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缘鸭定》 第1章 一眼千年 入夜的南京城,华灯璀璨,立交桥上拥堵不堪,汽车一辆接着一辆,远远看着就像一条发光的长龙蜿蜒盘旋。 杜梅把头无力地靠在车窗玻璃上,她熬了几个晚上做的新栏目《金陵风物》,被制片人殷姝批得体无完肤。杜梅陪笑的脸都僵硬了,殷殊才同意再给她周末两天修改,若再不令她满意,就只能把杜梅的策划案送进碎纸机。 出租车慢吞吞的在流光溢彩的车流中蠕动,水西门大街终于到了,各种鸭卤香味次第飘来,生无可恋的杜梅被这香味一激,仿佛又活了过来。 离杜梅的蜗居还有两站,照这样龟行的速度,走路都比坐车快,她果断地让司机靠边停车。 下了车的杜梅,深吸了口气,周五加班已经很惨,而加班的内容是低三下四被顶头上司骂,任谁都很绝望吧。 大街上一眼望不到头的店铺,挨挤挤的大都是卖卤鸭子的,或者与鸭相关的食物,家家门前都簇拥着三三两两的食客。 南京素有无鸭不成席的习俗,不管是高档酒楼的宴请,还是自家小餐桌的加菜,更或者是追剧打游戏,鸭卤味都是不可或缺的选择。而最正宗的鸭子口味,还得算这水西门一带。 杜梅在南京上了四年大学,深深爱上这些美食,为了一味美食,爱上一座城,她把一个吃货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此时此刻,对于母胎单身26年的杜梅来说,还有什么比钟爱的美食更能慰籍她受伤的小心灵呢? 对这条街,杜梅了如指掌,她知道哪家店里的鸭脖辣而不呛,哪家的鸭肝润而不柴,哪家的鸭肠又脆又香。 杜梅一路买下来,手里已经拎了七八个袋子,刚好鸭油酥饼店新出炉了咸甜两种口味的烧饼,鸭油混合着芝麻,伴着葱叶或白糖的香味,她忍不住又各买了两个。 一路走一路低头整理各种食物袋子,杜梅一不小心,撞在一截伸出来的胳膊上。 吓了一跳的杜梅抬眼一看,手臂的主人是一个青年男子,穿着一身得体挺括的西装,只是领带被拉歪了,衬衣领口微敞,他虚虚地倚在一辆豪车旁,面色苍白,低着头眉头紧缩,一只手臂按在心口。 “你这是低血糖了?”杜梅虽用的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男子难受的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给你吧。”杜梅把手中刚买的甜酥饼递给男子。就当日行一善了,希望能保佑周一策划案顺利通过。 男子也不客气,接过酥饼慢慢吃起来。杜梅转身买了杯鲜榨果汁,还不忘让店员多放糖。 “再忙也要按时吃饭呀,好身体才是挣钱的本钱嘛。”吃货杜梅看男子慢慢缓过来,不免想要开导两句。 那男子抬头看她,低声道谢。杜梅这时才看清他的长相,宽额高鼻,一双凤眸狭长,仿佛蕴着一汪墨潭。让看他的人,不免心神摇曳,深陷其中。 “不客气。”杜梅脸红地摇摇手,她被惊艳到了。 “男人居然也生得如此好看,还让女人怎么活?”杜梅定定神,边往家走边腹诽。 其实杜梅长的身材窈窕,皮肤白皙,柳眉杏眼的,只是父母给了她一张小圆脸,不是当下流行的一个模子出来的蛇精脸罢了。 眼见着就到了小区,杜梅看见马路对面的鸭血粉丝汤的店还开着,忙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 店里已经没有客人,桌椅板凳也已经收拾停当,穿着嘻哈风运动上衣的青年,一如既往的带着耳机,摇头晃脑地坐在柜台后面。 青年见杜梅来了,也不做声,摘了耳机,微微扬起那张无暇的脸,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笑了一下,左侧的梨涡浅现。 他一边在大锅里熟练地烫粉丝,一边往碗里舀浓稠的鸭汤以及鸭血和豆果。将烫熟的粉丝慢慢沉入碗里,加鸭肝鸭肠鸭肫,撒榨菜香菜葱末,拍入少许白胡椒粉,最后打包装袋。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杜梅觉得,光看着这帅哥修长手指的动作,就是一种赏心悦目的享受。 扫了微信支付,拿上袋子,杜梅朝男子笑笑,转身准备出门。 “嗨,加个微信吧。”身后的青年突然开口,仿佛是鼓了很大的勇气。 “好吖。”杜梅爽快地答应,笑眯眯地回转身来。 杜梅常觉得这家店铺很神奇,早上通常是一对中年夫妇在忙,晚上无论她多晚回来,都能在这青年手上买到一碗汤浓料足的鸭血粉丝汤。他们之间很少说话,却有一种少有的默契。 爬上五楼的家,杜梅从窗口再看对面的鸭血粉丝店,已经黑咕隆咚关门打烊了。她不是第一次做最后一个食客,倒也不以为奇。 洗了澡,杜梅开了电脑,蜷在单人沙发里,一边吃着美食,一边在网上查资料。 时间分分秒秒溜走,到了午夜12点,一直看着电脑屏幕的杜梅,眼睛盯得生疼。她索性关了电脑,打开手机百度用语音播放。 “湖泊棋布…适合鸭子生长…鸭蛋营养丰富…盛行以鸭制肴…素有金陵鸭肴甲天下美誉……”一个单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女声,在狭小的蜗居里低徘,宛如催眠曲。杜梅的眼皮越来越重,慢慢阖上了。 前尘往事,纷纷攘攘,逐梦而来…… 第2章 初遇 “快起来烧早饭!” “死丫头,还要挺尸到什么时候!”13岁的杜梅被她阿奶隔着门的呵斥声惊醒。 杜梅刚刚梦到自己站在一个四壁雪白的屋子里,明明是黑夜,屋里不知点着什么,却亮得跟白天似的,屋里有个女声不停地说鸭什么鸭什么。她正想找找是谁在说话,梦就被她阿奶打断了。她一惊,也顾不上梦了。 “来了。”杜梅对着门外慌忙应了一声,急急得钻出了温暖的被窝。 她是杜家最大的女孩,这张硬板床上还挤挤地睡着她三个妹妹,母亲怀着身孕睡在另一张窄床上。 杜梅急忙穿上斜襟襦裙,外面套上订着各色花补丁的夹棉褙子,衣服虽破旧,倒还算干净整洁。 这时节正是腊月里,杜梅拉开屋门,被外头的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反手关上门,吸了吸鼻子,将褙子一紧,赶忙一头跑进了厨房。 “你这臭丫头,咋不睡死过去呢,起个床磨磨唧唧,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一肚子恼火的魏氏伸手就在杜梅的胳膊上用力拧了一下。 杜梅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但她不敢叫,也不敢哭。她赶忙把昨晚就洗好的一篮子红薯倒进大锅里,舀了一瓢水浇了上去。 “像你这么懒,看以后谁家敢娶你,婆家可没我这样好说话的,由着你好吃懒做!”魏氏把升子底的一把玉米碴子和糙米淘了淘,倒进外口小一号的锅里,添了大半锅水。 家里的粮食都堆在杜世城和魏氏的房里,旁人是半点拿不到的。一天三顿,都是魏氏亲自量米下锅。 由着魏氏絮絮叨叨地数落,杜梅不搭腔。她只蹲在灶间点火架柴,把两口锅烧了起来。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杜梅一声不吭,魏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就出了厨房,去鸡窝里捡蛋。 灶膛里的火烧旺了,橙色的火焰争相舔着漆黑的锅底,热浪映着她的脸,红扑扑热烘烘的。杜梅这个时候才来得及从口袋里拿出缺了齿的梳子,摸索着给自己梳了个双丫髻。又舀了冰冷的水洗漱。 当杜家沟第一缕炊烟冒出来,太阳也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金芒照耀着广袤的大地,射山河的水静静流淌。一望无垠的麦田里,麦尖上的霜花融化成一滴滴水滴,晶莹剔透。 眼见灶间的柴禾不多了,杜梅开了院门,弯腰在柴禾堆上拔柴。 杜梅家是村口第一家,两匹马驮着两个人从晨光中走来,走在前面的戎装少年看见拔柴的杜梅,立刻跳下马,拱手抱拳:“这位姑娘,叨扰了,请问清河县怎么走?” 杜梅转身拍拍手,屈膝福了福还礼。她一抬头,看见另一匹纯黑色的马上高高坐着位锦袍少年,宽额高鼻,剑眉入鬓,一双丹凤眼,狭长上挑,眸色漆黑如墨。许是彻夜赶路的缘故,他周身散发着寒霜般的清冷气息。 饶是这般生人勿近,杜梅还是觉得这少年生得太好看了,比杜家河的任何一个男孩子都好看。这么一比,她那三个只知道干活吃饭的堂哥简直就是猪,就连三叔家念私塾的杰哥,也差得远呢。 杜梅已经是13岁的姑娘了,她常和隔壁的巧婶结伴到县城卖绣品,所以她认得路。她指着他们的来路说:“从这出去,见到岔路,往东一直走就是了。” 原来夜黑,着急赶路,赵吉安带着楚霖走反了道。 赵吉安不用回头,就已经感受到来自主子的严厉目光,他的背上一阵灼热。 楚霖在马上俯视眼前梳着双丫髻皮肤白皙的女孩子,厚厚的刘海挡也挡不住她圆圆杏眼里的盈盈星光,清澈明亮。她直视着他,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纵使她穿着破衣布履,也难掩她的灵动秀美。 “赏!”楚霖薄唇翕动,声音威严。 赵吉安从怀里摸出一枚小金锞子,托在掌心里,金灿灿黄澄澄的:“姑娘,多谢了。” “不,我不能要。我娘说,无功不受禄。”杜梅连连摆手。 此时,楚霖已经拨转马头,听到这句话,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杜梅一眼。 “驾!”楚霖一夹马腹,墨云奋蹄疾行。 “这个,一点小意思,姑娘,你就留着玩吧。”赵吉安急急地把小金锞子放到杜梅手中,翻身上马,追他的主子去了。 眼见着一骑绝尘,杜梅抱起柴禾回到厨房。 杜梅并不知道这金锞子足以买下整个杜家,大顺王朝律法规定,平民是不准用金银,穿绫罗绸缎的。不要说她,就是族长杜怀炳也没见过真金。 但她知道,这是个贵重的东西,那个锦衣少年穿着她从来没见过的华衣美服,他赏的东西怎么会差呢? 杜梅把金锞子藏在贴身的兜里,钻回灶间继续烧火。很快,厨房里的水汽就弥漫开来。 杜家人陆陆续续起来了,洒扫庭院,喂猪撵鸡,洗衣晒被,忙忙碌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3章 鸭贩子钱茂达 院门外,远远的田埂上,一个大个精壮汉子,挑着担子走来。他的担子上每头都挑着三个叠起来很大的扁圆形的细竹笼子,最上面一层盖着大斗笠。他手握着两头的绳子,走得健步如飞。 很快,汉子就走进了杜家沟,把担子歇在杜梅家院外的空地上,他来不及擦汗,就扯着嗓子喊开了:“卖鸭苗了,卖鸭苗了,头窝鸭苗,又大又壮。” 厨房里的杜梅听到鸭贩子的叫卖声,看两口锅都煮沸了,就撤了火,让粥和红薯慢慢闷着。 此时,鸭贩子已经把扁圆的笼子依次打开了,一只只黄澄澄毛茸茸的小鸭子挨挨挤挤的拥在一起。 杜梅在锅里捡了个小的红薯,太烫了,她两只手倒腾着,出了院门,蹲在鸭摊前边吃边看。 魏氏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走了出来,鸭贩子热情地打招呼:“婶子,今年的鸭苗特别大,买几只吧。” “达子,不是婶子不想买,这还是腊月里,鸭苗不经冻。”魏氏淡淡地在鸭苗身上扫了一眼。 “婶子说的没错,是还没过年呢,但今年冬天一点都不冷,这不,都立过春了,往后啊,只会越来越暖和呢。”钱茂达是射山河对岸陈钱村的人,他常年做菢鸭的生意,十里八乡走街串巷地卖。 魏氏蹲下身子,捉住一只鸭苗,翻过来扒看小鸭的屁股,又掂了掂分量。说:“嗯,还挺不错的。” “婶子真是懂行的人,我这鸭子在家养了十天了,个个屁股干净,食量大,都是好苗子。”这会儿,村上人都在家做早饭,没有什么人来,钱茂达极力想做成魏氏这笔买卖。 “怎么卖呀?”魏氏盘算着过年把家里的那两只光吃食,不下蛋的老鸭杀了,虽然鸭肉不好吃,但聊胜于无,鸭窝刚好腾出来养新鸭。 “两文钱一只。”钱茂达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呵!这么贵,你这是生抢啊。”魏氏拔高了声音。 “哪能呢,婶子,这县城里光鸭蛋都要一文半一个,我这就挣个脚力钱。”钱茂达把额头上的汗撸下来,甩在地上。 “眼见着要过年了,这处处花销大,你算便宜点,我买10只。”魏氏想再压压价。 钱茂达笑起来:“婶子,您莫和我玩笑,周边几个村子,谁不晓得您家殷实,家里现出了个秀才。在这杜家沟,您要称第二,谁敢称第一?这样吧,大早上第一笔买卖,您买10只,我送您一只!” 钱茂达马屁拍得刚刚好,话又说的豪气,魏氏听着心里爽快。她斜眼一看杜梅蹲在一边,正拿吃剩下的一点红薯皮逗弄一只小鸭子,其他的小鸭都畏畏缩缩的团在一起。 魏氏立马沉下脸,扬手打在杜梅后脑勺上:“死丫头,整天就知道玩,还不赶快去把箩筐拿来!” 杜梅慌忙抱头跑回院里去了,魏氏挨个挑选鸭苗。 魏氏最终买了10只鸭苗,从贴身荷包里拿出了20文钱。魏氏和钱茂达的对话,杜梅全听到了,她眼巴巴地看着刚才和她玩的那只小鸭子,怯生生地问:“大叔,你能送这只吗?” 钱茂达看看魏氏,又看看眼前这个皮肤白净,柳眉杏眼的女孩子,虽还没长开,却已是个美人坯子。尤其是那双大眼睛,亮晶晶的,让人不忍拒绝。 “行!”钱茂达把杜梅看中的那只小鸭提溜了出来,杜梅慌忙窝着双手接住了。 刚回到院子里,魏氏就沉声喝斥杜梅:“就知道偷懒,还不快去盛饭,你还抱着它做甚!” 杜梅只好把手中的小鸭放进了箩筐里,眼见着被魏氏拎走了。她想着,反正这些鸭子以后也是她和她妹妹们喂,有的是时间和它们玩。 第4章 噩耗传来 进了厨房,杜梅把锅里的红薯一个个拿到大盆里,烫得她直摸耳朵。 接着,杜梅揭开粥的锅盖,用很大的一个铁勺用力兜底一搅,煮烂沉底的玉米碴子和糙米都浮在清汤寡水里,她一碗接一碗,装满16只蓝边粗瓷大碗。 杜家吃饭开两席,男人一桌,女人孩子一桌。男人桌上的红薯多些。 当家人杜世城,今年五十五岁了,身体硬朗。他一坐下,在桌腿上磕了磕烟锅子,这就意味着可以吃早饭了。 一大家子吃起饭来,差不多是动抢的。一碗照见人影的薄粥,在这腊月里,撒一泡尿就没了。红薯挨饥,却又噎人。 大房杜大金夫妇和三个半大小子就跟没喉咙管似的,一下就塞进三个,盆里的红薯立时去了一半。 二房杜二金出门挑淮水河去了,他大闺女杜梅不光顾着自己吃,眼睛还要盯着红薯,时刻准备抢下一个给自己三个妹妹,目光偶尔还要关注下怀孕的母亲。 三房杜三金夫妇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对这些吃食似乎并不在意,吃的斯文,细嚼慢咽。 当杜梅第三次伸手拿的时候,大房周氏一筷子打在她手上:“就知道吃吃吃,猪养大了还可以杀了吃肉,你个丫头片子吃这么多管什么用!” “大伯母,你吃得比我们加起来都多。”杜梅的手上起了两道红杠杠,她忍痛回嘴道。 “好你个赔钱货,敢顶嘴了,看我不撕烂了你。”周氏恼羞成怒,一时就要站起来撕扯杜梅。 “大嫂,孩子还小,自然是又饿又馋的,你若没吃饱,我这半个让给你。”许氏一早起来,心里慌的很。也没什么胃口,一个红薯还没吃完。 “老二家的,你这是什么话,我能和你一个大肚婆争食吗?要是老二挑河回来,你枕边风一吹,他还不杀了我呀。”周氏最看不惯杜二金疼老婆,她自己男人杜大金是个粗胚,对她稍不满意,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哪有什么柔情小意的时候。 许氏脸一下子红了,她生得极美,端庄娴静,纵使已经生了四个孩子,见周氏说话如此粗鄙,竟一时不知怎么回话。 “哎呦,大嫂,你不吹枕头风,你那三个儿是怎么来的?”三房谢氏用块月白色绣花的细棉帕子掩着嘴角,笑嘻嘻地说。 “你……”周氏想不到谢氏帮许氏说话,竟噎住了。 见她们说的话越来越难听,孩子们还都在场。杜世城重重地把碗往桌上一撂,发出很大的一声响。两个媳妇一惊,立马闭了嘴。 婆婆魏氏也开口骂道:“一群不省心的东西,饭都堵不上你们的嘴,看来晌午饭可以不用吃了!” 见当家的已经撂了碗,其他人不管吃好没吃好,都迅速划拉完了自己碗里的,站了起来。 “大金,你带上栓儿柱儿桩儿,把牛车套上,今天天气好,我叫上阿钟,把地里麦子浇遍肥。”杜世城装了一锅烟,一边吩咐,一边抽了一口。 “好嘞。”杜大金正值壮年,有大把的力气。他三个儿子,最小的也15岁了,个个跟小牛犊子似的。 魏氏叫上二房的杜樱杜桃准备去菜地摘菜,一大家子的饭食,光吃菜,就让她这个管家婆愁死了。 三金送儿子杜杰去私塾,谢氏一甩帕子,带着女儿杜杏摇摇地走了,她生得婀娜,穿着细布做的夹棉襦裙,风摆杨柳似的。 厨房里,许氏见人都散了,站起身来收拾碗筷,家里就数二房的女孩多,年纪又小,重活做不了,也就是煮饭洗碗,挖野菜割猪草。这些琐碎的活,把每一天都排的满满当当。 “娘,你歇着,我们来收。”杜梅把身怀六甲的许氏按在凳子上,麻利地把一个个碗摞起来,四妹杜桂已经站在小板凳上在大锅里洗碗。 “梅子,你且多忍耐几日,待你爹回来就好了。”许氏摸着杜梅的手疼惜地说。 打在儿身疼在娘心,在这个男尊女卑社会里,许氏因着生的都是女孩儿,在杜家活得谨小慎微,所幸杜二金待她们母女甚好,是一个大山般的依靠。 “娘,爹啥时候回来?”杜桂有点小兴奋地转头问。 杜二金每次在外面做了活计回来,挣的钱交给父母,但都会偷偷买一点糖果糕点带给女儿们。杜桂最小,所以她最期待。 “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左不过这几日了。”许氏笑眯眯地看着小女儿。 母女三人正其乐融融,只听得院门外有人喊:“世城,在不在家?” 听着像是里正杜怀炳的声音,杜梅赶忙去开门。 “族长,您来了。”许氏站在屋檐下,向杜怀炳屈膝福了福。 杜姓在杜家沟是大姓,辈分按金木水火土排,杜怀炳名字从火,杜世城名字从土,所以杜怀炳虽只比杜世城年长几岁,却是叔叔辈,他既是族长也是里正。 “嗯。”杜怀炳应得潦草,他走得火急火燎的,在这腊月里,满头的汗珠子。 听到声音的杜世城丢下活计,从牛棚里迎了出来:“老叔,您咋一早来了?吃早饭了没?” “吃什么饭!我有要紧事找你!”杜怀炳压低了声音,语气很是焦急。 “来来来,堂屋里坐。”杜世城看一家子老老小小站着不知所措,忙引杜怀炳进了屋。 杜怀炳回头看着隆着肚子低眉顺眼的许氏和牵着杜桂的杜梅,心里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稳了稳神说:“二金家的,你身子重,该多歇歇。小梅子,快扶你娘回屋去吧。” 杜梅带着三个妹妹,扶着许氏回了屋。 杜怀炳在堂屋坐定,魏氏泡了茶,大房和三房的两夫妻随后也到了。 “世城,二金出事了!”杜怀炳握着茶杯,声音低沉地说。 这不啻是道晴天霹雳,震得屋里的诸人慌了神。 第5章 杜二金没了 “我儿出了啥事?”魏氏顿觉心惊肉跳,声音颤抖地问。 “没见识的东西,慌啥!”杜世城还算沉得住气,抽了口烟,骂道。 “二金在河堤上踩空了,滑了一跤……”杜怀炳心里为难,他看着一家人的脸色,真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怎样,摔断胳膊还是摔断腿了?”魏氏着急地打断了杜怀炳的话。 “世城,你要挺住。二金,他……他没了!”杜怀炳心一横,该说的还是得说。 杜世城一个愣神,手一抖,烟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不会的,不会的,我儿那么结实,怎么可能……”魏氏死命地抓住杜怀炳的胳膊,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期翼的光。 “侄媳妇,这是天上掉祸的事,我怎么能糊弄你!”杜怀炳被魏氏抓的生疼,也只默默忍着。 受不住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魏氏只觉气血上涌,眼珠往上一翻,直挺挺往后倒去。 “娘!”杜大金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魏氏。只见魏氏面色惨白,牙关紧闭,昏厥过去了。 “还不快掐人中!”杜怀炳大喝。 醒来的魏氏直接瘫坐在地上,嚎哭起来:“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二弟……”杜大金蹲在地上,两只手插进头发里,抱头痛哭。 杜三金乍听这消息,心中惊诧,当即软在椅子上,嗓子眼里发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眼泪止不住地流。 周氏见一屋子人都在哭,心中鄙夷。在她眼里,二金就是个没出息的怂货,只知道围着捡来的老婆和四个丫头片子转,这死了便死了,有什么稀罕。她侧头看见谢氏用帕子按了按没有一点眼泪星子的眼角,她的嘴角勾起了嘲讽的弧度。 许氏见杜怀炳来得匆忙,对她母女说的话,明显是要她们回避。不知怎的,她右眼皮一阵阵猛跳,心里莫名慌乱,比早上更甚。 她忐忑地坐在床沿上,心里七上八下的,手抓着床边,不自知的用力,指节煞白。 突然,魏氏炸雷般的嚎哭,她心里咯噔一下,发疯地往堂屋冲去,杜梅和她三个妹妹也跟着后面跑。 “爹娘,是不是二金出事了?!”许氏一见堂屋的情形,心下了然。她腿上一软,跪倒在地上痛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地涌出来。 “二嫂,二哥没了!”杜三金到底是个文人,哭得涕泪满面,刚缓过来,正用手帕子擦拭。 “瞎说!我爹出门的时候好好的。”杜梅泪雨滂沱,嘴上却犟着不肯认。 “爹啊,你快回来!” “爹,你怎么能不要我们!” ………… 杜樱、杜桃、杜桂齐声哭喊起来。 四个女孩伏在许氏的怀里痛哭流涕,杜二金这一去,二房就失了主心骨,一个孕妇带着四个女孩,在这家里可怎么活? “二金在哪儿?我要见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许氏哭得眼中通红,云鬓散乱,她这时的样子着实有点吓人。 “二金家的,我接着消息就急急地赶来报信,河堤上的管事要先上报到都水监,晌午才能发还回家。”杜怀炳心里难过,抬手擦擦眼睛。二金是多壮实的汉子啊,说没了就没了。 杜世城抬起袖子胡乱地抹抹脸说:“老叔,我心里乱糟糟的,您见多识广,家里就仰仗你主事。” “罢了,事已至此,哭也不能把二金唤回来,还是节哀顺变吧,先把二金的丧事操办起来。”杜怀炳做里正多年,遇事还是比较冷静的。 “嗳,都听您的安排。”老来丧子,杜世城心里刀割般疼。 “这在外头死的人,不能回家设灵堂的,招邪惹祸!”周氏一下子跳起来。 她有三个儿子呢,将来都要娶媳妇的。这杜二金短命鬼死在外面也就罢了,要是把尸首弄回家来,那得多大晦气啊。 杜大金扬手就是一个嘴巴子:“你这个臭婆娘,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兄弟遭此飞来横祸,你不让他回家,你还是不是人!” “哇,你打我!你为个死鬼打我!”周氏躺在地上撒泼哭闹。 大房三个半大小子听到声音也跑了进来,看见这一幕,不知道拉爹还是劝娘,只傻愣愣地看着。 “爹啊,你快回来啊!”杜梅四姐妹听了周氏无情的话,又放声大哭。 一时间,杜家哀哭不已,有人哭天抢地,有人低声抽泣,各人的心思各不相同。 杜家二房出了事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杜家沟的人全都知道了,院里站着满满的人。 杜二金人品好为人和善,村上与他交好的后生不少,许氏又是个贤良谦和的人,小媳妇里也有同她好的。听了这个坏消息,大家都不免掬了一把同情泪。 看着周氏死乞白赖在地上打滚放赖地不松口,杜世城叹了口气:“罢了,就把灵堂设在村口吧,离家也近。” 听了这话,杜怀炳出了堂屋,在院里挑了几个能干的后生,帮忙去村口空地上搭灵棚。 杜世城拿了魏氏的钥匙开箱子拿出些钱,交给杜怀炳一应花费。 村里几个老年妇人,上来七手八脚地把魏氏扶回自己屋里躺着,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突然失了儿子,肝肠寸断,全身酸软无力。 对门的方氏与许氏素来交好,她眼泪汪汪地把瘫软的许氏抱住,劝道:“二嫂子,二金哥没了,你得小心身子,你还怀着孕呢。” 许氏抱着肚子,抽噎着道:“苦命的孩子,你爹见不着你了!” 方氏对杜梅使眼色,杜梅擦了擦眼泪,赶忙来帮忙,把许氏连抱带拉地弄回屋里躺着。 魏氏和许氏婆媳俩都躺倒了,外头就剩周氏和谢氏被杜怀炳指挥地团团转。丧事的一应琐事千头万绪,杜怀炳又请了村里懂行的老人来帮衬,这才理出个轻重缓急的头绪,把前期的事料理停当。 “来了,来了。”一个年轻的后生边跑边向杜怀炳喊。 第6章 落叶归根 这还没过晌午,河堤上的管事就带着人赶着马车把杜二金送了回来,杜怀炳把管事的请进杜家喝茶。 