却并非是束手无策。” 百里含章身子朝前一探,“苏公子,详细说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殿下对他的了解有多少?” 百里含章眉头轻蹙,半晌说道:“本殿所知道的,一来他与北周王室有着莫大的仇恨;二来,他多年来不知以什么手段为另外三国递送北周情报,从未出错,可近期却忽然没了动静,整个人消失了一般;三来,此人是北周王上洛东方的一根心头刺,洛东方曾为找出此人冤杀数白千人;这第四嘛……”他摇了摇脑袋,“他所有的行为都诡异莫测,无人可解。” 说到此处,看苏毓钦道:“苏公子,我说此人若是现身,与您说不定是一白一黑的两面双璧。” 苏毓钦笑道:“殿下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 百里含章叹了口气,“我是说此人的才智怕是与您不相上下的咧,若不然本殿怎么找你帮忙?” “苏公子,您虽是北周之臣,这次咱们却不聊公事,只谈私事。您便当是与我私下的交情,帮了我这个忙如何?本殿知道您并不爱重身外之物,也不欲拿黄金珍宝污了您的眼。您只与我说还缺什么,只要本殿能做到的,绝不含糊!” 苏毓钦道:“我人已在璇元境内,大王子亲自开口,苏某哪里有拒绝的道理。不过殿下是如何推知洛子寒乃北周王室的呢?” 百里含章有些奇怪,“这不是世人皆知的事儿么?” “世人皆知,便对么?殿下想想,洛子寒什么样的人,他会叫自己的真实身世为世人皆知?” 这一反问倒把百里含章愣住了。“那如果他不是北周王室,又该是什么人?” “越是隐秘不可为人道的事儿,越是真假参半。”苏毓钦两根修长的指头玩弄着一枚棋子,“‘北周王室’一说,一半儿真,一半儿假。” 含章忙问道:“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王室是真,北周是假。” “殿下可否方便借我璇元王室族谱一看?” 含章一惊,“你是怀疑洛子寒……” 苏毓钦慢慢眨了下眼睛,“此事万不可叫我大周王上知晓。” 此一处二人于对弈中把话谈,另一地则是笑语盈盈,好不欢乐。 白湘柳与碧儿正引着小桃玩耍。 碧儿见她给小桃带来许多好吃好玩的,为人也是热情亲和,不由对她添了许多好感。不过多时,二人便不见外了,开始以姐妹相称。 小桃玩儿累了,碧儿带他去里屋睡觉,出来将门掩上,与白湘柳道:“姐姐真是个热情良善人,小桃长这么大,也就我这个姐姐宠他了,不想今日又添个姐姐,我都为他高兴呢。” 白湘柳微笑道:“瞧你说的。我不过也是看小桃可爱,姐姐灵秀,自己也没个伴儿一起玩耍。”说到此处,又道:“诶,我看你们家那位夫人,真真是个绝色仙子,也不知她是哪家的小姐。” 碧儿道:“我们夫人以前是风灵楼的采香姑娘呢。” 白湘柳两眼扑闪,“那可不是与公子日久生情的?” “说不定呢!”碧儿笑说:“夫人人可好了,待我们下人也好。” “你可真是个知足常乐的。不像我呀,总是各种不满足。我就看你家夫人,分明是个神仙 分卷阅读154 似的人物,也难怪不近人情。” 碧儿微睁大眼,“湘柳姐姐,你这话可是何意?” “我并无他意。”白湘柳道:“不过是有意与你家夫人做个朋友罢了。可我见她似乎不是很喜欢我。” 碧儿这才笑道:“我道是什么呢,姐姐你不早说。你一早与我说了,我马上替你与夫人说去。夫人有时候面上看起来冷,实际上可可爱着呢。” 白湘柳逗她道:“没上没下的,你家夫人便是如此教你的?” 碧儿道:“夫人没有那么拘礼啦。” 湘柳道:“你呀,就是太异想天开。” “蛤?” “你想啊,你在她面前,不过也就是个下人罢了。再者,你是前后跟了两个主子的,哪比得上夕颜?你瞧瞧她对夕颜的感情态度,再看看对你的,能比么?只有咱两才是一样的人!我们都是做奴婢的,彼此间也不消顾及什么的对吧?” 碧儿愣了,眼睛里慢慢地黯淡下来,“照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夕颜姐耳朵聋了回来,夫人竟不惜调动灵力,还借了公子的功力去为她报仇!” 白湘柳道:“就是啊。你想想,若是同样的情况换了你,她会那般为你去报仇么?” “夫人与夕颜毕竟感情不一样。”碧儿低了头,半晌却道:“可夫人对我也是真心的,不然不会冒险救下小桃。” “你这个傻瓜!”白湘柳温软一笑,“若不先给你点好处,如何能利用你对付荀郡主呢?” 碧儿听到此话快要哭了,拉下脸道:“湘柳姐,你不要再说了!”说罢夺门出去。 白湘柳慢慢地站起来,自语道:“我不也是为了你好么。” 第70章 第 70 章 竹离潇这段时间哪儿也没去了。夕颜不准他进屋,他便在屋子外头窗户底下守着,一连便是三天三夜。 破月自知道竹离潇来了后便欲找他算账,后来却见他如此这般,便也只得算了,心中却是十分酸楚。 道是:空撇下碧澄澄苍苔露,明皎皎花筛月影。白日凄凉枉耽病,今夜把相思再整。 帘垂下,户已扄,倚着扇泠清清旧帷屏。灯儿又不明,梦儿又不成;窗儿外淅零零的风儿透疏檑,忒楞楞的纸条儿鸣;枕头儿上孤另,被窝儿里寂静。你便是铁石人,铁石人也动情。 今夜凄凉有四星。 夕颜晓得竹离潇已在她屋外守了三个日夜了,心中又是感慨,又是烦乱,恨不得一掀开被子,拉开窗子,冲着底下大吼一声道:滚! 竹离潇困而未眠,背靠着冰冷的墙。回来后夕颜说的话给他的感触很深。他开始思索情爱这东西…… 到底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古往今来多少话本传奇里不变的母题,多少文人才子、歌姬宫女唱了又唱,叹了又叹的哀感顽艳的调子!它本如灵魂的泪水般圣洁高雅,却也容易被世俗蒙上尘垢,或成为别有用心的手段工具,或仅仅做了一种生物性的本能诉求。唉!那不是情爱!那根本不是纯粹的情爱! 竹离潇趁着此时寂静,独自瞎想了一通。脑海中,辗转过自己活的这二十多年来的一幕幕画卷……科举落榜,流连烟花巷;初识归雪,引为红颜知己;追随苏毓钦,终实现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夙愿;遇上辣椒一样的夕颜……四国纷乱,故土早不再是故土,家乡早已沦落为敌国的疆域,家族早已将他除名,人则更不用说了,乱世飘零,辗转四方。 唯有情之一字,不会被这乱世拆散,它是一份唯一的安稳和栖息地。 他也曾是个风流落魄才子,一道烟花巷中多少歌妓才女倾慕。他对她们亦是抱着怜惜之心、知己之意的。第一个喜欢的姑娘名唤梨落,生得一副娇弱模样,愁情款款,弹得一曲好琵琶,他却看到她不幸在碧玉年华香消玉殒,为此恸哭三个日夜,割青丝与她葬之。 后来第二个姑娘名唤烟花,从前是好人家的姑娘,因乱世中家境败落而入了青楼,卖艺不卖身。烟花是玉烟居的头牌,万千豪客重金难求一睹芳容,对他却是格外的好,分文不取便于月下相会。他也曾与她结罗带同心,可后来,烟花莫名失踪,遍寻不得。 他深感情多之苦,发誓再不处处留情。直到遇见归雪夕颜。 看着归雪和苏毓钦聚聚散散,如今又走到一起,他感到由衷地羡慕。能逢上这样一个人相伴乱世,是多么幸运的事情。他竹离潇若是想要,也是可以有的。而他之前一心想着功业,竟是偏差了时 分卷阅读155 间。再归来时,故人已变。 可还有转机么? 三日后的晚上,苏毓钦携归雪,同百里含章一起,进了璇元王宫的大门。 苏毓钦以客卿的身份被请入,待一切安排妥当后,便到了与百里含章约定的地点。 璇元王宫禁地。 百里含章在禁地门口顿了顿,“苏公子,本殿可是全身心地信任你,你可别令本殿失望。” 苏毓钦笑:“在下答应殿下的事情,定会办好。” “嗯。”百里含章点头道:“今日发生之事,你半个字也不要透露给旁人。包括,你的夫人。” “苏某晓得。夫人忙着照看孩儿,我只说有公务办去了,她该不会过问。” “那就好。”百里含章伸出手,“苏公子,请。” 一道暗沉黑色的门,由百里含章伸掌于半空一推,门上便逐渐顺着篆刻深深的花纹流出雕龙画凤的轮廓,一双龙凤对着镶刻在两扇门上,如活了一般。百里含章内力流于掌中,大叫一声“开——”,禁地大门便从中开启,模糊不明的光自里边大盛袭来。 苏毓钦眼睛也不眨一下,随着百里含章先后入内。两扇大门在他们身后又沉重合上,仅现身了一瞬的金色龙凤,又转瞬隐没在黑色中。 百里含章一路轻松进去,灭了所有机关,转了七八十道弯,才与苏毓钦来到一面镜前。 镜面澄亮如水流动,镜边镶着黄金花纹。百里含章默默念诀,伸掌对准镜子中心,不过片刻,便显出一张图纸来,上头是璇元王族百里氏谱系图。 从璇元第一代王开始,到如今,已传到第七代百里单于。单于娶的王后是璇元高门姒氏的嫡女姒华,生有二子三女,嫡长子便是如今的废太子,第二子是当今太子百里含章,三女中已殁二女,第三女百里奇,在璇元公主中排行第六。另外的两位宠妃,明贵妃与襄贵妃,明贵妃不曾有过生育,襄贵妃在生下八公主百里若耶后难产而逝,公主遂被交由王后抚养…… 百里单于后宫嫔妃多达前人,其中最重要的妃子有十二人,这张图纸上也只列了那十二人,可…… “这里是怎么回事?”他注意到这十二人中有一人的姓名被模糊掉了。 百里含章叹了口气。 苏毓钦手指顺着那个被糊掉的名字引到下头,“这一位又……” 一个同样被糊掉名字的王子或者公主。 王族谱系,是何等慎重容不得差错的东西。竟然糊掉了名姓,想来是将这对母子或母女从族谱中除名了。可若已除名,又为何不直接别写上去?为何要选择这种方式? “苏先生该不会怀疑,”百里含章手指着下头那个名字,眼里有些诧异,“这一位就是洛子寒吧??” 苏毓钦做思量状道:“我也只是如此怀疑,并不能肯定。不过,这份族谱倒是对我们调查此事大有益处。” 一面说,一面踱步着道:“殿下不妨想想,洛子寒那数年来,都为三国提供过些什么情报。此人暗中搅局,从未露面。苏某只捡几件要紧的说,其他便罢。” “德顺三十五年,璇元与北周正是交恶,双方大战洮河之北,北周胜利在望。洛子寒却一纸情报寄与殿下,言敌方作战计划与兵力部署,致使璇元反败为胜。 德顺三十七年,常林正是多事之秋,老王病危,后继无人,宗亲跋扈,北周却拒交还常林质子。恰在此时,洛子寒竟遣人与常林送来了北周太子,双方扯平。北周这才与常林谈妥相互放人。 德顺四十年,璇元若邪公主下访南楚,陷些为北周碟探所害。又是他洛子寒,秘密救下公主,安全送回璇元。 这是远的。” 百里含章听得聚精会神,“那近的呢?” “近的?”苏毓钦不紧不慢道:“殿下以为,如今的北周王上何以会久病被囚,最近的一次大战中北周又是如何退兵的?” 百里含章道:“这便也与他有关?” “北周王上生病是从遇刺开始。而刺客之所以有机会潜入王宫,乃是因为有人蓄意制造了一场内乱党争。至于退兵,北周正节节胜利,即便遭遇一次失败,也不会马上就想退兵。他们离开的原因无非是,后方不稳。” 百里含章皱眉,“呵,这个洛子寒果然了得。” “不过先生,您将这些事情列出来,又有什么作用呢?” 苏毓钦笑道:“殿下注意这几件事发生的时间。我们先假设,族谱上这位被抹掉名姓的妃子便是洛 分卷阅读156 子寒的生母,殿下可知,这位娘娘仙逝是在什么时间?” 百里含章难掩不可置信之色,考虑了半天,勉强答话道:“算算这时候,大约是在德顺二十年左右。”说到此,忽道:“先生等等,我晓得这位娘娘的一些记载,藏在这镜子后头。” 说罢,再次念诀。这道决极是复杂,过了许久,镜面流水震动,族谱图纸渐渐呈粉碎状,从底下重新浮出一张信纸,上边是一位娘娘的画像,画像右上角有字。 女子端坐在凤椅上,螓首蛾眉,头戴凤冠,衣饰华丽,身着十五层精致闪光的千鸾绣袍,却丝毫不掩身材曼妙曲线。那一双眼睛却是澄如秋水,半点不像是王宫里的贵妇,倒像…… 微惊之余,苏毓钦注意到了百里含章复杂神情。迷茫,悔恨,伤痛于心。 “既是如此铭记这位女子,又为何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上抹去?” 画的右上角题字,却只显现了一瞬便消失了。苏毓钦一眼便记住,且深感吃惊。百里含章恍惚已久才反应过来画上有字,待要看时,字却没了,便问苏毓钦。 “这位娘娘临终给自己孩儿的告诫期盼,一是尽己所能为王上做事,造福璇元;二是与北周势不两立,因为北周洛氏是她的杀父仇人。” 百里含章瑟瑟道:“是吗?娘娘的画像上会写这些东西?” 苏毓钦想了想道:“这张画像的出现本就不合常理,又岂能指望画像上的字也合常理呢?”说至此处,忽做恼状道:“殿下既不信我,又何苦问来?” 百里含章连忙赔礼道:“不是本殿不信先生,只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苏毓钦这才作罢,道:“殿下想想洛子寒做过的事情,倒是顺了他母亲临终告诫。或是直接帮助,或是间接帮助,殿下可自己去想。至于北周,不过是他立起的靶子。 一个不得父亲承认的王子,要彰显自己的价值,只能另辟蹊径。洛子寒,便是这样的人。 当然,这一切还不能板上钉钉。可若真是如此,殿下打算如何?” 百里含章听着不停缓缓摇头,“若真如先生所言,那我这位王弟也太可怕了。有朝一日他回来了,必会成为我最大阻碍。还得请先生助我,一定得找出此人。” 第71章 第 71 章 洛东方在病中苦熬了一年半载,就快要受不住了。他堂堂北周王上,如何受得了这种苦头,如何能受自己王后的挟持?他忍耐的怨气在一日日积累,终将爆发。 不到万不得已,又哪里会祭出自己手中最后一张王牌? 子夜,洛东方乘着花晚照已睡了,在床上仰面高声嘶啼三声,拉了拉龙床最里头隐蔽得看不见的铃。 一阵劲风卷过,顷刻间,一道黑影出现在他面前。 来者的声音低沉。 “王上有何吩咐?” 洛东方双目密布血丝,挣扎着看向那影子,如一头被困笼中的兽,嗓音已是沙哑得不成样子,“我要你帮我扭转现在的局面。” 这个影子,年轻时曾是北周最聪明而诡计多端的囚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却总能逃脱法网,再厉害的刑官也拿他没办法。据传他还身怀邪术。洛东方遣人捉拿他,足足七年。待他终于落网,转念一想,却又不想杀他了。监斩台上,监斩官得了王上授意,换了死囚。 世人皆道影子已死,却不知他还活着好好的,以其过人的资质和忍耐力,成了洛东方藏在暗处的一枚王牌。 影子想了一下,“王上既出此言,应该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吧?” “后果?”洛东方怔了一下,旋即哈哈大笑,笑声如魔,直震屋瓦,“朕都成现在这副模样了,还讲什么后果?!你只管做,朕不计后果,也绝不会责罚于你!” 影子吩咐道:“那么还请王上翻个身,在下要为您实施禁术了。” “只要能让朕回到从前的局面,朕不惜一切代价!”洛东方扭动着疼痛的身子,慢慢地翻过身来。 这些时日,他过得牲畜不如。待他重新翻盘,他定要将花晚照那妖妇折磨得体无完肤,重新把持他的朝臣,而后将那顾冥夜苏毓钦,统统召回面前来!一想到这些,他的内心里就激动得不成样子。 黑暗中看不清影子的具体动作,只见他黑袖乱舞,不知拿了些什么东西,在洛东方背上动作。 “王上得到您想要的以后,将会折一半阳寿给在下。”影子边作法边说道:“您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分卷阅读157 ” “不!”洛东方咆哮道:“朕不管这些!你尽管做!” 闷热的初秋子夜,洛东方感到身上如被剜骨的痛快之感。大汗淋漓中,好似又瞧见了往昔他高座龙椅上,底下群臣跪拜的景象。 等到明日的太阳升起,这北周王宫里的一切,将会天翻地覆。 鸟儿啁啾的鸣声响起的时候,顾冥夜还在府内批着公文,静待天光大亮。新法一步步推进,着实很有成效。他在这过程中亦惩治那些不遵新法的大小官员,一把连竟有百人,一律严办。 他是很明白苏毓钦的意思的。变新法,目的是叫北周愈发比其他三国强盛,得叫新法的每项举措都融入进这个国家的血脉骨子里,那么即便有朝一日变法的人不在了,新法仍旧能被贯彻下去。正如战国时候那秦国之“商鞅虽死,而其法不灭”。 与竹离潇的沙场偶遇、手下留情,促成了对方对他的举荐。而苏毓钦的知遇之恩,则挖掘了他除却打仗以外的文治之才。苏毓钦选人向来是眼光精准的,当然不会平白无故选上他顾冥夜。与此同时苏毓钦又是颇有手腕的,对他委以重任的同时,又着人安置好他的家人朋友,为他免除后顾之忧。这样的援助对于一个生逢乱世报国无门的青年来说,即便起初动机未必纯洁,也足可堪称是叫人肝脑涂地的大恩德了。 有些人便是与他相处时间不长,也觉得甚为投缘,甘为知己;而有的人与他朝夕相处,不合拍就是不合拍,就是融洽不起来。 顾冥夜批完了公文,放下手头的狼毫笔,沉浸在佛晓的晨光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心中如此想道。 可当他整好衣冠,信步出了府门之时,却意外听到了早朝的信号声。 午门城楼上久违了的沉重的钟鼓声,一下下低沉而亢奋地响彻起来,撞击着他的心扉。 与他同样诧异怔立在原地的,还有所有九品以上的文武京官。休病已久的王上,这是怎么了? 那一头,宫门缓缓地开启了。百官们虽摸不着头脑,却也只好遵照程序而去,纷纷穿着官服过了金水桥。顾冥夜转身嘱咐身边一侍女即刻将此消息传与苏毓钦知道,往地上啐了一口,便也兜着官服往金水桥那头赶去了。 他还不晓得,重新穿上庄严隆重天子朝服的洛东方,上朝后第一件事,便是要下旨废后。第二件事,就是要出动人马,前去璇元捉拿苏毓钦。 他晓得的是洛东方有一个心病,那个心病的名字叫洛子寒;他晓得十几年前有一个预言,什么凌云出,四海归一……洛东方恐惧洛子寒,恐怕是公私两方面的原因皆有。 秋日的晨霜洒满草木,寒气砭骨。花晚照在澡盆里泡了一个时辰的桃花瓣,正要出浴时,忽听到外头疾步而来的声音。 “什么人!?”她鞠了一捧桃花水拍在肌肤上,几分不悦地微微转头。 伺候着的侍女忙冲外头吼道:“都是怎么办事的,不知道娘娘正在沐浴吗!?” 外头并无云锦宫的侍女应答,却是一个尖锐高亢的太监的声音喊道:“王后娘娘接旨——” 里头的主仆二人闻言不可置信,侍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高声道:“您叫我们娘娘在洗澡桶里接旨吗!?” “请王后娘娘马上领旨。”太监也不多废话了,直接将那道明黄色的圣旨展开,一字一顿地读来。 朗月无星。 竹离潇守着夕颜的第十日晚上,她终于将窗户打开了。 一穹夜色月光,映照在墙下已睡人的脸庞上,那样安静而温和。她的心思不由得动了,伸手折了一枝墙下生得长长的狗尾巴草,伸进他的耳孔里。 “啊!?”竹离潇被挠醒了,摇了摇脑袋,抬眼却如看到了中天月光。 他朝思暮想的人儿此刻正开着窗子,那双熟悉的眼睛凝视着他,几分温情,几分无奈。 “夕颜!”他强压着心中激动,慢慢地,在她面前站起来。 “你终于肯见我了!” 夕颜收敛了笑意,将狗尾巴草甩在他脸上。 “哎哟。”轻轻痒过,他却不禁夸大了反应的幅度。二人相对了片刻,竹离潇不禁感念,“谢谢你。让我在临行前最后一夜,能得到你的宽恕。” 夕颜看着他的口形,微怔,随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表示她开窗并不等于是宽恕了他。 竹离潇却误会了意思,以为她是舍不得自己走,遂急道:“我现在是北周之臣,自然不能再此地久留。夕颜,你……你可否愿与我同去?” 知道她听不 分卷阅读158 见,他从袖中拿出纸笔,将自己说的话一字一句地写上,呈与她看。 夕颜看罢,淡笑着摇头。 他有些失望,“你不愿和我一起?” 夕颜拿过他的纸笔写道:“奴婢自知配不上将军,也不愿离开夫人。还望将军珍重。”利落写完,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与他。 竹离潇愣愣地接过。那是一方素白丝帕,帕角上绣着两朵牵牛,旁边题字道:正恁倚翠偎红,应记浮生若梦。若一朝情冷,愿君随缘珍重。 离潇看罢,深深望进她的眼睛,在纸上写道:为何作这等言语? 夕颜写道:你要便拿去,不要便还我来。 离潇无奈,道:“好。帕子我收下了,但是这上头写的诗,万万做不得数。” 夕颜晓得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却不言语。离潇有些伤感地看着她。这唇角的笑意,是再也不复初时明媚了。 她失去了一角对这世界的感知,也折损了一角的感情。 “我要走了。”他伸出手,鼓起勇气握了握她冰软的手,转身离去。夕颜目送他的背影,知道他融进夜色里,再看不见。 不知为何,有种极为凄怆之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正在窗口凝望着,却见归雪过来了,心情又明亮了起来。 归雪抱着泽儿过来的。她连忙开门迎接,接过泽儿来。 泽儿还没睡,又大又亮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抱过她的姐姐,微微张了张粉嫩软乎的小嘴。 夕颜已经不会怎么说话了,只能报以微笑。 归雪拿纸笔与她写道:泽儿一岁多了,昨日好像开口说话了,我听得不大清楚。这孩子与别的孩子不同,白天呼呼大睡,一到晚上眼睛睁的比谁都大,我看就是个夜猫子专害人的。 夕颜被她逗笑了,落笔写说:苏泽儿? 归雪微微颔首。 归雪又写:你真不与离潇一道走么? 夕颜写道:我要与夫人在一起。 归雪无奈笑,写说:可你迟早要嫁人的。 夕颜:奴婢已是残废,不嫁人也罢。 归雪:离潇他是喜欢你的。 夕颜沉默了。半晌,写道:我与他有缘无分。 归雪:你要争取。 夕颜:不想争了。 归雪叹了口气,笑道:“那好吧我的夕颜,我们来和泽儿玩好不好。” 泽儿一直睁着水葡萄般的大眼睛,瞅着她娘亲和夕颜姐姐在纸上写字,饶有兴致地偷看。见两人瞄向自己来了,便张嘴打了个哈欠。 “泽儿这是困了么?”归雪说。 泽儿微微摇着小脑袋,又张开嘴,竟伸出软软的指头往口里指。 夕颜被她的聪明惊住了,只见归雪起身说:“原来是饿了呢,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第72章 第 72 章 叫夕颜和泽儿都睡下了,归雪未寝,披衣坐于中庭,等着苏毓钦回来。 她已说不清自己是第多少次这么等着他了。这个过程,有些煎熬,却也美妙。她愿意撑着一双渴睡的眼,看月满中庭,受晚霜寒意,等他回来。 “苏苏……”她站起来,一晚的瞌睡都被驱走了,忙小步奔向那个在不远处出现的身影。一撞便到了他怀里,他抚摸着她的发道:“这么晚了,怎么不睡。都说了不必等我。” “要等,要等。”她双手楼上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几分淘气,“你管不着我。” “你困了吧?” 归雪睁大眼睛,“本来是困的,一见到你就不困了,我想我现在可以整晚睡不着觉。嗤嗤,或许刚好可以陪泽儿那小捣蛋玩儿?她可是个夜行宝宝。” “先莫说泽儿了,”苏毓钦在她耳边道:“我有话与你说。” “嗯?什么事?” 苏毓钦正要开口,二人忽听有脚步过来,一小侍来报说:“禀公子、夫人,王上请你们二人入宫见驾。” “现在?”归雪诧异问道。 小侍点点头。 苏毓钦摆了摆手,“罢了,我与内子随后便到。” 小侍去了,归雪对他道:“这个璇元王上安的什么心思,三更 分卷阅读159 半夜地要我们外人见驾?” “八成和太子托我之事相关。”他说:“原本太子只想暗地里办成此事,却没料到竟被王上知晓了。也罢。”心下道:百里单于一晓得我与大王子之事,我前脚刚回,他后脚便召见,足见其心急迫。早闻说这百里含章生性风流。叫我携夫人一同前去,我务必小心为上。 璇元的各处宫殿,均不比北周的宏伟奢靡,整个布置也要简单许多。提灯的宫女侍卫在前引路,归雪与苏毓钦并肩而行,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全然陌生的璇元宫殿各处布景。终于,两人走到了百里单于歇息的正鸾殿。 整个殿内漫布着十几种香料混合而成的味道,各色器物都精美至极,一律镶着硕大的红宝石。龙座旁边是一张龙榻,绣帘四面垂下。绣帘的各个角上、铜镜前、几案上,都颇有设计地摆着大大小小的夜明珠,是以整座殿内不点一盏烛火,而在深夜自然明亮,让人宛如置身水晶宫中。 卧在龙榻上的那位便是当今璇元王上,百里单于。他今岁已近天命之年,看上去却依旧气色红润,身子硬朗。其面目五官清晰端正,肤色细腻柔滑,手边放着各色把玩的器物。一看便是年轻时候风流倜傥惯了的,爱这世间各种好颜色。其后宫人数,真要算起来,恐怕已逾万人,是四国君王中后宫人数最多的。 归雪知道这璇元有个“采花官”,是四国中独有的一份儿官职,由百里单于亲自敕封。他们专负责每年春天去四国九州各地寻那些漂亮女子,送她们入宫。百里单于遍赏群花,口味也是一年比一年叼了。将各地顶尖儿容色的姑娘都收罗进来,已经成了他一种毕生难改的癖好。 璇元靠做“采花官”发达起来的人可不在少数,近年愈发有愈演愈烈之势,引得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谁叫他百里单于喜欢呢? 这百里单于,果然与传言中所说的一般无二了。 苏毓钦引归雪上前拜见。 百里单于近段时间犯一种罕见的头风病,竟是连太医署的御医也开不出有效的方子来。病症反复间,眼下稍微轻了一点儿,忽听到百里含章密会苏毓钦的消息内幕,便立马召人过来。微睐眼,细细将下头二人打量一番,忙客气地叫他们平身,正要与苏毓钦说话,眼光却忽地转向他的夫人,旋即伸出指头指着她,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半晌,道:“你,你将头抬起来,抬起来!” 归雪只能依言照办。 苏毓钦知意,有些担心,正要开口,只见百里单于脸色大变。看着归雪一张绝色面容,宛若跌入了万丈红绸锦缎、香囊芳草,怔得说不出话来。 归雪无心一瞥,亦是早就了然,面上却不肯露出,依旧从容。 苏毓钦道:“不知王上深夜召在下与内子前来觐见,所为何事?” 百里单于这才恍过神来,揉了揉脑袋道:“噢,朕想起来了。”一面心下道:朕这大半生阅女无数,今天这等容色竟是前所未见,只可惜不能纳她入宫,真是恨事! “那个什么,哦,”百里单于起身,从龙座上走下来,向他二人,引道:“此处无旁人,两位不必客气,请坐,请坐。” 待两人坐下,十分客气道:“苏先生远道是客,朕本不该深夜召你,可实在是……”说到这里,满脸堆笑,“早就听闻苏先生有纵横之才,想得缘一见,所以一时没忍住,还真是,不好意思呢。” “王上客气了。”苏毓钦懒怠与他寒暄,直言切入道:“王上可是要问在下洛子寒之事?” 百里单于被他一下子说道心坎里头,微怔了一下,颔首道:“先生说得不错。” “太子殿下找苏某也是为了此事。”苏毓钦道:“想必王上是知道的。” “那是。知道,知道。”百里单于连连点头。 殿外,守卫的人却都被悄悄遣散了。百里含章带着他的贴身侍卫,猫儿一般地溜到正鸾殿殿门外,贴耳偷听。 “殿下,您说苏毓钦会不会……” 百里含章微微蹙眉,“我那父王已年逾天命,而本殿是未来的王。苏毓钦何等聪明之人,应该知道,投靠谁更加有利。” 悄声说话间,只听得里头人道:“不过苏某只怕要得罪了。王上慧眼如炬,奈何却着实是高看了我。那洛子寒出没如神鬼一般,便是如王上和太子这般的高人也寻他不得,苏某又能从哪里去寻他的线索呢?” 百里单于这便有些愠色了,“不知苏先生与我那章儿可也是这般说辞吗?” “想来王上是误会了。太子殿下与苏某本有旧日交情,苏某婉拒了殿下寻人之请后,便与殿下叙旧至晚,这才罢了。” 分卷阅读160 r /> 百里单于摸了摸胡子,似是在思考他的话有几分真假。 归雪婉然道:“禀王上,夫君确是去与太子殿下叙旧。臣妇见夫君去了许久,着实放心不下,还特意去瞧了一番,见他们二人聊得开心,才折返回去。” 百里单于面色缓了几分。 百里含章在外头听得很是满意,对他的贴身侍卫笑道:“看来这苏毓钦确是不错,是本殿多心了。”说完便与他离开。 侍卫追着他道:“殿下,属下有一事不明。” “讲。” “殿下与王上的关系不好么?为何要这般?” 百里含章微讶,啐他道:“亏你跟了我这么久,这还看不出来?那洛子寒是什么人哪!万一如苏先生所言,他真是咱们璇元王室,这些年立下的功劳可不小!父王晓得后改立他为储君怎么办?”说着说着,手指点着空气道:“这个洛子寒的真实身份,本殿必须第一个知道!如果真是本殿的兄弟,那也决不能叫父王知道!” 小侍连连点头,“噢,小的明白了。” 殿内,苏毓钦忽地话锋一转道:“苏某方才之言,还请王上见谅。” 百里单于露出诧异眼色,只听他淡然道:“方才殿外有人听墙根儿,所以苏某不得不那般说话。” 归雪虽比他察觉得晚,此刻却也很是了然,三人中只百里单于一人惊住,有些怒道:“小兔崽子,胆子越来越肥了。” 归雪听出他意指百里含章,有意为他辩道:“太子殿下看上去也是正人君子,该不会做这等事情罢,许是王上搞错了?” 百里单于本就气愤,再听面前的美人儿这般温婉地为他儿子说话,竟生了妒意,一拍龙案道:“朕还不晓得他?!”说到此处,猛然刹住车,意识到自己再说下去可就是漏嘴了。咽了口口水,继续话题道:“还请先生赐教,要如何找到洛子寒?” 苏毓钦漫然笑道:“能否找到这个人,要看王上是否舍得一样东西了。” “什么东西?” 苏毓钦站起来,在大殿内踱步,“若苏某将说与太子殿下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王上,王上怕是未必会信。” 这话倒是愈发将百里单于钩得心痒痒,大声道:“先生只管说来!只要能找到那神出鬼没的洛子寒,朕有什么东西舍不得的?” “好。”苏毓钦道:“可否借王上的玄符一用?” “玄符?那东西专测我百里氏王族血缘,难道洛子寒与此有关?” “正是。”苏毓钦眼神笃定,显得不容置疑,“在下正是怀疑,洛子寒实乃璇元王族。” “不可能吧……”百里单于摸着手背,“他姓洛啊!” “洛子寒这样的人,当然会用虚假信息隐藏自己真实的身世。王上能给自己担保,但您的叔伯兄弟们呢?要找出洛子寒,必得从此物入手。” “……”百里单于考虑了半晌,便往里间去了。过了很久,捧着一个黑匣子出来。 “这便是玄符,先生收好了。” “嗯。”苏毓钦接过,眼神一验,晓得是真的,便与百里单于担保道:“三日之内,苏某必给王上一个答复。” “好!”百里单于认真道:“若先生推测是真,您一定要第一个遣人告知朕。” “一定。” 第73章 第 73 章 竹离潇走了,归雪也不在。夕颜独自一人困坐寂寥夜晚,想起了从前晚上秋虫的呢喃之音。 那是记忆中的音色,许久不见,似乎在她脑中越来越远了。她开始拼命回想那种自然的音色,妄图在脑中抓住有关它们的最后一丝记忆。 门忽然开了。无人把手,白湘柳一袭素衣,款款而入。 她不明来者何意,有些木讷地规矩起身,算勉强行了个礼。 白湘柳倒是显得客气又亲切,知道她听不见,自个儿坐到矮几对面,拿出纸笔,与夕颜写道:我不请自来,打扰你了。 见她无言,又写道:夕颜姑娘如今这般模样,夫人可有想法子为你医治啊? 夕颜见言微有怒意。白湘柳一看便知,笑了笑,又写道:姑娘你年纪也不小了,要知道为自己打算。湘柳此番前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来送你一份惊喜。 见夕颜微讶,白湘柳又写说:姑娘分明与竹公子两情相悦,为何要白白错过机会呢 分卷阅读161 ?连我这个旁观者都为你们惋惜。 夕颜拿笔写道:白姑娘有话请直言。 白湘柳看着她一笑,写道:只要姑娘将夫人的一件事情告诉公子,本姑娘便有办法帮你与竹公子远走高飞。 夫人从前在风灵楼为婢,每逢休假日出来与竹公子相会时,连姑娘你都瞒着。 如今她的另一个孩子流落在野。我碰巧见着了,着实不忍。还望夕颜姑娘帮这个忙,让那孩子回到他母亲身边。 夕颜见字震惊。猛然抬头,两道目光凌厉直逼白湘柳。 这种愤怒的目光已经很久未在她眼睛里出现了。白湘柳给她看得身子微微往后一缩,但只一瞬,即刻恢复了常态,又写道:姑娘感到意外是在情理之中。但依情依理,都该让孩子回到母亲身边,你说是不是?我想,待将那孩子送回,以后竹公子见了,应该也是欢喜的罢。你与夫人又情同姐妹,一起关心那孩子,有何不可? 夕颜心中冷哼一声,暂压怒火,回写道:白姑娘如何肯定那孩子是夫人与竹公子的? 白湘柳道:我既然来与你说此事,必是有完全把握。你若不信,便叫那孩子饿死荒野,也是一条人命。 夕颜写:先将孩子带过来与我看。 白湘柳:还请姑娘先照我说的去告知苏公子。否则本姑娘贸然将孩子带来,大家尴尬可就不好了。 夕颜一拍桌,拿笔写道:夫人和竹公子的为人如何,我比你清楚。现在请你立刻离开。 白湘柳依旧坐着不动,抡圆了眼,腔调古怪,“看不出来,夕颜姑娘还很有点脾气啊。” 夕颜不想再与她对话,起身欲走。 白湘柳迅疾递出一张纸条与她道:你现在走,竹离潇便会死。 夕颜猛地顿住。 眼前这位素衣美人,笑意盈盈,眼中尽是调笑阴冷的意味。又与她写道:现在北周王上已经龙体康复。竹离潇未经王上允许,私来璇元。你说那位多疑的王上会做如何想法呢?如今已经有人送了璇元王上写给竹离潇的密信去北周,待到北周王上看到那封信之时,便是竹离潇身死之日。 如果你答应我的要求,我便即刻叫那送信的人停下来。 你要是不信的话,尽可以去各处打听。我不瞒你,这件事连碧儿都是晓得的。 送信者已经走了大半路程,约莫还有三日便到北周王宫。所以你还有三日的考虑时间。 夕颜姑娘,好好想想,是你爱的人重要,还是你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主子重要。 夕颜嘴唇发颤,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已发不出声音来了。 白湘柳露出笑容,写道:怎么,你是准备去告诉你家主子? 夕颜握紧了拳。 呵,她怎么会告诉呢?她不能告诉的。依归雪的性格,若知道了此事,定会叫她选择保竹离潇而舍弃自己。 白湘柳又写:我的意思你该很明白。将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苏毓钦,让他相信,你就是最好的证人,还论什么真假呵?夕颜姑娘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哪样的选择于你是最有利的,不是么? 白湘柳心情很愉快地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素袖轻轻一甩,踱着莲步离开。夕颜怔在原地,身子发抖。 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归雪和苏毓钦回来的时候,夜已三更。两人再无睡意,便一同漫步中庭月下。 归雪问道:“四国,九州,一直都在找洛子寒么?” “嗯。”苏毓钦答道:“洛东方是明着找了二十余年,其他三国以前是暗中找,如今也是明着找了。” 归雪轻叹口气,“我看这天下局势,怕是又到了一个关口,会比以前更乱。” “是呵。”苏毓钦道:“几年前四国之间虽也多混战,却是讲着礼数面子的。如今呢,只要能赢了对方,可以不择手段。” “这不是礼崩乐坏了嘛。”归雪心情复杂,抱着他的胳膊道:“苏苏,我有时候觉得你真是很清奇。” “嗯?” “你不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吗?” 苏毓钦困惑着温柔道:“娘子何来此问?” 归雪道:“旁人读圣贤书长大的,便是儒术傍身,赶考科举功名,入仕效忠于一方主君,以期建立功名大业。比如离潇,比如江潮……像傅云奚那样出身富贵,生来便有官做的是例外。 而你虽在北周为官,实际上却是辗转 分卷阅读162 各国,修的是纵横之术、战争兵法。说你依傍于你父亲、风灵楼主人苏霁吧,令尊在朝无官职,在野无名望。风灵楼昔日之名望,皆靠的是你这个少主经营之才;说你故土在北周吧,你对北周王上似乎也并不是一忠到底,虽为北周立下汗马功劳,但还是无法免除君王猜忌…… 苏苏,你信天命吗?” 你信命吗? 你信那预言天命之选么? 可我觉得你不是个顺应命运的人,你喜欢抗争,你很重视自己真实的心意。 前世的她,似乎从未想要这样了解他。 这番话,在她心中已憋了许久。又与他一起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她今夜终是再忍不住了,问出了口。 他仿佛被她问住了,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温柔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感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却笑了,“我今夜,只是将我心中所想问了出来,并没一定要你回答。苏苏,如果你不愿说,我便用此生慢慢了解你好了。” 他握住了她的手,“信,也不信。” “哦?” “至于我的所作所为……”他的笑意将眼底的复杂情绪藏了去,温言道:“时异则备变。圣贤之书、科举功名,是历代读书人孜孜以求的东西,但它们在乱世中却不如纵横之术、兵法韬略有用。我以为人生在世,先要能生存立足,后而才有理想愿景。这是现实,也是宿命。 乱世虽乱,却也有它的好。因为时乱,方能出英雄。如果我生在治世,说不定也就是一方能臣罢了。但乱世给人的机会不同,人会随时事而变。” 归雪冥想了一会儿,“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且看这天下罢。不出多时,便会真正大乱。”苏毓钦看着不远处的树林,眸色中划过一丝不知觉的困惑,“洛东方动用禁术,翻盘过来;南楚的冷风,怕是在坐上王位之后,野心日益膨胀,已不复当初臣服于我的初心;常林的君主南宫星,为君虽有手腕,狠辣谋断却不及傅云奚;璇元王室,王上与太子始明目张胆地抢先寻找洛子寒。四国王上,哪个是省油的灯?” 归雪听了有些诧异,说道:“我知道你每每能料敌于先,可是如此这般……这也太……!” 他叹了口气说:“我在四国皆有眼线,能知道这些很正常,不知道那才是不正常了。”停留一秒,紧了紧她的手,“你担心什么?我自有应对之法。” “我、我还好。”她靠着他的肩头,指他一起看那中天月亮,“你看今夜的月,多么圆而透亮,又是多么安静祥和。” 千百年朝代更迭如花开花谢。斜阳流水悠悠,顷刻兴亡过手。而曾经的治世能臣或乱世枭雄,荒唐君主或忠义之士,都给这一方同样的月光,在静静的夜晚沐了全身。 月华无言,似无情冷眼旁观着治乱兴亡交相更迭,又似多情地为时局变幻中或生或死的人掬了一捧泠泠柔光。抚今思昔,或许今人足之所履之处,恰好踏上前辈古人的一枚脚印。 没有人能预料到明天,便觉得今朝的宁静祥和,当值分外珍惜。 二人一同静默了许久,苏毓钦忽然启唇,慢慢说道:“雪儿,我有个问题问你。你得认真回答我。” 归雪将脑袋从他肩头移开,眸光慢慢转向他,“苏苏要问什么?” 有一件事,他现在确信无疑。苏毓钦一双墨瞳中映着明月之光,极是认真而慎重,声音浮沉如月夜雾霭,“……你想叫旁人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归雪眼中蓦然升腾起一丝温柔的异光,若划过深蓝天宇的流星,顷刻又坠入莽莽平原。 她的身世…… 那是一个关于她今世、前世,最神秘难解而难以诉说的话题……她上有太多自己都不知道的难解之谜。 巫刹台,雪灵花。她的母亲弃她而去,泪散风中。永生不回,杳无音讯。留她独自摸索着,从独立四国之外的灵地巫刹,一脚踏入红尘万丈。与谁结了缘,又与谁造了孽。看遍这乱世万千,一面朱门酒肉臭,一面路有冻死骨,两相安好地同存于一个时空里。朱门内的人数着指头过日子,逃亡路上的流民等待着英雄明主的拯救。无他,但愿还一个太平天下。 她紧紧抿了抿唇,看着他的眼睛。 “我、是谁?” 我母亲,上任巫刹台灵女,便是名叫玉青瑶。可我的父亲是谁,母亲却从未与我说过。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想来撸一波星座~ 归雪:摩羯 苏毓钦:天蝎 傅云奚:天秤 季无雨:双子 竹离 分卷阅读163 潇:水瓶 南宫络:射手 夕颜:双鱼 第74章 第 74 章 夜色如水,月华如冰。苏毓钦自袖中取出玄符,拿过她的手,将玄符放于她掌心正中。不到片刻功夫,玄符正中洞孔间便升腾起红色烟雾,是结而不散的形状。 “璇元王室世代相传这验血统的玄符,洞孔冒红演则是王族血脉,冒黑烟则不是。雪儿,看来你母亲玉青瑶,当初是嫁与了百里单于。” 归雪愕然。 她有姓氏。 她姓百里,百里归雪。 “我之前与百里含章入了禁地,看到那百里氏族谱上,你和你母亲的名姓被抹去了。”他有些小心地看着她,“还想继续听么?” 她的一汪眸子,幽凉如水,浮沉着点滴悲欢。要知道,当然要知道。嘴角牵出一抹美丽苍凉的笑意,她冲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想,你母亲因触犯天规而仙逝,是因为嫁与了璇元君王。那张王室族谱之后,我又看到了一张你母亲的画像,右上角题字,道是写的,先王后。” “令堂当年不顾一切执意嫁与百里氏为后,封后三日后,仙逝于天规。” 她听着他说,心已是慢慢平静下来。苍凉平宁的静海下,压住水涌深流。半晌,幽幽问道:“那说明母亲爱他爱得极深……为什么,天条不准灵女嫁与四国王室?” 苏毓钦声线冷了下来,不经意地转了视线,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因为巫刹台是独立四国之外的调和者,而灵女是巫刹台的核心。如果灵女与四国中任一一国的王室有了牵连,便无法在保证巫刹台的独立和公正。身为灵女,这是必要的牺牲。” “这就是上天的安排么?”她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却很快又复归于平静,心中想道:原来苏苏与百里含章借口入那禁地,看那族谱,方才又与百里单于要那玄符,全然是为了帮我查明身世。毕竟,虽说禁地的门只有璇元王室才打得开,但如果用这种方法验证我的血统,必会闹出大的动静……可这些事情一件件的,他如何能确知必定会发生?除非,是他有意将消息透露给了百里单于,才有了今夜他召我们于正鸾殿觐见之事……他做事这般谨慎,全然是为了我——因他不确定我是否想与父亲相认,归百里氏族谱。所有这些,说明他可能从很久前开始便对我的真实身世怀疑了……可是寻找洛子寒一事,仅仅只是掩藏这层真实目的的幌子吗? 苏毓钦淡淡瞥她一眼,却是将她所思一眼洞穿,也不点破,只柔声道:“我不知道你是否想认他。如果你想,我明日便带你去见他。如果你不想,我马上带你离开璇元。这一切都取决于你的意愿。” 归雪沉默了。 她父亲…… 她父亲,居然是这么样一个人。 她曾无数次地在脑中幻想过父亲的样子。他是谁?从事什么工作?为什么要撇下她和母亲?为什么,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 可如今,真相水落石出,她反而…… “你不必着急着回答。”他将她揽入怀中,爱怜地抚她的发,“应该叫你知道的,我与你一起承受。” “毓钦……”她将头埋在他胸前,鼻头一酸,点点泪水湿了他的衣襟。 二人月下相拥。良久,她听他轻声道:“今夜我陪你不眠。” 她轻扇了扇睫羽,一滴泪水晶莹落在他手背上,“好,我要你陪我一起看日出。” 他让她靠在肩头,心下思量着明天。洛子寒一事,说实话确是有些棘手了。 他知道百里含章的用心。自己是窥探了璇元王族禁地秘密的人,百里含章一旦消息到手,哪还会容他多活一天?这位太子殿下,也是个不露声色的笑面虎。 但只要与她在一起,哪里还管得明日风雨连天。 翌日的朝阳升起的时候,夕颜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昨夜她闭着眼,却一刻也未能入眠。白湘柳与她写的话,一字一句都深深磨折着她。 话说回来,这位白姑娘是哪里来的那么大本事,竟能动得了竹离潇?此事是她背后的太子殿下百里含章在推手。 她是决计不信归雪会和竹离潇有个孩子流落在野的。他们二人算得知己,分明都是品性高洁。夫人又怎可能在嫁与公子后还做出那等事来?这是很明显的诬陷。 很多事情,她在耳聋了以后,竟慢慢地都想明白了。 怎么说,还是从前的自己有些轻狂而冲动。 窗户外面,忽然缓 分卷阅读164 缓地冒出一朵牵牛花来,冲她招摇着,十分逗趣的模样。 破月的脑袋慢慢地在窗外升起。夕颜这才看到是他头上插了一朵牵牛花,微笑又小心地看着自己,不由被逗笑。 他见她笑了,有些欣慰,下一刻便欲翻窗进来,却被她止住。 破月看着她,眼底暗流涌动。她知道他为自己伤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二人相顾无言。半晌,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走。 破月彻底伤心了。她不需要他的陪伴。果然,人虽没走,心还是随着竹离潇走了。 而在夕颜心中却不是这样想的。 在听不到声音后的静默的时光里,她的脑中开始将从前经历过的人事都一点一滴地回放。美好的,残酷的……傅府中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日子的岁月,风灵楼里的添香时光,跟随夫人公子辗转四国的路,被荀玗琪扎破耳膜时候那一幕血腥惨叫……夫人,公子,离潇,破月……都是她生命里走过的人,都是她旅途的伴儿。她夕颜一生,何所求? 破月落寞地走了,眼前又是一片秋景寂寂。她伸手支起下巴,觉得自己是在享受最后一段短短的安详时光了。 一面是情同姐妹的夫人,一面是她喜欢的人,该怎么选?能怎么选?是命运要将她推向一口深井了。 她不知道,近日来归雪把那些灵叶当饭吃,正在默默恢复灵力,想办法要为她治疗,眼看着就快实现了。 白湘柳姑娘呢,你又是为什么?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 只是因为你心悦于公子么?呵…… 你低估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即便有生嫌隙的可能,苏毓钦也绝不会因第三个人的证词而怀疑归雪的为人,归雪对他也是一样。可是于我而言,我不会做这样背主的事,不光是为了归雪,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愿成为自己瞧不起的人。 ……我不会背叛她的。 可是离潇要怎么办? 情爱原本是多么美好而无瑕的东西。可是你眼中所谓的为它而“努力”,却无疑会使它蒙上肮脏的尘垢,它再也不可能会属于你。白湘柳,我虽恨你,却也可怜你。 慢慢起身,走去推开门。她已在这间屋子里将自己关了一个多月。 这是第三日的晚上。 她的那双眼睛里,蓦然又闪现出了曾经的几分神采。情不自禁地,望向竹离潇走时的方向。 脑海中仿佛出现他骑着马,扬鞭远去的背影。一路行走,一路汗流,头顶是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足下是锦绣山河一马平川。他走了,离开她,奔赴他的理想,他心中的家国伟业。 离恨重叠,裹挟着她对他的祝福和丝丝缕缕的怨念。清秋的晚上,他走后的第三天,清霜净碧波,白露下黄叶。暮雨催寒蛩,晓风吹残月。今宵酒醒何处也,不知故人天涯,心儿也远。又哪管得自己香消玉减,花开花谢,随水入泥。只要来去干净。 一天露气,满地霜华,与那一杯琥珀酒,满楼红袖招之间,已不知隔绝了多少个日夜。她脑中又浮现出了他豪气饮酒,兴起作诗的样子。宽松的袖袍,入鬓的眉宇,从群花丛中走出,对上她的眼睛。她也曾瞅他,瞪他,骂他,念他。从今以后,再也不复。 又或许,直到今天,她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从未真正了解过,却已爱他入骨,深不可拔。 分明是深不可拔,却不愿随他而去,不愿为他放弃其他的一切。 这便是情爱么? 普天之下,多少痴男怨女穷极一生,都参透不了的东西呵。今日她夕颜,要为此命断。 希望竹离潇,真能如她绢帕上题诗寄语所言:若一朝情冷,愿君随缘珍重。 她相信他会忘了她的,一定会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世事沧桑的洗涤,随着你逐步实现自己的家国理想,视野变得愈发辽阔了,你再回首时,会发现我,在你生命里,或许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离潇,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 姑娘,请允许我这么叫你。 我的情爱已然凋零。所以我对姑娘最大的祝愿,便是你能与少主一起,在这乱世中白头到老。永远信任,永远恩爱如斯,永远不要再离散,不要分开,不要为这尘世种种戒律所绊。 你与少主,终究不同于我和离潇。 梨花落满头,何似到白首。 想当初相见时红雨纷纷点绿 分卷阅读165 苔,到如今别离后黄叶萧萧凝暮霭,天堑水悠悠,云间无雁字。 风雨共度,原是奢望。 绿依依高墙宿柳,静悄悄门掩秋夜。疏剌剌林梢落叶风,昏惨惨云际穿窗月。旧恨连绵,新愁郁结,情义难两全,阻隔我与这尘世万水千山。 我不能背叛夫人,亦不能害了你。所以,我只能选择自己死。 夫人,离潇,对不起…… 长风月下,孤影茕茕。她拔下头上玉簪,往咽喉刺去。 血溅了石阶青苔。憔悴人影,恍然倒下。她胭脂色的唇角上,还带着一抹微笑。 第75章 第 75 章 洛东方并没有废止新法,但他开始着手慢慢废止指挥实施新法的人。而顾冥夜,站在这些人组成的金字塔顶端。目前他还没有足够的理由对他下手,但他时刻都留意着可寻破绽的机会。将近来前后发生的大事都仔仔细细在脑中疏离一遍,各方变化显而易见,洛东方心里,对苏毓钦生出了莫大的怀疑和敌意。因此要趁着他人不在,将他在朝经营的势力分开拆散。 可拆散这张网罗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堂上这帮臣子中,还在心底铁定站在他这一方的有多少,那些表里不一两张面皮的又有多少,竟是比糊涂账。 思来想去,忽想到一个人头上——废后花晚照。她一定知道些什么。如今她已被打入冷宫,他叫她说出什么,难道她还敢不从? 洛东方即刻要差人去“问候问候”她。人要走,他又觉不妥了,召人回来。 这个女人,之前可没少给自己吃弹子。如今他们二人位置颠倒过来,他怎能不亲自去问候问候呢?洛东方双手一叉腰,叫人给自己润了点面霜,又重新梳发一番,便往冷宫而去。 萧萧黄叶,穿堂风,破漏窗,残烛光。 他用手掩住口鼻,一脚踹开一座“宫殿”的破门。 花晚照穿着一件旧衣,正在角落里靠墙坐着,似乎在冥想些什么。余光见到是他来了,竟是并无多大反应,倒像是见了阿猫阿狗一般。 “喵——!!!”洛东方正要过去,忽听得一声狂暴的猫叫。未及反应,一只花猫“嗖”地一声如一团电气般恶狠狠扑倒他身上来,抬爪胡乱在他脸上一抓。洛东方忙大喊:“还不快帮朕把这畜生弄下来!” 身后的太监这才反应过来,忙拿着拂尘七手八脚地,和花猫搏斗了好一阵才将它弄下。洛东方已是被抓了满脸的血痕,眼色渐转为阴郁。那只花猫仍没有走,停在他叫面前,仰起脖子,眼中充满了挑衅和仇恨。 洛东方气极,正要拔剑将那猫剁成碎块,忽听见花晚照娇软的声音轻轻一唤:“猫儿过来!” 花猫虽不甘心,但听到她的叫声,便一回头,嗖地一下走了。在它回头调转身子的刹那,洛东方看到了那双绿眼睛里满溢的不屑。 可恶! “王上,是否要……”想来太监是要问他是否回去请大夫医脸。 “不必了!”洛东方咽不下这口恶气。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他去羞辱花晚照。难道他堂堂王上要被一只畜生吓走了吗!? 念及此,大步上前,来到花晚照对面。 那只猫已不知藏到哪里去了。花晚照虽然现在穿着破烂,披头散发,但仍是不掩妖艳美色,一双紫瞳中,依旧是原来做王后时那般骄傲轻慢的神情。洛东方忽觉得她像是“一颗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可比自己受控制那时候骨气要硬多了,不由心底愈发生气,气到火冒三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来发泄。 “奴家近日没给猫儿剪指甲。”花晚照抬眼轻扫过他满是血痕的脸,竟发出一声轻笑。 这声轻笑彻底惹怒了他,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洛东方忍无可忍,捡起地上一根藤鞭,“啪”地往她身上抽去。接着,又是“啪啪”两下,力道奇大。 血珠从她破裂的衣服里爆出,溅到阴冷的地面上。花晚照却不出声反笑,好像那是洛东方在自己抽打自己。 洛东方被她这笑声彻底弄得有些无主了。她愈是发笑,愈是显得无谓,便愈是她的胜利、他的惨败。 旁边的太监贼眼一溜,忽然有了主意,与他道:“王上,您那么客气干嘛?抽她的脸啊!” 洛东方如听圣言,顿感自己的愚蠢,即刻铆足了劲儿,恶狠狠往她脸上抽去。“啪!啪!啪!”连着二十声鞭响,花晚照丝毫不闪躲,任自己一张美艳的脸被这个曾是她丈夫的人抽打得鲜血淋 分卷阅读166 漓。 半柱香的时间后,洛东方胳膊累了,勉强歇下。可花晚照犹没有一声痛呼。她的沉默,便是最好的对抗,叫他想到自己曾向她告饶求情的曾经。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花晚照扬起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脸看他,仍是轻蔑道:“洛东方,你以为我花晚照在乎这皮相么?” 在他惊诧恐惧的目光中,她慢慢地,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紫色的视线穿过模糊血肉,与他平视。 他很想问出一句:那你最在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可他忍着没问出口。问出口,他就输了。 “你,”她声线平静,伸出手指,笔直地指向他,“迟早会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代价。” 花猫正被困在一个她做的铁容器里,不能跑出,不能叫。它知道那是她为了保护它的安全而设的,可是听到外面的动静,心底依然忍不住暴怒地想要复仇。 “呵。”洛东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镇静而居高临下,“你以为你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能把朕怎么样吗?” 花晚照呵呵大笑,“洛东方,想不到你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还是如此地愚蠢。” 洛东方鼻孔出气,“朕看你是疯了。” 小太监站在旁边,暗中叹气,提醒洛东方道:“王上,您来不是要……” 洛东方这才想起来他是要问她苏毓钦同党及顾冥夜底细之事的,可是经过这么一番闹腾,花晚照又是出乎意料地硬骨头,他还问得出来么? 太监看出了他的心思,眼珠儿在这冷殿里头细细探索,忽然与墙角暗尘里两道凶恶的绿光不期而遇。 他连忙拽住洛东方的袖子,指道:“王上,您看!” 是那花猫! 洛东方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过去,将花猫整个儿连带铁容器一同拖出来。太监一脚揣倒反应过来扑向这边的花晚照,顺手夺了桌上的烛台,蹲下身将火靠上猫脸。 “喵——喵——!”花猫的惨叫声曲里拐弯儿,响彻屋瓦。 “不要!”花晚照爆出一阵尖利长嚎。 洛东方这下子终于占了上风,他向太监使个眼色,太监会意,继续拿着烛台烧猫毛。 花猫的惨叫声一下下撕裂她的心肺。 “住手!”她冲过来,却被洛东方撂倒。一次,两次,三次…… 洛东方厉声道:“这便是你求人的方式?” 花晚照猛地顿住足,停下来,“你想要怎样?” “不错,还不算蠢。”洛东方微微喘了口气,“听着,你赶快将苏毓钦在朝中所有同党,给朕列一份名单来。你什么时候写完,朕的奴才便什么时候放过你的猫。这畜生是死是活,全看你的了。” 花晚照却是愣了一秒,忽连连大笑,“王上您以为,如今朝中,还有谁不是苏先生的人?” “你说什么?!”洛东方眉头深锁,“他回到朝堂不到三年时间!” “是呵。比起王上坐在龙座上的日子,苏先生现身朝堂的时间真是短之又短。”花晚照说了这句,紫瞳狠戾看他道:“马上叫你的奴才放开我的猫,否则你再休想听到我一句真话!” 太监手抖。洛东方愤恨了一秒,对他道:“暂且放开。” 花猫暂时得到了解救,但脸上皮毛已被烧焦烫伤了大半。 “你说吧!”洛东方扬起下巴道:“但凡有一句假话,朕马上杀了这只畜生。” “行。”花晚照冷冷一笑,踱起步子道:“洛东方,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洛子寒是谁么?” 洛东方心头一紧,“是谁!?” “他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却不认得他,还满城风雨去寻找。”花晚照逼近他,面目模糊的脸抵贴着他的眼睛,“你觉得,我会知道么?”说完话,忽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金簪,精准朝他右眼刺去。太监一心看着花猫,来不及反应搭救,只听洛东方一声暴戾惨叫,鲜血如汩直流而下。 “王上!王上!”太监急得连连呼叫。 花晚照不动声色地后移,护住她的猫,冷冷道:“这位公公,你再不带王上回去医治,他的脸和眼睛都要废掉了呢。” “你!”太监朝他啐了一口,“咱家回头再找你算账!”一面扯着洛东方的衣裳苦劝,“王上,您的龙体要紧,咱们走,咱们走吧!” 子夜的星光,洒了一地。 洛东方躺在龙榻上,脸上全是白布 分卷阅读167 。心中不忿,暗暗召影子过来。 “朕为一个人,烦恼了近二十年。只要有人提到他的名字,朕就吃不下,睡不着。”他的声音幽幽从龙帐内传出,倒是显得有一分凄凉之意,“朕多次因此吃亏,大损龙体。如今又听了废后之言,朕是再也忍耐不下。 朕知道你本事大,现在便将这个任务交与你。 她说洛子寒就在朕眼皮子底下。你想办法帮朕找出他来,记住,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耗费多长时间……影子啊,你该知道,朕不到山穷水尽万不得已,是不会启用你的。你不会令朕失望的对不对?” 影子道:“既是如此,王上得与属下说说有关他的信息。” “这是自然。”洛东方长叹一声,“这本是藏在朕心底不可见光的陈年旧事。如今……罢了,罢了。你到里面那间殿去,墙上有个机关,打开后进入密室,往里走底下第三层,东方书柜底层,有本册子。” “是,王上。” 第76章 第 76 章 归雪已经做好了决定。 她可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璇元的公主呢。 一来她会过上与现在完全不同的生活,不能自由自在地和苏毓钦在一起了;二来她觉得那些王室贵族表面风光,实际上却得受无比多的束缚,不能循自己真性情而活。老天也是奇怪,一面让她是个自由精灵,一面又给了她公主这样一个身份枷锁,公主和灵女分明就是两重天地般的角色嘛! 还有那一大家子百里氏亲戚们,她一个也不熟。近些日子接触,一个也不喜欢。她生父百里单于,二十年前负了母亲,如今见了她这个女儿居然还起了纳入后宫的心思;她大哥百里含章,道貌岸然,野心不小;至于百里奇和百里若耶两个姐妹,她更是不熟了。 也许是儿时巫刹台岁月里灵性的磨洗,也许是风灵楼中静谧沉香的雅然,又或许是走过一世后心已疲累,如今的她养成了个冷情的性格,不喜与生人上来便热乎。今世的她只会对两种人好,一好起来便是那种纯粹而热忱的好:一种是她喜欢和信任的,一种是喜欢和信任她的。 而那些她名义上的亲戚们,并不具备这两点条件中的任何一点。所以即便有着血缘上的联系,她也是并不向往的。 她有权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世,但是否要认,她可另选。何苦找个公主的框子叫自己受罪来! 不过,虽然不打算认身份,她却想想个法子去质问百里单于,当初为何抛下她和她母亲,又为何在族谱中抹去她们的名字。 等给夕颜治好了耳朵再做这件事。 她站在从树林枝叶间细碎透过的阳光底下,慢慢地吃着灵叶。将这些都吃完,灵力该恢复得差不多,她就可以去试着帮夕颜治耳朵了。 想到夕颜到时候又能如往常一样欢笑,她就心情明朗起来。届时一定要把竹离潇拽过来,叫他给她赔罪,然后撮合他们一起幸福。 归雪美美地想着,咀嚼着灵叶,眼角莫名地划过一滴泪水,马上又被风吹干了。 疏瘦黄花减了清香,随风摇荡,都因昨夜一场霜,寂寞在秋江上。 “夫人,夫人!”不远处忽然传来碧儿急切的声音。 “夫人!!” “怎么了?”她问道。 碧儿跑到她面前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夫人,夕颜她……” 她的心猛然冻住,停了半晌,小心问道:“夕颜怎么了?” “她、她……!”碧儿掉了眼泪,如一只惊惶不安的小兔,“夕颜姐走了。” “你说什么!?”归雪惊道:“你骗我!” “不,奴没有骗您!”碧儿转头跑开,“您亲自去看看便知!” “……” 蒹葭长咫尺情寸断,水声幽仿佛人呜咽。残阳青天,半明不灭。夕颜躺的地方,身下是一片芬芳泥土。她橙色的裙摆上,落了几朵盛极而败的牵牛。临去前,仍是素面,无一胭脂粉黛、钗钏珠玉。 “夕颜!”她叫了一声,跑去她身边,推搡她道:“醒醒,别睡了!” “夕颜!!” 她却是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她触碰到她的手,发现里面放着一张字条,是写给自己的: 姑娘,莫要悲伤。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要保重好自己。转告离潇,我祝他青云直上,心愿得偿。 分卷阅读168 “夕颜!”她久久看着她。那个曾经杏脸桃腮,双目灵动,跳着笑着,活泼中带着点傻气的丫头,如今自己择了魂归尘土。 夕颜就算耳聋后心情灰暗,却也不是轻言放弃生命之人。浓烈的悲伤与不可置信过后,她极力使自己稳住情绪,开始思索夕颜的死因。 必定是遇到什么不得已的境地,或是什么两难的选择,她才会采取这样的方式…… 可,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她慢慢地过去,抱起她的身体。 四面风声呼啸,使人彻骨生寒。只有她一个人在她身旁。苏毓钦不知往何处去了。 王家御园亭内,白湘柳正留下苏毓钦叙话。 她屏退了左右人等,真诚地看着他,双手捧出一个玉盒,眨了眨眼,柔声道:“听说先生喜欢龙涎香。” 苏毓钦看了那玉盒一眼,笑得疏离,“不错,但苏某只用内子所制龙涎,旁的倒是用不惯。” 没想到他竟如此直言直语,白湘柳面上挂不住,声音里带了点儿撒娇的意味道:“先生便是这样不给人留情面吗?您就收下做个玩意儿,不用也成。这也是我亲自做的。” 苏毓钦将面前的玉盒又推过去,“既是姑娘用心所制,又岂能拿给苏某当做玩意儿?苏某不喜夺人所爱,还请姑娘收回罢。 若是并无他事,苏某便告辞了。” “苏先生!”白湘柳紧跟着他起身,“先生有什么要紧事非走不可吗?” 顿了顿,语气和软下来,“先生,湘柳今日邀您一叙,是真的有要紧事的。” “您坐下罢!我保证,长话短说。” 终于将他重新留住。白湘柳舒了口气,美目中明光闪过,单刀直入地说:“先生同时受了王上和太子的委托,若是三日内查不出洛子寒是谁,该怎么办?”不等他答话,紧接着道:“如果没能查出,王上和太子定然不会放过您。若是查出了,他们则会想,四国王上,穷极近二十年都没能查出此人是谁,为什么您苏先生一出手,三日内便有结果了呢?” 停下,亲自为他斟了杯茶。茶香清幽,叫人心怡。 一只素白的手在他面前放下青瓷茶杯,“湘柳与先生说这些,并无他意,只是想帮您。” “先生本事再大,毕竟才来璇元不久。而我虽只是个奴婢,却对这璇元王宫再熟悉不过了。若我料想不错,先生定是要带您的夫人离开这里的。湘柳别无长物,但有曾经护主所得的千里马两匹,想赠与您。” 她说的如此真诚,头头是道。语罢,只是静静看着他,一双美目在平静下竭力掩藏着的脉脉情愫,被他尽收眼底。 见他没有马上接话,她又道:“您一定要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又为什么要帮您吧?” “说实话,湘柳也不知为什么。许是这些年的生活过得太无趣,想寻点有意思的事儿做罢了。” 苏毓钦客套地笑笑,“这便是你觉得有意思的事情?” “是啊。”白湘柳歪了歪脑袋,神情里显出几分娇俏可爱,“您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很莫名其妙?” “你的推测不无道理,但并非全部。”苏毓钦道:“苏某多谢姑娘好意,但无功不受禄,还请姑娘收回龙涎香与马匹罢。” 白湘柳显然没料到他竟这般阻绝,不掩失望道:“先生如果觉得无功不受禄,那不妨帮湘柳一个忙吧。” “什么忙?” 她袅袅起身,柔柔在他面前跪下,“若先生不弃,还请收我为奴。” 苏毓钦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等她再抬起脸来的时候,竟是满面泪痕,“此事说来话长,奴婢不喜欢现在的主子,也不想留在璇元了。我只想找个人带我离开……您放心,奴婢有办法不叫殿下迁怒于先生的。” “你起来。” 他的声音忽然十分温柔。 “起来再说。” “先生?”她听着他温情的声音,心底一下子变得十分柔软,仿佛一夜间听风花开,燕过呢喃。 “湘柳姑娘,”他笑得让她心醉,“你能向我保证,你现在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么?” 白湘柳微怔。她在他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 “能。”她用力地点头。 “噢。”苏毓钦扯了扯嘴角,并不想过早拆穿她,只道:“此事,你得给我时间考虑。” “你的意思我都已明了了。现 分卷阅读169 在,苏某得先回去处理些事。”他起身,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白湘柳微微怔然,一时竟也没说出话来。什么时候,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对他说出那些话? 你那么有本事,怎么可能一生只娶一个妻子呢?纳我进门,我一定会成为你最好的助手。只要你开心,我可以再不伤害你夫人,我会与她和睦相处的……你试着喜欢我好不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他刚走出一步,遥遥地,却看到从不远处过来的一个身影。 归雪看清了对面的两人,脚步一时定住。 袅袅秋风,庭园小酌,只有一男一女,好不风雅,情致绵绵。 “原来,你在这里。”她刚葬了夕颜,跑来找他。见此一幕,与他隔着风声颤颤开口。 苏毓钦虽与她隔了距离,却是清楚地看到她的口形了。他知道她说了什么,白湘柳却马上过来,几乎贴在他身后。 就是要叫归雪看见。 苏毓钦有些急了,怕她误会,忙要过去,却见她忽然转了身子,若风中秋叶般,转瞬往相反的方向飘走。 “归雪!”他追过去。 白湘柳往前几步,猛地顿住。 他绝然追去的背影让她心痛而恨。 她看上的男人,偏偏是另一个女子的有情人。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第77章 第 77 章 归雪正跑开,到了一树丛边上,忽被人从后头一拉袖子,整个人藏进了树后。她正待呼叫,转脸却见是一张熟人面孔。 许久不见,季无雨看她的神色中倒变了些许说不出的味道。归雪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季无雨道:“我本该一直跟着他的。有些私事,耽搁了。”归雪说:“那你现在是来找他的?”……“是,也不是。” 一阵风吹过,摇落了枝头花瓣,红雨纷落,点缀衣上。眼前女子容色倾城,可一双点漆黑瞳底下却似幽幽藏了心事,长睫上沾着几点透明水珠,颤颤悠悠。双颊上,浅淡的胭脂微晕,朦胧颜色,反愈发衬出几分藏在她清丽皮相背后的媚和艳来。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叫她如此伤痛于心? 头一次,季无雨深黑冰凉的眼眸毫不避讳地凝视着她的脸。她感觉到了他大胆的视线,但因别有心事,也没劲儿去计较。那分怪异感,被她心里浓烈汹涌的悲怨淹没过了。 她悲,悲自己失去了夕颜;她怨,怨她为何有苦不与自己说,也怨自己,为何对这一切没有丝毫察觉。神思恍惚悲恸了半日,葬过故友,心思烦乱之际,想出来寻他,却撞见他与白湘柳在一块儿。 季无雨见她怔然的样子,心下莫名有些不是滋味。他答了一句“是,也不是”,她便不再接着问了。好歹也是有些交情的,意外重逢,竟然这么漠不关心么? “我可以出去了。”她忽然说。也不再睬他,从树林后面走出。 季无雨跟着她出去,问道:“你们之间可是发生何事了?” 归雪摇了摇头。她的发髻早松了,发簪落地亦毫不知觉。乌黑秀丽的长发便尽数披散着下来,掩映着一张清丽绝色如雪中娇花般的脸,整个人更像是笼了一层神秘面纱。 “没有,我们很好。” “……那便好。” 她本欲往前而去,走了两步,忽顿住回身,“季先生为何要避着我夫君?又为何不怕被我撞见呢?” 好好。这女子虽然暗中伤心,脑子却还是清醒着。他忖着,面上恢复了曾经那副冰冷模样,开口道:“如你所料,我确有难言之隐。” 她勉强一笑,“那我便不问了。” 他却告知道:“我是来报仇的。” 归雪一讶,“报仇?” “对,报仇。”他说得十分坦然,坦然中隐隐含着怨怒,“你暂莫告诉他。” 归雪道:“那你为何要告诉我?” 季无雨依旧神色清冷,从面上分毫看不出他心里情绪波动,“我想告诉便告诉了,怎么着?” 一片沉寂。 呵。有什么仇家,是季无雨这样的人也难解决掉的呢?而且,不想让苏毓钦知道。他的行为足以说明,他这个身在璇元的仇家来头不小。她心下想道,面上却是平静无波的,点了点头道:“随你。季先生还有事在身,也不便与我多浪费时间吧。” “您走吧。”她说完 分卷阅读170 这句,率先转身离去。 季无雨根本没想到她会是这般淡然态度。待转过头来,那道丽影已渐渐隐没在前方云色深处。 不能久留此地,季无雨轻功离开,飞去这一片之外。 归雪站在原地,一待便到了深秋的黄昏。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眼泪最是无用的。现在要紧的,是查出夕颜的死因及幕后始作俑者。 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碧儿。一面她是不信碧儿会做出这种事的,另一面,由夕颜自尽的时间来看,那个时候她和苏毓钦都不在府上,只有碧儿和夕颜……为什么她没能及时发现?又为什么,给了幕后人可乘之机? 是吗?碧儿是帮凶吗? 一件深黑色披风忽轻柔搭上了她的肩膀。独立风中许久,她竟都未觉察到自己受了寒,只无声地拢着袖子,固执地不愿走动。 他终究还是出现在了她面前。 很明显,他回府了一趟,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他今日穿了黑色银纹锦袍,与以前穿惯了的白衣相比,竟又是另一重卓绝神采。一身黑色,被他穿得深沉而华丽,衬得他容颜气度愈发绚然,眼瞳下映照万里江山,却在底层掩了一丝淡然的苦涩忧伤,显得沉默冰凉。 她忽然转面向他,双手抚上他的胸膛,“你知道她为什么走了吗?苏苏,你最聪明了,快告诉我,这是谁做的!?” 苏毓钦微垂下眼,看她的目光中满是心疼。可他却温柔地拿下她的手道:“她是自尽的。” “……不。”她向后退了一大步,圆睁着悲哀的眼,“这世间有什么事情能瞒过你的眼睛,你告诉我啊。” 苏毓钦心中一波凉意略过。夕颜在她心中就是如此重要,上一次为她报仇,与荀玗琪搏命。面上,却仍是从容淡然着,劝道:“我也不是神人,岂能所有事都知道?夕颜已经走了,你便放下吧。” 归雪直视着他的眼睛,带了点儿委屈道:“好,既然如此,我自己查。” “你若要留下来查清此事,我们便不能在计划好的时间走了。” 归雪神色幽暗,一瞬间,忽然感受到了夕颜走前的悲苦。两难处境。 是呵。如果不在计划好的时间及时离开,他或许会有危险。因为苏苏根本没找到洛子寒,只是帮她查到了身世来由。可是如果离开了,夕颜的死因又要从何查起呢? 一阵双目紧闭。 他深深看着她,心中愈发不忍。在原地顿了顿,竟再次上前,伸手轻捂住她的眼睛,忍不住道: “好,我陪你。” “我陪你。” 归雪心底一阵巨颤。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足以叫她不再计较这段时间他所有对她忽冷忽热的态度。她在一瞬间又看到了那个坐在上头对他微笑的少主,那个为她被囚身死也无怨悔的深情人。她轻轻挣开他温柔的手,一步上前紧抱住了他。 心口一阵疼痛,浸入骨髓的冰寒,随着她拥抱的力度,忽然自中心向身体蔓延开来,深入他的四肢百骸。自与她重逢以来,累积旧疾反反复复,他只盼着在她面前的时候不要来,不要表现出,便可以了。可……呵,世事总是不遂人愿呢。 骨骼生疼,似要碎裂,与她感念温情的拥抱融化在一起,让他既生生忍着,又不愿放开。眼前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恍惚,他强忍着疼痛,拼着最后一丝理智清醒将她推开。 归雪愕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苏毓钦漠然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冷如寒冬的霜。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若是查不出来,我们亦不可能永远在这里待下去的。我答应你,不过是不想你闹事罢了。” “苏苏……?” 犹如一道闷雷劈在心底,裂出一道宽缝。晚霞的光晕在她脸上流转而过,映得那样鲜艳明媚,明媚中带着冷月光似的霜白。她脑中一瞬辗转过了百千万道绵密的思绪,一瞬间竟绽出了笑意,宛如点苍苔上白露泠泠。 苏毓钦沉了脸,“我说不想叫你生事。你知道,我带你来璇元本是有事要做,现在全被你搅乱了。” 归雪慢慢地摇头,双眸中两汪晶莹水珠波动着,就是不溢出眼眶,欲言又止。 “今日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他的目光再不复方才的温柔,只是冷冽着,“你不要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妻子。说话做事,代表的都是我的颜面。” 他转身要走,被她急急唤住。 “苏毓钦!” 她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停下的背影。 分卷阅读171 /> 身上痛感欲裂,他却仍是死命忍着停下了脚步,听她说话。 夕阳西下,风吹叶落。她幽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宛如雪落。她忍了好久好久的疑惑,在此刻忽然涌出: “这么久了,可我对于你还是一知半解。为什么辗转两世,我却还是不够了解你呢?我也曾想过不再追问,可越是这样,我看着你的行为就越是困惑……苏苏,你难道不信我吗?” 他不敢转过身去。喉头已然甜腥,他再不能磨下去了。等她话音刚落,他快步奔走,逃离了这个地方。呕出的血被他包在手绢里,狼狈地带离,没在地上留下一丁点痕迹。 归雪愣怔在原地,看着他逃离,一瞬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 四下里一片屏息寂静。她的步子如被灌了铅,再也抬不起去追他了。 正愣着,身后破月忽然现身,一礼道:“夫人,属下已查到,三日前确有外人进过夕颜的房间。” 她忽然被惊醒,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转身见破月也是面有泪痕,不禁追问道:“可有查到是谁?” 破月微微摇头,却道:“当日只有碧儿在,但属下问过碧儿,她说并未看到可疑人。夫人,会不会……” “不管是谁……眼下我们没有证据。破月,切忌不可打草惊蛇。” “属下遵命……属下还在夕颜的屋内,发现有被烛火焚烧过的纸灰。”说完从袖内捧出一包来,交与她。 她打开布袋子,见里头果然是焚过的纸灰,思索着道:“夕颜耳朵听不见,与她交流的人只能用纸笔写下。”她伸手进去,摸出一些灰烬来,端详着道:“这种材质的纸我也只在北周苏府用过。能用这种纸的人,地位不低啊。” 踱了几步,忖道:“可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叫一个地位不低的人对夕颜一个丫鬟下手?” 第78章 第 78 章 留给破月的,是一间空空如也的屋子。泽儿还躺在婴儿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他,粉嫩的嘴唇慢慢动着,似乎咿咿呀呀想说什么。破月叹了口气。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能说些什么? 环顾四望,将这间屋内并其余几间屋子、前庭后院全都找遍了,又问了许多侍卫侍女,均不知道碧儿行踪。 此时此刻,东宫殿内,百里含章从座上走下来,俯视地上跪着的这个丫鬟片刻后,踢了她一脚。 碧儿欲哭无泪。想到这前前后后的事情,觉得自己真是有苦说不出。 就在半个时辰前,白湘柳还找上她,又说了一番话。 这段时间,白湘柳对她和她弟弟小桃百般殷勤百般好,竟比归雪待她还更好十倍,叫她打心里生出了感激和欢悦的心情,与她引为姐妹,信任之至。 白湘柳去找夕颜的那日,她本是知情的,却因信任于她,并未多想便放她进来。白湘柳和夕颜在那间屋子里说话的时候,她正在另一间屋子里哄泽儿玩耍。 夕颜死后,她先是大惊,后是惧怕。恰在通禀了归雪后,白湘柳乘归雪伤心时机,又找上她来,将她带走。 