管事的当着杜怀炳的面,和杜世城交割了二金的遗物和抚恤银两。完事了,管事的也不多留,晌午饭也没吃,径直走了。 许氏听到外头放鞭炮的声音,挣扎地从床上起来:“我要接二金去!” 在杜梅的搀扶下,许氏踉踉跄跄蓬头垢面地来到棚子里,因为棺材要木匠现割,还没有做好,杜二金就暂时躺在一块门板上。 “二金,你怎么睡在这里?我们回家吖。”许氏用手拢了拢头发,跪在二金旁边,喃喃地说。 她颤巍巍伸手揭开杜二金脸上的白布,只见杜二金面色灰败,全无生气。不过一个月的光景,二金竟是又黑又瘦。 许氏想起十多年前自己家破人亡,逃难到清河县。在集市上晕倒,被杜二金好心搭救。这个男人为自己请医问药,悉心照料,还不顾家里的反对,给了自己一个家,一群孩子。 新婚夜里的那一句“许你一世安稳”,声尤在耳,如今说这话的人却骤然没了。 “你答应过我的,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许氏泪雨滂沱,泣不成声。 她去抓二金的手,仍是柔软的,却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你怎么就丢下我们娘几个走了,你这个狠心的人啊!这以后让我们怎么活!”许氏伏在二金的身上痛哭。 四姐妹从来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死亡,光是一句没了,都是扎心的疼,何况现在,眼见着她们的父亲被一匹白布盖着,千呼万唤无应答。她们更加抽抽噎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杜梅终是年长些,她在许氏旁边跪下,把她爹的白布重新盖上,默默地拉起许氏,让她扒在自己瘦弱的肩上哭。 她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庇佑她们了。杜梅真真地明白了这一点。 很快,村里的老妇人就把麻衣和孝布给她们娘五个披戴上了,一个矮几上摆上了贡品,一个瓦盆搁在前面,杜梅用火折子点燃了第一张黄表纸。 村里人都不富裕,前来吊唁的人大都带一刀黄表纸,在灵前鞠一个躬,杜梅带着三个妹妹哀哀哭着伏在地上回礼。很快棚里就堆起了一小垛纸钱。 吹哀乐的,该是女儿家请,但杜梅没有成家,许氏又没有娘家人,于是许氏就拿了钱,请杜怀炳做主喊了一班吹唢呐的。 到了傍晚,一口薄木棺材做好了,许氏把准备给杜二金过年穿的新衣新鞋给他换上,请了村里的老人帮着入了殓。 天慢慢黑了,腊月里寒气逼人,杜梅哀求许氏回家,又打发三个妹妹一同回去。她独自一人守灵,因着是自己的父亲,她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心里安定。 杜家的门大敞着,里面灯火昏黄,正在招待前来吊唁的亲戚朋友用晚饭。 杜梅跪着烧纸钱,心思却飘的很远,她想起父亲在时的各种美好,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一脸。 这时候,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蹭到了她的腿边,把她吓了一跳。 “啊呜。”原来是一只纯黑色的半大狗崽,杜梅看着那双圆溜溜无助的眼睛,仿佛看见自己,她心里更难过了。 “啊呜。”狗崽仿佛明白杜梅的伤心,直往她怀里钻。 “你是哪里来的啊?”杜梅抱起小狗。 狗崽并不会说话,只是冲着棺材一直叫。 “你是跟我爹一起回来的吗?”杜梅知道她爹心软的像块豆腐,捡到一条狗养着,也不是不可能。 唢呐声突兀地响起,又有人来祭拜了,这声由高亢到低徘,哀伤得人心尖儿疼,杜梅伏在地上回礼,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久久不能起身。 “梅子,我和我爹做工才回来。夜里冻的慌,二婶子让我把这床棉被带给你裹着。”杜树把一床薄棉被披在杜梅身上,他父亲杜钟怜悯地看看杜梅,摇摇头走了。 “树哥,谢谢你。”杜梅支起身,用袖子擦了脸,想向杜树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你也别太难过了,你看我,我都没见过我娘。”杜树在旁边垂首坐在地上,他想陪陪杜梅。 杜钟是杜世城出了五服的家门侄子,家里一贫如洗,只有一把子力气,他依附杜世城过活,忙时帮着做农活,闲时外出打零工,也算是杜家的长工。 后来,杜钟娶了个逃难来的女人,没成想,生杜树时,女人又难产死了。现如今,只和儿子两人相依为命。 那时候,许氏刚好生了杜梅,就帮带着喂了杜树几个月奶,他这才捡了一条小命,所以他俩打小就比旁人亲。 “嗯。”杜梅闷声应了一下。 他们都是苦命的孩子,杜树已经能帮杜钟分担干活了,杜梅知道,失去父亲,她们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她也该想想能帮自己母亲做些什么了。 杜树是个寡言的人,他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安慰杜梅,只好安静地陪着守夜。 夜深寒重,愈显漫长,长明灯的火苗在风中摇曳,每每以为就要熄灭,却又堪堪稳住。 这样的夜,于另一处,亦是灯火不熄。 第7章 守夜 射山河畔的射乌山,楚霖坐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内看公文,赵吉安裹挟着寒气掀帘进来。 “主子,不早了,该歇着了。”这位爷真是铁打的身子。 昨儿才把徽州科举作弊案结了案,不想应酬各级官员,赶夜路回了京。早朝后进宫面圣,皇上高兴,让节制巡京营。可没想到,刚过了晌午,这位雷厉风行的爷,就把人拉出来在这荒郊野岭操练开了。 “你的凌云剑练好了?”楚霖岔到别的话头上去了。 赵吉安知道碰钉子了,他的剑练的再好,也不是自家主子的对手,他有这个自知之明。 “怎么不说话了?”楚霖眼皮轻抬,看了一眼站着笔直却明显像个受气包似的赵吉安。 赵吉安才不傻,他抿着嘴,一声不吭。 “你不说话,就不要杵在这,挡着本王的光!”楚霖丢下了公文,在案几上描花细瓷托盘里拈起一块肉干,喂给卧在脚边的一只威猛的半大黑狗。 “爷,你都出去查了半个月案子,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家门都没进。太后娘娘张罗着给你选门亲事,你却偏躲到这里来。”赵吉安还是受不住激将法,开口道。 “选亲又怎样?本王还未行冠礼,不过是个侧妃。” “再说燕王府里也该有个主事的了,如意再能干,也有无奈的时候。黑虎这都丢了多少日子了,怕是寻不回来了。”楚霖拾起公文,继续看,另一只手顺着黑豹油光发亮的狗毛。 “可这毕竟要和爷一起生活……”赵吉安的话说到后面,越来越小声,毕竟他比楚霖还小一岁,在这些事情上,也是白纸一张。 “这不过是皇兄平衡朝中关系的手段,我与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岂能不替他分忧?”楚霖看得很明白透彻。 “可这,也太委屈爷了!”赵吉安为自家的主子抱不平。 “皇家的尊严和威仪,总是要用一些东西换的。”猝不及防的,楚霖脑子里闪现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纯粹干净。 楚霖摇摇头,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看着父王每年都要纳妃,心里早就对自己的婚事不抱希望。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可这双大眼睛为什么就这样毫无预兆的霸占了他的脑海?楚霖对这种不可控非常恼火。 夜深了,山风呜咽,仿佛有人在深夜里长久的斯斯哀哀地哭。 北风呼啦啦刮了一夜,灵棚里四处透风,杜大金和杜三金来略坐了一会儿,都喊冷,前后脚回家睡觉去了。杜梅也把杜树劝回去了。 灵堂里是不能没有人的,杜梅不停地烧纸钱,这一点温度被风吹得四处飘散。她裹紧打满补丁的被子,小狗崽扒在她怀里,像个小火炉,在这寒冷的夜里,只有她们俩彼此取暖。 天刚有点蒙蒙亮,许氏就进了灵棚,昨晚她虽回了家,却是一夜未睡,眼下一团乌青。 “梅子,你咋样?”昨夜的风,让许氏心惊肉跳。 她知道这样的天气,大房和三房是绝对不会替她们守夜的,她有心自己守,可奈何肚里还揣着二金的骨肉,不管是男是女,她都不敢懈怠,不敢对不起二金。 “我没事,娘。”杜梅挪挪身子,她的腿跪麻了。 “娘拉你起来。”许氏伸手。 “您别抻着,我自己可以。”杜梅一屁股坐在地上,慢慢把腿搬正,揉着膝盖,她抬头看见许氏眼下的乌青,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狗崽从杜梅怀里跳了出来,瞪着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看着母女俩。 “这是哪来的?”许氏睁大了眼睛。 “我也不知道,昨天夜里它就在这里,我想它大概是跟爹一起回来的。”杜梅伸手摸摸狗崽,狗崽很受用的样子,伸出粉红的舌头舔杜梅的手。 闻听这样的话,许氏的眼眶又红了。 二金是个好人,现在人没了,却莫名带回来了一条狗。昨夜要不是有这狗暖着杜梅,恐怕就把她冻坏了。许氏想到这里,看狗崽的眼神也温柔了,仿佛是看自家的孩子。 “娘,我们留下它吧,我都给它想了个名,就叫黑妞。”杜梅又往瓦盆里烧黄表纸。 “好。”许氏也拈起纸钱放到盆里,一下就把火烧旺了。 天光大亮,杜樱带着两个妹妹也来到棚里,顺便给她们带了早饭,两碗没有米粒一眼见底的清汤寡水和两截已经凉了的红薯。 这一日还是举哀,来的都是远处的亲戚,杜梅大部分都不认识,她只一味带着三个妹妹跪地还礼。 因着杜二金是杜怀炳叫去挑淮水河的,两家又沾亲带故,杜世城全权委托他操办,他遂对二金的丧事格外上心。这一日,杜世城带着大金三金在家接待来客,杜怀炳则跑前跑后,带着阴阳先生相看墓地。 杜家沟人原是大家族,在山上是有祖坟的。但杜二金是在外面出了意外去世的,又正值壮年。大房连家都没让他进,族里就有人不同意他葬进祖坟,怕坏了风水,影响后代。 到了下晚,阴阳先生在杜家的土地上相中了一处,墓地就算是定下来了。 这一切,跪在灵棚里啼哭的母女五人一点也不知晓。 第8章 出殡 这一整日天气都是昏沉沉的,不知是作雨还是作雪。杜家除了打发大房的杜栓和杜柱两兄弟过来送了些饭食外,没有一个人来帮着守灵。 天一擦黑,杜梅就让三个妹妹扶着许氏回去了。许氏的精神头不如昨日,好几次哭着哭着,差点晕厥过去。 杜梅细细叮嘱三个妹妹,好生让母亲睡个觉。杜樱比杜梅小两岁,却也懂事,点头如捣蒜的答应了。 又是个清冷的夜,唢呐班也早早撤了,去丧家吃饭,为明早出殡养足精神。 杜梅裹紧被子,看了看棺木,给长明灯添了油,这是她陪父亲的最后一夜了。 黑妞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直奔杜梅的怀里。 杜梅从褙子兜里拿出半个窝窝头,这是她特意留下的晚饭。早上吊唁的人来的多了,黑妞跐溜一下,跑没了影。 黑妞好像对窝窝头没什么兴趣,只拿头拱拱杜梅的手,歪在她怀里睡倒。 “嗳,你还嫌不好,以后恐怕连这个都没得吃。”杜梅摸摸黑妞的头。 杜家院里隐隐约约吵吵了半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杜梅见母亲和妹妹都没来找她,也就不理会,只絮絮叨叨地和父亲自说自话。 天还没亮透,唢呐就呜呜咽咽地吹起来了。杜梅悲从心起,放声大哭,她身后的三个妹妹也跟着嚎啕大哭。许氏眼睛红的像个桃子,早已哭不出眼泪。每个来送葬的人见这一家子的悲凉,都不免侧过身抹起了眼泪。 杜怀炳请了村里有经验的四个杠夫来抬棺,杜钟是杠头。大房的小儿子杜桩不情不愿蹭到前面来,一脸嫌弃地准备拿烧纸的瓦盆。 平日里,村中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村里人都相互帮忙。一来二去,杜梅虽没经历过,但还是看过的,瞧杜桩的样子,是要来摔盆。 摔盆扛幡这都是丧家继承人做的事,他大房的杜桩凭什么来做?! “你干什么!”杜梅戾喝。她的脸上泪痕未干。 杜桩被她的戾气吓到了。杜梅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脸上一片乌青,全无血色,当真如鬼魅般吓人。 “干什么?你们二房没个儿子,你大伯怕人笑话,少不得过继杜桩给你娘撑门户!”周氏阴阳怪气地说。 “我爹娘有我姐妹四个和弟弟,根本不需要过继!”杜梅怒了,他爹还躺在这里,就已经有人上赶着欺负她们孤儿寡母了。 “呵!你弟在哪呢?你娘肚子里?还不知道生不生得出来呢。”周氏一脸嘲讽。许氏受了这么大打击,身体本就不好,前面又生过四个,这个还真是凶多吉少。 “留着杜桩,你们自家用吧。”杜梅气极,快步走上去,一把推开杜桩,自己抱起了瓦盆。 “你这个死丫头,你敢咒我,看我不打死你。”周氏虽看不上二房,但想着杜二金常在外做活计,许氏的绣活出众,多多少少会有余钱。昨晚吵吵了半宿,她拼命想塞杜桩去二房继承。 周氏正想扑上去,被旁边的人悄摸拉住。这还在办丧事,小叔子刚去世,做嫂子的就欺负侄女,这是要坏名声的。日后娶媳妇也会被人诟病,周氏最终忍住了。 “起!”杜钟领着杠夫齐声喊。 “哐当!”杜梅用力把瓦盆摔碎在地上,瓦片灰烬四溅。 杜梅扛着引魂幡走在送葬的队伍前面,单薄瘦弱的身形挺得笔直。她爹不在了,她日后就是二房的继承人、母亲和弟妹的主心骨。 杜怀炳带着杜梅到了昨儿看好的墓地,杜梅见父亲不能入祖坟,又哭了一场。但事情已不能更改,况且关系到全族的子孙后代,杜梅也就没有坚持。 杜世城和魏氏是长辈,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许氏是孕妇,也是不能送葬的。临走时,许氏塞给杜梅一吊钱。三个妹妹年幼,她们只知懵懵懂懂跟着,一味的哭。 杠夫们都是有经验的老人,杜梅按照他们的吩咐一一照办,倒是没有什么错漏。 棺木四平八稳地放入地穴中,作了多时的老天,终于忍不住,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 “雨打棺材头,辈辈出王侯!”正在填土的杜钟突然兴奋地高喊。 “雨淋新坟,骡马成群;雨淋新土,辈辈出虎!”另一个杠夫也高唱起来。 送葬的人群骚动起来,俗话说,有钱难买下葬雨。这雨是天上之物,杜二金下葬,连老天都赏了瑞气。这是同情这一家子孤儿寡母日后的艰难,还是杜家二房真的要出贵人了? “怎么就发财了?这都是什么鬼话。好端端的,淋成个落汤鸡,真晦气!”周氏掸掸身上的雨水,恨恨地嘀咕。 待新坟垒起来,立住了碑。雨也停了,甚至有点阳光的影子出来晃了晃。除了周氏,众人心中皆是惊奇。 第9章 你就不怕我爹来找你 昏昏沉沉的杜梅带着三个妹妹,后面跟着摇着尾巴的黑妞,在院外跨过火盆,吃了糖糕甜茶,回到了杜家。她已经快三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之前因为父亲的丧事硬撑着一口气,现在她爹入土为安,她的心气也去了大半。 洗了脸,杜梅推开门,见许氏虚弱地躺在床上,就把送葬的事简单的说了,许氏心疼地点了点头。 厨房里,村上来帮忙的妇人已经做好了饭菜,就在院里开席,吊唁的亲朋好友围着吃饭。 这种场合,女人和孩子是不能上桌的。杜梅盛了一碗玉米饭,拣了几筷子菜,端进屋里给许氏。 然后,她领着三个妹妹站在厨房里,汤泡饭囫囵吃了一碗,顾不上周氏杀人的眼光,回屋直接躺倒睡着了。 杜梅这一觉,直睡到太阳下了山。 “这是立了大功咋的?偷奸躲懒,想吃现成的啊!”周氏在院子里大声嚷嚷。 黑妞对着周氏汪汪大叫,跃跃欲试地想向周氏扑去。 “这是从哪来的畜生,这家里吃闲饭的一堆,哪还有余粮喂狗!”周氏嘴上恶毒,身子却不自觉地往厨房里缩。 这么大声,生生把沉睡的杜梅吵醒了。 日常烧茶煮饭都是二房在做,二金这一去,许氏伤心过度,起不来床,杜梅不过是多睡了几个时辰,周氏却是一分都不能让。 杜世城和魏氏在自己屋里卧着,他们统共生了七个小孩,就活这三兄弟。 三金是个秀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五谷不辨,麦韭不分。老大倒是个做农活的好把式,但事事都要杜世城提点安排。只有二金头脑活络,心肠好又孝顺,但好人不长命。二金这一去,老两口都似丢了半条性命。 眼见着许氏听不下去要起来,杜梅一骨碌爬了起来:“娘,你别起来了,我去吧。” “都是娘没用!”许氏又抹眼泪。杜梅穿上褙子,眼里一滴泪也没有,对着母亲笑了一下,推门出去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做饭,懒货!”周氏见杜梅往厨房走来,继续喋喋不休地数落。 “懒货骂谁?”觉没睡足,杜梅心里不爽。 “懒货骂的就是你!”见杜梅还敢辩嘴,周氏叉腰拔高了嗓门。 三个小的,也跟着到厨房来帮忙,听见周氏说的话,都悄悄掩嘴偷笑。 见此情形,周氏才后知后觉自己被杜梅绕进去了。她一把薅住了杜桂的后衣领,举手就要打。 “住手!我爹才去了三日,你就敢打骂我们姐妹,你就不怕我爹来找你!”杜梅一把握住了周氏高举的手臂。 黑妞见着杜梅,疯一样跑,两爪一搭就站了起来,冲周氏吐出舌头,似乎随时准备在她身上咬出个血窟窿。周氏吓了一跳,正要发作。 恰在这时,一阵阴风把落叶刮的在地上打着旋儿。周氏只觉后脖颈子一凉,身上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她疑疑惑惑地松了手,嘴上不饶人地逃回自己屋里去了。 “姐,真是爹来了?”脱离了魔爪的杜桂脸上挂着泪水问。 “乖,爹不在了,以后姐照顾你们。”杜梅揽着杜桂,杜樱和杜桃也紧紧挨着她。 几天不在家,厨房里一团乱,村里帮忙的虽说也帮着洗碗刷锅,可到底不是家里人,东西丢的到处都是。 丧事忙了三日,厨房里多少有点剩的,又是腊月里,并没有坏,反而冻得硬邦邦的。 杜梅把剩的饭合在一处,放上大半锅水,架火烧起来。中午尚剩下些青菜豆腐,待锅里沸了,一并倒入,一锅青菜稀饭就做好了。 闻着饭香,大房一家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呼呼啦啦吃喝起来。杜梅打发三个妹妹分别给爷奶母亲送了饭,又去请三叔一家。 黑妞对稀饭毫无兴趣,也不知道它在外面都吃了啥。杜梅决定把黑妞暂时交给杜树代养,若留在家里,可能一不留神就会被大房偷杀了吃肉。 大房一家五口吃饱了,脚底抹油走了,谢氏也讪讪然的站起来出去了。杜梅知道,她父亲在时,她们没有帮过她一丁点忙,现在父亲不在了,更不要指望了。 三个妹妹很能干,把锅碗洗了,又归置了厨房的东西。杜梅借着月色在院子井边汲水洗红薯,这是明天的早饭。 日子又要回到了平常,只是这个家里少了一个儿子,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就像天上那一弯残月,凄凄惨惨戚戚。 第10章 周氏被罚 翌日,杜梅很早就起床烧早饭,魏氏也能颤颤巍巍下床了,她放好了米,就又回屋躺着去了。 由于年关将近,杜世城和魏氏沉浸在丧子之痛里,精神萎靡。杜大金一家没人安排活计,也乐得多睡会儿懒觉。 三金家就更不要提了,杰哥放了年假,不用上私塾,他们一家索性就不到公中里来吃早饭了。 谢氏是县里一户破落户的独生女儿,三金中了秀才被谢氏看上,就嫁到了杜家沟。过了几年,她娘家父母相继亡故,留下个宅院,谢氏靠着租金,一年也能得10两体己银子,小日子过得滋润。 三房自己屋里有个小炉子,常借着三金和杜杰做学问辛苦的由头,额外开火做吃食。因为她花的是自己的钱,杜家二老也没得话说。 周氏吵吵过几回,让三房把钱交公。这可把谢氏得罪了,她明里暗里,逮着机会就不让周氏好过。大房和三房梁子就算是死结了。 粥熬好了,杜梅探头往厨房外张望了一下,见没有什么人靠近厨房,她飞快地用勺子沿锅边撇起一层薄薄的米油。 她娘怀着孕,又刚受了丧夫之痛,阿奶不肯也顾不上给她额外做吃食。杜梅就偷偷留下这一碗,用另外一只碗扣着,又拿了两个红薯,藏在尚有余温的灶膛里。 杜梅刚把粥和红薯端上桌,周氏就打着哈欠进来了,她毫不客气地呼噜噜吃喝起来。 杜世城和魏氏已经三日没有到厨房吃饭了,周氏似乎忘记了要等大家长来了,才可以吃饭的规矩。 “你这个不上规矩的东西!”魏氏哭了几日,声音粗哑。 周氏一看,杜世城和魏氏今天自己到厨房来吃饭了,她一慌,把一碗热粥碰翻在自己身上,她忙不迭地站起来掸。 “你这个败家娘们,好好的一碗粥,被你糟蹋了!”魏氏对周氏不尊重长辈非常恼火,见又打翻了早饭,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娘,不是,我刚没吃,我就是看烫不烫,正准备给您们送去呢。”周氏一脸谄媚地狡辩。 “哼,你当我瞎啊,滚出去,我不想看见你!”这几日魏氏虽睡在屋里,隔窗听着周氏骂骂咧咧,对她也是厌烦。 “娘,我还没吃呢。”周氏盯着热气腾腾的早饭咽了口口水。 “你那碗已经洒了,今天罚你一整天没得吃!”魏氏扶着杜世城进了厨房,看也不看周氏一眼。 “他爹……”周氏灰溜溜地正要跨出厨房。就看见杜大金走来,后面跟着三个儿子,她心里一下子就觉的有了底气。 “你不吃饭,杵这做啥?”杜大金睨了周氏一眼,径直走到饭桌前坐下。 “爹娘,你们来了。”杜大金挠挠后脑勺,小辈居然比长辈起得晚,他有点难为情。 杜世城和魏氏气大金不争气,连个女人都管教不好,他们连眼皮也没抬,自顾自吃饭。 看来两个老人是生气了,大金在父母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他抬头看自家媳妇一副欲走还留的架势,料定是自个媳妇闯了祸,白白连累他当冤大头。 “还不快滚去洗衣服,你这个懒婆娘,惦记起吃的来,比你男人和孩子都跑得快!”大金的怒火全发作在周氏身上。 见大金非但不帮自己说情,还跟着骂她。周氏气得头一扭回自己屋去了。 她扑在床上,想自己在娘家是老幺,得父母宠爱,5个哥哥维护,没受过气吃过苦。现如今嫁进杜家十几年,辛辛苦苦给杜家延续了香火,却常受公婆的气,妯娌又不对盘,周氏心里觉得委屈极了,竟干嚎起来。 大金进了屋,见周氏没有洗衣,反而在床上嚎丧。他不耐烦听,出了院子,和村里三五后生找一处朝阳避风的犄角旮旯,笼着袖子说古去了。 第11章 分家的念头 杜栓和杜柱被打发出去放牛和骡子,杜桩一个人踟蹰到周氏的床边。 “娘,你别哭了,我留了红薯给你。你趁热吃吧,凉了,你胃又反酸难受了。”杜桩拍拍周氏的背。 “哇!”周氏大哭。 大金进来,周氏是知道的,这榆木疙瘩的男人自己混了肚圆,也不管她的死活。还是儿子好,亲生的,到底惦记着她,哪怕自己饿着,也省一口给她。 周氏翻身坐起来:“桩儿,娘不吃,娘不饿,你自己吃。” 杜桩把红薯塞到周氏手里,也不说什么,低头出去了。 周氏握着温热的红薯,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滚落了下来。 她一边吃红薯,一边在心里盘算,男人都靠不住的。千好万好,好不过自己亲生的儿。她的三个儿子肩挨肩,老大栓儿已经17岁了,眼见着就要到了说亲的年纪。 老话说的好:“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要不了一两年,自己很快就要当婆婆了,但这上面还有个死老太婆压着。今儿这事要发生在有了媳妇以后,自己还拿什么吓慑媳妇儿? 周氏把最后一块红薯皮塞到嘴里,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分家! 对,就是分家!她对自己想出的点子高兴万分。 她娘家父母不在了,五个哥哥早就分了家单过。她不常回去,但也知道他们日子过得自在舒心,她甚至暗暗羡慕过。 现在,杜二金已经死了,二房一屋子丫头片子,赔钱货,现又添了一个小讨债鬼,这么多张嘴都得靠他们大房劳作养活。 而三房仗着有体己银子,根本不把她这个大嫂放在眼里。借口读书应试,田间地头的活甚少帮忙,还吃用公中的。公婆更是偏袒,对他们青眼有加。 周氏这么一算,惊觉,大房实在是吃亏吃大了! 若是分了家,大金和三个儿子都是壮劳力,不出三五年,她周氏肯定能风风光光娶上三房不错的媳妇,到时候她这婆婆可就威风八面了。 分家的念头在周氏的心里,就像在秋后割了稻子的田里,放了一把火,虽没有熊熊烈焰,却把所有的都燎着了。 说起分家,在乡下是很忌讳的。若父母去世了,兄弟多的,自然分开各立门户。而父母健在的,兄弟闹分家,是为不孝,会被乡邻戳脊梁骨,坏了名声的。 周氏一心想着分家后自己当家做主的好处,也管不了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她打定了主意,也不伤心了,一身轻松,从床上下来,径直往厨房去。她的食量,一个红薯哪填的饱? 许氏早醒了,她待在自己屋里,精神恹恹的,她不想出去触两个老人的霉头。 杜梅等吃早饭的人都散了,就打发杜樱杜桃,把许氏扶到厨房里来,毕竟烧了一早上的火,厨房比他们的屋里暖和。 杜梅从灶膛里拿出米汤和红薯。把昨儿晚上收拾厨房,发现的一点红糖倒到米汤里用勺子搅搅。 许氏一脸惊讶:“这要是让你阿奶知道了,会打死你的!” “我才不怕呢,阿奶打我们,什么时候讲过缘由?娘,你快喝了吧。”杜梅把米汤递到许氏手里。 许氏不敢推辞,她怕一会儿有人进来看见告发,她们一家又要挨骂挨打。何况现在二金不在了,失了庇佑,一些人更会变本加厉,肆无忌惮。 许氏坐在温暖的厨房里,喝光了热热的红糖米汤。杜梅给她添了碗白开水,她慢慢吃着红薯,目光停留在四个女儿身上。 二金过世这些天来,她心里第一次松快了些,眉头也没那么紧了。 “好哇,这回叫我逮着现行了吧。”一个尖锐的女声打破了厨房里的安宁。 第12章 金锞子被抢 “趁我们不在,你们一家子躲在这里吃独食!”周氏像个乌眼鸡似地冲进厨房。 “没有,不是的,大嫂……”许氏吓了一跳,慌忙站了起来。 周氏把厨房里的锅都打开看了看,哪还有什么剩的,连洗碗水都已经喂了猪。 “哎呦,快来人啊!家里出贼了,这一家子躲厨房偷吃呢!”周氏站在院子里,拍着大腿歇斯底里地叫。 “大嫂莫要血口喷人,我不过吃一个红薯。”许氏涨红了脸。 魏氏沉着脸从屋里出来,喝问周氏:“你又弄什么幺蛾子?” “娘,你快来看看吧,这还得了,养出家贼来了!”周氏想着分家,恨不得把天捅个大窟窿,她好趁势而为。 听着声的谢氏也从自个屋里出来,娉娉婷婷地走到院子里:“这是怎么了,惊惊乍乍的。” “娘,我起得晚,就吃了个剩下的红薯。”许氏站在饭桌旁低着头。 “晚上红薯少洗一点!谁想多睡觉,就不要吃饭。家里没有给懒人留饭的道理!”魏氏看看桌上半截红薯和一碗白水,又看看许氏苍白的脸,扭头就往自己屋里走。 “她们敢在眼皮底下偷吃,不定还偷了藏着什么东西呢。”周氏在魏氏面前搓火。 “厨房里有什么偷藏的,你就这么容不下妯娌和侄女!”魏氏瞪了一眼周氏。 “这几日家里办丧,人多手杂。娘心疼二叔,伤心不察也是有的。这万一短少了什么,到时上哪里找去?不如现在弄个清楚!”周氏见魏氏眼里对许氏母女有些许不忍,不免火上浇油。 “大伯母,你想什么呢!厨房里的吃食都是阿奶每日量好的,我难道还克扣私藏不成!”杜梅杏眼圆睁。 “有没有私藏,一搜便知。”周氏扯了扯嘴角,露出不屑的表情。 “你凭什么说搜就搜!”杜梅护着母亲和妹妹们。 “厨房是公中地儿,你没藏着掖着,就让她找。”魏氏被周氏闹的头疼,对二房她本就不放在心上。 “娘,您不能这样做,这要传出去,梅子的名声就毁了!”许氏着急的冲魏氏喊。 魏氏也不理睬,直接回屋了,随便她们折腾。 “起开!”周氏得了圣旨似的,一下子把许氏往旁边一扒拉。 “哎呦!”许氏一时不防,肚子一下子栽到桌边,立时软了下来。 “娘!”杜梅顾不上周氏,一步冲上去扶住许氏,三个妹妹也围了上来。 “没事,没事。”许氏缓缓在杜樱递过来的椅子上坐下,摸摸肚子,像是安抚。 “矫情!”周氏翻了个白眼,她已经把厨房翻了底朝天,什么也没找到。 “你什么都没翻到,是不是该给我个说法?!”杜梅看着乱糟糟的厨房,瞪着周氏。 “哼!还不是我傻,你们偷摸的东西肯定藏你们屋里了!”周氏抬脚就向二房屋里去,她心里惦记二房的银钱不是一日两日了。 “你,欺人太甚!”杜梅张开手臂拦着。 “死丫头,我不仅要搜你们屋,还要搜你们身!你既然上赶着,就先搜你!”周氏一把扭住杜梅,在她身上乱摸。 “大嫂,你这是做什么,杜梅是你侄女,你怎么能这样!”许氏上前想解救杜梅,三个妹妹更是一拥而上。 周氏是个做惯了农活的妇人,有一把子死力气,许氏母女几个都不能奈何她。杜桂年幼,情急之下,一口咬在周氏的手背上。 “啊!”周氏杀猪般尖叫。 疼痛难耐的周氏,用力一搡,杜桂被甩开,连带着许氏一个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三个妹妹见状,直接扑去救母亲。 周氏像老鹰逮小鸡似的,在扭成麻花的杜梅身上摸到一个小硬物,她兴奋地不顾杜梅的反抗,撕坏了杜梅的褙子,掏出个小黄疙瘩。 周氏手托着小黄疙瘩,狂喜的大叫:“乖乖,我说啥来着,家贼难防啊!” “还我!这是别人送我的!”杜梅踮起脚尖,攀着周氏的手臂想抢回金锞子。 “啪。”周氏狠狠地甩了杜梅一个耳刮子。 “你也配!说,你还偷了什么!”周氏的唾沫星子飞溅了杜梅一脸。 谢氏倚在厨房门框边看热闹,只想等着周氏一无所获时,冷言冷语蛰她。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有胸无脑的女人,居然还真搜出东西来了。 眼睛一掸那东西,谢氏倒吸了口气,这黄疙瘩像是颗金锞子,看个头足有10两重,成色和做工都是极好的。 在她小时候,每逢过年,给老祖宗和爷奶磕头,总能得些银锞子,也就1两重一个,却是稀罕的不得了。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金锞子,更不要说是10两重的金锞子。 佯装在屋里的魏氏听着外面越来越响的吵闹声,她也坐不住了。最重要的是,每日都是她亲自淘米下锅,红薯在乡下根本卖不了钱,杜梅到底藏了什么,让周氏像挖了个金娃娃一般兴奋。 待魏氏见到金锞子,她那因为年老皮肤松弛而下垂的眼睛里,迸发出贪婪的光。她虽然和周氏一样,不知道这黄疙瘩是什么,但心里早已认定是个值钱的好东西。 “臭丫头,你胆子不小呀,要不是你大伯母发现的早,你还不把杜家偷空了!”魏氏从毕恭毕敬的周氏手里接过金锞子。话锋一转,她已经迫不及待地默认这是她的东西了。 “我没有,我没有偷!”杜梅梗着脖子说。 “死丫头,你还嘴硬,不是偷的,难道是你挣的?”魏氏一把拧住杜梅的耳朵。 “我爹出事的那天早上,两个向我问路的公子给我的。”杜梅一边试图解救自己的耳朵,一边如实地说。 “呵,你就编,你可劲儿编!”魏氏蔑视地看着杜梅。 “进杜家沟,我们是第一家,若按你的说法,我们就不要做活了,光等着问路的打赏就发财了!”周氏完全不听杜梅的解释,嘲讽地说。 “姐,不好了!”杜樱尖尖的声音打着颤。 第13章 许氏难产 杜梅顾不得金锞子,忍痛挣脱魏氏的钳制,低头只见许氏面色痛苦,头上开始冒豆大的汗珠子。 “梅子,我……恐怕……恐怕……要生了!”许氏腹中痛得如同刀搅,下身却觉一热。 “这,这还没到日子……这可咋办?”杜梅心惊了。 之前,杜梅总是开开心心迎接妹妹们到来,当时有父亲一手操持,事事安排得妥妥帖帖,杜梅只要做个爱心姐姐就好了。而现在…… “阿奶,我娘怕是要生了!”杜梅转头乞求地看着魏氏。 “哪个女人不生孩子,你娘都生你们姐妹四个了。再生一个,还不是跟老母鸡下蛋似的。”周氏往上翻了翻她原本就白多黑少的眼睛。 “周幺妹!我娘这样都是你害的,要是她有丁点事,我跟你拼命!”杜梅眼底一片猩红。她们已经没了依仗,那她就站起来做这个依仗! “贱丫头,翻了天了,没了长幼尊卑!”周氏举手就要打。 杜世城的咳疾犯了,在屋里被吵吵的不耐烦。他到厨房一看地上的血渍,皱眉冲周氏喊:“作死呢,你还不跑快点,叫兰婆子来!咳咳。” 兰婆子是个稳婆,杜家的几个孩子都是她接的生,她一早相看过许氏这胎八成是个男孩。如今二金突然没了,留这么个遗腹子,要再有个好歹,杜世城百年之后真没脸见杜家的列祖列宗了。 “娘,你坚持下,我们扶你回屋。”杜梅和妹妹们又抱又拽,把许氏搬到床上。 “三妹四妹,你们去厨房烧一大锅开水备用。二妹,你把剪刀、面巾子、盆准备好,娘,你给弟弟准备的小衣裳和包被呢?”杜梅过了一开始的慌乱,开始指挥若定。 “我都打包装在那个箱子里了。”许氏撑起半个身子指了一下,她肚子一阵紧似一阵的疼,但她见杜梅把事情安排妥当,心下稍安。 “哎哟,你这还差着日子呢,这么说生就生了?”兰婆子人还没到,声就到了。 “小梅子,别愣着,快把水烧上,剪子盆啥的……”兰婆子推门进来看见杜梅就吩咐。 “兰婆婆,我都已经备上了,你看还差什么。”杜梅指指床边的东西。 “油灯备上,待会烧剪刀。”兰婆子见家伙什都齐了,就来看许氏。 兰婆子一见床褥上的血,眉头就打了结。这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上走一遭啊。 “二金家的,咱都生过四个娃了,跟以前一样,你听我口令。”兰婆子轻声说。 “嗯。”许氏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来,来,来,用力……”兰婆子拖长了尾音,仿佛是她在用力挣似的。 “啊…啊…”许氏头上青筋爆起,双手紧紧地攥着身下的被褥。 …… 一个时辰以后 “二金,是我没用,孩子不肯下来!”许氏呢喃,眼角的泪滑落。她满身的汗,头上更像个蒸笼,乱了的头发湿答答的。 “弟,你快出来吧,别折磨娘了!”杜梅泪眼婆娑,她看得出来,许氏这次生产比之前几次都痛苦得多。 …… 又一个时辰以后 “再来一次啊,用力……”兰婆子瞪着眼珠子,似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啊……”许氏叫得撕心裂肺,她的力气却在被一丝丝抽走。 杜梅坐在床头,一只手用面巾擦拭许氏的汗,另一只手被许氏狠命地攥着。 兰婆子一脸的汗,手上沾满了血,她神色紧张地走出屋子,找当家人去了。 杜梅见状,心知不好。她朝杜樱使了个眼色,杜樱出去了。 “老嫂子,二金家的瓜不熟蒂难落,眼见都这时辰了,我也真是没辙,你另请旁人吧,不要白耽误了。”兰婆子心里害怕,二金没了,这弄不好,一尸两命,罪过大了。 “兰婆子,她都生过四个了,怎么还这么难生养?”魏氏的嘴往二房努了一下。 “她这还到日子呢,二金去世,多伤人啊,估摸是动了胎气,今儿,她是摔着了还是气着了?”兰婆子看着魏氏的脸色问。 魏氏脸上青白交替,她心里清楚,许氏今儿不仅摔了也被气了。 “我哪里知道她那些事!没用的东西,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这是存心不给二金留后啊!”魏氏脸上挂不住,骂声越拔越高。 “哎呀,二金诶……”魏氏摆开了哭灵的架势。 兰婆子一见这情形,只好退回到二房屋里。杜樱早回来了,把听到的话告诉了杜梅。 “兰婆婆,我娘真……”杜梅眼红了,忍着。话却说不下去。 第14章 钟毓大夫 “小梅子,你娘这是早产,到医馆请大夫来,比较稳妥些。当然,我肯定还是在这里帮忙的,你放心。”兰婆子看杜梅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魏氏明显是怕花钱,指不上。 许氏的嗓子都喊哑了,眼睛里挣的全是血丝。她气息微弱地说:“兰婶子,到医馆请大夫…要花钱。你别管我,我只要…保住孩子,给二金…留个后。我死了,到阴间…见了他…也有交代了。” 她苍白的脸上绽出一抹诡异的笑意,仿佛真是见着了二金。 “娘,我们不能没有你,弟弟更不能没有你。你等我,我这就去请大夫。”杜梅把许氏软塌塌的手交到杜樱手上。 “二妹,我回来之前,你一定要守住娘!”杜梅擦干眼泪起身出门。 “别,梅子,咱没钱……” “啊!……”许氏话还没说完,又一波阵痛袭来。 “阿奶,我娘要请大夫,你给我点钱吧。”杜梅跪在魏氏面前,魏氏还瘫坐在院子里干嚎。 “要钱,问你娘要去。”魏氏冷冷地说。 办丧期间,魏氏虽躺在床上,却也听了一耳朵。请唢呐班,给杠夫的喜钱,都是许氏体己里拿的。 魏氏当时就想,这些钱肯定是许氏撺掇二金把工钱匿下的。所以,早上她暗许周氏胡闹,现在又不肯拿钱,就是想逼许氏把私房钱拿出来。 “我娘真没有,都给爹用了!”杜梅跪着磕头。 “二金挣多少钱,我心里有数的很!想趁机诓骗我的钱,没门!”魏氏看也不看杜梅满脸的泪和灰。 “我爹才走四天,你们就这样对我娘,要不是周幺妹推搡,她怎么可能早产,你现在又不肯拿钱请大夫,你们当真不怕天打雷劈吗!”杜梅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 “如果我娘和我弟有个三长两短,这以后,谁也别想过太平日子!”愤怒的杜梅用手指在院里指了一圈。 “你还翻了天了,臭丫头,看我不锤死你!”魏氏从地上爬起来,抓起扫把就要抡杜梅。 “闹够了没有,让大金套上牛车,去请大夫!咳咳。”杜世城隔着窗户,低沉地说。 半炷香的工夫,医馆里的钟毓大夫就来了。 钟毓三十岁开外,拎着一个棕色的医箱,他身材欣长,穿一身藏青色长袍,清冷淡漠。 他是外乡人,不过医术了得,十里八乡救治过很多人。他虽是个冷性子,倒也不是不通情理。若遇到经济拮据的病患,他也不强求。诊金能给多少,什么时候给,他似乎也不太在意。但条件好的,那是一分也不能少的。 钟毓推开屋门,一股子新鲜的血腥味让他微微蹙眉。他抬眼看见许氏睡在被子里,面色惨白,气若游丝。 钟毓诊了脉,翻看了下眼睛,二话不说,取出银针,缓缓捻入几个穴位。 “梅子,你去把这参片煮碗水,给你母亲提提气。”钟毓从一个荷包里取出一小撮,杜梅小心翼翼地接过。 杜桃和杜桂一直在灶膛前,锅都是热的,一碗水很快就煮好了。 杜梅小心端着参汤,一路走,一路吹,进了屋,一点一点喂给许氏。 “兰婶,你再试试。”钟毓望了一眼许氏,推门出去了。 “二金家的,咱再使把劲儿,大小子一准就出来了。”兰婆子给许氏打气。 “用力……用力……用力!” “啊……啊……二金!” …… “用力……用力!” “哇……” 一个小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傍晚的杜家沟。 “谁家生了孩子?” “二金家的?” “怎么会,听兰婆子说,不是要等过了年嘛。” “谁知道呢,她家一早跟唱大戏似的,没了男人,哎……” “哎呦,生了个啥?” “是个带把的!” “阿弥陀佛,二金终是好人有好报了。” “这日子过的,我看够呛!” 晚霞烧得火红,三五荷锄归来的妇人驻足唠嗑,眼睛的余光不时瞟瞟杜家的院子。 第15章 通草与鲫鱼 母子平安,兰婆子帮忙收拾干净,得了喜钱,乐滋滋地走了。许氏看着怀里皱巴巴瘦小的孩子,喜极而泣。 “二金,你有儿子了!”许氏喃喃地说。是一种告慰,也是一种希冀。 三个小的一起拥到床边高高兴兴地看弟弟,只有杜梅看着许氏惨白到透明的脸,紧锁眉头。 “1两银子。”堂屋里,钟毓面上淡淡地说。 “你干脆生抢得了!你不过是拿针随便扎两下,就要1两银子,谁家的银钱是天上下雨白捡的!”周氏一听就炸了锅,肉疼,这钱将来可都是她儿子们的。 “要不然,我不收钱,随便给你扎一下。你是想要头昏眼花还是四肢无力?”钟毓轻掀眼皮,睨了周氏一眼。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都怔了。这活狠啊,一枚银针,既能救命也能杀人! “我又没病,扎什么扎。”周氏有点怕,她声音小了下去,身子往后缩了缩。 “去拿!”杜世城一挥手,他咳得厉害,可烟锅子还不离手。 “这那是生孩子,分明生个讨债鬼。”魏氏嘟囔着,极不情愿的去里屋箱子里拿钱。 周氏拔腿想跟上,被婆母的一记狠厉的眼刀定在原地,她只好讪讪地退回到堂屋。 “大叔,我劝你,烟还是少抽或者不抽,你这身子耗不起。”钟毓收起了诊脉的小枕头。 “嗳,抽了几十年,习惯了,跟我老伙计似的,舍不得。”杜世城爱抚着油亮的烟杆。 钟毓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身体是人家的。他不过是个医者,提醒是他的本分,做不做的到,他真就没奈何了。 收了散碎的诊金,钟毓拎起医箱,也不多话,略点点头就出来了。 “先生……”杜梅刻意等在院门口。 “你娘有事?”钟毓疑惑地看着眼前单薄的女孩。 “我娘现在没事,她睡着了。您给她诊过脉,她到底怎样,身体可有大碍?”杜梅眼圈又红了。 “你娘身体无碍,只是这次亏空大了,好好将养着,会慢慢好的。”钟毓撇过脸,不看杜梅,只盯着院外一棵叶子落得光秃秃的大杨树。 “我知道了,谢谢。”杜梅忍住眼泪,屈膝福了福。 “你母亲可喂过孩子了?”钟毓多问了一句,看脉象,他也知道许氏并没有到生产的月份。 “我娘……我娘好像没有奶。”杜梅说的声小下去,她有点害羞在一个男人面前说这个,但这个男人是刚救了她母亲和弟弟的大夫,她转念就坦然了。 “你跟我回医馆拿些通草。”钟毓面上古井无波。 “可我没钱。”杜梅难为情地绞着手指。 “等你以后有了再给吧。”钟毓本想说,不要钱。但面前的姑娘恐怕和她的阿奶伯母不是一路人,不太会想白拿人东西。 “真的可以吗?”杜梅的眼里迸发出惊喜的神采。 钟毓轻轻颔首,只觉得这姑娘笑起来,仿佛天地生色,连天边的晚霞都逊色了,他不禁也牵动了下嘴角的弧度。 一路上,平日里寡淡疏离的钟毓大夫,竟破天荒地教了杜梅一些食补的方子。到了医馆,他不仅给了杜梅通草,又包了些补血补气的红枣枸杞黄芪,杜梅千恩万谢,说定日后有钱了一定来还。 待杜梅步履匆匆回到杜家沟,天已经黑透了。 “嘘,梅子。”杜树隐在大杨树后面,焦急却又压低了嗓音。 “树哥,这么晚,你在这里做什么?”杜梅一下子抱住了窜到她身上的黑妞,轻轻抚摸它。 “给!”杜树把柳枝穿的一串一扎长的鲫鱼伸到杜梅眼前。 “太好了,这是哪来的?”杜梅惊喜地问。钟毓说过,鲫鱼汤最是下奶。她一路上还在琢磨,大冬天的到哪里去捞。 “我在鱼嘴口水窠子里捉的。”杜树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这么冷的天,树哥,真谢谢你。”杜梅想到自家人的冷酷,有点哽咽。 “梅子,梅子,你别这样。其实是黑妞先发现的,我就是把水舀干,捡现成的,真的。”杜树见苏梅伤心,局促起来,也伸手摸摸黑妞的脑袋。 “明天我也到鱼嘴口去看看。”杜梅把黑妞放下,接过鲫鱼。 “好,明天我还和我爹去鱼嘴口河滩上割芦苇蒲草,你到时来找我。你赶紧回去吧,婶子肯定等急了。”杜树带着黑妞走了,黑妞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杜梅。 杜梅抹了下湿漉漉的眼角,在暗影里挥挥手。 第16章 鱼汤 “哇……”是杜桂的哭声。 “你这个败家子,你连碗都端不好,还敢哭?”周氏恶狠狠地骂。 杜梅一进院子,就听见厨房里的声音。她把草药和鱼放在廊檐下的竹篮里,快步走入厨房。 厨房里只要周氏和杜桩两人坐着,其他人的饭碗乱七八糟的放在桌上,显然是吃过离开了。杜桂前襟上洒着黄色液体,杜樱和杜桃正帮她擦,一只碗滚在杜梅脚边。 “姐,不是我摔的,是桩子哥伸脚绊我。”杜桂一看见大姐,就像看见救星。 杜桩也不狡辩,脸红红的只埋头喝糊糊,杜梅知道为摔盆打幡,杜桩记恨上了她。 “重装一碗就是了。”杜梅弯腰捡起了碗,平静地说。 从早上忙到现在,她们姐妹水米未进,这会子闹起来,吃亏的是自己的肚子。 “哼!做饭的时候找不着人影,吃饭的时候,倒知道闻着味儿来了?”今天的晚饭是魏氏让周氏下的厨,她不过做了顿青菜玉米糊糊,就一腔恼火。 “娘吃了吗?”杜梅不想吵架,她累了一天,只想母亲和妹妹们有一口饭吃。 “嗯。刚送了饭,就是娘没奶~水,弟弟饿着哭了一回。”杜樱说。 杜桃转身去锅里装糊糊,却被杜桩一把抢了饭勺。 “桩子哥,你都吃三碗了,我们姐妹一个还没吃。”杜桃委屈地说。 “怎么,你们是大小姐呀,吃饭要请?没得吃,活该。还有,杜桂的那碗被她洒了,她今天不用吃了。”周氏阴恻恻地说。 杜梅出去后,三姐妹一直在屋里照顾母亲和弟弟,周氏做好了饭也不喊她们。还是三房的杜杰和他妹妹杜杏吃过饭,路过二房门口,抱怨今天的饭太难吃。二房的人才知道厨房开了晚饭。 杜梅看了下锅里还有些粘锅剩下的,四姐妹各自凑合吃了点,垫垫饥。 周氏得逞地带着吃的肚子圆滚滚的杜桩,回自己屋去了。 依惯例,三个小的,收拾厨房,杜梅洗红薯。她顺便把鱼收拾干净,留下一点通草,其他药材都让杜樱收到屋里去了。 她们关上厨房的门,杜桂趴在窗户上警惕着看着外面。杜桃烧火,杜梅在锅里把鱼略煎了一下,倒入开水,顿时汤汁泛起了乳白色。她放了些通草,杜桃改了小火慢慢炖。 杜梅往灶膛里的炭火里,丢了四个半大的红薯,杜桃用热灰把它们埋了起来。 不大一会儿,鱼的鲜香就飘散开来,杜梅往汤里拈了一点盐。灶膛里,红薯也差不多焐熟了。 晚饭是周氏做的,她在屋里闻到了鱼的香味,却不疑有他。天寒地冻,她也懒得出来看,只当是隔壁方氏在做饭。 屋里,因为许氏迟迟没有奶~水,杜樱正抱着饿得嘤嘤哭的弟弟在屋里踱来踱去。 “娘,快来喝鱼汤。”杜梅裹带着一股寒气进了屋。 “都是娘不中用。”许氏头上扎着围巾,半倚在床上,眼里水汪汪的。 “大夫说了,鲫鱼汤最补了,娘喝了,弟弟才有的吃。”杜梅已经把一个围裙铺在许氏面前,把汤递给她。 鱼都炖碎了,汤汁白如牛乳,香味浓郁。许氏知道,若自己还不下奶,这拼了半条命生下来的孩子迟早活不成,她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大半碗鱼汤。 “娘,你给弟弟起个名吧。”杜樱说。二房的四个女孩子都是许氏取的名。 “叫杜松可好?”许氏看着窗外,这腊月里,大概只有松树傲雪凌寒吧。她心里更是期翼这个失了父亲庇佑的孩子,能像松一样在霜刀雪剑里勇敢地活下去。 “小松?小松!”杜樱逗弄怀里的弟弟。 “娘,我也做姐姐了。”杜桂更高兴,她正换乳牙,一笑起来,缺了门牙漏风。 “这名字真好听。”杜桃眉开眼笑。 “娘,村里就数你起的名字好。别人家都是叫大丫,招娣。”杜梅也笑。 许氏看着四个闺女高兴的样子,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可心里的担心一点也没有缓解。 “娘,你把汤都喝了吧,冷了,腥。明天我再到鱼嘴口去寻寻。”杜梅递给许氏一截烤红薯。 “去鱼嘴口要小心,你方婶家的小枝就在那没的。”许氏没有接红薯,她看着杜梅,眼睛盛满了不舍和难过,她的女儿才13岁啊。 “没事,娘。钟叔和树哥在河滩上割芦苇和蒲草呢。”杜梅接过空碗,拍拍许氏的手。 杜松在杜樱的臂弯里睡着了。 四个女孩又怕又累折腾了一天,洗漱后,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可这夜还漫长着呢。 第17章 闹腾的一夜 半夜,“哇”的一声,石破天惊。杜松饿醒了,大哭不止。 正屋里的灯亮了,魏氏骂骂咧咧:“没用的东西,连个孩子都带不好。还让不让我们睡觉了!” 杜梅从床上起来,点着了灯:“娘……” 许氏把杜松抱在怀里,解开衣襟喂奶。杜松饿极了,裹得许氏生疼。奶~水可算是有了,却只有淅淅沥沥一点点,杜松吃累了,又睡着了。 这厢还没待许氏躺下,就听到院子里周氏着急地拍打魏氏的窗棂:“娘,不好了,桩子不知得了什么急症,肚子疼得满地打滚!” “今儿是铁定不想让我们睡觉了是吧,小鬼哭,大鬼闹!”魏氏刚迷糊上,又被周氏惊醒,没好气地说。 “娘,您快着点,桩子可不能有事啊!”周氏一向蛮横,在这家里,除了公婆,没怕过谁。杜桩这一疼,简直把她吓得七魂丢了三魄。 到底是孙子,嘴上不依不饶的魏氏披了衣服出来,扶着周氏的手去了大房屋里。 “这是吃了多少玉米糊糊?”魏氏摸着杜桩胀鼓鼓硬邦邦的肚子说。 “三碗。”不明所以的周氏,心里有点发懵。 “你今儿烧的晚饭,水本就放少了。玉米面又是发胀的东西,你给他吃三碗,你这是要他的命呢。”魏氏拿眼刀剜周氏。 “这可怎么办?赶快请大夫来吧。”周氏慌了,不会把肚子撑破吧。 “请大夫,你说得轻巧!今儿二房生孩子花了整一两银子,他这也不值当花钱,饿三天就好了。”魏氏轻描淡写地说完,兀自走了。 周氏那个气啊恨啊。二房的儿子是个宝,大房的儿子就命如草芥? 她一边揉着杜桩的肚子,一边愤怒地说出早就藏在她心里的话:“栓他爸,我要分家!” 杜大金正准备钻回被窝,听到周氏的话,像见了鬼似的,直愣愣盯着她看。 “大半夜的,你说什么疯话,要让爹娘听到了,仔细你的皮!”杜大金半天缓过来,气哼哼地睡下了。 “你是个猪啊,这什么时候了,还能睡的着?”周氏心里的熊熊野火腾腾地往外冒。 “你想怎么着?你就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啊。”杜大金蜷在被窝里嘟囔了一句。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谁敢当面骂我,我就撕烂她的嘴!日子是我过,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周氏知道,要想分家,大金必须和自己站在一边,不然,说啥都是枉然。 “我就整不明白了,这日子过得好好的,你个老娘们咋就想一出是一出了?”杜大金被周氏吵的没了觉,索性歪在床上和她好好掰扯掰扯。 