碧儿这时候才真正觉出她的不对来,当即甩开她的手道:“你要做什么!” 白湘柳柔柔一笑,“才几日不见,妹妹莫是忘了姐姐了?你弟弟小桃可是粘我粘得紧,眼下我正叫嬷嬷们引着他在御花园玩耍呢。” 碧儿闻言脸色大变,“你!”她居然挟持了她的弟弟,叫她不得不与她走。 白湘柳腰若柳枝,步态若莲,玲珑娇小的身姿步步逼她而来,竟给她泰山压顶之感。她说话,语气极轻,却字字要人性命。“碧儿妹妹,你以为你的手是干净的么?” 碧儿心中发虚,面上却仍作怒视状,道:“果然如我所料,夕颜的死必是与你有关。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和我有什么关系?!” “妹妹还真是天真得很哪。”白湘柳软软道:“有时候,沉默旁观也是罪。你之不察,给了我可乘之机。所以妹妹可算是我的帮凶呵。你觉得依归雪和夕颜的感情看,她会放过你么?” 眼看碧儿微微发抖,白湘柳愈是得意,接着说:“你家夫人再好,终究不是原主。夕颜在的时候你的地位便不如她,现在她死了,你却还是不如她。我要是你啊,趁早为自己谋取出路,好过看人脸色一辈子。” 她伸出手,作势拍了拍她的肩膀,“和我走罢!你是我的帮凶,你觉得我会亏待于你么?” 碧儿一排贝齿已将下唇咬得发白,“ 分卷阅读172 白姑娘可真是狠人,说话都带着刀子。” “碧儿姑娘也不傻啊。事情已经发生,无可挽回。你觉得现在,是和我走了好呢,还是留在这里等待你家夫人的审判好呢?若你执意要选后一种,我不拦你。至于你吃苦受罪,与你弟弟再不相见,就不是我能管的事儿了。” “你利用我弟弟。”碧儿用舌尖舔去下唇上的一道鲜血。 “是啊。”白湘柳歪了歪脑袋道:“是又怎么样?碧儿妹子,恕我直言,若我是你,既然事情已经做下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不然,你这墙头草两边摇摆不定,可是要给自己树两面强敌的。” “你么?”碧儿轻嗤一声。 “自然不是我。”白湘柳挑衅地看着她道:“你以为我为何能这么横行无阻吗?因为我主子是当今太子殿下。你今日不听我言,日后得罪的可是太子啊。别忘了,璇元是谁的地盘。” “你若带我走了,是想叫我做什么?” 白湘柳挑了挑眉,“我说你能不能看清一下形势,现在是我在帮你,你有求于我。你觉得你还有资格对我刨根问底?” 半个时辰后,她被人带到了东宫。那位黄金锦袍的太子殿下百里含章,精神矍铄面色红润地站在她面前,而白湘柳竟不知去向。或许她就在帘帐后头,也未可知。 “你就是归雪的侍女?” “是……” “抬起头来。” 仰脖,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饱含了探究意味的目光,挺拔的鼻梁,凉薄的嘴唇上翘的唇角。这便是当今璇元太子,百里含章。她奇怪太子殿下如此发问,难道是对主子有所图谋? 百里含章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哼嗤一笑,大袖一甩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两日后便是八公主的生辰宴。到时候要说什么,做什么,自会有人教你。你弟弟的性命,”说着随意拿桌上杯盏喝了口茶,伸出手指一指她,“掌握在你自己手里。” 碧儿大惊失色,却见座上那人不耐烦地挥了挥大手,“你下去吧!” 直到碧儿走了,白湘柳果从帘幕后款款步出。 百里含章叫殿内侍候人等全都到外边去,才对她恼道:“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白湘柳温柔一笑,“王兄恕罪,若邪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苏先生知道我是璇元公主,便不会愿意和我说话了。” 百里含章指她道:“你呀你!顶着个白湘柳的名字在外头乱晃,你真以为父王什么都不知道?睁只眼闭只眼罢了,你还玩起劲儿来了你。” 白湘柳走过来,贴近他,撒娇般道:“不是还有王兄你嘛!再说了,等两日后公主府宴会,我不就装不下去了嘛。” 百里含章叹了口气,“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王兄啊。” 百里若耶安慰他道:“当然了。若邪心中最喜欢的王兄只有你一个。” “真的吗?” “嗯。” “我不信。”他却说道:“二弟扶风就比我好,没有谁不喜欢他而喜欢我的。八妹,你为何与她们不同?” 她嫣然笑道:“二哥常年不问朝政,叫父王失望至极。似这般胸无大志之人,又为何值得若邪喜欢呢?大哥您将来可是要继承大统之人,千万不该妄自菲薄啊。你说不是么?” 这番话叫他受用至极,百里含章哈哈大笑。若邪陪他一同掩面而笑,眼珠却默默在他身上和整座殿内溜了一圈。 笑停下来了,轻拍她的手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心情畅快,不由一拍胸脯,“我的八妹乃璇元第一美人,无人不倾慕。那苏毓钦能被你看上,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他若是不接纳了你,王兄我去与他讲理去!” “别呀!”若邪笑嗔他说,神色却慢慢黯淡下来,“这世间之事,若都能如你我所愿就好了。” 百里含章嗅出了她话中异味儿,问道:“王妹此话何意?” 若邪转过脸来正对着他,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前日我只是与王兄说,拿住这个碧儿对你来说有莫大的好处,但我还未将这其中真实原委如实禀明王兄。” “哦?” “王兄,你可知道苏毓钦之妻是谁吗?” 百里含章竟被她的语气微微唬住了,顿了顿疑道:“到底是谁?” 百里若耶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她就是,玉娘的亲生女儿,你的五王妹,现任巫刹台灵女——百、里、归、雪!” 百里含章耳边如诈惊雷,慢慢地看着她的脑 分卷阅读173 袋从自己耳边移开,心脏咚咚跳得巨响,“你说什么?!” 百里若耶笑得宛若天边云霞,嫣然媚意掩住了眼底一抹嘲讽之色,“灵女之位向来母女相传。自女儿即位起,其母便要归天。女克母,母亡,可是巫刹台的定数。就是这个归雪克死了玉青瑶。”她明知道当年玉青瑶之死是因为嫁与了璇元之王百里单于,却偏要说成是被其女克死。见百里含章深信不疑,心中便暗自得意。 “啊——!”若邪忽听得含章一声暴戾大喊。顷刻间宝剑出鞘,将一殿精致桌椅器具都劈得粉碎。 “王兄醒醒!”她当即提高嗓音大声说道:“这是秘密!若闹出了动静叫父王知晓,后果将不堪设想!” “靠——!”含章又是一剑劈过,将一面帘帐全部砍碎。听到若邪之言,才猛然住手,剑柄犹在掌中,生生要握出血来。 百里若耶忙跑去他身边,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他劝住。 突如其来得知的消息,叫他一瞬间抛闪了所有的理智和气度。 空气陡然静下来了。几个听到动静的下人惊惶地跑进来,百里若耶大袖一挥,“没你们事,都出去!” 下人们方才受了一大惊,刚跑进来又遭公主当头棒喝,都纷纷给吓出去了。 她看到百里含章痴痴地望着地面上一滴滴滴下的血迹,额上青筋暴起,久难平息。 “玉娘,玉娘……”他口里喃喃地念着。 她见状这才往后退了几步,心里头情绪复杂起来。她这个大哥和父亲之间的恩恩怨怨,可还真是纠缠得说不清了,其中最大的一件便是当年父子二人争抢一个名叫玉青瑶的美女。这件事还牵连了一大片人,百里单于险些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父亲赢了。中秋之夜,迎玉青瑶入宫,封为王后。自那件事情后,父子二人间感情便出现裂痕,随着玉青瑶的死,再也无法修补。可谓是璇元王室一大丑闻。 当初她还小,却无疑是整件事情的见证人之一。玉青瑶被争抢,是因她乃天生尤物,她亦觉得自己父兄不过是爱慕她的相貌罢了。可如今她的亲生女儿出现,姿容丝毫不逊于其母当年,百里含章却并不动心,甚至……,可见…… “报仇,报仇。”百里含章喘过气来,踉跄了几步,百里若耶忙上前扶住他。 “我晓得王兄要为她报仇。所以,王妹都为你准备好了。就等两日以后。” 含章依旧难掩愤然之色,抓起一个花瓶往地上狠狠砸道:“苏毓钦欺我!” 什么情谊,什么结交,什么君子,什么帮助!他欺他! 可恨,可恨! 族谱上明白画着玉青瑶只有一个子女。现如今若邪告知他那女儿便是百里归雪,又怎可能再蹦出一个洛子寒来?由此可见,若邪所言是真。 若邪匆匆说道:“王兄忧虑得是。只要有苏毓钦在,谁都无法伤她分毫。因此我会想办法,将他们二人分开。” 含章有些心乱地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止此事。” 若邪道:“王兄还担心与苏先生说的寻人之事吧。” “你别指望了,苏毓钦是不会帮你找人的。”若邪一语点醒梦中人,“王兄仔细想想,苏先生跟了你后去了哪里,看了些什么,提过什么要求。我能肯定,他之所以假意应你,全都是为了帮他夫人查找真实身世罢了。” 含章闻言大惊,“这么说,归雪可能眼下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这个不好说。”若邪道:“知不知道倒在其次。总之两日后,他们必得要赴宴。王兄你只管做好准备。时机一到,我自会助你。” 从东宫出来时已是晚上了。侍女给她点了灯,在前头一点走着,忍不住道:“公主和太子殿下真是感情好。” “呵,是吗?” “是啊。公主这般为殿下谋划,真的是全心全意了。殿下必定会感激公主的。” 若邪嗤笑了几声,“你这丫头,懂些什么。” “难道不是?”侍女困惑间,却见她走到前面去了,忙叫了两声公主,匆匆跟去。 第79章 第 79 章 归雪心乱如麻。 一面查夕颜死因,一面寻碧儿,一面找苏毓钦。 夜阑风细,廊回九曲。 苏毓钦提前将一切准备停当,闪身进了最里那间屋子。此处偏僻阴暗,少有人来。终于不见人了,他伸手扶住落满灰 分卷阅读174 尘的书架,以口掩面咳出血来。无雨去信说他不惜身子,年纪轻轻积劳成疾,旧疾新病一起扛着,迟早不能维系。 没事的。他心想。只要不叫她看见。 自上次与她重逢以来,他便是每每如此,绝不可在她面前露出一点病态。哪怕她起了疑心,也要给他压回去。可这回他忽略了,凡事欲盖弥彰。 “毓钦。”一波熟悉的声音恍然在耳边出现。他似被春雷震了一惊,唇上鲜血未干,微微抬起眼睛,看到对面暗沉中,立着一道纤瘦的影子。 她与他同置身一屋中,在黑暗里凝视着他。这个男子呵,有多少温柔便有多少落寞。他或笑若春风,从容对敌,或凛然无畏,锋芒毕露,或韬光养晦,静待时机,或情深不寿,或落雪满头……黑暗中亮起了柔和的光芒。她将雪灵花对准了他心口,不征求他的同意,便将灵力注入他体内。 他往后踉跄了一步,急道:“你做什么,快停下来!” 她看他的眼神,从容淡定,又坚定不移。“你瞒得太好,好到我都快信以为真了。你这么做,叫我要怎么办呢?” “快停下来!”温柔的灵力溢满了他全身,将痛楚舒展开来,治愈冰寒裂骨,他却忧心她,叫她住手。 “以后我每日为你疗伤,直到你完全康复。”她的唇边带着微笑,五指环绕雪灵花若玉蝶翻飞,极是灵动美丽。“先是路遇雪崩,寒气入体,后有烈酒伤身,不听医嘱,分明需要静养,却为我逼出内力,王府屠杀……难道我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我信你对我的情。所以那天你对我说的话,我一字都不信。以后别想用这种方法糊弄我。” 她向他眨了眨眼睛,如明亮的星子闪烁。 光晕环绕两人,他身上的痛苦终得一些舒解,光芒中与她四目相交,对上的是一双明媚而渴睡的眼睛。 “归雪苏毓钦!”木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了。来者一声大喝,真气爆溢将二人打断,灵力断了,二人纷纷向后倒去,喷出血来。 传输灵力过程不能有人打扰,否则双方都会有危险。归雪原以为这屋子偏僻不会有人来,压根儿没想到竟会有人闯入。顾不得自己呕血,忙用手接了擦去,爬向他道:“苏苏!” “你们二人在这里搞什么邪术!?” 归雪全然不睬那人,只双臂环绕苏毓钦的肩膀,焦急道:“你还好吗!?”好才怪了。他本就有伤在身心,治疗途中又遭逢打断,与她纷纷受到反噬。 “喂!”来人见他们不理睬,恼羞成怒,竟是一掌劈来。 归雪使出余力接下一掌,以灵力抗之。 “你果真是灵女!”对方恼恨大喊一声。 归雪这才抬头看清来者面目。 “百里含章!?” “不错,是我!” 听完百里若耶之言,他是一刻也等不得了,莫说两天。当即便揪住碧儿问话,在她告知下寻到了这间屋子。他在外头便见屋内有异光,踹门进来一看,这两人竟正好都在,正合他意! 归雪与他过了几招,灵力不支,这时忽听外边一个声音大喊过来道:“夫人带公子先走,此人交与我来对付!” 江休一个箭步入门,乘百里含章不备,从他后边将他一拳击倒在地。归雪不及细思量,忙扶起苏毓钦带他出门而去。 “站住!”百里含章大喝追去。江休紧追其后,将手中宝剑笔直向前抛去,正正插在含章脚前。含章大怒,当即回头对付江休。二人厮打起来,几回合后,江休明显不敌,索性使出藏于袖中的毒针,瞅准机会袭他而去。 针上带了剧毒,沾到人的皮肉,则此人三日内必死。百里含章一声惨叫,惊怒地看着面前的人。江休却抚掌大笑,故意道:“公子的毒针果真厉害!太子殿下,这回可是谁也救不了您啦!” “放肆!”百里含章似乎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太子,旋即喝道:“本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尔等全都难逃一死!还不快奉上解药!?” 江休大笑,“解药在我家公子身上。至于是否给殿下,在下还得请示公子的意思。” “苏毓钦!”他发出一声可怕咆哮。毒针的效果却见得明显,不到片刻功夫,他便双目一闭,重重倒在地上。 江休得意地抚了抚干枯的胡须,“傅将军啊,在下总算是不负您所托!” 眼看四下无人,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百里含章身旁,满意地走开。 归雪带着苏毓钦夺门而走,却忽然脚下一顿,不知该往何处去了。 分卷阅读175 /> 百里含章多半已经发现她的秘密,她应该走;可夕颜的死因还未查清,她得留。仰头望天,天色微芒,竟飘落下两三点凉雨来,一滴正落在她额前。她搀着他的手臂又加重了力道,微微低头,难过至极。 正踌躇间,却见不远处有人过来,乃是破月。 他往王宫方向而来,神色不定。见到他们后,先是一惊,随后说道:“我方才从建章宫过来,看到季无雨先生了。” 归雪一惊。上次遇到季无雨,她却并未追问。他往建章宫去,是做什么了? 破月微有些着急道:“他知道王上要去建章宫,便一早做好了准备,眼下那里竟只有他们两人。王上许久不练武功,两人却难分胜负。” “你说什么!?”她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夫人要去帮季先生吗?破月本要插手,却听闻夫人这边出了点事,所以顾不得那头就赶过来了。” “你照顾好他!”不及犹豫,她将苏毓钦转交破月,独自转身冒雨回奔。 破月大为惊讶,不及开口,却见人竟已跑远。一道渐重的雨帘,淹没了她纤瘦的背影。 虽然不想认亲,不想与他们扯上关系,但她也无法做到在知晓自己身世后对他们的遭遇漠然视之。季无雨与她和苏毓钦有交情,即便他不以自己为友,自己也曾受他之恩;而百里单于更是她生父,即便她怨恨他当初对母亲绝情,自己与他毕竟也是血脉相连。这两人起了冲突,不论是因为什么,结果都必然是两败俱伤。 她拼命在雨中奔跑着,再一次感到彷徨困顿和绝望,来不及埋怨自己上次为何不对季无雨刨根问底,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被阻止。 建章宫内,珠箔碎裂,银屏迸飞,金光玉器响碎一片,百里单于与季无雨交战正酣,再次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行刺于朕!” 话音未落,又见对方剑光逼身而至,将他逼到角落处,声音冷然,“在下,玄幽门季无雨。” “王上不知道在下,总该记得冀州徐氏吧!” 百里单于略微一怔,皱眉道:“什么徐氏!?” “被您所害的徐氏。”说话间季无雨已来到他身侧,手起刀落,长眉入鬓,“我今日来,便是要为母报仇。死、不、足、惜。” 百里单于双眼中异光闪过。他知道一个不惧死的人是可怕的,想和他同归于尽的人更可怕。可他是王!是璇元的王!他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美酒佳人,有至高无上的尊荣,他怎么能和这样一个突然冒出的小子一起死!内心拼命地抗拒,他不留意被对方寻了破绽,眼看那柄长剑便要刺向心窝,他拼了全力用双手握住那锋利的刀刃,从胸中迸发出歇斯底里的长嚎。 鲜血顺着长剑流下,越来越浓厚而深重。然而他忽然对上了眼前这少年冷傲的眼睛。他看他的眼神,除了仇恨,还有鄙夷。 “你自己既是如此贪生之人,又为何将旁人性命当做儿戏!你可知身是为君者,你的一句话能害死多少人!我母亲当年死于冤案,你分明清楚,却为了你的私利,眼睁睁叫她枉死!” 百里单于已被他杀人嗜血的目光看得心志动摇,却仍咬着牙摇头道:“朕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便是当年的正阳门惨案。我母亲是受害者之一。就因为查清案情的官员是东宫太子部下,而王上当年正与太子争抢美人玉青瑶,您为了打压他,便叫真相沉于湖底。这是何等的荒谬!人世间的是非黑白要如何评判,依据的竟不是天道公允,而是你们父子争夺美色的欲念了!?我今日就让你死个明白。你这样的人,也不配为君。” 百里单于脸色煞白。他最忌讳有人提及当年的正阳门惨案。然事已至此,眼下要到底要如何做才能保住性命呢! “呵呵。”他阴笑了两声,“小子,你本事不小啊。可惜啊,你还嫩了点儿。你以为建章宫是什么地方?你那么容易就能进来?” 季无雨冷笑,“王上您算计错了。这世上对我最不起效果的,就是诛心。” 下一刻,长剑穿过了他的手掌,如流如电。 “住手!” 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穿堂而至,刹那间生生将他的锋刃定格。百里单于却乘机反转一把,将匕首刺进对方心脉。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这一卷“往昔之井”包含了归雪的往昔、季无雨的往昔,还有璇元这对父子的往昔,活在当下(书中的当下时间)里的人物或多或少都在被他们的往昔所遥控,却又不能把一切都只归因于往昔。 到最后会是归雪、傅云奚、苏毓钦争天下的决战~对 分卷阅读176 ,归雪会是一个参与者,而不是陪跑的或者被男性抢来抢去当制约的 我以前看有一些女主很强的,发现她们其实多少都是依赖着男子(从男主到喜欢她的众男配)的力量一路走到一个比较高的地位的。我希望小雪是一个能做实事的,她不需过多地有意或无意依赖男性角色的帮助和提携,甚至是可以反过来去帮助他们。 第80章 第 80 章 她赶到两人之间的时候,季无雨心中匕首,血流跌倒。 “季先生!”她惊住,忙蹲下来看他伤势。他却把她伸向刀柄的手推开,一向冷静的声线中忍不住地发颤,“你来做什么?” 百里单于终于从一场惊惶噩梦中暂时解脱出来,大口喘气,嘴里念着“乱臣贼子”,面色惨白。 “王上,王上!” 来者是个报信的小侍,一脸惊慌失措。 “禀王上,太子殿下他!” “怎么了!?” “殿下为人所害,中毒昏迷,情势危急啊!” 百里单于哑然。“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殿下……殿下他中毒昏迷了!” “是谁害的?!” 小侍呈上一物,“奴才在殿下身边发现了这个。” 百里单于已顾不得许多,亲自走过去,一把抓起小侍呈上的那枚玉佩,仔细一看,不由勃然大怒。“苏毓钦!我奉你为上宾,礼遇有加,你为何暗算太子!?” “传令下去,即刻缉拿苏毓钦!” “是!” 他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向归雪,声音颤抖,“对了,还有你!你也免不了干系!” 归雪动唇,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们方才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 原来……母亲当年竟是她哥哥和父亲争抢的对象,间接引发了正阳门惨案,让季无雨的母亲被冤杀。今日,季无雨来为母报仇,本要得手,却被她阻止……荒谬,何等荒谬…… 这么一来,她算是明白百里含章突如其来找上他们的原因了。 季无雨微微睁了眼,眼前的女子眸中一片朦胧惨雾,似是陷在挣扎的泥沼中,不得脱身。 “对不起。”她终于对他说道。 “父王且慢,她是五姐姐!”一个声音忽从帘幕后出现。百里若耶唇上点脂五瓣,头戴金玉步摇,身着明黄色公主凤袍,不紧不慢地从帘后步出。 宛若平地一声惊雷,季无雨冰冷的眸中划过一道错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百里单于陡然变色,转向归雪,“你真是青瑶的孩子?!” 若邪走过来道:“雪灵花认主巫刹台灵女,而灵女一生只得生一女。父王只看她雪灵花手链便可得知,又有何难。”踱了踱步子,又到季无雨面前说:“季先生是博学多才之人。可上任灵女的名字,却也只有少数几人知晓。您今日感到意外,实是在情理之中啊。” 同时诧异的人还有归雪。原来白湘柳姑娘,竟是百里若耶。她刻意隐瞒公主身份,扮作太子殿下的一位婢女前来接近……她是她的妹妹! 正想得出神,却听若邪呼她道:“姐姐,我之前隐瞒身份也是有苦衷的。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你不会怪我吧?” 怪她…… 眼前的一切,与往日的事情一一联系起来,瞬间在她脑中成了罗网。归雪冷冷瞟了她一眼,喃喃自语,“……我明白了。” “姐姐明白什么了?” 百里若耶眨了眨眼,一派纯然无辜的样子。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着人探听消息,却一直没打听到她想要的消息。归雪和苏毓钦之间似乎完好如初,着实令人意外。但她认为夕颜在竹离潇和归雪之间绝对是会选前者的,难道主子会比恋人重要么?夕颜的死讯,因被归雪瞒着,还并未传到她耳朵里。 “你还没有回答朕!”百里单于走向她,打住了她将要质问百里若耶的话。 经百里若耶一番点醒,再仔细看归雪,便觉得和当初她母亲越来越像。艳逸的眉眼,与当年的绝世美人玉青瑶一模一样,高挺的鼻梁平直的唇角,又像是复刻得年轻时候潇洒倜傥的自己。可整体一看来,又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她身上有种逸气,是他们两人所没有的。 他不觉向她挪动了几步,尽量稳住身形,恍然间竟以为是玉青瑶死而复生,找他讨债来了。如今的她依旧年轻 分卷阅读177 貌美,而他却已过了青春峻爽的华年。当初断桥上一蓑烟雨,阻了他的路,留了她的情。却不想这情一留,便将她推向了灭顶之灾。而他,在最后关头已经明知她将走向这个灾难的时候,却为了自己那一角可怜又可恨的私心,亲手推波助澜,嘴上说着是对她的成全,实则是万劫不复。 辗转许多年过去,他没有派人找过她留下的那个女儿的下落,甚至有意将族谱上她们母女二人的姓名抹去。与其说是不放在心上,不如说是不敢。可有哪个国君会承认自己心中恐惧的呢? 归雪觉察到他在颤抖,缓了口气,慢慢地道:“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你……”百里单于一双眼睛盯在她身上挪移不开。他多么希望能听到她一句其他答案哪!多么希望她能否定百里若耶方才所言!他非常需要一个人、一个声音来告诉他,那个女儿从不曾存在过,他不曾亏欠过谁。 可惜,这个幻想已经被此情此景击了个粉碎。 季无雨看着这一切,神色由震惊转为冰凉,眼前的景物和人渐渐模糊。他自来到璇元,想了多少办法,总算布下此局,得了行刺百里单于的机会,谁曾想,原是自己的复仇之日,却成了她的一场认亲。她居然姓百里,是他杀母仇人之女。他又该如何面对她,面对眼前的仇人? 他谢谢她,她的出现救了他性命,他原是打算豁出命去也要杀了当年的仇人;他恨她,她的出现阻止了他的复仇和解脱。我季无雨从小便受命于父,要遵从天数,一心辅佐明主,不得有旁的杂念。可母亲是唯一的例外!我被蒙在鼓里十几年,如今得知真相,难道就不能为她报仇,不能给自己一次成全吗!?归雪,归雪,我到底该怎样对你!? “先给季先生叫大夫来,我再与你说话。” 百里单于此刻心乱如麻,连连点头应下。过了片刻,便有人将季无雨送出去。 归雪眼珠微动,看着眼前的人。这就是她爹…… 华服锦衣,珍馐美味,仆从如云。璇元的王上,尊贵的主君,好色的狂徒,无情的浪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为何母亲当年会为他欢喜?! “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百里单于结结巴巴地打破尴尬的气氛。 归雪早就看出他言不由衷,眼风淡淡扫过室中血污,清苦地凉笑了一声道:“你不必惊慌。我没想与你相认,更没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补偿。既然此事已经说破,我只想替母亲问一句。你当初,为何要抛下她?” 面前女子目光灼灼逼人,似要将他看穿。 “既不爱,何必相恋?既相恋,为何舍弃?既知万劫不复,为何任她自灭!?”封存于她神识深处的东西一点点冒出,在此时此刻,使她的声音愈发如金石,掷地有声。 前世她稀里糊涂地走过来,什么也不曾知道,什么也不曾了解。这一次,既然已经走到这步,又怎能不替母亲质问一句?! 若邪忙作解围状道:“姐姐,父王有他的苦衷。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何必逼问?先王后泉下若知如此,也无法瞑目的。” 归雪仰面大笑,笑得如残阳滴血。笑音缭绕,如万柄尖刀环绕百里单于的心脏。 “百里若耶,你也知道什么叫无法瞑目吗?” 无法瞑目……那是她上辈子最后那抹凄凉的尾音。 “这是我父母之间的冤孽。我母亲走了多年,如今我替她问一句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若邪万没料到她会如此疾言厉色,当即愣怔。 巫刹□□立四国之外,维系五洲平衡。为防止这种平衡被破坏,天规定下灵女不可与四国王室联姻,否则必万劫不复。玉青瑶当初便是因执意嫁了百里单于,封后之后三日,便被天规赐死椒房殿中。 断桥相逢,相恋生女,独守巫刹数年,等不到他来接她,便留了女儿一人在巫刹,独自前往璇元寻觅。只为嫁与如意人,纵只有三日,虽遭天谴,亦是不悔。 “我现在还记得母亲离开时的样子。她认定了你一人,一生无悔……王上您现在的后宫,佳丽无数,姹紫嫣红,怕是心里早就没了母亲的位置。你与她留情,却不顾她的以后;她来找你,你亲手把她推向死路;她仙逝了,你还要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上抹去。你不配为夫,也不配为父,更配不上我娘的真心!” “姐姐!”若邪瑟缩了一下出言打断,“姐姐万不可如此说父王……” 百里单于却制止了她,只看着归雪,连连地浅浅地点头,好像在笑,“……你说的好,说的好啊!” 若邪又站到两人中间,向归雪道:“姐姐,不管怎 分卷阅读178 么说都是一家人,又有什么心结解不开呢,何必斤斤计较?你好不容易回来,父王可是朝朝夜夜都想着你!你且缓缓神,等明日父王便会封了你为公主,我们都可以在一起了,不好吗?” 百里单于乘机下台阶,“若邪说得不错。既然你真的是玉娘的女儿,也不能辱没了你。只要你答应朕,忘掉你今天所说的话,朕即刻便下令正式册封,你是我璇元的五公主,往后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归雪泠泠地淡笑,决绝地说:“这有什么意义吗?你们从来不是我真正的家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今后更不是。还有你,”说着向若邪道:“你知道吗?夕颜死了。” “什么!?” “我说,夕颜死了。”归雪眼眸幽幽,有意盯着她,“她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第81章 第 81 章 若邪即刻镇定了下来,做不解状道:“姐姐为什么忽然与我说这个?” “还能是为什么,给你害死的呀。”她手指着她,忽然笑了,“你扮作太子的婢女白湘柳,有意接近,先通过小桃拉拢碧儿,将她和你一起拖下水后,逼夕颜对我下手,否则你便对付竹离潇。而后你又与百里含章说了我的身份,引他过来和毓钦发生了这场误会。现在你站在这里,你说我为什么与你说这些? 你外表热情良善,实则心如毒蝎。” 百里若耶怔住。她万没想到归雪的反应会如此快,只得露出讶色道:“姐姐,我万没想到你竟会用如此恶毒的话来冤枉我!我若邪是什么样的人,周围人都知道!既然知道你是我亲姐姐,又为何要那样构陷你身边的人?姐姐,我实在不明白!” “别一口一个姐姐,我听着不顺耳。”她冲她怪异地笑道:“喜欢苏毓钦么?” “什么?” 百里单于看得有点迷糊,不由问说:“若邪,这是真的吗?” 若邪不语。 归雪却上前一步凑近她,鬼魅般贴着她耳朵道:“人哪,行不端,坐不正,半夜鬼敲门。爱不是你做恶事的借口,你在玷污你自己的感情。” 若邪暗中捏了一拳的汗,竭力忍耐她的话。 “你是要找我报仇吗?”她亦低声问了她一句。 归雪微微翘起嘴角,似笑非笑道:“八公主可知道我与荀郡主的事情?” “上一回荀郡主扎聋了夕颜的耳朵,被我打死。这一次你可是让她丧了命。你觉得我该怎么对你?” “你敢!”若邪终于爆发出来了,“本公主没做的事情,你凭什么!你有证据吗?” “是吗?你若真的没做,现在发个毒誓看看。” 若邪即刻指天道:“我百里若耶发誓,如果和夕颜姑娘的死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必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不。”归雪淡淡地摇头,“天打雷劈便宜你了。我要你照我说的话发誓,一字不落。” 百里单于看着她俩,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若邪咬牙,“好。” 百里归雪看着她,笑出了声来,“我要你赌咒发誓,如果你和夕颜的死有关,便会有朝一日凤冠委地,众叛亲离,声名扫地,遗臭万年,生生世世得不到所爱之人的真心。” 百里若耶闻言脸色煞白。对面的归雪脸上却带着轻晃晃的笑容,“你说呀,说了我就信你。” “你的父王就站在这里。得知你做了这样的事情,他就再也不会相信你了。若邪,今日是你自己来这里的,怪不得任何人。” 半晌,她伸出三根指头指上,咬了咬下唇,笃定道:“……我,百里若耶,今日在此发誓,若我和夕颜姑娘之死有关,便会便会有朝一日凤冠委地,众叛亲离,声名扫地,遗臭万年,生生世世,得不到所爱之人的真心!” 归雪漠然看着她,“还真是个狠人。” “现在你满意了吧!?”百里若耶咆哮道。 “哦?现在不和我姐姐妹妹的亲热了?”她哼了一声,竟模仿若邪拿腔拿调的样子道:“妹妹,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又有什么心结解不开呢,何必斤斤计较?不过是发个誓,你若问心无愧,自然伤不着你一根汗毛,何必大呼小叫失了公主的风度?” “你!!” “好了好了!”百里单于早已头疼,站到她们中间道:“归雪,父王过几日便册封你,你且 分卷阅读179 好好回去准备一下。若邪,事情既已过去了,你誓也发了,问心无愧就好。你们两个,都下去吧。” 归雪道:“我还没有说答应。我刚才已经讲明了的,我并不想认你。” “这怎么可以呢?”百里单于微有愠色了,“怎么说也是我璇元王室的血脉,流落在外成何体统?” “那好。”归雪妥协道:“答应你可以,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赦免季先生和我夫君。” 百里单于内心犯难。他恨这个行刺他的人。一个刺客怎么能被赦免呢!?但是想到眼前人,还是点头道:“朕答应了。”一面心想等日后再找此人麻烦也不迟。 “第二,你册封我为公主,要等到季先生完全康复以后。” “……” 百里单于连连叹气,“好,应你,都应你!” “我还要去看季先生,先告辞了。” “……等等!” 归雪回头。 百里单于面色稍缓,慢慢问道:“为何救朕?” 她扭着头与他对视了半晌,终究没有回答,往外去了。 百里单于连连叹气,忖了忖,忽看若邪道:“你是何时知道她的身份的?” 百里若耶眼见着她走了,心想那些赌咒发誓不过都是嘴皮子上打个晃就罢了,绝不会真的应验什么。若不然,世间那多薄情男子与女子相恋时海誓山盟,到头来将她们弃若敝履,不是一样活得好好的么? 缓过劲儿来,早料到父王会有此一问,因答道:“不瞒父王,自打她进了璇元,我就知道,也一直想寻个合适的时机让父王和姐姐相认,这才事先隐瞒身份前去接近。谁料到,时机还未等到,今日便撞见这一幕。女儿唯恐父王和姐姐真起了什么冲突伤及对方,这才不得已将实情说出口了。还请父王治我隐瞒之罪。” 百里单于见她话语说得诚恳,这才叹道:“罢了罢了,你也是好心。事已至此,我怪你有何用?今天的事情,暂时莫要传出去。” “是,父王。”若邪说道:“父王,还请您允准我日后多去探望姐姐,也好早日让姐姐回心转意。” 单于点点头,“嗯……归雪方才,是真的冤枉你了吧?” 若邪打了个激灵,即刻委屈道:“怎么,父王都不信我了吗?必是姐姐错怪了!” 单于叹了口气,“诶,我就问问。你说没有就没有。” 若邪又言:“至于姐夫和王兄的事情,父王准备怎么办呢?” 单于这便头疼了,却听若邪说:“女儿以为,父王不该仅凭一枚玉佩便与他定罪。此事干系重大,还得详查才好。实话说来,女儿见这枚玉佩上虽有苏先生的名姓,却是赝品。” 单于睁大眼,“此话怎讲?” “苏毓钦以前曾是南楚风灵楼少主。风灵楼财力深广,少主的玉佩更是荆山之玉所制,其上篆刻的字样皆有规格标尺。大小深浅、长短粗细,分毫不可出错。父王且看这枚玉佩,正面篆字比真品浅,背面花纹不比真品精细,且通体透亮圆润,无一处损坏,太过完美。女儿知道苏毓钦身上仅一块玉佩,那玉虽是极品,却有左下一角轻小破损,是他以前不小心摔的。”百里若耶手持那枚玉佩,细细与百里单于说来。“此事必是有人加害于他,父王该下令详查,找出真凶。” 单于听得颇有些大开眼界的意味,抚须道:“真是个讲究之人。”片刻又疑道:“你好像对他很了解嘛。” 若邪笑应道:“父王过奖了。女儿只是早就听说苏毓钦大名,对此人感到好奇罢了,也谈不上真正的了解。女儿只是觉得,以他的本事,如能为我璇元所用该有多好。” 单于叹气,“是啊。只可惜,那是不可能的事。” 若邪摇头,“就算不能,至少不要让他与我们为敌。说句实话,父王前些日子半夜召他议事,并非待客之礼。” “父王,眼前有两件事。姐姐那头,您姑且先交给我。苏先生的事儿,父王还得先把他抓起来再做议论,唯有这样才不会打草惊蛇。得让真凶误以为我们已将苏先生当做谋害王兄的真凶,才能使他露出马脚。” 单于慢慢点头,不掩喜色,“就依你的意思办。” 夜晚的江面上,无风。江上泊着两艘船,相隔不近不远。 苏毓钦裹着棉被在其中一条船上,旁边是破月抱着泽儿。 “我都知道了。”苏毓钦先开了口。他自醒 分卷阅读180 来以后便让人准备了这两条船,随后一直待在这里,对着茫茫江景。 他都知道了……是王宫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破月并不意外,说道:“那公子接下来,真的打算这样么?属下不解,您既然早就料到,为何不加阻止?” 夜色沉沉,环江的华灯初上,朦胧古雅。苏毓钦唇边露出淡淡的苦笑,太息般道:“阻止?我知道便能阻止吗?我有何资格阻止无雨为他母亲报仇,又有何资格阻止一场亲人相认的好事?” 破月更加不解,“可公子不是问过夫人的意愿吗?您说过,凡她不想的,你都会阻止它们发生。” “那只是愿望。”他扭头转向另一边的江面,破月看见中天月光勾勒出他的侧颜,宛若冰雕,“愿望归愿望,现实是现实。她是个独立的女子,有些事得要自己面对和承担了,才能过那一坎。我越是爱她至深,越是不能将她当做我的附属品。至于无雨,也同此理。我的原计划本不是这样。但此事既然发生,我便得改变方略。”夜凉入骨,他紧了紧裹身的被子,捂嘴掩咳。 破月忙道:“公子,您现在身子不好,要不进舱吧?” “不。”苏毓钦慢慢摇头,“你已告诉她了罢,她会来的,我要在这里等她。这是最后一次,我不想让她看不到我。” 破月只觉得心底苦涩至极,再次劝道:“公子真的要这样吗?” “依她的性格,必会定期为我用灵力疗伤。灵力一昔用完,会危及她的性命。我现在与她多待一日,她的危险便多一分。”他的语气沉着而冰凉,已听不出丝毫感情,话说到一半,并不全数倒出,“破月,我令你日后保护好她的安全,无论多久。你以后要效忠于她,便如效忠于我一样。这算是对你之前所犯的疏漏将功补过。你可清楚?” 破月含泪跪下,重重扣道:“破月谨记在心。” “至于无雨,你们可带上他一起。若他日后想要离开,便随他意。不过你告诉他,不必再来找我了。” “公子真的谁也不带吗?” 苏毓钦慢慢闭眼,“你呀,还是老样子。” “公子!” “那个夕颜的事,再由不得她了。一会儿她来了,船家半柱香后开船。” “……是。”破月忍不住将怀中婴儿递向他,“公子再看她一眼罢。” 泽儿没睡,一双眼睛睁得溜圆,似乎也预感到什么事儿要发生,竟把小手从兜布里伸出,一把摸到了他的下巴,痒痒的。苏毓钦失笑。他的女儿……他终于有孩子了,可…… 泽儿又努力把手伸高了一点,捏成小拳轻捶他的脸,把小嘴张成一个个圆圆的形状,发出一声清亮的叫声。 “以后要听你娘的话。”他垂下头,在她粉嫩的小脸蛋上落下很轻的一吻。“十年后,我若还在,自会与你们再相见。我若没有回来,你们便当我死了,无需再牵挂。” 泽儿合上了嘴巴,扭着小身板又叫了一声,很不情愿的样子,又伸出另一只小胳膊,两个胳膊在空中胡乱地晃来晃去,小腿儿也开始踢打兜兜,一副要从布单里掉出来的样子。他越发不忍看,狠心将泽儿交给破月。 “你带她过去吧。我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们了。”他淡淡摆了摆手,雅然而笑,转向另一边的风景。水面上脉脉地泊着三三两两的莲花灯,光晕迷蒙而闪耀,和着水里的倒影,在黑暗里连成一片明光,将船儿照亮。 花中的蜡烛形状是纤巧可爱的,烛内插入一株花蕊,如此烛光一亮,花香便飘然而出,而烛的蜡味不会扰了花草的清香。 团团的莲花灯中,忽有一盏灭了。苏毓钦一望,见是起风了,却也不恼,只从旁取了一支火捻,朝那荷花芯子里又一点,灯盏便重新亮了。 江上花灯如愿否,映西天垂月,四面混沌,清秋萧索。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呜…………不想发82章,不想发82章,不想发82章呀(┯_┯) 第82章 第 82 章 归雪带着季无雨登上那条船的时候,便忽然后悔了,因为她发现苏毓钦不在船上。 她相信破月,只因他是苏毓钦的属下。方才他与她说苏毓钦醒了,有急事找她,便轻松将她引到了这条船上。 张口正要向破月问个究竟,却见旁边另一条船,幽幽调转了船头,面向她来。西天月华与水中莲灯,连成梦幻一体的图画。画中那个熟悉的男子一身黑衣,抱膝而坐,静看向她。 分卷阅读181 > “毓钦?” 她蓦一怔然。 他……这是何意? 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光怪陆离,斑驳的光影似点点硕大的泪滴,在夜色水声里无瑕而透明。 上回重逢后的郑重承诺,在一夜之间竟全然化作乌有。他曾说再也不要与她分开,可却在今夜主动要与她告别……是这样吗?是为了她,为了他? 与他对望,他的眼里却只有一片月朗风清,倒显得她是自作多情了。仿佛一夕间,一切皆风流云散。重活的这一世全是虚无,只有前世经历的那种种血泪才是真实的存在。 季无雨在舱内昏迷着,破月在旁侍立着,船夫看着他的眼色随时准备开船把她带走。一线江水间,她与他遥遥相望,默默无言。 左右前后的荷花一朵一朵愈发明亮了。花瓣透明,映出丝丝花蕊,香雾弥漫而起。一江烛光,千点万点,天映水,水映天,天水不清,叫人宛如置身梦里。 眼前的女子眼中潋滟迷离,睫羽轻扇,面庞颜色似一滴露水。往常的艳逸都被她此刻苍凉复杂的情绪压住了。她盈盈清冷的眼波仿佛倒插在他心上的尖刀,在这一刻,已然根深蒂固,再次牵动他渗入骨髓的旧伤。 苏毓钦清雅的容颜上泛起一丝漠然的笑意。好像是累了,倦了,也乏了。 她是明白他的意思的,内心被牵出一股软弱而无力的恨意。忽然,她站起来,走到船檐。 破月心中猛然一紧,以为她要跳下江水,忙疾步上前,却见她并没有跳,只是站在那个边沿,离苏毓钦更近了一点。 归雪苦笑。 她不会做那种事的。 苏毓钦抬眸,感到她全身环绕了一层苍白而透明的光,像变冷的篝火堆里升起的袅袅烟雾。她淡青色的裙摆浸染了水色、湖光、月华与灯影,却没有了轮廓。分明是在向他走近,身影却仿佛越来越小,像是要融化在黑夜里的水月镜花。 还好,至少我们还有个告别。 雪儿,对不起。 ……什么都别说了。我受得起,我也相信你。你既已做了如此决定,我便带着泽儿,等你回来的那一天。 ……要是我回不来呢? ……回不来?说什么胡话,你敢? …… 今夜过后,你我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自古此山原有,何事当时才见,此意有谁知? 船动了。 半柱香的功夫已完。船夫谨遵他之前的命令,划桨开船,载她离去。 归雪没有抗拒。 手伸进了衣襟里,触摸到他以前给她的银叶子。 他的船与她平行地驶过一段距离,渐渐分开。他默默转身,进了船舱里。 满面的凉意,彻骨生寒。一刻转身,她的心向着隆冬腊月的深黑的夜晚坠落而去,再没有柔和的光明。 江边忽然一片火光大盛。密密麻麻的士兵,紧密地包围了半条江水。 苏毓钦动作之快超乎所有人的意料。百里若耶带着人马赶到江边的时候,两条船已经驶到江心的位置。 他们不能走!! 她是盼了多久才将他们盼来!他们若就这样走了,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费了! 观察江面情势,她能判断出归雪和苏毓钦分别在两条船上,但究竟那条船上是谁,她竟判断不了!若是误伤了苏毓钦该怎么办? 向归雪身边的人从手,离间她和苏毓钦;给予苏毓钦恩情,都是她一步步做的……从两方分别下手,她自认为自己的计划周密而无懈可击。他们在璇元经历了这么多事,如今还没有一个收尾,还没等到她出场为他画上句号,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 旁边的侍女知道她所想,指道:“公主,您看那条船上,好像有苏公子的贴身侍卫。” 若邪眼睛一亮。是了!那一位正是破月。由此看来,破月所在的那条船上便是苏毓钦,而另一条船…… 她当即伸手指道:“所有人听我命令,向那条船点火放箭!” “是!” 士兵们点燃了箭头,引弦拉弓,密密麻麻如雨的箭矢,顷刻间飞向江面上的孤舟。明亮的火光映照着百里若耶明媚的脸,眉心花黄也在熠熠闪光。 姐姐,不要怪我!既然你们这么做,我也只能如此了!无法将你们离间,那你便去阴曹地府! 箭 分卷阅读182 矢如流,嗖嗖地划破安静的夜空。归雪惊惶起身,眼睁睁看着那艘与她渐行渐远的小船被岸边飞来的箭矢扎成了刺猬。缭绕的光点,无情地往一个地方涌去,把刺猬船同时烧成了火。帆倒了,桅倾了,船内的人…… “苏毓钦!”她震惊地于半空伸出手,却隔着汪洋的江水到不了那条起火的船上。破月从后边上来,顽强地拉住她要她稳住情绪。 “毓钦!”夜风吹落了她一滴怔然而毫无用处的眼泪,转瞬低落在涛涛江水里。破月使出了毕生最大力气,可对方却惊奇地摆脱了他强大的男子力量,企图再耗灵力往那船跃去,宛若飞蛾扑火。 她挣脱他的那一瞬,破月惊呆了。她的足踏在江面上,如履平地,全不顾对面那艘船已是全然烈火焚身,只身往里闯去。 船只已经整个儿开始倾斜。她刚要进那烈火熊熊的船舱,脚下的船板却已塌陷了,上方掉落下沉重的木板,和着火星一起坠落,一块重重地打在了她身上。 船外动静太大,季无雨在里头也醒了,不顾身上的伤强行跑出,抬眼却见对面船只上一抹纤瘦的影子跌入了江水。 她和着那些射到水中的火点一样,只是它们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扑过去的时候还是明媚炙热,一入那道平面便消逝殆尽。 江水又岂是如它表面那般平静的呢?镜面之下,是静海深流。 “她怎么掉下去了!”季无雨惊住,心口的伤随着他剧烈的动作被撕裂,丝毫不觉。破月拼死挡住他道:“等我下去!”说完一个猛子跳到了水里。 两艘本要生生分离的船只,在还未行完这段路程的时候,其中一艘便遭了噩运,另一艘以身殉情……至少在表面上看是如此。 “公主,弓箭用完了!”岸上有人报告说。 百里若耶看着那熊熊起火的船,本来很高兴,可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问她的侍女道:“你可看到另一只船上有何反应?” 侍女点头说:“公主,归雪姑娘跃过江面跑到那艘失火的船上去,然后一起沉了。” 若耶大惊,“你说什么!?” “公主,可要继续取箭?” “……不!!”百里若耶恍然醒悟过来,一声凄厉的嚎啕从她的胸腔发出,漫向整个江面。 侍女急忙搀扶住她,“怎么了公主?!”左右人也即刻围了上来,只见百里若耶身子已软了半截,只两眼痴痴地望着江上那艘渐沉的船只,仿佛整个人要被它吞噬。 侍女正要问,然看着主子惊骇如临深渊的神情,一下子恍然大悟,“难道苏公子为了保护他夫人,有意让破月站在她那条船上,用以迷惑殿下,我们弄反了!?” “你们……”百里若耶有气无力,最后命令道:“你们快去,把那条船……把那条沉船捞起来,还有水下的人……” “是,殿下!” 她跌坐在了地上,说不出话来了。整个心思似也随那条船,沉到了江底。 丧生。 半个时辰后,下江的人回来了。 “报告公主,江水下找到一具尸体……” 若邪“腾”地站起来。 慢慢地,挪移向他。 翻过来,他浑身是水,被火烧焦了部分,但凭剩下的部分,依然可辨出是他。 他死了,死于她的箭下。 为什么……!? “公主!” “公主不要啊!!” 众人齐齐涌来,跪在她面前。 “殿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侍女大胆用手按住了她,“殿下若随他自尽,谁又去为他报仇!?” 这个侍女万没有想到,她情急之下说出的一句话,虽然真救下了她主子的命,却也将她推向了另一个更加嗜血的深渊魔咒。 “报仇……?” “殿下,归雪说不定还活着,而苏公子是因为归雪而死啊!”侍女伏地叩道。 “殿下三思!” “殿下请三思啊!” 凄凉的夜风缭乱了她的发。江面上,已是空荡荡的一片什么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啪”地一声,匕首终于落地。众人总算都松了一口气。百里若耶气若游丝,“将他的尸身抬回去,我要封存在冰棺里,放在我的府上。” 以后,没有任何人可以接近你了,除了我。 分卷阅读183 r /> 只可惜,我计划得如此周密,到头来,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切重于重归宁静。破月费了好大功夫才将两人移到新船上安定下来,在他们中间坐下,不由愁眉深锁。 见季无雨不时看归雪,不禁说道:“季先生别看了,她这是自找的。” 季无雨怔了一会儿。可是在看她么?他不自然地把目光移开,与破月开口说话,冷冷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破月苦着脸道:“季先生,要论关系你是和他最亲近的人,怎么还要问我?” “你看样子很不高兴。” “我能高兴吗?”破月说:“你们几个,一个离开,一个昏迷,一个伤病,就我一个健康的。真是羡慕你们这些迷糊了的,清醒着真的很累。” 季无雨自己坐起来,“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还是我高估自己了。有什么瞒得过他呢?” 破月道:“可是他自己已决定了的事儿,谁也拦不住。” 季无雨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一个人?” 破月点了点头,“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女主有点黑化了的作者君莫名觉得有点儿痛心是怎么肥四…… 第83章 第 83 章 苏毓钦的死讯传开,已是三五日以后的事了,四国轰动。窃喜者有之,婉叹者有之,怀疑者亦有之。 璇元王失了女儿,走了上宾,放了刺客,恼恨不已,迁怒于百里若耶,却见她一副失了魂魄的样子,整日里闭门不出,竟也不好再说什么。百里含章醒后知道归雪已经不见,捶床大怒,当即要派人追江河过去,却被单于一道禁令软禁在了东宫。南楚那头,冷风闻讯后在外很是伤心了一阵,当众嚎哭,并大举为苏毓钦追封建祠堂,又寻来了前风灵楼主人苏陌,大加封赏。北周洛东方闻讯,起初是不可置信,而后是窃窃狂喜,却见朝臣们一派抑郁之态,不由十分光火。 最得意的当属常林傅云奚。虽然无法探察到苏毓钦死的真相,但他自认为能大概推测出个□□分,觉得必是那江休在其中起了作用。然后他寻个日子上了山林,趁着四野无人,为苏毓钦祭拜起来。 纸灰向上飞散去,转眼消逝在空气里。此时傅云奚心中情感战胜了他的理智:他太想要他死了。苏毓钦活在世上一日,他就是北周的屏障,是归雪的屏障。苏毓钦一走,他在这世间便少一大碍。 “才高命短之人,最是可惜,也最是可怜。”傅云奚举起一杯酒,往地上均匀洒了半圈,“可惜呀,这就是你的命数。心有不甘的话,你在九泉之下便好好睁大眼看着你走之后的世界吧!傅云奚,遥与君共饮一杯!”再倒一杯,举酒,以宽袖掩口,一饮而尽。 “说到根子上还是可恨。人都走了,还要连累小雪一起失踪。不过你放心,只要她还活着,我便早晚会找到她。” 正自说着,耳畔忽闻异响,他下意识地将身子往旁一侧,眼神如电,“谁!?” 一眼看过去,却只有一袭绛红色背影,独立风中。 对面站着的却是她的叔叔南宫铭。 傅云奚望去,只见那二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得很。南宫铭以一种不可置信而义愤的眼神看着南宫络。 半晌怒道:“络儿,你怎能为了一个外人和你族人动手?!” 傅云奚心中一凛。看来方才南宫络替他挡箭了。 南宫络道:“二叔为何害他?” 南宫铭长叹一声,“悲哉我南宫家!好端端的一个巾帼,竟要为外人所误!” 他眼神中的悲苦浓郁不化,深深地将南宫络刺痛。然而她并不后悔自己方才的行为。 “二叔,即便心有不忿,也不该是用这种方式。我们南宫家向来光明磊落,要与敌人较量,也该是在沙场上正正规规地比试,背后算计于人又算什么?” “络儿呀!”南宫铭懊恼叹道:“你怎的如此执迷不悟!对小人能讲光明磊落吗?” “二叔觉得他是小人?” 南宫铭啐了一口,“南楚叛臣,投我常林,依傍于你,挑唆党争,窃官盗名,野心昭昭。若他傅云奚不是小人,这天下小人又该是何面目?” 傅云奚隐在后头听得火从心起,默道:好你个南宫老儿,竟如此说我。既是如此,那休要怪我了。紧了紧拳头,往 分卷阅读184 背面小道下山了。 “二叔不可如此说他。”南宫络道:“傅云奚于我常林有功,眼下官至大司马,总领我常林兵马。这乱世中英雄不问出身,于我社稷有益便好。二叔与其与他计较那些,不如和他一起为我常林社稷谋福。” 南宫铭冷笑,无奈道:“你这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照这样下去,你迟早有一日要为他所害呀!” “不劳二叔操心了。”南宫络冷了脸色,“您请回吧。” 南宫铭愤而离开。南宫络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正要走,忽有人在后面叫住她。 傅云奚果真还在。他的脸色有些凝重,关切问道:“你可有受伤?” 南宫络本以为他已离开,眼下见他过来关心自己的情况,心中有些欣慰欢喜,面上却是淡淡道:“我无恙。”忖了忖,直言说:“你方才都听到了?” “嗯,我听到了。”傅云奚浅浅弯起唇角。 南宫络讶于他的镇静,不由道:“你不生气?” 傅云奚摇头说:“都是为了常林社稷万民,立场不同而已,我又为何要斤斤计较。更何况,我一个外人在常林是怎么也比不得南宫氏的。你们给了我施展才干的地方,嘴上说我两句,有何不可呢?” 这番话叫南宫络听了很是心疼,咽了口口水说:“你不必如此的。” 傅云奚挑了挑眉,微微凑近她说道:“怎么,郡主以为我是在说笑吗?”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我哪里犯得着言不由衷。云奚方才所言,都是出自真心。我所求的不过是为我效忠之主建功立业,为我自己博得一番功名,也算是不辱没我傅家将门。至于别的,怕是并无余力去想呢。” “……看来是二叔多心了。” “多心的何止他一人?”傅云奚正色一问,音落却婉然和言道:“不过傅某并不在乎他人怎么看。” “我只在意你怎么看我。”他说:“在郡主心里,我傅云奚是什么样的人?” 南宫络听了这话不知是喜是忧,蹙着眉头低声道:“我怎么知道。” “络儿,你还在怨我。”他轻轻地说,一个恰到好处的力道揽过她的肩膀,不疾不徐地逼她抬头与他对视。 南宫络错愕。 他张口,却欲言又止。那双清冽中带着一丝苦涩与不忿的眸子划过她的脸颊,随后如冰山水一般缓缓融化进她心里。又是这样的眼神呵。 二叔方才的话和傅云奚此时的话同时在耳畔回响,她感受到了自己一颗心的分裂。沉默了半晌,她将他的手拿下,扯出一个笑容道:“我是南宫家的女儿,你若一心为我常林社稷,我自然欢喜。至于旁的,既然你心思已定,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的回答倒在他意料之外,傅云奚不由皱起眉头。 “我看大司马的意思,是想要再度起兵吧。我常林接连经历了数次战争,兵马钱粮都耗损不少,依我看并不宜再战。” 傅云奚没想到她会直言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索性接话说道:“可眼下战机绝好。四国当中唯独常林与苏毓钦牵扯得少。眼下苏毓钦死了,另外三国皆乱,我们正好攻其不备。” 南宫络仰头长叹了一声,“不知天下何时变成这个样子了,国与国之间丝毫不讲礼,只奉利益为最高准则。以前我刚开始随父帅征战的时候,都是有别国来犯我,我们保家卫国。若是四国能相安无事,我们又为何要主动挑起战端?需知战端一起,受苦的是百姓!” “郡主此言差矣。”傅云奚说:“如今天下情势,我们去攻别国是以攻为守。世情已变,人若不知随其而变,只固守旧礼,那便会任人宰割,又何谈保卫常林疆土和百姓?”叹了口气,指向不远处道:“郡主知道我方才在祭拜谁吗?” “苏毓钦。” “郡主以为苏毓钦是何人物?” 南宫络说:“自然是世间罕见奇才,可惜了。” “他曾经说,”傅云奚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固然好,却不是总能做到的,在多数情况下只能以战止战。” 南宫络不想再与他辩,一双美目中渐有流火之光,直截了当道:“我现在不同意你开战。明日我还要去给父王寻药,告辞了。” 他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心里竟起了一点失落和挫败感,隐隐地惶惶不安。 一片岑寂中,忽从背后出现一个声音。 “公子,休回来复命了。” 是江休! 终于把他等来了! 分卷阅读185 > 傅云奚激动回头,与江休对面而立。 江休知道他最想知道什么,张口汇报道:“禀公子,苏毓钦自到璇元,先后与太子和王上秘密相会。他本和他们交好,后来不知为了何事,太子殿下径直闯入与他搏斗,被归雪阻挡,属下正好过去,假意替他们抵挡太子,后用苏毓钦的一枚玉佩栽赃了他,王上大怒。那苏毓钦定是知道大祸不远,所以欲携他夫人星夜逃遁,我急忙去王宫汇报,若邪公主亲率精兵前往追杀,在临江河上,属下亲眼所见,苏毓钦所乘船只被数万火箭头点燃沉江!” 江休的汇报中毫无疑问地有他给自己添功的成分,傅云奚听得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了一点。听完后问他道:“那归雪呢?” “归雪……”江休想了想道:“好像跟着苏毓钦殉情,八成是死了。” “你说什么?”傅云奚脸色陡变。 江休一颤,“公子怎么了?” “我不是和你说过,一切只针对苏毓钦,不可以伤害她吗?” 江休辩道:“是她自己要随苏毓钦去的,属下哪里拦得住?!” 傅云奚厉色道:“你事先就应该把他们分开!” 江休道:“公子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们。除非他们自己愿意,否则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属下又何德何能?” “江休!”傅云奚强自压抑住情绪,勉强道:“罢了,此事也不能完全怪你。” 现在唯一的心愿,便是那剩下两成的指望。 小雪,你不能死。 “公子,还有一事。”江休见他面色稍霁,才说道。 “快讲。” 江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些话。傅云奚听着听着,面色大变。 “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 “……” 傅云奚仰头看浩渺的淡青色天空,一行雁阵徘徊着走过。 “先打璇元。”他暗中紧了紧掩藏在宽袖下的拳头,故作云淡风轻地说。 第84章 第 84 章 四国之间很久没这样安静过了。一派宁静的表象下,潜藏的却是各处蠢蠢欲动的心思。傅云奚在常林秘密操练兵马,研究战法,囤积粮草,一面在朝中建立自己的党派心腹。话说上次丞相一党与宗亲一党的争斗中,双方皆有损耗,傅云奚坐收渔翁之利后又乘虚而入,联合朝中御史大臣上奏弹劾了丞相为官以来极大罪状,南宫星大怒,将其降职三级。 傅云奚便以此向宗亲一派示好,得到其中部分人的认可后,与他们联手愈发打压相党。局势瞬息万变,有的人还没来得及琢磨这场争斗的缘起和内幕,朝堂上就已变了风向——原本丞相和宗亲对立的两党,变成了大司马与宗亲对立两党。一些中小官员有些惶惶然,纷纷站队,以求庇护。 而南宫氏宗亲中最例外的人便是郡主南宫络了。身为宗亲一派的人,她两不相帮,便是等于帮傅云奚了。南宫氏叔伯们为此对她颇有微词,但碍于她的身份战功,又不好多说什么,偶有像南宫铭那样相劝的,竟也被她拒绝回来。 傅云奚是早就对南宫络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的了,在他自己而言,对她的态度是进退皆要把握好度,多一寸要不得,少一寸也要不得。他要掉着南宫络的心,和她保持一种介于友谊和爱恋之间的状态,要她心底里护着他,表面上又知道自己前进不得。 曾青梅竹马的归雪,毅然决然离他而去,无半分留恋。大雪那日,他在苏府外等她出来,她的神色气度竟让他有陌生之感。在他看不见她的日子里,这个女子的笑貌音容在他脑中镌刻得越来越深。 曾经朝夕相处,而今天各一方;曾经以心相许,而今弃之不顾;曾经温柔似水,而今冷若冰霜……种种反差,迷离变幻。求而不得,执念悬心。可如今,苏毓钦已经死了,她若还活着,能怎么样呢!? 他的潜意识里似乎住着一位不速之客,时时提醒着他,他是真喜欢上归雪了,所以若诚心要等她,便不该娶了旁人做正妻,哪怕这桩婚姻能为他谋来雄厚的政治资本。 小雪,你若真是璇元公主,现在会不会就在那里藏着呢? 他心中的执念因求不得而越发生长得畸形,他竟没有能力将它压抑和约束下去。他要杀光了她身边的人,亡了她的国,让她无路可走无处可退,这样她才会来到自己身边吧!?那时候她就会知道,身为一个一无所有的亡国公主,只有他是能不计前嫌地接纳她的,只有他是对她 分卷阅读186 好的。他的兵马是为她而起,他的江山是为她而谋,对不对!? 他如此想着,默默地笑了。右手折下旁边的一长根树枝,在沙土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她的名字。百、里、归、雪。 真有意思。 灵女和公主,本是截然相反的两种身份和体验,却被你并于一身。 方圆百里归于茫茫大雪的时候,你要好好地等我归来。 北周那边,近日却出了一桩大事。 废后花晚照,不见了。 曾经光鲜亮丽的云锦宫人去楼空,台上杂草丛生,冷宫里也无人了。花晚照不知是如何逃走的。洛东方望着空空如也的冷殿,心头火起,难以抑制。 就在他要令人去捉拿她回来的时候,殿外忽传来消息,说花尚书求见。 本该觉得“来得正好”的洛东方,眼珠一转,忽然陷入沉思。 他知道对方因为什么而来,打心里真是不太想见他呢。 这位花尚书向来将那个宝贝女儿看得比谁都重要,如今这架势,不像是来请罪求和,倒像是来质问什么的。洛东方知道,如果花晚照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花尚书会不惜动员自己在朝中的所有势力与他为敌。如今他刚从低谷中爬起,是最需要人心的时候。正因如此,之前他也只是秘密废后,仅少数几个自己的心腹知道。他知道这样做是违背礼法和历朝规矩的,但他和自己说他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花尚书在朝中树大根深,要削他的权不可谓不难。 “王上,王上?”前来报信的太监见他陷入了绝对安静的沉思,疑惑地唤了他两声。 洛东方这恍过神来,应了一声,改了主意道:“让他好生候着,朕更个衣便过去。” “是。”太监恭敬退下。 花尚书拜见洛东方的时候,眼中丝毫没有敬色,只敷衍地行了礼,开门见山道:“王上,老臣为大周鞠躬尽瘁三十余年,像如今这样的事情,还真是闻所未闻。” 殿内其他人都被逐开了,只剩他们两人。 洛东方未料到他竟连虚与委蛇的步骤都省了。也罢,既然他不在意撕破脸,那自己又何必端着呢?咳嗽了两声道:“爱卿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花尚书直视他的眼神却似要把他生吞活剥,“王上,老臣今日斗胆恳请您告知我花府上下一句实话!”他的声线愤怒而颤抖,“王后娘娘,是否早已被王上废了?” 洛东方本以为他要问花晚照失踪之事,未料他先提了废后,自己毫无准备。这件事他本自以为是瞒的滴水不漏的,是谁将消息走漏给了花尚书? 花尚书将他的脸色变幻巧了个仔细,哼了一声,声音愈发高亢道:“看来老臣真的言中了。王上,自古以来王后废立都是朝中大事,王上怎可瞒着文武百官,自作主张地废了王后?!这是于理不合,于祖上规矩不合呀!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天下人要怎么看王上,又要怎么看我大周哇!” 洛东方也阴沉了脸色,说:“事已至此,既然爱卿已经知道了,那你想怎么办?” “王上,老臣得知此事后,没有在朝上奏,只是私下来问王上,是因为想全王上的颜面。大周历朝历代,这样的事情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如今苏相已不在,老臣再不出面与王上谏言,又有谁能出来挽救这一切哇!?” 洛东方忽然计上心来,故作苦痛状道:“花卿,你也知道王后这些年做的事。朕其实早就有废她之心。但之所以破坏规矩秘密操办,还不是为了你们花家的颜面?王后被废,其他众臣要怎么看你花家?” 花尚书浓重叹了口气,摇头说:“老臣最担心的不是老臣家的颜面,而是……唉,我大周天子的颜面哪!” “王上,娘娘失踪已有三五日,您可有找到她的消息?” 洛东方说:“朕已经派人去找了,但至今毫无线索。” 花尚书叹气,“这必与陛下废后有关系。细想若是在从前,照儿是中宫娘娘,何等尊贵,怎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洛东方劝道:“爱卿莫急,朕定会想办法把她找回来!”嘴上说着如此和气,耳朵却比往常更敏锐了起来。他凭直觉感受到殿外有人埋伏。 好你个花尚书,好大的胆子,竟为了你的女儿,敢与朕摆鸿门宴! “王上啊。”花尚书拿起青色的酒杯,平静的琥珀色酒面上倒映着他斑白的须发。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暗藏着一股老辣与悲愤,顷刻就要爆发而出。 洛东方提了一分心眼,举杯道:“爱卿有话还请说。” 分卷阅读187 “请恕老臣直言。老臣听到另一个说法,似乎与王上口中所言的不大一样。” “哦?” 花尚书放下了酒,面容转为平静,一双眼睛波澜不惊地看着洛东方,“老臣听闻,照儿已死。” “什么?”洛东方呛了一口酒。 “我的女儿死相凄惨,她被凶手勒断了脖子和四肢,衣不蔽体……王上真的不知道吗?” “朕怎么会知道?!”洛东方双目圆睁。此刻他一面为这个消息感到惊喜,一面又怀疑着对方所言真假,同时还得做出真正又惊又悲又怒的样子,骗过对面这只老狐狸。他后悔自己怎么没在见他之前准备一番,就这样只身赴了这鸿门宴。他洛东方不是汉高祖,也没有汉高祖的好心态和好谋臣。 “照儿死了!”花尚书忽然老泪纵横,下来跪倒道:“臣恳请王上,厚葬我的照儿!” “老臣年事已高,膝下仅此一女,还望王上能体谅老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厚葬照儿,允老臣辞官归田!”说完,再次叩首。 洛东方微惊,忙伸手道:“爱卿,你快起来!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王上,老臣现在所言,句句出自真心!您若不信,老臣即刻便叫人取了官印过来,还与王上!只求王上厚葬先王后,给她一点最后的体面吧!求求您啦!” 洛东方摇头,“爱卿,这……朕还没有亲自前往确认,万一那不是照儿呢?万一她还活着呢?” 花尚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抬起头,“老臣是她的父亲,会认错人吗?王上,小女死相可怖,还是不要污了您的眼哪!” 他这么先愤怒后悲伤祈求的做法倒将洛东方巅腾得七荤八素,一时间真假迷离,猝不及防。为今之计,绝不可迅速答应下来什么。 “爱卿,这件事容后再议,朕会考虑!” “王上……”花尚书发出最后一声悲叹。洛东方并不知道,对方在此时此刻,已经对自己下了论断。 还未反应过来,他忽然听到面前人一声惨叫之声。 “爱卿!!?” “王上,你……!”他泣血控诉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无奈与心痛。 一把匕首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花尚书倒在血泊中,含笑看着他,声音嘶哑高亢,“没想到……王上如此心恨,要斩草除根哪……” 洛东方大惊,“你说什么!” “王上杀了小女,现在,还要杀了老臣……老臣知道王上一直忌惮花家,可……罢了,罢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有来生,老臣……还会面北事君,肝脑涂地的……只盼,咳咳……我等不到了。” “花于宁!”洛东方猛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用脚踢了两踢,又弯腰去探他鼻息,竟真的断了气。 “来人,来人!”洛东方大喊。 大殿的门忽然开了。外头,晴朗的天空下,乌压压等候着一片文武官员。 洛东方的呼吸近要停滞。 他估计错了。 外面的人,不是伏兵,而是他的朝臣。 方才殿内发生的一切,门外所有人皆已知晓了。 他秘密废后,秘密杀妻,如今又为一己之私杀了老丈人、国之重臣花于宁。欺上瞒下,不知礼法——至少现在在他们看来他已是如此了。 这样一来,本就不多的依附于他的人心,也要散了。 花尚书这是要毁了他。 为了给他女儿报仇,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和花家的未来。呵呵,勇气可嘉,勇气可嘉呀! 第85章 第 85 章 洛东方昂首大笑地走出殿外。他高亢近疯的笑声响彻在空气里,有些惊悚。 “你们都来干什么,嗯?!” 群臣面面相觑,有一个臣子说道:“听说王上染了重病,召我等前来探望。” 洛东方猛然爆发,龙颜大怒,“朕何时要你们来啦!?嗯?” 众臣皆被吓得一个机灵。 “你们都回去吧!” 众臣面面相觑,有的听了起身欲走,有的则欲对殿内发生的事情刨根究底。洛东方眼睛一扫,便将面前这帮臣子在心里划分为了两派。他已经压抑憋屈很久了,或许,是时候改变一些措施了。 倒是台下顾冥夜先起了身,转后对众臣道:“既然 分卷阅读188 王上让你们回去,你们就散了罢!” 洛东方眼中掠过一抹寒意。自从苏毓钦离开,顾冥夜接任了他的左相之位改革变法,将一切都办的风生水起,他的权势与日俱增。原本还有花于宁相与制衡,可谁能想到他竟为了自己女儿,甘愿死在了自己手里?如此一来,朝中还有谁能打压顾冥夜呢?这个苏毓钦!走都走了,还要留下个接班人继续祸害! 他想得不错。 他这个王上发话要他们回去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忸怩不愿意走。可顾冥夜一起身说话,这些人就纷纷变了脸色,竟是出奇听话地告退了。 顾冥夜转身向他,“王上。” 洛东方表面上自是要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亲自扶他道:“爱卿多礼了。” 顾冥夜进言道:“王上,大家也都是因为担心王上才匆匆赶来,还请王上勿怪。不知这殿内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冥夜将众人都支开,只独自一人与他私下问话,已经是很给面子的了。洛东方不是不明白这个理,只是心里头有点窝囊,喘了口气,请他进屋。 殿内花于宁的热血躺了一地,他双目圆睁,不知是看着谁。顾冥夜装出惊怕状,伸出手指哆哆嗦嗦指着尸体道:“这、这不是花大人么!?” “不错,就是他。”洛东方强自镇定,坐下道:“就是他跑到朕这里来,当着朕的面自尽了,还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说到此处,有意哈哈大笑,“顾爱卿,你说这可笑不可笑?花卿还妄想让众臣以为是朕杀死了他,可即便真是朕杀了他,他又能怎么样呢?朕是主君,他是臣子,朕还杀不得他了?” 顾冥夜幽幽摇头,“想不到花大人竟会做出如此荒唐的行为……这、这没道理啊。” “爱卿也觉得没道理是不是!?” 顾冥夜作思量状道:“花大人一向处事谨慎,今日会如此,必是思虑已久啊。”说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对洛东方道:“王上,他必定是因为王后娘娘啊!” “是呵,为了废后。”洛东方特意把“废”字说的极重。 “顾卿,朕现在要你去办一件事。” “王上何事?” 洛东方起身道:“朕令你领朕金牌,即刻前往查抄花府,斩其满门!!” “花氏失德,被废为庶人后仍不悔改,继续乱我朝纲;花于宁教女无方,已经畏罪自尽。花府上下,所有男丁斩首,女眷没官!朕没有株连,已经是最大的客气。” 顾冥夜一怔,谏道:“王上三思啊。花家是大周三大世家之一,其祖上也为朝做过不少贡献。纵是有过,也……” “你要抗旨吗?!”洛东方厉声一喝。他的眼中忽然冒出嗜血红光。花晚照,花于宁,苏毓钦……他分明是王上,是北周地位最高的那个人,为何总会被地位不如他的人压得喘不过气来!?花晚照那段时间给他吃的苦头还少吗?!她不见了的好!苏毓钦猾得就像条泥鳅!看上去是什么都没有做,实际上什么都做了,北周哪件大事儿和他没关系了?!真当他洛东方是傻子么!? 这是个什么大周喽!王上不像王上,臣子不像臣子。 哦,还有眼前这位!苏毓钦的接班人是吧? 他竟也要抗旨吗!? 顾冥夜这下知道君命已不可抗了,只得恭敬道:“是,臣遵命。” 他面上恭敬地退下了。洛东方站在原处,面上强自维持着泰然之状,内心里却在剧烈颤抖。经此一事,他在众臣子面前的形象怕是无可挽回了。哪怕他们觉得花于宁之死有蹊跷,花晚照秘密被废、失踪的事情此时却已是证据确凿了。花晚照毕竟是王后。臣子们可以上奏要求他废后,可他不该私底下废了而不循礼制程序。此时此刻,他回想自己当时的心境,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许他与花晚照之间早就畸形的相处模式,促使他对她的行为也变得畸形起来。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忽然一想不对,忙唤人过来道:“快去叫顾卿回来!”发脾气一时爽,后果却是严重的。 太监遵了命令,急步去追顾冥夜,可已经来不及了。还没等他追上人,顾冥夜已经抵达花府,并且宣布了王上的审判。 洛东方心里着急,暗暗祈祷太监能赶上顾冥夜追回圣旨。然还没等他缓过神来,三五重臣便接踵而至,一齐谏他放过花府满门,其理由是案情未清,证据不确凿,加之花家对朝廷有功。此时洛东方整个人已经完全乱套了,应下也不是,后悔也不是。最后他被右相驾了过去。来到花府门口的时候,入眼已是一片横陈尸体。 右相当即高呼住手,剩下那一半还活着的人皆 分卷阅读189 已吓得面如土色,闻言如蒙大赦,纷纷伏地嚎哭,感恩戴德。右相正要安抚他们,却见一旁的王上忽然两眼一闭,倒了下去。 “王上!”左右当即大呼迎上去,将倒地的洛东方围在中间。 顾冥夜也忙跑过去。重重叹了口气,大呼道:“快传太医!” 再说常林那头。傅云奚不被允许对他国用兵,便开始另想它法。他秘密调拨了常林与璇元边境处的一小股人马,授意他们与璇元边地的盗匪联手,先在其边地进行小股部队的扰乱。 可傅云奚没想到的是,他这个计划开始的同时,南楚的君王也已是坐不住了。冷风提前由常林探子探知了傅云奚的计划,遂遣一密使前往四国外的羌族部落,告知这趁火打劫抢夺钱财的大好时机,条件是他们得成功掳走一美人交奉于南楚。羌王大喜,即刻发兵。在羌族来说这的确是桩极美的事情,既可乘机抢夺财物杀人放过扰那璇元一扰,事后又可对外将这笔账推到常林的头上! 常林和南楚双方这么做都并不只是为了扰乱璇元边地以图后续进犯。 就在苏毓钦的死讯传开后的第十日,归雪、季无雨和破月一行人,已行至璇元边境。 和苏毓钦的死讯一起传开的,还有归雪的身份。 曾经被隐瞒的身份,此刻已经不是秘密。 冷风并不相信苏毓钦真的死了,他十分了解他这位主子。 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二个年头。滴水成冰的季节里,归雪和另外两个同伴乔装改扮,沿着破月指的路线而退,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四国盯上了。醒来后的她心中如众芳芜秽,一片死灰。她的眼前不住地出现那夜里江面上燃着熊熊烈火的船。 深浓的夜色,刺目的火光,连天的箭雨,一切都无可挽回。她不顾一切地踏过冰凉的江面,扑向失火的船舱,就在她要进去的时候,脚下的船面却塌了。她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就落入了刺骨寒凉的江水…… 光阴轮回一载,又到了落雪的日子。她忆起了去年这时与他的那场分离和重逢。 眼前的世界,全都失了颜色。 她好像开始慢慢地失忆。忘记过去,忘记前世,忘记一切的一切,和他无关的东西。她把自己的心锁起来了。 季无雨默默注视着她,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所言,只希望时间能将一切磨平。 但她毕竟是不能一直这么恍惚下去的。 呆滞了十日以后,她努力使自己从悲绝的情绪中勉强解脱出来一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举目四望,忽觉有点不对。 “这是什么地方?” 她醒来后第一次开口说话,破月忙竖起耳朵,然后答道:“过了前面那座关隘,我们就出境了。” 归雪轻轻摇了摇头,“那些人必定已在此守了多日,不会放我们过去的。”她想起了上一回自己过常林关隘的情景,与现在何其类似。不同的是,上次只有她一人,现在还有两个伙伴。 破月道:“别担心,我们有办法过去的。” 归雪微微蹙眉。虽然她不知现在该何去何从,但总之是不能待在璇元境内,必须尽早出去。“我忧心的倒不是过关隘的问题。” 她停住脚步,仰头环视此处地形,说:“这里有伏兵。” 破月微讶,“可据我所知,现在四国应该要休战一段时间才是,哪里还要打仗呢。” 归雪道:“我们怕是不该走这条路。” 季无雨也道:“归雪说的不错。前边路上隐有尘土烟雾,看上去不妙。” 正说着,耳边忽有喊杀声轰隆而来,道路两旁忽然冲出两股人马,持刀杀向此地手无寸铁的居民。归雪发现这些人虽然都穿着常林军队编制的衣服,但个个都生面相凶悍,生得魁梧,来势凶猛,并不像是常林的士兵。 羌族的士兵们从平原关过来,一路践踏了野外的良田庄稼,侵占了一些璇元守备力薄弱的边界城池,大肆烧杀抢虐,不留一人。趁着小股的常林军队刚在附近地方骚扰过了,抓紧时机跟在他们后面进行更生猛的杀虐和破坏。他们将男人的头颅悬挂在马上,抢来的妇女捆绑在马背后,马蹄所到之处死人的骸骨相抵交叉而卧。前一刻还是普通人家,后一瞬则家破人亡。而抢虐者用这些百姓沉重代价所换来的,不过是他们手中的财务、炫耀的部落战功。 这幅屠杀的场景是这样清晰,生生地在她眼前上演。归雪本该逃命的脚步滞留住了。一个怀孕妇人被一个大兵的一柄大刀横穿了胸膛,鲜血喷溅一刹那,很快就淹没在了下一个死者的身影底下。 “ 分卷阅读190 快走啊!”季无雨见她竟然“犯傻”,不由动怒,作势将她拉走。归雪轻得像一片羽毛,被他随手一扯就飘走了,但脑袋依然往后看着。 “别看了!”破月也大喊一声,神色紧张地盯着归雪,果见她露出了雪灵花手链,当即一阵旋风冲去扼住她的手腕,“你疯了!” “那个女人在那里!”一声粗粝壮喝忽穿透沙尘高啸而来,震耳欲聋。所有正在虐杀平民抢夺财物的兵头们当即如收到了命令信号一般,百千双鹰眼一齐朝她看来,千百马蹄顷刻间轰隆奔来,地上尘□□动。 “弟兄们,要活的!”一个人说。 “不!这女人看上去不好对付,且看我先将她射伤,再猎得她!”一个身材魁梧的羌族青年声音嘹亮,当即拉弓引弦。羌人一向力大无比,又最擅齐射。破月惊叫一声不好,却见那支箭已经极速笔直飞来,以她背脊作为靶心。 第86章 第 86 章 “破月!!” 归雪猛然回头,为时已晚。 一支箭横穿过他的胸膛,鲜血淋漓。 他在最后一刻扑到她身后,为她挡住了这支箭。原本,若他不做此举,以那羌人青年的设法,不至于会要了她的命,但一定会伤到泽儿。然而他就那样扑过来,只一心想用自己整个身子为她筑起一堵挡箭的墙,却无意将自己的心脏部位暴露给了飞来的箭矢。 他又何尝不知道是这样呢?可公子希望的,是不要她被伤到一分一毫啊。 季无雨亦是一惊,下一刻却死死抓住归雪的手,“快走!不然他就白死了!” 破月强撑着,伏在自己的惊魂未定依旧向前极驰的老马上,又与他们勉强并行了一段路程。他冲她虚弱地微笑着,尽力大声,说道:“我曾有负于公子,今日算是将功折罪。破月死不足惜,只望夫人好好珍重自己,切莫再有别的念头了。” “不!!”她绝望地伸出手,眼睁睁看着他闭上了眼,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那个武艺高强、痴心着她丫鬟的侍卫,再也不会回来了。 究竟是为什么,她身边的人要一个个离开!? “唔——”季无雨忽然痛呼一声。归雪扭头只见后头又是一箭射来,正中他拉着她的手臂。箭矢带毒,流出黑血,可他仍是死死抓着她没有放开。紧接着又是“嗖嗖”两箭,射箭的羌人在后头看得倒是起劲儿了。 “我说他怎么还不把那女人松开!?难不成是看上她了?” “兄弟,再补几箭!” 青年再次拉弓射箭。 “放手!”归雪拼尽力气甩开他的手。季无雨本就受伤,再拗不住她死命的挣扎,一声痛呼终于松开,新来的两支箭矢从他们分开的间隙中过去,没有再给他添上新伤。 “这些人想要抓我,与你无关!季先生,我不能再拖累你了。帮我照顾好泽儿,拜托!”她忍痛将孩子抛给他,挥动马鞭,忽朝另一方向奔去。她已经连累了破月,不想再连累他了。他们都是和苏毓钦有关的人,是在他走后,唯一能唤起她对他记忆的人。泽儿异乎寻常地没有大哭,显得十分冷静。 “归雪!”季无雨一声急呼,扬鞭将欲追她,然羌人的铁骑已然赶上,顷刻间将他与她隔开。他以前还从未见过她跑得这样快,跟兔子一般,心里顷刻间涌出一股说不出的酸痛。这种酸痛的感觉,上一次出现,也只是在母亲死的时候吧。 “归雪!”他沙哑的声音穿越尘土和兵戈之声,却再也到不了她的耳边。不!这一切怎么能发生呢!?她一个人要怎么办!?这群胡人全在追她! 他抽出长剑,准备与这些人拼杀了去寻她,却惊觉自己的四肢已经渐渐没有力气。箭头上的毒性发作得很快,掠夺走了他的体力。他心中一痛,当即用最后一点力气斩断胳膊上的三支毒箭。怀抱中粉嫩的小婴孩阻断了他最后一搏的幻想,他最后朝她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拼尽最后的力气,带着泽儿离开此地。 由于归雪转了方向,大批的羌兵都被吸引走了。一群持刀的毛子兵正轰轰烈烈地追赶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不亦乐乎,好像在狩猎一般。 “抓住她!” 北风翩翩卷起她的衣裳,萧萧入耳,两眼黑茫。归雪强打起精神,心知无论论武力还是论体力都拼不过这群人,更何况自己气力已竭,索性勒马停下。 众毛子兵一见“猎物”竟自己停止了逃命,不由又是诧异,又都相视大笑。为首的人笑过后,指她问道:“你为何不逃了呀?可是被我们吓破 分卷阅读191 胆了!?”说罢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马背上的少女静立了一瞬,不紧不慢地调转过马头来。她只是发丝微乱,神色有些憔悴,然而依旧脊背笔直,丝毫不显狼狈之态,如一朵峭壁上山花临风绽放。所有人在她回转过身来的时候,都猛然大惊。 这可是中原最好看的女子么!?怪道南楚王点名了要。 不过擒了她以后直接去送与那南楚王,岂不是有点可惜了? 听说她的丈夫已经亡故。这么一个如花美人,无男人依傍也是怪可怜的。 所有人心中都不约而同转过这样的想法,却听那女子忽高声道:“尔等看清楚了,我前面就是悬崖。再上前一步,我便跳下去!” 朔风凛冽,北顾中原,一切皆成虚妄。轻生之念,她本也知道自己不该起,但今日被逼到山穷水尽,她宁愿择死自毁,也不愿受辱含冤。 前方竟是悬崖!?此处地形奇特,站在几步之远的位置,眼前景色与远处恰到好处地连成一片,眼观之竟会以为是路,而不辨是崖。她也是刚刚才发现的。 “姑娘且慢!”为首的长胡子大喝一声。 后边一个黑脸指她喝道:“小娘们废话什么,快跟我们走!” 归雪傲然一笑,正要再开口,却见他们后方,渐有烟尘漫起。 “你看什么呢!?”黑脸皱起浓眉。 归雪眼中涣散神情渐渐聚起,竟发出了笑声。 仰头,笑得如残阳滴血。 为首的人预感不妙,朝后看去,猛然叫道:“不好!有人偷袭后方!” 所有人当即阵脚大乱,转而向后应对去,与那不明的一方厮打成一片。这头,归雪却感觉自己落了自由了。烈烈的山风吹拂着她单薄的身子,她将双臂张开,拥抱住一股冷风,嘴角勾起一抹苍凉唯美的笑意。 天色黯淡了下来,月儿的影子正隐隐显出,笼罩在这一片地域的,正是傍晚时分浅淡幽凉的蓝光。她的身子在天地间好像变得透明了,透明到与万物融为一体。 她想,这一世,她依然眼睁睁目睹了天下始乱、山河破碎;这一世,她依然没能和他走到最后;这一世,她依然没能保住身边的人……母亲早逝,她不曾有过一个温暖的真正的家庭;爱情早凋,留她一人默默吊唁;朋友为她所累,一个个离开。这一世她混得依旧如此凄惨,比之上一世可有什么长进么? 隐隐有些悔,却也不知要如何才能不悔。或许执意挽留根本就是无用的。她放不下他的死,可紧握不放是逆天而为,将使她永远无法获得内心的安宁。 可是此刻她只想遁走。 随他去,上穷碧落下黄泉。 这是她的情。 另一面,是她残存的理智,它告诉她她不能走,走了便是对不起所有为她牺牲的人。她的命不只是她自己的,在她决定结束这条命之前,她没有途径去征求他们的同意,却也不该完全无视他们的意见。 然而这一切又哪里能说得清楚呢?到最后,还不是什么也不曾有过,什么也不曾念过。 脚步终究还是动摇了,向着情的那一面动摇。她的身子向后倾去,如被急雨打湿的山花,急速将下。 霎时间,一阵劲风卷过。眼前忽出现一抹红衣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了她即将下坠的身躯。 眼前的女子目似流火,微有怒意地看着她,与她一身苍凉凄美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在两方对战的尘埃前静立。 “南宫络?”归雪微张大眼睛,与对方流火怒目对视。 “你不该这样做。”南宫络说。 归雪凄然一笑,“我要怎么做,该与不该,郡主拿什么来评断?” 南宫络没有回答她,只一挥手向后方激战正酣的人马道:“你看见了吗?!我带人来此处为父王采药,正巧看到你……我就带着他们来救你!” 归雪一怔。 “他们绝不是我常林的兵,我也绝不允许他们打着常林的名号行这种不义之事!我的人马不多,但救你一个,已是绰绰有余了!如果我晚到一步怎么办?!” 归雪向前迈了一步,看着她问道:“你……这次又是为何救我?” “你不能死。”南宫络直言,“但我救你,和你无关。” “和我无关?” “我救你只是因为你是他喜欢的人。” “……郡主……” 分卷阅读192 >“不必多言。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他心里的人确实是你,而不是我。我不知道你们从前的恩怨,但我不希望见他难过。” 归雪闻言,心中又是怅然又是惋惜,问道:“我们上次说过的话,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记得呀!你说的话我怎么会忘记。”南宫络道:“但记得是一回事,我怎么做是另一回事。作为女人我不该帮你,可……” “我明白了。”归雪搓了搓手,款步又上前几步。“郡主,你比他更懂爱。” 南宫络只说道:“我救过你两次,你打算拿什么回报我?” 归雪看出了她的意思,笑道:“郡主是求回报的人吗?” 南宫络严肃指她道:“百里归雪,你记好了:你欠我两条命,日后再不可轻生。你若死了,以后我南宫络就是追到阎罗府上,也要和你算这笔账。” “……” “你在愁不知该去哪里吧?”南宫络道:“我知道一个地方,挺适合你。你若想隐世,便可循此去处。”她从怀中拿出一张地图塞到她手上,不言辞别,不言其余,回身走了。 “南宫络……”归雪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鼻尖莫名一酸。 蓝光转深,夜幕将至。两军厮杀喊打的声音,在高远天幕的背景下似被融化成渺远的回音,她眼里只看到那袭绛红色的背影,那么坚强固执地行着,如凝固殷红的血块。她本是常林战功赫赫众星捧月的郡主,却在另一个自己的世界里被淹没在无声的孤寂中,没有止境。 浅淡的月光勾勒出她纤瘦高挑的身影,南宫络的背影在她眼中凝成永恒。她向着她离去的地方,穿过兵戈铁马烟尘滚滚,恭敬地向她拜了三拜。 真假双生 第87章 第 87 章 山树和花草随着天色渐亮,一点点在细雨中清明起来,玉立娉婷。归雪独自走着一条羊肠小道,往那地图上画的地方而去,神情愁倦而淡漠。 雨意空疏,让人舒适。她好像一夜间变成了无根的浮萍,带着无奈与清寒继续她此生的漂泊,恍然觉得自己老了。 夕颜被人害死了,她无法让她复生;曾施以援手的碧儿背叛了她;苏毓钦走了,她亲眼看见的;他们被乱军冲散,破月为救她死了;季无雨为她受了伤,带着泽儿不知正往何处去。丈夫死别,骨肉生离。乱时辗转,飘零如叶。 她忽然停下了脚步,在这秋雨微茫的早晨,她开始认真而深刻的自省——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山中却恰好走出个打伞的小童来,脸蛋儿红润,声音清亮,一抬头忽看到山里来了个神情忧愁的如画美人,殷勤喊话与她道:“这位姐姐,你打哪里来?” 小童的话里带着浓重乡音,她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些年,她辗转四国,她出生的地方巫刹台不属任何一国,她该说自己是打哪来的呢? 正凝思着,小童却已经过来了,踮起脚把伞打在她头顶上说:“姐姐,你和我进山避雨去吧!” 她感激地点了点头,小童看起来很高兴,欢快地与她带路。 山中几间茅屋,三三两两并立着,看上去是个小村落。一位银发老人正站在庭院中间采桑。小童将她带过去,与老人说了些什么。她看出这位老者是村里族长一般的人物,忙依礼见过。想了想,又将南宫络给她的地图拿来给他看。老者看过,脸色一变,殷切道:“原来是南宫络的客人,快和我来。” 她就这么在这村庄里住下了,一晃两年。村里人都与她和善,只觉她不大爱说话。村里有个道观。秋天的时候她常常坐在那道观的屋檐底下,看着雨越下越大,秋叶在寒风中瑟瑟不安,任裙摆被廊下的雨水打湿。 她喜欢寒雨。因为寒雨来的时候,附近廊下的人都会进屋避寒,周围就没有人了,她的眼泪就不怕被人看见。大多数时候,会默默地响起苏毓钦。她已经渐渐忘记采龙涎香的流程,忘了自己在风灵楼纤手剪灯花的样子。它们都已经飘然远去了,让她慢慢觉得生疏。一切的一切,均淡成遥远的回忆。只有他送她的那管竹笛还在她怀里,却不忍去吹。 人间没有仙界的忘情水,她还是忘不了他。 她的内心里生出了一种虚无的幻灭感,好像什么也不曾经历过,什么也不曾拥有过。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都不过是尘世俗人才有的牵绊。她也是个俗人。 这个村落真是安逸,自给自足,外界的纷扰侵袭不进来。问村落之名,有人道是“桃源”。 光阴难熬 分卷阅读193 。与从前生活在期待中的她不同,现在的她心境忽然安稳了下来,平静流年便像玫瑰一样忽然长满了刺。她咬着牙,企图将刺一根根拔掉,却只扎了满手鲜血。 转眼又是一个雨天。道观外照旧是她独一人在外边看雨伤神。微微转过头,看到道观里一片香火,烛影光摇,倒是温馨得紧。她忽然起了意,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发丝,将裙角的雨水挤干,脱下鞋袜,进了那她看过百遍却没进去过的道观。 佛祖铜像静穆地屹立在宝殿中央,嘴角含笑,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敬意。款款数步之间,仿佛掠过了苍苍流年。她望穿这座宝殿,通到外面的那头开着几枝新鲜的蔷薇,红得惹眼刺目。 一排排矮矮的烛光,随风轻恍,投射在她的脸上浮光掠动。她沉静着,丝毫未觉那头也有人进来了,正深深看着自己。 直到她又叹息一声,抬起头来的时候,才恍然对上一双清寒眉目,不觉一怔后退。 “娘!”一个稚嫩的声音忽打破了两人相对的宁静。泽儿挣脱了他的手,迈着小步子急急地朝她跑来,一头扑进她怀里,“娘,娘!” 归雪怔住了。一声声“娘”,唤得她五脏欲碎。 泽儿!是她的泽儿! 天!有生之年,居然还能与她相见,老天庇佑! 她急急抱住她的小脑袋,用她冰凉的手抚摸她,“娘在这儿,泽儿不哭……” “娘,你为什么不要我了?”泽儿抬起小脑袋,一双满含泪水的大眼睛巴巴儿地看着她,非常委屈。 归雪歉疚。 对面那道目光却是一直看着她,没有挪移过。 真是巧了。军中离散,道观相遇。她没有想到,在这个阴冷的雨天,季无雨会突然带着泽儿找到这里,找到她。 他清寒的眸中带了温度,显得与以往不同。 她曾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看着自己孤独一人,避世隐居。如今忽来了故人,又怎不叫她生出一两分欢喜来? 将泽儿紧抱在怀中,她终于认真与他对视。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退回,只道:“你好吗?” 季无雨笑得微苦,“好不好,我都将泽儿给你带来了。” 泽儿听到了却一下子反应过来,转过小脑袋道:“季叔叔,你要走吗?” “叔叔不要走!外面不好!” 归雪有些惊异于她说的话,季无雨却早就习以为常了,冲泽儿勉强笑了笑。 泽儿见他不说话,愈发不放心,又说:“叔叔不要走,好不好嘛?”三岁的泽儿声音里带着撒娇的味道,声音甜甜糯糯。 归雪见泽儿还是肉嘟嘟的,便知这两年季无雨定是将她照料得无比周到的,再看他自己却是比从前消瘦许多,不觉心下有些感愧,开口道:“来这地方不易,你就暂且留下吧。若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再走不迟。” 季无雨微讶。半晌道:“也罢。” 泽儿露出了高兴的笑容,撒欢儿道:“这是我最高兴的一天啦!” “走吧。”她冲他勉强一笑,引他出了道观。 季无雨看着她的苦笑隐隐难受。她确实不比从前了。 虽然容颜未改,但她脸上再看不到从前那般红润颜色和舒心的笑,整个人仿佛由从前一朵娉婷莲花变成了风中飘零的落红。还是那么美,却美得很是清冷凄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佛说众生平等,说的没错。便是她巫刹台灵女,也要食凡间烟火,历经七情六欲离合悲欢。 两人走着走着,不觉说起了那次分别后的事。他听了归雪的经历后,不免也赞许南宫络。归雪又问他,他却苦笑了一下说,故事太长,留着慢慢说与她听。归雪无奈地淡淡一笑,不再追问。 天渐渐地暗下来了。屋中的灯火也渐次亮起。泽儿睁着大眼睛,坐在妈妈的云榻上,一边吃糖一边看妈妈和叔叔下棋。棋走到一半,归雪忽然笑了。 她两年来没有这样舒心地笑过了。 是季无雨模仿了苏毓钦的棋法。 泽儿啃着糖说:“娘亲你笑什么呀?” 屋外雨声淅沥,屋内烛火盈盈,人的心意茫茫。季无雨看着她笑了,然那笑容转瞬即逝,化作了嘴角一抹微苦和嘲弄。她看他说:“你不必如此的。” 她不愿叫自己沉沦假象里。 可换了他却好像是做不到的了。他的内心仿佛有□□之声,将他咬噬,让这具已经千疮百孔的身躯继续沉沦。沉 分卷阅读194 沦,如患了酒瘾吸了□□。自甘沉沦。 面对她的说破,他亦回道:“你可以先把我当成他。等你走出来以后,再回到现实中。” 归雪却摇了摇头,轻轻地说:“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想采用这种虚幻的方法……这对你也不公平。” “这局棋,废了吧。”她伸出双手,将棋盘掀倒。棋子哗哗地落了一地。 “归雪……” “没事的。”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是,我是暂时还无法走出来,但我想凭我自己的努力走出。可能时间会长一点,但我不会放弃。” 季无雨沉思了很久。 “那走出来以后呢,你可有打算?” 归雪垂下眸光,“我还没想过这个。” 季无雨试探问道:“你是灵女。天下兴亡,你管不管?”见她不言,又说:“我这两年间见到了很多事,四国局势已变。你若是想管,我随时可将我所见闻告知于你。你若不想管,我半字也不会对你提及。” 泽儿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问:“娘亲,那你要管吗?” 归雪忽清冷一笑。 季无雨嗔她:“泽儿,睡觉去,插什么嘴。” “噢。”泽儿鼓起腮帮子嘟囔了一声,撅了噘嘴,还真乖乖地滚进了小被窝。 季无雨试图劝导她,“我想,他若还在,定是不愿见你烦忧的。不管做什么,只要你欢喜快乐。你难道不希望自己是这样吗?” 归雪站起来,向窗户边走去,声音微茫,却是说道:“我不过这世间千千亿亿万物之一,又为何要将自己的生死烦忧看得如此重要?春花终将再开,生命永恒不息,我又要惧什么呢?” 季无雨打断她道:“你错了。这只是你的想法,可我们呢?” “你面色不好,给我诊诊脉。” 他搭上了她的脉搏。 “一会儿我给你开个方子,你要好好养息。在你完全恢复以前,我不会离开。”他以一个大夫对病人的命令口吻说道。 他们忽都不约而同地想到当年他撇下她离开的事儿了。那件事似乎格外遥远,又似乎近在眼前,叫他们都想来不快。 “无雨,你真的变了很多。”她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是么?呵……你也不是我从前认识的归雪了。”季无雨慢慢把她的手放下。“早点歇息,别吵了泽儿。” 第88章 第 88 章 洛东方从没有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辛辛苦苦自以为翻盘了,却又因姓花的遭到了灭顶打击。苏毓钦、花于宁等肱骨重臣接二连三地离去,朝中人心开始惶惶不安,在上次的事情发生后,很快便分化为两派,王党与非王党。 这日,洛东方又招来影子,询问他上次交代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影子摇了摇头,说他心中虽已有怀疑对象,但证据尚且不足,还需要一些时日。 洛东方一听便惊坐起来,忙问他怀疑谁。影子道:“王上,属下忽然想到一个人,或许对我们搜罗证据会有帮助。” 洛东方急不可耐,“你快说!” 影子说:“前段时间王上接到告发信,竹离潇在未经王上允准的情况下私自前去北周半月,其中蹊跷自是大有文章可做。如今他身在监牢,属下斗胆,还请王上将他放出来。” “放了?!怎么能放了!”竹离潇,他曾经信任并试图拉拢过的人,竟会做出欺君罔上之事。他私自前往璇元后归,谁又知道他和敌国是有什么勾结?洛东方痛恨这种“背叛者”,且永远都不会原谅。 “王上莫急,且听属下慢慢道来。”影子说:“如今朝中大臣已分为两派,不属于王上这党的,其领头人物是顾冥夜没错吧?” 洛东方点头,“嗯!然后呢?” “王上可还记得顾冥夜当初是怎么爬上来的?这要放在五年前,王上可是连这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的呵。” 洛东方皱起眉头,思量道:“不是苏毓钦给引荐上位的吗?” 影子悠悠道:“王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苏毓钦是何许人也,怎会轻易认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据属下查探,当初顾冥夜之所以能得苏毓钦赏识,竹离潇可是大有功劳。” “哦?!” “以此来看,这两人之间必有某种说不清的关系。而现在竹离潇身陷囹吾,顾 分卷阅读195 冥夜官居高位,居然并不打算帮他昔日的恩人一把,王上说这又是什么原因呢?”见洛东方陷入沉思,影子继续说:“而这两个人又和已故的苏毓钦有说不清的关系,一个是他的部下兼盟友,一个是他新法的继任推行者,两人都蒙受他知遇之恩。” 洛东方越听越不舒服,道:“你直说需要朕怎么做吧!” “所以属下建议王上先假意将竹离潇放出,设法让他与顾冥夜相见,到时属下躲在后头,自是看得一清二楚。”影子道:“属下和盘托出吧,我怀疑的人,正是顾冥夜。” 洛东方闻言勃然变色。 对他来说,任何人,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洛子寒,他都必要让那人身首异处。曾经因怀疑而生的血洗事件,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便是明证。 “本来属下原来是怀疑过苏毓钦的,但现在他已死了。而真正的前太子没有报仇雪恨,是绝不会轻易死的。” “继续说!!” “顾冥夜在北周爬上高位本就是一件令人怀疑的事情。”影子径自在他对面坐下来,拿了两根竹签儿摆在桌上,说道:“用这两根竹签分别代表顾冥夜和竹离潇,他们在明面上有交集的时间,是苏毓钦临走之前。在这之前,他们进行着不为人知的某种秘密联系和活动,顾冥夜还只是我北周军队中的一个小小步卒,竹离潇是南楚大户竹家之子,却因风流放荡被逐出家门,跟了苏毓钦一段时间后,在奉城之战中,跑去常林军中送死。” 洛东方越听越觉不可置信,“奉城之役何等惨烈……再说,他为何要跑到常林的军队中去?” 影子道:“竹离潇定然是有不死的把握才会去的。他的行为只能这么解释,那就是为了和顾冥夜会面。他们将那场战争本身作为对他们会面的掩护,因为那是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他将下面的竹签往上移了一些。“而在这之后,他们的会面就都是通过苏毓钦联系的了。在表面上看是苏毓钦为主,他两都是他的属下。可实际上,王上看看眼下这三人的结果就晓得了,谁最终掌握了北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谁是现在的众臣之首?很明显,顾冥夜才是主。而他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和行迹,在面上伪造了一个假象。 在他走上这个位子之前,他待在军队里做一个小卒子,毫不起眼,但正因如此他才有了向另外三国传递情报的机会,搅得王上这边总是局势大乱!而现在,他是众臣之首了,没有原来那样好的机会了,所以王上看看,近期都并无洛子寒的动向。” 洛东方凝神静思,笑得讽刺,“照如此说来,一切都讲得通了。好,好哇!” 影子又说:“属下如此推测,还有一个证据。王上可知道‘凌云诀’吗?” 洛东方瞪大眼睛。 凌云诀……呵,他怎会不知道呢!这个名字像梦魇一般,缠绕了他十几年。每一次提起他就会同时想到那个雷雨之夜他将兄长剁成碎片的样子。 “朕知道。” “属下曾亲眼见过顾冥夜使过‘凌云诀’的剑法。”影子说:“因为属下早年当土匪的时候,曾潜入先王身边,那次先王与淑太妃在龙舟内室秘密谈话,属下透过门缝,得窥‘凌云诀’的真面目,所以识得。” 洛东方听得愈发激动暴怒,猛然一拍桌子,大口喘气道:“洛、子、寒!今日朕终于找到你了!” “王上且慢,我们还缺一条证据。”影子说:“前太子后背上有蛟龙刺青,其状独一无二。我们下面要做的,就是引竹离潇于顾冥夜见面,然后想办法看他后背上是否有蛟龙刺青。王上可叫刀斧手埋伏在侧,如果确有,即令他们杀出,将其当场捉拿。如果没有的话……那就还有待考究,切不可打草惊蛇。” 洛东方听了他的话,考虑再三。原本是恨不得马上冲去顾府将他捉了来。 转念一想,自己近日连遭厄运,眼下还尚未平息朝臣众议,若证据不足贸然动手,恐更失人心。这才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以手扶额道:“朕允了,一切都按你说的办。” “属下,遵旨。” 再说璇元那头,整个王宫已是全然乱套。 先有王上认女风波,太子被重伤,后是边境被犯,朝中将领却都是懈怠已久,好容易寻回的公主再次失踪。 当初江休为了确保能一举将苏毓钦陷害置死地,对百里含章下了毒手。现在人人都知太子病愈后已变得神志不清,形状疯癫,再不复从前那副高贵样貌。这还不算,他竟是见了哪个女子都要喊一声“青瑶”,连对公主们也不例外。这事儿传到百里单于耳中,单于自然大怒,又见他丝毫无悔改之意,数月后便下旨废了太子。 而 分卷阅读196 以前与百里含章一条战线的百里若耶,现在对她这个哥哥是不管不问了。人人只知公主中了魔障,日日在府中守着一口冰棺里的尸体,每日只喝点稀粥。任谁靠近那冰棺一步,便要被她下令杖杀。公主府因成了鬼也不愿意待的地方。和从前的车马盈门比起来,简直就是两重天地。单于虽然对近来发生的事情感到气不打一处来,又手足无措,但看到从前事事乖顺懂事的八公主如今竟自甘堕落,也是十分恼恨。一开始他还体谅她的心情,想了些法子逗她欢心。可日子久了,他也不觉厌烦。再看到这个再不打扮自己、蓬头垢面的女儿时,便直接呵斥她滚开。 百里若耶现在对谁都不感兴趣,除了冰棺里的那具尸体,以及和那具尸体有关的人。比如下落不明的她姐姐百里归雪,又如被迫投靠了她却没办好事情的碧儿。 天寒地冻的日子,一个没有炭火的草房里,蜷缩着一个已经骨瘦如柴的黑脸丫头。她发黑的手里捧着小半个干得发硬的馒头,放在口边小口地吃着,两眼空茫无神。旁边是一个比她个头更小的小男孩僵硬的身子,躺着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外面下着雪。她一个人静静待着,手里的馒头在恍惚中一下子被放得老大,好像被剥落掉了外层那坚硬难咬的壳,露出的中心白色的米面,散开成粉绽放在空中,化作那雪了。 她本已昏黑的眼前忽渺渺茫茫地出现了一副雪中美人图。轩窗外面是飞雪,美人坐在窗边碧茜纱里读书,在秋千架上吹笛,取青梅花心酿酒分她品尝。她听到了绝世的曲,喝到了绝美的酒,看到了绝代的人。 画面一个辗转翻过,现在的她,却怕是已离死不远了吧。 她背叛了于她有恩的美人,虽然她再没见过她,但她总会梦到自己在与她对峙。她问她一个为什么,她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也在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 是因为小桃吗?还是因为她自己? 归雪是对的,她确实该更看重夕颜。毕竟结果已经摆在这里——夕颜哪怕陷入两难,也不肯为了心爱的人背弃了她,而她碧儿,却被一个外人三言两语就说动了。如果说先叛了荀玗琪是有道理的,叛了归雪则毫无道理。她和夕颜救过小桃,也救过她,都待她不薄。 可她又是怎么回报的呢? 她不奢望她原谅她,因为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那天,她就站在后面,看着白湘柳进夕颜的房门。 那天,就是她给百里含章指的路,让他闯进归雪和苏毓钦所在的密室。 她嫉妒夕颜最得信任,她不满归雪“厚此薄彼”,她轻信白湘柳的甜言蜜语和挑唆,她视小桃为唯一,她想自己活得更好。 可终究,到头来,一切都事与愿违了啊。 又是一年飞雪漠漠。 她如今的境遇,可不都是自找的么? 她咽下了最后一口馒头,发霉的味道在喉咙管内蔓延开最后一点,她放开了手,往旁边倒去。 总算是,能与小桃永远,永远地团聚了。 第89章 第 89 章 竹离潇知道自己是被人陷害的了。但这个人是谁,外边又发生了些什么,他却一无所知,只有不祥的预感在心头梗塞。他甚至无瑕顾及自己,反是更牵挂在外面的人。数月以来,人消瘦不少。 然这日,送饭时间牢门打开的时候,他微睁开眼睛却看到一道华丽的衣摆。视线忙往上寻去,却见来者正是如今的左相,顾冥夜! 竹离潇腾地一下站起来,手足上的镣铐随着他激烈的动作发出一大片哗啦刺耳的响声。 他们彼此对视了几秒,竹离潇缓缓开口道:“你来了?” “我来了。”顾冥夜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 “来救我?” “来救你。” “呵。” “你换上这身衣服,马上离开,有人会在外边等你。后面的事我自有办法。” 今日王上出宫巡游,宫内守备松懈。顾冥夜早就惦念竹离潇已久,正愁没法子将他救出。如今这正是个好机会。报竹离潇的恩,报苏毓钦的恩,更待何时? 竹离潇接过衣服,正自犹豫,却听顾冥夜道:“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疑惑,但现在显然不是询问的时候。你便照我说的做,我保你安然无恙。” “你自己呢?”竹离潇微微皱眉,“我这么问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公子。你……” “咳咳!”顾冥夜忽然 分卷阅读197 抚着胸口大咳起来,好容易喘过气来,歉意地向他摆了摆手道:“不好意思,最近染了风寒。” “哦。”竹离潇心里愈发狐疑,一面把那衣服给打开,正要换了,忽目露疑惑道:“这岂是一件衣服?” “什么?”顾冥夜过去一看,只见那“衣服”一展开,不知何时已被人剪成了几块碎裂的布,根本无法叫人穿上。 竹离潇冷笑一声,“呵,你莫不是在耍我?” 顾冥夜露出惊疑之色,“这、这怎么可能?” 环顾四望,监牢里的狱卒都已被顾冥夜事先想办法发弄走。时间点滴流逝。竹离潇微有愠色道:“顾相如此谨慎的人,办这等大事,怎会如此马虎?” 顾冥夜无辜道:“离潇,我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你再与我说下去,怕真是无望了。”竹离潇忽看向他,“咦,何不把你这身常服给我?” 顾冥夜闻言吓得往后一退,面色冷下来道:“这如何使得?!离潇莫要胡来。” “我胡来?”竹离潇冷笑说:“这么看来,你今天当真是来耍我的。既然这样,那顾相还请回吧!” “我们可以想想其他办法。”顾冥夜说。 空气里安静了几秒,顾冥夜忽然叹气道:“罢了!你就穿我的衣服出去吧!” 他亲自将衣服脱下给他,竹离潇也不客气,接过穿上,正要离去,忽见黑影从四面窜出,将两人团团围住。顾冥夜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竹离潇亦是惊呆,傻傻地自语道:“老兄,这就是你帮我的计划?” 虽然受到惊吓,但顾冥夜马上便反应过来,转身面向他们。正要拿出官架子来做威慑,却见人群中缓缓地走出一个人,穿着明黄色常衣,气度雍容,正是王上洛东方。 顾冥夜忙行礼拜见,“臣参见王上。”随后又做疑惑状道:“王上不是出宫巡游了么?怎会忽然来天牢?” 洛东方按捺住心头得意和冲天怨气,卖着关子道:“看顾卿的样子,是有大事要办啊。” 这二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洛子寒的名字,无时无刻不想将他千刀万剐。他曾无数次幻想过捉住他时要如何严厉地折磨他,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现在,当这夙愿实现了,他反而不想将他过快地处决。 顾冥夜感受到了他冷冽如刀的眼神。那不是一种普通的仇恨。那种仇恨,不只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不只是家族间的血海深仇,更像是能穿越生死……穿越生死铭刻骨髓能入轮回的大恨。这恨意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了二十年,早已根深叶茂。如今到了这恨开花结果的时候。 竹离潇也感受到了这诡异的气氛。王上看着顾冥夜,好像一个认识已久的熟人,而自己的存在已经变成空气……准确地说,是此时此处除顾冥夜以外的所有人皆成了空气。洛东方的眼中,满满的只有顾冥夜一人。 终于,洛东方继续说话了。“顾卿,朕要你做什么事,你都会去做的对吧?” 顾冥夜强自镇定,“当然,臣是陛下的臣子。” “朕方才看到爱卿脱衣服了。”洛东方几步走过来,绕到他身后,声音里透着彻骨的寒意,“爱卿这里头穿的是一件冰蝉丝衣,十分通透。朕透过你的衣服,看到你后背上有一块蛟龙刺青。” “回王上,臣儿时确被文过刺青。” “呵,是啊。不知爱卿文一条龙在身上,是何用意呢?” 顾冥夜答道:“王上,那是臣儿时与兄弟嬉闹文上去的,事后才知道此行不妥,但为时晚矣,便……” “既知道不妥,为何不踢肉剜骨,把它除去?!”洛东方的眼中似乎有森森白骨显现,每一个字,都咬着鲜血和仇恨。 “王上……!” “来人!!”洛东方一声暴喝,“将这个十恶不赦的罪徒,下诏狱!” “王上!!?”顾冥夜大喊,“臣不知何罪之有!?” 竹离潇看懵了,慌神下跪求道:“王上,顾相只是想来与罪臣改善下狱中日子,但罪不至此啊!” “呸!”洛东方照他脸上啐了一口,“你个罪臣,也有脸向朕求情!” “王上,王上!”顾冥夜的喊叫声渐渐被淹没,随着左右之人将他拖出去,洛东方的脸色渐渐涨红,色如猪肝。 “王上怎么了?!”后头一个人忽然问道。 “快扶晚上回去歇息!”一个戴面具的人在人群中说道。 “快,快!”场面一 分卷阅读198 片慌乱,掩住了一声得意的冷笑。 养居殿内,并没有御医,只有影子和洛东方两人。 “王上的病症,一部分是因当初动用禁术的影响,一部分是因为完成了多年的心愿。”影子说道。室内光线昏暗,洛东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刚醒过来,洛东方动身便要下床,“朕要即刻去见他。” “王上且慢。”影子说:“属下要提醒您一句,对此人一定要先审问,再上刑。王上切莫被情绪冲昏了头脑。” 洛东方哼了一声,“朕知道了!”才迈出两步,却又是一阵晕眩,站立不稳。 “王上!”影子上前扶住他,“王上还是先歇息几日吧!他跑不掉的。” 顾冥夜被下诏狱的消息很快就在朝野间传开了,无人不惊讶疑惑。虽然洛东方处对此事的前因后果封锁得紧,但最终还是被人知道了。关于顾冥夜就是洛子寒的消息,一时间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动荡不安。 就在众人皆惶惶然的时候,竹离潇却趁乱随着一不知名姓的女子,悄悄从监牢潜出。 那女子穿着个黑色斗篷,容貌被毁过。她拉他上了一辆马车,自己做到前头去驾车。 两匹马飞速奔驰,竹离潇在牢狱中待得久了,恍然间忽然置身于如此速度之上,只觉心跳的厉害。宫墙飞过,原野飞过,树林,石桥,溪水,一切都只在视线中存在了片刻就消磨了。但在这一切的飞逝中,在他缓缓展开的掌心里的一朵牵牛花,却在婆娑的月光中,跟随这速度舒服地摇颤着。 风声呼啸中,耳边却仿佛忽然裂开了一阵响亮的金属声音,好像是女人金属做的衣裙被撕裂。 ——你从这道门出去,永远别再进来。 他的整个身子忽然猛烈地一阵剧颤。抬起眼睛,一片恍惚中却出现了两颗含笑的银星。那是她的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与他初见时的模样。 ——从你奔赴战场的那刻开始,你便已经和她越走越远了。 他的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了。一种惊愕、恐惧和怀疑,在他眼中被逐渐放大,大出了眼眶的边界。他忽觉自己早已受不起那两颗银星了,亦受不起那冬天的雪花。 他自己选择的离开她;他又第二次选择了离开她。 在功名利禄、理想抱负和她之间,她永远都会是被舍弃的对象,那些烟花巷陌中的红颜知己更不例外。他忽然想到了苏毓钦。在这一点上,他和他正好相反。 一阵轰隆的声音忽从马车底下响将过来,是车子在过桥了。大风先开了车帘,只一瞬间,把他手里那朵红色的牵牛吹走了。单薄娇弱的花瓣,眨眼间飞去了车窗外边,在怒号的风声中瓣瓣碎裂。他忽觉得心口一阵疼痛,大喊停车。 驾车女子对他说的宛若未闻。巨大的风声和马车车辙碾过的声音压住了其他的一切声响。他伸手向自己心口抚摸,感觉那里早已是一片冰凉。 而夕颜的优美却在逐渐远行的记忆中被铭刻得越来越深。再去想她的时候,他不再像原来那样抱着无谓的态度了,不再简单把她的种种只归结为他生命里的一个类别了。脑海中,她最初微笑着的眼睛和暗透着风情的眼神相啮合,钳住了他的呼吸。她的影子在他心里飘飘荡荡,穿梭于每一个毛孔中,却又像一缕风一样怎么也抓不住。触手只是无边的黑夜,和西天沉沉垂月。 “我要去璇元!”他忽然大喊道。 驾车女子冷笑了一声,“恕我直言,你现在没有命令的权力。” “去璇元!”他的声音猛然咆哮起来。驾车女子已扭头,惊见他已经立于自己身旁,一柄匕首毫不留情架在她脖颈上。 “竹公子!”女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您还真是知恩图报得很呀!” “我现在管不得这些。必须去璇元,否则杀了你。” 女子轻蔑地看他一眼,“你以为杀了我你还能逃吗?” 竹离潇的声音激动而阴冷,“如果不能现在去璇元,我宁可死在半途。进北周牢狱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不畏惧第二次。” 第90章 第 90 章 她的坟在一处僻远的山上。山上林木葱茏,花朵环绕。秋初,淡黄的太阳光线在透明的空气中乱舞,被叶儿弃了的树枝丫在他头顶上向他伸出乞怜的手足。竹离潇已在这一带区域找了三天三夜,此时他又累又渴,头脑昏沉,却宛如未觉。 终于,在他觉得气力要支持不住了的时候,恍惚间于 分卷阅读199 山脚下抬起头,隐约看到了树木掩映间,半山腰的地方立着一捧小小的垄土。 他猛然一下子停住了,如钉子一般在原地立了几秒,随后如闷雷一般拔腿往半山奔去。他摸不清自己此刻一个清楚的想法,只觉得他很想,很想过去,去看看究竟。 他喘着粗气,一步一步逼向那捧垄土,上边有一墓碑。视线顺次往下看去,他慢慢瞪大了眼睛。 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隐约在墓碑上浮现,含笑,含情,又微恼地,凝视着他。 不!!这或许是同名!他不愿再凝视这墓碑和墓碑上出现的她的幻影,可他又不自觉地去凝视,去好奇和关心。 终于,在他看到旁边的两行小字的时候,竹离潇内心如五雷轰顶:给这块墓碑题字的人,署名归雪。 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了几步,脚跟已经到了山石边缘,眼看便要掉下去,他忽然恍过神来了,眼疾手快地抓住旁边一根粗大的藤条。藤条连着的草木枝干亦被连动着哗哗地响,他废了好大的劲才又重新站稳了。 “夕颜,不……”他朝她的墓碑走过去,手上的动作陡然间迅疾起来,他试图拔掉那墓碑,用手刨开黄土去找她! “住手!”和他一起的那位女子厉喝止道:“竹离潇!她活着的时候你不珍惜,人都死了你还要惊扰她吗?连我这旁观者都看不下去!” 他刨土的动作一刹定格下来,一双手停在半空,布满血丝的眼慢慢转过来,看着她毁容的脸。 ……她说得对。 他有何资格刨开她的坟土? “人也见到了,你该是达成心愿了吧!”女子啐了一口,“若不是主人吩咐,我才不想救你性命!” 竹离潇慢慢地开口,“你主人到底是谁?” 他未知这名女子的来路,却甘愿和她走,是因为他已经别无退路,不如冒险一试。但现在情况变了,他已经得以脱险。 女子并不回答他,只说:“你若记我救命之恩,便不要再打搅这位姑娘了,算是还我恩情。后会无期!” 见她要走,他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头一回想认真看看她那被毁的面容。可只一瞬,她转身离开了。 顿了顿,转过身,他犹豫了许久,含着泪把那刨开了的黄土又堆上去。 他跪坐在她的墓前,月光大亮。此处倒是个有花有树有鸟又清净的好地方,不荒凉,不冷僻。她睡在这里,该是很安宁吧。 他已经无瑕去思考她离开的缘由,只她已经离开这一件事情,便足够他痛上半生了。归雪似乎也已不在璇元了。她和苏毓钦去了哪里,都不得而知。心里忽然窜起一股凄凉之感。曾经熟悉的人,是在何时都走散了呢? 她和他的过往,那些不长却足以让他铭记的过往,开始在他脑海中慢慢地回放。他开始发现他有太多的秘密没有告诉过她,而她几乎对他毫无保留。为什么呢?他为何没有告诉她呢?是自我封锁的习惯使然,还是根本没有像现在这般全身心在乎过她?时至今日,功名和她两头皆空,他回首来看,才觉凄怆。 他从未告诉过她自己以前的那些事情。一个庶出不受重视的身份,以流连烟花巷的做派来保全自己免受嫡母陷害……可流连着流连着,他还真喜欢上了那个地方。那些吟诗作画、多情善感的女子,她们喜欢他,真心待他。她们把他写的词谱成曲,请他作画喝茶,与他把酒闲话,在他科举连连落第的时候给他安慰。 ——她们不是蜜蜂蝴蝶。另外,我也不是登徒子。 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做如此明晰的辩白,与他从前无所谓的态度对比鲜明。但他没有与她详说下去,便换来了她一个无奈的“才子佳人”的比喻。 他也没告诉过她他的志向。他本是常林人,无奈后来,尧河一战中南楚大败常林。故土被侵占,原常林百姓不知该何去何从。他便稀里糊涂地,如被命运大手拨弄的一颗棋子般,从常林到了南楚。但他还是时常会怀念故土家乡,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回到从前。科举连连落榜,四处登门自荐,没人看得起他。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风灵楼的采香姑娘。并在数年后,通过她结识了苏毓钦——那个能帮助他实现抱负的人,他的伯乐。奉城之战中,他再也忍不住内心激愤激动的心情,星夜独自去了前线,混作他的故国常林的军队中的一员。但万没想到的是,那天奉城被毁,□□漫天,没想到他还能在这被毁的城中侥幸活下来,没想到他会偶然结识了一个和他同样侥幸的敌国士兵。更没想到这次偶然的结识,会在后面给他们彼此带来如此之大的影响…… 而在这所有所有的经历中,她对他来说又算什么? 分卷阅读200 /> 他满心的志向抱负,根本无心再去想其他。萌动已久的情爱的芽儿,在他自己习惯性的忽视当中,慢慢地萎谢了。一旦失去,再不可复得。 “夕颜……”竹离潇静坐在月光下,身上如披了一层寒霜,动了动嘴,唤出她的名字。 “我来看你了。” 风吹草动,月夜透凉。 “你知道吗,其实我是常林遗民……遗民,遗民你懂么?呵……哦,是我傻了。你怎么会懂呢?不过我但愿你永远都不要懂。懂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月光越来越亮了。慢慢地,在他和她的坟墓间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他伸出手向前去,好像觉得被月光阻隔住了。 ——离潇,你可知道心如死灰的滋味么? 最后相见时她的声音又响在耳边。他仿佛看到她那双变得哀怨的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 ——至少,那时候不知道。 她不懂他,因为他从未告诉过她。他也不懂她,因为他在她死前从未把对她的情爱认清。他们彼此各有各深切的痛苦,是在两个平行世界里的。在她生前,她不懂他的苦痛,他亦不懂她的,可他们还偏要相爱。 他开始迷惑了。或许,破月才更适合她? ——她在等我。 这又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朔风寒雪夜,千里奔袭,只为一人。 他忽然很羡慕那种感觉,那种宁为一人舍弃所有的自私和执着。可现在没有谁能让他那样做了,没有谁。唯一的那个女子,已经走了。当时他接过苏毓钦命令的时候,只知道好好遵循不出岔子,却并未细细体味对方此举背后的意义。现在他明白的时候,已经是沧海桑田。 “夕颜,对不起……”他终于慢慢地站起来,眸光悠悠似乎穿过了那道墓碑。摘了一朵牵牛花,放在她的垄前。 “我是知道的,我明明知道的……” 寒冷的夜风吹干了他此生唯一的一次眼泪。在心肺欲裂的痛苦中,他强迫着自己转过身,迈开步子,绝不要再回头看她的坟墓一眼。他怕再看一眼,他会义无反顾地也到那坟墓里去,下黄泉再去找她。 以后能去哪,能做什么?曾经那些朋友都在什么地方?汹涌的倦意一阵阵袭来,他强撑着,慢慢地下山。 月光拉长了他的背影,耳边传来秋虫的鸣唱。他静静地听着,头一回觉得那秋夜里再寻常不过的虫鸣声,竟是那样悲哀凄凉。 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 抬头看了一眼深蓝的天空,却不见玉衡闪烁。 忙忙碌碌,也曾得苏毓钦援手实现了些功名志向,然到此时此刻,什么都没有了。锦衣辉煌,战功赫赫,加官进爵,什么都没了……一切归于零。竹家早已将他除名,忙碌半生的事业也已夭折,朋友们风流云散,爱着的女子与他阴阳两隔。现在的他,又要再从什么地方开始? 又或许,这天下所有人,无论贫穷富贵、才能高低,都只是命运天数这只大手中的棋子而已。再如何挣扎,也逃不过那巨大力量的拨弄。人又怎么能与命运相抗衡呢?可能那力量就是想叫他们都散了,叫天下都乱了,叫一切都虚无了。 他不无悲哀地这样想着。走着走着,已经到了山脚下。 今日之后的竹离潇,将不再是以前那个竹离潇了。 一朵被风干的牵牛花被他别在了腰间的穗子上,浅橙色的,朦胧摇晃。 第91章 第 91 章 蛟龙刺青的纹路如梦魇一般,牵动起他这二十年来的旧恨新怨。那纹路是张牙舞爪的,慢慢地像点洒在宣纸上的丹青一样散开,由远及近,由小变大,成为笼罩在他头顶的一方窒息的阴云,扯动了他的神经。 二十年前的这个皇宫,二十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厚重奢华的帘帐因电光骤亮,清晰地映出一人执刀劈将下去的黑影,鲜血飞溅,又随着闪电的消失一瞬间没入浓重的黑夜。 几十年“苦心经营”的“兄弟情谊”,几十年被亲手足夺去父亲爱重宠溺的怨气,在那一天全数爆发,酣畅淋漓。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年执刀时候的那分扭曲的快意,还有兄长临死前说的那些不明不白的话。呵……不过,很快就都要明白了呢。 坐在龙座上的这些年,他明知道有人私下怀疑他王位来路不正,却抓不住他们的把柄,同时那侥幸逃脱的前太子竟背叛了大周,做起了三国间谍,玩的得心 分卷阅读201 应手,摆明了是要与他报仇。这个人一直活在暗处,一直都是他的心病。 洛东方一步步走近黑暗的地方,诏狱往里第三间,就关押着那个他朝思夜想了二十年的人。 顾冥夜倒是一副淡然如水的样子。他早就注意到他来了,神色里还带着那种说不出的复杂和阴冷。 “洛子寒,你没有想到吧?”洛东方开口了。他的目光自打投射到他身上来,便未离开过半分。 “臣不懂王上在说什么。”顾冥夜神态自若地说道,“王上也知道臣以前受过竹离潇引荐之恩,如今他落难,臣就是想去看看他,并无别的。您本要出宫巡游,却忽然折返,雷霆震怒,将臣下狱。臣自问并不知道犯了什么大罪会让王上恼怒至此,还望王上能明示。” 洛东方死死盯着他,忽然猛烈地冷笑了几声,拍掌道:“好,好呀!不愧是你!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如此泰然。呵,也难怪你能隐身了这二十多年,将朕耍的团团转!” “王上,”顾冥夜的语气中带了些无奈,抬眼直视洛东方道:“臣真的不懂您的话。洛子寒?臣怎么会和洛子寒有关系?这朝中公卿,谁人不知洛子寒乃是我大周叛贼?王上您突如其来给臣扣上这样一个不白之冤,到底是为什么呢?就是死,也该让臣死个明白吧?” 洛东方冷哼,“你还真像是一副全然无辜的样子呵。好,装的好啊!” “王上不必与他过多纠缠。”影子的声音忽从背后出现。 “王上,属下与您一起审他。” 洛东方转头看了看,“是你来了……来得正好!朕就与你一起审审他!” 两人坐到了他对面,影子瘦长的脸上带了一抹得意的笑意,敲了敲桌子道:“自己说说,你是哪里人,以前都做过什么,家里人有谁,又是如何来到我大周的?” 洛东方微有疑惑,皱眉对影子道:“这些有何好问?不都有记载?” 影子笑道:“王上有所不知。他这样的人,履历又能有几分是真的?属下就是要听他亲口说。” 洛东方继续追问,“这又有何区别?” “找他说漏嘴的地方。”影子压低声音回答完他,看向顾冥夜,命令道:“快说!” “臣顾冥夜,山东临沂人,祖上从商。臣十岁参军,曾做过姚元将军帐下一步卒,后得竹离潇举荐,受苏相提携……” “诶诶诶!”洛东方气愤地喝断他。 顾冥夜眨了两下眼睛顿了顿,才恍过来,“哦,是是是,臣说错了……受苏毓钦提携,继任了他的官职。” 影子暗笑,暂不拆穿他开始的话,只就他后头讲述的内容说:“苏毓钦性格谨慎,绝不会仅凭竹离潇的举荐就破格将你一介小小步卒提拔到如此高位。这其中有何隐情,你如实道来。” 顾冥夜微微摇头,“我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稀奇的,不过是我本就有真才实学,苏毓钦有识人之明,竹离潇又与我一见如故,恰值大周用人之际,天时地利人和,我才走到了那个位置。真要说稀奇,那就是我烧了高香,运气太好罢了。” “哈哈哈哈哈!”洛东方闻言仰头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 “王上……”影子皱眉看他。 “哈哈哈哈……世上竟有如此狂傲之人,哈哈哈哈!笑死朕了。” “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顾冥夜打断他的笑声,“王上现在对我带着偏见,自然我说什么不是什么了。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尊奉于您了。王上之所以觉得好笑,其实恰是因为您无知得很。” “洛子寒!”洛东方双目圆瞪,眼看就要跳起来冲上去,影子急忙将他拦下,劝道:“王上切莫上当,您身子尚未痊愈,他就是想叫你怒火攻心,好审他不下去!” 洛东方这才又坐下去,想了想道:“你说的对,朕差点又给他耍了。”此人就算处在不利之位仍能将在上位者玩弄至此,的确不简单。 “洛子寒!”影子沉声一拍桌案,“没有对你用刑已是对你的恩赐,不要得寸进尺。” “我不是什么洛子寒!”顾冥夜有些激动地说:“你们口口声声说要审我,却在审出结果前就给我下了定论,口口声声叫我洛子寒,那还有什么审的必要?直接冤死人算了!” 影子呵呵两声,“行,那姑且先叫你顾冥夜吧!你和苏毓钦到底是什么关系,和竹离潇又是什么关系?” 顾冥夜仰头答道:“伯乐和千里马的关系。” 洛东方:“……” “不,你们不是。”影子忽然 分卷阅读202 露出诡异的笑容,“你和苏毓钦在十五年前就有了联系。那时候你们并不总在一起,最常用的联络工具是信鸽。你们在四国经营起的据点上百处,各路眼线遍布四国的大街小巷。这些年来大周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和你有干系,包括上次王上重伤受人掣肘,那场政变中几个关键环节少不了你的参合:岑太尉的死是你派人做的手脚,十三王爷也与你有勾结打开了府宅中的通道,进入养居殿的刺客也是你雇来的江湖杀手。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 顾冥夜听完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尴尬的笑容,“这位仁兄,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听来的消息,突然将这一大串莫名其妙的罪名全部加在我头上。我能说什么??你可是抓住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无从辩驳的弱点,才说起话来如此自信?兄弟,你要博得王上的好感和宠信无可厚非,但采用这种冤枉人的手段是否就不太厚道了呢?我看你也是生的相貌堂堂,不像是个坏人,怎的说起假话来毫不含糊?” 影子皱眉,心道,眼前这个人竟是比自己预想的还难对付。 洛东方却是听得愈发火冒三丈。一想到他那段时间所受的花晚照的种种屈辱,就咽不下这口气来。“那件事是你做的!?” “我说不是。”顾冥夜脸色阴沉下来,“王上就信吗? 说到底,事实真相不重要,王上信什么什么便是真的,不信什么再真的东西也是假的。” “王上,此人阴险狡诈,颇会诡辩之术。”影子说道。 “怎么说,呵。你身后的蛟龙刺青是铁证,无论如何也抵赖不掉。”洛东方斜睨着他,“儿时玩意?你以为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便可以蒙骗了朕?” 影子思量了半晌,心道此人太难周旋,必要抓起软肋。他的软肋在哪里? “顾冥夜!”影子忽然发话:“你今天不说实话,大周的新政,也就到此为止了!” 空气霍然凝固。 洛东方正要开口,却被影子眼神示意拦下。 顾冥夜心里边这下真着急了。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新政不可废!那是他拿命也要保住的东西。可是……绝不能叫对方看破了这一点。他知道他如此说只是一个试探的开始。越是表面上显得底气充足情绪激昂,越是心里边不能确定,他深谙此理。 暗忖了一番,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您以为终止新政是对我顾冥夜的损失吗?” “大周是王上的大周,它将何去何从,是被他国吞并灭亡还是走向强盛,都是王上说了算的。说到底,大周命运如何,影响对大的人是王上。大周若亡,王上会沦为亡国之君天下笑柄,我却依然可在别国为官,生活照旧。” 顾冥夜一席话巧妙地将概念置换,洛东方却没听出来,只暗暗握紧了拳头,说道:“你还是不肯承认你就是洛子寒吗?!” “王上,您一再逼问一个与洛子寒毫不相关的人,不过就是想求个心安罢了。他是您心里的一块石头,如今有了怀疑的对象,您想叫这石头落地,便要我通过冤枉自己来配合您,这难道是君子该做的事情吗?请问王上,除了我背后这儿时玩耍文上的蛟龙刺青,您可还有旁的实在的证据?又或者……”他看向影子,“是有些别有居心的人花言巧语耍弄了王上吧。王上乃是英明的君主,实在不该受小人的蒙骗。” “顾冥夜!”影子怒道:“你现在是罪人。要给自己开脱,也犯不着攀咬他人吧?” “王上,属下建议即刻上刑,否则此人是断不会招供的!” 洛东方冷冷地起身,“朕早就想给他上刑了。” 他越是不承认,洛东方就觉得越是可疑,越是笃信影子的判断,也愈加愤恨。累积了几十年的深仇,此时此刻,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往外喷发。 “诏狱里所有刑法,轮番给我上,三天三夜,别叫他死了,但一刻都不能停。违者,斩!” 第92章 第 92 章 下达命令后,洛东方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抱臂在旁看起了好戏。亲眼看着那些刑具扎进他的皮肉里,耳边听他痛嚎之声,让他觉得无比畅快,面上也不觉持续着诡异而兴奋的笑容。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顾冥夜已是遍体流血,气息奄奄。洛东方正看着他,忽有人来报说:“不好了王上,众大臣皆齐聚在外头,说要求见王上呢。” “什么?”洛东方脸色一变,顿了顿,随即斜睨向顾冥夜,“你还真是好本事。” 影子道:“王上想的没错,这些人准是来求情的。属下建议王上先不做表态,叫他们在外边等到天黑,同时着人暗中 分卷阅读203 记下来求情者的名单。” “嗯,就这么办。”洛东方给前来禀报者使了个眼色,那人即刻会意,恭顺应下退了出去。 “对了,有个好消息忘了告诉你。”洛东方微微摆手,叫那刑罚暂停,好整以暇道:“竹离潇跑掉了。你高兴吧?” “什、什么?”已是气息奄奄的顾冥夜微抬起蓬乱的头。 “他现在独自一人,不在大周境内。不过,朕若想让他死,可是很容易的事情。至于要不要叫他死,还得取决于你。喏,你别不悦,朕这是在给你报恩的机会。” 顾冥夜虽是遍体伤残,脑子却依旧清醒。洛东方如此说,不论真假,他都不能置之不理。想了想,微弱说道:“我说出王上想听的话,您就会放过竹离潇么?” “朕何必再管他?”洛东方死死看着他,“和你比起来,其他人算得了什么?” “……那你们做笔录吧。” “你要说什么?”影子感到诧异。万般磨折,严刑拷打都没使他妥协,这一提到竹离潇的生死,他便马上愿意招供了? “你说呢?”顾冥夜已然平静了。 天气冷得很快。 桃源村下雪了。 季无雨早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睡到了午后。揉揉脑袋,忽然想起昨天答应了泽儿要陪她玩雪球的,大叹懊悔,忙一个机灵从榻上跳起来,飞速穿衣梳洗,风一样出了房门。 那小丫头该不会躲在哪里哭鼻子吧? 或者,正在哪里生闷气呢? 他忘了拿伞,开始到处找泽儿。 奇怪,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季无雨正急急找她,殊不知此刻苏泽儿正像个小雪球一样蜷在树上,小拳头里握着一团雪,一双圆溜溜水葡萄似的眼睛骨碌碌转,目光追随于他,正在想要何时投出雪球袭击他的脑袋。 “泽儿?” “泽儿!” 泽儿在树上嘟着小嘴气鼓鼓看着他。 这个叔叔,平时每天都起很早的,今天是怎么了,明明昨天答应要陪她早上玩雪的,结果倒头就睡到午后,哼。她要怎么捉弄他一下下才好呢?哎,怎么捉弄都不解气,都无法弥补她今天上午被爽约的坏心情! 她和他正好相反,特意起了个大早,穿上娘亲亲手缝制的新棉袄,不忍进去吵他,一早就在他门外等他。她想他总会出来的。可是等啊等,就等到了午后…… 季叔叔是个坏蛋!她在心里哼唧唧地说道。 更让她难过的是娘亲今天看上去格外伤感,也根本没心情陪她一起玩。 而村里的小孩子们居然嫌弃她太小,也不想带她一起玩。 我小!我小?!我都五岁了,我才不小呢!泽儿觉得非常不满。 就这么气鼓鼓地看着下头那个找他的人,手里的雪球却不知不觉地化掉了,水滴往下流打湿了她小棉袄的袖口。一只小手五指张开,粉嫩的肌肤上都是莹洁冰凉的水,水晶膜一般罩住她的手。也不知为什么,她没有把雪球向他扔出去。 季无雨还在漫山遍野地喊泽儿,走到一僻静处,恍然却见归雪坐在一树雪下,正兀自吹笛。 当年,一样的雪天,一样的寂寥,一样是吹着这管竹笛,默默地哀伤。可现在的她回忆起那时候来,竟觉得无比美好。至少,她是在等他的,他还在,她有念想。 季无雨愣神。不知不觉间,他竟就站在原地,看着她,眼睛没有离开她片刻,感觉自己似乎被天地大雪沐浴了一番,五脏六腑都被洗涤干净。她像雪中的神女。神女吹笛,神女游,要游向何方? 他感到了一种浓郁而淡雅的哀伤。若不是风雪严酷冰寒,他大概还会感受到自己被这曲子吹下了两滴热泪。 苏府那件往事,是尘封在她记忆中的伤,亦是一抹凄绝的光。可那是他季无雨不在她身边,也无从见证。 也不知是因为曲调太过哀伤,还是因为触景伤情,季无雨忽快步向他走去,径自伸手夺去她的竹笛。 “别吹了!” 猝然被人打断,归雪凉凉地抬起眼,眸光中早已是一片晶莹。而季无雨今日恰是散着长发,穿着一件白衣。 “毓钦?!”她忽然站起来,向他扑过去。 季无雨诧异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伸出两只有力的手抵住她,“你看错了,我是无雨啊。” 归雪停住了动作,一双水眸子定定看着他。她 分卷阅读204 的目光里带了些审视的味道。 “你看错了。”季无雨怕她仍未回过神来,又说一遍。 “你不是毓钦?那为何拿我的笛子?!”她有些愠怒了,伸手去抢,“还我!” 季无雨却把笛子放到身后,巧妙一避。归雪见状眼红了,便再抢去。两人便如此一枪一躲,季无雨却是比她厉害,总不叫她得手。 最后一下,归雪几乎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扑过去。季无雨防不胜防,只好腰往后一折,任她的拳头砸在他胸膛上,说道:“你的曲调太过哀伤,我不能再让你吹下去,否则你将永远走不出来。你不是说不希望永远困在回忆里吗?不是说想凭自己的努力走出来吗?你怎么自相矛盾?” 她的拳头这才停了下来。方才满眼的急切和愠怒,慢慢地散去,又只剩下清冷和哀愁了,有一种凄美。 季无雨伸出另一只手扶着她站好,自己也站好了,说道:“笛子我暂且替你保管了。以后再吹如此哀伤的曲子,莫要怪我。” “你要怎么样?” “我要怎么样是我的事。”见她今日有些无常,他的脾气也上来了。 “你也不替泽儿想想。时常就这个样子,你叫泽儿心里好受么?她还小!” 她听他如此说,心不觉软了下来。耳畔风雪呼啸。她与他相对静默了一瞬,低头道:“抱歉,是我做的不好。” 说完话,转身要走。 “等等。”他叫住她。“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不一起陪泽儿玩玩么?” “今冬的第一场雪……”她慢慢回过身来,眼睛里辗转流连着昔日的画卷,“是呵,第一场雪呢……” ——初雪那天,我会回来。 与你团聚。 ——我等你。 家国之事,不得已。 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 风灵楼,巫刹台,远海孤岛…… 辗转四国,飘徙不定。有你的地方,便是我的家。 可现在我没有家了。 我不惧这乱世战火,不惧人心诡谲,只怕不能和你在一起。 ——此生、前世,我注定爱你。不论你是谁,泊在何方…… ——我们永远不要再分开了。 为什么食言? 曾几何时,形影潜结。今夕何夕,云飞雨绝。 曾几何时,音响相和。今夕何夕,落叶去柯。 曾几何时,金石无亏。今夕何夕,星灭光离。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 她的内心陷入了魔障般的循环。她努力想走出这循环,却始终缺乏那股力量。以前那股力量是苏毓钦给他的。现在他不在了,她又该从何处去寻这力量呢? “兵书好看吗?”季无雨忽然说。他伸出修长的手,拂去她肩上的雪花。 “好看。”她露出一丝浅笑,季无雨竟一时看的神痴。“可好看了呢。 你最近在忙什么呀?” “我还能忙什么,总不是那几件事。” “是吗?”她看着他笑,那笑容慢慢凝固,“可我怎么总觉得,你还有秘密瞒着我?” “归雪?” “放心,我现在是清醒的。”她迈开步子离开此地,他与她并肩而行。 “陪我去找泽儿吧。”她却没有刨根究底,转而说道。 “好。”他正答应了。两人走着,却忽见泽儿噔噔噔地从对面小跑过来,大眼睛微肿,一脸委屈得要哭了的模样。 跑到他们跟前,瞅着归雪,奶声奶气委屈巴巴地说:“娘亲,你不喜欢我了!” “啊?”归雪一愣。 “你今天都没有和我玩!!呜呜呜,哇!”泽儿一下子放声大哭,泪水汹涌。 “哎哟,我……”她忙蹲下来,把泽儿抱到怀里,“娘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正和季叔叔在说要去陪你玩雪的呢。” “呜呜呜呜……”泽儿委屈极了,继续在她怀里抽抽搭搭地哭。 “哎,别哭了,别哭了……这不是正要去找你嘛。娘亲上午有事情耽搁了……” “娘亲,”泽儿忽然停止了哭泣,把小身子从归雪怀中抽出来,满面泪水地问她说:“你的笛 分卷阅读205 子呢?” “啊,笛子?” “在娘亲的心里,那个笛子比我还重要!到底为什么?”泽儿响亮地问道,不依不饶。 “泽儿别生气。你娘刚才已经把这笛子送我了,还说以后她再也不吹了!”季无雨说。 泽儿奇怪道:“真的吗?” “真的!”季无雨说。 “喂!你别听他胡扯!”归雪表示抗议。这季无雨分明是在利用泽儿把她绑架了嘛!一旦孩子认为某件事是真的,她以后就…… “你娘是不肯承认的。泽儿,你以后监督她!” 泽儿摸了摸脑袋,“哦。” “季无雨!”归雪跳起来,一副要和他打架的样子。 “怎么?要说动手,你可打不过我的。”季无雨看着她,“要不我教教你,等你学成了,再来找我报仇?”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我等多久都可以。” “娘亲,”泽儿出声打断了他,对归雪道:“泽儿有个问题想问。” “啊,你有什么问题?” 泽儿伸出一双小手,眨着眼睛道:“雪在我手里,我不觉得冷。” “为什么我和她们不一样?” 归雪一怔。 该要怎么和泽儿说,灵女的事情? 她还没做好这个准备。 还未开口,泽儿却继续道:“娘亲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呢?” 连季无雨都感到诧异了。泽儿虽小,话却句句说在点子上。 “我们?”泽儿睁着大眼睛看着母亲,似乎想在她眼睛里寻找答案。“娘亲也可以想好了再告诉我。” “……” “现在!”她忽然蹦跶起来,“我们去玩雪吧!! 走喽!!耶——” 第93章 第 93 章 泽儿和归雪扔雪球的功夫真是不赖。季无雨和她们玩着玩着,越发感觉不对。怎么好像是她俩都欺负他一样呢? 他又恍了个神,这才想起这对母女都是灵女,本就和雪有缘,而自己只是个凡人。 “季叔叔看球!”还没反应过来,泽儿又是三个小球接连嗖嗖嗖地飞过来,一个打在他后脑勺,一个打在肩膀,一个打在他屁股上。三个小球无一幸免。泽儿咯咯的笑声在雪地里传的老远,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心想这小丫头真是人小鬼大,都知道报复他上午爽约之事。 不过……唉。只要她们能高兴起来,也是好的。 “泽儿!”归雪忽然叫她。 “娘亲,这样很好玩诶!”泽儿不知什么时候摔了一跤,却一点没有要爬起来的意思,小小的身子在厚厚的雪中滚来滚去,一副十分享受和惬意的模样。红润的小脸上,挂着两个甜甜的酒窝。 “泽儿快起来!”季无雨跑过去,伸手去拉她,却被泽儿一把拽了下来。 只听“噗通”一声,将他也拉倒到地上去了。泽儿快活地拉着他的手说:“好好玩!我们一起滚吧!”那天真可爱的小模样竟叫他不忍拒绝。 “泽儿!”归雪连忙赶过来,把他们两人牵着的手掰开,面色沉了下来,“不许胡闹!” “无雨,起来!” “娘亲?”泽儿疑惑地眨着大眼睛,似乎意识到自己是犯了什么错误,不再滚了。 “你也给我起来。”归雪将泽儿像一把棉花糖似的拽了起来。 “我今天就告诉你。我和你可以这样亲雪,旁人不能,会着风寒。所以以后不要这样了。”她说完这句,拉她回屋,“我看你也玩够了,回屋去吧。” 季无雨阻拦说:“她也不是有意的,你就让她多玩一下有什么?” “天要黑了。”归雪说:“泽儿听话,回屋吃饭去。” 泽儿考虑了一下,露出期待的神情说:“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等会儿你就知道,乖。” 三人一直闹腾到天黑,总算都回到屋子,换上干净衣服。归雪和季无雨一起下厨做了几样小菜,泽儿却爬到书柜上面好奇地这里翻翻那里翻翻。 “泽儿小,喜欢吃甜的,多放点糖。”季无雨情不自禁地说。 “糖吃多了不好,不准你多放。”归雪说道,却忽然顿了一下,“怎么感觉 分卷阅读206 你比我还惯着她?” 季无雨一怔,“我有么?” “还没有?”她不觉哈哈一笑,怼他道:“你别看泽儿小,心眼儿可多着呢。不是我这样说你,她心里也定是这样觉得的,才敢那么对你。” 季无雨错愕。“她……?” “泽儿想什么,我这个做娘的还不知道吗?”她的语调不觉轻快起来,“行了行了,别傻站着,一起出来吃饭吧。” 等两人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却不见了泽儿的人影。 归雪心里一急,正要喊她,却听得一个亮亮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娘亲,我在这儿!”泽儿正坐在书柜里头向她招手。 归雪无奈,将菜肴放到桌上,“你快给我下来。” “怎么回事?”季无雨随后出来,一见泽儿竟跑到那里去了,也觉得颇为头疼。 泽儿却没有马上照办,而是两只小手捧着一本大厚书说:“娘亲,这本书好有意思!” 归雪诧异,“你看过了??” “刚看了一章。”泽儿显得十分高兴,愈发挥舞手中的书,谁知一个不小心,竟把书弄掉了。只听“砰”地一声,那部深蓝色硬壳的大部头古书从高处掉下来,十分响亮地摔在了地上。 “啊,书!”泽儿急了,伸手向下探去,身子却一下子失了重心。 “泽儿!”季无雨一个箭步冲上去,只闪电间,那团小团子稳稳地掉在了他怀中。泽儿两只莲藕般的小胳膊环绕上他的脖子,不过只有一会儿,马上将手拿下来,看地上遭殃的古书道:“书书!” 归雪把书捡起来,拍了拍,还到架上。季无雨把泽儿放下。 “娘亲,我错了!”泽儿忽然开口说。 这下闯了大祸了。 她知道娘亲允许她顽皮,却不能允许她伤了摔了自己。刚才那一下,要不是季叔叔,她怕是已成了肉泥痛得嗷嗷叫了。 “我我我我再也不敢了!” “……” “季叔叔,你帮我和娘亲求求情嘛。”眼见归雪仍是阴沉着脸,泽儿一个机灵,旋即跑去央求季无雨。 “这回真是你的不对了。”季无雨也是惊魂未定,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再有下次,我可不救你。” “我,我……”眼见都生气了,泽儿又使出了她的惯用招数——哇哇大哭!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 她用双手捧住脸捂住眼睛,小肩膀颤抖得厉害。 季无雨正要上前安慰,却被归雪一把拦住。 “假哭!” 啊,娘亲这回真的没给她留情面!竟然当着季叔叔的面拆穿她! 泽儿把手拿开,忽然“哇”地一下,这回成了真哭了。眼泪哗哗哗哗小溪流一样。 “现在不吃饭,晚上别说饿肚子。”归雪只说了这句,便拉季无雨过来吃饭。 泽儿哭了一会儿,不哭了,乖乖坐到桌边吃饭。 三人静坐,默默无言。 归雪无甚心思,勉强吃了几口,起身转向书柜,把泽儿方才摔的那部书拿出来。 泽儿正抵着小脑袋默默扒饭,脸都快埋到碗里了。 归雪在昏黄的灯光下把书翻开,大致扫了扫,心中诧异。这是部自己最近在看的兵书。可泽儿一个才五岁的小丫头,为什么会觉得好看?打她两三岁起,她教她识字、念诗,却没给她讲过兵家之事。 “你当真喜欢这本书?” 泽儿正在安静扒饭,忽听到娘亲问她,忙抬起眼睛来。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 “那就拿去看吧。”她把书放在桌上,“不过你只能下午借去,晚上我要看,明白么?” “噢!”泽儿露出喜色,又想了半天,补充说道:“娘亲,其实泽儿还喜欢……” 归雪知道她要说什么,“贪多嚼不烂。你先将这本看完了,别的我慢慢给你看。” “……” 归雪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心里很堵,因说:“我出去吹吹风。”随后带上门出去了。 季无雨本欲跟去,泽儿却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角。“叔叔别跟着。” 季无雨疑惑,“为什么?” “娘亲是想一个人走走,当 分卷阅读207 然不想有人跟着她了。你坐下,坐下。”泽儿硬生生拉着他重新做了下来,竟笨拙地用筷子夹了一小块蒸糕送到他嘴边,“叔叔都没吃什么呢,多吃一点。” “怎么了?你不要很惊讶好不好。吃啊。”泽儿嘟囔道。 这块蒸糕入嘴竟是没味的,可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放了很多糖。 “还有这个。”泽儿又喂了一块绿豆酥给他。看着他吃,嘻嘻笑说:“真的谢谢你呀。” “……” “现在正好娘亲不在。季叔叔,泽儿有些话想和你说。” “哦?什么话?” 泽儿眨了眨眼睛,张张嘴巴,却又什么都没说。 季无雨还在等着她说。 “……算了算了,还是不说了。”她撅起小嘴,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 “怎么又不说了?” “因为、因为……”泽儿摇了摇下唇,犹豫了很半天,忽然跳到他身边,微有些不高兴地说:“我要抱抱。” “啊??” “我要抱抱!” “……”季无雨只好伸手将她抱上来。泽儿坐在他腿上,额头快挨着他的嘴唇,喃喃道:“叔叔,你有一天会离开吗?” 他又是被她问得怔住。“为什么这么问?” “我感觉。”她说。“不,你不要走好不好?” “这个……” “就算你走了,以后有机会,也一定要回来看我,我也会想办法去找你的。” “……那,那是一定,一定。” “娘亲没有和我说过你们以前的事。她只说你以前是个冰块,我却觉得你像太阳。”她抬起那张娇软俏丽的笑脸来,一双水葡萄眼睛大胆地与他对视。季无雨心里忽然一颤,好像看到了归雪。 “你们每个人都当我是小孩。小孩也会有脑子的好吗?”她在他身上不安地扭动,蹭来蹭去。 “倒不是这个。”他说:“泽儿,你和一般的小孩儿不同。你聪明得……都不像是五岁的孩子。” “那你喜欢这样的泽儿吗?”她看着他眼睛里倒映着的两个自己的影子。 季无雨哭笑不得,“你说呢?” “我要听你说。就算我百般捉弄你,你都会永远喜欢我。” 季无雨脑子开始恍惚了。眼前可真的只是一个五岁的小丫头在和他撒娇么?然而还是拗不过她,“行,我答应你。”他说着无奈地要把她放下来,“一会儿你娘要回来了。” “娘回来了有什么关系么?”泽儿敏锐地捕捉到了要点。 “有,当然有关系。”季无雨说。 “娘亲是因为想念爹爹,才会总是那么不开心。”泽儿又说:“叔叔,你不和爹爹是好朋友吗?” 季无雨有点懵,“所以……??” “娘亲那么伤心,你就不能和她说爹爹还在吗?”泽儿站到小板凳上面,“而且泽儿也觉得,爹爹还在。” “……你为什么这样觉得?” “我就是这样觉得。叔叔,你不是这样想吗?” 季无雨头顶如响春雷。泽儿逼视着他,竟叫他无从逃避。 美如画的百里归雪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可爱又有点可怕的小妖精来?真是……令人咂舌。 “叔叔,你好好想一想呀!”泽儿又从凳子上跳下来,“我去洗个手。” 第94章 第 94 章 雪夜静默。 季无雨本已回到他的屋子了,刚坐下来研好墨,忽听到扣门的声音,又连忙把纸墨收到一旁。 归雪一脸倦容,但仍是给他一个微笑,掩了门进来,微有歉意道:“今天泽儿太闹,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她说着,将手里提的竹篮在桌上放下。篮子里是几个新鲜可爱的灵芝。“这是我在后山采的。” 季无雨嗤地一笑,“你瞧你,这么说多见外。灵芝我记得泽儿喜欢吃,还是留给她吧。” 归雪没有答话,却走到他的桌旁,眼中微有波澜,顷刻又归于平静。 “这个墨盘挺好看的。”她似不经意地将桌上的墨盘拿起来,被墨盘盖住的留在桌上的字迹图画,一时间显露无疑。 季无雨欲言又止,只见她瞟了一眼桌 分卷阅读208 上的字,便把墨盘放下,抬眼看他。 心跳隐隐加快了速度,却被另一股更加难言的感受所压制,不出他这一刻所料,她果然直言问道:“无雨,你随我在桃源村隐居这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她,为了泽儿,为了对故友的恩情,因为已死的世心。这些是她以前认为的答案,但也只是完整答案中的一部分。这一部分是浮在水面上的浮冰,水底却是倒立的一座冰山。 呵,到底是为了什么? ——屏障。 “你在做什么?”她又问。 他与她对视,感到身上的温度在慢慢升高。她这种灼热难言又含了质询的目光,只消叫人看上一眼,便再难忘怀。 他张了张口,有一瞬间非常想将她当做自己亲密无间的人,对她毫无保留地倾诉而出。然下一瞬,他却不知该如何说了,只道:“便如你的猜测。” “我的猜测?”她微凉一笑,慢慢在屋内踱起步子来,“无雨,我想你该知道我避世隐居的原因,现在并无多少事情是值得我在意的。我想听你告诉我,是因为不想再面对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了。就凭我们这些年的交情,我想请求你,可以把面具摘下来吗?” 季无雨沉默良久。“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种种端倪,还有我的直觉。或许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时刻。”她继续说:“我择隐世,实是心已死。而你呢?” “你的每一张画都不知是画而已,这些精细的线条里面藏有某种图像暗语。你说是要赠画与友人,实际上又是在参与着谋划什么?”她伸手取下他的一张画,展开了,静静地注视着画面,“怎么,常林又与璇元开火了?” 