杜桩肚子涨疼的睡不着,杜栓和杜桩也被闹腾醒了,八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周氏。 “你们想啊,三房是奔当官做宰去的,娘老子又抬举他们,更有白花花的租子用,我们自然是没得比。 原来死鬼老二在的时候,你们在一处做活,还有歇脚的时候。现如今,他两眼一闭,登了极乐了,你们爷们四个往后还不得苦齁喽。 再说二房原就是一窝赔钱货,现平白多了个男孩,光生这个讨债鬼就花了一两银子,这以后还不定怎么花钱呢。 我们栓子,眼看着抹过年就18了,早该相看媳妇了。为什么没有一个媒婆上门来提亲,还不是我们上头还有老的,谁家姑娘受得了两重管束? 你爹娘把钱粮看的跟自己性命似的,鸡蛋更是一个都不让吃,全攒着到县城去卖。这一年到头除了年三十晚上有顿白米饭和肉食外,其他的时候,连块豆腐都舍不得买。 这牙齿缝里省出来的钱全都买了水田,爹是越来越做不动,老三根本连锄头把都没摸过,少不得把你们父子四人当牛马使唤。 你说说,这偌大的杜家,是不是单靠我们大房做死做活地支撑?他们都捡现成便宜。”周氏长篇大论的讲了一通,直讲得眉飞色舞、唾沫飞溅。 三个儿子似懂非懂的看着周氏,大金心里被周氏讲得有点动摇,但他一想到杜世城的烟杆打在身上的感觉,立时就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妇道人家,瞎哔哔啥,看把你给能的。 三弟考中了秀才,不是给免了全家的徭役和杂税嘛,这可不就是算他挣的。 二弟就更不要讲了,他活的时候,栓儿他们跟着下地,什么时候做过苦活?他这一撒手,难不成还让他把个根带走?不要说花一两银子,怕是再多点,爹也是不吝的。 我们这一房都是小子,爹娘挣下的这份家业,到时候还不都归咱们的多,眼巴前栓子要相媳妇,咱不是还有点体己嘛,再不济,闲时我再带栓子和柱子出去打打短工。 我家在杜家沟算得上是头一份,哪家姑娘嫁进了我家,都是烧了高香了!” “你就傻吧,有你哭的时候。”周氏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被大金一顿反驳,她也懒得和这个榆木疙瘩较劲。 眼见着窗外的夜色开始泛白,杜桩的肚疼也缓解了些,大房一家终于吹灯歇息了。 第18章 鱼嘴口 杜梅惦记着要去鱼嘴口,很早就起来了,把昨夜的鱼骨和黑乎乎的红薯皮扔进灶膛。等她把两口锅都烧热了,夜里被吵了觉的魏氏才拿了早饭的米来。 杜梅早早的就给母亲送饭,趁人不注意多撇了点米油。许氏倚在床头给杜松喂奶,今儿的奶~水比昨晚又多了些。她脸上漾着母爱,轻抚着杜松皱巴巴的小手。 杜桩昨个吃了苦头,高低不敢再吃饭,只捧着肚子在院子里溜达。杜桂幸灾乐祸地朝他扮鬼脸,他也只是眼珠子往上翻了翻。 吃早饭的时候,周氏另拿了两个红薯包着,说是留着杜桩饿的时候吃。魏氏斜了她一眼,没作声。 吃罢早饭,隔壁的方氏领着七八个村里和许氏交好的大姑娘小媳妇,涌进杜家来看小娃娃。 许氏温良谦恭,绣活尤其出众,她的绣品比县城锦绣轩里最好的绣娘还略胜一筹。 她的花样子雍容典雅,清丽脱俗,哪怕是最新的款式,只要给她看一眼,都能绣出自己的韵味来。所以许氏的绣品特别受追捧,不论是扇面丝帕还是香囊荷包都是抢手货。 但她时常十病九灾,身子不爽利,又有孩子牵绊。二金心疼她,宁愿自己多做工,也不要她熬坏眼睛身体,所以在这项上一年也挣不出什么钱。 许氏性子柔顺,但凡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向她请教绣活,她都不吝传授,久而久之,她在村里的人缘极好。 乡人都是朴实善良的,大家都不空着手,有的给了几个鸡蛋,有的给了自家做的饼。方氏是近邻,又与许氏最好,她送了一包红糖,这可是稀罕东西。 方氏前段时间给县城的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绣嫁衣,得了许氏的不少指点。昨日交货,东家高兴,多赏了钱。方氏惦记许氏的好,本是想买下红糖预备着,没想到,她擦黑回到家,就听说许氏生了。 一屋子人笑笑闹闹,杜梅嘱咐妹妹们给这些姐姐婶子们倒水,陪着说话。她自己背上竹篓往鱼嘴口去了。 鱼嘴口,呈喇叭状,是射山湖的尾梢,射山湖是射乌山下的一个野湖,主要是一些小的支流和山水汇集而成。湖水顺着河道蜿蜒流入射山河,再穿过清河县城而去。 鱼嘴口往上就是一大片河滩,约有十多亩。一到夏天,乱糟糟长满比人还高的芦苇和蒲草,更有野草肆掠,爬的到处都是。 河滩紧挨着杜家的水田,这三亩田只有两亩是买的,剩下的一亩是杜世城带着两个儿子和杜钟硬开出来的,所以这块田的野草最多,也最难清理干净。 这三亩水田往北有片山林,是射乌山脉的一部分,村里分给杜家的,满山黄土,除了野竹子和不成形的杂树,啥也不长。阴阳先生正是看中了此处,选做了杜二金的墓地。 杜梅赶到鱼嘴口,杜钟和杜树已经割倒了一大片芦苇蒲草。 过了年,春季雨水就要多起来了,他们父子住的茅屋,屋顶还需要翻修加固一下。不然,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连个干燥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呜。”黑妞第一个发现杜梅,像一支箭似的向杜梅飞奔过去,一头扎进她的怀里,杜梅被它冲得后退了两步。 黑妞伸着舌头,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她。杜梅笑着摸它的脑袋,黑妞身上的毛发油亮发光,像匹上好的锦缎,摸在手上又滑又暖。 “梅子,你来啦!”听到动静的杜树直起腰,笑容和煦。 “钟叔,树哥。”杜梅拔腿向他们走来,黑妞在她腿边左绕右绕。 “水窠子在那边,我早上看过,好像没鱼。”杜树摸摸后脑勺,脸上一片懊恼之色。 “我再看看,或许这会儿有了呢。”杜梅笑笑。 水窠子其实就是小水坑,水大的时候,有鱼游进去,水落了,鱼游不走,就被困住了。 从河滩到湖里有很大一片区域都是浅水区,大大小小的水窠子少说也有十来个,杜梅捡近的看了看,湖水很清,几乎一眼见底,真如杜树说的,没发现有鱼。 杜梅有点怅然失望,她抬眼四处望望,只听得风吹芦叶哗哗做响。 高大的芦苇挡风,根部已经可以看见窝在芦苇叶下,一丛丛娇嫩碧绿的荠菜和马兰头。杜梅埋头挖起来,折断的汁液弄到她手上,一股新鲜的草浆味道。 不知不觉,杜梅就已经钻到了芦苇深处。突然,眼前五彩斑斓的一闪,一只受惊的野鸡咕咕的腾空飞起,它朝着河滩的方向落了下去。 杜梅也顾不得野菜了,拔腿追出来。这要是抓住了,她娘就有的吃了,弟弟的口粮也有了着落。 比她反应快的是杜树,他听见咕咕的叫声,又见耀眼彩芒一闪,他攥着镰刀就跑了过来。 然而,还有比杜树更快的,那就是黑妞,只见黑妞一路撵着野鸡跑进了山林。 杜梅和杜树彼此看看,站着没动,他们肯定追不上的。 灵机一动的杜梅,转身又钻回到发现野鸡的地方寻觅。 既然有野鸡,肯定有窝,窝里会不会有蛋? 她兴头头地找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难道这只野鸡是来闲逛的? 杜梅提起背篓走出芦苇荡,她又到水窠子里看看,连条手指长的鱼都没有。 “你的手!”杜树满眼心疼。 杜梅这才感觉到疼,低头一看,她的两只手上全是小口子,血渍凝结了,横七竖八的红道道,颇为吓人。 肯定是刚才着急追野鸡,被芦苇叶划的。干透的芦苇叶就像开了刃的小刀片,一不小心就会被割伤。杜钟和杜树割芦苇都是戴着手套的。 “没事没事,就是没逮着,可惜了。”杜梅把手藏到身后。 杜梅抬头看看日头,估摸着该回家烧饭了,三个小的在家,烧火煮饭没问题,可这野菜还在这里,无菜下锅啊。 杜梅回到家中,一股高粱米饭的味道飘了过来。 很意外,居然没有人出来骂她回来得晚了。 第19章 立规矩 见大姐回来了,三个妹妹齐齐围拢过来。 “大姐,我看你没回来,就自个做主在饭锅上给娘蒸了鸡蛋羹。”杜樱绞着手指说。 “嗯,我刚好没捞着鱼。”杜梅拍拍杜樱的手。 “可……”杜樱欲言又止,给她们母亲加菜,是偷偷的。要是被大房发现了,又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来。 “没事,鸡蛋是婶子姐姐们望月子给的,大伯母想作妖也作不起来。”杜梅知道她的担心,一边安抚,一边把竹篓里的野菜倒了出来。 四姐妹头挨着头,快速地把野菜挑拣干净。杜梅手上的伤,三个小的也有过,见怪不怪。 杜梅去河里淘洗野菜,杜樱心里老是不放心那碗鸡蛋羹,决定先端出来给母亲送饭。 “咦,你们偷吃什么!”周氏闻着饭香,刚好看见杜樱把汤勺放在鸡蛋羹里。 “这是我娘的!”杜樱一转身挡在灶台前,杜桃杜桂也如临大敌地围过来。 “好啊,你们偷鸡蛋!”周氏抽抽鼻子,她很肯定的判断,那是一碗金黄蓬松的素油蒸鸡蛋! “我们没有偷,这是早上来看我娘的婶子姐姐送的!”杜樱急得声音尖尖细细的。 “就是,就是。”杜桃和杜桂两人小下巴直点。 “既然是白送的,我就来尝尝。”周氏馋得简直无耻了。 “哎呦!”就当周氏欺三个小的个矮,居高临下准备拿汤勺舀蛋时,她的头发被人从后面生生地拉住了。 “连坐月子的饭食,你都想吃,你还是不是人!”杜梅紧紧拉着周氏的头发不松手。周氏护疼,头直往后仰,哎呦哎呦叫唤个不停。 “撒手,快撒手!”杜栓三兄弟闻声赶来了。 挣脱的周氏恼羞成怒,转身就是一个耳刮子向杜梅招呼过去,正在这时,气急的杜桂像个小炮弹似的,一头撞在周氏的肚子上。 周氏被撞的直往后退,没打到杜梅,自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带着一路的桌椅板凳,稀里哗啦倒了一片。 杜栓见他娘吃了亏,一把拎住杜桂就要打。 “你敢!”三个姐姐同时发声。 “怎么,你们四个要一起上啊,我们兄弟仨只要一个就能把你们打的满地找牙!”杜栓轻蔑地说。 杜栓已经是一个成年人的身量了,下地干活练就了他一身结实的肌肉,17岁,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杜柱跟在后面轻笑,杜桩肚子明明很难受,却又想笑,面上的表情异常扭曲。 “我看谁敢!小兔崽子,翻了天了!”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与此同时,杜栓的额头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烟杆。 “啊!”猝不及防,杜栓疼得大叫。杜柱和杜栓吓了一跳,连忙逃开。 “爹、爹,都是二房臭丫头的错,是她先撞我的。”周氏上前拦住杜世城,指指杜桂,又指指地上的狼藉。 “二金已经没了,你这样闹,是什么意思?”杜世城瞥了眼倾倒的桌椅板凳,又扫了扫杜梅姐妹,心里明镜似的。 “爹啊,你可不能太偏心,杜栓可是你的长房长孙呐。”周氏眼见着杜栓的额头肿起个大包,就像长了个红犄角。 “是谁,也不能坏了这家里的规矩。”杜世城把“谁”字的音咬得很重,仿佛是在噬咬那个破坏家庭和睦的罪魁祸首。 “愣着干啥,炒菜吃饭!”杜世城在鞋底上磕了磕烟锅子,转身出去了。 周氏没讨着便宜,她心里的恨意又加一重。她怒瞪了杜梅姐妹一眼,恨不能用眼刀子把她们生剐了。 架火烧柴,两道少油寡盐的野菜很快炒好了,又另炒了一大盆雪里蕻腌菜,一起端上了桌。 除了许氏坐月子在自己屋里吃,三房人都在厨房干坐着,杜世城和魏氏没来,谁也不敢先吃。这是在立规矩,警告意味明显。 “爹娘这是怎么了,都过了午时了。”杜三金搓搓手。 “这天天的,没个消停时候,难怪爹和娘不想吃饭,这是被气着了!”谢氏拿出帕子在手上绕着玩。 杜梅心里惦记着下午再去看看鱼嘴口,这不过吃个鸡蛋羹都闹出一折戏来,她娘想在公中里吃一点特殊都是不可能了。不过阿爷这么镇一下也好,以后,她再另外做鱼汤给母亲吃,大房大概也不敢怎么样了。 杜世城和魏氏终于来了,许是饿过了头,每个人都埋头吃饭,安静的,只听见饭菜的咀嚼声。 “大金,你明天把牛车套上,我上县里去一下。”突兀的,魏氏开口道。 第20章 意外的收获 “嗳。”大金嘴里包着饭,含糊不清地应着。 “三金家的,明儿你陪我去一趟。”魏氏转过脸,看着谢氏说。 “行,娘。”谢氏答应得爽快,心里却犯嘀咕。这眼见着马上过年了,老太太到县城做什么去? “娘,我也和你去。”周氏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跟着总没错处。 魏氏白了周氏一眼:“我又不是去县城吃啥山珍海味,你跟着做甚?” 周氏被婆母嗤得肉疼,她好吃不假,但她能做活啊。哪像二房病西施似的,拿个绣花针都嫌累,更不像三房净知道讨巧卖乖。 “娘,您看,进了县城,大金要看着牛车,不方便跟着,我有力气,做啥都行。”周氏赔笑道。 “那行吧。”半晌,魏氏应下了。 杜梅一直若无其事的吃饭,她管不了她们做什么去,她要紧的,是怎么给母亲做出碗汤来,不能断了弟弟的口粮。 吃了饭,谢氏随着魏氏进了主屋,周氏腆着脸跟着,魏氏想拦,却又作罢了。 “既然你非要来,就一起看看吧。”魏氏从箱笼里拿出个手帕包裹的东西,一层层打开,赫然是那日从杜梅身上抢的黄疙瘩。 “这……这到底是个啥呢?”周氏盯着瞧。 “三金家的,你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你瞅瞅。”魏氏把黄疙瘩往谢氏面前推推。 谢氏这时才得以仔细观看,这黄疙瘩金灿灿黄澄澄的,扁平方正,圆润喜人,上面还铸有两个字“永和”。 谢氏轻轻拿起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周氏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她,仿佛一眨眼,黄疙瘩就会被谢氏剜了一块去。 “娘,我估摸着是个金锞子,不过,也可能是刷的黄铜水。”谢氏把黄疙瘩放回帕子上,她不敢把话说死了,因为她也没见过真金。 “这要是金的,杜梅那丫头从哪偷的?”周氏刚想摸一下,魏氏就卷起了手帕。 “怕是她说的话是真的。”谢氏看了眼魏氏。这要是块真金,翻遍真个杜家沟,哪家也没有啊,上哪偷去? “乖乖,还真天上掉馅饼嘞。”周氏乍舌。 “是不是真的,还两说呢。”魏氏看不上周氏贪财的嘴脸,却看不见自己同她是一个模样。 “对了,我二嫂家的大侄子在县里万富钱庄里做学徒,到那里找他,一验便知了。”周氏一拍大腿,惊惊乍乍地说。 “那行,明天带去验验。”魏氏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我乏了,你们去吧。”魏氏打发两房媳妇出去,把黄疙瘩又收到箱笼里。 周氏心里那个美啊,这块金,那得买多少好东西啊。可转念一想,再多也到不了自己的手,办不了自己想办的事。她心里突然懊恼,自己当初为什么傻乎乎的就把金子交出去了。 且不说周氏万般纠结,只说杜梅吃了午饭,把碗留给妹妹们刷,自己又出门往鱼嘴口去了。 冬日天干物燥,芦苇和蒲草干透了,早上割下的芦苇和蒲草已经被杜钟和杜树挑回家了。河滩上突然少了块遮蔽,显得空旷了不少。 水窠子还是早上的样子,连个水泡都没有。杜梅泄气地蹲在水边,晚上看来只能再蒸一碗鸡蛋了。 “梅子!”杜树隔着老远,就兴奋地喊。黑妞更是像支离弦的箭一样,朝她飞奔而来。 “梅子,黑妞早上逮到只野鸡!”杜树跑得呼哧带喘。 “真的?”杜梅转头,一脸惊喜。黑妞正两只爪子搭在她的身上,享受着抚摸。 “嗯嗯,你早上刚走,黑妞就回来了,鸡还是活的,我藏在芦苇荡里呢,马上给你拿。”杜树钻进芦苇荡,一会儿就提了只肥大的灰褐色野鸡出来。 “早上,我明明看着是只公的。”杜梅疑惑。公野鸡羽毛艳丽,有长长的尾羽。 “我也纳闷呢,可这真是黑妞捉的。”杜树把野鸡又捆得结实些,放到杜梅的竹篓里。 “那是黑妞找到野鸡窝了?”杜梅看着黑妞,黑妞圆溜溜的眼睛也看着她。杜梅更想得到野鸡蛋。黑妞仿佛听懂她的话,咬着她的裙边,拽着走。 “树哥,我跟黑妞去看看。”杜梅对杜树说。 “我和你一起去。”杜树提着镰刀说。 “你快点割吧,看这天,明天说不定要下雨,我去去就回。”杜梅边走边扭头说。 “你快点回来,我一直在这等你!”杜树也是两难,杜钟在家里编芦席,让他再出来割点,要是他跟杜梅跑了,这活还得他爹来做。 跑在前面的黑妞,偶尔停下来等杜梅。跑过了杜家的山林,就进入射乌山的主山脉了,山势逐渐陡峭起来。 黑妞带路,走到半山腰,趟过一条山泉水,杜梅只觉得进了一个薄雾缭绕的地方,丝丝缕缕的如梦如幻,而且此处居然比外面温暖,地上的野草都比外面长的茂盛鲜亮。 黑妞在一处灌木丛中停住,呜呜地叫。杜梅上前一看,一个绒草和鸡毛做的窝,里面安静的躺着十来个野鸡蛋。 野鸡已经被捉住,鸡蛋也不要留了。杜梅连窝一起端,数数,居然有十五呢。加上早上别人送的,她母亲差不多可以保证每天有一个鸡蛋吃。 杜梅又四处找找,并没有什么更多的发现。她对这雾生了好奇心,一直循着找,居然在一个隐蔽的山坳里发现一处天然的温泉水,旁边的山体上还有几个不大的洞,只是洞口被杂草掩盖住了,轻易看不出来。 这几日气温异常,有点阳春三月的感觉。杜梅一路跑上来,已经出了一身汗。这个地方人迹罕至,她想都没想,就放下竹篓,脱了衣服,泡进温泉里,只把头露在外面。黑妞趴在岸上看着她。 这露天温泉水少说也有四五十度,在这寒冬腊月里,泡着可真是温暖解乏。杜梅转了身和黑妞说话,黑妞却抬头往高处的一棵树低沉地吠了两声。 第21章 不打不相识 楚霖今天心情极其不爽,赵吉安一早就来报,说太后娘娘已经择了苏尚书令家的嫡女苏慕云做侧妃。这身份地位,哪里是侧妃,就是等着他行冠礼后直接升做正妃。 楚霖虽然知道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但他心里就是有那么一点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被摆布,被愚弄。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小期待,比如那双澄净明亮的大眼睛。 楚霖高卧在一棵百年大松树的枝桠上,绵密的松针遮蔽着他一身白袍半肩银甲,他微闭着眼,听松涛阵阵。 远远的有一群人跑过来,穿着一样的制式衣服,都是巡京营拉出来训练的军士。 “妈的,我跑不动了。”一个面带桃花身形瘦削的青年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得怕不是要把肺掏出来了。 “我不是说你,宋少淮,你少去点怡香院,当心把身体掏空了。”一个剑眉星目的健美少年原地跑动着。 “你懂个屁啊,袁瑾年,你爹把你管傻了吧,你怕还是个雏呢。”宋少淮猥琐地笑道。 “看你嘴臭的,讨打……”袁瑾年气得要挥拳头,被旁边一个铁塔似的少年拉住了。 “我想我奶了,我都5天没吃她做的肉包子了。”铁塔少年将身体往棵树上一靠,树叶被震荡得扑簌簌直落。 “瞧你那点出息,铁黎,等回京,我请你到醉仙楼吃最好的蟹黄汤包,保证你啊,打十个嘴巴子都不丢。”宋少淮嘴虽欠,却是豪爽的人。 “真的?”铁黎瞪大了眼睛,蟹黄汤包可是要十文钱一个呢。 “骗你是小狗。苏默天,你做个证。”宋少淮嘴里嚼着草棒,指着另一个清俊青年说。 “赶快跑完这10圈吧,赵吉安可不讲人情。”比他们年长几岁的苏默天说。 “嘁!怕个吊,老子跑不动了,他能咋的? 把老子拉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跑山玩呢?腿上还要绑十斤铁片,折腾谁呢。扛燕王的牌子,了不起他了。 再说燕王,不就仗着是皇帝的亲弟弟,太后最小的儿子嘛。他也不回自己封地去,硬赖在京城,架子还大,凡人请不动。你,你,你,你们谁和他玩过呀,眼梢子都不带看人的。 谁不知道咱巡京营是个摆设啊,皇宫里有金吾卫执守,出城十里有十万虎威军护卫,整个江陵城固若金汤,我们算个屁啊。”宋少淮一口吐掉了嘴里的草棒棒。 “是个屁,也要放个响的。”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白袍银甲的楚霖从树端翩跹而下。 “殿下。”苏默天、袁瑾年慌忙抱拳行礼。 “殿下。”铁黎身高体大,动作慢了半拍。 “殿下。”宋少淮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潦草行礼。 “看来,你们很不服气。”楚霖负手而立,半肩银甲,泛着清冷的光。 “不敢不敢,只是燕王殿下躲在树上偷听算怎么回事?”宋少淮不屑。 “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行得端坐得正,怕什么偷听!本王早已在此,倒是你们偷懒懈怠,察觉不出我的气息,这该如何处置?”楚霖语意威严。 “要罚就罚我一人,与他们无关,是我跑不动,拖累他们。”宋少淮倒是讲义气。 “你少说两句。”苏默天拉拉宋少淮的衣袖,低声说。 宋少淮张张嘴,没发出声,到底是把那张招祸惹灾的嘴闭上了。 “本王知道,你们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不服气。这样吧,你们若赢了我,立刻拔营回京,再不提训练的事。若不能,你们就在此老老实实地练,如何?”楚霖挑了下剑眉,下战书。 “若是我们一起上,难免被说以多欺少,若是我们轮流上,又要说我们是车轮战。这样吧,我们推举一个人和你比试,这样比较公平。”宋少淮见楚霖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又是皇亲贵胄,暗想他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眼高手低罢了。 “你说的任何一种都可以,来吧。”楚霖一撩衣摆,掖在腰带上,摆出了迎战架势。 “谁来?”除了铁黎,其他三人凑一起嘀咕。 这是位王爷,赢了他,小王爷的面子挂不住。输了,自己还得留在这里遭罪,真是两难了。 “我来!”铁黎憨憨地说。他就是个武痴,见着比武就走不动道。 他素有呆霸王之称,天生神力,常使的兵器是家传的一对流星锤,重有八百斤。他耍起来,呼呼带风,沾上的,轻者重伤,重者毙命。纵使这会儿,没有称手的兵器,光他那蒲扇似的大手,也能轻易取人性命。因他比试起来,不知轻重,连累将军府的俸禄银子都赔了医药费,所以在霸王前面多加了呆字。 “好,来。”楚霖笑道。 “别……”苏默天心叹不好,这万一出点差池,可如何交代。但为时已晚,铁黎已经冲出去了。 铁黎使的都是硬功夫,横斩竖劈,掌掌生风,拳拳到位,周遭的小树都遭了殃,齐齐被折断了。楚霖并不与他正面交手,闪躲腾挪,把庞大的铁黎累得气喘吁吁,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接下来,楚霖发动反击,铁黎身形笨拙,楚霖绕着他,出拳又快又准,但都是点到为止。眼花缭乱间,楚霖的手刀已经停在铁黎的喉结处,胜负已分。 “铁黎甘拜下风。”铁黎拱手行礼。 “承让。”楚霖扶住铁黎下拜的姿势。 “殿下威武。”苏默天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燕王神武。”宋少淮与袁瑾年亦低头抱拳。 “宋少淮,20岁。中书令的大公子,宋贵妃的胞弟,袁老太君的心头肉。却偏偏喜欢流连秦楼楚馆,怪诞恣意,可谓是京中纨绔中的纨绔。你爹把你送来巡京营拘着,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袁瑾年,17岁。刑部侍郎的次子,家教严明,武学师从大家,兵法机关术更是了得,天赋异禀,造诣卓然。你大哥已入了翰林院,你入巡京营历练,可是准备从武? 你们两人论起来,还是表兄弟呢,看着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呢。 铁黎,16岁。开国大将军铁战嫡孙,你父亲铁冀十多年前平叛身亡,那时,你大概才刚刚出生吧。军营是你的宿命,巡京营太小了,他日大鹏展翅,定是非九天不飞。 至于苏默天,你是苏尚书令的嫡子,22岁的年纪,已连中两元,若无意外,今年的状元也非你莫属,可你却入了小小的巡京营,这是做何道理?”楚霖背手而立,看着他们,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四人俱是一惊,虽然他们的身份背景不是什么秘密,但在短短5天里,没有正面和他们接触过,就能把他们的家底报出来,也是下了真功夫了。可见在他们训练的时候,这个寡言的家伙一定是偷偷关注他们的。 “我不仅知道你们几个,其他巡京营的将士我也了如指掌。”楚霖看着他们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说。 “殿下英明。”四人立刻规规矩矩地行礼。 “入了巡京营,你我都是同甘共苦的兄弟,不必如此繁文缛节。你们要记得,哪怕是屁,那也必须是个响屁。”楚霖笑起来,瞬间周遭有了阳光暖意。 “对,响屁。”宋少淮跟着说了一句。其他三人抿嘴偷笑。 “向着赵吉安,跑!”苏默天带头,其他依次跟上。 “我们啥时候回家?”铁黎跑在最后,不甘心地回头问。 “三天以后。”楚霖扬声。 “吃蟹黄包,你来不来?”宋少淮痞惯的,纯自来熟。 “好。”楚霖扬起薄唇,轻笑。 看着四人组哐当哐当跑远了。楚霖想,这个苏默天应该是马上要嫁入燕王府的苏慕云的兄长吧,可他为什么不直接通过科举入仕途呢。他一时间想不明白,甩甩头,丢到脑后去了。 楚霖和铁黎打了一架,出了汗,心情好了一点,他想去泡会儿温泉。 前几日,他修炼轻功,兜山跑了一圈,发现了一处隐蔽的温泉。难怪此处叫射乌山,难道是后羿射日的地方,日没土中,而后出汤? 运起轻功,足下轻点,几个起落之后,楚霖已经看见山坳里的白雾,只是今日的白雾似乎比往日稠厚些。 楚霖立在一处高枝上,视角很好,山坳里的温泉一览无遗。只是有雾遮着,有点朦朦胧胧。 楚霖峰眉微蹙,温泉池里有个人?水面上有一个黑乎乎的脑壳背对着他,巡京营的?不太像,几个刺头刚刚和他不打不相识,其他人不可能冒着违反军令的危险偷跑出来。 倏然,太阳穿出云层,将金芒如碎金般洒落,那层如梦如幻的白雾消遁无形。 池里的人转过身,一张白皙的瓜子脸,一双含雾带雨的大眼睛,莹白的双肩微露。楚霖呆了呆,那双眼,在他梦里,脑子里,心尖上出现了太多次。他凤眼微眯,眸色幽深。 太远,池里人不知说了句什么,温泉池边的一块黑石动了一下,阳光照耀在它油光华亮的皮毛上,光耀夺目。那是一只纯黑的狗,它明显开始躁动不安,朝着高枝警告般地低吠。楚霖见到它,嘴角扬起了笑意。 阳光正好,泉水清澈,池里人只穿着被水浸透的白色小衣。隐约显露出前胸的小馒头和瓷白的后背,楚霖的脸腾腾地烧起来。 他吸了口气,背转身去,暗骂自己一声,这明明还是个没长开的孩子,自己怎么这般没出息。 正在此时,他敏锐地感觉到有人运功往这边来了,他急急地转身迎了上去。 “爷,你……没事吧。”赵吉安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的主子,除了脸色有点红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等他听到打斗,赶到现场,除了一地狼藉,就瞥见一抹白影跃上了树梢,他急急追来,确认了无事,心下安定。只是主子这脸怎么红成这样? “从今日起,方圆五十丈内划为禁地,尤其不许巡京营将士进入。”楚霖沉声命令。 “是。”赵吉安早就习惯了楚霖答非所问。 赵吉安伸头往里望望,这里发现温泉,他还陪主子来过两次,怎么就……嗯,肯定是爷的洁癖犯了,不想别人也来此泡温泉。 楚霖纵身往山顶去,赵吉安卯足了劲跟着。山顶,北风猎猎,由上而下俯瞰,农田村舍,渺小如棋。 “吉安,这里是清河县地界?”楚霖莫名问了一句。 “是,往东就是了。”赵吉安指了指远处,运目看去,城郭轮廓模糊。 楚霖往那农家村舍多瞟了两眼,足下一错,往营帐处跃去。 第22章 泼皮无赖吵上门 杜梅在温泉里泡得浑身通泰,眼看日头冒了一下,又很快隐了。山里暗,雾气又笼了上来,黑妞在旁一直不安地叫。于是,她麻利地穿上衣服,背上竹篓,一路做了记号。下了山,杜树还在河滩上割芦苇等着她。 “树哥,你看。”杜梅把窝和蛋拿出来给杜树看。 “嗯,怎么去这么久?我正担心你呢。”杜树看着笑起来的杜梅,眼睛亮晶晶的。 “爬到很高的山上呢,我还到其他地方去寻了寻。”杜梅伸手往高处一指。不知道为什么,她没告诉杜树,她在山里发现了温泉。 “你快回去吧,这是我帮你挖的野菜,不然你奶又要骂你。”杜树指着地上一摊绿色说。 “我早上挖的还有呢,你留着和钟叔吃。”杜梅哪好意思要杜树的野菜,他们父子俩的日子比她们还艰难呢。 “我们也吃不了这么多,你拿着。”杜树不由分说,把野菜都放到杜梅的竹篓里。 杜梅拿出了5个野鸡蛋递给杜树:“我娘坐月子呢,我只能给你5个,谢谢你上次帮我捞的鱼。” “我不要,我不要,你拿回去,给婶子补补。”杜树连连推辞。 “给钟叔吃,我看他老咳嗽。”杜梅把鸡蛋放在地上,拔腿就走了。 “哎……”杜树无奈。 黑妞把杜梅送到院外大杨树下,又一溜烟回去找杜树。 杜樱正站在厨房门口着急地张望,见杜梅回来,忙迎了上去。 “姐,你真把我急死了,晚上给娘做什么吃?”杜樱悄声问。 “回厨房说。”杜梅拉着杜樱的手腕疾走。 看见杜梅从竹篓里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了野菜,摸出了野鸡蛋和草窝,最后更是拽出了只肥硕的野鸡。三个小的眼睛都直了! “妈呀,我还是头回见这么大一只肥鸡。”杜桂小心地摸着野鸡光亮的鸡毛,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这要是熬一锅汤,我们抢不过大房的。”中午为一碗鸡蛋羹,都闹得鸡犬不宁。这晚上再熬一锅汤,杜樱简直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情形。 “不怕,阿爷已经教训过栓哥了,他们不敢再闹。”杜梅开始烧水,准备杀鸡。 四姐妹开心地忙起来,很快,厨房里就飘出了诱人的鸡汤味道。 这香味,整个杜家沟人都闻到了。 “败家的,今儿是过年还是咋的?”闻着味儿的魏氏从房里出来。 “你们把我的鸡给炖了!”魏氏揭开锅盖,看见一锅白花花的鸡肉上飘着黄油,心里那个肉疼啊。 “阿奶,是我在河滩上逮到的野鸡。”杜梅不想牵扯杜树和黑妞,要打要骂,她一个人受着就好了。 “这野鸡不比家鸡,它会飞,你说逮就逮着了?”魏氏下垂的三角眼里满是狐疑。 “你看大姐的手。”杜桂心疼地把杜梅的袖子往上撸了撸,满手的血道子。 “阿奶,不信,你瞧。”杜樱跑到厨房墙根处,抓了把湿漉漉的野鸡毛递到魏氏眼前。 魏氏抬手一巴掌把鸡毛拍落,她依然不放心,赶忙到鸡窝里去点数。因为天黑了,鸡都钻到窝里去了,她就把头伸进去瞧,沾了满头的蜘蛛网和灰尘。所幸一个都不少,她这才放了心。 大房中午为了碗鸡蛋羹被当家的立了规矩,周氏不敢到厨房来闹事,但那鸡汤的味道实在太诱人了。连肚子涨得什么都不想吃的杜桩都直咽口水。 晚饭是荠菜玉米糊糊,一大家子人十来口人,除了杜梅姐妹,其他人都吃得心不在焉,谁想在一屋子鸡汤味里吃拉喉咙的玉米渣渣啊。 “那个,梅子,后天是你爸头七,留点孝敬他。”杜世城把碗里划拉干净,舔舔嘴唇说。 “嗳。”杜梅闷声应下。 周氏抬头看看公爹和婆母,他们都没要吃,她更不敢开口,早上杜栓额头上挨的那一烟杆,现在还肿着呢。 “杀千刀的啊,你这是要了我的老命喽!”院门外传来一个老妪的哭骂声。 周氏第一个跑到外面去看,只见村里的泼皮无赖二愣子的娘曹氏正对着他家捶胸顿足。 “你这是做什么?”周氏皱眉问。 别看曹氏年近五十,却是和周氏平辈,她男人和大儿子前几年生病死了。她本是个要强泼辣的人,因为穷,愈发蛮不讲理起来,连带着把小儿子也教坏了。村里正经人家,宁愿吃点亏,也不想招惹这家搅祸精。 “你家吃的鸡,是我家的!我的个乖乖啊,你死的好惨啊。”曹氏见有人出来,来劲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条腿乱蹬。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二愣子死了。 曹氏的骂声哭声把正吃饭的街坊四邻都引来了,还有人直接端着饭碗,边吃边看。乡野之地,看人吵架,也是一个乐子。 周氏一听是来闹架的,心里憋着乐,巴不得看二房笑话。她屁颠颠地回到厨房,假装害怕地说:“爹、娘,不好了,曹老太来闹了,说鸡是她家的。” “理她做甚!”杜世城看着周氏眼里那一抹幸灾乐祸的贼光,别过脸说。 周氏碰了钉子,只好讪讪然坐着,还不时回头听听外面的动静。 “怎么的啊,是死绝了?有胆偷吃我家的鸡,没胆出来啊。”随后而来的二愣子比他母亲骂得更不堪。 二愣子的话,一下子戳到了杜梅的痛点。她噌的一下站起来,气鼓鼓地就出来了。 “你嘴巴放干净点,谁偷你家鸡了?”杜梅站在院门里说。 “我家鸡没了,就是你偷的!”二愣子也不含糊,抻着脖子叫。 二愣子30岁了,小时候长僵了,瘦不拉唧的个子只相当于十四五岁的少年,却顶着个大人的脑袋,像根筷子上插个大面团,头重脚轻,看着非常滑稽。 “你家养的起鸡吗?”一个邻居接口道。 “你家连耗子都搬家了,还有鸡的吃食?”另一个邻居揶揄。 “去去去,有你们什么事。我家的那只鸡,就是我兄弟,我不吃,都得给它吃。”二愣子说得煞有介事,引得旁人一片哄笑。 “那你们说,你家鸡是啥颜色的?”杜梅知道跟这个无赖说不清,还不如让他们自露马脚。 “黑色的。”“黄色的。”母子两人抢着说,一只鸡两种颜色,又被邻居嘲笑了一回。 “我家炖的是我在河滩上捉的野鸡,既不是黑的,也不是黄的。”杜梅抓了一把鸡毛扔到院外。 “哼,我家鸡没了,就是你偷的。活要见鸡,死要见汤。你说啥都没用,赶快把鸡汤还给我……啊!……”二愣子话还没说完,就发出一声鬼叫。 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两只爪子搭在他身上,一截拖的老长的舌头,正对着他的脸大喘气。黑妞鼻子里的热气,刚好喷在二愣子鼻子上,只怕一眨眼,鼻子就会被它咬下来,当点心吃了。 “黑妞。”杜梅叫了一声,这个泼皮无赖,不值得搭上黑妞。 “侄媳妇,你给楞子他爹留点脸面。大晚上的,大家伙,别看大戏了,都回吧。”杜世城披着棉衣,抽着烟出来了,烟锅子在暗夜里一明一灭。 二愣子原名杜楞。曹氏被杜世城说的,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害臊,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嘴里依旧嘟嘟囔囔。 二愣子被黑妞吓得差点尿裤子,他顾不得他老娘,急急地转身逃走了。 加了黄芪的鸡汤小火熬了一个时辰,汤浓肉烂。许氏端着香喷喷的鸡汤,看着地上站着的四个女儿,眼泪扑簌簌地直掉。 “娘,你怎么了?”杜桂偎上来。 “没事,娘高兴的。”许氏用一只手擦泪。 “娘,你坐月子呢。别哭了,会落下病的。”杜梅把面巾子递给许氏。 “你的手怎么了!”杜梅的手上纵横交错的小口中,因为风吹水浸,都张着口,有的还渗出了血。 “没事,芦叶划的。”杜梅看许氏又要伤心,忙把手交握着,手背朝下。 “桌子上有哈喇油,晚上洗漱了,抹在手上,女孩子的手,不能伤。”许氏忍了又忍,把眼泪逼回去了,缓缓开口道。 “嗯。娘,快喝吧。”杜梅看着杜松在包被里安静地睡着了,心里觉得做什么都不辛苦。因为她答应过爹,会照料母亲,顾好弟妹。 鸡汤里除了放了一星点儿盐,没有其他任何佐料,不是杜梅不放,而是厨房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可就是这样,鸡汤依然是鲜美异常。许氏喝了一整碗,又吃了些鸡肉。 杜樱把剩下的鸡汤装在一个砂钵里端到屋里,她怕极了大房,怕他们半夜起来把鸡汤偷吃了。 “杜桂,你也喝一碗汤吧。”杜梅舀了一碗。 “我晚饭吃得饱饱的,我不吃,留给娘吃。”杜桂不过7岁,她明明非常想,却懂事地强忍着。 “桂子,多吃点,长大个儿,就能帮大姐干活了。”杜梅哄她,把汤递到她的手上。 杜桂低头轻抿了一口,一股鲜香直窜咽喉,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汤。 装鸡汤的碗在四姐妹手中挨个传过,最后落到杜梅手中。 “大姐,你喝一口,真的特别香。”杜桂见杜梅只是看着,并没有吃。 “好,姐喝一口,剩下的,你都吃了吧。”杜梅喝了一口,果然口齿生香。 杜桂毕竟小,她开心地把剩下的半碗都吃了。杜梅心里暗暗地想,自己一定要让母亲和妹妹过上好日子,绝不止一碗鸡汤! “不好了,失火了,不好了,失火了!”外面突然传来炸雷般地呼叫声。 第23章 异象 杜梅慌忙出了院子查看,三个小的也跟出来了。只见隔壁邻居都站在外面,指手画脚地看着河滩的方向。 她转眼看过去,只见河滩上宛如一片火海,炽热的火焰跳跃,把墨色的天空都映红了,风带来了芦苇蒲草燃烧的烟火味。 这火是救不下来了,芦苇和蒲草干透了,一点就着,一着就连成了片。 河滩上的芦苇和蒲草都是自生自灭,并不是谁家的。芦苇和蒲草不熬火,干叶子又容易划伤人,所以并没有人割它们做烧柴。如此年年复年年,越长越旺。也就是家里日子不太好过的,起屋修顶,才到河滩上割它来用。 “咦,下雨了!”一个邻居嘀咕了一声。 瞬间,豆大的雨点猝不及防地砸了下来。天空突然一亮,一道闪电炸裂了黝黑的夜空,接着“轰隆隆”响起一阵巨大的雷声。 “这时候,怎么会打雷?”邻居们纷纷往家跑,边跑边惊异地说。 农人都是按着二十四节气过日子,种菜插秧都是有讲究的,春节还没过,离惊蛰还早呢。 暴雨时间持续不长,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雨住雷歇。有好事的人,出来张望,河滩上漆黑一片,连个烟都不冒。 “鬼啊,有鬼啊。”一声凄厉的叫声从河滩由远而近飘到了杜家沟。 二愣子满脸黑灰,只有眼白还看得出来。他的头发像个乱鸡窝,一根根站着,右边的眉毛似乎被烧没有了,一身火烤火燎的焦糊味,原本破旧的裤子更是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他跛着腿,一瘸一拐的小跑着,嘴里还失魂落魄的大叫,仿佛后面有厉鬼追着他。 终于看见一家开着门的灯光,二愣子倚在墙上倒气,偷摸地看了眼身后黑沉沉的来路。 “你又作什么妖?”方氏的男人杜家锁是个木匠,他做工刚回来,正坐在堂屋里喝茶,等媳妇端饭食。 “叔,你赏我口水喝吧。”二愣子不知是跑得渴了,还是吓得喉咙发干。 杜家锁是个强壮的汉子,三十多岁,红脸膛,宽肩膀。他端了碗茶,递给二愣子。二愣子也不怕烫,像老牛饮水似的,咕咚咕咚一气灌了下去。 他抹了把嘴,把碗还给杜家锁说:“叔,真的,我刚在河滩上看见杜梅他爹了!一身白衣,可吓人了!” “净瞎说!”杜家锁喝斥。 “真的,我骗你是王八羔子!”二愣子赌咒发誓。 “你半夜跑去河滩干什么?火是你放的?”杜家锁心里也觉得蹊跷,于是接着问。 “别说了,我家的鸡让杜梅偷吃了,我就准备夜里到河滩上捉一只野鸡。结果,野鸡没找到,我倒差点成了烤鸡。”二愣子抓抓头发,瘫坐在门槛上。 “你不要冤枉好人,杜梅可没偷任何人家的鸡,明明是你想讹她的野鸡汤!”方氏端着饭菜上来,对二愣子翻了个白眼。 “就算是吧,可这也太邪性了! 我刚钻到芦苇荡里,野鸡毛还没看见,屁股后面的芦苇就着火了。 好不容易跑出来吧,不知咋的,明明没看见人,却被狠踹了一脚,我又摔到沟里,半天才爬出来。 这老天也是赶哄,稀里哗啦下了一阵大雨,打闪的时候,我分明看见二金叔的坟旁站着个人,一眨眼就不见了!”二愣子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 “该!二金就该显灵收拾你,谁让你欺负杜梅的!”方氏转身回房里去绣花了。 “家锁叔,你说,这是不是太吓人了。”二愣子后怕地咽了口口水。 “不要瞎说!你是被自己吓的。”杜家锁心里是不信的,他和二金关系不错,他媳妇更是和许氏要好,他不想二金亡故了,还不得安宁。 “我真看见了,一身白袍呢,真真的。”二愣子被吓傻了似的,叨叨个没完。 “快回去吧。以后找个正经营生,养活你老娘,别再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白叫人瞧不起。”杜家锁看他可怜,把桌上的一碟花生米包起来,递给二愣子。若论起来,他们还是老亲。 二愣子没想到杜家锁会给他吃的,村里的人,避他家,如避瘟神。 “谢家锁叔。”二愣子嗫喃。 不说二愣子连滚带爬地回了家,且说大房的屋里已是乱做一团。 吃过晚饭后,二愣子来闹了一遭,大房的三兄弟由此知道了杜梅的野鸡是在河滩上捉的。哥仨相互看看,心照不宣。待人都散了,他们在院外柴火垛上拔柴做了个简易的火把,就直奔河滩上去了。 杜桩最小,他走在漆黑的路上,心里直打鼓。 “哥,二叔的坟在那里呢。”杜柱的声音有点打颤。 “怕啥,我们只到河滩上,又不到他跟前去。”杜栓举着火把走在前面。 “哥,小枝是不是在河滩淹死的?”默默地跟着走了一段路,杜桩又问。 “你有完没完!你想不想喝鸡汤,吃鸡蛋?”杜柱瓮声瓮气地责备。 杜桩沉默了,但他的话在杜栓和杜柱的心里留下了阴影,越接近河滩,哥仨心里越发毛。 “看!鬼火!”杜桩看见芦苇荡里影影绰绰的光亮,低声尖叫。 “瞎叫唤啥!”杜柱心里也怕,更怕杜桩的嘴没个把门的,啥都往外说。 “拿着火把,我和你二哥进去瞧瞧。”杜栓是大哥,他得镇住。 杜栓和杜柱猫腰往芦苇荡里钻。杜桩拿着火把,一人站在空地上,风吹得他浑身上下凉飕飕的,冷颤打个不停。 “哥,等等我!”杜桩急急地低声呼唤,抬脚就要跟上,哪承想脚下被芦苇残桩一绊,火把脱手飞了出去,他自己摔了个嘴啃泥。 “呼啦”一下,火把过处,芦苇蒲草瞬间点燃,芦苇叶相互牵连,密密匝匝,火借风势,立时燎倒了一片,噼里啪啦爆裂声宛如放小鞭炮。 “快跑!”杜栓和杜柱已经被火包围了,两人急急地趟火跑了出来,头发眉毛差点被燎着了。 “笨蛋!”杜栓一把把跌在地上吓呆的弟弟扯了起来。 眼看着火势越烧越大,完全失控,三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吱声。 一个黑影从芦苇荡里骂骂咧咧地窜了出来,气恼的杜栓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脚把黑影踹到沟里去了。趁其不备,三兄弟转身撒丫子就跑,突来的雨点追着他们下。 “啊!鬼啊!”身后传来一声鬼哭狼嚎。 三人齐齐转身,电闪雷鸣之际,他们只看见二叔的坟前似有白影一闪。 吓破胆的三人,一路狂奔回家,杜桩跑的,连肚痛都忘记了。 周氏正在屋里纳闷,三个儿子就一身狼狈,灰头土脸如同鬼魅般地推门进来了。 “你们这是做啥去了?”周氏大惊。 “先别问了,给我们弄点热水洗洗!”杜栓还算有点理智,杜柱有些发愣,杜栓直接被吓傻了。 “你们这是咋的啦!”周氏慌慌张张地去厨房打水。 待三人洗了澡,恢复了些神志,杜栓就把事情简单说了。 “你们真看见那个死鬼了?”周氏一脸不确定。 回来跑得急,杜柱大脚趾头不知怎的,扎了根芦刺,周氏正拿缝衣服的针帮他挑,疼得他呲牙咧嘴。 “千真万确,一身白衣,头上一个血窟窿汩汩流血呢。”杜桩添油加醋。 杜栓伸手就打杜桩:“你都吓得丢了魂,还看见血窟窿!” 这头七快到了,死鬼二金魂要回来了?周氏联想到前几日的阴风,心里惴惴不安。 三个半大小子被吓得不轻,心照不宣的不敢对外讲,说完了话倒头就睡了。 楚霖下午回了营地,但还是忍不住夜里到温泉池来细看了一番。他的视力非常好,旁人都要打火折子,但他却不需要。 在温泉池,借着月光,他发现了几根野鸡羽毛,一只成年的在山里跑惯的野鸡,不太可能是女孩捉住的,必是黑虎的功劳。 是的,楚霖一眼就认出,跟着女孩的黑狗,是他丢失多时的黑虎,是和他营地里的黑豹一样的凉山猎犬。 这种犬最是适合山林草原捕猎,他们极其聪明,擅于奔跑偷袭,如果是犬群集体出击,杀伤力更是了不得。他们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认主人,认定一人追随一生。 楚霖知道,从此以后,黑虎永远不会再属于他了,但他心里却很安定。对黑虎现在的主人,他觉得很满意。 他四处转转,沿路发现了人为做的标记,顺着标记,他走出山林,走到河滩边,再往前就是烟火人家了。 他贪恋地往那灯火昏黄的村居农舍望了望,女孩就是住在这个村里吧,他们那日问路,匆忙间也没有仔细看过这处村庄。 正当他极目远眺的时候,河滩上突然嘭得燃起了火。为避人耳目,他往后退了退。没想到天公也来凑热闹,居然冬打雷。晚来急雨,避无可避,楚霖只好脚下轻点,运起轻功急速返回营地。 赵吉安正四处寻他不见,急得团团转。见他衣带沾雨归来,以为是练功去了。赶紧上前伺候,兼带着埋怨了一回,却是没有多问。 如此折腾了一番,杜家沟终于鸡宁狗安地陷入沉沉的夜色中。 第24章 谈河滩色变 第二天,早早吃过早饭,魏氏挎着一篮子鸡蛋,带着两房媳妇坐上大金赶的牛车出门了。 周氏担心三个儿子,但又记挂着黄疙瘩,最后狠狠心,还是坐车走了。 她们一出门,杜梅就把厨房交给杜樱,她背上竹篓,拎上小水桶往河滩上去,昨夜下了雨,说不定能捞到鱼。 河滩上一片狼藉,芦苇和蒲草烧的黑灰,被雨淋得变成了黑糊糊,淌得到处都是。还有些没烧透的,残肢断臂地站着,被风吹得簌簌地响,仿若悲鸣。 杜梅从路边拔了两把枯草绑在鞋底,捡干爽的地面走。 浅滩上的水涨了,有几个水窠子冒着泡,杜梅心中欢喜又激动。她麻利地把一只袖子往上卷,伸手探向水窠子,水漫到了大臂,却还触不到底。 湖水冰凉扎骨,杜梅又没有其他家伙什,想要捉鱼,必须下到水里去。杜梅摇摇牙,弯腰挽起裤脚准备脱鞋。 “啪嗒,啪嗒。”急促地蹚水奔跑的声音,黑妞兴奋地简直要四爪飞起了。 接着是杜树的声儿:“梅子……” 杜梅直起腰,看着一人一狗向她跑来。黑妞在她身边蹦来跳去,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站起来搭在她身上。 “这水多凉啊,别把你冻病了。看我的!”杜树挥挥手中的铁锹。 杜树熟练地挖起土块扔到狭窄的河道上,不多时就垒出了一道小坝。他拿起杜梅带来的水桶,不停地往外舀水,杜梅也跟着帮忙。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小坝内的水就见了底。水窠子里的鱼已经开始扑腾起来,大多是一扎来长的鲫鱼。 杜树不让杜梅下水,他自己脱了鞋,卷起裤脚,踩到稀泥里,把蹦跶的鱼一条条捡到水桶里,大约有十来条。 黑妞站在对面的河埂上汪汪大叫,两只前爪一蹦一蹦的,仿佛随时准备扑上去战斗。 杜树踩着稀泥趟过去,水窠子里连个水泡都没有。他皱皱眉,犹犹豫豫地伸手往水底一摸。 “哎呦。”杜树触手滑溜溜的。潜伏在水底的鱼一下子犟起来,劲很大,杜树一下子居然没有抓住。 杜树把两只袖子往上撸撸,手上攒着劲,往水底一抓又一提。“哗啦”杜树这才看清,手上居然是一条一尺长的大乌鱼,足有两三斤! 乌鱼的力道很大,它在杜树的手上挣扎着扭来扭去,杜梅赶忙把水桶递过去。 “扑通”乌鱼在水桶里溅起很大的水花,水珠飞得黑妞满脸都是,黑妞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杜树和杜梅看着它滑稽的样子,哈哈大笑。 杜树把每个水窠子都摸了个遍,除了一些泥鳅,还有一条半大的鲤鱼。 杜树把小坝铲平,水一下子涌了进来,又把水窠子淹了。 杜梅把泥鳅和鲤鱼都给了杜树,她自己只要鲫鱼和乌鱼,这两种鱼都可以做汤,而且,乌鱼还很滋补。 杜树本不想要,但经不住杜梅一再推让,他只好用柳条串着。黑妞见着杜梅,寸步不离,连杜树也唤不走它。 “明天是我爹头七,我还要挖点野菜,让它陪着我吧。”杜梅摸摸黑妞的头。 “好吧,我先回去了,我爹还等我编芦席呢。”杜树扛起铁锹,拎着鱼走了。 芦苇荡被烧的乌七八糟的,野菜自然也挖不起来了。杜梅就想到山里发现温泉的地方,那里气温高,野菜长得又嫩又大。 杜梅把水桶藏到焦枯的芦苇荡深处,用枯草盖着。黑妞见她往山里走,兴奋的在前面颠颠地跑。 昨夜下了雨,树叶野草上都是水珠,把杜梅的衣袖裙角都沾湿了。她顾不上这些,见着野菜就挖。 荠菜、马兰头、灰灰菜,马齿苋,山里的野菜品种多,长得又肥又嫩,杜梅很快就挖了大半竹篓。 她一抬头,只见一棵板栗树下,有一窝窝的白色雷蘑。她心里一喜,飞奔过去,雷蘑总是一团团一簇簇地生长,她捡得竹篓都装不下了。她最后挖了一把野菜盖在雷蘑上面。 杜梅今天收获颇丰,心里高兴,身上也不觉沁出了汗,头发都汗湿了。看日头还早,而且中午在家吃饭的人少,她就想去温泉洗一下。 温泉池还是和她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白雾缭绕。黑妞一进这个地方,就东闻闻,西嗅嗅,低低地嘶吼,也不知道哪里惹它不高兴。 杜梅把头发解开了在水中洗涤,乌发宛如一匹上好的黑缎子飘荡在水面上。她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泡时间长,一会儿工夫就穿上衣服,拧干了头发,任风吹干,只把两只白嫩的小脚丫在温泉水里划来划去,想心事。 一大早,楚霖心里毛毛的,仿佛有一只小手扒拉着他的心肝。处理完公务,他运起轻功,几个起落,就轻飘飘站到前日的那棵隐秘的高枝上,山坳里的温泉池尽在眼前。 楚霖看见黑发披肩的女孩,赤足戏水,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山中精灵,他的嘴角弯起了笑意。 