季无雨被她说中了心事,情绪复杂起来,说:“你竟也能看懂。” 归雪宁静的目光中饱含了沉思,“我有时候总在想,我和毓钦为何总会走散。前世如此,今生也如是。”话说到此处,毫无征兆地断了。她又接上自己之前的话茬讲道:“当年在璇元的那件事,我真感到有些对不起你。可是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的……”叹了口气,思绪有些混乱,“罢了,我是没有资格希望你能放下的,又何必来管你的事情呢。 可我还是想说,你不该和傅云奚结盟。因为傅云奚,绝对不会是一个可靠的同盟者。” “你很了解他。”季无雨说:“可我并不在意这个。我在意的,只有最终的结果。 你不是都拒绝了公主的封号吗?他们虽名义上是你的亲人,却没有亲人之实,不然你也不会义无反顾地和苏毓钦离开吧。” 归雪摇头,“我来劝你不是因为我顾及他们,我是顾及你。” 季无雨心头一热。这还是第一次听她说,顾及他。 “你和我说句实话,你真的只在意一个结果,其他所有的都无所谓吗?哪怕是助纣为虐,也在所不惜?四国相持,百姓受苦,本不该引战。” “该与不该谁又说得准呢?”季无雨坐下来说:“说不定你一直以来坚定不移某件事情,你绝对信任的某个人,都在与你所以为的背道而驰呢?不错,我确是以桃源村为屏障,假意隐居在此,实则暗通外头助傅云奚攻打璇元,就是要为母报仇。只要能叫璇元王室万劫不复,我并不在乎其他。” 归雪蹙眉,微有犹豫后,还是说道:“你不能替百姓在乎一下么?璇元的百姓是无罪的。” “呵。”季无雨冷笑一声,片刻,似又恢复了与她初见时候的那副清冷傲世的模样,“可我不能因为百姓无罪,就放下这仇。”顿了顿,一双凤眸看向她,“你今天说的话有点乱。一会儿说是顾及我,一会儿又是顾及璇元的百姓。说到底你还是没有完全隐世。” “那好吧。”她心中有些赌,扯出一个笑容,转身道:“既然这样,那我走了。” “什么走了?”季无雨忽然站起来,一个箭步上前,不禁伸手拉住她的胳膊。 她微讶地转过脸,想将胳膊抽开,谁知他竟不放。 “你干嘛?!” “是你来找我的。”他握得越发紧了。 “我来找你是想劝说你不要与傅云奚结盟!你不听就算了,还不让我回去?!什么道理?” “没有道理!”他冲口而出,随即却后悔了,语气软了下来,“……如果我考虑答应你的话,你待如何?” “什么?” 归雪愕然,一瞬感觉完全受不起他此刻目光的压迫了,不自然地将眸光移向别处,然而这却让他更加逼近了一点。 “我不是不能为你放弃 分卷阅读209 一切,可是总得有个让我甘愿的理由,而你给不了我这个理由……我不是苏毓钦,在得不到这个理由的时候也甘愿为你付出所有。我和他不一样,我是个斤斤计较的人。” “我已经都明白了。”她微喘着气,薄腮带怒,“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季先生!?” 他注视着她,她此刻每一细小的反应和情绪都落入他的眼底,好像无数的雨滴打在心湖上溅起水珠泛开涟漪。 他终于一下子放开了她的皓腕,带着一股失望的力道。她的胳膊被他弄的生疼,一声不吭。 “有件事情你想知道吗?”他看着她气呼呼准备离开的倩影,忽然出言道。 “两年前,北周王找到了洛子寒,并将他斩首示众。” “虽说他最后是自己咬舌自尽的,但洛东方显然不会放过他的尸首……经此一事后,他又是从前那个王上了。” 归雪的脚步停住,好像粘在了地上。她的眼睛慢慢睁大,一双墨色的瞳仁中,好像冥冥中倒映着所有过往的画卷。洛子寒这个名字和她与苏毓钦此前所经历的种种事情的莫大关联,她是永远也忘不了的。 “是谁?”半晌,她鼓起勇气问道。 洛子寒隐着身份做三国间谍、令北周王恨入骨髓的时候,显得那样神秘而不可言说。现在有人揭晓了谜底,她却有些犹豫了起来,在想知道和不想知道间徘徊不定。最终,还是好奇心压倒了另一方。 雪夜的光阴是安静透了的。屋内幽幽的烛光与窗外暗沉的天色形成对比,清晰地将室内低垂的帘帐照亮。她在原地立着,忽觉耳边传来一阵和暖的气流。季无雨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是顾冥夜。” “是他吗?!”她转过脸来,鼻尖儿刚巧碰到他的鼻尖,连忙后退了一步。 顾冥夜?那个苏毓钦的接班人、北周的变法者,竹离潇的患难之交??怎么、怎么会是他呢??! “你也觉得不可置信?”他摊了摊手说:“可事实往往就是不可置信的。若全都如你所想,一切也未免太简单。 你要是想听的话,今晚暂且留下来吧。我可以将我知道的前后种种,都告诉你。” ——你讲吧。 她一瞬间定了神下来,重新坐回到他对面,显出一副准备认真倾听的样子。他见她如此,便也定神下来,张了张口,犹豫许久才说话。 不知为什么,他竟觉得有些不忍向她描述顾冥夜在最终招供以前所遭受的种种严刑审问,怕把她吓着,便只将顾冥夜最终的一段口供转告于她。 ——我和苏毓钦确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我们几年前的相识本就不是巧合,而是刻意的安排。而竹离潇则是被我们利用了做中间桥梁的牵线人。我和离潇的初识,冒险用了奉城之战做掩护,不过是看似偶然。 十几年前,王宫一场血案,奸贼篡逆夺位,我侥幸逃出,自此改名换面,隐藏在军队里,搜罗情报,静待时机。我的真名,洛子寒。 这些年我一刻也没闲着。我做了很多事情,扰得你噩梦连连,就是我想要的。我要叫你信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苏毓钦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他又有大才,本是完全可以助我报得大仇的。可他现在却是为我死了……我非常怀念我们小时候的情谊。我是太子,很多人靠近我都是别有用心,只有他不是。我们是知音。 继任左相后,我将大半个朝廷势力都收入囊中,原计划就是将你一步步架空,最终走向灭亡。可惜呀!虽然我不知你们是如何得知我身份的,但事已至此,我亦无可奈何。不过四叔,别以为你赢了。我忙活了这些年,即便死了,也早已在你身上种下了足以叫你千疮百孔的种子。你就慢慢等着看。 洛东方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似要将他浑身每一个血淋淋的毛孔都瞧得仔细。对方可怕的沉着与他的暴怒难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似乎在昭示着,即使在他被他逮捕的今日,他骨子里依旧是一个精神与道德上的胜利者的姿态。 ——王上! 影子抢先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 一缕殷红的血从眼前人口角流出,整个人往后一栽,顷刻间已倒地而亡。 ——王上,他咬舌自尽了! ——把他的脑袋给本王割下来!本王要将他的枭首! 第95章 第 95 章 他被枭首了。洛东方似乎犹嫌不够,怕他死后的魂灵又要来将他缠绕,亲自拿了屠刀,将他的身体肢-解后,丢 分卷阅读210 弃到毒蛇池中。 从顾冥夜被捕到他死,历经十五天。而洛东方亲自处理他的尸首,用了两个月。 傅云奚率领的八十万大军正浩浩荡荡地在璇元的地盘上一路凯歌。 大军所到之处,屠尽城中男女老幼,士兵们在主将的默许下烧杀抢虐,如享受一个人间的狂欢节。而傅云奚的声望也随着这一场场胜仗连连攀升。 近几年内有两人的死相继轰动四国。这两人相继为北周左相,着手变法,主持新政,北周国力亦倚靠着新法愈发强盛起来。但找到洛子寒以后的洛东方,就像夙愿终于得偿后的人,一下子忽然整个地放松下来,萎靡不振了。相继有几位臣子上奏建议趁常林攻打璇元之机发兵过去,坐收渔利,而洛东方却无心于此。 南楚的王上亦是没有动作。璇元派去求援的使者走了一波又一波,冷风却只是面上敷衍接待一番,后便将使者晾在一旁,自个儿忙自个儿的事去了。 冷风的龙榻玉枕下边,压着一封密信: 不必理会璇元,且助傅云奚夺取城池。 季无雨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眨眼又是来年新春。 常林大军长途跋涉一年多,此时已抵达璇元都城城下。傅云奚令大军先向后退了百里,就地扎营,先行修整一番。 自五公主百里归雪的事情以后,百里单于整日茶饭不思,渐渐地竟也无心国政了。他叫人毁掉了宫中一切绿色青色的东西,甚至看见一个穿绿衣的宫女都要下令杖毙,穿绿衣的娘娘,不管从前是否受宠,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打入冷宫。就连晚上睡觉的时候,闭上眼睛,他还是会在浅眠的梦里看到她。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她独立瑶池中央,一池莲花因她怒绽,盈盈光芒映着美人面庞。他在另一端伸出手,却始终无法触碰到她。 ——青瑶,过来,到我身边来。 ——你是我的。知道吧? ——来,快过来。你必须是我的。哪怕嫁与我为后之后三日你便要灰飞烟灭,你也必须嫁我,做我三天的王后。 ——百里含章?他算什么?毛头小子,也配觊觎你? ——你说我们的孩子还活着?是,我见过她了。可是是她不想认我,这怪不得我。 ——百里归雪和你真是大不相同。这孩子没有你温顺,也没你可人。 玉青瑶依旧含笑不语,静静注视着他。 ——看看你的身后,你要亡国了。 “什么?”百里单于两步奔她而去,“青瑶,你现在白日黑夜里都缠绕在我梦中,搅得我不得安生,我还哪有心思去管别的?” “青瑶,青瑶!” 风吹铃响。一道尖利的叫声划破永夜的宁静。 “王上?王上!”大监急忙跑进来,只见百里单于已经从榻上坐起,额上密密麻麻全是冷汗。他方才抬腿重重朝上踢了一脚,力道过重,将骨头扭了。 “王上做噩梦了?” 百里单于伸手抹了把汗。“梦,是梦……自五公主走后,朕每夜都噩梦缠身。” 大监眼珠转了一圈,“王上是因为思念五公主?何不叫人画一张她的画像,或造一尊人像,好解王上的思念?” “你说得有理。青瑶必是因为她的原因,才屡屡来我梦中晃悠。快,吩咐下去!找京城最好的匠人和画师,朕要三日之内见到成果!” “是!”大监连声应着去了。 傅云奚兵临城下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座宫殿。 百里单于正想着对那雕塑和画像还有什么进一步的要求没有,忽从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影风一般进来,连拜见都省了,火急火燎地指他道:“敌军已经兵临城下,王上还能睡得着,是要等着亡国吗!?” 百里单于抬头一看,只见是上将军百里承,袖子一甩,皱眉道:“你若有破敌之策,只管自己拿了兵符带军前去对敌!不用来向我禀报!” “王上这是做什么!是这几十年的王位都白坐了吗?!”百里承强压怒意,“所有文武大臣此刻已经在殿门外集合,就等王上您的诏令!您自己不出面,却叫我代行你的职权,岂非陷我于不仁不义?!” 百里单于斜睨他一眼,“好啊。那朕即刻下一道诏书,就说朕身子不适,一应事情皆交由上将军代劳。墨笔在那边,朕口述,你来写罢!” 百里承瞪他一眼,显出无可奈何的神色,走到那边去拿了笔墨。百里单于正开口说 分卷阅读211 了两字,忽然又是一个人进来,大喊道:“父王不可!” 百里单于从榻上站起来向来人望去,微露诧异,“扶风?” “上将军并非没有野心。父王此时将所有权柄皆交于他手,就算能够破敌,您可想过后果!?” “百里扶风,你这是什么意思!”百里承一下子跳起来,对他怒目而视。 百里扶风不与他争辩,径自向他父亲跪下道:“望父亲以大局为重,让孩儿和上将军分掌兵权,共御强敌!” “这倒是可以。”单于说着,还是不免奇怪道:“你这孩子,平日里闲散惯了的,今日却如此主动起来了。” 扶风平静的目光中隐有愤慨,“如今是非常时刻。孩儿即便想继续闲散,也作不得自己的主了!” 单于看着他,内心有些触动,不由道:“吾儿可有何退敌良策?” 扶风跪地道:“据儿臣打探,傅云奚扎营百里外,已将常林大军分作两股队伍,大部兵力攻打我璇元与北周交界处的要塞,其余军队原地待命。” “这又说明什么?” “父王,儿臣以为,对方此举意在利用我们和北周两国关系。现下北周王虽看起来无意参合两国之战,但若同时遭到进犯,他们就绝无可能不管了。” 百里承冷笑了一声,“按照殿下的推测,那百战百胜的傅云奚这回是脑子变笨了,准备挑起北周与我们联手了?” “并非此意。”扶风说:“傅云奚这么做必有原因。父王且做个假设。若他们攻下了要塞,然后向北周进犯会如何,向我们进犯又如何?攻不下要塞,又会如何?” 百里单于凝思了许久,说道:“若攻下要塞后往北周,北周那地方兵力部署薄弱,并不足以与常林大军抗衡,必会求援于我,我却是自身难保,万不可能再支援于它。我不支援,则常林顺势攻陷要塞,向东可蹈入北周腹地,往西可灭我璇元。我若支援,则都城防卫空虚,他那剩下的大军可乘虚而入……若他们攻不下要塞,前提是我得派足够兵力前往支援,如此一来,皇宫守备依旧被弱化。” “父亲说的不错,对方正是此意!”百里扶风道。 “好个傅云奚!”单于不禁动怒。 “傅云奚本就是名将,自然不可小觑。”百里承翻了个白眼,“既然贤侄都这样说了,我们还有何出路?还不如开城投降,也好留一条命。” “上将军!”扶风对他怒目而视,“我何时说过要投降!?您若真这样想,那么请您现在丢盔弃甲,自己出城去吧!” “诶!”单于摆了摆手,“扶风,不可如此。” “哼。”百里承扬了扬下巴。 “父王,为今之计,要塞必不能失!” “这是个两难的问题。”单于叹了口气,“不能丢了要塞,可京都守备本就不足,我们又有何把握?” 扶风看了百里承一眼。 单于会意,却是摇了摇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忌讳什么。上将军是咱自家人。你有什么良策,但说无妨!” 扶风闻言虽有些不满,却也只好作罢。“为今之计,我们只有与羌人联合。这些年一直有小股的羌族部队游走于各国边境。羌人勇武贪财,父王不妨许他们以重利,借他们的力量为我们抵御外敌。” 单于想了一会儿,正要点头,百里承却开口道:“王上,这万万不可!” “羌人一向狡猾奸诈,引他们为我们驻防,等同于引狼入室、养虎为患!到时就算他们为我们保住了要塞,赖着不走怎么办?可别才出狼窝,又入虎口!” “上将军此言差矣!非常时期当用非常之法。况且羌人再如何奸猾,也比那傅云奚和常林军好对付!试问眼下,我们若不与羌人联合,可还有别的办法!?” “办法当然是有。”百里承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似是有意卖关子。 单于坐不住了,“贤弟有什么注意,快说啊!” 百里承连连摇头叹气,“不是臣弟不肯说,是怕说出来了,王上和殿下都不肯做啊。” “到底什么办法?” 空气里忽然安静了。百里承挑衅似的看了百里扶风一眼,似乎洞穿了他的这一瞬的心思。过了半晌,才不紧不慢道:“若是五公主还在,局面怕是会大为不同。” 另外两人同时一惊。百里扶风打断道:“呵!亏您还是堂堂上将军,本殿还当您要说出什么奇谋,却原来是和一个已死的女人相关。” “扶风,你放 分卷阅读212 肆了!”单于愠怒道。 “别紧张啊殿下。”百里承优哉游哉地看他一眼,继续道:“想当年傅云奚兴兵百里前往北周劫她去了前线,足见她对傅云奚而言不一般。王上试想,傅云奚便是有叫常林称霸四国的野心,又为什么第一个对我璇元下手呢?按理说他最恨的该是南楚。 您还记得么,当年虽然您竭力封锁那件事情,四国还是有不少人都知道了。单于认女,闹剧一出,这是坊间歌谣呵。 哎,您别生气,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现在如果我们有五公主做人质,傅云奚必定会投鼠忌器。说不定……他就是因为觉得五公主还在我璇元王宫内,才会第一个进犯我国。 臣弟听闻王上才要人取做了她的塑像和画像,或许这些都是眼下可用的工具。另外,臣弟可替王上找一身形和五公主相仿的女子,为其易容改面,架于城楼之上,必能以假乱真,迷惑敌将。” “上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百里扶风道:“傅云奚乃当世枭雄,怎会是如你所言的儿女情长之辈?这些年他引军连破我璇元城池,来势汹汹,眼看走到最后一步,怎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前功尽弃?至于你所说的傅云奚劫她去前线之事,那不过是为了掠夺敌将苏毓钦之妻为人质,只是后来不小心叫她给跑了而已。” 单于听着却有些糊涂了。一个是他爱重的弟弟,一个是他的儿子,眼下敌人大军压境,两人却还在他面前争锋相对,毫不相让。到底是采纳儿子的意见,还是弟弟的意见? “我知道先王后待殿下您不薄。”百里承忽然以讽刺的语调说,“但您也不能因此就置国家大局于不顾吧?”又转向单于道:“王上,臣弟所说的是最稳妥的办法。臣弟相信王上会做出英明的决断的。” “父王,” “都别说了!”百里单于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你们都出去,叫本王好好静静!” “父王!”百里扶风复又跪下,“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还请父王先授儿臣兵符,容儿臣与敌军先行抵挡,也好为父王筹谋思量争取时间。” 单于犹豫片刻,遂拿来兵符与他,重重叹了口气。一刹那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对百里承道:“贤弟,你要听从扶风的命令。” 第96章 第 96 章 夜阑人静。百里扶风奔出父亲寝殿,便直往大殿而去,召集众臣。百里承便也在场。抱臂而立,且听他要说些什么。 众将早已是焦头烂额,不待他开口,一人率先问道:“殿下,王上可有传令啊!?” 百里扶风亮出兵符,“父王命我暂掌兵权,设计退敌。” “殿下,”人群后排窜出一个声音来,“上将军还在此,怎么听殿下说的,好像全部决策皆系于你一人似的?” 百里承顺势咳了两声。众将一时分作两派,窃窃私语起来。 “好啊。”扶风面露讽色,“你们世代食朝廷俸禄,眼下常林军都兵临城下了,亡国与否只在旦夕之间,诸位还有心思搞内讧。” “殿下,您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在场各位都是一心为国的良将,所思所虑的也是为了璇元的利益安危着想。到底是谁要搞内讧?”百里承此话一出,不少方才被百里扶风教训了的人都点头说是。 百里扶风沉了脸色,忽猛一拍案板,右手拔剑出来,剑尖直指头顶上空,“本殿是王上亲子。当今大敌当前,诸将听我军令!” 他的声音沉毅嘹亮,丝毫不似从前那闲云野鹤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逍遥王子了。众人给他这血气方刚的一吼震住,纷纷都不约而同地站出,拱手听令。 “距此五十里,有若离之山,其后茂林可埋伏兵马。明日寅时,江潮将军,你引两千军,备好滚石火油,在茂林西面埋伏,待敌军来到,先放过其先头部队,待其后边部队经过,再放下滚石;贸将军,你带一千五百人于若离山埋伏,一见西面茂林火起,即刻引兵出击,与江潮将军的部队对敌军成合围之势,一举歼灭;上将军,引三千人星夜驰援东郡要塞,不得有误。” 江、贸二位将军都纷纷领了军令,唯百里承面露轻蔑之色,说道:“三千人星夜驰援,无异杯水车薪。殿下是看臣不顺眼,要将臣往黄泉路上送吧?” 百里扶风厉声道:“上将军也是沙场征战的老人,军令如山的道理都不懂么?父王口谕,以我为主,你为副。不从军令,是想让本殿对你军法从事吗?” “呵,黄口小儿也和老夫谈军法。”百里承拂了拂胡须,冷哼了一声,“罢了!老夫领命。” 分卷阅读213 r />“叔叔,不是本殿说,驰援东郡一事还非得你去不可。”百里扶风忽然神色缓了下来,摆出一张笑脸道:“叔叔经验老道,于东郡一带的形势也最是熟悉。派别人去,本殿怎能放心?” 百里承给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惊讶,看了他两眼,又哼道:“本将军已经领命了,殿下就不必多言了吧!”说罢甩袖离开。 众将纷纷忙碌去了,百里扶风放松似的长叹了口气。静静站了一会儿,对帘幕后道:“出来吧。” 一个满面疤痕的男子从幕后闪现,语气里带着些叹惋的味道,“你们璇元的兵丁真已经少到这个地步了。” 百里扶风面无表情,“怎么不戴面具了?” “面具嘛?”男子呵呵笑了两声,“也没什么,忽然就不想戴了。” “我妹夫现在到底人在哪里?”他忽然问说:“他欠了我很大的人情,准备什么时候还?” “……公子还在病中调养。能渡死劫已属不易,其他的还管不上来。” “他妻子故国的存亡也管不过来?” 男子摇头。“请恕我无礼。公子现在不会,也不能理睬任何事情。更何况……夫人似乎并不以璇元为故国吧。” 一声叹息。 “……已经快七年了吧?话说回来,”扶风挑了挑眉毛,砸吧砸吧嘴道:“他是用什么手段拐走了我五妹,我还没找他算账。”转过身,伸出食指在空气中抖了抖,“这又是一个欠我的人情。” “诶,殿下这么说可就不对了。”男子道:“夫人和公子相识在先,对您这个亲哥哥却是根本不认识呢。更何况几年前她拒封公主,可见是要和百里氏一刀两断,无半分留恋。您这个哥哥,有名无实啊。” “那也不能全由着她胡来。血缘是剪不断的!”扶风的目光忽狠戾起来,“这还轮不到你一个外姓的奴才置喙。” 男子倒也不生气,“好,好。奴才不说就是了。”他有意将“奴才”两个字咬得很重。 “喂,你干什么去?”眼见对方准备离开,他叫住他,“知不知道你不能随意走动?” “奴才去把这张面具处理了就回。”男子无所谓道。“您那天仙似的五妹妹曾因此叫奴才‘面具男’,我听够了。” “什么?喂,你给本殿回来!” 且说翌日,常林军果然前来,不过傅云奚却是叫他的副将南宫铭和阿祥先一同引军前往,自己仍坐镇主账不动。 南宫铭建功心切,所领士兵们又是跟着傅云奚连连胜仗打过来的,早就有了骄傲的劲头,只视那璇元国人都是一群鼠辈,完全不足为虑。 阿祥却是微微觉得有些不对。跟随傅云奚打仗少说也有十年,他家少爷的心思、兵法,哪有他不知道的。从前不论走到何处,傅云奚都是叫他紧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可今日为什么却叫他跟着南宫铭一起先行进军? 走着走着,就到了若离山脚下了。阿祥举头四望,不由对南宫铭说道:“将军,此地会不会有伏兵?” 南宫铭闻言一讶,以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道:“你虑这作甚?咱们有大司马常胜将军,璇元不过一群鼠辈,能想到在这里设伏我军?呵!”鼻孔里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南宫将军!”阿祥却越发感觉不对。 南宫铭横了他一眼,“璇元鼠辈,纵有埋伏,又何惧哉?今日必要赶到城下!” “……” 其时天色黯淡,冷风骤起。南宫铭只顾催促军队赶快行进,不再听阿祥说话。直到大军浩浩荡荡进了若离山,忽听得军队后方喊杀震天,狂风将突如其来的大火吹得四面八方。南宫铭大惊,当即勒马回头大叫:“后军慢行!后军慢行!” 却哪里还止得住。 八方皆是火光,滚石如雨而下,人马狂嘶,乱作一团。南宫铭只好一抽马鞭,大喊令军队往前逃命。 人马狂奔向前,正欲脱离火海,谁知前方忽现一悍将,策马横刀立于正中,大叫:“敌将休走!”便使刀而来,南宫铭别无选择举铁锤应战。不一会儿,贸离所引的一千五百人悉数杀出,与后头江潮所带两千人合力包围敌军,正如百里扶风昨夜预言。 阿祥身上已着了火,整个人被包裹在烈焰之中,痛彻心扉,犹与敌军殊死对抗。弯刀一挥间,又将几颗人头斩落马下,他呆愣了一瞬。 少爷,这真的是您所愿的吗? 阿祥到底做错了什么? 您可以罚我,打我,骂我,您若要我死,我 分卷阅读214 可以立马去死,我对您从无二心……可您、您为什么算计我!? 不甘,委屈,愤怒,化作他手中又一次弯刀起落。铁寒的刀光在烈火中倏忽一现,他大喝一声,再欲向前,身子却忽在半空僵住了。 一柄长矛不知何时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身体。鲜血汩汩流出,在燃烧噼啪的火焰里已看不太清。 他慢慢地,慢慢地回过头,只见是敌将贸离冲他得意地笑着,脚边躺着的是南宫铭将军尚还温热的身体。 贸离没有多等片刻。他仰天长笑,一手迅速地将长矛拔出,阿祥仰脖吐血飞溅,顷刻坠于马下。 “犯我家国的贼人!今日你们终于得到应有的下场!杀啊!”贸离举矛振臂一呼,敌方主将已死,群龙无首,璇元军势如破竹,呐喊相应! 数万常林军,顷刻化为乌有。 败绩传到帐中的时候,傅云奚正与阿云饮酒。一听消息,诧异而起,后暴怒摔杯,掀翻了桌子。左右人忙上前相劝,傅云奚好久才平息下来。又闻说南宫铭、阿祥二人阵亡,尸首全无,顷刻泪如雨下,捶胸顿足,自责不已,直至傍晚方休。 天幕上,阴云聚散,月色不明。 傅云奚站在地图前,若有所思。 “恭喜大司马!”阿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傅云奚回头斜睨他一眼,“你此话何意?” 阿云将手里端着的些小吃食摆到案上,与傅云奚笑说:“大司马足智多谋,属下着实钦佩不已,您就莫与我装糊涂了。阿云生是您的属下,死是您的鬼,明人不说暗话嘛。” 傅云奚扯了扯嘴角。“好啊。那你倒是说说,本大司马才吃了一败仗,何喜之有啊?” 阿祥露出模糊的笑容,压低了声音道:“大司马之喜有二,其一是借敌军之手除去了您的眼中钉、肉中刺,其二是借今日之败仗除了我军骄兵心态。这两件事,哪件不是大喜?若属下所料不错,大司马早在派他二人出发之前,就已料到此行必败了吧?” 空气里安静了一秒。 “哼,你啊你。”傅云奚点他脑门,眯起眼睛,“说的倒是不错,不过本大司马可要提醒你一句,心里知道就行了,犯不着在我面前卖弄,学乖点。” 阿云这下知道自己言多了,忙道:“是,您教训的是,属下以后知道了。” “嗯,你早些回去吧。真正的战争,明天才正式开始。” “是,大司马。” “去吧去吧。” 阿云出了帐篷,帐内只剩傅云奚一人。他将手伸进衣襟前的口袋,半天摸出一件小小的物什——他七岁那年,拖阿祥去远海给他找的鲛珠。他还记得那一程,阿祥去了七天七夜才回来。 “阿祥,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不能对我始终如一。”他握紧了拳头,五指一并用力。那颗珍贵的鲛珠在他掌心,随着他的力道,碎了。 第97章 第 97 章 数年被逼的无路可退,今日终打一胜仗。众将都欢喜不已,纷纷对百里扶风另眼相看。贸离一脸喜色,搂过江潮的肩膀说晚上要他一起吃酒。江潮看上去却是有些忧心,婉拒了他,问道:“贸兄,你斩首的那两员敌将,一个是南宫铭,另一个可是傅云奚的心腹,叫阿祥的?” “爷爷怎知道他是哪只阿猫阿狗。”贸离重重一拍他的肩膀,“老弟,这打胜了仗你连杯酒都不一起吃,不够意思啊。” 江潮摇了摇头,“赢了固然是好,可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些蹊跷。如此莽撞,不似傅云奚一贯作风。” “你这话是把那姓傅的当神了啊?依我看,他没那么厉害!”贸离粗着嗓门道:“诶,今晚必须和我吃酒庆功啊,你要是不来,愚兄我就不认你这个弟弟了!” 江潮只好勉强答应,“好吧,随你高兴。” 捷报传到百里单于处,单于大喜过望,下令当夜便办庆功宴犒劳诸位将士。百里扶风闻言却是大惊,急忙跑到单于处,企图阻止。 单于一见他来了,马上就露出笑容,冲他道:“扶风,你这回可是立了大功!说吧,想和父王要什么赏赐?” 百里扶风连气都顾不上喘,跪地道:“父王,孩儿恳请父王不办庆功宴!如今南宫铭虽败去,傅云奚必引兵自来!实话说,孩儿今日观战局之时,忽心生狐疑,想来以傅云奚谨慎性格,断不会冒如此之险。今日之胜,着实有些蹊跷。孩儿预感他今晚会率军夜袭。若父王此时办庆功宴,众将大醉,必会误事矣!” 分卷阅读215 br />百里单于听得眉头渐渐皱起,半晌说:“扶风,你是不是过虑了?众将辛苦凯旋,得一定犒赏也是应该的。如果怕敌军偷袭,不如你下去多加些人手驻防也好。” “父王……”扶风有些失望地看着他,“父王是怕不给庆功酒众将会心有怨言吗?若是如此,那我璇元众将,真真可悲矣。”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单于微有不悦。 “还请父王三思!” 单于闭上眼睛,细想了半柱香的时间。 “好。那……庆功宴撤了吧。” 扶风闻言双目迥然,叩头感激道:“父王英明!” 步出主帐,星光明亮。 傅云奚伸展开拳头,手掌向下,将鲛珠的碎末洒在沙地上。 “阿云?” “属下在。”阿云刚走了一遭回来,到傅云奚耳边说了番话。 傅云奚迟疑了一瞬。下一刻,却开怀大笑起来。 阿云看得莫名,“并非好事,大司马为何发笑啊?” “既然这样,那我们可得另辟蹊径了。”他撒完了鲛珠粉末,悠悠道:“百里扶风这个人,看来原来是深藏不露得很。你去告诉咱们的细作,立刻将百里扶风主张单于撤销庆功宴的消息传遍各处,我倒要看他怎么收场。” “大司马是要对付他?” “你说呢?”傅云奚咳了两声,“叫你别卖弄聪明,也没说要你明知故问。阿云,学着点。” “战场上搞不定的人,便在战场外搞定。我傅云奚,向来只看最终的结果,明白了吗?” 阿云打了个寒颤,“属下明白!” “对了,东郡的情况怎么样?” “禀大司马,东郡那头百里承忽然来援了几千人马,正与我军僵持……已有两日。” 傅云奚闻言微惊,“两日!?我说过东郡要快取,岂能拖延两日之久?” 阿云摇头,“谁也没料到百里承竟会来援。” 傅云奚思量着道:“必定又是那个百里扶风,竟能看出本大司马的心思。呵……看来此人,不得不除了。” “传我命令,叫南宫晔、南宫驰兄弟再引一万人前去,务必在一日之内给我拿下东郡!” “是!” * “皑皑轻趁步,剪剪舞随腰,或湿鸳鸯带,时凝翡翠翘……” 泽儿软绵绵地趴在小板凳上,好奇地念着一首“诗”。念完了,偷偷地笑,又偏了偏小脑袋瞅她娘亲。 归雪正在榻上浅眠。 泽儿好奇地爬过去,爬到她被子上,只见睡梦中的娘亲慢慢皱起了眉头。 “娘亲,你怎么了?你醒了吗?”泽儿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去摸她的眉毛。 “泽儿?”季无雨的声音忽出现在后边,他一伸手,将泽儿像个小肉球团子般的提溜起来,“你娘在睡觉,别吵她!” “不!”泽儿反驳道:“娘亲是做梦了,还是个不好的梦,你让我叫醒她!” 泽儿本以为这么一说季无雨会把她放下,谁知他却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嘘,别出声。” 灵女的梦境,总有某种预言的味道。就算是不好的,若能提前知道些什么,也胜于无。 他慢慢地抱着泽儿后退,推开门,出去。 聚散红叶,生了还死,死了还生。 离合飞雪,落了还化,化了还落。 她的身子再次变得无比轻灵。如一个从人世间过客的幽灵,游走漂浮在城市的上空。脚下是硝烟弥漫、尸殍遍野。连护城河都变成了一片汪洋血水,里边漂浮着无数残肢碎体。 她看得震惊,慢慢移向眼前那座古老的城。 古城的日色昏黄而温暖,处城墙脚下无尽血光的包围中,像血海中央漂浮的一座顽强的岛屿,静默无声。 古城楼头却站着一个女子。黑发白裳,容色凄美。 她定睛一看,怔住了。 那、那是她吗? 那个女子却只望着城下。城下……?归雪朝城下望去,只见她看着的,正是血洗了这座古城的元凶——敌军之主帅,傅云奚。 他座下那批悍马却因他的凝望而停下了铁蹄,随他一起,向上凝望。 他看她的目光里充满了 分卷阅读216 神情,而她看他的目光里满是仇恨。 他不知出于什么,向上对她伸出了他的手,她却将头颅高高扬起,不看他一眼。 左右押着她的人,又将架在她脖上的刀离近了一点。白皙修长的脖颈上,渗出一道血印。 归雪喘了口气游移过去。 她能确定傅云奚看那女子的眼神,是在看归雪。 “喂,你是谁?”她冲她大声问道。 然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也没有人能看见她。她愤懑而不解地质问,却丝毫闯入不了这个局。 不,那绝不是她。 那是一个人,一个捏成的假人罢了。 “小雪,下来!”傅云奚忽在城下冲她喊道。 “你跃下来,我一定接住你。” 跃下?!怎么跃下?是活着,还是死的?左右押着她的人怎可能放手? 归雪眨了眨眼睛,不由细细去看傅云奚。 多年未见,他容颜未改,眼神却比以前凌厉了,气场也和从前大有不同。 她的心忽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他如今的样子,可不就是前世囚禁她时候的模样!?分毫,分毫都没有不同啊! 古城墙上的女子忽然笑了,笑声凄厉,传彻八方。归雪一滞,好似一瞬看见了那个璇元的五公主……她可是在这里,出生的吗? 她的母亲为了一己之爱,做出了有悖天理的选择,更致使她自出生之日起就拥有了自相矛盾的两重身份—— 灵女本该独立四国、普度天下,帮助实现四海归一、再无战乱的预言。可四海归一,等于现今这四国皆亡,而璇元的公主怎会愿意自己的故国灭亡呢? 可常林的军队,早已让璇元百姓的血流成了海! 城楼上那个女子可不是她呀! 如果真的是她,这种时候,苏毓钦绝不可能不同时出现在城下。 傅云奚怔忡地向城楼上的女子看了很久。终于,他向左右伸手取来一支利箭,扬手开弓,瞄准了城楼。锋利如鹰的眼神中,一丝痛悔一闪而过。 “傅将军!” 只听那女子一声凄叫,刹那间脱离了左右两人的桎梏,一袭白裙猛地从城楼上栽倒下来,如一朵瞬间凋零的昙花。那一箭,正中她的心脉!傅云奚轻功跃起离了马背,先于百里扶风于半空接住她下坠的身躯,二人从空中缓缓静落。 他看她的眼神,无限温柔深情,还有……悲哀和痛苦。 归雪大惊。原以为他要射押着那女子的左右两人,可是怎么会,怎么会!?他竟然!? 傅云奚亲手杀死了她,那个用来威胁他的人质! 此举昭告在场的双方所有人,没有什么能拦阻他,没有什么能阻碍常林军队的铁蹄攻破璇元的最后一道防线!城破之日,是傅云奚第一站功成之时,亦是城内万民的殉葬之日! “小雪,我会为你报仇的。”他抬起手,如释重负般阖上了她的眼睛,嘴角略过一丝血色笑意。 接下来,是他一道决绝而斩钉截铁的军令。“众将听令!天黑之前攻下此城!城中所有人,全部斩首!” “尊!”乌压压的五十万大军气势磅礴,喊声震天。随着他一声令下,倾巢出动,密密麻麻地功向她眼前的古城。箭矢流弹,如雨般从上空划过,轰隆巨响。 傅云奚怀抱着“她”,重新跃上了他矫健的悍马,一手怀抱美人,一手扬起了长剑,奋勇冲杀! 血光成灾,在她脚下无声而壮烈地漫过。 “傅云奚,停下!!!” 她忽然听见了自己近乎歇斯底里的呐喊。 “那不是我!!” “不要再杀人了!!” “停下!!!!” “我要你停下!!” ……少爷。 他听不见。敌军友军的鲜血各半,将他团团包围。她看到他扬起了一个自豪得近乎扭曲的张狂笑容,那张原本英俊的脸在一瞬间竟难看至极。他把白衣女子扶住放坐在他的身前,以左手环抱住她的楚腰,同她一起,冲进了前方更热烈的血场。 第98章 第 98 章 “归雪!归雪?!醒醒!” 分卷阅读217 迷蒙中,她在梦里大喊“停下”,一声比一声撕裂,到最后竟将自己叫醒了。 双眸猛地睁开,眼前是迷离一片的混沌黑夜。她出了一身冷汗,动了动左手手腕,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给紧紧箍着,偏头一看,却是季无雨焦虑的脸,近在咫尺地看着她。 “你做噩梦了。”他顿了顿,放下她的手。 “我……” “你梦到什么了?”他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张口问她说。 归雪瞅着他。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小心翼翼,有些担心,有些试探,还隐约有些……期待。 “没什么。”她即刻下定了主意不告诉他,披了件衣服道:“我没事了,想自己静静,你先出去吧。” 季无雨露出失望的神情,“你不想告诉我。” “是怕泄露了天机吗?” 见她不语,他的心莫名悬到了嗓子眼,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 “你看到日后的战局了是吗!?快告诉我,结果如何!?” 他高大的身躯阻住了她的去路。归雪木然抬眼,对上一双如火般炽烈的眼睛。她在那里面看到了焦虑、渴求和执念。 “无雨,”她看着他,实在没办法也并不想将自己方才梦中惊魂一五一十地向他描述,“我和你现在虽是朋友,但也是无法互相强迫的。我干涉不了你的事情,阻止不了你的决定,你也不能逼我说我不想说的事情。不是吗?若要我告诉你,作为等价交换,你能答应我不要复仇了吗?” 季无雨听得一怔。她看似寻常的话,此时此刻,如一把捅在他心上的利刃。 “等价交换……好,好个等价交换。”他如火的目光望向她的眼底,好似想要把她望穿。 她却不惧被他做出这种望穿的尝试,因她是灵,总有难与凡人言说之处。 过去,她自从巫刹台出来,辗转过了前世,身上染遍了红尘烟火气,已经太久,快要忘记自己作为一个灵的身份和特质了。 灵女一生所结缘的东西,无非梦、雪、水。 今世的第一场大梦,梦的是她前世五岁前的回忆。再一场,忆起的是苏毓钦和她难舍的情缘。而今夜之梦,必也和它们一样,注定了意义非凡。 “你上次不也说过,你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所以我这么说,有何不可?”她直面他不平得近乎控诉的口吻。说完,又摇了摇头,“罢了,我又为何要同你理论呢,反显得我心小了。” 她绕过他,推门而出。 “你要去哪里?!”他跟上问道。 “去哪……”屋门大开,冷风迎面呼啸。“自是我该去的地方。” 她吸进一口冷气,竟觉浑身舒畅了不少。“春天,是希望的季节……不论世上还有多少苦难,我仍相信它们有朝一日,定会被春风一扫干净。” “那是不可能的。”季无雨在她身后说:“苦难随时随地都会存在。如果你觉得扫干净了,那只不过是苦难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上演罢了。” 归雪叹息,“我不与你说话了。无雨,我要离开一段时间,泽儿还是拜托给你。” “真的要走?”他又往前一步,与她的背影离得更近了。但脚下不知怎的瑟缩了,不敢再上前,就这般与她保持着一段无法被逾越的距离。 归雪的声音悠远而飘渺起来,“在泽儿满十五岁之前,巫刹台当任灵女,还是我。” “归雪……归雪?”他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禁出声唤她名姓。 “百里归雪!” 无声回应。 她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上。 “娘亲又走了!?”孩子尖细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季无雨一吃惊,这才发现泽儿竟从床底下爬出来。 “你、你怎么在这!?” “我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就假装听你的话离开然后又跑回来了!”但是无处藏身,只好藏在了娘亲的床底下。 他此时已经难掩自己对这对母女的惊讶。这孩子竟能一直藏在床底下,目睹着这一切,在她娘不辞而别的时候竟又没有立马跑出来!季无雨想到了自己像泽儿这么大的时候,对母亲有多么依赖……别说出远门,就是在家附近打桶水他都要跟着不让走……她、她怎么沉得住气的!? 正沉浸在纷纷思绪中,泽儿又是响亮一眼打断了他的游移,“娘亲的使命不能再等她了!季叔叔,你不要太担心。泽儿和你一起等娘亲回 分卷阅读218 来!” “……泽儿,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他伸出大手揽她过来,温暖的手掌包在她可爱的小脑袋上,不着痕迹地摩挲着她温软细碎的头发。 “因为我也是灵女。”泽儿老实地回答道。“季叔叔,你不是灵女,所以你当然不知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季无雨听了哭笑不得,“那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好不好?” 泽儿的小脑袋在他手掌心里蹭了蹭,然后移开,装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说:“天机不可泄露。” “……” “诶??泽儿,你回来!干什么去?” “季叔叔我们来玩捉迷藏!你要找得到我我就告诉你!” “……” 然而事实是,直到天黑,季无雨都没有找到泽儿。 月上中天的时候他才看到,在一汪清澈的湖水面上,莲花荷叶的掩映间,静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静谧美好,宛如隔世的仙童。 泽儿伸手接住一片掉落下来的荷花瓣,小身板往后一仰,彻底躺在了湖面上,把荷花花瓣放在小鼻子上,用嘴向它吹气。 季无雨在不远处立住。好一幅圆美图画,竟叫人分毫不舍得乱入了进去。整个湖面似乎成了一面给她睡觉的镜子。镜子里倒映着中天的一轮圆月,是给她乘仙果用的玉盘。 他掩口止住了一阵咳嗽,又留恋地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大千山河,什么样的地方没有。可如桃源村一般的,又能有几处呢? 归雪知道她这一走便回不来了。 因为每一个世外桃源,都是只能在机缘巧合下被有缘人寻到进入的道路,而一旦自己选择出去,便再不可能沿原路返回桃源。 将泽儿交给季无雨,她是完全放心的。 然而在她选择离开桃源村的时候,某种选择,似就已经在冥冥之中被定下。 身为灵女,本不该享受太多凡人之乐。 是她违规逾矩了。 违规了,就得赎罪。 四国之间来去去来的路,已不知走过多少回了。却没有哪一回像这回一样,走得如此艰难。 季无雨说得对,她并没有完全放下。 她也不应该完全放下。 这片神州土地,自她前世出巫刹台,至今生重生劫难后至此,仍是一片枯槁败相,百姓流离失所,家园荒芜。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分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那么,巫刹台和预言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上天让她重生的意义,仅仅只是让她重圆一份自己的情爱么? 苏毓钦,可会这样想吗? 将这些年梳理下来,她一面走着,一面在记忆中痛苦地将和他那些甜蜜的过往挖去,把余下的碎片连缀成章。 她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她在问自己,要不要承认一个事实—— 可她又为这个事实竟能成立感到大为诧异。 世上真的能有这样的两个人吗? 分明已对对方爱入骨髓,却还是执着地不想叫对方看透了自己。两世爱恨,辗转离愁,他与她隔得那么近,却又好像远不可及。 他所追求的决计不止一个她。就算她对他是最重要的,也终究不可能占满他心里全部的世界。因为……他和她一样,都是预言中的选民。 身为选民,却没有履行应尽的责任而只念着自己的私情,便要遭到严厉的惩罚。 他为此也努力了多年。却在中途,忽然消失…… 大梦敲响的是一记警钟,而她主动走出自己苦苦寻了多年的桃花源。 自此作别,终再不复相见。 路过一个村庄的时候,她竟看到那里的村民在对着灵女的塑像祭拜。 那是一个染了瘟疫的村庄,村人都病着,无衣无食,却拿出仅存的一点东西放到那祭台上头,虔诚下拜。 她一瞬间呆立住了。 原来,今天以前所有的时候,她对于自己的认识,竟是那样残缺。 一个面黄肌瘦的老人忽将她一把拉了下来,“这孩子愣着干什么?快跪下啊!和我们一起求灵女庇佑!”说着又是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她踉跄地跌倒下来,那老人自始至终没认真看她一眼——她已将她当成了 分卷阅读219 这世上苦难百姓中的一员。 她慢慢地抬起头,慢慢地,看向自己的塑像。 不,她不值得别人这样,不值得!她不过是个为情落魄的寻常女子,她会厌恶硝烟和流血,会想办法躲进她的桃花源!她是懦弱的!她不值得你们祭拜! 下了很大的力气,她才强自压抑住想要站出来阻止这一切的冲动。 这些受难的百姓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如今,不管祭拜那尊灵女塑像是否真的有用,那都是他们现在,过去还有将来希望的,唯一一线念想啊……如果被损毁,岂非更将他们推向了更深的无望苦海? 眼前渐渐泛起了潮意。她跪在最后,没人注意到她。在祭拜仪式结束以前,她踉跄地站起来,默默地离开了这里。 明日的朝阳,还会照常升起。 第99章 第 99 章 谣言已在整个军队上下蔓延。此战之胜,全仰赖百里扶风的战局部署,可不让喝庆功酒却叫人心里边有些不舒服。 很快又有第二波谣言传开,说他自己私底下喝酒吃肉,醉得好不快活。 殿内烛光幽幽。百里含章为他倒满第三杯酒,双眼醉意迷离。自上次受了江休的毒针,他虽得神医诊治捡回一条命,但根子上受了创,只能用药吊着,加之精神上受了折腾,境况大不如前。现下敌国来犯,眼见这个平日里闷声不响的二弟竟开始经手军务了,不由对他愈发嫉恨。 “来啊,怎么不喝了?咱们兄弟两有多久没这般好好说过话了?连你哥的面子都不给了?”他醉醺醺地端起对方面前的酒杯,送到他嘴边,“喝呀!今夜不醉,不许回去。” 百里扶风忍无可忍。他忽然一下子站起来,夺过那杯酒,对着百里含章兜头浇下。 “你清醒一点。我是听闻你这里截获了敌军的密报才过来,不想你竟是如此醉态!” 百里含章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泼醒了大半,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皮儿,捏了捏腔调道:“嘿,你小子竟教训起我来了?” “恕不奉陪!”百里扶风正要拂袖而去。 “你站住!”含章拦住他。他看着他,与他对视。半晌,忽放出讽意的大笑。 “真是疯子。” “疯子?!哈哈哈哈……是,我是疯了。”含章一张脸显得扭曲至极,在扶风的眼中被无限放大,“从百里归雪离开这里的时候起我就疯了! 呵。五公主,苏毓钦! 一个害我,一个骗我。 我和父王之间的嫌隙,从她的身份见光之日起,便再难愈合! 太子之位,哈哈哈,太子位……我知道,父王早就属意于你。按照如今你我的局面,他废掉我而改立你是迟早之事。这些,你也很清楚吧?” 江山美人,绝色倾城。他原以为这两者都会牢牢地属于他,可最终却是两者皆失去。 扶风露出鄙夷的神色,“我无意于太子位,也不会和你争。还请收起你的酒后胡言。” “无意?!百里扶风!你怎的如此能装?若真的无意,你会尽如此努力讨父王欢心?会之前故作姿态,现在乘虚而入树立威望吗!?”含章近乎爆发。二十余年来累积的怨恨,此刻接着残余的酒劲,如火山喷涌。 “我和你说话无异于对牛弹琴。”扶风愠怒道:“国将灭亡,旦夕之间,便是璇元百姓都有责为之尽力,更何况你我王室血脉。我便是平日里再闲云野鹤,内心里再无心王位,到了这种时候也不能无动于衷,若是这是你口中的故作姿态树立威望,我还能与你解释什么?你自己心知大势已去,成天里醉生梦死,就因为觉得璇元兴父王也不会把王位传于你,璇元亡了你反倒或许还能拉上我一起陪葬,所以你根本懒怠去管,不是吗!?” 扶风一席话如一盆冷水浇下。含章一双眉头锁得越发深了。 过了许久,他泰然道:“你说的没有错。” “百里扶风,我今日找你前来,确不是与你谈家国大事的。”他又饮了口酒,强行拉过他的手坐下,从旁取出一个精致的匣子来,“既然你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这个做哥哥的若不和你坦诚交代,也不像话。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百里扶风只觉得眼前一片炫目逼人,条件反射地双目一闭,过了许久才慢慢睁开,徐徐看到那盒子里边精美雕刻的干涸血色的花纹。下一刻,猛地拍案惊起。 “龙饮血!?” “嗯。”含章露出笑容 分卷阅读220 ,“我就猜到你会知道这东西。” “怎么在你手里?!” “不急,慢慢告诉你。你先坐下,先坐下。哎,坐下就对了。”含章拿一支玉簪伸到匣子里头,颇有章法地挑开了一个小巧的机关,匣内形状变成两个间隔。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龙饮血。怎么样,要不要和我一起见识见识? 别嘛,你明明就很想,为何要委屈自己说不想呢? 把手放进来,很简单的。对,就像这样。” “调和龙饮血需要灵女和天选之子双方的精魄,你到底是怎么得到这东西的?” 含章卖关子似的晃了晃脑袋,“不过这两样材料的来源我倒不妨告诉你。这里头的精魄,一半来自苏毓钦。另一半,来自玉娘。” “……你!! 丧失一枚精魄会损耗大量元神,竟然是你……!?” “你别忘了,我可是和苏毓钦交过手的,还是乘他不备虚弱的时候,能掠夺一枚精魄也不足为奇吧,就算是报了他欺骗利用我之仇。至于玉娘的这枚,是她升天之时被我拽下的。” “……你、你这畜生!” “我倒不是有意要弄这东西的,于它对那预言的作用也一无所知。只是……原来那天选子是苏毓钦,我是万万没有想到。好了,现在该说正事了。 我们两个今晚,只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 百里扶风愕然。“你说什么?!” “你死我活。或是,我活你死。今晚会有一个了断。”含章笑了,“我们两个的手都在这里边,龙饮血已经记下了我们的身份,相当于我们已经盟誓。先放进去的手为主,现在是我主你次。它的规定是,我可以问你任何一个问题,你若能以真话回答我,便可安然离开,而我会死。可你若不答或是说假话,死的就是你。 如何?怎么看,这主动权都是掌握在你手里呢。” 扶风怔住。含章却没有再给他说话之机,笑着问道:“灵女代代相传,而天选子千年出一个。后者是不会轻易死的。苏毓钦没死,他如今在哪?” 百里扶风沉默。 沉默着与他对视。 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扭曲而兴奋的光芒。 他的心毫无征兆地突突突跳了起来,一声一声,在静夜里听得格外清楚。这清楚的声音给他带来了丝丝烦躁。 在这陷落的世界里,他不过也只是这四分之一片土地上的未亡人。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流血死去,成千上万的人易子而食,再惊天动地的惨象也已成了常态,他并不觉得自己在当今这股洪流中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可他却掌握着关于那占据微妙之点者的至关重要的信息。 龙饮血,世间神物,巫刹台和天选子两方机缘巧合才能造出的东西,现在却被握在一个庸才手里,用作兄弟间最后一场博弈的玩物。 他哼了一声,踩住了他的脚。 不料他会如此动作,百里含章挑了挑眉毛,“不打算活着离开这里吗?” 百里扶风露出微漫的笑,“竖起耳朵了哥哥,这个答案可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 含章不由集中起了全部的精神。对他来说,无论对方做出哪一种选择,都会是他满意的结果。叫百里扶风死。或者,让他知道苏毓钦那个仇人的下落、有关天选子的答案。 他的一生从来没有那一时刻像此刻这样认真。认真而虔诚,等着、盼着一个他讨厌的至亲开口告诉他一个问题的答案。 “啪!!” “啊!!!” 两道烈响,惊破了可怕的寂静。 一睁眼,竟是满地的玻璃碎屑,满地太阳的影子,满地的人血。百里含章欲被震碎得糊涂麻木。 “百里含章!我宁愿毁了这东西,也绝不叫你如愿!”伴随着满目碎裂龙血片的是百里扶风近乎诅咒的坚定声音。 方才他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携着他的手一起,狠狠将龙饮血往地上砸碎! 两只已经血肉模糊的手,各自在各自的臂下悬着,血滴顺着滴下来。与含章脸上的表现出的痛感不同,百里扶风依旧是鄙夷而痛恨,似乎那只已露出白骨的不是自己的手。 百里含章近乎咆哮,“百里扶风!你够狠!” 而就在两人相对怒视的间隙,地上的血碎片却不知何时,竟全不见了。它们随风划破窗户,飞了出去,不知要去往何方。 百 分卷阅读221 里扶风最后看了他一眼,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道:“大哥,你今夜失态了。” 从东宫出来的时候,月黑风高。还不知有关自己的谣言已经上下传遍,扶风踉跄地带着那只手,一路想赶回他原本该在的地方。走到半路,那只手的痛感却愈来愈强烈了,一阵一阵似要将他的心肺全部撕裂。 他终于坚持不住了,站在模糊的月光底下,膝盖忍不住一曲,整个人向下栽倒下去。 东宫内的烛光依旧亮着。 百里含章再也憋不住,直将幕后一人拽出来,吼道:“说!这下要如何算!?本殿折了一只手!!!” “殿下稍安勿躁。”阿云叹了口气,说:“等大司马进了城,殿下便是头功。大司马会奉殿下为上宾,保您一生富贵荣华,再不用做这有名无实的太子受窝囊气了。一只手而已,等到时候还用得着吗?您这是失小得大。” “哎哟,哎哟哎哟……”含章疼得整个人都扭曲起来,仍不忘说:“你刚才也都看到了,傅云奚说的话本殿全都照做了,是我那弟弟不吃这套,才坏了大司马的大事!” 阿云点头而笑,“晓得,晓得的。阿云回去会将一切如实禀告大司马。下一步,依旧需要殿下多多配合。” “哎哟,你先……” “殿下您慢点儿。” 第100章 第 100 章 就在璇元大胜一场之后,有关百里扶风的种种谣言在军中穿散开来。紧接着又传来一个消息。东郡,丢了。 此刻东郡要塞城头已插满了常林的军旗。百里承手下千人几全军覆没,只他一人丢盔弃甲地逃了回来。 傅云奚所率大军占据了东郡要塞,开始正式向璇元王宫进发。天将明时,傅云奚派出一哨骑射了一纸信到城头上去,被人捡了来,送到百里单于手上。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今孤统雄兵百万,顺天意而收璇元之地。旌旗所至,所向披靡,万民顺服。望足下顺天开城,恭献玉玺。割发谢罪,以免自误。” 单于大怒。 这封信字字句句,既无半点劝降好说话的样子,又视他堂堂一介主君如无物;他傅云奚再如何厉害不过也是常林的臣,竟敢自称“孤”,可见其昭昭野心;常林军队所到之地,分明屠尽百姓,对方居然好意思写上“万民顺服”……佩服,呵,真的佩服呵! 正盛怒间,忽然东郡失守的消息传来了。单于又是大惊,两眼一翻白,一时间竟真病倒了,卧床不起。 狼狈不堪的百里承却也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他第一时间冲到了百里扶风处。 天降破晓。 “最后一战!若想保住最后一口气,明天,这个女人!!” 百里扶风布满血丝的双眼看过去,只见百里承提着一个女子进来,一道弯弯曲曲的血迹在地上吧嗒流淌。 他的眼中恍然一瞬呆滞住了。“……东郡,丢了?” “丢了!”百里承提着那女子的后衣襟,将她送到百里扶风面前,“现在由不得你答不答应了,明天叫刽子手绑她在城楼上!” 女子发出呻-吟痛呼,下一瞬又被那只大手一把扔在地上,一双如玉般的膝盖被磕得流血,两道泪水一时间啪嗒而下。 扶风怔住,早就忘了那只手上的剧痛。他慢慢蹲下来,看着地上的女子。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你易容过的,对吗?” 女子哀怨地抬起眼睛看着他,似乎发出了哀求的信号。 “够像便足矣。”百里承又是一把将她抓起,“我要把她带走了。” “等等!”扶风追问道:“她是谁?在哪找到的?” “我怎么知道?”百里承抹了把额头上的血,没好气道:“乡下的野丫头,不值几个钱。” “姑娘,你有名字吗?”他又问她。 女子艰难地开口,竭力扭头向他,生涩努力地挤出几个字,“民女,梨、梨落。” “……梨落?” 一屋子的血腥味,一屋子的失落和苦痛,一屋子湿润的眼睛。百里扶风犹豫了。这一犹豫,便直到眼睁睁看着百里承将梨落带出他的房间。 空气里很静,静到能听见血的呼吸声。他猛地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像一片无望的尘埃。 他这是什么想法呢。 分卷阅读222 他、他默许了…… 是呵,他默许了!他居然默许了! ……他又怎么能不默许呢? 百里扶风痛苦地站起。慢慢地,一步一步挪向他的剑。 “嗖”地一声,冷冽刀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走吧,三军将士还在等着我。是我,我令他们在等待。 佛晓的晨气贬损肌骨。他忍着手上的剧痛,用生涩的左手拿着剑,一步步向外走去。他准备和将士们歃血盟誓一次,为保家卫国,这一仗,他们将一起,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璇元筑起一道安全之盾! 可他没想到的是,昨夜就在他和百里含章对峙之时,有关他的流言已漫遍了整个军队上下。此刻正是军心惶惶,动荡不安。对他这个初出茅庐的统帅,也是颇有微词。 就在他强自微笑着、鼓足了精神站到最高处,拔剑出来的时候,下头忽有人说: “殿下,还是别打了吧!我们现在区区万人打不过傅云奚八十万大军的。” “殿下,您看那边!上将军已经想出了更好的办法帮我们渡过难关!” “就是。”“就是啊!” 整军哗然。扶风愕然,举剑的手都要支持不住。为何,三军竟一昔都丧失了抵抗到底的意志?他乌紫的嘴唇在寒风中颤抖,正要喝令左右将第一个说话的人拖下去斩首,却万没料到竟然还有如此多的人,是同样的想法。这是怎么了!?不是昨日刚打了胜仗吗?! “殿下,傅云奚的先头部队距此已不到十里远了,我们已经来不及了!” 扶风踉跄了一步。呆滞许久,忽厉声道:“胡说!” “殿下,是真的!” “傅云奚用兵如神,抢占了先机,也在情理之中。”百里承的声音在他身后出现。 “上将军!”扶风猛地转身,“连你也这么认为吗?!” “事已至此,只能照我说的办。”百里承无奈的脸上显出一丝倦容,忽镇臂高呼道:“所有人,全部上城楼!” “快!全部上城楼!”为首的士兵附和一呼,所有将士纷纷往上而去。 “百里承!”扶风失心大声道:“就这样放弃抵抗了吗!?” “不是我不想抵抗。”对方闭了闭眼睛。“你看看我们现在的军队,现在的城防,现在的土地。对方一寸寸蚕食。二殿下,我问你,”他睁开眼的那瞬,目光忽然雪亮起来,“傅云奚攻破我璇元第一个城关的时候,你在哪里?他攻破第二,三,四,五,六,七个城关时你又在哪里!?你为什么不一早就站出来!如今你的闲云野鹤呢,你的逍遥自在呢?如今你晓得要站出来了,还有什么用!?” 扶风被他问得怔然。 冷风丝丝略过他的眼珠,惊破昨夜迷蒙的残梦。 “好,好。我听你的。” 他后退了一步,衣袂被风吹得老高,双眸如两汪硕大的寒冰,封住了眸内的世界。 “上城楼!!!” “殿下!”却是江潮的声音。 百里承略带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江将军要说什么?” 江潮却是径自没理会他,只对百里扶风道:“殿下是否觉得今早的一切有些奇怪?臣方才经过东宫,看到有人鬼鬼祟祟,便一路跟上去,未想他跳入了御花园莲池。臣也跟着跳进去,寻到水底却不见人影,只捞到了这个,看是那贼人落下的。” 扶风赶忙接过了一看。纸条虽是透湿,字迹却依然很清楚。他看罢之后,却是盛怒。 “我以为大哥只是仇视于我而已,没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等事来。” 百里承忙抢过一看,也是大惊。“太子殿下怎会如此行事!?” “此事应该不会有假。”江潮道:“实话说,我看那贼人的背影,很像是傅云奚的心腹阿云。这个人恐怕频繁往来东宫,已有一段时日了,只不过不曾被人察觉而已。今日我去了武器库一趟赶来此,路过东宫,这才恰好撞见。 殿下知道昨天都发生了什么吗?众人皆在议论殿下居功自傲,不准众将摆庆功宴,却独自一人饮酒至晚,如此自私自傲之人,真可信赖吗? 哦,下臣只是复述,并无冒犯殿下之意。” “我回来的时候也听到了些传言。”百里承说。 “昨夜我和他说话的时候,确留意到屏风后头似有不对,当时却没发现……”扶风思量着,左手的拳头越握越紧。深深的仇恨,几欲从他深索的眉头间冲出 分卷阅读223 。 “此时麻烦江将军了。请你即刻将这东西送与父王看,再与他说明你看到的。” 江潮想了一会儿,“殿下现在便要挑破吗?” “不马上挑破,我想不出他下一步还会干出什么事来。你去吧。” “臣,遵命。” 出了阿云,没有人会知道,他正是受了傅云奚的命令,有意叫江潮发现的。 因为破璇元后,百里含章作为王室血脉,也必须要死啊。 狡兔死,走狗烹,走狗不知自己已经被当做走狗,更不知自己会死。它甚至,还在等待猎人的嘉奖。但最终等来的,却是一发不长眼睛的子弹。 第101章 第 101 章 黑压压的常林大军,从地平线上出现,越走越近。百里扶风和其他人一起站在城楼,双眼生涩被冷风吹下泪来。他的手此时又开始剧烈地疼痛。原本想要抗争到底的意志,在这一刻溃然崩裂。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其他的人,从普通士兵到上将军百里承,人人脸上竟已都看不出悲戚之色。 城内城外,风波阴云,一并发生。城外常林大军兵临池下,城内,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百里含章被押送入狱。 傅云奚骑在高头大马上,仰头看了眼这座古城,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今夕何夕?曾经傅家一败涂地,坐实了“叛臣”的罪名;曾经,他寄人篱下,想博出路甚至得五分仰赖南宫郡主的裙带关系;曾经,常林的一干文武官员都瞧不起他……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彻底攻下璇元,是他翻盘的第一站。等打下了璇元,他还要率领这八十万雄军,依次踏平南楚和北周,收天下于囊中。 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他二十岁的时候,意气风发,踌躇满志,高高坐在骏马上从欢呼的人群中走过,俯视众人如看蝼蚁。 然而很快,城楼上一袭白色的衣裙骤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云奚定睛而望,看到了归雪的脸。 一瞬愕然。 马似乎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变化,蹄子一时不稳,往后退了几步。 若非这个身影出现,他已经差点忘了自己来此的初衷。 他不是要来璇元找她的吗?踏平璇元,将他们的宫殿翻个底朝天,他就不信找不到她,璇元的五公主。 这些年,厉兵秣马,征战东西,他用兵如神,所向披靡,却也放纵手下杀红了眼,连城中百姓亦不放过。他从中体味到了嗜血的乐趣。战争当中,强者为王,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能管得了他。将他国夷为平地,杀光所有人,似乎已成为一种很好的报复的途径,为他曾经所受的那些痛苦进行报复。 “归雪”被左右两人押着,一洗白裙在古城楼上显得格外耀眼,似乎在向他点醒着他的初心,他是为什么而来。他现在完全可以对上喊话道,将她交出来,他便退兵。 握着宝剑的手微微松动了一下,他感到内心有股气流行将从胸中喷涌而出,却被自己生生压下了。 一别九年…… 未想再见到你时,竟是这般场面。 是我,引千军万马踏平你的故国。我要亡了你的国。然后,我才能得到你。 可你,你为什么站在城楼上看着我和我的军队?你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不怕我一声令下,身后这些士兵的箭羽便会铺天盖地而来。 你是要审判我吗?可我不觉得我有什么罪过。那些人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就算不为我所杀,也总有一天会死于其他人手里,甚至丧命于野兽飞禽的口中,或亡于病患、苦寒和饥饿。 小雪,你下来和我走吧。 我最后会让你明白,其实你什么都不曾拥有过,你拥有的只有我。 我从未想过要放弃你。 你看,我至今还未娶妻!我不倚靠南宫络的施舍也能官至大司马之位,总领常林所有兵马! 信我!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向上。 他对她伸出了手。 傅云奚一人一马,整个在数十万大军的最前沿,定格成一个深情的剪影。可下一刻,电光火石之间,他却拉弓引满弦,对准了城楼上她的方向。 “小雪,下来!” 他的呼唤,四面回响。 伴随这身呼唤的是女子心口正中的鲜血渐次晕开,染红了雪白的衣裙。 分卷阅读224 /> “……傅将军!”她竟回应般地向他凄美一呼,整个人向前跌落,竟挣脱了左右,重重跌下城楼。 归雪正遥遥地赶来。她的灵力消歇了七年,此时再度流出,助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里——璇元都城之下。 傅云奚手上已沾满太多的血腥,她要阻止他…… 她遥遥地看见,古城墙的背景下,一个男子矫健的身影飞上,接住了一个女子下坠的身躯。两人迎合得恰到好处,竟是凄美如画。 梦中之景,果然无欺! “不——!”她加急了速度从上空飞过去,然而已经迟了。傅云奚的军令如雷霆骤雨,顷刻有万钧之势。她的脚下,喊声震天,兵戈之声震耳欲碎!滚滚沙尘,箭矢如流!而傅云奚,早已抱着那女子冲在了最前沿! 功城的云梯、火炮,在她眼前展开一副壮烈的图景。血流成河。 灵力屏障保护着她,叫她置身于箭雨密集的上空也毫发无伤。可是其他的人,他们有屏障吗? 她有屏障,她有能力,却没能担负起与这份能力相配的责任,放任不管,傅云奚刀下生灵涂炭…… 心中颤抖,她一个不小心,竟疏漏了灵力障。一支箭矢穿过漏处,正中她的后背。猝不及防,她从空中跌落下来。 傅云奚亲手射杀了她! 傅云奚竟亲手射杀了人质!! 城楼上所有人,皆是大惊失色,却已不及应对。 只有百里扶风一人,靠墙而笑。笑声凄厉,直入云霄。 百里承一把抓过他的手,“你不进宫去保护王上逃命?!” 百里扶风笑够了,露出极尽嘲讽之色,“嚯”地一声拔出剑来。 百里承目眦欲裂,不可置信,“你、你!” 鲜血顺着他嘴角流下。百里扶风又一把将那贯穿了他身体的剑抽出,被喷了一脸鲜血,“上将军世受国恩,想不到竟是如此小人!东郡要塞,那日常林军只去了一千精锐!以你的能力,所带人马如何会打不过!?分明就是你有意与傅云奚勾结!城楼上绑女人的主意,也是你设下的陷阱!你明知道傅云奚的性格,怎会为女色折了他的大业!?今天,我要代璇元处置叛徒!” 百里承犹剩最后一口气,他使力扶住墙壁,死死看着他,“不错,我是看你不顺眼,可我、我,要、勾结,何必,何必……” 百里扶风眼睁睁看着他倒下,下一秒忽然大吼一声,“该死!中计了!” 他脑中关于百里承勾结傅云奚的推断,是片刻前才形成的,因他去百里含章处的那晚,在他桌上看到了有关百里承的东西……既然百里含章是叛徒,那么百里承…… 可他的推论明显证据不足!在桌上放置那东西,很有可能就是傅云奚告与百里含章的计策!他想离间!而他在慌乱焦虑之下,竟一时大意中了计! 百里扶风愕然地看了倒地的百里承一眼。四周围,已经密布了常林的士兵,向他杀来。他大叫一声又拾起宝剑,与他们拼杀起来,一路往父亲的寝殿而去杀出一条血路。身边尸骨成堆,他自己也左臂中了一剑,和右手溃烂的伤在一起,似已废掉了他两条胳膊。 城门已被攻破。 敌军蜂拥而入,追随着他们侠骨柔情的主帅。 傅云奚冲在最前方,一路杀人如麻,一身斑斑血迹,直奔璇元王上百里单于的寝宫。 百里扶风与他同时在奔向那个地方。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已经有人先于他们找到百里单于了。 两人从不同的两条路,同时冲进了大殿,身后皆是血色蔓延。 单于正哆哆嗦嗦地坐在地上,被身后一个老者用麻绳勒住了脖子,几乎不能说话。 “勒死你个狗东西!”老者老泪纵横,“我孙女才多大!她是何其无辜!竟被你们这帮狗东西!呀啊——” 傅云奚和百里扶风同时怔住。 百里扶风心急,手中暗自发力,一枚暗器飞速过去,恰到好处地隔断了麻绳。单于仰天大咳两声,连连爬走。老者吃了一惊,拾起地上断成两截的麻绳,愤怒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他,还有他,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凶手! 傅云奚心里的疑云却是被拨开了。他方才的种种怀疑,在这一瞬全都成了真,心下一块石头竟是大大地落了地。 “你们,你们都会遭报应的!”老者双目通红,愤怒地伸手在原地画了一个圆,指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分卷阅读225 /> 傅云奚却已经懒怠看下去了,一个手快,执刀架在了单于的脖子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早降了我,哪有这些事?”他露出一个精明自得的笑容,把着力道在单于的脖子上割了两刀。单于痛呼。 “该交的东西都交出来,我不喜欢重复第二次。”他索性陪着单于一屁股坐在地上,挑衅而轻蔑地看着百里扶风,“去啊。” “你!”百里扶风怔在原地。父亲祈求的目光和傅云奚轻蔑的眼神交汇一道,向他汹涌而来。 他忽然厉声道:“傅云奚!爷爷是不会把玉玺给你的!实话告诉你吧!玉玺早已被我秘密转移!你便是翻破了整座王宫,也休想得到!” 傅云奚大怒,“还不乖乖照我说的做,我便杀了他!你是想做不孝之子吗?!” “……忠孝不能两全,我宁忠于璇元!”百里扶风却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双眸中燃着愤怒的火焰,“傅云奚,你亡我国家,离间我臣子,杀我百姓!天道轮回,你要遭天打雷劈!”紧接着大啸一声,举剑往对方刺去! 傅云奚早有准备,闪身一避,右手持剑,一击中了他的心脏,刺穿后,闪电间拔出。 两人相视而笑。一是得意泰然的笑,一是愕然而嘲讽至极的苦笑。 “报应?呵。孤从来不信什么报应。” “爷爷杀了你!给我孙女报仇!!!” 傅云奚正看着他倒下,那头却传来了百里单于的惨叫声。老头儿乘他们两人搏斗的间隙,拿着半截麻绳,再次制住了在地上逃跑乱窜的百里单于。这一次他用尽了平生最大力气,生生将单于活活勒死。 傅云奚大怒。 “搜!给我搜!必要把玉玺搜出来!” 第102章 第 102 章 璇元旧都,转瞬沦陷。 屹立百年的古城池,在一阵阵炮火和震天吼杀中,在尸骸成堆血流成河中,慢慢地,颓圮了。 江潮几日前就接到百里扶风的密令,此时他正身怀璇元的玉玺,带着数十个死士从偏门杀出,往北逃去。 傅云奚的人在整个大殿翻找了一圈无果后,忽有探马来报,说江潮将军率数十人从偏门而走。傅云奚当即反应过来,说玉玺十有八九是在江潮身上。 “大司马,末将愿往!必定为大司马追回玉玺!”一个声音掷地有声。傅云奚转身一看,只见是江休跪下请命,不由会心笑了。 “没有谁比你更合适了。江休,不要让我失望。” “遵命!” 风沙荆棘中,江潮策马狂奔。敌军的攻势太猛。傅云奚养兵真有一套,都给养的兵强马壮,作战勇猛。他所带的十多个死士,待到他杀出偏门夺路而逃的时候,只剩下四人了。 一片硝烟狼藉弥漫之中,偏道小路上,却静静停着一辆白蓬马车。 车内,有人苏醒。 归雪揉了揉眼睛,刚刚一动,背部便是一阵撕裂的疼痛。她睁大了眼,环视这马车,只见一个老人坐在她对面,双目哀伤。 “你醒了。”老人慢慢地开口说:“中箭了,刚上好药,不要动。” 归雪诧异,“您……” “等在这里,帮他们一把罢。”老人拂了拂胡须,眼泪依旧无声地顺着面颊流下。“你什么都看到啦,唯独没看到王宫里头一幕。呵! 他们杀了我的孙女,我叫那狗王偿命!!” 归雪又是一惊。顿了顿,出声问道:“老伯,您说您是……城楼上那个姑娘的爷爷?单于已经死了吗?” “嗯。想来你也是聪明的姑娘,无需我多做解释。” 她仍是忍不住疑惑,“可是老伯,您是怎么从王宫跑出来的?”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老伯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双浑浊的眼睛望向窗外,“孽啊!都是造孽啊……” 内心五味杂陈。还来不及思量太多,耳边忽是一阵马蹄声传来,只见那老伯拉开了车帘。她顺着车窗外也看去,看到一匹马载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将军疾驰狂奔,到了一滩泥泞底下,那马屁股上却忽中一箭,一声长嘶,将那将军撂倒在地。 “小伙子,上来!”老伯冲他喊道。 江潮有些狐疑地艰难抬起头。他的身边已经一个死士都不剩了。黑压压的追兵已经从后面过来,眼看就要赶上。 他不能……不能 分卷阅读226 辜负了二殿下的嘱托。 自他在南楚醉酒犯事,被逼来到璇元,受过多少二殿下明里暗里的帮助…… 他不能…… 没有时间了。 他努力站起来,上了他们的马车。 “唔——”干净的车厢内,随着他上来,顷刻便染了一片血污。那一身厚重的铠甲好似无法容身在马车狭小的空间内,显得格格不入。 老者大声向车夫吆喝道:“走!” 马儿狂奔。 一阵猛烈的摇晃,叫归雪整个人跟着颠簸起来,伤口又是撕扯得生疼。她没有吭声,只是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这位负伤的将军,看了一会儿,忽诧异地捂住嘴。 “谢……”等到他勉强抬起头,看到眼前这姑娘,也是忍不住惊讶。 他以为她死了! 以为她随苏毓钦殉情了! 眼前之人,可是她吗!? 他们沉船那夜,他把自己灌醉,醉了三天三夜,写了很多怀念她的诗文,又在三个月后将它们一把火烧掉。纸灰在空中弥漫,像极了夜空里的点点飞蛾,没有自由。一旦有了自由,便是走向毁灭。 “姑娘……”不敢与她贸然相认,他竟是鬼使神差地取出自己小心带在身上的玉玺,交到她面前,“拜托!” 重重跪下。 “江某身负重伤,命不久矣,恐无力护持玉玺,想把它托付给姑娘。” 归雪与那老伯俱是一惊。 老伯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姑娘,求你了!”他看着她,久久地凝望。那双眼睛明亮、湿润而忧伤,蕴藏了无尽的话语。 “唔——”一支箭忽飞驰而来,穿透了马车,一箭射向他心口。一口鲜血喷出,玉玺摔在了马车地面上。他用手捂住口,企图不让血再次涌出弄脏了这份圣洁的空间,可血依旧凶猛而出,一阵一阵。 “我答应你!”她忍着背部的伤,弯腰,双手捧起摔在地上的玉玺。 “归雪……”他抬眼看她,不易叫出了她的名字。多少年过去了,她的容颜依旧未改,只是眼中多了分与年岁不符的沧桑。 她还是这么美,可他却预感自己快要死了。 “归雪!”他忽然朝她的裙角扑去,带血的唇边满含笑意。 “江潮……”她的心在剧烈地颤动,因她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她随着他的悲哀而悲哀起来,想到了他因她前世的落败,想到他今生依旧重复的宿命…… “我知道你是谁。”他轻轻地说:“他不在了,只有你,才能制住傅云奚。你会愿意的,对吗?” “贼人休走!”一声疾呼自后方传来,那个声音已经离他们很近了。江潮眼中忽地划过一抹错愕。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江休!!! 就是过了二十年,他也记得他的声音和相貌,绝不会错! 江休!!他找到弟弟了! 这是老天在他临死前给予他的馈赠吗?!让他见到了还活着的归雪,还找到了多年不明下落的弟弟! “停车,停车!!”他朝前方大喊。 “不可以!”归雪和老伯异口同声。 “不能停下!!” 然而马车却已是一个紧急刹车。 “休弟!”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从车后门跳下来,一条腿几要摔烂。 “休弟!是你吗!?”他在地上挣扎着站起来,迎接他的却是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执长剑、得意洋洋的江休。 他的马速极快,顷刻便到了他身边,那柄长剑,对准了他的脖颈。 江潮错愕。 “休弟?” “别来无恙啊。”江休手中冰冷的长剑紧贴着他温热的脖颈,忽仰天而笑,“江潮,我们不是兄弟,我们是仇人!” “不!休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这些年都去了哪?又为什么……?!”他看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绝望,震惊,汹涌而出。 “死到临头了,我实话告诉你吧。当年在南楚,将你灌醉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呀!哈哈哈哈哈哈…… 呵,你还当我们一母同胞?你不知道吧,父亲实是娶了两房妻子,而我的生母,正是被你的母亲所杀!父亲为了瞒下这桩丑闻,才一直宣称我与你是同一母亲!我的母 分卷阅读227 亲呢!?被遗忘,被践踏!这全都是因为你们!” “……你说什么?”他又咳出一摊血来,“不,这不可能……” 从小到大,他视他为至亲,对他信任爱护。当年酒醉之事,他怀疑谁都不曾怀疑他;这些年为了寻找他的下落,他废了多少心思……到头来,竟是这般结果。 出卖他的,正是他最信任的亲兄弟;躲着他的,恰是他竭力寻找的人。他为他寻遍四方,因他的一声呼唤而放弃逃命,而他却是来索他性命。 “说!玉玺在哪!?” 江潮笑了,血意淋漓。 “被我扔了。” “什么?!” “扔了。障眼法傅云奚看不出来?咳咳……” “胡说!”江休眼里溢满了怒火,满是不可置信。这不可能!玉玺一定就在江潮身上!他杀了江潮,抢到玉玺,就是头功!! “我要走了……休弟你想做什么,就做吧。反正,恕我无可奉告。” 江潮慢慢闭上了眼睛,面容渐渐陷入一种极度痛苦的定格。 “江潮!!”江休大怒,即刻亲自上前将他身上搜了个遍,却果真没见到玉玺! “遭了!那辆马车!!” 可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环顾四方,哪里还有马车的踪影? “该死!!”他发出愤怒的咆哮,怨毒地看着兄长的尸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 白马车辘辘而去。老伯看了看归雪,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 归雪不语,沉静如石。 她方才非常想冲下去制止江潮,可只一瞬,这个念头被她生生止住了——此事已成定局,她冲动下去,非但救不了他,反而会负了他的嘱托。玉玺将不保,傅云奚便是真的得手了。思及此,和老伯一道而去。 马车离开的时候,她一直扭头看着后面,看到了江休怨毒的眼神,和江潮绝望震惊的面孔。 不能。不要感到悲伤了,眼下的问题是,下一步要怎么办。 玉玺是个祸害,对于个人来说必定是个祸害。但她现在必须保着这个祸害。 强自镇定下来,她问道:“老伯,车要去哪里?” 老伯淡笑一声,双目无神,“老夫我云游四海惯了,去哪里都是一样。你想去哪?” 归雪仔细想了想。 傅云奚野心昭昭。便是没有拿到玉玺,依他的性格,大概会伪造一块玉玺的吧。如今四国,璇元已被他吞并,北周经过变法后国力强大,因此他下一个转攻的,应该是南楚。 “去南楚吧。”她闭上眼睛,冰冷的玉玺正贪婪地摄取着她不多的体温。 老伯苦涩地干笑了两声,冲车夫道:“去南楚!” 第103章 第 103 章 璇元灭国,时局变易。 本欲继而南下功伐南楚的傅云奚,却接连接到了南宫星三道急令,令他率军返回。 ——王上这是已经放心不下我了。 ——也好。那我便先回去,将一些人处理完了再伐南楚。 夜风微凉,纷纷残花落做了额间妆。抵达南楚时已是四个月后的晚上,两人寻了家客栈住下。老伯兀自躺下睡了,归雪却迷迷惘惘地早已混淆了白天和黑夜的界限。夜越是沉,她便越是觉得精神。推开窗,平摊白皙的掌心里散落着月光,一双明亮的眼睛,向着不远处的团团红花痴望。 她还记得前世,傅云奚最后一次离家,便是今年十月初八——现在推测来,这一日该就是他出兵攻打南楚的时间。而在这期间……他彻底颠覆了常林南宫氏的政权。 五指一紧,手中月光蓦地碎了,瓣瓣成霜。 南宫郡主…… 傅云奚行军神速,返回常林只用了两月时间。如今已经过了四月。那么…… 没用了。 她忽然一刻都不想再等了,当即给老伯留了张字条,飞身离去。 冷风毕竟,是苏毓钦安排在南楚的人啊。自己若说明来意,他是否会看在旧主的面上…… 她调动灵力,从城池屋瓦、守卫兵丁们的上方飞过。俯瞰下边的夜景,一幕一幕,似也在熟悉又深情地与她对望。 意料之中地,上空的不明飞行物很快引起了几个 分卷阅读228 兵丁地注意,他们诧异而惊慌地大喊起来,其中一人举起了弓箭,向她瞄准。 箭矢来的速度太快,几乎贴着她的身体擦过,遍体生寒。她蓦地感到有一双手环抱了自己的腰,让那支箭与她的身体刚好偏离。一股淡淡冷香直扑鼻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却是吓了一跳! 还未来得及惊呼,那人已带着她落在地面。 此处距宫墙只一尺之隔。男子一袭银边龙纹黑衣,墨发半束半散,隆重、华丽而耀眼,那宽大的背影如闪着银色星光的黑色天幕,径自扰乱了她的眼。 她站在他身后,眼中一时水光慌乱。 “归雪。”男子浅浅笑着偏过侧脸,幽深凤眸中冷如冰霜。 “离、离潇?”她费了好大力气才使自己发出声音来,“你怎么也在这里?” “好巧。”他伸手拂了拂肩上的尘,从容不迫地不知从哪拿出一副箭弩,仰首向深蓝的天幕瞄准。 只听得“嗖——嗖——嗖”的九连响,她只觉头顶忽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掉了下来。再低头一看,竟是九只雪白的鸽子。九支箭连发,一连正射中九只鸽子,它们只发出短促的痛呼声,顷刻毙命。 她看着他手中的弓箭,惊道:“九连弩?!” 正是。 风灵楼秘宝,传闻中威力巨大的九连弩。 “南楚王的新规矩,遇见怪事,外头的人会往宫中连放九只鸽子。”竹离潇收起九连弩,语气再寻常不过,好像一点不觉得这个规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的脸一半被月光照亮,另一半沉静在阴影里,一身黑色罩袍,显出矜贵的气质。 她一时没有问为什么,看了看地上鸟儿的尸体,只觉背上一凉。“那,我可以进去了吧?” “你去做什么?”他的语气里含了些质问的意味,“你是指望他会认旧主呢,还是以为王宫里只有他一个人呢?” “……我不能再等了,你让开。”不知为何,她心里愈发乱了,再次灵力并起,飞过宫墙而去。 淡蓝色的身影,从天幕擦过,如一颗一闪即逝的流星。 “王上!”龙榻旁,红衣的女子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冷风正细细品尝着一盘剥好的瓜子。 “有……有仙女!”女子起身往床边跑去。 “什么?”冷风随她所指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映入眼帘的,只有寂寂的深蓝色天空。“你眼花了吧?” “……奇怪,怎么不见了?” “若真有异常,会有九只鸽子飞进来的。”冷风摇了摇头,走回瓜子旁边。 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仙女”正被人死死拽住,逼到墙角。 竹离潇清冷俊逸的脸庞近在咫尺,凤眸里含着挑衅的意味。他抬起她的下巴,逼她与他对视,语气里似有倦意。 “不要进去,我不想再说第三次。” “离潇!?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拿九连弩抵住了她的心口,玩味笑道: “再不听劝,我现在就杀了你,看你还要如何拯救天下苍生。” 银白色的箭尖,刺目地闪耀,她愣怔地看了那东西一眼,心头好一阵酸涩冰寒,冷到骨子里。目光慢慢地上移,对上了他清冷得无一丝感情的墨色瞳仁。 “你冲进去会坏了我的计划,知道嘛?”他冲她说道。 归雪脑中飞转,忖了忖,不可置信道:“就因为夕颜走了,而你失去了你两边在意的,所以你要报仇?” “你可以这么理解。” “你……!你连我都要这样对待吗?!” “你?”清寒的眼瞳中略过了一丝冰花儿,“呵,你以为你算什么?” 归雪摇头。“我不信!若是如此,你方才为何要冒险救我?我更不信,我从前的朋友,那个重情重义的竹公子……会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怎么了?不好么?”他的笑容有些渗人,“以前那样的我,最终又得到了什么? 人哪,还是要为自己活着。” 归雪默了默,忽提出了一连串的质疑:“能告诉我你的计划吗?或许我们有共同的目标?璇元已经亡了,百里若耶不知去向,你能找谁复仇?又为什么要来南楚?” “闭嘴。” “……” “嘘。有人来了 分卷阅读229 。”他忽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逼她向更靠里的位置转移。 两个巡逻的侍卫从旁走过,一面小声说话。 “依徒儿看那个常林的大司马是要当王了。” “可不是嘛!手段凌厉得吓人。南宫氏宗亲被杀的被杀,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便是北周的那位王上也比不上呀!” “呵。想当年他还是咱们这里一阶下囚,现在过了这么多年,摇身一变,嘿,可厉害着了!” “嘿,师父您觉得咱们王上下一步会如何?是不是联合北周?毕竟现在常林独大呀!” “啊呸哟,圣上的心思也是你这龟孙能揣摩的?省省吧!” “哎哟哎哟哎哟,师父您轻点儿……” 两盏明晃晃的灯摇摇荡荡地过去了。归雪这才舒了口气,待要出声,却忽被竹离潇飞速地点了哑穴。 “和我去个地方。” “……” …… ——喂,这是哪? 满目皆是整箱整箱装了封条的重东西,把一个硕大的空间占满了大半,旁边是一截阴暗中的弯曲的楼梯,墙壁上挂着昏黄的烛灯,显得幽暗而鬼祟。 “南楚地下的□□库。”竹离潇背影对着她,慢悠悠地走了几步,到那楼梯口,“这是突发情况出现时的逃命要道。” 归雪诧异。她开始回想他方才是怎么带自己进来的……可是,明明就是前一秒刚发生的事情,现在她居然怎么也想不起来! 离潇难道是学了妖术吗?她脑子里不禁竟蹦出了这样的想法,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上去吧。” ——啊?? “上去!”他上前解了她的哑穴。 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她第一步刚迈上那截楼梯,身后忽听“砰”地一声,一转头,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 “喂!?”她转身拍门大喊,“竹离潇!!” 门外已经没有了声音,也没有人的气息。她将耳朵贴在门上,什么也感知不到。心里一阵失落。后路被封死,她只能硬着头皮,踏上楼梯行去。 泛黄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挂一盏鹰头形状托盘的蜡烛。楼梯是盘旋弯曲的,不知走了多少级,转了多少个弯,弄得她都有些头晕了。 前方白色的光亮出现时已是半炷香的时间后。她隐约听到上方有轻缓的乐声飘来,铮铮然令人心悦。 尽头这块板子,竟被人提前掀开了一角。 她忽然预感到了什么,抬眼透过那掀开一角的缝往上边看了一眼,只见冷风正穿着明黄色睡袍斜倚在龙榻上吃瓜子,旁边是一个奏乐的红衣婢女。 “停。”冷风吃完了玉盘里的最后一颗瓜子,挥了挥手示意红衣婢女退下。 婢女恭敬一礼,低眉颔首地退出,寝殿内便只剩他一人。 归雪掀开板子出来。 “王上。”一道不卑不亢的声音。 夜沉如水,寥寥寂寞。 “夫人。”半晌,她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叫自己道。 冷风走到她面前。她恍然间一伸手,扶住他准备跪下的身躯,“王上万万使不得!” “……夫人来了。”冷风眸光复杂地看着她。看着她虚扶的手,犹豫了一瞬,便立起身子。 归雪直截了当地问说:“王上准备如何对付常林?” “……今年十月初八!傅云奚将再率常林铁骑出征,直奔郜阳! 正因南楚和北周坐视不理,璇元才会亡,常林才会独大! 若王上不想重蹈璇元的覆辙,联合北周势在必行!” 掷地有声。 冷风抬手揉了揉眼,“今晚的风太大,一直把窗户吹开,有沙子进了眼睛。” 第104章 第 104 章 傅云奚回到常林后第二日,便对外宣称自己病了,闭门谢客。 “傅云奚装病。他在打什么心思算盘,当我们都不知道吗?”南宫辰手里掂量着一把七星木剑,发出嘲讽而微苦的笑声。 已经过了七日了。 前日里,南宫星带着另外几个宗亲,说什么也要进 分卷阅读230 傅府去看他一看。这一看,原本对他的怀疑竟都打消了。病中的傅云奚,面色蜡黄,口角流涎,正吃力地吃丫鬟的喂饭,哪里还有半点沙场上威风凛凛的样子。 几位宗亲也是觉得难以置信,探问了一番后,离开傅府,南宫星便遣人打探,才知军队往返途中经过一片茂密雨林,傅云奚和军中部分士兵都中了瘴气。而他过去在傅府的时候便有隐疾,此次隐疾被这瘴气诱发出来,越发不可收拾。 他们这才松了口气,纷纷相视而笑,道他傅云奚也有今天。如此一来,反倒不必在意了。 唯一依旧不信的人,是南宫辰。 “从他来到我常林始,我便觉出他的狼子野心。凯旋归来,又装病装到这个程度上,怕是要有大动作了。 络儿,不要忘了,他是借你之力而来!不要忘了你是我南宫氏的女儿!” 南宫络看着父亲。他的须发不知何时已经白了大半,眼角出现深深的皱纹,一看便已是饱经风霜之人。这些年,他们父女并肩作战沙场,因着沙场上军纪严明,两人明面上从不以父女相城,而是严守着上下级间的规矩。规矩是那样严苛而界限分明,如一道剑划出的笔直的线,横亘于他们中间,试图将本该浓烈的血脉亲情斩断。 家国面前,个体都是渺小的;战场之上,亲情可能会成为牵绊和阻碍。他们南宫家世代将门,而南宫辰,绝不会允许她做出有悖家族规矩之事。 他很了解他这个女儿,他也相信自己这份了解绝不会有丝毫的错误。 “傅云奚来之前常林是什么样子,他来了之后又是什么样子?若他真只是一心为我常林杀敌建功、攻城略池,又为何要屠杀宗亲?络儿,你仔细回想一下,为父说的到底对不对。” 南宫络的心被狠狠撕扯着。 傅云奚病了。就算可能是假的,她还是为他感到担心;爹爹忍不住了。他是宗亲中威望较高的人,决不能再容忍下去傅云奚了。 她想去看他,可是不能;她想劝住他,不要越陷越深,可是不能;她想劝他和爹爹两边停止较量,可也不能。 “怎么不说话?”南宫辰深深看着她,忽一声厉喝道:“跪下!” 南宫络的双膝随着这声音一屈,瞬间便跪在了地上。 一样东西被送到了她眼前。 父亲粗大而苍老的手里,放着一块红色的绢帕,上边几个蝇头小字,逼到她眼前。 她咬紧了唇。两手在衣下紧握成全,十个指头嵌进了肉里。血花碎如掌心的花瓣,瓣瓣封印。 傅云奚凯旋那日,王上亲自出城十里迎接。八十万大军,何等风光。可这风光的背后是什么!? 是五年里日夜无休止的屠杀,是一座又一座城的倾覆,一家又一家人的离散,是傅云奚逐步功高震主的声望,是他和南宫王族之间没有硝烟的博弈,是他进城以后即将奔向的,被囚禁的牢笼! 无法阻止他出兵屠戮,她至少还能阻止他走向那个牢笼。 那一日,南宫星在庆功宴上布好了局。 那一日,傅云奚趾高气扬,他喝醉了。 她把她知道的事情都写在了红色绢帕上,无意掉落在他脚前。 他拾起来,眉眼间竟又浮现出与她初见时那几分柔情风流的味道。 她不想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她亦不去想事情是否会败露。就算败露了,她也认了。 最后,傅云奚竟在就要一脚迈进殿堂的当口,忽然吐血倒地,不省人事。被人抬到府上,请了太医,便再闭门谢客,不见任何人。 “女儿甘愿受任何责罚。”她闭上眼睛,终究只说了这样一句。没有半句解释,没有半句歉意和悔意。 “你……!”南宫辰差点被她气得喷出一口老血。稳了稳神,他的掌心渐渐收拢,随着怒气从体内爆发出的一股内力,生生将那红绢帕扯碎!瓣瓣红帕被甩在了她脸上,如飘落凄美的红花。 南宫辰浓重地叹了口气。慢慢地,语气竟是平缓了下来。 “他是何等多疑之人,既然都那么做了,那就说明,他相信你的话。” 此话却如一颗□□,叫南宫络睁开了方才紧闭的眼睛。四目对望,她看见父亲眼眸深邃,深邃中带着怆远的悲凉。 ——王上乘他“病着”拿走了他的兵权。今日午时后,他要带着几位兄弟一起出宫巡游。若我估计得不错,到时重要人物皆不在京都,他必会挑此机会下手。 交了兵权又能怎样 分卷阅读231 ?如今放眼朝堂,遍地都是他的爪牙。 如果傅云奚控制了皇城,一切就都完了。 所以我要先他而下手。 络儿,这件事,我交给你去办。也只有你,才能办到。 我要你在王上出宫之前,想办法把这纸里的药粉放到他的饮食中。 你不是很想去看望他吗?我现在准许你去。你去了,就不要空手而归。 一阵阵寒意沁入脊背。她感觉父亲的眼中森然发冷。他并非在请求她什么,而是在给她下达一道命令——一道军令。违者,斩。 “从你喜欢上他的那一刻起,你就输了。你输得不仅是自己的心,还连带上了我南宫氏满门。 此事自你而始,也要自你而终。 去吧孩子。去把这一切都了结,我们南宫氏还能回到最初。” 南宫络惊诧地抬眸,看到父亲手中拿着两片红色的药纸,红得像美人手中最醇美的鸩酒。 还没有说话,父亲已经把药纸交到了她手中。布满厚茧的指腹从她手上擦过,还是小时候教她练剑抚摸她脑袋的指头。那片轻薄的药纸却凉如寒冬的冰片,贪婪地攫取着她指尖的温度。 南宫辰不再说话了。他站起身来,沉重地走去。 父亲的每一个步子都在地板上发出沉厚的声响,一声声宛如远别。她心下凉透了。双眼一涩,一滴晶莹的泪流了下来,珠子似的滚落到地面上,脆弱而倔强地立住。 所念是痴想,所爱是荒唐。 他到今日都没说要娶她。从前的一切,不过是调情,不过是玩笑。但她却还是执拗地在心里保留着他的位置,念着一个和南宫家对立的人。 她一个人在地上跪了很久很久。直到一双膝盖已经没了知觉,她抬手缓缓地揉了揉额角,这才感受到那缕从窗外射进的阳光,愈来愈亮了。午时……要到了。 秋日正午依旧火辣的太阳悬在她的头顶,照满了她脚下的路。南宫府的两道深褐色大门缓缓关上,从中步出一个绛红色的身影。 凉风吹拂着她的碎发和长辫,吹起她的衣裙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形。 ——南宫郡主。 ——在下,南楚傅云奚。 那一晚,他疲惫而明媚温柔的笑意历历在目。那一个苍凉之夜,本是狼狈逃亡而来的弱冠少年,却是有意计划地倒在了她怀里,扶在了她肩上。他说他有退敌之策,他说他要帮他,他说他欣赏她…… 他说,他失去了家,失去了亲人……甚至,她发现他还失去了恋人…… 他拼命地攫取,拼命地报复。他率领常林的兵马,夺了别人的城池土地,要了成千上万百姓的命,如今还想要彻底颠覆南宫氏的政权……他好像拥有了很多东西,可实际上,他还是一无所有啊。 凉风吹干了眼泪。待稳住情绪停下脚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傅府门前了。 没有走正门。 足下生风。她和上一回一样,从后墙翻了进去。 午时在一刻刻逼近,留给她犹豫的时间不多了。 傅府内很静默,静默到能听见水滴落下的声音。南宫络屏声静气地一路跃过,几只鸟儿在她走过处安详地待在原地吃虫。傅府里里外外的守备早已都被南宫辰换了人,她很容易就飞到了他的屋顶上,打开了天窗。 这包药粉,她知道该如何使用。 比起下在饮食中,更妙的方法是混在空气里。 这是一种西域的剧毒之粉,威力很大。为了防止下毒者为毒所侵,南宫辰还特意给了她一张特殊面罩。 为了配合她的行动,他有意在随南宫星出宫前安排了几个宗亲守在这里,因此傅云奚必须一直装病。若是出现一丝异常,那两人便会飞鸽传书与南宫星报信。 她小心地从天窗望下去,傅云奚正躺在榻上,由一个婢女服侍汤药。 现在她要做的,只是将粉药从天窗撒下去。 傅云奚即便发现了也会束手无策。 要么待在这间屋子里被毒死,要么杀了门口那两个宗亲,夺路而出。可就在距离那两个宗亲不远的地方,傅府外头一座小山岗上,还有南宫辰布置的人。如果他们看到那两个宗亲死了,依旧会以最快的速度与南宫星报信,南宫星会即刻折返,对付已经交出兵权的傅云奚。 她的心一点点揪起来,揪得难受至极。 拿着药粉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分卷阅读232 /> 她深深地看着他,越看越觉得熟悉。 不!这一切都是错了的! 到底是什么,是谁……?!是谁把那个本该阳光明媚的少年变成了这个样子,是谁偷走了她的少年!? 她的内心开始失去理智地胡语。眼泪竟从天窗跌落下去了,濡湿了他的床榻。 婢女毫不知觉地继续喂他喝粥。他呛着了,一手把她推开,扶床猛烈地咳嗽起来。 “你走吧。” ——大人,可是又有人盯着您了? 婢女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他的嘴唇动了动,带着一抹模糊的笑意。 ——她来了。 她来了。 第105章 第 105 章 她其实心里很清楚父亲说的话,都没有错,也很清楚自己身为南宫家的郡主,现在应该怎样做。在这一路抵达的途中,她以为自己已经想好了,一定要迈出这一步。正如父亲所说的那般,自她开始,也自她而终。 她是他的恩人,救命恩人。如今她要他一命,算是了结。 可是当她从天窗望下去,看到他虚弱扶在榻上的模样时,她的心又动摇了。仿佛手里那包毒-药粉末不是要下给他,而是要下给自己。 一道暗器忽凌空而来。“啪”地一声打中了她的手腕,手中的粉末顷刻间倒下去了,弥漫了他的屋子。 暗器来自于下边看守的一个便衣暗卫,很明显是南宫辰事先安插在此处的。他要她万无一失!若她实在下不了手,也要逼她下手! ——不!! 南宫络一个纵身从天窗跳了下去。 傅云奚万万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 毒粉弥漫,很快就进入了他的耳鼻口中。他怔然地看到两片熟悉的红色衣袂扇起一阵大风,如一只展翅的蝶,而她后如风一般欺身上来,毫不犹豫地贴上了他的脸! 南宫络摘下了面罩,绛唇忽然朝他吻来,绵软如糖,热烈如火。她的眼中漫着悲戚和绝然,仿佛要与他同归于尽! 一股奇妙而清冽的滋味从他的口舌滑入,直入了腹中,生生阻挡住他想要推开她的手。 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与女子这样亲近过了。南宫络的吻愈来愈炽烈,宛如喷发中的一座火山。她洁白如玉的双手环上了他的脖颈、摸到后背,如两条在浅滩里游移的鱼。她的发丝漾漾地贴着他的肌肤,撩起他的神经末梢。这个吻热烈而绵长,半柱香的时间后她都没有把他放开。 身子前倾,她忽然将他扑倒在榻上。傅云奚脑袋抵着床榻板,承受着她绵长而持久的告白,脑子里竟然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从不用香,不像闺阁女子那样熏香,却有着独一无二的味道,是一个豪情万丈的习武女子放下身段来时的柔情似水、柔若无骨。 他的脸色渐渐红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环住了她的腰。她的一滴泪打在了他的脸颊上,晶莹得如一颗珍珠。他忽然忆起那个满天繁星的晚上,她的帐外,他有意装作虚弱,她居高临下,向他伸出手说:起来! 今日比之当日,他又何尝不是在装作虚弱来骗她呢? 可是她……? 那一晚,她的眼睛如漫漫长夜里天边的一颗寒星,清冽而绝美,照亮了他染血的噩梦。 她的气息,有如一条狡黠的小蛇,在他的体内游移乱窜,挠得他心痒难耐。然而一个瞬间,他忽然感受到她的气息是在自己体内探寻着什么,并企图把它们带走。 苏醒过来的疑心顷刻间将方才的一切打得粉碎,他忽然一掌打在她肩上,翻身把她推开!南宫络毫无防备,一下子跌倒在地,心口剧痛呕出一口血来。 傅云奚大惊。自己方才那一掌,不至于能伤她至此! 他两只赤脚踩在了地面上,慌张地蹲下看她。南宫络伸手擦了擦唇边的血,以手扶住心口,唇角虚弱的笑容竟是真实而纯净。她慢慢地向他挪动过来,颤抖地伸手,给他戴上了一张面罩。 她的动作,含着温暖,留恋。还有,彻底的诀别。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这、这怎么可能!? 包裹毒-粉的红纸安静地躺在墙角,无声地见证着这一切。 有毒,这屋子里有毒!她方才借着吻他,吸走了他体内的毒-粉! 分卷阅读233 />她主动向他的初吻,也是最后一个,竟是诀别与死亡之吻。 下一世,以此毒吻为凭证,再也不要爱上他。 她曾屡次救他,甚至为他可以牺牲家世、亲人、性命,可他对她却是无所顾忌地算计、利用、伤害。 上苍这一回开的,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玩笑呢。 “络、络儿……”他与她隔着几步之遥,嘴里喃喃念出了她的名字。 她的血又从口中涌出。这毒-药的药效很快,她早就知道。 她痴痴地凝视着他,眼中的少年似乎变得越来越遥远模糊。她看到在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那些都是丧命于他剑下的冤魂……她看到在很遥远的地方,他牵着她的手,一起走向那涌向天边的排浪、托住太阳的大海……历史风尘,岁月篇章,尽是过往。 她放过了他,那些本要向他索命的冤魂,怕是要恨毒了她!她的叔伯亲人们,也永远都不会原谅她!南宫氏祖上会以她为耻辱!而他又是她的谁?她凭什么要为他这么做?! 对疼她的爱她的人,她选择了背叛;对欺她利用她的人,她却为之舍命。这世间的账,到底是个什么道理?她的心意又是个什么道理? 她向他伸出了手。五指白皙,好像妄图抓住眼前那一点即将永远失去的虚幻的美好。 她与他,又何尝不是咫尺天涯。因他的心早已固执不化,早已冰封,而她却又偏偏是执拗而不肯回头的,认定了他就是一眼万年。 “我南宫络喜欢上一个人,便是千军万马也无法叫我回头。 甘愿。” 傅云奚有些傻了。刹那之间,竟辨不清眼前的是南宫络还是百里归雪。陷入黑暗已久的他,此时此刻,好像忽然看了撕裂黑夜的一束白光。 “络儿!”他忽向她冲过去。 南宫络柔软的身体在他怀中竟是轻如羽毛,阖目安详的模样像极了儿时的归雪。他抬手抚上她的眼睛。 这是多么好看的一双杏眼。在望向她的意中人的时候,怎能不是秋水脉脉、含情点点的,怎能不是催断人肠、动人心肝的呢!? ——甘愿。 最后她留给他的,竟也只有一句“甘愿”。 傅云奚的脸色严峻起来了。 不能去找大夫,不能…… 当然,也要尽快拖延她的死讯传布出去的时间。 门外尽是南宫辰的眼线,他该想个办法。 按照南宫辰的原计划,若午时以后走出这道门的人不是南宫络,则立斩。 耳朵微动,忽感觉到了某种异样。 他将她的身子放在地上,小心地站起来,向窗外看去,看到外边一众人,竟全部已死! 她……! 是她杀的! 他惊愕地回看她。 从不滥杀无辜的南宫络,把一切都为他想到了。 亲手杀了自己的族人。 在她跳下天窗之前,用另一包红药粉。 “南宫络……”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不可遏制地颤抖。“……我不值得。” 南宫辰看来并没有打算放过他。 这条不归路,一踏上了脚,终究还是要一条道走到底了。 阿云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大人!怎么人全死了?” 他一路闯进来,气喘吁吁。看到南宫络躺在地上,不由也大惊失色。 “不要叫!”傅云奚的声音显得有些急促,“听我说。你现在马上把郡主的尸首放到我的密室冰棺里去,不要给任何人发现,到时我们对外就说是郡主失踪。然后,告知这份名单上的几位将军,天黑以后动手!” 阿云猛地一颤,“是!大人!” 天黑以前的常林都城,安静得出奇。傅云奚的计划部署谨慎而周详,早已万事俱备。 月亮没了。天上忽飘下了寒雨,丝丝清凉。 殿外是乌压压的士兵。两个时辰后,哗哗血水和着哗哗的雨水流遍了宫殿的每一级台阶。有人为他披上了黄袍。在黎明即将到来的前一刻,他踏着激昂的乐响,高贵的皮靴一步一步踩着血水和雨水,走向那座最高的圣殿。 宫变的消息传来时,一切为时已晚。 傅云奚整夜没合眼。他兴奋得闭不上眼睛。 不臣服 分卷阅读234 者,杀。 南宫氏,杀。 曾与他作对者,杀。 改元,开国。 便是篡位又如何?如果看得清形势、拎得清轻重,就应该知道该怎样做。 最后一道命令,是令常林军中最精锐的一支部队,出宫绞杀南宫星、南宫辰等人。 两方在宫外的九周山搏杀了七天七夜。喊声震天,山脚下尸体成堆。傅云奚依旧是用兵如神的傅云奚,封锁了九周山所有的出口。二十万雄兵,围攻九周山半月,方告终。 南宫星死在了九周山上,时年三十七岁。 据说他是想自尽的,却没了那个胆量,最后是南宫辰帮他的。南宫辰从未想过,那柄伴随他戎马半生的龙泉剑,最终刺向的竟是血脉兄弟的胸膛;更未想过,他的掌上明珠,宁牺牲掉一切也要保傅云奚的性命。 “南宫络,死后不得入我南宫氏族谱。” 这是他自尽前给身边人传达的最后一道遗令。 九泉之下,也别再叫我父亲。 大雨连下了七天七夜,冲刷着成堆的尸体和血水,寒气砭骨。南宫氏的大旗倒在血泊泥泞里,从以前的至高无上华贵万千、脚下众人山呼万岁,到如今无人问津纸上荒凉…… 常林南宫氏终成了继璇元后第二个中断的王室血脉。从建国至今,历时一百余年,历任九代君王,终毁于南楚傅氏之手。 天亮前后 第106章 第 106 章 傅云奚再次用兵是三年后。 这一次,他要一举荡平南楚。 大部分兵力都已在边境整装待命,只等着他们的主帅——新王上,御驾亲征。 旌旗漫天,战鼓雷动。傅云奚一身崭新的戎装,神采飞扬。下头跟随他的,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众将士。而凡有异心或怀念先王者,早就已经身首异处。 傅云奚出现了。带着骄傲的气势和笑容,出现在他的三军将士面前。他现在是一国之主,追随他的是对他死心塌地的文武百官。 他最可怕的对手已经辞别人世十几年了,而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也再也不是归雪。 然满溢的豪情中,他忽然有一瞬的空落。 都说英雄美人,仗剑天涯。可他却不曾有过的红妆伊人。或者说…… 傅云奚闭了闭眼,一点风沙被阻隔在眼帘之外。 那件事不能怪他的。要怪,就怪她为什么姓南宫。 一定要赢。九州四海,都会是属于他的。 一只雪白的信鸽停在窗前,待它的主人取下爪下的小纸条,便“扑”地一下飞走了。 古雅的紫檀木桌上,摆着一只精巧的千机盒。一双素手拿起盒子,放到木桌正中央,几根修长白皙的玉指伸了进去,动作轻巧熟练如玉蝶翻飞。不过片刻,从盒中灵巧地取出一枚红棕色的圆形弹丸。 素手的主人取出一直木槌,用一层透明薄膜包住那弹丸放在桌上,一手拿起木槌,哗啦啦地一阵捶打。 药丸碎了,满是红色的粉末。她将薄膜展开,一只手放在药丸上方,往鼻子的方向扇了两扇,轻蹙起眉头。 “傅云奚出发了。”坐了片刻,归雪站起身来,一手托着薄膜上的粉末,示于冷风眼前。“王上请看此物。” 冷风瞅着那红色粉末,不解问道:“这是什么?” “蛊。”淡淡吐出一字,呵了口气道:“王上小心。傅云奚出手对付人,明暗两道并用,安插细作是常有之事。我说此物乃是在王上的御膳房里搜出来的,您可信么?” 冷风大惊,有些不可置信。 “王上,您身边的人……”她顿了顿不再说下去了,将薄膜与粉末一道递与对方。 大惊之后,是随之而来的愤怒,“岂有此理!朕待他们都不薄!” “王上息怒。”归雪道:“为今之计,不妨将计就计。就借由他安插在您身边的细作,向他传达我们想要他知道的消息,但切忌不能过头。” 不错不错,他新拜的女国师果然有两把刷子。 冷风眼珠微动,咬了咬牙,片刻后,又笑了。“好,好。依你所言!”喘了口气,向她问计道:“国师,不瞒你说,此次傅云奚大兵压境,朝中老臣多劝朕归降,一面落得璇元一般的下场。依你之见,朕是否该降?” 分卷阅读235 />归雪莞尔一笑,恭敬道:“傅云奚,豺狼虎豹也,虽得璇元,收悍将贸离,声势浩大,然破城屠杀,尽失民心。在常林虽诛除异党,却不能改篡位之实;在南楚虽来势汹汹,却是劳师远征、士卒多不服水土。傅云奚修整三年,亲自操练水军,却是怎的也比不过我四国之首的南楚水军。南楚兵精粮足,又有长江天险拒之,退可守,进可攻,内可治,外可联北周对常林成夹击之势。若王上不弃,雪愿请精兵五万,进驻夏口,保为王上破之。” 冷风其实心里早有了主意,断不会降了傅云奚。但即便如此,还是要摆出犹豫的样子来请问自己。她心下想道,面上依旧淡淡浅笑。 冷风被她一席话说得情绪高涨起来,“国师所言甚合朕意!朕这便去回了那些老臣来!” 归雪跪下,“请王上授我帅印。敌军所到之日,必与其决一死战,万死不辞!” 冷风心中极为触动。触动之余,又有些大大小小的疑惑。面前这个女子,没有绝世的武功,没有沙场老道的经验,是什么给了她这样大的勇气和魄力?她有的只是一个头脑。 “国师,还请与朕去大殿面授。” 集合了南楚所有文武重臣的大殿上,一时间安静得出奇。他们的女国师接过王上授予的上方宝剑,当着众臣的面,嚯地一下将面前的龙案劈成两截,她坚定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大殿: “有再敢议和者,与此案同!” 待众臣散去,归雪回到下处,又与冷风言道:请王上派一可信之人前往北周为使,说服北周与我们联合夹击傅军。 冷风应了,当即便派出一人使往北周。 次日晨,归雪赴行营,升中军帐高坐,聚南楚文武诸将听令,传令言道:“傅氏弄权,谋朝篡位,屠良民于四海,屯暴兵于坝上。雪今奉王上之命,奉天伐罪。大军到处,一概不得扰民;奖赏功法,一视同仁,不避亲疏。军列五队,水陆并进,择日进驻夏口。”号令已毕,诸将且各自收拾,准备起行。 冷风亲自送别。临汉水上,归雪相望再拜。风帆招扬,船只迤逦水上,蔚为壮观。列队排布,颇有章法。 各处已安置妥当,归雪便要回到中军帐中,恰遇上主将韩少,正要招呼,对方却冲她神秘一笑。 眼见有异,正要说什么,却见“韩少”揭下了一张□□,却是季无雨。 归雪微惊,稳了稳神道:“怎么是你?泽儿怎么办?” “是我。”季无雨一派云淡风轻之状,从腰间取出一酒壶来喝了两口酒,“我把泽儿送到巫刹台了。她快十岁了,不该连巫刹台都没进去过。 喝两口?” 归雪推开他的递过来的酒葫芦,沉声:“干什么戴面具?” 季无雨笑笑,压低了声音,“你明明很清楚,何必还要问我呢。 你认识我,冷风认识我,并不代表其他文武官员也一样认识我。我藏在韩少将军这张面皮底下,也是为了——为你之将,任你驱遣啊。至少,你是信任我的。” 归雪扫了扫四周,见并无他人,忙道:“不用讲了,快戴起来。” “韩将军有什么话,进来说吧。”一眨眼间,她就变了神色,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眼前的人仍是韩少。心里边却思量道:果还是原来的他,帮傅云奚灭璇元的时候不知在暗中与他送了多少情报,眼下情势一转,马上变为敌人,也能泰然处之。他的仇,这样就算是报了吧? 虽然她心里并不赞同他因与一人之仇而向一国之人报复的行为,但那个人毕竟就是一国之主,这是件很难办的事情……说到底她对百里单于的确没什么感情,甚至还有些反感和憎恶。 季无雨会意,不紧不慢地又将面具戴起来,与她进了军帐。 小侍奉上了两盅热茶。归雪以手环着茶杯,呵了口气道:“傅云奚号称有大军九十万,前往北周之使尚未归,依韩将军所见,我军该如何破了敌军?” 季无雨眯起眼睛,恍惚地看着晶莹的茶水。“断粮?” 归雪幽幽一笑,“将军可知道傅云奚屯粮的地方么?” 季无雨道:“这有何难?派人去打听便是。国师若不弃,不妨就末将去呗?” 归雪摇头笑道:“傅云奚和人打仗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断别人粮道,换作他自己又如何想不到这一层?即便你打听到了屯粮的位置,必也是派重兵把守的,要成功谈何容易?倒不如与他们先决水战,杀杀对方的锐气。” 季无雨倒抽一口冷气,摸了摸脑袋道:“这倒是了,是我一时疏忽。 怎 分卷阅读236 样个决战法?” 归雪道:“我听说他帐下有一员猛将贸离,为人自负,十分冒进,又负责常林水军的训练。到时不如先派一小股船只前去邀战,待将其阵脚打乱,便叫后头船只投射火炮。” 季无雨听得聚精会神,却见她忽然停下不说了,不由问道:“然后呢?” 归雪幽幽看他一眼,“然后?然后韩将军可以喝茶了。” 素白的纤手将茶盏推到他面前。季无雨不禁看着那双手出神,眼前忽浮现出她弹琴的画面。 古琴,飞雪…… 碧玉相思。 她却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向窗边走去,神色淡淡。凉风自水面呼啸而来,吹拂着她的脸颊和青丝。目之所及处是苍茫烟水,水天相接,往后看是三军将士,战船擂鼓。 他看着她的身影,眼眶微微热了。 半生浮沉,故人多已殁,唯有她,还是这般……灵女不老不死的童颜,是多么引人妒忌,又多么引人怀疑。 若不是那眼中时而浮现的一抹沧桑之叹,下一瞬她又怀了美好的希冀,那双明瞳亮如寒星,怕是又会叫他以为眼前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了。 归雪站在窗边,心事重重。 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回想前世的场景,回想那时被关在屋子里的自己所看到的有关战事的蛛丝马迹。 前世她是傅云奚关在笼中的金丝雀。她太美丽,太容易引人追逐,所以必须被关在笼子里。整整二十年,她能活动的范围只是从自己房里到傅府的庭院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能见到的人只有荀玗琪、夕颜和傅府的下人们,能见的男人只有傅云奚。 可傅云奚就算再谨慎小心,也还是会有疏漏的时候,更何况是在自己家里——唯一一块能让他稍微安心一点的地方。 前世傅云奚率军攻下南楚,水师将军贸离功不可没;他还在南楚王上身边安插了细作——就是王上身边的大监;前世,南楚主帅定下计划欲焚了常林军的粮草,傅云奚早有准备,有意透露地点,在周围设下了重重伏兵…… 这一次,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为了天下万民。也算是为了……她自己。 是的,为了自己! 为了她在桃源村时想到的种种,为了她今生前二十年的悔意—— 她其实明白上天要她重生的意图。若此次还是不能扭转局面实现预言,或许还要重生第三次、第四次……这是天数,是命。 她不应该一直躲在自己的私情里,而把这些统统都抛诸脑后,假装看不见。 苏苏,你已经不能完成的事情,让我来代你完成。 我会让你看到——四海升平,再无战火。 “茶杯底下有一字,可做将军首战之器。”她淡淡地说。 季无雨将茶杯底翻过来,果有一字,竟是凝固不流的水痕形成的。 “这是……”他有些迷惑地抬眼,“弓?” 第107章 第 107 章 南楚水军大进。到达江口之时,战船已一字排开,却见一小舟独从众船间驶出,向敌军阵营而去。 时为子时,江面大雾。贸离正在对面那船上,一见有敌船过来,立马警觉,拿起长剑站起望去,却见来的是一条破船,上头一个将军模样的人正喝着酒,冲自己这边大呼道: “我乃威猛将军韩少是也!对面的龟孙,敢有决战者,即刻上来!” 贸离大怒,拔剑便要冲过去,大吼一声道:“老子是你爷爷!” “将军!”一个属下急得跪地抱住他的大腿,呼道:“大司马没有下令进攻,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啊!” 贸离闻言正愣了一瞬,却听对面那人又道:“姓贸的!缩头乌龟吗?你要真是老子的爷爷,如何不敢上来打一架?怕了吧!”说着仰天长笑三声,倒酒如喉。 “你!”贸离气得咬牙切齿,长剑向对面指道:“你小子是个什么东西,爷爷还没听说过有你这一号人物!”即刻挥手大喊道:“全军前进!” 常林水军擂鼓出动。 却见对方那艘破船后排列齐整的战船全上来了,分别向左右两边开去,包抄敌方两侧。 贸离这才忽觉后悔,然为时晚矣。漆黑的夜空中骤然大亮,再向天看时,只见夜幕中划过群流星一般的火炮,常林水军毫无准备,完全不能抵挡, 分卷阅读237 顷刻间便燃火沉了一片。 贸离正欲大呼撤回,却见对面那艘破船上的人仍是意味不明地朝自己笑着,忽从身后取出一张弓来,上箭扣满弓,瞄准的好像是他的眼睛。 那真是一张异常华美的弓,隔着江雾和战火都能识得那弓箭的华丽,贸离竟一时忘神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华美的弓箭!便是在璇元王上那里也没有! 微微张嘴,看那弓,下一刻胸口却一阵尖利的剧痛袭来。他低头一看,只见那只美丽的箭正中自己胸口,鲜血直流。 季无雨收起了弓,见贸离神色愣怔,很是看了胸口那支箭一会儿,忽伸手狠狠将它□□!鲜血喷溅,他了下去,被左右上前的人围住,手里仍死死拽着那只美丽的箭,用尽力气凝视着它,眼珠似要瞪出来。只一瞬,便咽气了。 季无雨失笑。 此刻,三路战船掩杀常林军,纵横江面,炮石如雨,季无雨一箭将敌军水师都督贸离毙命,形势可谓对南楚一片大好。 季无雨虽将归雪的指令记得很清楚,但见此情景,仍是不免有些兴奋,又在中间督军指挥了好一阵子,毁了敌军不少战船才作罢。 他望着那些失火沉江的船只,慢慢收敛起了神色,挥手道:“撤军!” 归雪的指令是——第一仗,胜了即可,见好就收,切不可追杀,因恐会寡不敌众。最重要的任务是要射杀敌将贸离。 当然,射杀贸离并不是万无一失的。 可即便没能除掉他,这一次的事情却足以让傅云奚对他产生怀疑、不再重用了。 却说傅云奚在主帐里正歇息着,忽然听到下边喊声震天,急忙从榻上下来,一见到外头两军竟交战起来了,不由又惊又怒。待他弄明白了情况,贸离却已经死了! 傅云奚大怒,天降破晓时,亲自再整军士。因贸离已死,便唤贸离的弟弟贸登来说:“你哥已死,朕不便按军法处置。朕看你这个水师副都督也不用当了!” 贸登说道:“王上,实是那贼将叫嚣太甚,才引得我哥出战。” 傅云奚闻言更怒,“贸离违我军令,私自出战,本是重罪!念在其操练水师有功,人又已殁,不予责罚。但我常林军数倍于敌军!纵使硬打,也不该惨败至此!” 贸登吓得脸色煞白,“王上……” “拖下去!” “王上!” “暂且押下,容后再做打算。” 蟹壳青的天色上,浮云流动。江水平静,掩埋了夜里沉下的战船和甲士。傅云奚眺望远方的天水,忽有种异样的感觉袭上心来,问左右道:“敌军主帅,就是那个叫韩少的?” “回王上,正是。昨夜还是他亲自前来引贸离将军出战,亲手射死了贸将军!” “……呵。”傅云奚扯了扯嘴角,下一刻笑容却在嘴边凝固了。 “你是说,敌军主帅亲自来引诱贸将军?” 小侍冷不丁对上他狐疑的眼色,不自觉脊背一凉,颤道:“是、是啊王上,大家都看到了。” 大家都看到了。 傅云奚陷入了沉思。 时间又过去一天。另一头,归雪简单写了写首战的情况交与人送给冷风去,又犒赏了众人一番,方登上高处,独自俯瞰远处傅云奚的大营。 她接受冷风拜的国师身份原也只是为了有所依凭与敌方对抗,倒不是很在意这个身份给她带来的种种地位、荣耀和流言。只要阻止了傅云奚继续屠戮天下,她便放下这国师之位,解甲归田去也。 横亘中间的江水一派平静,深蓝如画,看不出丝毫波澜。她极目远眺,大致能看见一两面飘扬的锦旗。 你终究还是称了王。 你还和前世一样,要谋天下,以万民之血为代价。 云奚,你知道吗?我来了。小雪来了。 逃不过。我必须尽我所能,阻止你。 耳边,忽飘过了渺远的歌声,是她的幻觉,有关儿时的幻觉…… ——男儿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成王业,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平,天下平兮吾将醉,吾将醉兮舞霜锋…… 他最爱听她唱这首歌,虽然她一点也不爱。他要伴着她的歌声在□□舞剑。剑光所及之处,竹林叶落,哗然潇洒。眼风略过她的身边,如疾风,如流云,果敢之中却含着一抹温柔缱绻。 ……当务之急,还是战事。 江面的风吹得她冷。搓 分卷阅读238 了搓手,转身进到里面去。 季无雨正坐在里边,为她温好了一盅茶。 “傅云奚着实不简单。”待她坐下,看门见山道:“我们派出去的探子,”说着伸出手指头,比了个一,“至今一个都没有回来。” 归雪眉间轻蹙,“有来无回?嗯……倒也在情理之中。傅云奚对敌军探子这方面一向十分留意,定期就会派出大队扫荡。” “依你之见,他们首战被挫了锐气,下一步会如何?” 归雪啜了口茶道:“他按兵不动,必是已经有办法对付我们了。”沉思间,补充问道:“我是主帅的消息,暂时没有外传吧?” “嗯。”季无雨应道:“对外只以为主帅是我韩少。” “好。”在真正照面以前,她还不大想叫傅云奚知道与他对战的人是自己。 “还有一点。”她忽想起一点,神色沉毅道:“昨日我夜观天象,推测后日江面上会刮西北风。到时切忌不能出战!如我所料不错,傅云奚可能会借着风向对我军采用火攻,若是出战,必伤亡惨重!” 季无雨见她说得严重,不由面色一凛。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归雪敛起神色,恢复淡然道:“差点都忘了,我小时候是长在这里的呢。傅云奚也是南楚人。对于这一带的气候物理,没有谁比我和他更了解的了。” 说着,又伸手把地图拿了过来,在桌上慢慢摊开,玉指在古旧的图纸上轻轻滑过,指到河道右上角的一片地方。 “这里的一片茂林向来并不引人注意。但是……” “怎的了?” “我们小时候曾一起去过这里。”她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说道:“那天他被林中的九蛔虫咬伤,差点没命,我跑出去找人,后来他昏迷了整整十天…… 九蛔虫的毒液,只要沾上皮肤一点便能置人死地。他知道有这种天然武器可用,是绝然不会置之不理的。我想……这大概就是他暂无动作的原因。必定是在寻思着,如何将九蛔虫引到我军士兵中。” 季无雨听得起疑,“既是毒性如此之大,他何以后来会没事?” 归雪叹道:“本是必死无疑,但傅老将军为了救他……府上一个贴身忠仆,为他以命换命了。便是以他的精血,全数渡给中毒之人,渡血者则气绝而亡。” “……” “九蛔虫神出鬼没,只有林中的琼林枝叶可以引它们现身。收集到足够的琼林枝叶,将其捣碎磨出枝叶涂在箭上射向我军,到时自会引得林中的九蛔虫倾巢出动……” “可有抵抗的药材?” 归雪摇了摇头。“当时我们就知道没有,否则也不会需要有人为他以命换命了。只能让士兵们将浑身都绑严实了。或者,最好是想办法叫傅云奚放弃。” “叫他放弃?!”季无雨忽然想到了什么,以为她是准备自己挺身而出,当即下意识地讽刺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忽然站起来,“我知道那天你去了。 你难道没有看见,他亲手射死了城楼上那个女子!?穿胸一箭!” “我看见了。”她淡淡地说:“虽然他可能知道那个人并不是我,” 季无雨闻言冷笑,打断了她,“归雪,你现在是一军统帅了,难道还在对他抱有幻想?纵然你们交情不浅,他也绝无可能为你做出什么来!若真的念你,哪怕明知是假,也不会忍心亲手射杀!” 归雪摇头,“你会错我的意思了。我从没对他抱有幻想过,我只是说了我的推测而已。” 季无雨这才平复了一点,坐下道:“……你最好想清楚。” 正说着,忽有人来报,果说那片茂林中的琼林枝叶尽被砍了。 两人相视一看,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待人出去了,归雪又说:“傅云奚会用九蛔虫之计,还有另外一重意思。” 季无雨寻思道:“让两军从水战为主转向陆战。” “不错。水战不是常林军所擅长,加之又刚折了水师都督贸离,傅云奚势必要转移突破口。不从水上而从陆路过来,虽说奇险了一点,却也不是不可以。”思量着,忽幽幽一笑。“转移阵地吧。” “嗯?” “做好准备,第三路军明日进入茂林。” 第108章 第 108 章 后日,天降破晓。 分卷阅读239 r />寒气砭骨。 傅云奚骑在马上眺望不远处的敌营,露出兴奋的神情。 然而,片刻过去,他却罕见地露出了忧色。 “王上,咱们何时放箭?”眼见时辰已到,主上竟迟迟不肯发令,阿云不由疑惑问道。 九蛔虫之计多好,多毒!他要跟在王上身边,亲眼目睹这令人兴奋的计策生效的过程!为了这一刻,他都兴奋了很久呢。 又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王上下令,众将士不由面面相觑,却没人能猜到他的心思。 “王上?王上?”阿云再次出声。 傅云奚阴晴不定的脸上却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不在了。 敌军,一部分已经进驻茂林。 ……小雪,是你吗?南楚的女统帅? 只有你,才能识破我的九蛔虫之计。因为儿时的那段经历,是我和你两个人的秘密。呵!小雪呵!我寻了你近十年,灭了璇元,来了南楚,不想你竟是在这里,高坐在主帅的营台上,与我对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呵,愚蠢的璇元人还妄想用一个假人诓骗于我,我又怎会不认得你!? 转移到茂林就安全了吗?你在动些什么歪脑筋呢,我的小归雪? 阿云诧异地见他的主君竟痴痴地笑了。他笑起来真是好看。 傅云奚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了。因整夜没睡而酸涩的眼,此时焕发出了新的光芒,好像世间一切都变得清明了起来。暖融融照在他的戎装上的,是朝阳。 一定要胜!他会打赢了这一仗,战利品就是巫刹台灵女百里归雪。 万一、万一再给她狡猾地溜跑了,他便再荡平北周!等九州四海全数归他的那一天,看她还能往哪里躲! “本王亲率一万军,进驻茂林!余下的原地驻守,不得妄动。” 一道新的军令,叫所有人都听傻了眼。 “王上,不放箭了?”阿云奇道。 “人都不在了,放给谁看?”傅云奚调转马头,秀手扬鞭奔出数里。阿云傻了,心想可是这里还是留守了一部分敌军的啊,不及细想,忙狠命地拿鞭子连抽马屁股,追上他去。 一万常林军跟在南楚军的后边进了茂林,按照傅云奚的指示,屯兵在了一座山头。 待扎营下来,却思量着对阿云道:“这座山头虽好,却不如她屯兵的那一座。” 阿云道:“探子还没回来,王上便已猜出他们屯兵在何处了?” “这有何难。”傅云奚坐下来,一丝放松自得的笑容闪过,展开地图来道:“我要是第一个进来,也必会屯兵在此。”说着点了地图上另一个山头,“山涧之源,关系到所有河流用水。她若令人在这源头投毒,我军没了用水,岂不不战自退么?” “那我们该怎么办?” 傅云奚起身,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怎么办?有利地形被抢占,我们自然是——速战速决。别忘了,茂林之外还有双方的大军等着。本王在林中与她决战,外边,通知左将军,今夜三更放箭。” “是。” 不一会儿便有探子飞报,说对方屯兵在了落花峰,正是傅云奚方才所指的位置。 “传令!所有人准备好,今夜三更奇袭南楚帅营!” “是!” 归雪那头的情势,大多确如他所料。 屯兵扎营后,季无雨照她的吩咐,找齐了材料,就等着在水源处投毒了,却见她迟迟不下令,便疑惑去问。 归雪正坐卧在案头,纤手轻揉着眉心,似在思量着什么。未抬头,便知是他来了,倒是先开口道:“你是来问我何时投毒的吧?” “正是。”季无雨道:“我们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势,此处乃茂林制高点,可鸟瞰四周,又是林中所有河流源头。我们在此投毒,必能绝了敌军的用水。” 归雪微微摇头,“投毒是不必了。这种方法能对付别人,却不能对付得了他。若是连此都识不破,便也不是能亡了璇元篡了常林王位的人了。”说着起身,笑道:“傅云奚派来的探子不少,我叫你去准备投毒,正是有意叫他的探子看到,好给他以错觉。这只是个障眼法,好戏还在后头。” 季无雨愣怔了一瞬,道:“那你准备如何?” 归雪道:“若我所料不错,他大概会在今夜奇袭我军帅营罢。” 分卷阅读240 “……你肯定吗?” “换做是你,若被敌方绝了用水,还想赢他,能怎么办?” “……速战速决。” “是啊。”她露出一个所以然的表情,纤手在地图上划过道:“他会从这里上来。” 季无雨凑近了看那地图,上头只画着一条小小的道,正要疑惑,却听她道:“这条不知名的小道,是上落花峰最险也最近的一条路,很多人不知。我见识过傅云奚的行军速度,远超你的意料。他对志在必得的东西,是不惜出陷招的。” 季无雨沉思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妨先放他的一万军过了这小道来,到时我领一万人断了这条路,在他后方包抄,你便领军在帅营周围设伏,定叫他有来无回。” 归雪微微颔首,“我也正是此意。不过,韩将军,对傅云奚……” “你想留他一条命?”季无雨抬眼看她。归雪眼中明光漾漾,神色复杂难言。 “既然这样……” “……不。”她咬了咬下唇,忽然出声,一字一顿,无比坚定: “杀了他。” 季无雨惊住。 “如果成功,就杀了他。”她的语气沉凝起来,不容置疑。 杀他,因为他为了一己之私欲,要了千万无辜者的命,搅得九州四国不得安生。杀他,和自己的私情无关,和他们的种种过去恩怨情仇无关。 傅云奚不可能悔改。他若狠毒而泯灭良知,她不能为了和他那遥远的过往,为了前世爱过他而对他容情;他若有志而拯救苍生,她亦不能为了对他的恨而对他报复,因他们都不是寻常布衣。他是常林的王,是身后有千军万马、手握生杀大权的王,她是上天安排在尘世的灵女,是璇元的亡国公主,是南楚的国师,一念牵动南楚万民军士的生死存亡,是九州天下万人中的一员,还是天选子的妻。 她曾悔过,曾自责过,责自己这一世本有机会阻止傅云奚走上邪路,可却为了自己的心意而与他划清关系,一味逃避,满心满眼里只有自己的情爱友谊,有时候还很爱冲动任性。谁说傅云奚今日之态里没有她归雪的一份责任呢?是她一定要逃避逃不开的东西。她活得太像个人,全然不像个半灵。她在万丈红尘里慢慢忘了巫刹台,忘记了那里连天的淫雨晴日的花好,忘了娘亲给她传输功力时雪灵花无瑕的光芒。她用灵力为自己谋求想要的一切,却忘了老天原初是为何要赋予她这灵力…… 因为自省,所以重出桃源村。我自己种下的因,便让我亲手了结这果。无论旦夕祸福,我当一己承受。 季无雨看着她,心头波澜涌动。她说的多么云淡风轻啊。 “我知道了。”他应声。 空气里安静了许久,季无雨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却是面有异色。 “北周的人到了,他们来了十万精兵,却只带了五千进茂林。” “什么?”归雪睁大眼猛地起身,“可有打听清楚来者何人?” “奇就奇在这里。按说他们答应了我们结盟的请求,使者前来本该找我们才对,可他们却选了一处地方扎营,丝毫没有派使前来的迹象。”季无雨耸了耸肩,“不过来的倒是老熟人呢,呵。” 归雪心思莫名一紧,“老熟人?” “嗯。”季无雨道:“来的是竹离潇,还有姚元。” 归雪眉头轻蹙。这个姚元,消失多久了,怎么忽然冒出来…… “说起来,竹离潇似乎得知夕颜死后颇受打击,原本因私自去璇元被洛东方怀疑与敌国有勾结而被下狱,后来却借洛东方处置洛子寒的时机逃了出来,不知去往何处……现在竟又回到了北周,很得洛东方重用。” 归雪听着也觉得奇怪,“洛东方竟还能重新启用他,这其中必另有隐情。”沉吟了片刻道:“罢了,也不是我们现在该关心的。一切按计划行事,你且吩咐下去。” “是。” 第109章 第 109 章 处理完了这些事儿,她看外边的天色已然暗淡下来,脑中变得一片空茫。觉着倦了,正搓了搓手准备到里边去卷书来,忽闻外头传来喊杀之声。 她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掀帐而出,眼前竟已是一片剑影刀光。 常林军! 这、怎么这样快! “王上有令,活捉主帅者,赏金千两,封万户侯!”一个声音破空传来,极有号召力。 分卷阅读241 br /> “活捉主帅!” 更多的敌兵朝她用来,另外一些南楚士兵护在她身前,大唤她小心。 血光漫天。经他多年调养的常林军,个个作战勇猛,如狼似虎。 活捉……看来他已经知道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果然还是一点没变。千金,万户侯……原来我在你心里,依然是可以用物来作交换的。 不过我也无谓了。是我低估了你的行军速度。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季无雨已经引兵设伏,断了你的后路。到时就算你擒得我,大不了与你同归于尽。 她想着,淡淡一笑,一手牵起旁边的缰绳,一跃而上亲兵们给她拉来的骏马,扬鞭绝尘而去。两军将士的嘶吼之声仍响彻在耳,伴随着风声四起,她感到有一支又一支冷箭贴着自己的身子飞过。 跑,跑! 她绝不想作为被擒的主帅重新落入傅云奚手里,成为他的俘虏。 “百里归雪!” 一道沉毅而冰冷的声音忽响彻她脑后。傅云奚骑着战马,竟单骑奔她而来,威风凛凛,志在必得,一双幽深的眸子对上她回转的杏眼。 归雪再次挥鞭。她只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显得十分从容镇定。 “小雪!”身后的呼喊再次传来,这一次他的声音几欲撕裂,如一头低吼的狮子,她的马儿竟给这一声呼唤惊吓住了,绊住了脚步,将她摔了下来。 小雪,不要走。不、要、走。 心底的呼唤此时愈演愈烈。十年未见,此时此刻她离他这么近,却不愿再回他身边。 我知道,你已然不爱我。可我还爱着你,我该怎么办? “小心!”一个声音忽从天而降。她正要摔到地上之际,忽有一道劲风卷过,一个男子宽大的黑色袖袍像卷一片羽毛似的将她卷起,一眨眼就抱在怀中,揽住她飞身上马。 归雪大惊。此处地势险要,只有傅云奚一路追逐着她要走那条艰险小路上到落花峰封顶,这个人又是从何处来?! 傅云奚见竟然有人闯入,也是一讶,随即喊话道:“这位兄台!交出你手中的人,我可答应你任何条件!” 她竟慢慢平静了下来,坐在这个男子身前,竟一瞬生了错觉,猛地回眸,对上的却是竹离潇一双狭长凤眸。 “那你现在便自刎罢。”她刚待觉得莫名的安心,却忽听竹离潇如此答道,沉沉目光中划过一丝玩味,直视着对面的敌将。 傅云奚没料到他竟会如此说,微怔了一下。 山风呼啸,耳边听不清楚人声。归雪错愕,不明缘由地觉得苦涩。心仿佛纠成一团,又和着十几年的孤独和冰冷一同郁结。她忽然将竹离潇推开,自己跌下了马背,拔腿便跑。 竹离潇,我不会因你救了我,就叫自己任由你们两人处置。我不是你们谈判的工具、交换的条件,我更不贪生!如果不是为了怕泽儿失去母亲,我早在十年前就该死了,死在那星夜大火江面的晚上! 通向落花峰的索道在望,她仰头看见山峰上徘徊的月光,好像冥冥之中在召唤着她,尽自己力量去寻那浩浩天宇,莽莽银河。 “归雪!”身后两人同时叫道,不约而同地再次扬鞭追她而去。 她跑得腿软,心知人跑不过马,扬手正要调用灵力飞走,身后却忽然一枚暗器袭来,精准无比,正中她指上雪灵花第五瓣!“啪”地一声,灵光骤灭!她惊愕地回头看了一眼,竹离潇骑在骏马上,手持九连弩,竟瞄准射中了雪灵花的命门,关闭了它的灵力! 她猛然停了下来,向他深望。离潇,你为什么会知道雪灵花的秘密!?你怎么会知道!? 灵力被关闭,她跑不了了,跑不过的。 可是,她仍不想放弃。 她不想落入他们任何一人的手里,任何人都不想。 疾风吹干了她的眼泪,眼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向自己逼来,她望了一眼山路下的万丈深渊,忽然笑了。 两世为人。 我能有两次生,便当然也会经历两次死。 毓钦……我来陪你了。 她闭上了眼睛,身子如被打湿的山花坠下山崖,急速如雨。 “不!”两人同时大喊,傅云奚正待向前,忽地勒马。 他听见了令人心悸的响声。傅云奚大叫不好,却见后路已被南楚兵斩断,而前方,乌压压地忽冒出他们的士兵来,看来是早就埋伏好了! 分卷阅读242 br /> 季无雨扮演的韩少将军从群兵中走出,大叫:“贼子休走!” 傅云奚立马横刀。 是他低估了归雪的算谋。 她低估了他的行军速度,故而失了帅营被他追赶至此;他低估了她的布局的本事,故而在军队成功奇袭她的帅营后,在此遇伏被断后路。 “贼子今日死于此!”敌兵中有人叫道,接着是漫山遍野的呼喊声。 “该死。”傅云奚低吼了一声,神色微变,忽从袖中拿出一枚毒气弹,抛向伏兵。 士兵们鼻尖忽嗅到一股奇异的味道,眼前弥漫了绿色的气体,竟感到神志昏昏,一时间站立不稳。 季无雨忙掩住口鼻,忽然意识到不好。等这有毒的气体散去之时,只怕傅云奚早已逃之夭夭! 主帅费尽心机布好的局,好容易将他困住,就这么给放跑了吗……不甘心!他默默地想着,待雾气散去时,及时勒马四面寻找,可哪里还有傅云奚的踪影。 原本他追着归雪来是单枪匹马的,若是和常林大军接头了,再要擒他可就难了……可恶!谁知他会来这一手,咳咳! 雾气散去,忽有一飞骑来报——禀将军,北周军来援,已将偷袭我军的常林军全数剿灭! “知道了。”他点了点头,正自气恼,眼前却忽地一片异光闪过。 不对! 刚才好像还看到这条路上有三人……归雪! 她何时竟不见了!? 季无雨急了,急令全军漫山地找寻主帅。 于空中下坠的瞬时如流星划过天宇,她身轻如羽。 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了。狂风略耳,她莫名地睁眼,却看见竹离潇随她一同坠了下来,拉住了她。 她知道下头是一个地图上都没有标记的深谷。漆黑,幽深,野兽出没,虫蛇肆虐,或许还有没被傅云奚带完的九蛔虫。 然而他却忽然拉住她了,一手拽住她的皓腕,另一只手稳稳环住她的纤腰,她的额触到了他的下巴,一瞬竟震惊莫名:竹离潇有什么理由和她一起跳下来? 不过他却是个不喜欢回答她为什么的男人,只从他温暖的手掌给她传递过来了力量。山崖上横生的枝丫树叶咔嚓哗啦地划破他的衣服,一层一层,最终露出白皙的肌肤。一点血溅在了她眼角下,微绽如一颗朱砂痣。然而顷刻就流下来了,印下一道殷红斑驳的痕迹。 “抱紧我!”情急中他喊了一句,那只拽着她皓腕的手拿开了。归雪只感到一股向上的力道猛冲而去,下坠的身躯竟猛然停住了。再抬头时,只见他那只手上圈着一根粗大的藤条,藤条的另一端系上了一角突出的山石。 他们停下了。 他以一个有些怪异的姿势拉着她悬在半空。她抬眼看他的脸,自天宇洒下的月光幽幽漫下。 过了一会儿,他又是一个力道,牵着她的那只手忽然松落,她只觉得被他甩出去了,叫了一声,稳稳摔在了崖壁中间的一个洞穴里。正欠身想要站起,便见他也一个腾空过来了,在她面前落定。 她狐疑地瞅着他,想要上前,却又没有上前。 “你没有擦伤吧?”他却是问了一句。 “……管管你自己吧!”她终于向他挪过去。 “我没事的,皮外伤。”他满不在乎地向后挪了一寸,和她拉开距离,自己撕下衣角上的布,竟单手很快就包扎起来。然而即便如此,他手臂上的鲜血依然不断外渗,很快就把包扎伤口的衣布重新染红。 “你……” “我追你下来是不想你死,因为你是现在南楚实际上的主帅。你若死了,我们会更难得对付傅云奚。”他却是抢先于她告知了她一个答案,将脸转向里边不再看她。 他的话叫她心里越来越沉,好像心口被人打了一拳似的,虚弱而无奈地靠着洞壁。良久,又挪向他想给他重新包扎一下手臂。 谁知还没靠近,便听他道:“已经不渗了,你离远点。” 这下她也恼了,支撑着站起来,心想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喜怒无常,一点也不像以前的竹离潇了。一时间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对了,夕颜要我转告你,她祝你青云直上,心愿得偿!” 竹离潇身子一动。 呵,这下有动静了?脚步黏住了,倒是有些好奇他的反应。 他却忽然带着伤站起来,一步步逼向她。 归雪后退,心头莫 分卷阅读243 名。 狭长凤眸里森冷的神情,随着他的逼近被一步步放大,充满了讽意和苦涩的味道。 “青云直上?” “心愿得偿?” “呵,还有呢?” 她一步步后退,终于觉得已经退无可退,伸手抵住他。 “这是她真心的祝福!你怎么不当回事?”她一时口不择言,转身便想出去。 “去哪?” 她喘着气只觉得生气非常,“自然是去找我的军队!” 他恼恨一声,别过脸去。可待她真的走了,又忍不住几步追了出去。 他站在洞穴门口观望,瞧她并未走远,又稍稍安心下来,哼一声又走了进去。 第110章 第 110 章 夜越来越沉,风也越来越冷。她顺着山崖中间的小道摸索着行着,在一处地方停下来,一手扶住伸出的树枝,一手试图去摘高处一些的野果。 果子在冷风中摇颤,被夜色剪成一个个黑色平面的圆影。她眼看着就要摘到那果子了,谁知指尖却忽略过一阵劲风,仰头只见一只鸟儿急速飞过,那一串果子已然不见。 明明是我先发现的!她有些不服气地在心里嘟囔道。 然而那只鸟竟没有飞远。它夺走那串野果以后,竟停在离她很近的一处山石上把果子放下,向她叫了几声,似乎非常得意。 “……” 罢了罢了,我再去别处寻就是了。她叹了口气,正要迈开步子,一声尖锐的鸟叫忽划破她耳边。 一只经过的秃鹰忽然出击,招如闪电,将那只鸟一击毙命! 归雪瞪大眼睛,掩嘴忍住惊叫。秃鹰只用了不到一刻的功夫。然下一瞬,它好像发现了这个人,盘旋在她头顶上发出她听不懂的鸟语。 暗青的天幕上一下子被这阵叫声招来了八只秃鹰,和着这只一共是九只。她大感不好,只能企图重新打开雪灵花。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悦耳的箭响。 “嗖——嗖——嗖——”一连九声,每一声均伴随着一只秃鹰的嚎叫和跌落。九张影子如皮影戏一般从天上坠落而下,经过她的眼前,向着崖底的深渊坠落而去! 她哈了口气,惊讶回头,果见是他! 只有最高超的弓箭手,才用得好九连弩这绝世秘宝。她感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 染血刺破的衣裳似乎成了他勇武荣耀的象征,他的脸上没有丝毫难受的表情,依旧是沉毅而清冷,却是神奇鲜活的,是一个百发百中的猎人。 “你怎么来了?”她竟有些欣喜地向他过去。 “来看你被猛兽抓走了没有。”他扯了扯嘴角,露出嗜血一般的笑,充满了挑衅的味道。 “他们一时找不到这里,我们至少还要待上三天。”他说:“走吧,像你这样的傻子是找不到吃的的。” 归雪微微皱了皱眉,好像活了两世还没有人说她是傻子过呢,竹离潇居然是第一个。 一朝失策,她只好乖乖跟他回到洞穴,却见洞穴口不知何时多了个蒙着黑布的笼子,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 “懒得和你废话,你自己看。” 里头好像是藏着什么神秘,引诱着她。她试探地伸出手,一下子将黑布掀开! 啊! 一时间呆立原地。 老鹰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她身上来。他此刻上前,打开了笼子的锁。 哗地一阵,老鹰飞了出来,在她头顶的上空盘旋鸣叫。 她愣怔了一瞬,“它这是……认我为主了?” “很有灵性的猛禽,追踪能力极佳。”他看上去心情转好了一些,“它是我寻了多年才选中的,蒙住它的视线放进铁笼,睁眼后第一眼看见的是谁,便认谁为主人。一旦认主,终身不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为什么要送给我?”她犹豫了半晌道。 “我爱送谁就送谁。怎么,你不喜欢吗?”他似有些不高兴了,一点不似疑问的口气。 “我……我可以婉拒吗?”她小声地说。不知为何心里边有些复杂起来,看着那只鹰竟觉得有些莫名地酸楚。 “可它已经认你为主了。你要摆脱,除非杀 分卷阅读244 了它。”他靠近一语,语气里透着危险的味道。默了默,又低低道: “如今四处都是险象环生,不是每次遇到危险都会有人来救你。”。 老鹰盘桓了好一阵,俯冲而来落在了她肩头。她怔在原地,没有闪躲。 “你不要怕它,它是保护你的。” 他又将一个东西交到她手里,“唤它的时候就吹这个哨子。” 那是一只很精美的哨,轻巧从他手中掉下,落在她玉白的掌心。她捧着哨子,微微踌躇。 “……哦。 ……你什么时候喜欢摆弄这些了,我一点不知道。” “可能你从未真正了解我。”他星辰般的眸子里蕴含了说不清的情绪,“你了解我的只是一面,却一直以为那就是我的全部。亏我还一直引你为红颜知己,其实是看错人了。”他跟着又补了一句,便转移话题道:“话说,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归雪哀叹一声,心想他总算问出个故人重逢该问的问题来了,默了一会儿,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恹恹地说:“我是个带着孩子守寡的,好在还有老友周济一下,白天看看书做做菜什么的,一混不也是十年。” 竹离潇眼皮跳了一下,神情在烛光和阴影交错斑驳的映照中看不太清,只听见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那不也是安逸得很,做什么还出来?” “可我不是布衣。”她实诚答道:“我又何尝不想一生只为自己活,可是双脚走到尽头没有路了。我把所经历过的一切拼到一起,发现那仍是一张不完整的图,缺失的一角是我的宿命,还有……他的天数。” “苏毓钦的天数么?”他的语气听上去似笑非笑的,“你知道他的天数是什么?” “万事皆有因果。”她靠近了火堆一点,搓着手,身子因忽冷忽热的气流微微地抖,“我们重生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不可能是因为个人……一己之力何其有限?这世间春去秋来,草木荣枯,万物皆难逃遗憾缺失也难逃一死,我们作为世间万物之一,又凭什么特殊呢?凭什么有了缺憾就指望老天让我们重活一次来弥补?这对其他人亦是不公。所以天道有常,让我们重生必是因为前世的我们,没有完成上苍交予的使命,让四海重归于一,海晏河清。这一次他却先我而去,所以他身上的那份使命,我来帮他完成。” 她说到此处,才觉得自己告知得太多了,却听他有些恍惚的声音响起:“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我只明白我心向往之处。”她答道,默默看向他,“你问了我这么多,我还没问你,愿不愿意帮我一把,一起实现四海升平之愿?” 竹离潇低低一笑,“我若不愿怎么会来?” “哦,那是我多虑了。”她的脑中一下子忽变得有些恍惚迷蒙起来,先前很多的疑惑和想要问他的问题,此时此刻竟全都想不起来了。伸手拍了拍脑袋,脑袋仍是像木做的一样,什么都忘了。 “你说,他信我吗?”动了动唇,终是问了一个与竹离潇无关的问题。 “你说谁?” “我的夫君。”她淡淡微笑着,染了血色的唇角似品着陈年佳酿,余味悠悠。 竹离潇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 “……何出此言?” “若我说他从未完全信过我,你相信吗?”她抱着询问旁观者的态度探问道,倒也并没指望他会回答,叹息着又是悠悠道:“这十年我倒并没觉得他已经不在世上,大概是我对他的念想作崇。念想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可以把无变成有,把有变成无……”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战事。别为这些烦乱的思绪费精神了,早些睡吧。”他叹了口气,提前终止了她的话头。 “……睡?”她似有些担忧地四下看看。 “嗯。”他解下披风搭在她身上,声音轻了起来,“睡吧,我守着你。” “这……不太好吧。”她瞅着他,“你受伤了。” “我自己知道。” 今夜的月光前所未有地美,慢慢地漫进洞穴里来。他抬起受伤的手臂,在她面前,吃力地轻抚着她如墨的发丝。 她的睡颜真美,似沉睡的仙子。 …… …… …… 我曾以为,即使命运无常,我也能逆天改命。结果这代价,竟是一生…… 今世,我吸取了前世的教训,原以为没有什么能比我完成上天的使命更重要。可如果是你,如果是你…… 他低头,眸中噙 分卷阅读245 了点点泪光,在她的唇间浅酌,倾注了久违的思念,绵长如丝。 雪儿,雪儿。 归雪又在梦中魂游了。 她的肉身还停留在原地,真身却分离去了另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似乎是去往北周的路。 隆冬腊月,满河结冰。她以灵力稳稳站在冰面上,看向那头的人。脚底一个用力,冰面上顷刻间噼里啪啦地裂开一道逶迤的缝。她原以为这道缝会在那人脚前横亘,阻住他离开的脚步,将他逼到自己这边来,可谁知裂缝却是横在了她与他之间,将两人生生分离开来。 听到了身后的响动,苏毓钦微立了一秒,慢慢回过头来。 她觉得自己身上整个温度都升高了。 他回头一望,却只看到与她只见横着的那道裂痕,慢慢地,越来越宽,越来越深。脚下大块冰片开始飘移,把他越带越远。 她痴痴地怔住了,正想趁裂隙还没有太大的时候跃到他那块冰面上去,足下却一迟疑,只见对面冰片上的人影忽然消失了。 刹那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似乎她方才看到的都只是幻景。 不,不……! 她在冰面上久久驻立住了,一整夜。 积聚了几日的黑云,此刻将暴雨倾盆而下,如上苍的哭泣。她站在被暴雨打得跌宕不稳七零八落的冰片上,任狂风吹拂,如一尊玉雕的石像。凌乱青丝在大雨中交缠上了她白皙修长的脖颈,企图谋杀。 一道闪电从天宇倏忽而下,完整地在天空与大地之间形成一道粗亮的轨迹,大地震动。 前世的错过没有换来今生的花好月圆,反而越走越远,行将陌路。他瞒了她,欺了她,在他温柔如水的外表下。她像一个瞎了双眼的人,牵着他的手走在一座彩虹桥上,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念,只有他,占满了她的整个世界。 狂风交加,雷雨肆虐,撕扯着她的心肺,嘲笑着孤独的少女。 衣衫尽湿,彷徨无依,身子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 她笑了,笑得如暗夜盛开的昙花。 第111章 第 111 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浅浅地射进洞穴,停在她阖起的眼睛上。睫毛微颤,她缓缓醒了,身上还搭着他的披风。她下意识地朝旁边看去,原地却已不见了他的人影,不由轻轻蹙眉。 冰湖面上的噩梦缠绕了她整个前半夜,后来她却朦胧地感到有人坐在很近的地方守着她,一直握着她的手,于是梦里那片湖冰便化了,天也放晴,她踏着水面上了岸,后半夜睡得很踏实。 好奇怪哟。她拍了拍脑袋,开始有些想不明白了。 “归雪!归雪?”洞外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无雨! 她忙不迭地起身,“我在这里!” 下一刻,一个银白铠甲的男子冲了进来,焦急的目光一瞬与她相撞。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久久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倒是她先开口了。并无过多解释,便只有一句歉意,便已告诉他她懂。 “还不算晚。”他收敛起情绪,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如你所料,傅云奚令人向我们的原驻营地放了毒箭招来了成千上万的九蛔虫。”他开始向她汇报情况:“好在你早有预料,将三军将士全数带进了茂林,只在原地留守了数千个稻草做的假人。眼下那些假人应该已被腐蚀透了罢。” 归雪笑道:“我此计虽险,成了却好。琼林枝叶的数量有限,已被他令人全数砍伐完了,九蛔虫之计失手一回便不能再用第二回。” “所以你当时还特意与我嘱咐说叫留守的两路军不可与他们开战,是说给别人听的。暗中分拨叫三军全部转移进茂林,你还真是兵行险着。”季无雨挑了挑眉。 “傅云奚教唆细作的本事可是天下第一。他能把细作安排在离你我最近的位置上,所以我们便将计就计喽。” “你呀,连我也差点被骗了。” “我不是后来告诉你了?好了,此役我们折了多少人?”她问道,神色严肃起来。 “一千。” “嗯?”她眨了眨眼睛,“韩将军,你不知谎报军情是什么罪嘛?” 季无雨踌躇了一会儿,伸出三个指头,“三千。” “还不肯说实话。”她看着他。 分卷阅读246 >“……五、五千。” 归雪摇头叹气,“你这是顾及我的心情还是看不起我的脑子呢?要我说,至少这个数。”说着比了个一。 “一万。” 季无雨叹了口气,“死伤约莫一万二千人。” 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这已经是一个相对少的数字了。转念又想到下一步:“傅云奚迟早会晓得那些都是假人,他马上就会推出我实际上把所有兵力全部带进了茂林。如果他此时下令放火攻山围赌,我们便没有退路。” “那你快些下令,我们撤出茂林!” 她摇了摇头,“现在他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从前一战便可看出他的行军速度,远非你我可想象。” “……可还有什么办法?或许可以向北周竹离潇求助?” “他……”归雪看了看地面,想到昨夜的事情,默默哀叹着,有些拿捏不准。“如我猜得不错,傅云奚派出的探子已经先于他守住了茂林外围,从这里飞出的每一只信鸽,每一封消息,都会被探子截下。” “这个傅云奚!”季无雨微愠,“上次真可惜,竟叫他放出个奇怪的东西就跑了!依你所说,此人竟厉害到这个地步吗?!” “韩将军千万不要低估了傅云奚。”她幽幽地看向洞穴外面,“其实我之前兵行险着,除了要避那剧毒的九蛔虫、给傅云奚造成假象以蒙蔽他一阵子,最大的用意其实还是在剿灭他。只可惜这次我们没成。他抛出的毒气弹非同寻常。不过此物独特稀少,他身上该也不会有很多。等下一次,他就没这么幸运了。” “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上策还是与北周联手夹击。”她说:“北周既派人来了,就绝不会袖手旁观。” “可你不是说四面已经都布满了探子吗?” 她微微笑了,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昨夜。她从衣口拿出那只口哨,嘹亮一吹。 一只矫健的鹰即刻从高空出现,盘旋几圈,俯冲而下,稳稳在她肩上落定。 季无雨冷不丁被这只天降老鹰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到此刻归雪才有些明白了竹离潇的用意。此鸟是他赠她,恰可用来与他传递消息。 “它不是一般的猛禽。那些信鸽逃不过的箭矢流弹,它准能避过。”她解释道。