再细细端详,却又见她微蹙着眉头,像是有无尽的烦心事。他的心莫名一窒,笑容也敛去了。 杜梅无意识地划着水,心里愁肠百结,爷奶本就不待见她们娘几个,现在他爹不在了,大房更是逮着机会就折磨她们。她总不能一直靠着挖野菜捞鱼捉野鸡,这种撞大运的事情维持二房的生活。 自她爹走那日起,她一直做一个相同的梦,亮如白昼的屋子里,低徘的女声一直一直说,鸭什么鸭什么。这是她爹给她托梦,要她养鸭吗? 杜梅沉思的太久,直到黑妞一直不满的哼哼声越来越大。她转身安抚地摸摸它的头,挽起发髻,擦擦脚,穿上鞋背上竹篓走了。 高枝上的楚霖,一脸不舍地看着女孩和黑虎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到了河滩上,水桶还好好的藏在芦苇荡中,杜梅拎起水桶背着竹篓回家了,这时已经快到做午饭的时间了。 “哎呦,梅子,你这是在哪挖到的野菜?”一个到河边洗菜淘米的大婶看着竹篓里鲜嫩的野菜羡慕地问。 “河滩上。”杜梅不想说是在山里挖的,如果不被火烧,河滩一样可以挖到。 “你这桶里是在河滩捞的鱼?”水桶上虽然盖了枯草,但还是能听见鱼扑腾的声音。又一位奶奶惊异地问。 “嗯,我娘坐月子呢。”杜梅笑笑,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匆匆走了。 身后几个婶子奶奶们交换了下恐怖的眼神。 一大早,二愣子昨夜在河滩遇见杜二金鬼魂的事就在杜家沟传遍了。 现在正是冬闲的时候,村东头发生的事,不消一碗饭的时间,村西头就知道了,还能传出各种版本。 “你知道吧,二愣子昨夜里在河滩上遇见鬼了!” “何止是遇见鬼,还被鬼踹了,腰上都紫了一大块,怕是活不成了!他娘在家门口叫魂呢。” “要说,咱杜家沟一向挺太平的,哪有什么鬼怪作祟?” “你糊涂!杜二金死得突然,他那肯轻易往生?还不得……” “可不是,二金舍不得他媳妇儿女,魂在河滩上不走。该二愣子倒霉,敢找杜梅晦气。现世报!被她爹收拾了。活不活得成,不知道,反正腿摔折了筋,起不来床是真的!” “你说的不对,二金是升了仙了,领着雷公电母,还有龙王。要不然,这寒冬腊月的,怎么烧了河滩又打雷闪电下雨呢。” “对对对,邪了门了,我一辈子也没在这季节看见过打雷闪电!” “这下,我是不敢去河滩喽,多瘆人啊。二金的坟就在那儿,没出这档子事,还不觉得。现在就是一锹能挖出个金娃娃,我都不去。” “可不是咋的,我也要叫家里的丫头小子不要去河滩上了。” “是挺邪乎的,前几年,家锁家的大丫头就淹死在那里。也就是杜梅胆大,又挖野菜,又捞鱼的。” “人家有老爹护着呢,旁人火焰低的,就不要去找晦气了。” “是啊,是啊。”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七八个婆娘凑在一处,叽叽咕咕,自编自演,煞有介事地下了个定论。这定论以讹传讹,又被无限渲染,等吃过晌午饭,就会传遍杜家沟的犄角旮旯。 河滩彻底成了杜家沟人的噩梦和禁地。 杜梅管不了这些婶子奶奶们说的神乎其神的故事,她径直回了家。杜栓和杜桩正倚在墙边晒太阳,罕见的没有见到三人组里的老二杜柱。他们见她满载而归,脸上又是惊恐又是羡慕。 三个妹妹高兴地迎上来,看着杜梅一早的收获,自是喜不自禁。 这头的欢喜暂且不表,且说魏氏婆媳颠簸了一个多时辰,进了县城已是巳时初三刻。 魏氏挎着篮子,熟门熟路地走到一户大宅院的偏门,这里是专门给厨房买菜进出的地方。 “杨姐姐在吗?”魏氏不敢贸贸然进去,只踟蹰在门边问。周氏和谢氏跟在她身后。 “谁啊?”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管事娘子从一个门里出来。 “是我,杜家沟的魏婆子。”魏氏谄媚的笑容堆在脸上。 “又来送鸡蛋?”杨管事掀开篮子上的布,挑剔地看了看鸡蛋。 “我的鸡蛋保证新鲜,一共56个,6个是孝敬您的。”魏氏恨不能把一脸褶子笑成一朵大菊花。 “嗯。小香儿把鸡蛋拿进去!”杨管事往屋里喊了一嗓子。一个十三四的女孩儿答应着跑了出来,拎着鸡蛋又跑回去了。 “慢点,毛手毛脚的,摔死你不打紧,把鸡蛋摔了,主子吃什么!”杨管事喝斥。 杨管事从荷包里取了56文钱递给魏氏:“多谢你的美意,我哪能平白的要你的孝敬,只要东西好,主子高兴,你还怕没钱赚吗?” 杨管事管着厨房里十来个仆妇和小丫头,眼睛里怎么看得下魏氏6个鸡蛋?不要说鸡蛋,就是一整只鸡,她只要想,也总有办法弄来吃的。若贪小利收了这个,一来欠着魏氏的人情,二来白被有心的人到主子跟前嚼舌根。 “那怎么好意思?”魏氏有心把6文钱塞给杨管事,不料她极力推拒,只好作罢。 “你家里有鸭蛋吗?这几天天干物燥,老太太想吃点鸭蛋败败火,我想着你们乡下东西新鲜,多费些钱,也不当事。”杨管事怕厨房里和自己不睦的人看见他们拉拉扯扯,就站开一步讲话。 “哎呦,家里的鸭老了,十天半个月也不下一个蛋。赶明儿新鸭下蛋,我一定留着孝敬老祖宗。”魏氏心里那个猫抓啊,鸭蛋比鸡蛋还贵半文钱呢。 远水解不了近渴,既然没有蛋,杨管事也不想再浪费口舌:“那行吧,你听信儿。” 魏氏哪里听不出,这是杨管事下的逐客令。她忙不迭的连声道谢,拿着小香儿还回来了的竹篮,和两个媳妇退了出去。 第25章 福兮祸所伏 大金正在路口伸头伸脑地等她们,待婆媳三人坐稳了,他赶着牛车径直往闹市走。 转了个弯,街市逐渐热闹起来,商铺鳞次栉比,旗帜招牌掩映着飞檐楼阁,酒肆、茶楼、绣坊,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林林总总看花了他们的眼。街上坐轿的,骑马的,挑担的,推车的川流不息,大金只好跳下车,拉着牛的缰绳,慢慢在人群中走。 万富钱庄是清河县最大的,在街市的门脸也最阔气。大金不用问路,抬头一望,远远地就看见烫金的招牌在阳光下烨烨生辉。 大金把牛车赶到店铺后面僻静的巷子里等,婆媳三人整整衣服拢拢头发,抬脚进了万富钱庄。 今儿出门,婆媳三人都是捯饬过的。魏氏穿的是去年新做的酱紫色的夹棉襦裙,外穿褐色对襟褙子。周氏则穿着小细花的斜襟襦裙,外罩着深妃色的半臂。谢氏年轻生得美,一身樱桃红细棉布的襦裙,烟青色的褙子,愈发衬得她黛眉朱唇身姿窈窕。 就算是这样精心打扮过,看在钱庄那些见多了有钱人的掌柜伙计眼里,他们还是地道的乡下婆娘。 三人好奇地进来,东张张西望望,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钱庄里有五六个穿长袍或短打的人,他们各忙个的,算账,记账,算盘珠子拨得吧嗒吧嗒响,眼皮子都没掀一下,根本不拿她们当回事,乡下人进城,见怪不怪。 “哎,问一下,小五儿在不在?”看稀奇归看稀奇,周氏到底没有忘记还有正事。 一旁的一个小伙计愣了一下,这乡下女人居然跑到钱庄里来找人。 “哪个小五儿?”一个年长穿长袍站栏柜的看了过来。 “老王庄的。”周氏也不知道小五儿叫什么,只记得她二嫂姓王,娘家是老王庄的。 “哦,王贵儿……”小伙计机灵,朝后头拖长声嚷了一嗓子。 “来了,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两手还在套袖上抹着,就从后堂飞跑来了。 “呶,有人找你。”少年不明就里地张望,年长的就朝婆媳三人努努嘴。 “你们是……”毕竟是周氏二嫂的侄子,这亲戚攀得有点绕,王贵不认识他们也无可厚非。 “我是你姑姑的小姑子。”周氏连说带比划,终于让王贵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连带着介绍了魏氏和谢氏。 “你们找我……”王贵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找他能有什么事。 “都是一家子亲戚,就麻烦你件小事。”魏氏终于有机会说话,她一边靠近王贵低声说,一边从怀里掏出手帕。 王贵看见魏氏托在手帕子里的黄疙瘩,脸色变了变。 “你们等一下,我去请师父来。”王贵转身回里间去了。 不大一会儿,从里间出来一个白胖无须的中年人,王贵小心地在旁伺候着。 “这是我师父崔掌柜。”王贵给婆媳三人引见。 崔喜顺示意魏氏把包着黄疙瘩的手帕放在柜台上,婆媳三人屏着呼吸,眼睛眨都不眨,看着他把黄疙瘩拿在手上仔细观看,辨别成色,又打开一个精巧的木匣子,取出戥子称重。 “请问大婶,这是哪里得来的?”崔喜顺抬眼问魏氏。 “这……这自然是我的。”魏氏是来辩真假的,听崔喜顺这么问,不禁心虚了。 崔喜顺做了二十多年的掌柜,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东西,他掸眼就看得出来。眼前这三个妇人明明就是乡下庄户人家,怎么会有这么精细的金锞子。 通常,金锞子并不是市面上买卖流通用的黄金。它是逢年过节,长辈送给晚辈,或者同辈互赠的礼物。上面大都铸有吉利的文字,表达美好的愿望和期许。 眼前的这枚金锞子不管是成色还是做工都是一等一,还是10两一个的。不要说清河县,就是京城江陵,恐怕也没有几户人家有这样的大手笔。 俗话说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魏氏硬要说是自己的,崔喜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是不显。 “崔掌柜,这个是不是真金?能换多少吊钱?”周氏见崔喜顺只是细细把玩,也没个说道。她心里迫切想得个准信,于是急不可耐地问。 话音未落,就有三个巡街的衙役踏进了万富钱庄。魏氏婆媳背对着门,看不见,崔喜顺可是看得真真的。 情急之下,崔喜顺手把金锞子塞到了自己袖子里。周氏以为他要私吞,忙叫喊起来:“嗳、嗳,那是我们的,你怎么揣起来了?!” “就是,我们就是来看看能不能兑,你白收了算怎么回事?”谢氏看崔喜顺欢喜的神色,心里就确定,黄疙瘩是真金无疑。 “光天化日之下,你就敢昧我们的金子,看我不挠死你。”周氏隔着柜台就想上前抓挠崔喜顺。 崔喜顺慌忙向她们使眼色,无奈婆媳三人不解其意,一起闹将起来。 三个衙役听到金子两字,两眼放光。大顺王朝律法规定,平民不准使用金银。眼前三个妇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县城最大的钱庄里做这种勾当,当县衙是吃干饭呢。 “崔掌柜,你是自己拿出来,还是要我们动手。”笑得如同弥勒佛的胖衙役半倚在柜台上说。 崔喜顺见瞒不下去,只好把金锞子拿了出来。领头的八字胡衙役伸手一把夺了过去。 “咦,这是我们的!”魏氏眼见着自己的黄疙瘩从崔喜顺的袖笼跑到了衙役的手上,她忙转身上前讨要。 “你们的?”另一个瘦衙役翻了个白眼。 “你们是哪儿得来的?”八字胡懒懒地斜了魏氏一眼问。 “这是我的东西,你管我从哪里得来的!”魏氏心里纳闷,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关心起来路了。 “呦,一大把年纪了,还挺横!”胖衙役眯眯笑。 “问你不说是吧。走,上县衙说去!”瘦衙役上前推搡。 “我们又没犯法,为什么要去县衙?”婆媳三人害怕了。 乡下人一年也进不了几回县城,在他们眼里,尤其是妇道人家,进衙门就跟见阎王差不多,心里直哆嗦。 “崔掌柜,你也一起去吧。”胖衙役依然笑嘻嘻的。 崔喜顺眸色一暗,手在身侧握成了拳,但很快又松开了,神色如常地和店里掌柜伙计打了招呼,抬脚出了门。 眼见要动真格的,魏氏扯着嗓子叫:“没王法了,我一没偷二没抢,凭什么拘我!” 三个衙役也懒地跟她们废话,推推搡搡出了钱庄。大金正远远盯着,见情形不对,忙跑过问,结果连人带连牛车一起被带走了。 “你还我的金子!”魏氏气得肝疼,把气撒在一旁崔喜顺身上。 “你们可给我惹大麻烦了!”崔喜顺厌烦地对魏氏说。 “瞎嘀咕什么,不许说话,不许串供!”八字胡朝他们瞪眼睛。 县衙大堂之上,左右两厢衙役穿着一色的皂衣,每人手中杵着根杀威棒,凶神恶煞地站着。魏氏婆媳哪里见过这个阵仗,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地走到了大堂中间。杜大金虽是男人,却也好不到哪去,两股战战,腿肚子直转筋。倒是崔喜顺在一旁强做镇静。 “跪……”冷不丁,衙役们齐声高喊。 魏氏一家子,立时吓得腿软,瘫跪在地上,崔喜顺也撩袍跪下了。 “堂下所跪何人?”一道冷厉的声音。 魏氏这才敢抬头往上看,只见威严的大堂之上端坐着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人,官服森森,相貌堂堂。 “民妇杜魏氏,杜家沟人,这是我大儿子,两房媳妇。”魏氏毕竟五十多岁了,见上面坐的知县老爷还没有自己小儿子大,心里倒没先前那么怕了。 “你这金锞子何处得来?”知县沈章华又问。八字胡已经在后堂如此这般地禀报过了。 “这是我自个的。”魏氏心里惶恐,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追究这个。 “你可知道,我朝律法严明!再不从实招来,大刑伺候!”沈章华厉喝。 “威~武~,威~武~,……”两厢衙役口中拖长了音,手中的杀威棒更是有节奏的击打地面。 “我家的东西,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犯哪门子法了?”周氏真是要钱不要命,居然梗着脖子,犯起犟来。 “掌嘴!”沈章华自公案上的签筒里拈出块白签掷在地上,老妇人他不便动手,这愚昧蠢妇不给点厉害瞧瞧,断不会服软讲真话。 两个衙役闻声出列,上前一左一右押住周氏,八字胡健步上前,不待周氏申辩,拿起竹板子,对着周氏的脸左右开弓。 “啪啪啪”不消半刻钟,足足打了20个嘴巴子才停下,周氏的脸腾腾地红肿起来,嘴角流出了血,满嘴的牙都松动了。 “啊……啊……”周氏一句话没说出来,倒吐出了一口鲜血。 魏氏被吓瘫了,一歪,倒在瑟瑟发抖的谢氏怀里。 “青天大老爷,这金锞子我们断不敢要了,你自拿去吧。”杜大金看见自己婆娘被打的满嘴鲜血,心里骇然,话不经大脑就冒了出来。 “大胆刁民,竟敢污蔑本官!” “拉出去,打20杀威棍,再回来回话!”沈章华气得一拍惊堂木,扔出一块红色的令签。 “我没有,我没有!草民不敢了!”大金大叫。 “别打我儿子!”魏氏想回身去救,却被不耐烦的衙役一把推倒在地。 两个膀大腰圆的衙役,抡开了胳膊,每一下板子都结结实实打在杜大金身上。屁股上的衣服撕裂了,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伴随着他杀猪般的嚎叫,魏氏和周氏磕头求饶如捣蒜。 “崔掌柜,她们愚钝,不知道律法,难道你也孤陋寡闻地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沈章华不理她们,只盯着崔喜顺,一字一句地问。 清河县是离京城江陵最近的县城,沈章华18岁参加会试,排名第五名,他家道殷实,大哥做着丝绸生意,他爹一门心思想家里有个读书人光耀门楣,就把他送到大顺朝最高学府国子监学习了两年。 沈章华倒也争气,不负众望,通过了今年的朝考,刚及弱冠的他被分配到清河县做知县。 他刚来时,县里富户商贾对他客气有加,可一遇到修路挖沟摊派钱财时,就一个个推三阻四,打哈哈。 这万富钱庄在清河县也是响当当的名号,沈章华有意拿眼前的事作个筏子,杀鸡儆猴,震慑下那些老奸巨猾,欺他年少的富商们。 “回禀知县大人,他们是我徒儿的亲戚,我就帮忙看看,并无他意。”崔喜顺不卑不亢地说。 “这么说,你们居然不知道这是黄金?”杜大金已经被抬回来了,沈章华冷眼问那哆哆嗦嗦的一家子。 “是的,我们起先都不知道。这金锞子是我二伯家大闺女的……”谢氏眼见杜二金夫妇,一个被打成了猪头,另一个屁股开花的趴开在地上。婆母魏氏更是软在她身边,她不得不开口说道。 “她又是从何得来?”沈章华皱眉。 “她……她说……是一天早上,问路人给的。”谢氏结结巴巴地说。 “问路人长何模样?”沈章华不信。 “她没说……我不知道。”谢氏老老实实回答,她哆嗦得上牙直和下牙打架。 “传杜家沟里正和……”沈章华顿了一下。 “杜梅。”谢氏咽了下唾沫。 “传杜家沟里正和杜梅。”沈章华重复了一遍。一旁的老县丞急忙带着两个差役赶着马车去了。 第26章 祸兮福所倚 “崔老板,你既然是帮忙看看,见韩六他们去了,为什么把金锞子藏在袖子里?!”沈章华忙定了魏氏一家人,开始死磕崔喜顺。 崔喜顺肠子都悔青了,恨不能扇自己几个耳刮子。他无言以对,只能闭口不言。 “我朝律法言明,平民不得使用金银。就连太后娘娘和各宫主子,平日里都只戴通草绒花。”沈章华恭敬地往南边抱抱拳。 “他们带了金锞子到你店里,你不说劝阻和上报,还妄图兑换,你该当何罪!”沈章华一声严过一声,咄咄逼人。 崔喜顺垂首跪着,如泥塑木雕。他心里叫苦不迭,真是没吃到羊肉反惹了一身骚。 见崔喜顺死活不开口。沈章华喝了口茶润了润,也不说话了。大堂上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魏氏一家这才明白过来,他们是真地犯了法了,这不知要受到怎样的责罚,心中惊恐不安。 崔喜顺死咬着没有真的发生兑换的事情,以为年轻的知县只不过骂骂了事,却不料,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音。 他偷摸抬头瞥了一眼,就见沈章华正像只狐狸似地拿眼觑着他。崔喜顺额头上一下子沁出了细密的汗,这种事,说白了,可大可小。金锞子已经收缴了,当堂放人,或者关个一年半载就看知县高兴怎么做了。 “知县老爷,我犯在您手里,没什么说的,自当任你处置。您也知道,万富钱庄在清河县,乃至江陵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它的掌柜可不是你想处置就能处置的!”半晌,崔喜顺终是绷不住,开口道。 八字胡韩六附耳上来,嘀嘀咕咕对沈章华说了几句话。 “呵呵,王子犯法尚要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你!我这里只认王法,不认你的后台主子是谁! 再说,若你主子知道了你干的勾当,不要说袒护你,恐怕你连命都会没了吧。”沈章华冷笑。 崔喜顺死白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难看至极。 县衙坐北朝南,衙门口就是大街。这么年轻俊秀的知县老爷审案,来看热闹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让、让、让。”一个多时辰后,县丞带着杜怀炳和杜梅来了。 “咦,看那婆媳三人穿得不错,怎的,这孩子穿得跟个花子似的。” “你是后来的,不知道原委。且看着吧。”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声音闹嗡嗡的。 杜梅被带到县衙,头脑还是懵的。她正在家里洗衣服,却被杜世城不由分说拽上马车,一路颠簸到了县衙。路上县丞向杜梅和杜怀炳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她在大堂上看到脸被打得认不出来的大伯母,血糊刺啦趴在地上的大伯,连一向强势的阿奶都瘫倒在云鬓散乱的三婶身上,她心里莫名有点想笑。 “堂下所站何人?”沈章华继续审案。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你不知道我是谁?”杜梅转过身,看着公案后的县令。杜梅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女孩,无知无畏,更兼心思清明,并不觉得害怕。 沈章华没想到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站在威严的大堂上,面对血淋淋的场面,还敢这样跟他说话。他看她就有了些寻思的意味。 眼前的女孩,瘦弱白皙,那双亮晶晶璀璨的眼眸里,纯净地不沾染一丝世俗。身上的衣服补丁叠补丁,比她三个长辈穿的差多了,只是还算干净清爽。 周氏被打的说不出话,听到杜梅说话大胆,心里巴不得知县把杜梅也治个罪,臭揍一顿。 “杜梅,你三婶说这金锞子是你的,可是真的?”沈章华自动忽略了杜梅的无理,又继续问。 “我爹出事那天早上,有两位公子问路,他们赏我的。”杜梅如实说了。 “回县老爷,他爹是杜二金,挑淮水河出事的那个。”杜怀炳跟着解释了一句。 “哦。”沈章华再看杜梅就有了一点同情。 “你可知道,这是10两黄金?”沈章华再问。 “不知。”杜梅摇头,她对10两黄金的价值完全没有概念。 “你可记得问路人的模样?”沈章华对这个小小年纪,却不惧强压的女孩刮目相看。 “我不认得。一位好看的公子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另一个穿着戎装。”杜梅努力回忆。 一旁的县丞掐指算了下日子,脸色变了变,低头附上沈章华的耳朵:“前几日,燕王回京经过清河县,他有一匹纯黑的宝马,唤作墨云,他的贴身侍卫是赵吉安。” 沈章华眼睛转了一下,恐怕也只有燕王有这样的大手笔,况且除了宫里,民间怎么可能有这么精致细腻的金锞子。 “既然是赏你的,即是你的。怎么被她们弄到县城来验证兑换了?”家境富裕的沈章华哪能体会杜梅的苦楚。 “我阿奶和大伯母诬陷我偷了家里的,撕破了我衣服,硬抢了去。至于验证和兑换,我压根就不知道。”杜梅仰头说。 魏氏和周氏被杜梅当众揭了短,脸上挂不住,偏偏在大堂上又不敢造次,除了拿眼刀子戳她,也就只能忍着。 围观的人群,宛如沸油里滴进了水珠子,立时炸开了。 “这是什么人家啊,看着也不是过不下去的。连孩子的东西也要抢!真作孽!” “没爹的孩子,命苦啊!” “我看大伯家的两口子,打得还不够!” “那个老太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打她,真便宜她了!” 听着后面一声声的讨伐,魏氏一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连跪在一排的谢氏也觉得臊得慌。 魏氏紧爬了两步,拉拉杜怀炳的裤脚,小声说:“老叔,您帮求个情,我们是真不知道这个犯法啊。” 杜怀炳觉得魏氏婆媳对杜梅做的太过分了,简直丢了杜家祖宗八辈儿的脸。但在公堂上,他还是杜家族长,杜家沟的里正,打断骨头连着筋,胳膊肘还得朝里拐。 “县老爷,都是在下管束不力,您责罚的对。 您看,他们都是初犯,她家三儿还是个秀才公,也就是一时糊涂油蒙了心。 再说乡下村妇没见识,不晓得金银是国家管制的重要物资,您就网开一面放了他们吧。 我以里正和杜家沟族长之名保证,他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杜怀炳赔笑道。 事情差不多弄清楚了,沈章华也无意和一帮泥腿子纠缠。他清清嗓子对魏氏一家说:“念你们是初犯,也已领了责罚。现你们里正做了保,就放你等回去。望你们以后老老实实的,若再犯事,定不轻饶!” “是、是、是。”魏氏四人连连答应,磕了头,踉踉跄跄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金锞子是不是……”魏氏还惦记着呢。 “哼,你还想要回金锞子,是不是本县令的话说得不够清楚!”沈章华被魏氏气得个倒仰,惊堂木一拍:“被没收的黄金都是要上缴国库的!” 魏氏本想再啰嗦什么,被他凛冽的眼神一扎,立时就如寒蝉般噤了声。 沈章华转头,对杜梅柔声说:“说到底,金锞子是你的,虽按律法该收缴国库,但念你是无辜受累,本县赏你一吊钱以慰你心。” 杜梅默不作声,不是她不想要,而是她要了,也是守不住,还不如没有这个烦恼累赘。 沈章华见杜梅低头不语,心中明了:“这一吊钱是县衙赏你的,若是被谁强要了去,只管来告我!” 有了这句话护持,杜梅忙跪下谢恩。转眼,县丞当真从后堂取了一吊钱交于杜梅手上。 魏氏一家又疼又气,盯着杜梅把钱揣到怀里,现在有了县令的口头允诺,她们也只能干看着,不敢轻举妄动。 “好!”看热闹的人群鼓起掌来,他们同情杜梅,更佩服他们的父母官。“崔老板,你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判入狱一年!”沈章华转身对崔喜顺朗声道。 “知县老爷,这不公平!事主都没事,我倒要坐牢?”崔喜顺再也不能装聋作哑,急急地开口道。 “要不然打50大板也行,以惩后效!”沈章华可不想和他辨理,沉声道。 50大板,不要说他是个养尊处优的中年人,就是军营里铁骨铮铮的汉子,恐怕也得打废了。 “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崔喜顺像个霜打的茄子,焉焉的。 “我这修路还差着银子,你若自愿捐献,功过相抵,倒也可以饶你一回。”沈章华张着口袋等着他呢。 “知县大老爷,我愿意出100两银子修路。”崔喜顺早知道沈章华为什么拿捏他,负隅顽抗的结果还是割肉放血求活路。 沈章华默不作声。 “200两。”崔喜顺伸出两个手指头,晃了晃。 沈章华抚摸着惊堂木。 “300两。”崔喜顺脸色发白,颤抖着又伸出一个指头。 沈章华随手拨弄签筒里的令签,仿佛是在犹豫到底要选哪个。令签有三种颜色,白、红、黑。按不成文的规定,白签,随便打打,红签,皮开肉绽,黒签,伤筋动骨。 “500两,这是我最大能力了,不然,您还是让我坐牢吧。”看着沈章华的动作,崔喜顺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直流,他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牙切齿地说。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沈章华拂袖站起。 “退堂……”两厢衙役按班如规地高呼。 崔喜顺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再也强撑不下去了。 后续交割银钱的事情,自然有县丞和韩六一手操办。 第27章 大房倒霉了 魏氏一家子老的老,伤的伤,互相扶持着往外走。聚在县衙门口看热闹的人,气愤地把菜篮里的菜叶,烂瓜果扔到他们脸上,一路追打着他们上了牛车。 杜怀炳向沈章华作揖道谢,领着杜梅随后出来。六个人挤在牛车上,大金屁股被打得稀烂,只好劳烦杜怀炳亲自驾车。路上足足走了两个多时辰,累得老牛直吐白沫子,才望见杜家沟的袅袅炊烟。 进了院子,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的杜世城赶忙接杜怀炳去堂屋里坐。 魂不守舍的杜栓和杜桩见了父母的惨状,惊骇不已。两人赶忙上前,杜栓背着嗷嗷叫了一路的大金,杜桩扶着脸肿得像斗篷的周氏回了大房屋。 谢氏硬撑着扶魏氏回屋躺下后,赶忙逃似地回自己屋去了。 站在厨房里的三个妹妹一脸担忧地看着杜梅,她向她们笑了一下,她被杜怀炳拽走,可把她娘和妹妹们吓得不轻。 杜梅把没人管的牛车赶到牛棚,给牛喂了些草料,牛车太大了,她卸不动。 “砰砰砰”是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的清脆声音,接着是杜世城的咆哮:“丧德啊!作孽呢!咳咳” “你消消气,当心身子。天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杜怀炳告辞。 杜世城起身送杜怀炳出了院子,他一直咳个不停。 “阿爷,我爹得请大夫!”杜栓已经剪开大金的衣服查看过了,皮破肉烂,鲜血浸透了里外几层裤子。他被这恐怖的伤势吓着了,只好来求。 “去请呗。不过,丑话说到前头,他们这种丢先人的玩意,我是不会拿一个子儿的!”杜世城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杜栓咬咬牙,回屋向周氏要钱。周氏气愤不已,但苦于嘴上说不出来,大金又疼痛难忍,她只好从箱笼里摸出几十个大钱给了杜栓。 大半个时辰后,杜栓赶着牛车把钟毓请来了。 才不过几日,钟毓就又来到杜家。他路过厨房,闻到雷蘑鸡汤的味道,眼眸里温柔一闪。 钟毓看了看杜大金的伤,要说这衙役打人的力道拿捏得刚刚好,只把屁股上的肉打得稀烂,却是没伤到骨头。 直接清创上药,把大金疼得鬼哭狼嚎。钟毓又开了止血生肌的方子。 周氏的脸也看了一下,她的伤还算轻的。钟毓开了几副草药,叫捣烂了敷面。 钟毓无意中看见杜柱脸红通通地睡在床上,状态不似正常人。出于医者仁心多问了一句:“你这孩子是不是也病了?” “不知道,我弟都睡一天了,该不是病了?”杜栓接口疑疑惑惑地道。 钟毓探手一摸脉,果然发热了。 “他受伤了。”钟毓说。 “没有啊。”杜栓摸摸脑袋。该不是撞邪了吧,杜柱自昨天河滩回来,睡下就没起来。这会儿屋里闹糟糟的,他都没醒。 周氏怕钟毓漫天要价,连连向杜栓使眼色。 钟毓看在眼里,便不再提:“随我到医馆取药,连药带诊费,三百文。” 杜栓手里的钱不够,周氏只得黑着脸又拿。 钟毓接了钱,也不多待,转身走了。 “先生……”杜梅站在院门口。 “你娘……有事?”钟毓有点紧张。 “不是,我娘好着呢,我就是谢谢您,我弟有吃的了。”杜梅笑,眼中冶艳,令晚霞逊色。 “那就好,月子里好好照顾,也是可以把以前的病症一并养好的。”钟毓眉头舒展。 “知道了。”杜梅屈膝福了福。 “你以后有任何事,尽管来医馆找我,账可以先记着,不着急的。”钟毓叮嘱了一句。 这时杜栓已经赶了牛车来,看杜梅的眼神阴骘,钟毓上车自去。 晚饭已经烧好多时了,杜樱早已给母亲送过晚饭。杜梅到屋里把县衙里的事简单地说给母亲和妹妹们听,又拿出那一吊钱给她们看了看。 许氏听了她的话,默默垂了回泪,这要是二金在,又怎么会平白受这样的折辱。杜梅轻声安抚母亲,细细地劝了一回。 金锞子既然不是他们小老百姓该觊觎的东西,交了就交了,也少个祸根。只这一吊钱要好好找地方收着。 杜梅留下10文,以备明天用。其他的都被她用手帕包起来,藏在墙角地上挖的一个坑里。她不放心,又在上面堆了些杂物。 已经酉时三刻了,厨房里还没有开饭。 大房屋里忙得人仰马翻,周氏连话都说不了了,自然是吃不成饭的。杜大金屁股疼得如火烧,趴在床上咳声叹气,也没心思吃饭。 谢氏回屋躺下。眼见着一个个被打得血淋淋的,她哪有胃口吃饭,想着都犯恶心。 魏氏公堂上吓软了腿,回来又在牛车上颠簸了两个多时辰,一把老骨头差点颠散了架。她躺到床上,才稍微缓过来点。 杜世城听了杜怀炳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气得他想抽老太婆两个耳刮子。但看到老婆子累到虚脱的样子,却又下不去手。他只好闷闷地坐在堂屋八仙桌旁,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然后一阵紧似一阵地咳嗽。 他倒不是心疼二房孤儿寡母凄苦,而是丢不起脸面。杜世城活了五十多年,在杜家沟都是挺直了腰板走路。说的话,也是一口唾沫一颗钉。只有看别人家笑话的,哪有被人戳脊梁骨的? 一锅烟很快抽完了,他在桌腿上磕了磕。双手握着烟杆背在身后,往厨房去。 少了好几个人,厨房里坐得稀稀拉拉,杜世城面色沉了沉,闷声说:“吃饭!今天出去闯祸的,谁都不许吃,谁也不许送!” 杜梅四姐妹闷头吃饭,杜栓和杜柱面上火辣辣的,兄弟俩跟他们娘似的,惯是要强。阿爷这样的话,分明就是打他们的脸呢。 三房一家仿若没听到,三金带着一双儿女自顾自吃着。谢氏矫情见不得血,他们也不差吃的,屋里粳米白面鸡蛋什么都有,想什么时候吃都成。 “梅子,明天你爹头七,去村西头老櫈头家买些豆腐百叶。”杜世城吃光最后一口饭,从兜里摸出两文钱递到杜梅面前。 “这……,我有钱的。”这真是太出乎意料了,杜梅愣了。 “你拿着用吧。”杜世城闻言,顿了顿说。 杜梅手里攥着铜钱,任铜钱硌着肉。就像有把刀割她心一样。明天,她爹离开她们母女就整七日了。 “明日轮到你家锁叔家杀年猪,你去割刀肉,等我们杀了,再还他。”杜世城又说了一句。 所谓杀年猪,就是进了腊月,庄户人家排队杀自家养了一年的猪。一头猪一百来斤,一户人家吃不完也舍不得吃,只留下半扇或更少,剩下的就贩给杀猪的张屠夫。 村里同样有猪的,也可以到先杀的人家割肉,吃或者腌,等自家杀了,再同部位,同分量的还。庄户人家都以自家的猪肉被同村人分割为豪,证明自己的人缘好。 杜栓和杜柱听到豆腐百叶和猪肉,仿佛闻到浓郁的饭菜香味,嘴巴里分泌出的口水,让他们连咽了几下。 杜樱没料到晚上吃饭的人这么少了,野菜粥和窝头剩下不少。索性就留着当明天的早饭了。 杜梅姐妹把厨房收拾干净,就回屋睡觉了。 大房里,周氏饿得百爪挠心,在床上翻来覆去炕烧饼。大金屁股疼如火炙,心里烦躁,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 “你打我做甚?”周氏哪是个肯吃亏的。她敷了药,能含糊不清地讲话了。 “臭娘们,要不是你,老子怎么会挨这顿打!”杜大金那个悔啊,都怪自己一时冲动。他哪里知道,沈章华是借打他吓唬崔喜顺呢。 “我为了谁,还不是你娘!”周氏不依不饶。 “你还敢讲!要不是你撺掇娘去验什么真假,哪来这飞来横祸!”大金越想越来气,这不省心的媳妇就是个祸害精。 “那是你娘贪财,还想偷瞒着我们,贴补三房。要不然,她为什么单单叫谢氏跟着进县城?”周氏口无遮拦,把胡乱猜疑的话说了出来。 “敢这样说娘,我看你是欠揍!……哎呦!”杜大金骂周氏正在兴头上,举手就要打,没想到牵动了屁股上的伤口。 周氏原本正要抬腕遮面,没想到大金哎呦妈妈地叫,她嘀咕了一声:“疼死你,活该!”。 “爹娘,你们别吵吵了,快来啊,杜柱抽筋了!”杜栓一声大叫,把周氏吓了一跳。 “我的儿啊!”周氏一个健步就跑到杜柱床边。 她伸手一摸,杜柱的额头烫得吓人,并且全身不由自主地抽搐。 “乖乖,你这是怎么了!”周氏赶忙掐杜柱的人中虎口。半晌,嘤得一声,杜柱悠悠醒转了。 杜柱一睁眼,眼里赤红一片,把慌了神的周氏吓得魂都差点飞了。 “你哪难受?”周氏稳稳神问。 “我脚疼,全身疼。”杜柱嗓音暗哑。 周氏掀开被子,只见杜柱的大脚趾头红肿发紫,明显鼓脓了。昨天晚上周氏给杜柱挑芦刺,这在乡下,是极平常极小的事,没想到杜柱居然发作的这么厉害。 “钟大夫真是神医,他隔着被子一眼就看出来了!”杜栓惊叹。 周氏心里那个后悔啊,早知道就让钟毓看一下了。都怪自己怕花钱,现在怕啥来啥,杜柱这个样子,非得再请一次钟毓不可了。 杜栓和杜桩费力地把牛车套上,杜栓又跑了一趟医馆。 钟毓已经睡下了,前面守夜的小伙计死活不让杜栓进,杜栓一急,声音就高了上去。独居的钟毓睡眠浅,被吵醒了。 医德和仁心都不得不让钟毓重新穿戴整齐,拎着药箱出了门,小伙计赶忙贴心地递给他一件皮裘裹着。 进了屋,一看杜柱的脚趾,钟毓眉峰微蹙:“这……,很严重啊。” 第28章 杜世城吐血 “啊!大夫,大夫,你救救我儿吧。”周氏一听这话,觉得天都要塌了。 “他这是肿疡引起的高烧,要切肉放脓。”钟毓下了判定。 “我昨天就是给他挑刺,怎么就变成这样啦!”周氏脸肿的眼睛都成了一条缝,此时汩汩的眼泪从缝里流了下来。 钟毓无语地看着周氏:“到底做不做?” “做做做。”大金一连声地说。这一家子早就慌得没了主见,只凭钟毓处置。 周氏领着两个儿子,把杜柱死命摁住,钟毓手起刀落。“啊!”杜柱一声大叫后,昏过去了。 钟毓手脚麻利地排脓、剜肉、上药、包扎。周氏心疼的,比自己被打还要疼上百倍。 “脚不要沾水,多给他喝点温水,回头到医馆再拿几副药,三碗水煎成一碗。”钟毓一边净手,一边交代。 “诊金多少?”刚才把头撇在一边不敢看的大金回过头来问。 “五百文。”钟毓语气淡淡地说。 “啥!”周氏正准备掐杜柱人中唤醒他,听见钟毓的话,手上不禁下了死力气,“嗷”的一声,杜柱疼得弹跳起来大叫。 “快拿钱!钟大夫这么晚出诊,救了柱子性命,感激还来不及呢。”大金趴在床上,仰着脖子说。 “不是,不是,就是太贵了!”周氏难得轻声说道。她是心疼钱啊,不过两三个时辰,八百文没有了。 “以后三天,我都会来看一伤势,调整用药。”钟毓难得补充了一句。免得周氏以为他是趁人之危,以后乱嚼舌根,坏他的医名。 “有劳了,钟大夫。”杜大金赔笑。 “你还墨迹什么!”他转脸对周氏一瞪眼。 周氏见男人开口了,不好再反驳。况且,钟毓的医术确实了得,她也是有切身体会的。她磨磨蹭蹭地去取钱。 杜栓送钟毓回去不提。周氏肚里的饿虫叫嚣得厉害。她也顾不得会不会被罚,偷摸到厨房找吃的。 粥和窝头都在灶上,尚有余温,周氏摸黑在厨房里吃吃喝喝,还不忘给大金和杜柱捎带上一大海碗粥和六个窝头。 “光吃这个,这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大金一边吃一边嘀咕。 相对于大金,周氏更心疼杜柱,她心里想到了昨天杜梅熬的鸡汤。公爹让留一碗明日祭奠二金,这一碗正好搞来吃吃。 周氏不声不响地又摸进厨房,点了灯,到处找,厨房里有雷蘑鸡汤的味道。周氏暗忖,杜梅这丫头运气不知道怎么这么好,居然还采到这个季节少见的雷蘑。 终于,周氏在一个箩筐里发现粗陶砂钵里的鸡汤,一摸还是温的。她不敢在厨房烧,怕待时间长,被发现。她急急地端回自己屋里,把钵子放在取暖的炭火里捂着,不多时,鸡汤的味道就充盈了整间屋子。 这时杜栓送钟毓也回来了,正冻得瑟瑟发抖,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是对他最大的嘉奖。 这一家子把钵子里最后一滴汤喝了,还意犹未尽。 周氏吧唧了下嘴,回味无穷,心满意足地吹灯睡觉了。 杜梅白日里忙忙碌碌,劳作让她无暇分心,可夜里,她常常做那个奇怪的梦,又梦见父亲对她笑而不语,所以她后半夜里都是半梦半醒。 天边晨曦微露,杜梅心里有事,早早就起来了,把家里交给杜樱。她带上阿爷给的两文钱,又另拿上昨天准备的10文,挎上篮子直奔村西头。 老櫈头半夜就起来磨豆腐赶早市,快过年了,下午还要替十里八乡的乡亲加工过年吃的豆腐豆干百叶,忙得滴溜溜转。 家里除了一头拉磨的大青骡子,没有旁人,所以村里人要买豆腐都是赶一大早。 杜梅买了豆腐豆干百叶,又在小摊上买了三摞纸钱,还买了些做菜的调料。 他们家的菜地就在西头,她踩着重霜砍了青菜拔了萝卜,又挖姜掐葱。各种活儿都在她心里井然有序地排着呢。 今天的早饭是现成的,杜梅昨晚就嘱咐过杜樱和杜桃了。 杜樱走进了厨房,当场愣住了。打着哈欠的杜桃跟在后面,也傻了。 “家里遭贼了?!”杜樱大叫。 杜桃用力地揉揉眼睛。 厨房里凡是有盖的,都被掀开了,灶台上还洒着食物残渣。杜樱揭开两个锅盖一看。 昨天剩的粥去了大半,窝头也少了不少。这贼人为什么偏偏偷吃的?还留下来一些?不会是大房夜里偷吃的吧。 “桃子,鸡汤……鸡汤没了,连钵子都没了!”昨晚还藏得好好的,杜樱看着空空如也的箩筐,说话的声都打颤了。 因为家里人都知道今天是二金的头七,杜世城也早就吩咐留一碗祭奠,所以杜樱昨天夜里就把鸡汤放在厨房里了。 “肯定是大房偷吃的!”杜桃说。昨晚的饭食少了这么多,除了贪吃的大房,还有谁呢。 “大清早的,不烧饭,瞎嚷嚷什么!”两个女孩子惊乍的声音在寂寥的黎明显得特别清晰,把心烦的杜世城吵醒了,他气不顺地说。 “阿爷,您拿点米吧。”杜樱在窗外说。 “昨儿不是还剩很多吗?”杜世城不耐烦。 “昨儿的……突然变少了,不够。”杜樱回答。 “嗯?”一阵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杜世城披着棉衣,鞋后跟都没拔,就开门出来了。 杜世城到厨房一看,恼羞成怒。昨天背着他在县城出丑,因碍着老婆子,只罚他们不准吃饭。没想到,大房居然把他的话当耳旁风!这是要翻天啊! 他气不打一处,提溜着烟杆,直奔大房屋。 杜樱心里气不平,鸡汤可是孝敬她爹的,怎么能落在大房的狗肚子里!她蹬蹬蹬跟在阿爷后面去了。 杜桃一把没拉住杜樱,她急得出了家门,直奔村西头,找她们的大姐去了。 “砰”杜世城猛地抬腿一脚,屋门晃了晃,因里面是闩着的,才堪堪没有倒下。 “贱骨头,赶快起床!”杜世城踹门不解气,又大喝一声。 周氏夜里偷吃,这会儿正呼哧哈差睡得正香。陡然被公爹这样叫门,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她的皮肉之苦要来了。 “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周氏心一横,穿上外衣,开了门。 杜世城见门踹不开,叫门没人应,心里那股气蹭蹭直往上涨。他见门开了,也不看来人是谁,抬腿就是个窝心脚。 “噢!”周氏心口被踢个正着,立时软到在地,直哼哼。杜栓忙去扶她。 杜世城斜眼看了她一眼,直接跨过她,往屋里的椅子上一坐,吧嗒吧嗒抽烟。杜樱随后也跟着进来了。 大房的桌上乱乱地摆着吃过的碗筷,装鸡汤的钵子,赫然在列。 “你们偷吃我爹的鸡汤!”杜樱气得睚眦欲裂。 “吃了咋的?”大房五个人伤了三个,睡在床上的杜桩依然还很横。 “敢吃我爹的祭品,我就敢打你!”杜樱只有11岁,杜桩比杜梅还要大2岁,他今年15了。杜樱的心中怒火熊熊燃烧,根本没考虑双方实力的悬殊。 杜樱完全是拼命的架势,扑上去,对着杜桩的脸就是一阵狠挠。 “啊!”杜桩惨叫,胡乱挥舞双手抵挡。 “臭丫头,放开我弟弟!等我好了,捶不死你!”杜柱刚刚退了热,浑身散了架似的酸软,他脚疼得起不来,只在嘴上干骂。 大金听了杜樱的话,心中难免有愧,只一个劲喊:“别打了,别打了。” 杜栓哪能见自己亲弟弟吃亏,他把周氏扶到椅子上坐下,一步上前,像拎小鸡似的,把杜樱从杜桩的身上拉了下来,推倒在地上。 “赔钱货,这么狠,吃你点鸡汤算什么,死人还能比活人重要?”周氏一边揉着胸口,一边骂。 “我爹,比你们重要。”杜梅回来了。 杜桃刚上西边的道,就遇见她了。杜梅听三妹一说,丢下菜篮给她,自己飞跑回来。她正堵在门口,今天雾气大,本不清晰的光把她的影子放大了,屋里暗了下来。 周氏对杜梅有点忌惮,说话的声音也软了下来:“你大伯受了这么重的伤,可不得补补?你是他侄女,孝敬一下,也是应该的。” “大伯母,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大伯的伤是怎么来的,你比我清楚。再说,我爹我都没孝敬好,还真孝敬不了你们。”杜梅冷声冷调地说。 “你……”周氏被捅到痛处,气个倒仰。 “你一会儿还是给我爹多磕几个头赔罪吧。”杜梅看也不看她,带着妹妹们走了。 “梅子的话,说的一点也不错。你们不仅没有兄弟情义,还忤逆家规,更教会了子弟!”杜世城抽完了最后一口烟,走近床榻,抡起烟杆,对杜大金就是一阵猛捶。 “哎呦,妈妈啊。”杜大金被雨点般密集的烟杆暴击。 慌乱中他护头难护腚,一把握着烟杆:“爹,你这是干什么啊?小辈儿还看着呢。” “我没你这个没规矩,没家法的败家玩意儿。”杜世城想抽回烟杆,奈何大金死命的攥着。 “狗日的,你松不松手?”杜世城气疯了,口不择言,把自己也搭上了。 “你不打我,我就松。”杜大金才不傻,他屁股疼得起不来。松了烟杆,就成了案板上的面团,捏扁搓圆随他爹折腾。 “好好好。”杜世城也不要烟杆了,直接上手打。 “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分家!!!”杜大金忍不住恼羞成怒,一声咆哮。 “你说什么!”杜世城惊讶得连高举的手都忘记拍下来了。他万万没想到,杜大金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说,我要分家!分家!”话反正已经说出了口,大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炮子子,翅膀硬啦,咳咳……”杜世城的手正要落下来,他胸中一股热流直往上顶。 “哇!”一口鲜血冲破喉咙,喷溅出来,直洒得大金满头满脸。 第29章 周氏的恐惧 “爹!” “阿爷!” 吐了血的杜世城像个瘪了气的气球,摇摇欲坠,不要说高举的巴掌,就是身子都一头往地上栽去。杜大金一脸血沫子,大惊失色,还是杜栓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 周氏听见大金把她想说却不敢说的话一口气说了,心里的沟沟坎坎瞬间都似抹平了,呼吸都顺畅舒坦了。 可好景不长,杜世城被大金大逆不道的话气得突然吐血晕倒。她一下子感觉到了大祸临头,也顾不得脸疼心口疼了,拔腿就往魏氏屋里跑。 “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周氏一边跑,一边凄厉地尖叫。 魏氏拿了米交给杜桃,正准备再捂下被窝。被周氏的叫声一惊,太阳穴突突地跳。 “你鬼嚎什么!”魏氏以为是大金忍不住疼,周氏装疯卖傻地瞎闹。 周氏哐当一声推开屋门,魏氏刚想斥责她,却见杜栓跟在后面,连托带扶着把耷拉着脑袋的杜世城扶了进来。 “孩他爹!”魏氏吓得六神无主,赤脚就下了地,杜栓把杜世城安置在床上。只见杜世城两眼紧逼,面如金纸,嘴角还挂着血丝。 “你爹刚还好好的,到你们屋里去了一趟,怎么就这样了!”别看魏氏平日里骂媳妇打孙女,那也是狐假虎威,靠得是杜世城的默许。这会儿杜老爹突然不省人事,她的天都塌了! “娘,你先别问了,赶紧请大夫吧,我看这情形,怕不是……老二他……”周氏断然不敢讲是大金把公爹气吐血的,只好往死人身上赖。 “对对对,杜栓,立刻去医馆请钟大夫!”魏氏如梦初醒地吩咐杜栓。 院子里闹糟糟的,鸡飞牛叫,难得早起的三房两夫妇也赶到了魏氏房中。周氏心虚,借口照顾大金,溜走了。 杜世城已经被掐人中苏醒了,他环顾四周,见只有三房和老婆子在身边。魏氏急急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只张张嘴,终是什么话也没说,闭上眼,假寐。 穿着一身天青色长袍的钟毓,肿着眼睛来了,这一家子还没过12个时辰,他就来了三趟。他一看杜世城的模样,心中一惊,这病竟来得如此凶险? 钟毓诊脉施针,一盏茶的工夫,杜世城的脸色终于缓了过来。 “大夫,我家当家的怎么样?”魏氏拉着钟毓的袖子,眼巴巴地问。 “以后不要抽烟,少生些闲气。”几日前,钟毓初次上门就已知杜世城病重,却没到药石无医的地步,没想到今日却陡然恶化了。 “你是说,我爹今儿是气的?”谢氏插了句嘴。 老爷子抽烟抽了大半辈子,哪能说不好就不好了。这一早上,二房悄没声的。事是在大房屋里出的,若说被气,只能是大房一家子。谢氏趁机上眼药。 一言不发的魏氏看着杜世城惨白的脸,又想到周氏躲避的眼神,她什么都明白了。 “杜叔,凡事看开点,多为自己身体着想。”钟毓收起银针,难得他今日肯多劝导两句话。 杜世城闭眼不答,只眼角滚落几滴浊泪。 “诊金多少?”魏氏问。 “今儿不收。”钟毓轻言。 听得这话,魏氏和三金夫妇,吓得面如土色。大夫不收费,离阎王殿就不远了! “那那那……”魏氏心跳得厉害,不禁结巴了。 “今儿杜叔是急火攻心,我已施了针。明日我再来,探查出实象,方可对症下药。”钟毓扣上药箱说。 魏氏嘘了口气,三金夫妇面面相觑。 杜梅姐妹齐齐在屋外站着,见钟毓出来,着急地询问:“我阿爷怎样?” “你阿爷暂时没事。”钟毓往简单里说。 “哦。”杜梅松了口气。阿爷虽然不维护二房,却也没任由大房来糟践她们。杜梅对他还是比较敬重的。 “给你阿爷做点绵软的吃。”来过几次,连钟毓都知道,杜梅姐妹是在厨房里长大的。 “知道了。”杜梅带着妹妹们行礼。 钟毓顺道到大房看大金他们的伤。随在钟毓后面,拿着小半升米出来的魏氏,听见他们的对话,脸上有了一点愧色。 杜梅用灶膛里烧的炭起了小炉子,坐上个陶罐,慢慢炖煮米粥。 破天荒的,魏氏把早上刚捡的,还热乎的五个鸡蛋拿到厨房来,吩咐先给杜世城做两个桂圆糖水蛋,其他三个做菜。 糖水蛋很好做,一会儿工夫,一碗白盈盈嫩乎乎的汤水就做好,杜梅让杜桃端到正屋去,她今天有很重要的一餐饭要做。 今天虽是二金头七,但大顺王朝有丧事不过年的风俗。现在已是腊月二十六,办过头七之后,就脱孝过年了。寻常人家按日子要隆重办的三七五七显然没时间了。因此,杜梅决定这次要办个体面隆重的祭奠。 鸡飞狗跳了一早上,总算暂时安定下来。胡乱吃了早饭,杜梅估摸时间不早了,赶紧把活给姐妹三个派下去。杜樱去方氏家割肉,杜桃去河边淘洗青菜萝卜和昨日就择好的野菜,她自己挑了两条养在水桶里的鱼杀了,杜桂最小,自然是负责烧火煮饭。 杜梅姐妹做惯了厨房里的活,配合也很默契,杜梅掌勺,杜桂烧火,杜樱切菜,杜桃帮着拿碗盘碟子。 半晌,萝卜烧肉、红烧鱼、青菜豆腐、炒荠菜百叶、马兰头拌豆干,炒马齿苋、雷蘑炒鸡蛋。七样菜,有鱼有肉,荤素搭配,红黄白绿色彩鲜艳,味道更是不用说了。 方氏给杜樱割的是最好的五花肉,红白相间,经霜的萝卜爽脆甘甜,再加点自家夏天梅雨季做的豆瓣酱,肉的肥腻融入了萝卜的清爽,经酱熬煮提鲜,滋味厚重浓郁。 鱼,杜梅拣的大个的,马上就要开春了,满肚子的鱼籽。热锅冷油,炸两片姜,将鱼两面煎黄,注入半碗热水,汤瞬时就沸成了乳白色,又搁了点酱,小火熬煮一刻钟,收汁撒葱花,鱼香扑鼻。 冬日的青菜崩脆,新做的豆腐白嫩,烧肉的时候留了一点肥油,煸软青菜,加入水,将豆腐改刀切小块,入锅在沸汤滚上几滚,一大碗碧绿雪白的的青菜豆腐就成了。 将百叶切半指宽的条,与鲜嫩的荠菜一起下锅,大火一炒,荠菜化出的汁水,把豆黄的百叶也染上了绿色。 马兰头和豆干汆水,去涩去腥,放凉沥干后,豆干切丁,马兰头切粗末,加糖熟盐熟油,充分搅拌,两种不同的清爽清香相互融合,互相激发。 马齿苋切段,大火快炒,加盐装盘,不过四五息的工夫,青绿变碧绿,清香转浓香。 雷蘑最是娇气,昨日刚采的,杜梅虽用湿布覆盖着,经过一夜,边缘还是有些变硬变黑了,原本是要加在鸡汤里的,现在没法只好切片和鸡蛋同炒。 