“这是离潇昨晚送我的,我想他或许也正是此意。” 也是有点好笑,昨夜他们分明在一起,却谁也没开口谈战事,反倒今早他不辞而别了,她还要用这种冒险的方式与他传书。她默默想着,越想越觉得奇怪但却无法解释,只能叹气。 鹰眼犀利地看着主人对面的陌生男子,季无雨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前一刻他还不知道竹离潇是和她一起摔了下来,一起进了洞穴,却也没有多问,默了默道:“一切听你吩咐。” “我们要尽快。你身上可有纸笔么?” 季无雨因朝洞外喊了人进来,递送上纸笔。归雪接过,将纸放在一块相对平滑的石头上,执笔落墨。 写好了,将纸条卷起,放到鹰爪下,嘱咐了他几句。鹰似听得懂似的,双翅大展便腾空而走。 “这只鹰是经他训练过?”季无雨皱起眉头。 “我想应该是。”她说着笑了,耸耸肩,“你也觉得奇怪不是,离潇何时喜欢摆弄这些了。” “我记得毓钦倒是很擅长这个。以前在风灵楼我们时常在一起训鹰。我玩不过他,他训出的鹰总是又狠又忠诚,和我训的鹰打起架来,每次都是我求他快喊停手。” 归雪睁大眼睛,奇道:“他还玩儿这个呀?” 自那夜燃火沉船后他就再没在她面前提起过苏毓钦,为的是怕她难过。今日却忽被勾起了儿时的回忆,一时说了起来。 “对,他十岁就已经是训鹰的高手了。这个过程最难的还是开头寻鹰,他会用一条白色布条把眼睛蒙起来,带着九连弩独自进深山大荒。” “蒙起眼睛?” “他在大荒行走不凭视觉,只凭耳朵,听风的声音……”他一瞬打住话茬,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打圆场似地笑了笑,“我们别在这说话了,外边将士还等着呢。” “哦,也是。”两人忙出了洞穴。 两人一面走着,她往后瞟了一眼,边走边笑着大声说道:“副都督看上去精神不好啊,可是仗打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副都督周崆闻出她话中有话,冷不丁打了个激灵,正要想如何应对,忽听她道:“ 分卷阅读247 来人。把副都督带下去休息,别叫他累出病来了。” 话音刚落,即刻有几人站出来,左右缚住周崆的手臂,将他扭转了身子。 “国师!国师!”周崆大喊:“末将不累,末将不累!” “国师!!要带我去哪啊!?……” 周崆的叫声越来越远,归雪不动声色,“继续前行!” 整个部队便继续往前走了。 “都布置好了。”季无雨低声对她道:“就是他?傅云奚还真够本事的,细作居然打进了咱们高层。不过这个周崆可是王上的人,你不怕……” “这将计就计已经使了,他迟早要开溜,所以我们得先下手。我管他是谁的人,敌军细作难道能还通融不成?王上若要怪我,大不了功过相抵,只要能击败傅云奚,到时我功成身退回家养老去,他碍不着我。”她语调轻松地说道,心里却明白这一切并不简单。 “引傅云奚再次前来,我要调他双线作战。一路水军,一路陆军。”她定定地说了一句,成竹在胸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季无雨凑近了点儿问道:“怎么个战法?” “清点一遍,还是屯兵落花峰。且等大军扎下营安顿好了,我再与你细说。” 此时,冷风处。 血水池的上空布满着星星点点的繁光,空气湿热,犹如炼狱。一个个燃烧的火炉围成圆圈,仿佛黄泉路上的引路灯。 “三年以前,这里还是一池普通池水。自龙饮血碎裂以后,这儿就变成了一个血池。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冷风站在血池前,幽幽说道。 暗红色的泡沫在池上沸腾。他细细观着,目光穿过透亮的池水看到了池底正中的那一朵莲,已经是含苞待放的样子。 “看来,时间快到了呢。”他慢慢捏紧了拳头。 “王上,是否……” “不。”冷风沉声打断。 试问哪一个王上会希望自己的这片王国消失了呢?天数所向又如何?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挣扎和矛盾中,时而很清醒,时而又很迷糊。 战场那边的情况已有人报给他,言归雪连胜敌军两次,却依然放跑了傅云奚。 他直起身子,慢慢从血池离开,“传令。 待最后一战捷报传来之时,便是钦使抵达前线之日。 百里归雪私通常林,有意放跑贼子傅云奚。依律,当、斩。” 第112章 第 112 章 “元帅!有常林使臣正从江面过来。”一个探子进帐禀报道。 竹离潇案前正停着一只老鹰。它闯出了茂林外围常林围兵的箭雨,却没能躲过受伤。一支箭偏了,射瞎了它的右眼。 他刚从它爪下解下纸条,看罢,便放到旁边的烛火上烧掉。应了一声,露出早有所料的神情。 “知道了。” 来者纶巾布袍,只乘一叶扁舟,自江面而来,至北周军寨中,叫人报曰:常林使臣范靡来访。 竹离潇早已做好准备,领了数百个随从,前后簇拥着,随他一道前来相迎,又叫从者于两边站下。使者迎拜,礼节性地与他客套了几句后,被引入上座。 范靡坐定,只见眼前一应金银器皿,光焰夺目,文武将官皆衣着锦绣,把盏互夸,好不和乐,竟不似行军打仗的,不由心下暗喜。 酒过三巡,竹离潇却依旧没有说话的意思。范靡已有些按捺不住,便与他直言道:“大元帅,我奉我家王上之命,是来与您说正事儿的。” 竹离潇又呷了口酒,笑看他道:“有什么事但讲无妨,不必客套。”丝毫没有要将一部分人支开的意思。 范靡无奈,只好开口说道:“不瞒大元帅,我家王上差我前来,是与您共谋大计的。”说着震了震衣袖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大厅中央,拜了两拜。 “王上说了,放今天下,唯北周能与常林称雄,相斗则两败俱伤、而让他者坐收渔翁之利。反之,联手则可共图大业矣。”顿了顿,目光灼灼,“若元帅愿举北周之力与王上共谋大业,事成之后,南楚杜康城以西的土地尽数归北周所有,您看如何?” 话音未落,座上一人大喝起身,正是姚元。“傅云奚生性奸诈,此番遣使而来只怕和谈是假,探查我军虚实才是真。元帅,末将建议将此人拉下去斩首,以免他将我军情报回去禀了敌军!”说着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分卷阅读248 范靡大惊,“这位将军,你怎能如此说!?” “末将附议!”又是一人起身,对上边道:“傅云奚生性贪婪,哪可能这么容易就答应把南楚一半的土地都给我们?这多半是个诱饵,元帅千万勿要上当!” “范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吧?我们元帅可是拿你当上宾款待,你休要在此当说客、使诈数,诓骗于我家元帅!” “这……”范靡又看向竹离潇,只见他依旧不为所动,看好戏一般看着台下,叫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元帅!”范靡又是一拜,“在下绝无此意呀!” “好了。”沉着又亲和的声音自上传来,霎时所有人都安静了。竹离潇从上边站起来,笑着走下。 “范先生,这事儿其实怨不得我们。您不知道,其实本帅也是左右为难得很。”一掌重重拍上他的肩膀,竹离潇伸手指向天花板的一角,“先生看到了吗?” 范靡疑惑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已停着一只老鹰,不由更是惊讶。 “等回去后您应该就会听说它的故事。”他笑道:“南楚的韩将军便是用这只鹰给我传来了书信,邀我与他们联手呢。您说,这下子两边都与本帅说一样的话,本帅该帮哪边才是最好的呢?” 范靡稳了稳神道:“元帅还请听我一言。一来,您应该很清楚,论实力那南楚绝对不及我常林。王上此番带来了八十万雄兵,就算在前两战有些折损,人数仍众。您选择与常林联手,胜算更大。二来,我家王上承诺的不是与您平分南楚,而是平分天下!那韩将军又能承诺您什么?元帅是乱世英雄,当志在天下,难道不想与我家王上联手廓清环宇、坐享太平盛世?” 他一急,便将最后的话也说出来了。满座文武虽心中有数,但听他如此直白说出,仍不免觉得很是别扭。 竹离潇笑了,“先生此言差矣。你我都是各为其主,各自在朝为臣,怎可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要说平分土地,也该是我北周与常林平分,竹某岂敢将此系于一身?”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杜康城以西的地,多丘陵山峦,耕地较少。” 范靡马上会意,“元帅不早说!您要杜康城以东的地,也是使得的!待我回去与王上禀明,挑个好日子,再邀先生与王上吃杯酒。” “吃酒的事情容后再议。眼下战况紧急,谁都分不得心啊。” “嘿嘿。那是,那是。” “既然如此……”竹离潇拖长了音调,作思量状,片刻道:“不知王上能否再帮我个忙?” “元帅请讲!” “我军也是远道跋涉而来,距军中粮草补给到约莫还有五日的功夫,军中已有些吃紧了,不知他可否先借我一万石军粮?他日事成,必加倍奉还。” “这……我恐怕得回去问问王上。” “也成。”竹离潇向左右道:“来人,扶先生去歇下。” 却说范靡回到客房中歇下,辗转难眠。直至天亮,急忙打点了行装,乘船返回。 常林营帐中灯火通明。傅云奚正叫大夫包扎好伤臂——他虽用弹药从伏兵里逃出捡回一命,但还是手臂上中了一箭。闻说范靡回了,忙召进来,听了他一番汇报后,叫他退下。 他是个疑心极重的人。若是竹离潇轻易就应了他,他反会觉得有假,像范靡说的那般讨价还价才更可能是真的。他是必须确定这一点的——在目前短时间内必须和北周结成盟友,否则如果北周和南楚联手对他夹击,情况可就不妙了。待他先假意与北周结盟,拿下南楚以后,再腾出手灭了北周,才是应有的计划。 既然竹离潇想多站点便宜问他要粮,他就给好了。别说一万石,便是十万石又有何舍不得的?想了想,叫人过来,将此事吩咐下去。 只要北周这边不抄他后方,他便能安心地继续向茂林第二次进攻——他方才醒悟过来,她原是将所有将士全带进了茂林。 小雪,这次你可要比不过我了。他隐隐想着,心口作痛。 他从没想过,那个曾和他一起读书玩耍的小女孩,竟会有和他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你死我活的一天。 包抄帅营,他下令对她生擒,不准有人伤了她一根汗毛;他追她而去,她却宁死也不要跟他回去;她引他孤骑一人,落了埋伏,对他痛下杀手!那个曾单纯善良的她,即使现在变了,也应该依旧是对人不抱最冷漠的恶念的,却为何独独对他……独独对他如此残忍!? 他闭上眼睛,不忍细想。手臂上的伤口在灼灼地疼,他受着觉得很寻常。更何况,就当那是她刺他的吧! 分卷阅读249 br /> 我不甘心。 我没死成,你也一定没死。 等我,我要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虽说成功和竹离潇达成了盟约,但他仍是不能完全放心的,遂自己带了四十万兵马去茂林,留下江休带领剩下的三十万人原地驻守,以防竹离潇忽然毁约扰他后方。 岑寂的夜晚幽幽传来渺渺的笛音,飘散向了整个江面。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功名既立兮王业成。王业成兮四海清。四海清兮天下平。天下平兮吾将醉,吾将醉兮舞霜锋……” 一个小兵情不自禁探头望了一眼,见自家王上卸了铠甲,只穿着一件单衣,任江风吹拂,竟独坐船头吹笛。 “别看了!”他的同伴小声提醒道:“不怕将军发现拧了你的脑袋。” 小时候在傅家□□里,她弹唱着这首歌,他在一旁舞剑。其实她并不是很喜欢这首歌,可是他很喜欢,就常常要求她为他弹唱。他至今都记得她弹琴时的样子,一颦一笑,轻拢慢捻。柳花拂过她的发梢,如雪一般轻盈落下。 曲子被他吹得悲哀了。原来这乐曲,该是一首多么昂扬而豪情万丈的,怎么该是这个哀调呢。 他忽然停了下来,乐音在中间的地方戛然而止。耳边“扑通”一声,他把笛子扔进了夜色中的滔滔江水,很快就看不见。 “怎么不吹了。”隔岸的竹离潇正听得有趣,自语了一句,从窗口望向漆黑的江面。 “元帅,姚将军求见。” “请他进来。” 姚元掀帘而入,直言道:“元帅,末将有一事不明。” “您为什么要答应那个家伙?!” “哦?”竹离潇往后靠着椅背,墨发披散两肩,白衣胜雪的模样,语调上扬,“你觉得我是答应了?” 姚元被问得一愣,恍然大悟,“难道元帅是假意答应?” “其实不论我们面上答不答应,傅云奚回头都会命人在南楚那边散布消息说已经与我们结盟,目的就是要我们两方生嫌隙,只看她怎么想了。 我不仅是假意答应,还要叫他信以为真。傅云奚生性多疑,故而席上我要与那使者讨价还价,再告知南楚也要与我们结盟之事。若我所料不错,他现在已经整军准备进发茂林,留近半的兵马原地驻守以防我们袭他后方。对方兵多将广,我们目前最可行的办法是分而化之。” 姚元睁大眼睛,“原来元帅早就都想好了!是末将想错了。” 竹离潇一笑,“怨不得你。你们都信以为真了,才能说明本帅戏演得好。” “元帅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正打算找你来着。姚元听令!” “末将在!” “近日秋雨连绵,襄江水必会暴涨,令你带一百人提前堰住各处水口,待水发时,乘高就船,放水淹了傅云奚在孛城的粮草,再于汉水口预备战筏。届时驻守原处的江休必会派人去抢粮,营内空虚。我们趁此乘船而下,江休这三十万军便可破矣。” 姚元面露喜色,“元帅果然厉害,只言片语间便能瓦解了他傅云奚三十万大军!末将佩服!” 竹离潇淡淡摆了摆手,“我这方法也只能对付江休之流,若是用来对付傅云奚却不一定能成。” “哦?” “傅云奚熟读兵史,又是南楚人,若是他亲自领兵驻守在此,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只可惜呀,他还是要亲自攻入茂林。” 姚元大笑道:“指不定这就是他百密一疏的地方。” 竹离潇敛了神,不置可否。 “姚将军下去准备吧。本帅也乏了。” “是,末将告退。” 江面上的星星格外明亮,映在河水里,随着水波涟漪被打散开了荡漾,如银河光影,美不胜收。 百密一疏?呵,傅云奚怎会犯这种百密一疏? 没想到过了这些年,他还是放不下她。那她呢? 苏毓钦和她分离,毕竟已有十年了……她以为他死了,也十年了。而傅云奚也继续执着了她十年。十年足以改变一个人,让她忘记曾经执念的过去……哪样的力量和执念能与时间抗衡呢? 他想起在坠崖时、在洞穴里她的一举一动,越想越觉得像是已经忘了他的样子。 外面的星河都扭曲了起来。那些璀璨的光都是一把把的尖刺,毫不犹豫地扎在人心上最柔软的 分卷阅读250 地方。□□了,会死;不□□,那就一直疼着吧。 他靠着窗台,临风坐卧,颀长的影子映在竹帘的剪影上。嘴角慢慢地,勾起一个又浅又苦的微笑,仿佛他此刻只是一个乘着画舫游湖的闲散公子,从乱世战火中穿梭过来,毫发无伤。 第113章 第 113 章 “禀国师,敌军卷土重来,此刻已在百里外安营扎寨了。”探子飞报。 “来了。”归雪悠悠地说:“是从北面的安阳道上来的?” 探子忙点头,“国师所料无误,确是从安阳道上来。” “知道了。下去。” 已经得知了敌军扎营下来的消息,接下来的两日内,傅云奚却是毫无动静。两方分扎在两个山头,均一动不动,似在僵持又彼此观望。 同样的攻法傅云奚定不会再用第二次,但不按常理出牌、出奇制胜向来是他最喜欢的数路。眼下常林军扎寨下来已有两日,傅云奚按兵不动,要么是已经有了对付自己的奇招,要么便是遇上了什么不可言说的大困难,总之绝不只是在修整军队而已。当然,这两日的时间她也没闲着,营帐跟前的守备一刻不可松懈,并每隔半个时辰派出探哨在营地周围巡视一圈,巡查可疑人等。 “来人,传韩将军。” 帐门口的小侍即刻应了声是,便去请人了。 季无雨刚巡视完兵士过来,看上去精神爽朗、满面春风的样子。 “国师传末将何事?” 他一进帐,归雪看他一眼便皱起了眉头。“你喝酒了?” 季无雨大咧咧地笑着摆手,“和将士们、将士们薄饮了几杯……不妨、不妨事!” 归雪面色严肃起来,“你身为主将,带头喝酒,还和下属们一起,该当何罪?” “军中不准饮酒!饮酒误事的前车之鉴,不需要我来说吧?我上任时便与你们下了三道铁令,其一就是绝不准喝酒,谁也不可例外!你带着他们喝酒,这是害了他们,也害了整个军队!传开了去必定对军心有影响,你难道不知?” 季无雨醉意微醺,“国师,不妨事的,那、那姓傅的要是胆敢来偷袭,我、我……戳他,戳他……” “你醉了!” “醉?我没醉!”他一个踉跄不稳,竟向她倒来。 她接住他,将他安置到椅子上。 “没醉、没醉!” 她又是生气又是无奈,原想马上依军令将他拖下去打板子,然却又觉得蹊跷和好奇,遂把他安置下来,企图听听他酒后会有什么真言。 “做什么喝酒!”她办了个凳子坐到他旁边,拿出上级的架子来,严厉地审他道。 “……冷!” “?” “御寒的冬衣不够厚吗?” “够的,够的。” “和几个人喝的?是哪几个?喝了多久?” “就这么……”他伸出手指,“三五个吧,样子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喃喃自语,他尽力睁大眼睛,想从椅子上站起来,浑身却使不上力气。 季无雨生性谨慎而果决,该不是江潮那样会醉酒误事的人。难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她寻思着。可一个“冷”字又能说明什么呢?什么也说明不了。 此人生性清冷,便是与自己处了这么多年对自己例外了,也不妨他性情里仍是偏冷的,就是醉酒后也不肯吐出真话来,是防着人的。 她站起来,打算叫人去给他弄点醒酒的东西来。脚步顿了顿,在他身前停下,琢磨着又观察了一会儿,愈发觉得疑惑。 “我不认识他!”他忽然冒出一句,抬眼之际,与她四目相交,忽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扯下来,力道奇大。 女子绵软的身子毫无防备地跌进了男子宽大的臂弯里,他因醉酒而发热的气息近在咫尺地灼烧着她,不待她反抗,另一只臂膀便把她囚在怀中。 “我不认识他……归雪,我不认识他!”他拥抱着她的身体在颤抖,她却是给他的举动吓了个大跳,下意识地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摆脱他,可他却圈得愈紧了,好像她是可以被自由揉搓的伸缩海绵。 “韩少!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挣脱不得,她明白自己拼不过一个醉酒男子的力量,遂两手在他颈后靠拢施法。雪灵花一瞬耀眼,光芒大 分卷阅读251 盛,他心口忽一阵剧痛,险些咳血。怀里的人成功挣脱了,她站在了他面前。 醉意登时全无。他震惊地看着她。 过了很久,扯出一丝违和的笑意。 她看上去很愤怒,却没有丝毫狼狈尴尬的模样。 也是了。做出这种事情,该狼狈尴尬的是他才对。 “……便是你已经守寡十年,也还是忘不了他的对吗。”他的心抽搐着,问出的话充满了愚蠢的既视感。 她伸手不紧不慢地理了理头发和衣衫,淡然道:“他是我唯一选中的男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我只认他一人。若不幸没能入得了轮回,那必定是我倒了孟婆汤跳了奈何桥折了彼岸花,只为不忘了这一世的他,我必定为他一人铭记到死。便是从阳间穿梭到阴间,从阴间返回到阳间也无妨,更况是人间短短十年?” ——予美亡此,谁与独处?夏至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至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情不足以论理,死不足以灭情。她这一本姻缘簿,何尝又不是断肠簿。 季无雨醒了,露出微苦的笑。 最后,他只能努力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道: “你想怎么处置我,悉听尊便。” “你想让我怎么处置你!?” 未想到她的转换竟是如此之快,不需要分毫的喘息之机。 “于私而言你我交情深厚,我当你是朋友,可你却借着醉酒对我做出逾矩之事。旁的事我都能答应你,唯独这件不能;于公而言你是我的下属,是南楚三军的主将,竟饮酒自醉。作为行军中人,军令军纪大于一切,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当军法处置。若人人都像你这般感情用事,不等那傅云奚的常林大军打来,我们自己就会先成一盘散沙,不战自溃!”只听“啪啦”一声脆响,一个酒杯在他脚前碎了。她怒摔了一个酒杯。“大敌当前,岂能如此鲁莽!?韩少呀韩少,你真是令我失望透了!” 不给他再次说话的机会,她朗声道:“韩将军身为主将,大敌当前喝醉酒,目无军纪,触犯军规,当杖责八十,以儆效尤!但念其有功在身,大敌当前,令其将功折罪!” 帐外路过的副将都看呆了。没想到韩少将军平日里那么冷面的人,居然接着醉酒企图轻薄上级……好在国师的处理算是妥当。 “诸位将军可都听够了?”一道声音忽自帐内传出。下一瞬,诸将急忙跪下见过。 方才说的话,半是真的,半是演的,她要将这出闹剧给圆了,堵住这些人的嘴。 “都起来吧。诸位都是久经沙场的优秀将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想必都知道的很清楚。” “国师说的是!”几位连忙应允。一位面阔口方的副将道:“末将明白。眼下我们不可松懈,严守驻地随时待命才是要紧,多谢国师提点。” “多谢国师提点。”另外几位跟着道。 “如此便好。韩将军近日身子不适,是本帅强令他歇息半个时辰。诸位若有什么话要讲,半个时辰以后主帐相见。” “是。”几人这便暂且散了。 归雪又转身回到帐中。 她之所以要缓半个时辰,是因为韩少是这些副将的头儿。大帐议事,他必须保持绝对良好的状态才行,否则就更容易引起疑心。 出声招来了两位小侍,“你去备几碗醒酒茶,要温热的。你将将军扶到榻上去躺下,给他擦身。” “是。” “不必了。”他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声音有些潮意。“我已经醒了。” “你没醒。坐下!”她命令道。 他乖乖坐回去了。 “若是真醒了,就不该是这个眼神。我说的对吧,韩将军?”她幽幽饮了口茶,一派恬然自适,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是怎么做到这样的?他暗想。 “没什么好奇怪的。”她将茶杯放下,眼神澄澈、悠然如水,语调亲和,“于私而言我本就没几个在意的朋友,你算一个。” 平平的话语在他心湖上激起了一圈涟漪,他又觉得不自在起来。 “所以,我不管你曾经干过什么,现在又在图谋什么,我只希望你好,不会希望你坏。但是诸如此类的事情,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了。你能明白吗?”她现在不能与他撕破脸——无论他是季无雨还是韩少,毕竟都是直接受命于她的一军主将。因此她得趁此时间缓和下来态度,安抚一下他的情绪,以免他方才受的刺激有超 分卷阅读252 过了自己预想的可能,而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破坏大局的事来——她不完全信他。现在的她看似亲和,实则已是心若冰封。 话已经如此说,他亦不好再说什么,又不得不佩服起这个女人来。她成熟又天真,单纯又世故,有着永恒的童颜和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属于人的七情六欲离合悲欢和注定不凡的灵力,现在的她似乎非常能把控人心,不仅仅是一颗情爱心。可情不自禁地,又觉得她比以前变了。 在记忆深处她似乎只是那个披着素白斗蓬撑着木筏远海采香的少女,静静地出海,静静地归来,关上房门静静地制香,制好香静静地送去规定的地方,静静地和傅云奚定期见面……一切都是静静的,而她是纯粹的,像一张怎么染也染不上墨色的白纸。 她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亲手制龙涎香了。许是因为那个人的离去,她这门手艺也就此废了。若世上再无苏毓钦,便也再也没有归雪做的龙涎香。 龙涎又有什么重要的呢?重要的是人。 第114章 第 114 章 且说傅云奚那边,这两日来原是想做出懈怠的表象以扰乱敌军心志,暗中派出一支部队从西面小路上去,预备直取敌军粮草。傅云奚思量道,归雪定也是摸不着他的路数,因加强营帐周围防范,却独独漏了屯粮的地方。在这茂林里头,若是能叫敌军断了粮,困也能把他们困死。 不到三更天,西面便起了火光。傅云奚引颈而望,只见正是南楚屯粮的方位,不由大喜,与左右道:“粮草乃行军之根本。粮仓失火,对方必会派人去灭火抢救,如此一来,帅营守备必将空虚。”即刻令手下一员副将引一万人去往帅营,嘱咐务必将对方主帅生擒。 “失火了!”“失火了!” “国师!不好了!” “……西边粮仓,起火了!” “吵什么吵什么。”归雪将手中书卷放下,不紧不慢地看向来报信的人。那人见她竟如此淡然,很是惊讶,正要再说些什么,只见韩少将军来了,眼神示意让他退下。 报信者一头雾水地走了,季无雨径自走到下边一矮几旁坐下,倒了口茶喝,这才道:“这茶清冽可口,不知是国师大人亲手点的,还是叫下人点的呢?” 归雪将书卷合起来,一手轻轻摩挲着书的封页,“你这话说的好有意思。是谁点的,你难道喝不出来?” 季无雨笑道:“若你这茶给所有人都分一口,我能喝的出来,旁人却未必也能喝出来。若是给误会了,你难道还要在这里笑不成?” “笑一笑好啊。以为是假的人多了,假的也成了真的,不仅你会这样以为,百里外的那家伙也会这么以为呢。” “不愧是你。”季无雨心想她又是早已都布置好了的,她早就派人暗中转移了囤放部分粮草的位置,还有帅营的大部分人马,仰脖把茶一饮而尽,“今日不及细品,我就把这茶当酒喝了。” “随你。” “茶喝完了,什么时候带我去兜风看戏?” 归雪从桌前起身,悠悠拿了架子上的披风,轻步下来,“走吧。” 帅营空了,归雪和季无雨站到另一座山头,将下边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熊熊烈火,在夜光下格外耀眼。被困在火中的除了粮仓的外壁,还有前来毁粮的常林士兵。而南楚的士兵均置身火圈之外。 前一刻还在称己方王上神机妙算一把火毁了对方粮草的常林兵卒们,下一刻就遭到了埋伏。点火的箭矢雨点一样从外围高空过来,瞬间就燃成一片。原来、原来对方早有谋算!这几日她加强大营的巡视,却有意漏了粮仓处,就是故意引他前来,然后在周围设伏!如此一来,那帅营那边怕不是也……! “不好!”傅云奚一声大叫,“中计了!” 他急忙叫来人询问,被派去奇袭帅营的副将走到哪了。 然而已经迟了。由于副将谨记他兵贵神速的教导,行军速度极快,此时已经抵达对方的中军主帐处。直到一名士兵掀开几个帘帐,发现皆是空营的时候,四面忽然喊声震天。早已伏好的南楚士兵,一拥而出,将他们困在中央。 傅云奚今夜派出的两路人马,皆殁。 火光漫天,深蓝的天幕也被照亮。傅云奚仰头看向天空,深吸了一口凉气。 算他命大,多亏是派的一个副将前去,如果是他亲自带兵去袭击她的帅营,如果是他亲自去…… 归雪,是我大意,我还当真是小瞧你了。 分卷阅读253 另一边的归雪倒是洞若观火,看着四面动向,虽心里知道今夜这场赢了,却丝毫笑不出来。 “国师还在忧心什么?”左右有人问道。 归雪黛眉轻蹙,“现在帅营那边有两个可能。我不知傅云奚是否是亲自带人去偷袭的,若是他亲自来的,我嘱咐了田教头务必要将他生擒,可若他不是亲自来……经过今夜之败,日后他必会更加小心,要对付起来就更难。 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再等上一炷香的功夫,田教头会派人传消息过来。” 火光褪去了,寒星满天。迟迟不见消息传来,归雪紧了紧披风,无奈一笑,“看来他没有亲自来。也罢。天快亮了,诸位都回去好好歇息会儿吧。辰时三刻,大帐议事。” “是!” 江岸,竹离潇望着茂林上方被映红的天空,久久无言。直到有暗卫来报与了那头的情况,他的心才放下,默默露出一个微笑。 今夜是你,明天该轮到我了。 营帐内很冷,点了炭火依然冷。归雪躺到榻上去,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闭上眼睛企图睡着,却怎么也睡不着。为什么睡不着呢……分明很累很困呢。 心下有些乱,她往里头缩了缩,脑子里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想事情……想起以前都是守着苏毓钦打仗归来的日子,如今却轮到自己上阵了;想起泽儿三岁时和自己重逢,委屈巴巴地问她是不是不喜欢她了;想起夕颜跟着她在风灵楼里学制香,十分逗趣地闹腾着她原本安静的日子;想到在璇元的王宫里,父亲那躲闪的眼神,令她觉得可怜又可恨……想到最后,脑中闪过的一幕却是那日坠落山崖,竹离潇于半空拉住她的手。他的眼神里藏着柔情,面上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他会挽雕弓,在暗夜里连发九箭。他不辞而别,好像在回避什么…… 奇怪!?真是奇怪。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宛如做了噩梦般地猛然惊醒,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响。 周围出奇地安静,耳朵能清楚地听到帐外不知名的虫鸣声。一阵细小的冷风钻进帐里来,冰寒刺骨。 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如常。 我大概是想多了。她猛地拍打自己的脑门儿,企图清醒一点。可这样一清醒,就愈发再难入眠。睡也睡不着,醒着又倦又疼。 辰时三刻很快就到了。她叹了口气,麻利地下榻穿衣梳洗。 几位将军已经恭候了,就待她来。 “诸位听好了,从今日起的五日内,我们的作战方略是——”她环视在场众人,微微一笑,“只放出小股部队侵扰敌军,不必与他们正面冲突。可记住了?” 见众人皆有些不解,便解释道:“他们昨夜惨败,傅云奚接下来的几日必会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与我们对付,常林军正是锐气昂扬之时。我军昨夜虽胜,整体兵力依旧不及常林军。茂林多树多草木,易于藏身。我们只不时地侵扰他们的前后部队,叫他们打也打不得,躲也躲不得,平白消耗了力气,亦摸不清我们的路数。 常林军人多势众,当分而化之。之前的几仗已消耗了他们部分兵力,昨夜亦然,以后亦然。在这南楚的地盘上,我们是主,他们才是远道而来,想要速战速决的是他们,我们偏不能如了他们的愿。诸位还不知,常林军水土不服,已经有好些都病倒了。傅云奚怕消息走漏影响整个军心,特意瞒着,军医正在整治呢。” “国师所言极是,我等遵命!” “遵命!”众人齐声道。 经过几仗,他们已经对这位主帅心悦诚服。世上能与傅云奚把仗打成这样的人没几个,她一个女子竟能做到,不得不叫人另眼相看。 诸将散后,季无雨留了下来。 他拿出一份锡纸包的糕点,抬眼看了看她,伸手递给她。 “这是你当年在苏府爱吃的糕点。” “苏府?”四块白净的小蒸糕,齐整地放在锡纸上,上边点缀着小巧的红豆。她捧着纸包,久久无言。半晌才道:“你从哪弄来这东西的?” “自己做的。”他用随意的语气道。“苏毓钦会做,其实我也会。你不知道罢了。” “你吃吧,趁热吃,就当是……” “当什么?” “当我给你赔不是了,为那天的事。”他转过身去。 归雪扯了扯嘴角,拿起一块蒸糕咬了一口,“赔不是倒没必要。你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多琢磨琢磨战局,也省得总是我一个人操心。我啊,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偏要和这个傅云奚扯不清,不是得顺着他,就 分卷阅读254 是要对付他,越讨厌还越是甩不掉,活见鬼。” “你很恨他吧。” 她一脚把地上空空的小竹篮子踢翻,“他还不值得我恨,我只是烦他罢了。” “归雪……” “嗯?” “若我们下一次生擒他了,你是真舍得杀他吗?你之前所言是为了天下万民杀他。可若是你自己,站在你自己心里想,你真的愿意他死吗?” 她差点没噎住,“问这种鬼问题做什么?季无雨,你真是越来越像个女人了。你有的问,我还懒得想答案呢。” “……对不起,我失言了。” “对不起个啥哦。”她走到他面前,将锡纸递到他手里,“来,这两块留给你自己吃吧,你做的挺好吃的,当是和我一起怀旧了。” “诶,我……” “别忘了军令呀!”她的背影丢下一句话,眨眼已经小跑出帐外。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看自己已发表的章节总在这样感觉—— 啊,马列,这是我写的吗? 我怎么写出来的呀? 天,作者到底想干什么啊。 hiahiahiahiahi笑哭自己 第115章 第 115 章 常林军新败,正需整顿,不料南楚那头却丝毫不松口,每隔一阵不定时就有小股部队出现在前后偷袭,连着五日,将他们整个队伍闹腾得好不安宁。对方神出鬼没,每次又都只小打小闹不动真格,傅云奚只觉得他们就像那夏日里的蚊子,嗡嗡叫着叮几个包,又总是也抓不着。天公又不作美,深秋雨连绵,山路上也是泥泞难行。 眼下他已看出对方的路数来了,因己方人多而对方人少,所以她打的算盘便是分而化之。现如今他手中兵力已折损近半,下一仗如不能扳回,便真的危险了。可叹的是,他便是知道她打得什么算盘,却也奈何她不得,只因这种神出鬼没的打法,他此前还真的从未见过。 正思量对策间,忽见一探子飞骑从后面过来,不掩惊惶之色,老远就喊道:“王上——不好啦!” 傅云奚勒马立住,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难道是……江休那边出事了,竹离潇没有遵守盟约?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探子急急道:“王上,江将军那边……怕是支持不住了,您、您……” “什么!?”傅云奚扬手一挥鞭,怒道:“我叫他给我看牢了地儿!这是怎么回事!?” “王、王上息怒!是我们屯在孛城的粮草被水淹了,江将军急忙派人去抢救粮草,结果大营空虚,竹离潇他就乘虚而入,夺了将军的大营!” 傅云奚两手勒紧马鞭,浓眉深锁,自语道:“孛城的粮草被水淹了?” “是的王上!眼下将军已被北周军围困一日了,王上赶快折返救援吧!”探子恳切地说道。 “急什么。”傅云奚颇有威严地看了他一眼,“他自己惹下的祸事,便是死了也该自己担责,本王难道是该救他的?” 探子不明,却给吓了个激灵,即刻点头告退。这时左右有人道:“王上,这江将军不过也是想抢救军粮,疏忽大意了。若非这一场秋雨,也不会有此祸呀。” 傅云奚冷哼一声,“你们以为,竹离潇是侥幸?” “他定是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这一场秋雨下来好水淹孛城,接着乘虚而入。呵,这小子倒是长进不少,竟又叫本王轻敌了……”他寻思着,面色愈发凝重起来,仰头望蟹壳青色的天空。雨点自空中降落,点点冰凉落在他脸上、须发上。 不对,竹离潇要想放水淹了孛城,得至少提前多久做好准备?范靡归来当日,又是怎样的神情……难道说,这一切…… 越想越觉不对头。在傅云奚心里,竹离潇不过就是个被竹家扫地出门的烟花巷纨绔子弟,后来是因着和归雪的朋友关系,才攀上了苏毓钦这棵大树,还不算是个无用之人,却在夕颜死后一蹶不振。可要说这等算谋,他怎么会有?! “王上,要去援助吗?”有人问道。 傅云奚闭了闭眼。事到如今,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撤出茂林了,毕竟那头才是根本所在,他不可不管。 “撤出茂林。”叹了口气,他举了个手势,全军跟着调转方向。 天空中有一滴雨飘落到他的眼睛里,他眨了眨眼,又睁开,骑在马背上十分巅腾,道路愈发难行。他开始有些反省了。自他灭了璇元,又当了常林的主君,心里难免有 分卷阅读255 些自负了,以为九州四国尽在囊中,在南楚与她交手时也有几分意气用事,险些为此丧命。 他亦实在是想不明白的。要说现在的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一个她求而不得。他已年近不惑,开始渐渐失去忍耐力了。他想要她,现在就要。 江休手头的兵士人数已剩下不到十万了。 北周大军在竹离潇的号令之下,已将他们团团包围。江面上战船万千,擂鼓震动,吼声震天。一个又一个兵卒从船上落到水里,又有人在水里继续搏杀,鲜血染红了江面。一艘又一艘的战船沉了,没入海底,一片片瓦解分离,一路抵达最深处的海床。 战争是罪孽的。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将无能亦累死三军。无论将是哪一种,大多数兵卒终难逃一具枯骨。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的。从他们选择了这条路开始,就再无法回头。战争亦是消解的,消解这乱世中的美与丑、爱与恨。当一切尽数归于枯骨,这些东西便不再会有人记得了。 江休慌了,乱了,知道中计了。他心里也不敢保证傅云奚一定会回来救他,即使他以前为他做过再多的事情。跟了他这么多年,其实江休已经很了解他了,再有功勋的人,和他的权势与利益相比,永远都只是走狗一条。唯有一人可以例外,那个人如云端般遥远,在他的意念里她能代表他所有过去的美好和曾拥有过的东西。她很遥远,而他好不容易接近了她,却还是停不下满腹的算计……算计着算计着,就把自己也算没了。 你看着他现在呼风唤雨,坐拥两国土地,穿着龙袍拥着珠宝,其实他心里是空的,而那个他指定的填补者却不愿过来温暖他,因她早就已经厌了,腻了,看穿了。 王上……您一直都以为我只是你手中一个工具罢了,您又怎不知我其实是个看得最明白的局外人? 茜色的夕阳悠悠洒在江面上,与血的颜色形成唯美的过渡。斜阳的影子倒映在他的眼中,他的眼瞳清凉,眼波清澈。等不到了,没有关系。就让他来结束我吧。 是的,他。一个我对不起的人。 常林的兵卒仍在进行殊死搏斗。他们的人越来越少,力气也越来越少。外围的北周兵丁个个强悍,如狼似虎,好像越来越多,已经将他们吃死了。主将江休被一支不知名的箭矢给了穿胸一箭。他倒下了,在密密麻麻的兵卒中,丝毫辨不出来与他们的区别。 两方的厮杀声,越来越小了,渐渐被江水声淹没下去。水声中却忽然传来一缕箫声,盖过了北周军士胜利的呐喊。 箫声浩渺宏阔,又凄哀安宁,顷刻间笼罩于整个江面,传入每个士兵之耳,人心陡静。 北周一方的主帅,此刻没着铠甲戎装,倒是一身布衣,独立扁舟之上,翩翩吹箫,似是在为逝去的亡魂超度,显得遗世独立又悲天悯人。 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本也没有对错之分,奈何……可奈何? 水淹孛城,奇袭帅营,他已经成功一半。然而更难的还在后头。 他已然想到要如何对付即将赶来的傅云奚。 偏将曹贸,代他高声道:“贼将江休,已被我军生擒!” 鸣金收兵。 天色已晚。 夕颜西沉了。江上暗了下去,水面一派平静。箫声止了,仍是余音绕梁。 “元帅方才吹箫的时候注入了内力,没事吧?”曹贸跟着他一前一后走着,进帐后问道。 竹离潇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反倒是你,脸色看上去不大好,今日早些歇息吧。” 曹贸受宠若惊,忙道:“多谢元帅关心。” 正说着,两人忽听得帐外竟传来小姑娘的吵闹声,似是正在和一个兵丁吵架。 “怎么回事?”曹贸说着就要出去。 “不忙。”竹离潇拉住他,“我亲自去看看。” 晚风很冷。泽儿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裳,小小的一个儿站在外头,正和比她大三倍的大胡子兵丁大眼瞪小眼。 大胡子被她瞪得愈发莫名其妙,终于失去了耐心,吼道:“我说你这小丫头!哪儿冒出来的都不知道,就想惊扰我们元帅?” 泽儿哼了一声,扬手向主帐的方向一指,“就蛮不讲理怎么了?本姑娘今天还偏要进去。我告诉你,你们主帅竹离潇是我娘的至交好友!你要是不让我进去,一会儿叫你们主帅知道了,你可逃不了罚,别说我没提醒你。” “你!你找打!元帅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大胡子给她气的半死,扬手正准备开揍,忽听见一声“住手!” “元帅!?”大 分卷阅读256 胡子急忙下跪参拜。 泽儿转过身来,看见一个穿银边黑袍的男子走过来,墨发一半高束,一半披散,一双眼瞳清亮如水晶,整个人矜贵不凡,不由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里,离潇叔叔并没有这样高蹈又矜贵的气质,他应该是潇洒不羁的,身上总是洗不去一股酒味儿呢…… 不及多想,她撒开脚就跑到竹离潇身边去,莲藕般的小手臂一把就环抱住他的腿,哭了,哭得泪如泉涌。 竹离潇不及去看那大兵,倒是为这小姑娘的行为微微一怔。小小儿的一个身子,一见到他,竟就扑过来哭了。 他的心莫名地又疼起来,一时间想到了泽儿……她现在也该是这般大了吧?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抱住了孩子的脑袋。泽儿感受到大手掌的温暖,哭得越发汹涌了。 其实在泽儿此刻觉得是有些羞愧的。离潇叔叔这么干净,还好闻,自己现在却是一身的灰一脸的土,脏死了。她在仗着娘亲和离潇叔叔的友谊,肆无忌惮地弄脏他的衣服呢! 周围的人看得不明所以,又不好开口。过了许久,他拍了拍她的脑袋,轻轻把她拉开,一把将她抱起,动作干净地裹了自己的外袍在她身上,没有多言一字,向主帐进去。 泽儿哭完了,泪珠仍然一颗颗珍珠似的挂在脸上,睁着水灵的大眼睛瞅着他。 她忽然有了一种很想倾诉的欲望,倾诉自己是怎么被娘亲丢给了季叔叔,又被季叔叔丢回了巫刹台,这些年都是一个人过的……娘亲的两个朋友,季叔叔和离潇叔叔都还在,唯独她爹爹却不在了。她还没有在爹爹怀里撒过娇,没有给他抱过,曾想过要把季叔叔当爹爹,却又怎么也当不起来。 她爹爹和娘亲都是天底下最美的人,他们站在一起好像月亮都失去了颜色。这么好的爹爹和娘亲,却不能守在一起,也不能都陪她在一起…… 在来的路上她遇到了很多危险,是跟着一个大哥哥才过来的。好在离潇叔叔出来看了,不然她又不知会被别人丢到哪里去呢。 唉……要从哪里开始说呢? ……算了,不说了。 “你是哪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离潇叔叔好听的声音从上边传来。 第116章 第 116 章 怀里的小姑娘粉嘟嘟的,两只小手环住他的脖子,似是在寻求安全感和庇护,唤起了他久违的温情。她眼睛里分明十分委屈,却还是冲他挤出一个微笑。 “我是泽儿。”小姑娘软糯的声音在他怀里低低道,却马上感到他怀抱她的手猛地一颤。没有抱稳,她险些从他身上跌下来。 泽儿疑惑地抬起脸蛋,关切地道:“你怎么了?” 他急忙把她的脸按下去,重新慌乱地将她抱在怀里,叫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膛。“你,你说你叫什么?” “我是泽儿呀……”泽儿又说了一遍。 他结巴了,“你是……是谁?” 自一场生离后,他冷了十年,又孤独了十年。为了一己私心,他不惜对她狠,对孩子狠,对自己的感情更狠。这点私心却不可见光,犹不可见他的妻女。 印象最深的是泽儿出生的那天,他守着妻子的床榻,无措得像个孩子。担心她挺不过去,又恨不能替她受这苦,最后是泽儿一声响亮的啼哭解救了他……晚归的时候,妻子抱着孩子,站在石阶上等他,一身的露水和寒气。他心里装的事情多,陪泽儿的时间很少,甚至来不及多看看她。 泽儿越发的不解了。她不安地扭动起小身板来,再次扬起脑袋,分明地叫道:“叔叔!” 她认真而困惑地看着他,伸出粉嫩的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叫我什么?”他喃喃自语,抚摸她小脸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她长大了,长高了。 “离潇叔叔!你不记得泽儿了吗?可总记得我娘吧?我想找娘亲……”泽儿声音响亮地问道,看上去快要哭了。 “我……”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告诉她归雪在前线?可这个时候她绝不可以去找她娘,绝不可以!这太危险了。好在她现在跑到了自己这里,那就好好待着吧! 泽儿困惑地琢磨着他眼里复杂的情绪,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你知道我娘在哪里对吗?!” “我不知道。”他忽然把她放下来,“来人!” “叔叔?” 好在营帐里还有几个仆婢,便叫她们侍候泽儿姑娘洗澡换衣去了。泽儿 分卷阅读257 虽然心里焦急,却也看出来了离潇叔叔有些难受——他在回避着什么,因也就乖乖听从安排了,准备等到好的时机再继续问他。 洗完澡换好衣服,她又被人送回来了。离潇叔叔让她和自己住在一个帐篷里,不许离开半步。 “禀元帅,常林军已全部出了茂林。”一个小侍进来禀报的时候,看到他一反常态地和衣躺在床上。他望着墙壁,什么也没有说。 “元帅?” “知道了,下去吧。” “是。” 泽儿在一张新放的小榻上看着他的背影,几次想出声叫他,却又开不了口了。墙壁上投射着很深的人影,那个轮廓,边缘不清。 他是不舒服吗?泽儿想道,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谁知还没走几步,他的声音便从后传来,带着些许命令的意味,“做什么去?” 泽儿心里叹了口气,扭头而望,只见他还是面朝墙壁。 “离潇叔叔,对不起。”她鼓起勇气,一个咕噜爬到了他榻上,企图跃过他的背看他的脸,谁知他竟一下子全钻到被窝里去了,蒙住了头。 泽儿吃了个小惊,两手轻轻推搡他的被子说道:“是泽儿给你添麻烦了。叔叔这么忙,我不该要你帮我找妈妈。” “去睡觉。”只有冷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 “叔叔你为什么要蒙着头呢?” “睡觉!” 泽儿吃瘪,垂头丧气地从榻上滚下来,像棉花糖小球般掉在了地上。 “泽儿!”他忽然一把掀开了被子,抢在她滚落到地上之前,一把单手提住了她。泽儿一发现自己像个充气娃娃一样被他提在半空,就马上抓住机会竭力扭着头观察他。 不知怎的,猜不透他的想法让她也觉得心烦了起来。分明和他接触不多,然却莫名感到十分亲近。也不只是从何而来的勇气,她糯糯地抗议道:“叔叔你不开心,我也睡不着。” 竹离潇怔然。 “叔叔,叔叔!”泽儿不满地叫了两声,接着挣脱了他提着她衣服的手,自己乖乖地走回了属于她的小床榻,放低了声音道:“好吧,我乖乖的。叔叔你也要早些睡,别在床上想事情哟。” 说完真乖乖躺下了,把小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蜡烛被帐外的风吹灭了。他却在榻上坐着,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半个身子只穿着单衣露在被子外面,长久而无声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子,心里堵着,嘴角微微地露出一丝笑意。空气里纯然安静,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她也是太累了。 估摸着她睡着了,他轻轻地下了床,走到她身边,这才大胆起来。 月色映着她可爱的睡颜。他忽然想妻子小时候的样子,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呢? 思绪正自安宁,忽听见她的声音响起,唬了他一跳,“……叔叔。叔叔,有没有龙涎香?” 怔了片刻他才发现她是说梦话,这才放下心来。“要龙涎香做什么?” “嗯……”泽儿嘟哝了几声,忽然在梦里抓住他的手,“我想爹娘了。” “元帅!”忽有人进帐报信。 “嘘!”他守着泽儿,转身将食指抵在唇上,叫来报信的人又是吃了一惊。 泽儿的小手攥得很紧,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手抽出来,又不能吵醒了她,这才与来者到帐外说话去了。 “元帅的计策妙得很。傅云奚当真以为我们生擒了江休,担心他泄露情报,已经秘密叫他们的细作都出动了。” “好得很。”竹离潇冷冷道:“这就叫死人比活人还有用。为避免他被我们招供,傅云奚定会调用他手上最得力的细作杀他。给我看好了,这是揪出他们的大好机会。” “是,元帅!”对方领命而去。 天将破晓之时,已有数十人被捕,皆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跪在阵前。 清晨的阳光一缕缕从云层中斜出,照射在江面上,烘烤着他们的脑门儿。 战船,在水上一字排开。旌旗蔽日,浩浩汤汤。 泽儿醒了,一睁眼见天光已亮,扭头又见离潇叔叔已经出去了,忙起身自个儿穿好了衣服,灵巧地抓了两个小髻就跑了出去,小身板游鱼似的穿过大人们的腿柱子,一路气喘吁吁地跑上了那艘船,终于在某个时刻停下。 天哪,好大的阵仗! 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有几个衣着奇异的 分卷阅读258 人,站在祭祀用的天台旁边,旁边还有奏乐者,神情庄重。而站在人群最中央、祭台面前的那个人就是离潇叔叔。 耳边是她以前从未听过的,奇异又灵幻的奏乐之声。那些穿红着绿的大巫咸们动着嘴唇,不知道在说唱些什么——她大概只知道他们是巫,是能沟通人和神的使者。 然而这些都不是她最关心的。她透过前面两个大人之间的缝隙看去,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他的脊背笔直,身姿清雅,便是背影也如带着风携着雨。她盯着他看了很久,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只见他上前一步,手里不知拿着什么,朗声道: 大哉长江,浩乎无极。南控三吴,北带九河。百川入海,万古扬波。鬼神所凭,英雄所战。 战船千艘,俱沉沦于岩壑;渔舟一叶,惊出没于波澜。甚则穹昊无光,朝阳失色;反白昼为昏黄,变丹青于水黑。虽大禹之智,不能测其浅深;离娄之明,未能辨其咫尺。隔断蓬莱之岛,暗围阊阖之宫,骤雨之将至,寒云之欲同。天下不幸,今有祸殃,降屠戮于人间,起风尘于塞外。吾今受命,与其会猎于江上,盖将返元气于洪荒,还清明于黎庶,特此敬告河神,禀明上苍。 万里江水无声,只听见人群在他的带领下发出整齐划一而嘹亮庄重的呼声,像是对着整片天地祷告。她心里忽有了一种奇异的沸腾感,跟着人群一起沸腾和祷告。可下一个瞬间,她却忽然惶惑了—— 我是巫刹台,灵女。巫刹台不属于四国,我的故乡又该是何处?我又有何资格参与这一场祷告? 南楚有瑰丽秀美的丘陵、川流不息的江河,有绚烂奇异的人神祭歌;北周有巍峨的山川,冬日里连绵无尽壮阔的雪;璇元的土地边缘可以观海,却无人敢想海那边的世界;常林的大荒里隐着最机警的猎人……巫刹台呢,巫刹台又有什么? ——白天和黑夜,连天的淫雨或数日的晴好,如镜的湖面,独自一人修行的处女。 娘亲当年可也是这般过来的么? 祭天……是为了打赢这一仗吧。 仪式结束了,竹离潇开始颁布将令。各路将领领命后,自下去准备。这时候她看到他转过身来了,脑袋不自觉地缩到了前面大人的身影后边去。躲了一阵后,才又探出脑袋来。 咦,三军将士的最前方,怎么还有十几个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人呀? 与每个脑袋相对应的,是十几把明晃晃的大刀。耳边了炸响他高亢坚定的声音,如浩浩江水之势嘹亮灌耳,震人心肺: “今日,我要用这十二个逆贼的首级,祭旗!” 刽子手早已准备就绪,随着他一声令下,十几柄雪亮刺目的刀斧一齐落下,溅起一片刺目的腥红,却让头一回目睹杀人场面的泽儿觉出了一种残忍的壮阔,感到浑身血脉贲张。她睁着一双水灵的眼睛,鼻翼吸张,贪婪地吸吮着四围的空气。他修长的臂膀笔直地举起来了,手中握着一把雪亮耀眼的尚方宝剑,最顶端的光亮与太阳的光芒合二为一,似擎着天地灵力之归属。最大的那面帅旗,随着他坚定的动作,这才耀眼地升起,随着偌大的江风飘扬在上空,威风八面。上边镌刻的是他的姓氏,一个待在金色边框红色锦面里的隶体粗黑色大字:竹。 她头一回见这么骨气硬朗又变化多端的男子,心里边不由自主地开始琢磨了。谁知越琢磨,却越想不明白。 “泽儿~”一个熟悉亲切的声音忽然在她背后出现。 “大哥哥?”她晃过神,扭过脸来,只见是那日带她来这里的那个男孩。 大哥哥凑近她耳边,小声道:“喂,你想不想去观战?” “观战?” “嗯!”大哥哥冲她笑着,嘴角挂着两个浅浅的梨涡,“可好玩儿了,你要是想去,我就带你去!” 泽儿想了想,“那我去与离潇叔叔说一声吧。” “诶,你别去。”大哥哥拉住她的小手,“你说了就去不成了,他不会让你去的。” “为什么不让我去?” “说了你也不明白。”大哥哥叹了口气,微微皱了皱眉头道:“你就说吧!到底去不去?” 泽儿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嗲嗲地天真道:“真的能观战吗?” “骗你我是小狗!” “那说好了,不许骗我。不然你不但是小狗,还是要给我骑的小狗。” “……”大哥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好好好,都听你的!” 第117章 第 117 章 分卷阅读259 /> “我军本就是远道而来,不可久战。再不可拖下去了。”傅云奚在帐中琢磨着道,浓眉深锁,“本王现在算是明白了。这竹离潇一早就和她对好了的,先假意答应本王结盟,又趁火打劫,夺了本王在江上的排面。后放出假消息生擒了江休,算定了我会调用细作把江休灭口,趁机将我埋在他身边的眼线斩了个干净……呵。算得好,算的真好啊。本王逍遥了十年,总算又逢上两个像样的对手。” “看上去倒像是真的很了解本王。只是这路数,越看越不像当年那个被竹家逐出家门的浪荡弃子,倒像是……” “他的主子。” 傅云奚的嘴角露出模糊的笑容,垂手侍立在一旁的阿云看着捏了把冷汗。下一秒,轮到问他话了。 “北周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阿云咽了口口水答道:“禀王上,此事疑点重重,属下还……还不敢妄下定论。” “疑点重重?那只管将你查到的事情一一说来我听。” “是。” “属下联络了我们在北周的几个人,发现洛东方早已身患隐疾,恐命不久矣,却又迟迟没有储君,大臣们都上奏建议从北周几位王爷中选一人继任,其中声望最高的当属九王爷……现如今九王爷是摄政王,洛东方的身体每况愈下,九王爷已把持朝中大半权力,这竹离潇就是得他再次任用的。” “九王爷?”傅云奚两指敲打着桌面,思索道:“这么说来,如今洛炎和竹离潇一文一武,竟是把整个都把持了,洛东方倒是有心无力……可知道他患的什么病?” “这也是属下最疑惑的地方。”阿云道:“连太医院的御医都查不出的病,他自己却像是很清楚似的,但也不肯向身边人透露一字。” “什么叫他自己很清楚?” “这……”阿云叫苦道:“王上,这个,我们的人也不肯说。” “我们的人不肯说?” “王上息怒……他们虽然没说,但属下还是大略查出了个一星半点……好像是和他身边一个叫影子的人有关。当年他找出洛子寒,也是亏了这影子。” “还有,花娘娘经常梦到洛东方梦魇……哦不,是洛东方梦到花……” 阿云忽然闭了嘴,保持低着脑袋抬着眼睛的姿势,只见对方整个人影似定格了的雕塑一般,半晌都不发一声,一动也不动。墙面上倒映着一大一小两个影子,黑黝黝的。 “王……”他刚听见自己从喉咙发出半个音,忽然对方说话了。 “梦魇真的很不错呢。” “如果成真就更好啦。” “我渴了。” 阿云忙转身出去,一会儿后端着水进来。 “我说我渴了。” 阿云打了个寒颤,“王上,这……出征前饮酒吗?”话一出口又悔了,急忙出去又端了酒进来。 “你可真是机灵。”王上的右手食指关节在他僵硬的脑壳上不轻不重地崩了一下。 “王上,要是没什么事,阿云就先告退了。” “等等。” “小姑娘吃鱼了吗?” “吃、吃了。” “好。” 眼下一战,即定生死。 阿云嘛,呵。也罢。 眼下最要紧的是将对方引出来,他已令人前去骂阵。常林的将士们正用最难听的语言侮辱北周的将士,激他们出来迎战。 就算里边那人不动,能将他属下一二员将领激出来也是好的。他帐下的贸离不就是前例么? 另一边,他令人严守后方防线,防止南楚军从后边来犯。 北周的那位最高统帅,虽是又祭河神又祭旗的,却也并不打算在此时就和他交手。照他想来,对方最好的战机是在晚上。 “报——” “禀王上,竹离潇给王上送来一幅画像。” “什么画像?”傅云奚遥遥一看,竟觉得那卷轴眼熟,对禀者道:“你且将画卷展开与朕看。” “是。”禀者并未多想,照他吩咐做了。 …… 衣冠,须发,铠甲戎装……宽阔的肩膀,方正的脸,还有一双浓墨重彩的眉眼。 这是……傅铭! 傅铭三十岁时,南楚先王请画师为朝廷二十位功臣画像,那些画像后来 分卷阅读260 被挂在麒麟阁中。傅铭的画像被挂在第一张,直到傅家失败后,画像才被撤去……为何会辗转流落到竹离潇的手中? 画像左侧,正是傅铭当年亲题的四个大字:忠君报国。 笔笔都刚劲有力。 傅云奚暗自呸了一声。拿着画卷的人手都酸了,却不敢吱声,下一刻却听傅云奚道:“来人,将此人拉下去斩了。” 左右即刻有人出来,将那人押下,画卷啪啦掉在了地上。那人大惊失色,“王上!为何要杀我啊!?” 傅云奚黝黑的眼珠盯着地上那副画一动不动。 竹离潇,好心思。本王如今做了常林的王,就不是忠君报国了?你想用这一套与本王攻心,还差了点火候! “报——!”又是一人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王上,王上!” “怎么了?”傅云奚烦乱问道。 “王上!北周、北周军经不住骂,出战了!” “真的?!”他急急走下来,问道:“主将何人?” 禀者道:“是竹离潇手下一偏将,叫姚元。” “姚元?” 然而他终是露出了笑容,“很好,为本王准备一下,本王要亲自前往观战。”能引得出姚元来,就不怕不能最终引竹离潇出来。 竹离潇,你尽管出来吧!本王已经在江面布下天罗地网。 脑中如此想着,他仿佛愈渐沉迷下去,脑中却仿佛忽然笼罩了一片黑暗和寂静,穿行于其间的模糊人体游丝一样敏感。他觉得脑袋疼了起来,慢慢扶着矮几坐下。 眼前出现了一片幻景。他看到了一双粉嫩白皙的小手中捧着的蓝水晶,在日色下熠熠闪光;又看到满街十里红妆的一日,两顶花轿一前一后,分别从正、侧门进了傅府。 那个女子,前一刻还着红嫁衣,下一瞬则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袍。她脸上带着倦怠的笑容,姿容依旧如冰雪,在他已离去后的将军府中,轻言道:“我会为他殉葬……” 初春里一片湛蓝的暗影与浅淡黄色的日光交织,形成一缕缕细如发丝的光线,而她也很快就成了那些光线中的一缕。 幻景很快就堙没。他的脑袋恢复了常态,不再闹痛。思绪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紧握着拳,而拳头里却是空空如也的。 这看到的,是什么? 他一瞬想起了当年她对他忽然转变态度,绝然傲骨,前所未有的……难道说,百里归雪确曾是他的女人? 几只小虫在空气里震动着羽翼乱舞,就在他耳边兜圈子,用他听不懂的虫语咿呀交流。傅云奚幽深的黑瞳中浮起一片迷离不清的雾霭,如被烛光照亮的尘雾,泛出幽暗的光芒。 呵。可叹,可笑…… 可笑! 他心中那片茂密的森林里,林泽的圣女紧抱着那个是林泽之神的婴孩沐浴而出了。她的发梢上带着露水,只披了一件轻如薄纱的蝉衣。轻佻的红丝线兜兜转转系紧了她曼妙的腰身,那下面垂挂着一支竹笛。 他开始有些恨了,说不上来缘由的恨。 然而这恨很快就消散了,被一片逼人莹洁的光彩驱逐走了。他睁大眼睛,发现那是蓝水晶的光芒。正是当年,前世初遇那日,捧在她手掌心里的蓝水晶。 酒意,杀意,幻景,还有这水晶……他“啪”地一下将喝完酒水的空瓶向桌上砸去,拿起一个碎片来,向帐外大步走去。傅铭年轻时的功臣画像上,被印了一个硕大清晰的黑色脚印。 然而,这一次,纵使他拿出了所有破釜沉舟的意志,也再无法做到算无遗策了。 趁常林军出了茂林去与北周对峙,归雪也没闲着。她带了几个亲卫兵,选了一处视角绝佳的地方,亲自向江面观战。 “国师何必亲自来,到时战况自会有人禀报。”她走在一行人中间最前面,白袍迎风后飘,左边的侍卫跟着劝说道。 “你不明白。”她边走边说,面上却看不出半分情绪,“这回我要亲自看。” 江面上战船逶迤如蛇,老远的都能听见震天喊杀之声。她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江面,季无雨在旁边伸手把她的脑袋往下按了一按。 她微一偏头,正好对上他示意的眼神,便也不说话,又注视前方战况去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季无雨蹙起了眉头,对她低声道:“你看出什么没有?” 归雪不语。 她看见了“傅”字帅旗,却迟迟没有看见“ 分卷阅读261 竹”字的那一面…… 远远传来的呐喊厮杀声好像忽然间静下了,呈现在眼前的只有一幅动感的画卷。它所描绘的,和以前的每一场战争都并无什么不同,都一样的是硝烟战火、尸骸成堆、鲜血飞溅。然而,却又是不同的! 她的脑中此刻宛若迷宫,正艰难地探寻着出口。碰壁数次后,带到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刹,她忽然起身,手里的竹笛被握得很紧很紧,几欲捏碎。 “竹”字帅旗出现了。它是整个局面中最为险要也最为致命的黄雀。硕大的帅旗迎风招展,隔着老远也能看得清楚。一列新的战船,迅速在江面上包抄了尚在相斗的两方,随后那包围圈越缩越小……而包围圈里边两拨的形势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其中一拨的人越来越少,而另一波几乎没有受到外围人的进攻,甚至…… “……马上离开这里,召集我们的弓箭手,埋伏暗谷上方!” 坚定的女声忽然响起,划破沉凝的空气。还没待几个随行之人反应过来,她已转身大步走去。他们忙跟上了,季无雨紧抿着唇,亦没有说话。 第118章 第 118 章 两个时辰后,常林军的人数已不到一千。 傅云奚以万夫不当之勇,一连杀了数百敌兵,一身血污染了战袍。他沉凝的眼睛里映出眼前的光点水色,还有对面一艘穿梭在战船阵群中的小船——能看出那艘船上载着的,正是北周的最高指挥者。 精巧的小船上立着一个未着戎装的男子,神色从容清雅,泰然自若,一身白衣无半点血污,像绽在纷扬战火中圣洁的莲。船上只他一人,无左右侍卫保护。他在摇扇吟词,而周围所有的刀光剑影、险象环生都成了他一人陪衬的背景,伤不到他分毫,乱不了他分毫,却又全盘都为他所控。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傅云奚踉跄了一步,险些栽倒,双目赤红。一个兵丁从他身后袭来,他慢了半秒,被对方手里的剑捅进了左肩,面上却还是怔然的样子,宛若未觉。 不可能,这不可能…… 然他强烈的自我暗示,终被从对面恍惚投射过来的两道眼神给打碎了。肩上的痛感此时愈发汹涌,抑制了他行将从胸腔迸发而出的一声嘶吼长啸。 “苏……”傅云奚咬着最后一口气,极尽复杂地最后望了那艘小船一眼,号令所剩无几的残军向后撤退。 这局谋算太大了,大到他现在都不能完全想明白其中的关卡。 “撤……撤!” 残军向西面小树林撤去。时间不到两月,当初气势汹汹的常林百十万大军,被一一分化瓦解,到如今竟只剩下不到千人。 “驭——!”行至一半,他忽然喊了一声。 跟在后头的阿云给吓了一跳,只听他对自己问话道:“二虎那头情况如何?” 是了!方才他一时震惊失常,竟把二虎那一头给忘了!如果他真的是……那,二虎那边是否足以将他制约…… “王上!”阿云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本想瞒住等会儿再报的,此刻再忍不住,一股脑全说出来了。 一个时辰前—— 泽儿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忽然不走了。 “大哥哥。” “泽儿,快跟上来。” “大哥哥,我不走了。” “怎么不走了?” “这里还有别人。”泽儿露出狡黠的笑容。和方才那个傻乎乎的样子,判若两人。 男孩强装镇定,装模作样地环视了一圈周围,拍拍她的脑袋道:“哪有别人?你是看错啦。别怕,快和我来。” “你还是和我来吧。”泽儿脸上没有了笑容,忽站在原地大声道:“都出来吧!” 伏在树林深处的两派人同时一惊。 “你!”二虎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时他才发现她头上那几片小花钿发饰全不见了,原来是这一路过来的时候,她沿途扔下的……她竟然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这! 两派人开始交手了。不一会儿,伏在后边的一波便占了上风,将另一方杀尽。二虎一见形势不对,拔腿正要跑,却听后头小姑娘的一声“大叔,借你剑一用”,下一刻一柄雪亮的剑直逼脖颈,他立住了。 扭过头,执剑之手的主人是那个身高只到他腰部的姑娘。她的剑拿得很 分卷阅读262 好,丝毫没有怯弱的样子,丝毫没有气力不支。一双属于豆蔻少女的眼瞳中,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嘲讽之意。 泽儿还是有些谢谢他的,毕竟就算是为了设计她,也间接帮她到了竹离潇的营帐中,让她找到了一个与母亲或还有联系的人。但她决计不信这天上会有白掉的馅饼,也绝不会轻信于人。就在他第二次出现在她身后,邀她去观战时,她有意表现出犹疑之色,见他露出急迫相,便越发印证了心中猜测,遂假意答应,沿途留下记号,引自己人前来收拾。 “回去告诉你主子,他不是对手,便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也达不到目的的。告诉他趁早投降,以免自误!” 二虎惊了,怕了,往后退缩,“好,好……”在脖子终于离开剑尖而她终于没有再前进一步的时刻,转身撒腿就跑,如飞兔一般,却险些一头栽倒。 旁边的士兵们看呆了。 “喂,你这小姑娘,你多大了?” “快十三了。”泽儿将借来的那柄剑原封不动地插进大叔的剑柄里,转身离开,背影有些落寞。 “十三?嘿哟,你还真不得了!难怪元帅那么看重,说不定将来是个女将军哩!” “女将军倒不见得,我看她颇有女军事的风范。小小年纪就能看出这些,不简单啊。诶,是不是有人教你啊?” “是啊,莫不是元帅昨夜嘱咐你的?”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我看就是的!这种事儿,哪是一个十三岁小丫头能看出来的?” 两个大兵你一言我一语,泽儿走在前面却不说话。两人见她不答话,以为是默认了,便面面相觑露出了然的神情。 泽儿心里头却是繁乱得很。她加快了步子,正好身后的大兵们看不到她的脸,她伸出小手,把不听话涌出的眼泪抹了个干净。 “你说什么!?”更加震惊的人是傅云奚。阿云所言,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 “王、王上息怒!是真的!属下原也不信,是二虎……二虎他亲口说的,现下人已经咽气了,他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阿云深吸了一口气,“那小丫头要他转告王上您,您不是对手,就是用、用下、下三滥的的招数也难、难达目的,要您趁……趁早投降,以免、以免自误。” “……” “王上!”“王上!” 众人一拥而上,团团围住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的傅云奚。方才那一瞬他肩上的伤口发作,剧痛加上连日连夜的疲劳,他栽倒下来了。阿云吩咐众人将他抬到一旁的溪流边上去,舀水喂他。 苏、苏毓钦没死,连他十岁出头的女儿也、也如此取笑于他吗!? 然而他的状态不允许他完整地说出这句话了。没有人知道他真正在想什么,都以为他是战伤发作,又经大败,需要歇息而已。 苍穹上,有圆月升起。 月下是山的暗影,偶尔能看到飞鸟排阵略过的踪迹。阿云喝了水囊里最后一口水,实在憋不住了,跪倒傅云奚身前,狠狠朝他脸上拍了一巴掌。 “王上!”他的声音自胸腔里发出,异常响亮。 “王上再不醒来,恐怕敌人的追兵就要到啦!我们所剩已不到百人啦!” 眼见着头领失势,余下的残兵本又并不与他亲厚,见状自是能跑则跑,能溜则溜。半个时辰前还有千人的队伍,现在已剩不到三百余骑。 “什么事呀……” 一缕微弱的声音慢慢发出,阿云喜道:“王上,您醒了!” “何人敢打本王?” “属下知罪!” “王上,您已晕了半个时辰了,天都黑了,敌兵恐怕要追上了呀!” “慌什么。嗯?”傅云奚坐起来,双眼无精打采,“有喝的么?” 阿云给吓了一个机灵,想起上次的教训,连忙道:“王上恕罪,没有酒……” “没有?”傅云奚挑起眉毛,语带威胁,“本王坐拥偌大一个常林,你,你连坛酒都给我找不到吗,嗯?” “王上息怒啊!”另一人上前低低又急促地劝道:“眼下赶路要紧,北周的军队说不定就在咱屁股后头呢!王上还有心思喝酒啊?” “要你管!”傅云奚一掌将那人推倒在地。 这掌没省着力气,直击他胸口,喷出一口血来。 傅云奚这下才好像 分卷阅读263 缓过神来了一点,冷冷道:“赶路。” 残军逃亡的路线只有一条,必得经由东面的暗谷。 驮着他的那匹马也累了,走起路来无精打采。他扬手狠挥了一鞭,打得马屁股几近皮开肉绽,那匹马登时疯了一般急速奔了起来。后边的队伍见状便也加快了速度,几百人的残军飞速奔逃。 必须加快速度。只要自己能走出暗谷,顺利返回常林,重整旗鼓,日后不怕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他从不轻易言败,也不可被轻易打败。 月华幽幽。 暗谷内人影幽寂,草木芬芳。 马儿突然刹住了蹄子,嘶啼一声。傅云奚差点给它摔出去,扬手,却在半空定住。 他这畜生向来灵敏,忽然不走了,难道是前方有什么异状? 环顾四望,却只有一片月明花树,山谷里环绕着淡淡的雾气,光线半明半暗。山石上有很多不知姓名的草木斜逸着生出,形成夜色下轮廓驳杂的暗影。 此处,竟颇有些像……崖山涧。 一缕笛音忽从山谷上方传来。 高华的曲调,一时在山谷间悠悠荡荡,直逼近他来。 傅云奚愕然,循音仰头向上望去,只见月光下,山石间缓缓站起了一道浅色的身影。薄雾淡淡笼罩了她半身,看上去好似温和的仙子。然她的曲中却带着冷意。仍是吹的《神女游》,却叫旁人再不敢轻易生出“愿接膝以交言”之意。 时隔十余年后,她第一次这样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却是在他穷途末路之时,送来了一支绝命曲。 他和她的战争,结束了。 第119章 第 119 章 “归雪!”不顾自己已是精疲力竭喉头沙哑,亦不顾她眸色清寒曲调孤冷,他大声叫出了她的名字。 久违的一唤。 月华幽暗,躲进了云朵里。 归雪放下了竹笛。 阿云使劲儿吸鼻子,戳他道:“王上,放箭吧!” 傅云奚笑了,指道:“你当她只是一个人?这山上埋伏的,少说也有一万弓箭手,只要她一声令下,咱们全得死于非命。” 阿云登时腿一软。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来。 此刻傅云奚的耳鸣很是强烈,双目也感到灼然的疼痛,那道身影叫他看着很痛。 这一路算下来,他杀过的人,企图杀他的人,为他而死的人……他手上沾了太多的血,反正是洗刷不掉了,他也从未怕过死后要下地狱见阎罗。他从来,从来都没有为这些人心痛过半分。 有多少年,他已经没有体会过心痛的滋味了。那不是一个王者该有的感受。 可行至这一步,以前的那些还算什么,全要付诸流水了。 想来自己流过汗水流过血,短短十年内灭了璇元一国,在毫无根基的常林步步经营翻身为王,兴兵八十万而来,在最后一步上却败给了一个曾经属于他的女人。 志在必得的女人,无法释怀的女人,外柔内刚的女人,爱恨分明的女人。温柔善良的女人,狠毒绝情的女人。 百里归雪…… 爱也是她,痛也是她。 “傅云奚,你败了。投降吧。”女子清冽淡然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他忍着双目灼痛凝视着她。投降?呵,他傅云奚的字典里,何曾有过“投降”二字?要投降于人,他宁愿死。 “你赢了。”极淡的一句,从他口中说出却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归雪淡淡看着下头的几百个人,在傅云奚灼痛目光的注视下,整个人依旧毫无波澜。她没什么好跟他说的,只是吹了一首当年的曲子送送他最后一程而已。 前世幻景的回忆忽辗转至眼前,他笑了,翻身下马,“我傅云奚不是什么好人。可我身后的这几百个弟兄,却愿意追随我这个坏人到穷途末路,诚让人动容。我恳请你……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待他们投降后,饶过他们的性命。 至于我,任你处置。” 他说着,砰然一声跪下了,深蓝的披风在冷风中被吹得簌簌直响。 身后兵士闻言大惊,阿云更是第一个跑过来,想要拉他起身。 “王上,不可啊!” “王上不可!”“王上不可啊!” 分卷阅读264 兵士们哭喊一片。傅云奚一手将阿云甩开,脸色沉毅如石。 “我意已定,莫要再劝!” 归雪眸中微有闪动,下一刻却被蹲在旁边的季无雨拉了拉袖角。 “喂,莫要大意,小心是计。” “嗯。”她心中有数,轻应了一声。 “你不准备放箭了吗?”他催问道。 归雪秀眉蹙成一团儿,握着竹笛的手紧了紧。这些个士兵,每一个手里都是千万亡魂的债,若因傅云奚的一个下跪求情就此放过,她可对得起那些枉死的百姓们么?底下的这些人可是在演一出主仆情深的戏给她看?和傅云奚斗智斗阵斗兵法这么久,最后一关绝不能为情所破。 为将帅者,本就该是少情的。 纵使你傅云奚这一跪有多不容易,我身为南楚一方之帅,不能因此就将你以往犯下的罪尽数揭过。这血债太重了,即便我答应放过他们,我能替那些死去的人答应么? 还未等她再开口,傅云奚又是笑了,想来已看出她的意思。 “既然你不肯放过他们,我也不能逼你。小雪……” 他的手有些慌乱地在身上摸索。许久,终于从胸前的衣襟内取出一样东西来。 蓝水晶莹洁的光芒在夜色下大盛。清亮、通透,被捧在他满是血污的掌心。 当年,前世初识,他救下她一命,她一身青衣,纯真可爱地双手捧着那水晶送他。如今,她来送他到末路途穷,他来把这水晶还她…… ——贵重不过你救我的恩情。 当年的话语犹在耳边,可人已经去了太久太远了,远到再也回不来了。 他忽然有些怨恨这一切的一切。若傅家只是普通人家,若没有把她送去风灵楼,事情又怎会变成今日这般?回想起前世零零碎碎的事情,他终于能明白了这一世她对他冷淡的原因。可是,也再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你是爱过我的对吗?” “小雪,能不能在我死之前……你再叫我……” “叫我一声少爷。” 他捧着水晶,向她问道。曾叱咤风云叫人闻风丧胆的傅家云奚,此刻却像一个卑微的乞者,乞求彼岸云端上那个女子的一句话。 不是夫君,而是少爷。他不想从她的声音里回到前世她做他妾室的日子,只想回到初相见的那个时候。同一屋檐下,只有两个小孩,赏春花秋月夏蝉冬雪。 “放箭!” 那白皙的秀手扬起,又放下了。指令一出,弓箭手即刻在山谷上方出现,乌压压密密麻麻的一片。 嗖嗖箭雨密如雨点,向谷底下的几百人射去。阿云拼力要护住傅云奚,自己先成了筛子,双眼一闭,栽倒下去了。 一柄金色的箭穿胸而过。 傅云奚一仰脖,眸中看到了西天垂月,和深蓝浩瀚的苍穹。血花一瞬喷洒过,他犹留着最后一口气,望向她所在的方向—— 那支要了他命的箭,是她旁边那个叫季无雨的人射的。她也正好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交,他在最后一秒,在她眼里看到了一闪即逝的泪水。 她的口形,便是隔得再远,他也能看的清…… ——少爷,永别。 她转过身去了,素白的披风在箭雨的背后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这纤瘦的身影,曾经是多么柔弱啊,她需要他的庇护,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现如今,她却是能自己为自己筑起屏障了。 好,真好。 你是为苏毓钦杀的我,是为天下人杀的我,还是为你自己杀我,都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让我换种方式来…… 爱、你。 没有人再为他心急而呼叫了。不多时,暗谷下便只余一摊死尸。 “归雪?” “你还好吗?” “我没事。”她将他虚扶着的手拿开,自己站稳了。 “可以回京向王上复命了。” “不用急。”她定了定神,缓缓道:“我们最终要的是四海升平、再无战乱……但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傅云奚死了,自然还会有别人冒出来。暂且勿传捷报回去,我们就原地歇息几日。” 季无雨听了道:“你所思有理。不过这样的做法,还未有先例。” 分卷阅读265

br />“那不是我考虑的事儿。”她边走边说:“现在最大的疑团,是竹离潇和傅云奚的江上那一仗。你没有看清竹离潇到底是怎么胜的吗?”

季无雨挑了挑眉。

“进帐了再说。”她低声一句道。

今夜风大。他们回到营地的时候,发现原地多了一片被风吹来的石阵。这中间是突兀直立着的孤零零的一块瘦削的石柱。紧挨着它,是一根较大的石柱上横压着两块大石头。

冷劲的风吹得她秀发乱舞。环顾望去,都是一望无极的漆黑的夜景。月亮不知何时隐了身子,云层变得极低,像是要紧贴着人的头顶。

季无雨向下边的人大致交代了一番战后事宜,便急急又去找她。走过她帐前的那个石阵,看着不顺,便叫人把那些飞来的石头都搬走了去。

她正静静坐着。点着油灯,手边却什么东西也没放,只是一副冥思的样子,像入了定的圣女一般。

昏黄柔和的光晕将她的面部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他掀帘的手在半空停了一秒,才慢慢地放下。

“你来了。”

他看得出她很疲惫,眼神也有些涣散。但说到底,他仍是并不能也不想去忖度她对傅云奚之死到底是怎样一种态度。

“竹离潇,怎么能安插数万兵卒在傅云奚的队伍中,用作内应?”她一手衬着下巴,淡淡言道,像是在自语,也像是在询问他的看法。

“很明显,傅云奚知道常林军远道而来,不宜久战,尤其是军粮又被水淹了的情况下。所以,他叫士兵们去竹离潇阵前辱骂,想激他们快些应战。”她站起身,踱步道:“他会亲自赶来,必是因为得了敌方已经被激出战的消息。

可我们看到的是什么?”一瞬间她双眸雪亮,情绪不明地看着他。“江面上交战的,一开始只有一部分叫阵的常林军和一部分被激出战的北周军。而后,傅云奚率领大部队来了。如果我想的不错,他定是已经想到办法把竹离潇本人引出来,在江面大战。

但他算错了。竹离潇早有准备。在他实行他的计策之前,对方率领大部队出现,迅速将所有人都包围。这之后呢……”

“一开始叫阵辱骂的那些人!”季无雨瞬间明白了,瞪大眼道:“他们反戈一击!”

“或许他们本来就是竹离潇的人呢。”她轻笑道,摇了摇头。

“那个人数可不少!”

“是啊。”她说:“可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可能了。我看的清清楚楚!”

“这个竹离潇,真是……”他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连起话茬来道:“真是令人陌生。”

“他背后必定有无数眼线。”她轻轻拔下髻上的玉钗,捻着红烛的心蕊。朦胧的红色映照在她身上,恍然如梦。

“离潇已不是从前的他了。”她轻声一叹,似笑非笑,语气里隐隐充斥着诡异而危险的味道。“傅云奚走了,无后嗣。常林和璇元两地该归入谁手?或许现在我该想想,下一步要如何与他谈判了。”

帐外传来哒哒的声音。他去帐外看了看,进来时说:“下冰雹了。”

“喔。”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太冷了,生火吧。”

第120章 第 120 章

泽儿坐在主帐外面的地上,固执地等人,任谁来劝也不走。大家又都知道这位小祖宗是元帅看中的,拉走她也不是,不拉走也不是,又不敢进去打扰了元帅,一时好不为难。

竹离潇正在帐内和几个主要将领简单交代战后事宜。

在冷冰冰的地上固执地坐等了两个时辰,她的小胳膊小腿儿早麻木了。她并不想叫他知道自己在等他,只是自己愿意这么等着。

几点冰寒的小锥子一样的东西忽然霹雳哗啦打在脸上。

她仰起脸一望,天真的好黑。就是那黑不溜纠的天幕上蹦跶下来一个个冷掉牙的小锥子。她伸手挡在额头上面,看着冰雹从眼前掉下来。

兵叔叔们都各自回营生起火去了。又有两三个想把她提溜走的,她也不知是放了什么“狠话”,竟叫那些大人们一个个都再不敢逆她的意思来了。

冰雹愈下愈大。她依旧心甘情愿地坐等在原地。直到天快亮的时候,终于听到那个帐篷里有人出来的动静。

她猛地跳了起来,腿脚因长时间麻木寂静过后的剧烈运动,一瞬间集体抽筋了,她冷不丁痛苦地跌回了地面。

几个先走出来的人惊奇地

分卷阅读266

看着她,正要过来扶起,最后出来的那个人已然顾不得惊讶冲到了最前面,一把将她抱起。

泽儿浑身疼得要命。然而她要等的,终于等来了。她努力地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将脑袋深埋在他胸前,有气无力地说:

“爹爹,我怕。”

他的脚步滞住了,一瞬间好像遭了雷击。

然而他很快就冷下了脸色,拍拍她道:“我不是你爹爹,别弄错了。”

“爹爹!”泽儿不服地又嚷嚷了一声,两只小爪子带着委屈,狠狠揪扯住他背后的衣服。这个人在说什么呢!他怎么会不是她的爹爹!?她爹没死!她就知道!她不是贸然与他相认的呢!她几天前就开始怀疑了,论证了好几天得出的结果,就遭到他这般轻易的否定?!还有她的直觉,直觉告诉她这就是她爹!

“胡闹!”男人的语气忽然严峻起来,斩钉截铁。

旁边的一个副将看得心里难受,干咳了两声,对他说:“这孩子是太想爹了。”

“那也不能这般胡来!”

“诶?可是……”那副将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他一个眼色将话全数吞了回去。

“不,你是!”泽儿不服输地嚷着。

“我不是。”

“你是!!”

“我不是!”

“你是!!!”

“……”

他住了口,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像个幼稚的儿童一样和泽儿争吵。他将她抱回帐中擦干,放在榻上,背过身去不知在做什么。泽儿强撑着不叫自己一倒头就睡着了,眼睛却睁得铜铃似的大。

“你真的不是我爹爹吗?!”

她的声音清透灌耳。

那个背影很久没有答话。许久的静默后,他道:“你今日做什么去了?”

“假意观战,抓出了一个细作。”思量了一会儿后,她定定地说道。

他终于转过身来,眼中却是一派波澜不惊,叫她愈发失落。

“你不知这样做很危险吗?!”他忽然逼近,一把捏住了她的小手。这次,若不是他早有一点准备,若不是她机灵应变,现在她怕是早已……

“我知道!”她捕捉到了他这一瞬间情绪中的激动,心里头给他这突如其来的愤怒一刺,之前的委屈忽然爆发了,叫道:“我知道,你就不知道吗?!可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忙,怎么可能时时都看着我呢?我想帮你揪出一个细作来,我也确实做到了!你干什么指责我!?”

泽儿像一个怒极委屈的小气球,已经被他戳破了。那一双大眼里含着泪水,泪水在一圈圈打转儿,就是被控制着不掉下来。粉嫩的下唇已经被她咬破了,挂着鲜红的血珠。

“你放开我!”这一瞬她吃准了他绝不是竹离潇,愤而甩开了他的手。

他怔然,如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又在被撕裂的伤口处撒满了盐。眼前的姑娘死死将他看着,委屈,愤怒,不屈不挠。

不能。

……不能。

他看着她,蓦地轻轻一笑。

“你或许觉得我很像你的父亲。不错,我曾经是他的门生。”他淡然地站起来,与她拉开了距离,“我这一身功名也是拜他所赐的。你母亲是我的故交,而你父亲是我的恩人。所以对你,我没有理由不照顾。若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周,我愿意改正。方才一时失态,还望你原谅。只是,苏姑娘,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在手中没有足够的证据前,贸然认亲可不是明智之举。这次是我,下次若换了旁人,就未必能容得下你了。”

泽儿一怔,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下来了。

她故作生气,企图以此刺激他原形毕露,哪怕他因此而骂她、打她,她都接受!可他竟然一瞬又回到了那副淡然不惊的模样,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真的是她弄错了吗?

如果她错了,爹爹又会在哪里呢?如果他是装的……

天!如果他是装的,那她苏泽儿的亲爹到底该是何等的可怕!?装的也如此有鼻子有眼,圆谎也圆的天衣无缝,反正她是看不出一点破绽的。

她蜷着身子,往靠墙的地方缩去,委屈如一只小猫,用充满了五分敌意的目光瞅着他。

她好想冲着他大吼,可她不能。

“好好歇息,你还能睡半个时辰。”男人淡淡地留下一句,为她放下了榻前的帘帐。

他疲惫不堪地,几乎是跌出帐外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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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续又有密报送到他手中。他接着微弱的光线看完了,顺手烧毁掉。

之前在帐中他已说了,明日返程。不过这地方,迟早还要再来的。

他最后的结局,我交给你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会是一个很轻松的抉择。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在这一岸,守着你的。虽然我知道,如今的你,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你了。

你或许已经不再需要我。又或许,我不再出现于你而言反而是更好的结局。

十年前我曾希望把最美好的自己留在你心里,永远定格。可现在我动摇了,我更对我们之间感到好奇……

你知道吗?泽儿来找我了。她还认出了我,可是我不敢认她……你大概能理解的,我怕,是我不敢面对,我愧对你们,我更怕她知道以后会叫你也知道……虽然你迟早有一日要知道这全部。

那些事情,只有等你到最后一刻才会清楚。而在我这里,却是明知注定的一场孽缘,还痴缠执着了两世……我对自己的感情狠不下心,我“迷途知返”却不得不假死欺骗于你,害你饱受相思之苦……我从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和值得依赖,从来都没有。世人皆道天选子是神圣光荣的,可谁又知道他的卑微?

那分光芒耀于世人,那分卑微却也比世人更甚。

风一更,雪一更。

夜深千帐灯。

故园无此声。

帐帘总是被风吹开,归雪便到外头去,准备找块大石压住易被吹开的帘子。

她拾起的正是之前被吹到帐前的石阵里的石头,此时三五块石头距离一个小帐很近。刚弯下腰,却听到有人语声从那小帐中传来。

小帐的位置扎得较偏僻,和其他的帐篷显得格格不入。

她心思一冷,脚下挪了两步,听得那帐里头两个人正在说话。

“等下一阵大风来了,咱们就把它引燃,叫她活活烧死!”

“放心吧,帐前的人都被我以各种理由调走了。这次可一定要给周崆将军报仇!”

“副都督待咱们亲如兄弟,国师一句话就把他杀了,也不说是什么罪名,我看就是怕他立了功,抢了她一个娘们的风头!”

“就是!等俺待会儿放火烧了她的老巢,叫她化成灰,咱就跑路!俺老婆孩子还在水下村等着俺呢!”

“兄弟,一会儿等我一下。”

“二位说什么这么乐呵呢?”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传来,一柄雪亮的尖刀挑破了帐帘。里头那两人登时一惊,却已来不及逃命。

他们早就听说这位国师是个妖女,容色倾城可毁城亡国不说,自身还带着一股不知名的邪门妖术。

“国师!”其中一人却是立马跪下,眼露恳切之色,指另一人道:“都是他!小人都是受了他的挑拨!求国师明鉴!”

另一人大惊失色,气得几欲说不出话来,“国师!您不要信他的鬼话,是他非要拉着小人的!还说……还说小人若是不从他,就把小人的父母家人全都杀了!”

“你血口喷人!”

“够了!”

待她定睛一看,这两个人可还都不是普通士兵。他们一个是冷风家的小弟,另一个是冷风的外甥,都是被安排进来从军“开眼界”的——明着说是开眼界,实际上是做什么,也不必再说了。只可惜却是两个蠢蛋,误把细作当兄弟,还企图杀了自己主帅给他报仇。可悲,可笑。

冷风若知道他派来的这两个人做出此等举动,估计要气个半死吧。

“国师……”其中一人正要再开口,忽然双目圆睁。定了片刻,一缕黑血从嘴角流下。另一人大惊,下一瞬却也口角流出黑血。

她惊讶起身,却见两人均倒下去,叹鼻,没气息了。

眼风扫视四方,又扭头向帐外望了一望,却见什么人也没有。

不可能!

她探到两人跟前去,只见他们的喉部都有一个绿豆大小的黑点。

是暗器。

是什么人在暗处!?

糟了,这两人不能死的。

他们死了……他们死了。

她花了一瞬的功夫平静下来,冷冷地想:看来是有人非想置她于死地不可了。

掀帐而出,笑得嘲讽。

提了刀,只身往东边小道下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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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 121 章

半时辰后,外头风雪愈大。地底却是一片漆黑。她从袖里摸出火舌子擦亮了,照出脚下一片湿滑的路面。

见鬼了。那下山的小道上,竟叫她踩着了机关,也不知是谁人布置的。她一脚踩空,便滚落掉到这地底下来了。

拿火光四处照了一圈,她寻思着这里十分奇怪。脚下路面平整,看上去是有所布置,不知这条路走到尽头,会是哪里?

她举着那一点微弱的光,小心地在地道里匍匐行进。一条吐着信子的银蛇就蜷在旁边。她定了定神,强作镇定地从它身边爬了过去。

还好,还好。它一动也没有动。

拐了七八个弯儿,前方出现岔路了,两扇门都是闭着的,只在中间悬挂着一局棋。下对了的可打开其中一扇门,下错的则通往另一扇门。

她捏了把冷汗,细看那棋局时,竟觉有些熟悉,便开始慢慢回想是在哪里见过……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棋盘的颜色渐渐淡了,眼看就要消失。

她这才知道解这局棋竟是有时限的,忙一手伸进棋盒中。

直觉觉得她是该能破解的,在最后一瞬,她脑海中却出现了苏毓钦的样子。十分清晰的,十年前和她下棋时他的样子。然后,她鬼使神差地学着他下棋的手法,在面前的棋盘上落了子。

右边的门开了,她并无顾忌地走了进去,也无瑕去想进了左边那一扇门的人会面临些什么。木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响,再看前方时,是渐渐出现的黄色的光亮,令她一时惊讶非常。

她原以为这是通向什么王宫之类的地道,却不想通往的是……藏在地下的,一个偌大的富丽堂皇的所在。简直……就是一座,地下不夜城。

无人守门。一眼望去,似乎是看不到人的,但她直觉人都藏在四围机关的背后。这里处处都是机关和各种雕塑,但很显然,这些机关没有对她开放,原因不明。

紧挨着机关房的是住户。一栋连一栋的平房,和地面上寻常的人家没什么两样。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继续往里面走,无意间就进入了这座不夜城中心地带的一个房间。奇怪的是这间房四壁结实,与其他房间看上去不通,只留着顶部的天窗。她伸开五指看了看,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一眼望去,屋子中间是一座血池。血池中心的一朵莲花,纯洁无瑕,行将盛放。红白之色叫她一念心惊,莫名地仿佛入了定,久久看着那朵莲花。

而后她竟半睡半醒地开始做梦了,进入了一种很奇怪的状态。朦胧间她又迷迷糊糊地看到了血池上方的一些景象,丝毫听不到身后有人的脚步声逼近。

竹离潇已经回到北周。

这些年洛东方感觉自己的身子越发不好了,想来是当年叫影子实行禁术的报应来了,便也怨不得旁人,只自己硬撑着。现在最叫他头疼的事情是没有后嗣,大臣们一天一个奏疏,摄政王也总给他眼色看,叫他早立储君。他们分化为两派,分别占两个王爷。洛东方看着就心烦,却也不能说个不字,便始终采取一种模棱两可的态度,能拖就拖。

自花晚照消失后,他接连封了十几个姑娘进后宫,谁知几年过去了,还是一个子嗣也没有。影子说那也是禁术的影响,他听后绝望束手,气得把十几个姑娘全都打入冷宫去了。

花晚照,全都是那花晚照害的!死妖婆都死了十几年了还是噩梦一样缠着他。他暗搓搓地想。她做他王后的时候,就天天搅得他不得安生,也不敢随便临幸别的女子;好不容易把她废了,他却又因为对付她时候被施的禁术没法再和别人有后嗣……而且她也没给他留下后嗣!

哦,对了,竹离潇好像要回了。听说他在南楚那边大胜,不过傅云奚却不是死于他手的。

傅云奚之死给九州带来的轰动,不亚于当年苏毓钦死。就在这举国欢庆的日子里,他洛东方身为北周之君,好歹还是得对英雄出城相迎的。

不知为何,感觉与当年那一幕十分相似。苏毓钦凯旋的那次,也是他出城相迎,有意与他十坛美酒,却被花晚照搅了局。

他所不知的是,这一次的他,将再也不能以北周王上的身份,出城迎接自己的臣子了。

竹离潇是在夜晚的时候进城的,给他诏令的人是摄政王。

这晚风声很大。洛东方躺在床上,不论什么时候从支离破碎的片断似的梦中醒来,总能听见有关门的声音。

翻了几个身,烦躁又睡不安稳。他没有喊人,自个儿下了床,举着蜡烛,做贼似的沿着精美的窗户摸索着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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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鬼魂在监视着他呢。

对,一定是的。

它在哪里?

空中?

地上?

窗外?

花园?

哦,我要怎么才能找到它呢?

他酸涩的两眼睁得很大。窗玻璃上反射出苹果、玫瑰和绿叶的颜色,一只夜莺的影子掠过华丽厚重的长形地毯,寂静深处传来低哑的鸟语。

他赤着脚一路爬过所有窗檐,看见墙壁的挂画上写的几个字,正是:福禄寿喜。

“东方——”

“谁在叫朕!?”他惊了一身冷汗,转头却什么也没看见,只有这冷艳的黑夜在向他肆意地招摇。

“东方——”那声音飘飘荡荡,像极了女鬼。

“花晚照!?”洛东方捏紧了烛台,面孔蜷缩得有些畸形,“是不是你!?你别过来!”

“哟。”那女声轻叹了一声。

“瞧把我的夫君吓的。宝贝儿,你何不打开窗户看看?死亡就是那片玻璃,它横亘在你我之间,但却先来到我身上了。你不必慌,它很快就会降临到你身上。”

“你、你住口!”他的汗水直往下淌,竭力想告诉自己这是在做噩梦,可视觉、听觉和触感是如此真切,叫他无法相信是在梦中。

“我告诉你哟,你住的宫殿原就是被死亡控制的一座,死亡很快就会先后降临在这宫殿内的每一物身上。我是见过阴间的人,自然比你懂的多。你叫我住口,无知也!”

“来吧!等你与我一同作了骨,我们还能如以前一样欢乐下去。”

“不会的!”他恐惧而暴躁地打断她,已不知要用何言辞,“胡说八道。”

“夫君你被骗啦!”那声音说:“你在阳间看到的东西都是假的啦!那些每天侍候你、问候你的人其实都是骷髅啦!他们早都死啦!为你这座宫殿的戾气伤害啦!哦,我的夫君,你早点清醒过来吧!”

“对了,还告诉你,那些被你纳入后宫的女孩子们也都是鬼哦。你和一群骷髅待在一起,还和她们接了无数个吻,不过骨头上是留不下香气的呢!”

“你……!你出来!”洛东方慌张地不知要走向何处。他忽然想起明早要出城迎接竹离潇凯旋的事情。

“来人,来人!”

“来人呀!!!”

“这里没有人了。”女声变得低沉而冰冷起来。洛东方走到门口,一脑门竟撞到了一具女体。

花晚照一身红白斑驳的破烂单裙,双眸阴侧而媚态地看着他。他向后退了一步,感到不可置信。天!这、这竟是,活生生的花晚照,还是……真的是鬼!?

不,怎么会没有人!?有的,一定有的!他还要再喊,她却逼近了他,笑得猖獗。

“我说没有人了,那是因为,很快,我们就都是鬼了。”

“花晚照,”他双腿发软,欲哭无泪。求生的本能使他做出了违背本心的举动。他上前拉住“女鬼”两条露在外面的冰凉的胳膊,语气哆哆嗦嗦、上气不接下气道:“你原谅我好不好,原谅我好不好。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她脸上笑意更甚了,看上去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接下来她说道:

“洛东方,你给我听好了哦。”

“你以为你很自由,其实你的后半生都是被人操纵的。”

“从你施行禁术、废后、抄了我家,到如今臭名昭著,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

洛东方僵住,“什、你说什么?”

“我有意趁你生病虐待你,叫你记恨于我,刺激你动了禁术、秘密废后,而后我逃了,消失在皇宫里,我就是要叫花家为我报仇,叫你的臣子都看看你的德行,叫你遭到禁术的反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叫你绝后!呵!我用我一辈子来报复你,也比一辈子都做你的奴仆要好、要叫我畅快!啊——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啊?你也是时候该下地狱了。”

“你……你、你!”洛东方惊怒得说不出话来,又听她笑道:“这么吃惊做什么?你洛东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我嫁给了你,你对我不忠,三宫六院;你对我不爱,使我必得妩媚风流勾引取悦于你。我这人就是既坏又自私爱计较,别人对我坏三分,我必十倍还回去。我要使你破败,使你多灾多病,使你万劫不复。”

“……疯子!”

“我不在乎呢!”她仰脖,笑得阴森而畅快,笑得叫人心悸。“反正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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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蠢人!你还活着干什么?做什么不早点下黄泉?”

“你!”

“啊哈,你当我平白无故说你蠢吗?别叫了,影子他死了。”

“什么!?”

“被我杀了。”

“不过你放心,你死之前要见的最后一个人,可还不是我呢。”

“可不是我呢!哈哈哈哈哈……”

花晚照如银色的水蛇,一瞬隐没在了门后。窗外风声又紧了,凌乱的月光照射在地板和墙壁上,但很快那些碎光又都聚合起来,一并停留在一张微俯的面孔上。

“很多年了——”另一个声音传来,熟悉又陌生。

“您弑兄篡位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晚上。”

第122章 第 122 章

她扒在那血池的边缘,身子向前倾,双手紧扣,垂着脑袋。从后面过来的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她开口时的声音,清朗、空阔而寒冷,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和血池中的那朵白莲说话。

“我越来越觉得这像是一场有预谋的计划。这种地方,我会偏巧不巧地就来了,还到了这间屋子里面么?”她说着拨弄了一下雪灵花,语带嘲讽,“它又发光了。它每次发光都会把我带回到几十年前的一场回忆里。足间我苟活了两世,依旧是没什么大的长进。”

“可是你又来凑什么热闹呢?”同时发光的还有玄灵真叶。

水面无风,可莲瓣在微微颤动,纤弱纯白的花瓣好似下一秒就会落下,掉进血池里一般。

“喂。”脚步声的主人张口了,从背后戳了戳她的脊梁骨。

她给这不轻不重的一下完全惊醒了,扭头过来看着那人。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谁。

“老伯?”

“你还记得老夫啊?”老伯一屁股在地上坐下,手里拿着个水葫芦,冲她高深莫测地一笑。见她正要开口,伸手做阻状道:“莫要说了,老夫没怪你不辞而别。”

他深重地叹了口气。“孩子,我来晚啦。”

“什么?”

老伯笑了,“你认识的人,我都认识。”

“哦?”她看着他,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那么,您是谁?”

“你管老夫是谁呢?老夫是来告诉你你是谁!”他仰脖咕咚咕咚喝足了水,砸吧砸吧嘴道:“可怜的孩子呀。怪我心有不忍,没能一早告诉你。”

她歪了歪脑袋,“是和那个预言有关吗?”

老伯点了点头,伸手指道:“你看那朵莲花。等它全然盛放之时,便是你使命完成之日。”

她不解道:“可是……”

老伯摇头,“这世间的路有一千种走法,但终点是一样的。”

“怎么说?”

“不过有一样东西你是逃不了的。”

他正要说下去,却忽听见脚步声了。老伯忙招呼她过来,两人一道往角落处分别钻到了两个木箱子里。

她蜷缩在箱子里,屏声静气。外头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朵。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是冷风的声音,他怎么也会来这里?

“朕,没想到她竟能打赢傅云奚。如此一来,可不能明着杀她了。”

“咳咳……王上不必担心,他一定能追回诏令。”

“好了吗?”

“王上,还有十五日才出炉呢。”

“废物!没看见这花都要开满了吗?!再等上十五天,都把他们等回来啦!要你何用?”

“王上息怒!这仙丹不到时辰,万不可服用啊!”

“你起开!既然是一等一的丹药,炼不到金的至少也是个银的,本王吃了又何妨?”

接着她听到了一连串金属碎裂的声音,两人挣扎争吵的声音,最突出的是冷风暴怒的声音。她听着心底一忖,想自己还算没被他温顺有礼的表象骗过。此时她又想起了十几年前的一个晚上,苏毓钦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四国将乱,说没一个王是省油的灯,就连当初安插的心腹冷风,在王位上坐久了也迟早会生变……一个都没有说错。

一阵脚步忽然逼近过来,像是其中一人走近了她所在的箱子。

她听得清楚明白,并不慌乱,在袖中藏了暗器,随时准备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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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那脚步声停了一会儿,又远去了。似是那人在箱子跟前驻足了一番。

过了很久,两人才小心地从木箱里出来。

“可闷死老夫了!”

她刚把木箱盖子抬起来的时候,老伯已经爬出了箱子,舒展筋骨似的伸了个懒腰。

眼前忽然一抹电光略过,她大叫一声“小心!”

她跳出箱子,双指一弹,手中几枚暗器急电似地飞出,打掉了刺向他的一柄尖刀。

冷风和那个人去而复返!

一刹那四目相对,冷风狐狸般的眼睛阴冷而玩味地看着她,似是早料到她会来的一般。

归雪冷然一笑,毫无惧意。

你当我还信你么?呵,你拜我为国师,背后安的什么心,当我不知?我受命出征,不过是为了南楚百姓,不要受傅云奚的屠戮之苦!

“百里归雪!”冷风大叫一声,抢先一步一把制住那老伯,笑看着她,“此处我是王,这老家伙也在我手里。”

“你想干什么?!”

“我要的很简单,要你死。”

冷风拿刀在老伯脖子上割了一刀,鲜血留下。接着叹息,摇头,遗憾又怜香惜玉地看着她,“我也没有法子。”

被刀挟持的老伯忽然大叫,“丫头,别听她的!他杀不死你!”

“老东西!”冷风恼羞成怒,抬手又在他脖上割了一刀。对方一声不吭似乎是对他的嘲弄。

“不过这老伯伯说的不错了。”他叹了口气,一瞬又恢复了那惋惜的神态,“你是灵女,没人杀得死你,你只能自杀。懂了吗?”

归雪一颤。没人……杀得死她?

“丫头,丫头!”老伯在那柄明晃晃的尖刀下挣扎起来了。他脖子上还冒着血,喘着气叫着:“现在不能死!你不该以这种方式……”说到此处,忽高声道:“凌云诀!等你再见到他的时候,为打开凌云诀,献祭!!

你想错了!你以为凌云诀只需一滴灵女之血就可开了吗?他是骗你……”

下一瞬他忽然没了声音。冷风压根没料到这老头如此不怕死,还抢在临死前告知了她这样重要的话,手下一横,将他杀了。

“你杀了他。”她站在原地,没有转身就逃跑。

“怎么,我杀不得他?”

他看着她,发出略显疯狂的笑声,“百里归雪,你现在哪也去不了啦。我千方百计引你来了这里,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哦哈哈哈,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公子死了,这里就是属于本王的了!”

“做你的春秋大梦。”

冷风大吃一惊,忽觉自己背上一阵尖锐的剧痛。她乘他再次开口喊人之前,将六根钉子盯进了他的六个穴道!只一瞬间,他讲不得话了,也动弹不得了。

归雪冷笑。“杀人偿命,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要你命吗?”

冷风双眼突突地看着她。

她不嫌弃地凑近他的耳朵,诡异而深沉地低语道:“因为你离死期不远了。”

她从天窗出去了。很奇怪,天窗通向外边,她来时的路。

比起血池旁边的温暖潮湿,地面之上的世界正下着倾盆大雨,伴随着狂风雷电。

她一出来就被大雨淋了个透湿。轰隆的惊雷劈下一截粗大的树枝,响亮地落在她脚边的地面上,溅起一滩泥水。她及时转身避开了,再抬脸时,头顶被树枝丫分割而成的块状天空,正随着闪电的到来而一瞬一瞬地刺目。

就一直这么仰着脑袋,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开始数闪电的个数。一,二,三,四五……

站了很久以后,她慢慢地抱膝坐下来,坐在泥水中。

半个时辰后,大雨未歇,她听见了有人在狱中喊她的名字。

又是他找来了。

她依旧低着脑袋,没有看头顶的油纸伞,亦没有马上转头看那个撑伞的人。也许现在对她而言是否打伞都已没有什么区别了。

季无雨没敢说话。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在这一天之内她经历了什么。他只知道军营中有两个人死了,而她不见了。

然后她一直坐着,他一直站在她身后,又是一炷香的时间。

她终于肯站起来的时候,他前伸的手臂也举酸了。那转过来的面庞却叫他着实吃了一惊,好像那已经不是她本人,又好像还是她。

“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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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无雨向后退了一步。“知道什么?”

“你知道。”她替他答道,眼睛里露出朦胧的悲伤和惋惜的确证。

“所以你那天醉酒,才和我说,你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所以,所以他才会手握九连弩——风灵楼的秘宝。”

“所以你说他曾在大荒捕猎,他会养鹰,他是神射手。”

“所以在我被傅云奚追赶的时候,他会出现。在我坠落山崖的时候,他会和我一起跳下来!”

“所以在龙饮血铸就的血池上,那莲花没有凋谢!它要盛放了!雪灵花和玄灵真叶会一起闪烁!”

激烈的声音转瞬消失在雷电大雨里。她慢慢地挺直了身体,茫然又嘲讽地盯着面前唯一可听她倾诉的故友,美丽的唇角有了一丝苍白苦涩的微笑。

“你知道的,你只是很久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冷风知道的,他一直都在堤防;老伯知道的,他告诉了我我最终的归宿……只有我不知道!我是他最亲的人,可只有我不知道!他骗了所有人,所有人都在骗我。”

“归雪!冷、冷静一点!”季无雨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企图去抱住她,却又不敢再触碰她,可他的声音抖得厉害,整个人如置身冰天雪地般颤动。他的薄唇亦在颤抖。他知道她说的一点没错,却没了勇气对她印证道,你说得都对。又或许,她已经不需要了。

“洛子寒是苏毓钦。”

雷雨的声音小了。她平复下来情绪,终是说出这句话。

“竹离潇也是他。”

“顾冥夜的暴露亦是他早有预谋。假的洛子寒暴露,是为了掩护那个真的。”

“他不惜在我面前伪装死去,把一切都弄得看上去足够可信。而顾冥夜所供出的那些事情,其实都是他做的。”

他没有死,没有死!他还在人世!她感到高兴,高兴得颤抖几欲死去,然下一瞬间,在这高兴过后汹涌而来的,是无尽的悲凉。

她转过身,恹恹地迈开了脚步。

“地下,不夜城。十年,相思苦。前世,误真心。今生,永相瞒……孽缘,自结束。”

好恨……好恨!

走过三五步后,忽然停住,回头。

“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第123章 第 123 章

洛东方看到向自己走来的那个人,气质遥遥清澈如山泉一般。然而很快他的眼睛睁大了,露出比方才见花晚照时更为恐怖和惊异的神情。

一晚之内接连出现两个他最恨的死人,怎么着也是他实在无法想象的事情。

他怔然看着他,充满了惊吓和敌意道:“你是谁?”

“你可知此处是什么地方?!”

对方并不急着回答。他一步步逼近过来,嘴角依然挂着得体而礼貌的微笑。下一瞬,洛东方脑袋顶上挨了一记重拳,他的身子反弹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后面的冰凳子上。

“闭嘴吧。坐下。”在挨那一拳的同时他听他说道。

脑袋上的疼痛还未缓过来,他一低头,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戴上了一副手铐。手铐内的尖刺很迅速地扎进了他的皮肉。他感到自己手腕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渗血,只是被这一副手铐遮住了而已。他的腰间也被铁链拴住了,现在整个人都和屁股底下这破凳子捆绑在了一起。

“你、苏毓钦?”剧痛让他张口说话的样子龇牙咧嘴。他接着夜晚的月光看清了对方的脸,不是十年前那个死去的苏毓钦又是谁?但对方依然没有回答他。他方才的动作快如闪电又悄无声息,此刻的举止倒是冷漠而悠然。

“或许你该换个称呼了,洛东方。你现在的样子,可比当年弑兄篡位的时候窝囊多啦。”

“你到底是谁!?”时间每过去一秒,洛东方心里积压的恐惧就赠一分。他感受到面前之人周身的冷意和杀气,预感自己就要倒大霉了。

他忽然嚯地一下站起来,屁股背着那个重椅子站了起来,死死盯着他,冲他吼道:“有种把本王放出来,公平地打一场!鹿死谁手还不知道!”谁知话音未落,左颊上便是一阵剧痛。对方一个漂亮的勾拳,他瞬间重重地带着椅子栽倒在地上,感觉浑身都青肿了。

“起身一次,就吃一次拳头,爱吃多少次你说了算。刚才架势没摆好,还不是很带劲儿呢。”

洛东方怕了。禁术的反噬、今夜前后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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诈尸”的暴击,加上现在的几个拳头,已经叫他力不可支。

只要他起身,对方就会向他出拳,直到把他撕成碎片。他心想着,翻着眼皮去看他。

月色下的清隽面庞,一如十年之前。

他走了过来,一脚踩在他肚子上。

“你、你真的是苏毓钦?放了我。放了我!”洛东方嘴里呼喘着气,忽然换了一副乞求的态度。他看上去那般秀雅高贵,说什么,也……不至于会杀了他吧?

“放了你?”苏毓钦冷冷笑着,似是听到了生平最大的一个笑话。他的脸惨白得不像话,嘴角勾起的笑容更像是暴风雨酝酿之前最后的天光。他还像以前那样清瘦,神情态度在这一刹却是千差万别的了。

“当年的你,可会想放过前太子么?”

苏毓钦一字一顿地说着。轻飘飘的一句,却在洛东方心里瞬间激起千层巨浪。他缓缓地支起身子,整个人如遭雷击。

“你说什么?”他专注地盯着他看,似要将他的一张脸看穿。“不可能!你在说什么!?”

这时候苏毓钦蹲下来了,和他离得更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道:

“我,苏毓钦,原名洛子寒,大周前太子。二十三年前,假扮童仆逃出王宫。这一路上,”他摸出了一把匕首,玩味一般划在对方的脖子上,眸中森寒,“有太多人替我而死。”

“是我害死了他们。最后一个替我死的人是顾冥夜。他曾是我的伴读。为了做到绝对逼真,他背上刺了和我一模一样的蛟龙刺青,还有意在影子面前上演过所谓的‘凌云诀’。竹离潇倒不知情,他亦是受了利用的,就算是对我知遇之恩的报答罢。”

他幽幽地说着,又在他脖上划下一刀。手下的每一刀都控制着力道,既叫对方疼痛,又不会立马死掉。

洛东方惊诧得忘记了剧痛感。他呆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花晚照恨你入骨,所以她也能为我所用。我谋篇布局二十余年,如今到收网的时候了。洛东方,你也该活够了。”

他划下第三刀,站起身来,看上去是倦了。他不想再往下说了。

“欠下的债,迟早是要还的。”

这时候洛东方才开始结结巴巴地说话了。“你、你……”

叫他咬牙切齿终于觉得自己“大仇得报”杀掉的“洛子寒”,原是假的。假的……是假的!影子竟也会弄错!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明面上是一个身份,暗中却是另一个身份。好像同一个人的□□术,分别在两线进行着不同的事情。

他也是很清楚苏毓钦的“生平履历”的——北周人,儿时就被送去了南楚,与其父一同经营风灵楼,是为了做北周埋在南楚的眼线。他也确实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一手翻盘了南楚王座上的人、叫傅家彻底完蛋,一手联络北周旧人成功归来,短短时间内成为朝堂上最年轻而有声望的左相。他妻子是灵女的事情败露以后,他人离开了北周,却把接班人留了下来……现在看来,当年送他去南楚以为是做了自己棋子,却不想反是自己受了利用、正中他下怀……

暗处的洛子寒呢?神出鬼没,四国情报说来就来,必是有着难以想象的庞大的眼线情报系统……

洛东方想得头痛炸裂,他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咽了口口水,忽然认命了一般地说:“我把命留在这里,你还要我怎么做?影子真的死了吗?”见对方默了几秒,心里又重燃希望起来,竟爬过去抱住他的腿,“影子没死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能不能留他一条性命?!你要我的命,要我的命便可!你忘了吗……我……我是你叔叔啊!你小时候,我、我抱过你……”

“只要你的命不是太便宜你了?”苏毓钦冷冷地将他踢开,下一瞬却幽幽一笑。“洛东方,你现在没有资格与我讲条件。影子也要了顾冥夜的命,我为何要放过他?因为你?你又是我什么人?”

话说粗鲁一点,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仇人。

杀父仇人,窃国之贼。

叔叔?他将前王残忍杀害的时候,派出千万精锐追杀洛子寒的时候,将顾冥夜枭首的时候,哪一个瞬间有想过他们骨子里都留着同一种血脉!?

“我不会宽容你。我这一生,除了使命,便是要复仇的。属于我的东西,我尽数要夺回来。”

洛东方盯着他,他的脸在他眼中忽然被放得很大。

苏毓钦忽然背转向他,将墨发拢到胸前,哗啦一下脱下衣衫,露出健硕的背脊。

蛟龙刺青的文身如针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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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向洛东方的眼睛。

——那代表大周王室的图腾,预言之中天选子身上的烙印。

……他早该想到的。早在归雪灵女之光暴露的时候,他就该想到她的丈夫该与此关系匪浅。

可这个想法被中断后,再没有想起来,也没有被认可过了,是因为苏毓钦半途死讯传来。

他炸死,真是技高一筹。他不无愤恨地想着,眼角却已渐渐地失了光泽。蓦地,他觉得有些释然了。横竖是一死。都到了这一步了,还能怎么样?

他洛东方不甘了一生,愤恨复愤恨,到头来,竟还是给人算进去了。

好,好哇!

“玉玺……在里间墙壁上的一个暗格里,要我的血滴在锁洞里才能打开。你去拿吧。”他躺在地上说道。

谁知他却道:“不急。那东西迟早会出来。”

“你还想干什么?”

他将上衣穿好,不再看他一眼,独自走到窗户边。

这座寝宫里的窗户被雕刻得格外好看。外边的月光照进来,沐了他一脸,清清凉凉,干干爽爽。

二十三年前,他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在这个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父王与母后坐在桌前喝茶,不时慈爱地看他一眼。

当年的洛子寒是个神童,文武兼修,胸有韬略,六七岁便成了大周无可争议的储君。他被所有认识的人恭维,男子欲结交,女子欲献媚。他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面孔,骨子里却是比谁都疏离。位高者责任重,不可轻易与人深交,不可轻易被人摸透了喜好脾性去,这是他很小就懂的道理。

宫变那一晚,他还在和顾冥夜下棋。棋走到一半,窗外忽然雷雨滂沱。他安插在别处的眼线前来报信,说是宫中生变,叫他快走。

他换上仆人的衣裳逃跑了。洛东方的追兵一直追他们到了洛水边上。他一闭眼睛,从尽头的山崖处跳了下去,坠入了滔滔洛水。水流湍急,席卷着他小小的身体。他在那里面憋足了气,很久很久以后,才浮了上来……

这时候洛东方以为他从那样高的崖上坠下,已经死了。斩草除根完毕,可以高枕无忧。

哪知道后来,洛子寒的名字竟频频出现,出卖北周的情报,扭转了一场又一场战争的情势。这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还活着。

影子查出顾冥夜是“洛子寒”的时候,他大喜过望,将他枭首,以为至此一颗恼怒的心终于可以放下。

可现在,真正的洛子寒终于出现了。在他已被禁术反噬得身体透支的时候,这人出现了,告知了他大部分的真相。

死生生死。洛子寒的生生死死,牵动着他一生紧绷的神经。洛东方觉得自己近乎衰竭了,再也无力了。

星汉西流夜未央,人无长乐。月华泠泠,沐浴万物。苏毓钦站在那时隔二十三年再次触碰的窗户前,如同一尊石像。他耳朵竖起,听到身后之人的呼吸渐小,渐小,最后湮灭。

他的一颗心猛地放下了,像是从当年的山崖坠入洛水的高度,猛然坠落下来,他伸手捂住心口。外面的风很冷,冷到将他身体里的心脏冻成了冰心。冰冷僵硬的痛感下,他的嘴角扯出了笑容。看上去倒很像是今生他第一次见到归雪时候的那个笑容。

走出这道门的时候,他伸手擦去了嘴角渗出的一点血迹。外面一片横陈的尸体,在一派静谧的月色下看上去格外安详。这里面有一具是花晚照的。她将一根尖头较粗的花枝扎进了自己胸前,走得宁静安详,看上去是最终报了洛东方的仇,心愿已了。

他走近她的尸体,微微俯身,伸手从她口里拿出了一张纸条。

上面并无太多内容,只有血红色的四个字——毓钦保重。

还是从花笺上撕下的信纸。

他把纸条又重新叠好放回了她口中,沿着熟悉的宫道走出这里。

他的使命,还远未结束。只是这最后一关,怕是最难。一着不慎……

摄政王一直在约定的地方等他。

洛子寒,正式回来了。

第124章 第 124 章

月色下有两人在那里等他,其中一人是摄政王,另一个小姑娘便是泽儿。泽儿被身边这个陌生男子紧紧牵着小手,心里边颇不乐意,远远看到他的身影了,便意图蹦跶起来迎上前去。

“泽儿。”摄政王叫她一声,把她拉回来。

泽儿皱起眉头,“他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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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终于放开她的小手,宽大的厚掌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知道吗,你该姓洛。”

“什么?”

“洛泽,你这个女娃娃。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姓洛啊?”她仰面看着他,眼中带着警惕与疑惑。不过片刻的宁静后,忽然道:“洛是你们北周王族的姓氏,我姓苏!我爹是苏毓钦!”

“哦,冷静点小姑娘。那如果,你父亲本名不叫苏毓钦呢?”

“……为什么?”

摄政王叹了口气,朝那个过来的影子指道:“你自己问他吧!”

“爹爹!”泽儿向他扑过去,小胳膊小腿却没能扑住他的身子。他冷漠地从她身边走过,她扑倒在地上,又马上爬起来,向他的背影追去。

他看上去很安静,安静得可怕。泽儿不再冲动了,她默默跟在他身后,一直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然她还是没能等到他同自己说话。他与摄政王不知耳语了些什么,然后他便喊了人过来,将她带下去歇息了。

“爹!”

她的叫唤一声声如针扎在他心上,他终于喊道:“等等!”

侍从们放开了她,她像扑向巢穴的小鸟一样向他扑过去。他张开双臂保住了她。

她哭了,无声地留着泪,伸手去摸他的脸,像囚徒得了释放那样开心。

“爹爹!你终于不否认你就是爹爹了吗?”

他将她仅仅抱住,竭力想稳住声线,却依旧忍不住声音颤抖,“泽儿,如果你发现,我和你想象中的并不一样,你会怎么样?”

“当然是一样的!”泽儿哭着说:“你永远都是我爹爹,永远都是!”

“好……好孩子。”

摄政王不知何时已默默走开了,此处只余父女二人。

“这十年,你娘过得可……可还好?”

泽儿拿起他的衣袖擦了把鼻涕,说:“一开始娘、季叔叔和我一起在桃源村隐居,后来娘亲不知为何离开村子了,把我丢给了季叔叔。可季叔叔也有他的事情要做,又把我丢回了巫刹台。我再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就是你了……好什么呀!娘亲整日地想你,你倒好,原来是个大骗子!”

“我……是,我确实是骗子。泽儿,你……”他迟疑了一会儿,“你到底知道多少?”

泽儿看着他道:“我在猜呀!但不知道都猜的对不对。如果都猜错了,那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啦!爹爹,你到底是谁?刚才那个人说我该姓洛,我真的该姓洛吗?你、你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她不安地看向他刚才走来时的方向,咽了口口水说:“爹,你不会是那个、那个……”

两人相互对望了很久,泽儿欲言又止。她把她的猜测吞回肚子里去了。

“你到底是谁?”

“我累了。”他轻轻把她放下来,转身的背影有些踉跄。“泽儿,让我独自静一会儿。”

“爹爹。”这一声轻唤,声音小了下去,听起来意外地乖巧和恬静。

要是季无雨在就好了。他会陪着她,抱起她逗她开心的吧。算起来,他们也有很久很久没见了。

她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唬了一跳。

苏毓钦来到了洛氏祖宗祠堂,上了香,恭敬跪拜。

“洛氏宗族在上,父亲在上。儿洛子寒,今日终诛杀篡位者,得报血仇。”

虽是晚上,祠堂内依旧灯火通明,一排排幽幽烛光将一个个灵牌上的字都照映得清晰而雪亮。

响亮的三叩头之后,他慢慢站起来,沉重地往他生父的那个牌位走去,亲自把一张红布重新盖上。

“父亲、母亲,你们可以瞑目了。”

泽儿扒在外窗上偷偷地看。趁他出来之前,一溜烟跑掉了。

这夜他依旧未能入眠。看上去最大的困难已经度过,可实际上,他知道,最大的困难已经不是傅云奚、不是洛子寒身份的归来,而在他与她之间。

北周和南楚联手败了傅云奚,璇元和南楚两地的归属问题需要两国谈判协商,这也将是他与她再见的一面。他最终是必将把四国之地全部收入囊中的,绝不会对她退让与妥协半分。

寒夜,她独自凭栏远望,露湿鬓发。耳朵听到了渐近后又渐远的脚步声,她凉凉笑出声来。

南楚王上被他换成了自己人;璇元之王由他借傅云奚之手消灭,又与她联手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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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林新王傅云奚;北周之主由他最后亲自送终。

她怀疑他是不是在这十年中其实一直清楚傅云奚的所作所为,只是和当年的奉城之战一样,他选择了袖手旁观。等着傅云奚嗜血成性民心离散,等着他走向万劫不复,最后渔翁得利。

二十多年来四国天下的内政外交的大的纷争,没有哪一件和他是毫无干系的。前世如此,他却为她半途折腰,废了大好前程与上天使命;今生如是,他选择了欺骗而离开。因为若今生再重蹈前世的覆辙,他们大概会继续重生下去,循环往复,永无休止——预言不得实现一世,九州大陆就陪他们再重来一次。天道不可违,不可逆,任何人都没有例外的资格。

那个曾温文尔雅白璧无瑕的苏毓钦在她心里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白衣罗刹。他共有三张面具,而给她看到的只有其中的一张。他宁愿给她下好大的一个局,宁愿炸死也要骗她。他义无反顾地选择将这孽缘开始了,将他们两人从一开始就陷在了两难的境地里。天道命运的洪流面前,四国九州的安宁面前,任谁都是渺小的,任怎样的情爱也无力去抗衡。

他们是没有机会的。

“更深露重,早些睡吧。”

季无雨驻足,语气中有责怪之意,“这话该我劝你才是。你……你若不愿面对他,可以交给我,我来和他谈。”

“交给你?”她慢慢转过身,散漫一笑,“你以为这当真只是一场和谈吗?”

“苏毓钦从不做无准备之事。在他前来与我和谈之前,北周的旗帜就已经插上了常林和璇元都城的城楼,南楚多半也已在他的掌控之下,他过来只是要我交出挂名的虚衔,做做样子。

也罢,他本就是天选子,这些都是他该做的。”

“那你打算如何应对?”

她幽幽看他一眼,玩笑似地笑道:“你说呢?”

“你……”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在他行动的时候你就已经觉察,但你没有出手干涉,反而替他隐瞒了消息,不然这么大的事情,不会朝中一半的官员都还不知晓。你很配合他。”

“这也是我该做的。”她又背过身去,他看不到她的神情。

“可是……!”

“可是这样一来,我百里归雪应该就是卖国的女骗子了吧。不过你不必担心,因为我从没有在意过这些。”她发出了久违的笑声,笑声冰寒刺骨。

四国的天空,依旧是从前的天空;四国的月亮,依旧还是从前的月亮。春花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依旧是从前的四时轮转。只是它们要换主人了。

一个月以后,他以北周最高使者的身份再次出发,前往南楚。他要与她谈判,从这位璇元王室唯一的血脉手中夺下璇元国的玉玺、夺下常林和南楚的占有权。她现在依旧是南楚的国师。他们二人如今是现存唯一的两国南楚与北周的最高代表。

南楚清秀雅丽的山水如画卷,在他眼中,却早已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归雪穿着一件素白色斗篷坐在船头,左手手心里攥着的雪灵花和玄灵真叶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左右的几人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终于,在水天相接处,那艘大船的影子穿过水雾渐渐出现的时候,她眼里的火苗跳动了一下。

她到得比约定时间提早了好几个时辰。

许久,就看见那艘船慢慢驶近、慢慢停靠,下头忙活的人忙得不亦乐乎,就迟迟不见正主出来。

她的脸上露出了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表情,伸手捂住下半张脸,背过身借口走开了一阵,再回到远处的时候,便全然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了。

时间距他们上次见面又过了好久,转眼已到早春。她微微抬眼,看见在那个高于她的地方,有一人从竹帘后面走出,戴着一顶帷帽,在左右人的搀扶下慢慢走下来。轻盈白纱挡住了他的面庞,却挡不住那股子风雅矜贵的气质。

她微微偏了偏脑袋,一手拿着酒盏给自己倒了口酒,眼睛却是瞅着他的方向。

还戴着帷帽,这是要玩哪般?那帷帽下头,是竹离潇的□□,还是他的真面孔呢?

这头看着,那头已经走来了。

他在她对面相隔不近也不怨的地方坐下,轻咳了两声。

“别来无恙。”她率先开口道,话音未落便听见酒盏搁在桌上的清脆一响,叫周围看着的人皆是一惊。

“别来无恙。”他与她敬酒,不慌不忙,气度雍容。

“你是来找我要这四国的,并不是与我们平分。但是这怎么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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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她接着微微窜上来的酒气,“哗”地一下,从下头掀上来一张四国地图,平摊在桌上。下一瞬,又是“哗啦”一下,一把尖利的匕首把地图从中划为两半。

她一手死死捏住刀子,目光逼视着白纱下的那双眼睛,嘴角的一边微微翘起。

“傅云奚是我们双方联手剿灭的,总不能全算在你们头上吧?”她将其中一半的地图纸在手中揉成了团,朝他用力扔去,纸团正中他胸口。

“这一半是给你们的,爱要不要。”

人群又是一惊。

这南楚的国师是怎么搞的,怎的举止如此粗鲁、目中无人?眼下两人才坐下来说了几句?要谈判,也不该是这么个谈法呀……

他身后立即就有人要站出来,却被他伸了个手势止住了。

令人们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动怒,也无不悦之感,而是小心地将她扔来的那纸团慢慢展开了,铺在自己面前。

她感觉他微微抬了抬头,在看她。

然而下一瞬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在下想来,自己与贵国师也是有些交情。逢上这关乎九州局势的重大之事,更是不敢马虎怠慢,故,沐浴斋戒,焚香祭祖后,始再次前往贵国。万没想到,贵国师却在今日耍起了小孩脾性,叫在下着实看不懂。在下并没有说会要走四国全部土地,不知国师何以会这样想?”

“是啊。”“是啊,你说国师今日是怎么了?”四面窸窸窣窣的声音闹了好一阵才安静下去。

她紧握着酒盏的手指骨节发白了。下一瞬却换上了笑颜,敬酒道:“我这不是与您玩笑的么?只要您不是想一滴水也不给我们留,一切就都还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在场的诸位可都看着呢。嗯?”

“国师言之有理。”他笑着与她相对遥喝了一杯。“我想国师也是心怀黎民苍生的人。两国能用和谈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再靠打仗了吧。”

“那是自然。若是既能保住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又能帮助了别人,谁想去动兵卒呢?”

对方默了默,淡淡道:“傅云奚最终是死在了、你的手里,不错。不过,你在暗谷剿灭的是他的残兵。让傅云奚的主力败亡,靠的是和我常林在江上的一战。这一点,贵国师心中该有数吧?”

“非也。”她笑了,从椅子上站起来,半转身拍了拍手。“拿上来!”

结局篇

第125章 第 125 章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出现的,正是璇元国的玉玺。

玉玺被恭敬地放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她冲他笑道:“你也知道,我姓百里,原名是百里归雪。这璇元的玉玺,不该交由我这个璇元王族的血脉,还应交到谁的手里?至于常林那地方,我也并不很稀罕。便如你所说,和傅云奚的战争中北周的功劳更大,便将常林大部的土地都归了你们,剩下的小部分归我们便可。”

下头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人声。

他却笑了,笑声清阔而疏朗。

“国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即使这璇元之地是该归你所有,你又如何能做到一人同时治理两国?!这玉玺以后你又打算传给谁?可有能继承大统且为天下臣民所认可的储君?到时变则生乱。在下并无冒犯之意,也无意夺走本属于你的这块玉玺,只是为天下苍生计,想帮你们一把罢了。”

“您的意思是,让我们做个挂名的,把璇元的实权交给你们。”

“贵国师……”

“若是我们不肯如了贵国的意,你们准备如何?”

视线前一层白纱,挡不住对面她的容颜。他怔怔地看着她诡异而美艳的笑容,一只手捏紧了帷帽下缘的纱。她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吗?

……不管怎么样,哪怕她不想给,今天他也必须将四国地图都拿到手。

顿了顿,淡淡笑道:“您若意已决,在下也不好说什么。那就当在下今日是为两国友好和睦而来,与南楚定个五年互不侵犯合约可好?”

她冷笑一声,“贵国若真有此心,那是再好不过。”

两人同时起身,相对走了几步。

与别国签订合约前,先在河水中净手,是南楚世代的规矩。

纤纤擢素手。

他看着那双手,痴愣了一会儿。

然而她的手却在河水里放了很长的时间。

忽然,他听到了她的叫声,“扑通”一个巨浪翻打上船,溅了他一身,待再转身去看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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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已没了!

“国师!”“国师!”左右呼喝的人登时如潮水般一涌上船,船身开始微微倾斜。

“水下有人……水下有人!都不要上来!船倾了!”他大喊着,然而没有人听得见,他们全都扎在一起了,有好几个人连着跳了下去。

他跳下那江水,找到她是在水底很深的地方。

死死拽着她手的那人,是百里若耶,旁边散着一副打开的冰棺。冰棺里那无名的魂魄,已在水底飘出老远。

若邪死死抓着归雪的手,像是要拉她一起下地狱般的水牢。她对着一具错误的身体哀伤呵护了十年,将自己都变得疯魔,家国倾覆都不管不顾,最后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假的。那天,她买通的两个人没能要了归雪的性命,反而阴错阳差地把她送到了潜藏在南楚心脏地带的风灵楼地下城,让她看到了她原本可能一辈子也不能看到的秘密……今天她早就在水下埋伏好了!她就知道,一定会有机会的!机会来了!

你要死,你、必须死!你是一切的祸源,百里归雪!她眼中的眼白几欲蹦出来,一只手拿出了绳索,就要套上她的脖颈,归雪一直闭着的眼睛却忽然挣开了。

袖中飞出匕首,斩断了那绳索,两截麻绳霎时飞出数里之外。她抬起一脚朝她踢去,正中她小腹,而后便游鱼一般往上游去。

若邪一个猛子挣扎回来,死死抱住了她的腿脚,拖着她欲往下沉。这时她的另外几个帮手来了,一拥而上,将归雪整个人拖得严严实实。她看见眼前的光亮一点点、慢慢地正在湮灭。阴影太多,侵蚀了阳光和空气。

就在这时候另一个人过来了,他赶走了那些阴影,重新给了她空气。她感觉自己正被抱在他怀里向上而游,渐渐地重见光明。她的脑子在嗡嗡作响。

他抱着她出水的时候,那艘船已经倾沉了。水底多了数百具无望新鲜的尸骸。晶澈的水滴顺着他的青丝滴滴淌下,那张清雅俊逸的脸似被蒙了一层水晶的膜。

浑身皆是冰冷的触觉,手触到她的身子时也是冰冷的。帷帽、假面,统统被落在了水底,随着并无规律反复无常的江水跌宕,一同去了不知名的远方。淡青色的天空在江水的上方显得浩渺无垠,他和她此刻都在天的影子里徘徊。

就在他垂眸看她的那一瞬,她的眼睛忽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胸口剧烈一痛,她重重打了他一拳,从他的怀抱里挣脱,芙蓉出水般,立在了水面上。

是了,他都忘了她能站在水上而不沉。

下一瞬他也出水了,与她一道站在江水上。

两人相觑,风过无声。

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

“没想到,我还能再看到你真实的样子。”她对他说道。

这一刻她的心是宁静的。她看到他的样子,与十年前相比并无太大的变化,只鬓边添了几根不太显眼的银丝,那气度依旧是矜贵风华、无人可比拟的,是她心头璧玉。这一刹那的感觉欢喜而悲哀,凝聚在她的眼瞳中,像是醉了千年的美酒。

灵女却总是保持着童颜的,停留在十七岁时的样子。但她更希望的是和他一起老去,陪他一起华发苍颜。

“归雪。”他颤抖地向她伸出手,“你什么都知道了?”

她苦笑着说:“我本来想对你说一句‘回来就好’,旁的我都不计较了,可是……苏毓钦,哦不对,我该叫你洛子寒,还是竹离潇?你当真信过我吗?你信任我吗?!”

“我信任你,更甚于信我自己,换来的却是你此生彻头彻尾的欺瞒!你可有真的把我当做你的妻子?……原来你和傅云奚一样,也是想要天下的。”

“是。”他沉了脸,声音变得冷硬如石,“所以你给是不给?”

归雪怔住。

“苏苏,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不想再骗你了。我只要这四国江山,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唯一的目的。你忍心看我失望吗?”他向她走近一步,脸上露出迷人而危险的笑容。她感觉自己仿佛身处断崖的边缘,随时就会掉下去。

“为什么?”

“……为什么!?”

她质问他,近乎咆哮,却被水声所淹没。

“没有为什么。这世上你能看到阳光,就也能看到阳光下的暗影。”他的声音沉毅而安静,犹如海面上升起的朝阳,再自然不过。

“可是这样的我,你还会喜欢么?”

“苏毓钦!”她伸手指着他,笑得凄美,语气渐渐无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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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有信过我,也没有信过我对你的感情!从来都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在信你,只有我……”

“好……既然你一心想要那个东西,我可以给你……你莫要后悔。”

璇元国玉玺在阳光和水面之间,被抛到了空中。他连忙几个飞步上前。

眼看就要接住,另一头忽听得哗哗水响。苏毓钦震惊回头,一瞬竟觉察到她身上泛起一股强烈的杀气。

匕首的寒光在太阳下闪耀,倒映着女子如花般的童颜。海水倒灌,向天空涌去,巨大的水柱阻隔了江上二人与周围的世界。她的衣袂飘飞,周身紫光遍布,仿佛诱惑着他向他招手。雪灵花在灵力的逼迫下瓣瓣碎裂,化作无数的花瓣雨飘摇在江面上,似冬日飘落的硕大的雪片。和它一同碎裂的还有玄灵真叶。花叶相伴,纷纷而落。

“归雪!”

“住手!!”

一声长啸,他向她飞奔过去。玉玺被他抛下,在灵力的冲击下重重地裂成碎片,顷刻间落入了江底。

整个江面,刹那间如神界般美得灿烂辉煌。她感受到了身体的撕裂之感,有一股力量要喷薄而出,去往它该去的地方。然而她看见他朝自己奔来了。

她的身体落在了他的臂弯中,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他抱着她,看着她的笑容。

她能够肯定自己今生爱他,绝对只是纯粹的爱而已,而不是为了还前世欠他的情债。

“原来……这就是凌云诀啊。”她悲哀又欢喜地笑了,显得孤绝而艳冶,又仿佛释然,“你还是选择了我……毓钦,谢谢你。”

“归雪!你!”他不可置信地抚摸着匕首扎进她心口的位置,鲜血染红了他的整个手掌。“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吓唬我的对吗?你、你是恨我,为了报复我!这是假的,是假的!”

“告诉我,是假的!”他怂着她的身子,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打在她脸上。

她伸出手,虚弱地抚上他的脸,“怎么哭了?毓钦,你从没有哭过的……不要为了我哭。”

“你在报复我!是报复我的对吗!?你要看我在你和玉玺之间会选择什么,你看到了!现在你回来!”

“这是宿命。我不过想在走向这宿命之前,再试一次你的心。你不信任我,我就要你再证明一次,你爱我!”她坐了起来,看似丝毫不为那伤口而疼痛,浓长睫羽上的水珠倒映着阳光七彩的颜色,宛如他们初见时朦胧的撩拨。

“不!!”

“苏苏,这天下是你的,我也是你的。你看那边,”她微笑着指向不远处,脸色苍白如纸,“那些人都在等着你,四国的新主人,预言的天选子。两世了,我们终于一起完成这个使命了。你开心吗?”

“不!”苏毓钦发疯了一般摇晃着她,拍打她的脸蛋。他感受到那个叫“凌云诀”的东西正在他体内蔓延着解开,充斥着他的四肢百骸。双目流下了两道血泪,一双墨瞳变得大而空茫。“你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让我亲眼看着你死!?

“对不起。”她皱紧了眉头,忽然挣脱了他的怀抱。在灵力没有全部被遣散之前,她一直都是吊着一口气的。

“我一直是你心中最深的顾虑。从今以后,你再也不必有顾虑了。”

他看到她几乎是跪在了水面上,整个人的怀抱向着天空敞开,更像是孩子与母亲拥抱的姿势。而他仿佛一叶风雨巨浪中的孤舟,为她的鲜血四散环绕。

“苍天在上,儿巫刹台第五十四任灵女百里归雪,今以我血躯,献祭凌云,还命于天。预言已验,九州为安,海晏河清!”

她在江水上向着苍天跪下,声音回荡在四方,庄凝却再无沉痛。苏毓钦挣扎着向她过来,却眼睁睁看着她的人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浅。他最后伸出的手只抓住了她一角彩色的衣袂,那条布很快又如彩虹似的被风夺走了。

“归雪——归雪……!”

风声呼啸,淹没了他的呼唤声。

作者有话要说:

注:本章不是最终结局不是最终结局

第126章 第 126 章

围观的人群不知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看到水天之间骤然而起的巨大变化,不知这是吉是凶,纷纷四散逃跑。孤独的江面上只留下一个孤独的人,他的周身环绕着萤火虫般的灵光点,那是他妻子散了的魂魄。江面上雪色花瓣纷纷扬扬,为这悲怆而注定的诀别飘雪飞霜。

今日之后,一切都将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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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他和她之间不会再重来了。今日之后,九州四海的一切都是他的了,可他看上去却像一个弃儿,失去了所有。

——凌云诀是帮助得到天下的,我以为,我以为只要得到天下、成为天下人都认可的君主,便不再需要开启凌云诀,你便不用为它献祭……事关你的性命,我不能告诉你。正如我所料,你一旦知道,就会离我而去。我只想要你活着!归雪……归雪!

这些话她永远也听不到了。也对,解释本也是多余的。

手心里猛地一凉,垂头才见是雪灵花的花心落下来了——它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

“毓钦!归雪!”排天浪潮的声音里,熟悉而尖锐的人声忽然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渐渐出现在海面上。

季无雨猛然驻足。

他来晚了。

就在他持剑拨开重重浪潮轻功踏来的时间里,这一切都已然发生了。

他看到这个阔别十年的故友跪在江水中央,面如死灰,环绕着他的灵光慢慢地全散尽了,不再留下一点点。他好像看到了他,又好像根本没看到他。

“毓钦!”突然一个身影站在了他面前。在众人纷纷跑走的时候,他来了。

“如果不是这样,你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对她说实话吧?苏毓钦,你本可以顺应命运,数年前就该完成你的使命,功德圆满,再入轮回,灵女不过是预言中的一枚棋子、一把打开机关的钥匙、一个工具,你早就该让她献祭。可你为了让她活下来,情愿给她设下连环的骗局,也给你自己无尽的欺骗,你一直在逆天而为,要这天下也是为了她。你明白她知道得越少才越安全,可在她看来,却是宁愿你把一切都告诉她,然后让她为你而死的……洛子寒!从一开始你就知道灵女与四国王室结合会有什么后果,一旦凌云诀开启、你洛子寒的身份得以承认并大白于天下,她便注定要和她母亲当年一样受到天谴。你明明知道,却还是舍不得放弃这段孽缘,你瞒着她,自己痛苦,今天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一早就注定好的吗?!”

“归雪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她了。她先于上天的判决做了这一切,就是为自己最后争取了一个选择的机会,她要再次证明你爱她,也要完成灵女的使命,为你开启凌云诀承认身份。你还有什么要恨的呢?”

“你住手!你若是想自绝于此,她的牺牲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泽儿也将变成孤儿。我无法陪她一辈子,毕竟我不是她的至亲!你对得起她们母女吗?对得起自己这辈子的苦心经营吗?对得起上天交给你的使命吗?你看得起你自己吗!”

苏毓钦已经心痛到失去知觉。他慢慢地站起来,身上空空落落,双目充血而茫然。季无雨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近乎咆哮:“回去!”

他的视线内只觉一片白茫,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听不见。泽儿一个人站在江边的岸上,遥遥看到季无雨搀扶着她父亲过来,怔然而无语地凝望着他们。她终于再见到她娘,却没想到这一面,是亲眼看到她灰飞烟灭。

父亲好像变了一个人,又好像仍然是他。

母亲走的那天,方圆一百里地下起了鹅毛大雪。她身披银色的狐裘,站在台阶上,像以往的每一年那样,伸手去亲昵雪花儿。

无瑕的雪片飘落在素白的掌心,她摊开的手掌莹洁如莲。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回头却一个人也没看见。

数日后……

昨天她看见了父亲身穿龙袍、头戴冕冠的样子,通身高贵,气度森严,万民朝贺。原来君临天下、威加海内的天选子,是这样的。她在珠帘后窥视着,心中长叹。预言终于完成,所要的筹码却是母亲的性命。母亲或许早已释然,愿以肉身为牺牲去换取大义,她却还释然不了。为什么母亲要是灵女?为什么她要是灵女?凡人都渴望着不凡的力量,不凡者却只想过平凡的生活。

她的清净冥思却没能持续多久。一个晚上,有人传话与她,说父亲要见她。

下了很久的雪,到这日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心中有些不安的预感,便越走越快。手里的小提灯跟着她剧烈地两头摇摆,亮光在寒雪铸成的明镜上一晃一亮。

终于抵达他寝殿的时候,她在殿门外灭了灯,脱掉被雪水沁湿的鞋袜,扑干净了身上的雪花儿才进去。

屋子里飘来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她赤着脚轻轻走过去,看见父亲半卧在云榻上,青丝如瀑泻下,白衣直垂地面,宽大的袖袍下露出一截瘦削白皙的小臂,手握成拳,不知攥着个什么东西。

“女儿见过父亲。”她上前恭敬道。

“泽儿过来。”他懒懒向她摆了摆手,她便走过去,坐在他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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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有什么吩咐吗?”

“嗯。”

“您请说吧,我听着呢。”

苏毓钦笑了,一手腾出来,拿了一样东西,往她头上戴去。

泽儿一惊,“父亲,这是……”

“你这么聪明,我也不必解释了。这是四国女王的皇冠,我命工匠打造数年乃成,本是给你娘的。现在看来,应该给你了。”

“爹!”

“泽儿听话!你小小年纪,心智和才能已远超同龄人。若假以时日,爹爹相信你有这个能力,能治理好这个天下的。季无雨会辅佐你……这也是我和他故友之间的,最后一个许诺了。”

“我不要!”她伸手把皇冠扯下来,泪水模糊了眼眶,“爹爹这是什么意思?娘不要我了,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在你们心里都是对方最重要,我算什么!?”

“泽儿……”苏毓钦半支起身子,心疼而歉疚地看着她,“是我们不好。”

“我不管,这顶皇冠我不要!说什么我都不要!”她转身跑了出去,不顾他在后面呼唤。推开门是迎面的风雪,她忘了门口的提灯,忘了穿上鞋袜,赤着脚在雪地里跌跌撞撞。

骗子,全都是骗子!

我再也不要中你们的诡计啦!

她悲愤地想着,独自在雪中抹了一把又一把地眼泪,直到撞上一个人。

正欲骂骂咧咧地走开,谁知却是一个温厚的声音传来,那人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心好暖,像太阳像火光,抓住她冰冷的小手就再不放开。

泽儿错愕,怔然一抬头间,却对上季无雨诧异而疑惑的眼眸。但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不远处苏毓钦的寝殿,便什么都明白了。

“季无雨,你怎么在这里?”

无雨淡淡一笑,这小妮子,人长大了,都不叫他叔叔了。

“可巧了,我就在这里。”他看着空茫的远方的山峦,长叹一声,又对她笑道:“回去,把皇冠戴上!”

“我不!”泽儿抗拒道:“怎么你也来当说客?你可知父亲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季无雨心中一痛,伸手把她的脑袋揽在了怀里。

许久,下定了决心,全盘告知她道:“这是他的心愿。四国并为一国,作为裁判者的巫刹台、巫刹台的一切便都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它的一切都会被上天收回,包括你。可若你是九州之主,这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你的灵力,已经被全数转移到你父亲身上,他在你每晚熟睡之际都会守在你身边……让他带着你的灵力去找你母亲,而你是你父母生命的延续,是他们在人间的寄托和希望,你要……好好活着。”

泽儿震惊,一下猛地推开他,“你说什么?”

“泽儿……”看到她踉跄,他再次抓住她的手。“你现在没有灵力了,你不再是灵女了。雪很寒冷,我去帮你穿上鞋袜。”

“我、我不是!?骗我、你也骗我……”

“我没骗你。”

“你们都骗我!”

“洛泽!”

她在他一声咆哮下定住脚步。这时她真切感受到了冰雪的寒冷。那严寒刺骨的感觉从脚下蔓起,就像冰锥扎在她心里。融化的雪水犹如眼泪,交汇成每一条汪洋的河流。

她洛泽到底做错了什么,要经历这些事情?

心头冰雪交融。他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

她感到他很艰难、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伸出他的臂膀,从后面环抱住了她。他轻轻地说:

“去戴上你的皇冠。我会陪着你的,我的女王陛下。”

“好好活着。你活一天,我活一天。”

“无雨??”

“嗯,我在。”

“爹爹说的你们之间最后一个承诺……到底是什么?”

“我不会骗你,也不会瞒你的,泽儿。”他拥着她的手又紧了些。“我承诺了他,要照顾好你一生一世。”

第127章 第 127 章

阎罗殿门口的几个小鬼,正拿着人间镜看热闹。

一个小鬼砸吧着嘴说:“九州四海的新女君真漂亮啊……”

“你可不看她爹娘是谁?”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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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头的小鬼努了努嘴,“那一位,还有一位马上就下来的。”

“什么?就是她呀!?”

“我说她怎么一直在这里,原来是在等她丈夫?”

“不,并非是在等她丈夫,是孟婆在给她机会。怎么说也是生前有大功德的人,这一到咱们这里来就变蠢了,为了不忘记她丈夫,竟然把孟婆汤都倒了,孟婆也没法办了她……”

“这美人傻吧,不想入轮回了吗?”

“可真厉害着了,能把孟婆难住的女人,她是俺活到这把年纪见到的第一个!”

“你们不晓得,她生前是个神女哩!”

“啊!”绿头小鬼瞪大眼睛,“不会就是那个巫刹台灵女吧!?”

“可不就是?只可惜她魂散了,如今到了阴间,也勉强只聚合起一魂一魄,你说那个是她还是不是她呢?”

月余前,阴间来了一位容貌绝美的白衣女子。她独自走过鬼门关、黄泉路、阎罗殿、奈何桥、望乡台……像走在阳间的路上那般从容淡然。像走丢的女儿在寻回家的路,无人来接,无人等候,只有她在等别人。

她到地下来的那个时辰,阎罗殿里鸣了三响,所有的鬼都听见了。阎王爷坐在阎罗宝座上打了个盹醒来,眼睛睁得老大道:“百里归雪来了。”

奈何桥头阴风怒号,三生石上字迹鲜红。她最后一次在桥头驻足,双目生生望着三生石上的那对名字,要把它们刻进记忆的最深处。

孟婆早已是烦了她,若非因她生前有功德不可为难,她可没心思与她多说话的。

“今生已知前生事,三生石上留姓氏,不知来生他是谁,饮汤便忘三生事。”孟婆口里念念有诀,将汤递与她。

归雪看着那孟婆汤,淡淡一笑。她知道孟婆对她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眼下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然后,她偏了偏头,说道:“真是辛苦您了。不过,我还是选择不喝。”

孟婆手里的汤碗一颤,眼中划过一道狠戾,归雪却在她开口前已经翻身站上了奈何桥的栏杆。下边就是涛涛忘川河,里面铜蛇野狗、河水污浊。

“我宁愿跳入忘川河受水淹火炙之苦,也不会忘记他的。”她慢慢地回眸过来,最后看了一眼奈何桥上的景象,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姑娘,你会后悔的!”孟婆厉声道。

“我不后悔!”

“归雪!”紧急的一刹那间,她忽然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这声音那样熟悉,充满了尘世难舍的眷恋。

孟婆神情紧张起来,“你要跳就快跳!”

“毓钦?”她睁大了眼,四处寻找。“是你在叫我吗?你在哪?”

“归雪!”

又是一声叫唤传来,好像离她很远,又好像离得很近……

“你快跳!要么就喝汤!”

“苏苏!?”

孟婆皱起眉头,只好施了个法。

苏毓钦闯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栏杆上一袭白衣坠入忘川河,旋即也跳下追逐那身影而去。

河水污浊,遍布着不能转世投胎的孤魂野鬼,一阵一阵向他们涌来,企图让他们变得和自己一样发疯成魔。他不顾一切地在河水旋涡里找到了她,她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交的时候,已是不可置信。

“你……”她看着他,震惊难言。然而给他们的时间太短了。他得到阎罗的准许来见她时,就已答应条件:他们只能在一起七秒钟。七秒以后,便不入轮回,神魂俱散,亦永远相忘。他想这样也好,这样她就不必受忘川河中千年煎熬之苦。

“我来了。”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七秒钟在他心里滴答走得如三生一样漫长。谁说他还期待下一次呢?能再见到她,哪怕只有七秒,于愿已足。

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缱绻柔情,看到了生命尽头最珍视神情的闪现。在那里面,破碎的山河,过往的阴云,月圆月缺,全都被一个人占满,那个已经融进他血液里的人。

肉身存在与否,已然不重要。只要这纵浪大化、沧海逐波间,我曾与你相看过一眼。

*

四海归一,巫刹台被废,可好了。一切终于都回到它们最初的形态,我亦成了芸芸众生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

变成凡人以后我再也不喜欢冬天,不喜欢冬天的雪了。因为每次下雪,我耳边就会响起娘常吹的那首曲子的忧伤旋律,想到娘每一个思念着爹爹的相思而伤感的雪天,想到无雨后来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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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听的、娘被别人强行带走的故事。

曾经雪花是我最好的玩伴,它们不会说话,却愿意和我亲近,走进我的孤独,可现在的雪花却只能勾起我忧伤的回忆。于是现在的我会在雪天把门窗都关起来,自己躲在殿里——我连雪光也不愿见到一点点!

无雨时常来陪伴我,也教了我许许多多的事情。在我即位的头几年,各方还并未完全安定,四方多惊于我爹的突然离世,对我的女儿身颇有微词。我在无雨的帮助下建立自己的威望,励精图治,终于成为名副其实的女皇,可其实我的内心仍是个小女孩儿的。我本不想做这个烫手的位子,可谁让我是爹的女儿呢?

不知爹娘在地下是否团聚。每年清明,我都会叫上无雨一起,默默去给他们烧纸钱。我不愿惊动太多的人,因着我的身份,那些一拥而来要祭奠我爹娘的人里,都不知有几个是真心几个假意。前年上山的时候我们还遇上了真正的离潇叔叔。他出来采药,和我们在山腰处相遇,说了好多的话。他说夕颜姐姐的魂魄来找他了,我和无雨不信,都说他是痴了,他竟掏出一朵夕颜花,说是夕颜姐姐来找过他的凭证。末了,还不忘调侃我一句我爹假扮成他的事情,直呼自己冤枉得很。我们大笑一番,在一起喝了碗茶,告辞离去。

无雨每次都陪着我上香。但在最后的时间里,他会识趣地走开,留我一人对着爹娘的灵牌。

——我有时会很恨你们,但我也为你们感到自豪。我最亲爱的父母。你们演戏,你们报恩,你们苦中作乐,你们深深打动过我,在这儿——用一个深情却克制的眼神,一个处变不惊的微笑,还有下一次安静的挥手……其实我什么都明白。

你们走了。你们是不会说再见的,也不想说再见。

此生能做你们的儿女,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她转身离开这里。沉睡的树精灵听着她的脚步声仿佛在雪地里远去,微弱,微弱,然后渐渐消失,但它们仍虔诚地谛听着。为什么?希望她能忽然停下,再回来一次?可是没有。那次之后,它们没有在这里再见过她了。

第128章 关于本文有话说

来简单滴梳理一下

(一)关于be结局的必然性(所有悲剧都是必然的,偶然性的就不能成其为悲剧了):

1、归雪身为灵女嫁给了洛子寒(北周王室),洛子寒的身份得到承认(凌云诀破解)之日,便是她受上天惩罚之时(会死),就和她母亲当初一样;

2、泽儿作为她的接班人,长到十八岁的时候母亲的灵力会全部传到女儿身上,母亲会渐渐灵力衰竭而亡;

3、四国统一以后巫刹台的一切皆失去存在的必要,包括灵女也会被上天收回(从人间消失,会死),泽儿本是要走上这条路的是她爹用自己的命救了她(也好去地下找她娘);

4、灵女为凌云诀献祭会死(本书一开头苏毓钦说凌云诀只需要灵女的一滴血,就是骗她的)

这种种因素都注定了的情况下,女主情愿在死前做出一些自主性的行为

而小苏同学一直在想怎么让她不死(的办法),实际上一直在与老天和命运的指令作对,同时还给了女主一个难以释怀的天大的骗局,拥有三张脸。他一开始爱上的就是一个必然在生命中途就走向死亡的人。

(二)关于为什么写这个结局……

作为一个写作者还是喜欢每篇都尝试点不一样的东西。结局是一个很重要的部分,要是每篇文都是he大团圆的结局偶自己会觉得没什么意思。我个人其实是比较偏爱悲剧。但结局如何的决定性因素并不是我的喜好,而是剧情发展的逻辑。一个故事进行到了一定程度,里面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性格,一些情节的发生会具有必然性,这样子才会具备艺术上的真实(如果写的是现实主义的话)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违背自己和这个故事的本意,应该把真实的结局呈献给大家,不然就是一种变相的欺骗,并无意义的“甜”。

(三)关于我、作者菌本菌

写完这一篇作者君可能要休笔一年了(准备考研),等考完回来我想尝试去写男主视角的文,还有其实我一直很偏爱侦探和推理(虽然感觉这两类文在晋江不是很受欢迎呜呜呜)。本篇文就不打算入完结v了,因为是个be结局,而且也懒得去弄一些入v的相关事宜了,考研这一年里我可能很久都不会再看作者后台。

我是个手速很快的作者,一小时马两千字的……我觉得我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儿。下次写新文我一定要慢慢地写,查很多资料,把一部作品写的更精更好。写作是个体力活儿,是个心力活儿,也是我的兴趣爱好所在。每次一篇文写到后半部分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前半部分写得不尽如人意,总是自己嫌弃自己,然后就更进步一点……偶希望能考研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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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求学的路上学到更多鲜活的知识,笔下才能写出更好的文章来。

常有人说网文难登大雅之堂,这个问题也曾经困扰过我很久——关于严肃文学与通俗文学的区分,该怎么看?后来我发现其实很多文学前辈早就研究过这个问题了,他们甚至为此展开过精彩的论辩。有人认为雅俗不该分家,也有人认为它们是云泥之别。而在现在的我看来,决定这个问题最终答案的,其实应该是作品本身,是写作者的信仰指向。

写作除了关乎生活关乎经验,还是很随心的东西、很神奇的东西。如果写作功力老道,二十岁青年也能写出三四十岁中年人的生活感受,因为所有能成功的作家必然都是对这个社会人性的洞察者、窥探者,他们对人性的把握精准、独一无二,是这些东西赋予了他们手中的笔以神奇的魔力。

一年以后……如果有人还眼熟我这个笔名的话,欢迎来看我到时候的新文哟~么么哒~祝你们在2019年里,收获更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