三个鸡蛋磕破在碗里,大力搅拌,少少的加一点冷水,热锅冷油,快速滑炒,又嫩又蓬,倒入雷蘑片,放几粒酱豆子增色,蛋蘑酱都是鲜物,鲜上加鲜,爽~滑幼嫩。 厨房里水汽氤氲,灶膛的火跳跃明亮。杜梅的额头沁出了汗也顾不上擦。她的厨艺都是她娘言传身教的。 杜家沟人本是庄稼汉,不讲究色彩也不讲究搭配。一锅熟,吃饱肚子是正经。许氏这样烧饭做菜,常被周氏借题发挥,好吃好喝完了,还嫌她做的花里胡哨,哗众取宠。每每这个时候,都是二金维护她。这就更令周氏生气,魏氏不喜。 待杜梅能够着灶台了,许氏更是细细教导。杜梅也是冰雪聪明,似在厨艺有很大的天赋,一经点拨,触类旁通,比她娘有过之无不及。许氏欣慰,之后陆陆续续添了几个孩子,厨房就慢慢交给杜梅了。 今天,魏氏给的全是粳米,这是过年才有的饭食。饭气蒸腾和鱼肉鲜蔬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穿过门窗,四处飘散。 大房屋里窝着灰溜溜的五个人,杜大金祸从口出,老爹情况不明,自己身上虽比昨天好些,可还是不能动弹。 周氏脸上倒是大好,可公爹的那一脚可是十足十的力道,虽钟毓说,没有伤到要害,可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杜柱热是退了,可脚却是伤得不轻。杜桩嘴狠,脸上白吃了苦头。不过大房屋里现多的是外伤药,周氏给杜桩脸上四五道抓痕上了药。心里直犯嘀咕。 自从二金出了事,大房的麻烦事也接二连三。杜桩吃撑了肚子,杜栓被公爹打,最奇的是杜柱挑个刺,都差点搭上小命!自己和大金就更不要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更是差点害了老爹。 周氏心里越想越害怕,她不想这些事是自己的心术不正惹的祸,却只想着那日的阴风和三个儿子讲的鬼影,以及村里遍传的二愣子遇鬼活不成的事情。很明显,这二金是要报复欺负他老婆孩子的人啊。照他平日里巴心巴肝疼人的性子,就算家里人也不会放过的。 “二叔啊,你和大金是亲兄弟,我错了,你就放过我们全家吧。”周四双手合十,叽叽咕咕默念,恨不得现在就去磕头谢罪。 “娘,我饿了!”杜桩的肚子忌口了几日,就好了。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闻着外面飘来的饭菜异香,肚里的馋虫造反了! “你这个呆子,就知道吃吃吃!”周氏第一次没有站在小儿子一边,她是被吓的。 按理,今天是二金魂灵回来的日子,他们还是不要出去撞见的好。她把全家拘在屋里,不开门不开窗,只在暗沉沉的屋里枯坐。 大金屁股疼得起不来,杜柱脚疼得起不来,杜栓昨儿傍晚到今儿早上连跑了三趟医馆,累得不轻,乐得躺着歇歇。唯有杜桩,恢复了生龙活虎,好了伤疤忘了疼,恨不能一口吃下头猪。 头一回被周氏骂,杜桩看看家里其他人,疼的疼,累的累,也觉得自己过了份,他咽了口口水,又翻身睡觉。没有肉吃,睡觉养精神。 第30章 祭奠与答谢 辰时五刻,天地间依旧雾霭沉沉,这雾似乎越下越大了,比清晨还要浓些,田间地头都变得影影绰绰,看不分明了。 杜家院门大敞,厨房的门窗全开着,三个小的,合力把厨房拾掇出一片空处。杜梅把每样菜拣了一碗和饭端上了餐桌。找出一个瓦盆,四姐妹一字排开跪下,一边烧纸钱,一边轻声祷告。 杜梅只捡好事说了说,告诉她爹,她们有了弟弟,母亲身体也好。并向她爹保证,她一定会照顾好母亲和弟妹的。 杜世城心头火下去了,人也恢复了七八成。但魏氏被他的急症吓着了,只把他摁在床上,说什么也不让他去厨房,怕惹得他伤心难过。 许氏还在坐月子,不宜冲撞,所以也不能到厨房去。她只得在自个屋里默默念了一回,又哭了一场。 杜松倒是乖巧,也不睡觉,只躺在包被里瞪着黑乌乌的眼珠子看着许氏。许氏的奶~水比生前几个孩子都好,杜松皱巴巴的皮肤已经被喂养地撑开了,抱在手上,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三房寂静无声,三金夫妇从公婆屋里出来,就回自己屋了,杜杰和杜枣,影都没露,早饭也没在公中里吃。 大房就更不要提了,一早上就闯了祸,这会儿倒安生了。周氏在屋里假模假式地祷告,求个自己心安。 三摞子纸钱燃尽了,四姐妹挨个磕了头。 倏然,一阵风自门外刮了进来,绕着四姐妹转了一圈,温柔地撩起她们的垂髫,发丝飞舞,四姐妹只觉暖意扑面,如沐春风。眷念片刻,风裹挟起瓦盆里的灰烬,散了出来,忽悠悠转了一圈,又从门处消失了。 “大姐,我觉得是爹回来了!”杜桂握着杜梅的手,笑着流泪。 那风真的如同她们的父亲平日里对她们的温柔爱抚,杜梅亦是霎时痴念。她被杜桂叫着,才恍然回神。杜樱和杜桃虽比杜桂大,却也早已红了眼眶,傻愣愣地看着她。 “爹会永远在天上看着我们,保佑我们的。”杜梅捞着三个小的抱住,她用小小的胸膛护卫着她的妹妹们。 忍不住哭了一场,四姐妹擦擦脸,心照不宣地不想被母亲看出端倪。 “你们姊妹四个可看见你爹了?”许氏一见她们来,就急急地问。 “怎么了?”杜梅问。三个小的不敢说,怕惹了母亲的眼泪。 “你爹刚才肯定来过了。”许氏信誓旦旦地说。 看着四个女儿默不作声,她着急:“真的,刚来了一阵暖风,我闻着是你爹身上烟叶子的味道。而且,杜松刚才突然咯咯地笑了!” 据说,小婴孩是可以看见大人看不见的。许氏大概是思念过甚,又伤心难过,宁愿相信二金真的会回来看他们孤儿寡母。 “娘,我们好好的,爹就放心了。”杜梅不知道怎么安慰失去丈夫的母亲,只好抱着她。三个小的也乖乖地拥上来。 “嗯。”许氏抽了下鼻子,她这做娘的还要孩子们担心,真是没用的很。 她张开臂膀一把搂着她们,与她们每个人的头靠靠:“娘没事,等娘出了月子,就多接点绣活,你们爷奶就不会这么为难你们了。” 杜梅忙了一早上,这会儿想了想,觉得阿爷突然吐血实在蹊跷。她们从大房走的时候,阿爷还好端端地坐着呢。怎么一盏茶的工夫就吐血了? 她只把这事放在心里,不想给母亲添堵,就没有往外说了。 四姐妹在母亲身边腻了一会儿,就回到厨房收拾。 二金的丧事刚好在腊月里,恰逢过年。时间上仓促,很多事情都从简了。今天是头七,却是要把许多事一起了了。所以今天,杜世城请了杜怀炳来家吃饭,还请了一个在丧礼上帮忙写白榜的老童生杜斐镐。 杜斐镐年过五十了,连考了二十多年秀才,家中藏书汗牛充栋,却不知是运气不济,还是无缘伯乐,一直差之分毫,名落孙山。 他家里原是个富户,家产田地在杜家沟也是排的上号的,只是这一房财旺人不旺,三代单传到了杜斐镐这辈。偏他是个属驴的,发誓不得功名不娶妻。这原是酸文人恃才傲物的一种混账说法,没想到他硬是钻了牛角尖。 父母也曾好言劝慰,要他先成家后立业,他自是牛心左性听不进。待年纪愈大,父母也是无法了,恐他子嗣无望,甚至是求他娶亲,生个一男半女。可媒婆换了好几个,也没说上一门亲,高不成低不就,竟白白荒废了光阴。 不久,两位老人陆续下世,他又不是个善于经营管理的,今日不管明日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家里没个商量计较的,家产田地不知被近族远亲诓骗了多少去。 直到四十岁上,他才突然幡然醒悟,捂紧了钱袋子。这时,他也就仅剩3亩水田和一处老宅了。他又不会种田,只平日里帮着村里做做写写算算的事。他严谨细致,算盘打得尤其好,红白喜事,大家伙都请他帮衬,一个人的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他对科举应试完全丧失了信心,却又痴迷上了另一件事。他某日早上醒来,发宏愿要写一本旷世奇书。这一写就是七八年,书稿堆了一屋子。 看了他书的人都说他的脑壳子坏了,人怎么能坐在大铁鸟的肚子里飞?女人怎么能不穿长裙,露胳膊露腿出门?远隔千山万水的两个人怎么能听见彼此的声音?还有什么不用墨水就能写字的笔,不添油就亮的灯?没人信他写的一千年后的离奇故事,只当是个笑谈,传得十里八乡人人皆知。 他倒也不恼,只在他爹娘留下的老宅上挂了个大匾,亲题三个斗大的字:废稿斋。村里人叫顺了嘴,从此,杜斐镐成了杜废稿了。 到了饭点,杜怀炳和杜斐镐来了,杜世城自觉家丑不能外扬,挣扎着起来招待。杜怀炳见他脸色不善,只以为他还为昨日的事气恼,不免又开解了一番。 杜梅把菜略热热,一样样端上来,魏氏割了一小块腊肉拿到厨房,杜梅做了腊肉大白菜,又加炒了雪里蕻肉丝,凑齐了八菜一汤。 杜世城又让烫了一壶烧酒,叫出三金陪着一起吃饭。大金伤了,出了昨儿的事,也没脸面出来陪客。大房的三个小子,撇了辈分不说,也是上不得台面,杜世城就没喊。 堂屋八仙桌上,四个人吃一桌子菜,已是异常丰盛了。杜怀炳是长辈,三人轮番敬酒。杜家父子二人又敬了费稿,杜世城把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费稿还有着文人的傻气,和三金倒也投缘,说到二金不禁唏嘘了一回。 杜世城精神不济,不过两三杯,就有了醉意。魏氏一直在堂屋外守着,见状,忙沏了酽酽的茶来,杜世城就以茶代酒作陪。 杜家其他的人都在厨房里吃饭,桌上是一大盆青菜豆腐,一大碟雪里蕻,肉丝太少,都紧着堂屋那桌上了,不过沾着肉腥味,味道也好过清炒,还有一盆白菜汤,也泛着油花儿,闻着都香。另外就是祭奠二金用的,装在碗里的菜。 谢氏带着杜杰和杜枣来了,周氏和杜栓杜桩也来了,大金和杜柱躺着,等着送饭。周氏等不及地装了两碗饭,又把各种菜夹了码在上头,她两手各端着堆得高高的饭菜,胳膊窝里还夹着两双筷子,急急地送到房里。 等周氏回来,碗里的菜已经没有了,豆腐也没有了,雪里蕻里的肉丝儿更是挑得一根不剩。她想发飙,但想到今天日子特殊,就焉了,不敢多说话,只管扒饭。今天是纯粳米饭,又香又软,没菜都能空口吃两碗。 杜梅今天给许氏汆了碗鲫鱼豆腐汤,拣了点雷蘑鸡蛋,早早打发杜樱送了。也不和这帮恶鬼争食,淘气。 费稿一年到头,难得吃这么好的席面,满桌的菜不是啥稀罕物,就是色彩和滋味与其他人家的大不相同,他由衷赞叹。说着说着,又拐到说自己写的书上的美食,三金倒是好奇的紧,说定过年空闲时,必要登门一观。费稿自是欢喜异常,恨不得立时扯了三金就去。 他们年轻一辈聊得投机,推杯换盏,不亦乐乎。杜世城就撇过头和杜怀炳咬耳朵:“老叔,过了年,初八,您上我家来一趟呗。” “啥事?”杜怀炳疑惑地问。乡下人一般要过了正月十五小年才算真正过完了年。一年忙到头,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正月里是不会劳烦旁人的。 “没啥子事,到时请您去。”杜世城往烟锅里填烟丝。 “你莫要介怀,过几日,热闹劲过了就好了。”杜怀炳还认为是杜世城抹不开面子,受不了村人的指指点点。 “嗯。”杜世城用火折子点着了烟丝,嘴用力一嘬,烟气就从嘴里冒了出来。 “老叔,您来一口?”杜世城让让烟杆。 “我不好这个,太冲。我劝你,也少抽点吧,对身体不好。”杜怀炳拿眼看看杜世城,这不过一日的光景,人怎么跟剥肉削骨似的,背都有点佝偻了。 酒酣耳热,杜梅又来上了饭,费稿知是眼前的姑娘做的菜,不禁多看了她两眼。还完全是个孩子,瘦削单薄,唯那双杏眼,晶莹澄明,宛如暗夜里的漫天星斗闪闪发光。 吃罢饭,又上了茶,完全是最高规格的款待。在吃食匮乏的年月,能弄一桌像样的酒菜请客吃饭就是对他人最好的感谢了。 二金的丧事,到这儿就算是完满结束了。 杜家接着就要忙年了。 第31章 一梦得先机 杜梅最近太累了,心里又牵挂着她爹的头七祭奠,今日总算是完成了心愿。这天夜里,她早早躺下了,睡得尤其踏实。 雪白的四壁,屋顶没有架大梁也没有铺芦席,竟是和墙壁一样的雪白平整,正中间有一个描花的圆盘发出比油灯亮得多的光,而且没有呛人的烟气,也没有摇曳的火焰。这里完全是异于大顺王朝的所在。沉睡中的杜梅重踏梦境,这一次的感觉异常清晰。 梦里的杜梅是可以随意走动的,她蹑手蹑脚地东张西望,不想被主人发现。 这屋子不大,一个姑娘披散着头发,枕着个四方的厚垫子,姿势怪异地窝在一张大椅子里,似是睡着了。 她身上穿着件古怪的衣裳,既没有盘纽也没有系带,而且短的连腿都盖不住,而腿上直接穿着同色的,样子倒和亵裤差不多。 她的脚上穿着双杜梅从没见过的袜子,勾勒出小巧精致的外形。杜梅有点羞赧,跟这姑娘比,她布做的袜子,实在太丑了。 杜梅好奇地轻轻撩起耷拉在姑娘脸上的碎发,不禁一惊,这姑娘……竟和自己有七八分相像。 二房屋里虽没有铜镜,她还是在水里见过自己的模样的。看骨骼身段,尤其是胸前的丰满,杜梅知道这姑娘的年龄比自己大。 屋子的主人睡着了,而且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相像,莫名就觉得亲切。杜梅便没有先前那么拘谨,开始四处摸摸看看。 姑娘睡的那张大椅子,只能说外形像椅子,其他的一点也看不出来。阿奶堂屋里的八张椅子全是一色木头雕花的,寻常不让人坐。据说家锁叔为做椅背上的雕花,整整忙了一个月呢。 而面前这张椅子全是布做的,而且是很粗的麻布,在大顺朝,只有穷人才拿这个做衣裳穿。杜梅伸手摸摸,布粗是粗,却有很好的弹性,比家里的棉絮还软和。难怪这姑娘倒在这儿睡着了。 大椅子前面是张长方形的大桌子,横七竖八地堆着几本书,面皮上滑溜溜亮晶晶地反着光。杜梅看过三房杜杰夏天在院子里读书写字,他上私塾的书,远没有这个漂亮。 她信手翻开一页,只见一个个字符小小的,挨挨挤挤排成一排排,有的到头折回,有的半路就打住,看着实在有趣。她不识字,只记得杜杰摇头晃脑拿着书是从右到左竖着念的。可这书是从左到右横着看吗? 书旁有本翻开的册子,可为啥只有横杠杠,没有字呢。杜梅往前翻了一页,上面写着字,龙飞凤舞,大小不一,用了红蓝黑三种颜色,还画着一些令人费解的标记。 她想这肯定不是一本书,书上的字都是整整齐齐地排好队呢。杜梅小心地又翻了回去,极力保持原样。 翻开的地方卡着一个细细长长的管状物。跟她手指一般细,却比她手指长,前段慢慢变细只剩一点点凸起。 杜梅好奇,拿起来看看,一不小心,那一点点凸起划在了纸上,留下了一条比她母亲的绣花线还细的黑线。 见闯了祸,她慌忙想把那根线拈走,可却是越摸越黑,连手指头都变黑了。她赶忙把那神秘的东西放回原处,心里担心被主人发现,紧张地直搓自己那只黑了的手指。 桌上显眼的位置上,还有一个黑匣子,四四方方的,上面画着一个被虫子啃坏的苹果。旁边连着一条黑线。杜梅小心地摸了一下,触手冰凉,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她怕再闯祸,赶忙缩回了手。 黑匣子旁边有个更小更薄的,比她的手大不了多少的匣子,中间黑,四周白,顶端一处冒着一星点绿光,底下也连着根线。 杜梅贴近了听听,居然是这个里面发出的女声。她吓了一跳,莫不是有鬼藏在里面?那绿盈盈的光,看起来像极了鬼的眼睛。 大着胆子,杜梅伸手抓住白匣子,右手食指刚好卡住背面一处凹槽,把它捏牢了。倏然,亮光一闪,原来黑色的部分,突然亮了,出现了一排排的字和图画。杜梅一惊,差点把匣子甩出去。 缓缓神,聪明的杜梅立刻明白,女声并不是鬼,而是在念匣子里的字,而这些字讲的正是关于鸭子的。 她轻轻捧着匣子小心翼翼地放回桌上,像捧着给她母亲的一碗汤,不舍得洒出一滴来。 那张女孩睡觉的大椅子旁边还有另一张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麻布上的花色不同。椅子里除了四方的厚垫子,还有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厚棉布。 杜梅见女孩睡得蜷在一起,似乎有点冷,她就展开布给她盖上。当然,她还有点小心眼,要是女孩突然醒了,掀布起来还要时间,自己正好可以趁机躲起来。 杜梅做这个梦很多次了,好奇心让她一直想知道女声到底说的是什么,于是她坐下来认真听。 屁股刚往那大椅子上一坐…… 妈呀!杜梅像坐在刺上似的,一下子弹跳起来,这椅子看着硬邦邦的,没想到一坐下去,居然一直往下陷,把杜梅吓着了。 来这屋里,杜梅每干一件事,都被惊吓一回。可她毕竟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胆大好奇是天性。杜梅使了吃奶的劲,双手摁在大椅垫上,发现确实是会陷下去,但绝不会让自己摔着。 于是,她再次扶着把手慢慢坐下去。心里有了准备,待坐稳了,左右挪挪,哎呀,这真的不是一般的舒服。 这大椅子比她和妹妹们的床还要软,还要暖。往后一靠,背也陷进去一块,整个身子像是窝在云端里,又像是在秋天摘回来的棉花堆里打滚,又软又暖。这么看来,坐阿奶堂屋的椅子简直是受罪,又硬又凉。 在大椅子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抱住厚垫子,这厚垫子里不知道揣的什么,又轻又软。杜梅竖着耳朵听那个女声。 “……据古籍《吴地记》载……” 杜梅听到这句话,自动把古籍记载,理解成许氏给她们姐妹讲故事的开篇语:古时候。那就是很久很久以前,阿爷的阿爷的阿爷活的时候。 “……江南素有水乡之称,周边水网密集,湖泊交错,最是适合鸭子生长,春孵夏长,散养河滩水中,多食水草螺蛳河蚌鱼虾,秋季产蛋……” 听着听着,杜梅一下子有了直观的感受,觉得说的简直就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杜家沟。她脑海里自动浮现出杜家沟的射山河、射山湖,鱼嘴口,还有哪些叫不上名字日日流水的沟沟坝坝。 原来鸭子可以放在水面上散养?杜家沟人都是把鸭像鸡一样圈养的。 杜家沟水里螺丝河蚌多的很,因为没什么肉,忙得又费事,吃多了还闹肚子,所以基本没有人吃。 这些竟然都可以用来喂鸭呀,阿奶养鸭都是用糠麸和猪草拌匀了喂,家家都一样,因为费粮食,所以每家都只养几只鸭,还没有鸡养得多。 女声说水多的地方最适合养鸭子,为什么杜家沟人都不养呢?原来是他们不知道鸭子还可以这样养!杜梅挠挠头,她像拣了宝似的笑起来。 “据现代科学研究,鸭蛋营养丰富,富含蛋白质、磷脂、维生素、钙钾铁等营养物质,有滋阴清热、补钙养血、生津益脾的功效……” 现代是个什么东西,杜梅不知道,如果联想到前面的话,那就是相对于古时候?杜梅可以肯定,说的不是大顺王朝,那……那是现在她待的地方吗?这个地方叫现代? “现代”,杜梅在心里默念了一回。 前面的话,什么营养物质,钙钾铁,杜梅闻所未闻,听得云山雾罩,不解其意。只后面滋阴清热她听懂了,在杜家沟,谁家要是在大夏天的晚上喝上一碗菊花脑鸭蛋汤,那一天的酷热都消弭殆尽了,邻居们必然会羡慕的不得了。 她突然想起来,鸭贩子钱茂达说,县城里,鸭蛋卖一文半一个呢。她心里像被狗尾巴草挠了一下,有种拨云见日的颤栗感。 “……成年鸭子一年产蛋约250-300枚,……” 杜梅听到这里,心里更激动了,按最少200枚算,一只鸭子下的蛋就得卖300文,10只鸭子3000文,就是3吊钱,100只就是30吊钱……。杜梅常去卖绣品,看掌柜的算账,她无师自通,居然学会了。 杜梅捂住了嘴巴,天哪,100只鸭子下的蛋,就可以卖30吊钱。她怕自己算错了,又反复算了算。 杜家沟最好的水田也不过七八吊钱一亩,30吊钱能买多少田?杜梅的小脑袋里打结了,算不过来。 后面女声又说了什么,她完全听不进去了,她自顾沉浸在自己的盘算里。 钱茂达的鸭苗是2文钱一只,100只是200文,加了水草螺蛳河蚌,粮食就费得少,鸭子不挑食,高粱、玉米、黄豆、糠麸残渣都可以喂。鸭子养半年就可以下蛋了。 杜梅越想越兴奋,她要养鸭!她要带着母亲弟妹过上好日子! “嗯~”大椅子上睡着的人突然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 杜梅一惊,心怦怦跳,吓出了一身冷汗,本能地想逃跑。 二房屋里,杜梅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浑身汗浸浸的,梦境太过真实,以致她有点发懵,怔怔地环顾了下四周,黑色的夜幕正在慢慢拉开,微光投进屋里。 “哦,原来,我还在这里。”杜梅看着许氏,又转头看看妹妹们。她们睡得踏实而安稳。 “相信我,好日子会来的!”杜梅默念一句,穿衣起床。 年关近了,还有大堆的事情等着她去做呢。 第32章 忙年之杀年猪 由于先忙着二金的丧事,后又是许氏早产,杜梅整天忙得像个陀螺似地给她弟弟找口粮。接着又出了这样那样的事,导致她把年都丢到了脑后去了。 掸尘,打扫,拆洗被褥,杀年猪,磨豆腐,蒸馒头,包饺子、乃至做年夜饭……凡此种种,没有一件事,不牵扯着杜梅。杜梅只好先收拾起梦中所得,把各种杂乱的事排了个轻重缓急,一件件有条不紊地做起来。 掸尘打扫,各房俱是各忙自的。但厨房、堂屋、柴房、磨房、牛棚等所有下房都是杜梅姐妹的劳动范围,杜世城身子不太好,魏氏也没心情盯着媳妇孙女们干活。总之,大房三房不干的,都是二房丫头们的活。 谢氏平日里只管自己一家四口的穿衣磨鞋,缝补浆洗。她又顶顶怕脏,掸灰扫尘时,把自己包的像个粽子,做一点事,就直叫唤腰疼胳膊酸。 三金喜欢谢氏的娇媚动人,自然舍不得她受累,除了自己屋里必做的事,其他的一概不让她动手。杜杏借着绣花不能做粗手,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大金没他三弟那般怜香惜玉的心思,只是他们一家伤着,周氏借口心口疼,自己屋里尚且马马虎虎地凑合弄弄,就更不会搭手做其他的了。 大伯母和三婶都想着法偷奸耍滑,只苦了杜梅四姐妹。杜梅到自家山林里割了些野竹子,冬天的竹子叶子都落了,只剩些枝枝丫丫。 她把野竹子绑在一个长杆上,动作麻利地扫了屋顶的灰尘和墙角的蜘蛛网,杜桂跟着把落下的污物扫掉并清理犄角旮旯,杜樱和杜桃则把所有的桌椅板凳门窗统统擦了一遍。四姐妹一起干活,心里开心,一天工夫,杜家就变得窗明几净,连堂房里的青砖地都被刷了一遍。 刻天钱儿年年都是大房三个小子的事,今年二金刚过世,二房三年内是不贴正红的春联和天钱儿的。今年头一年更是什么都不能贴。 往年,三兄弟闹闹玩玩就把这活做了,今年杜柱的脚伤着,杜桩的脸伤着,只好杜栓一个人来做。 偏偏刻天钱儿是个细致活。把一整张大的红纸裁成若干份一样大的长方块,二十张一扎固定好了,上面蒙上画好的花样子,花样子上有花鸟虫鱼,还有相称的吉利话。比如一条大鲤鱼必配年年有余,富贵吉祥自然画着牡丹花。 以往,这些花样子都是许氏用炭笔画好的,如今她正坐月子,魏氏没心思顾这个。自从大房偷吃了鸡汤,四姐妹同仇敌忾,对大房没个好颜面,杜栓也没脸到二房来讨要。 这日一早,杜栓算算日子,离过年还有三天了,他只得把裁好的红纸先固定在往年刻天钱儿的木板上,想着要不要让他母亲去问问阿奶。 许氏每年做惯的,今年虽居丧中,又坐月子,她还是趁杜松睡觉的间隙,画了三张不重样的花样子。 杜梅进来送早饭,许氏说:“梅子,过会儿,你把花样子送给你堂哥他们。” “娘,你这又是何苦自己找罪受,阿奶又没逼你。”为了不给许氏添堵,杜梅并没有把大房偷吃鸡汤的事告诉母亲。 “你阿奶每日照顾阿爷,哪里顾得上这些小事?我若不画,他们自然也无处寻去,到时只显得我们小气,难看的是杜家,还带累坏你们姊妹的名声。”许氏耐心地解释。 “好吧。”母亲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杜梅只好答应下来。 “你阿爷身体怎么样了?”杜世城夜夜咳嗽,连一直待在屋里的许氏都听出了不对劲。 “我问过钟大夫,他说阿爷烟抽多了,加上冬日干燥,肺热,咳疾发作了,吃几副药就会好。”杜梅今日见钟毓来,又细细地问了一遍。 “梅子,你在厨房做些软和的吃食给你阿爷,他对你们还是很好的。当是替你爹尽孝。”许氏说到后面,眼眶又红了。 杜梅见状,赶忙收住话头。打发许氏吃饭,杜梅抱着杜松,玩乐地逗了一番。看他们姐弟和睦,许氏的心情才缓和了一些。 “哼!”杜梅拿了三张花样子,拍在杜栓吃饭的碗边。 杜栓看了看,一言不发,拿起来,收到了口袋里。 “神气什么?到现在才画好,尽瞎耽误工夫!”周氏哪里吃过这样的瘪,更见不到儿子吃瘪,她像点着的炮仗,哔哔叭叭开始炸。 “有本事,你自己画,别光等着拣现成的。”杜梅本就不想她娘辛苦,现在好心没好报,气愤地说。 周氏在家是幺女,女红上,不甚精通。四季衣服鞋袜,都是老娘安排嫂子们做的。嫁到杜家,粗针大麻线地给大金缝衣服,常常被魏氏骂。三个孩子小的时候,也是常常哀娘家嫂子或是许氏帮忙。所以女红就是周氏的一根逆鳞,绝对是不能提的。 “你……找打……”周氏被杜梅堵得心头一口气上不来,脸憋得通红。 “还嫌这家里不够乱是咋的?”魏氏把杜世城喝药的汤碗送回来,一进门就见周氏要发飙,喝斥了一声。 魏氏衣不解带地伺候杜世城,毕竟上了年纪,不过几日,就熬得脸色蜡黄,明显瘦了一圈,脸皮更显松弛地耷拉着。 周氏自觉地闭上了嘴。杜栓吃了饭,就不停歇地去院子里刻天钱儿,小锤子敲着小凿子,叮叮当当地响。 吃罢晌午饭,张屠夫赶着骡车来了,他是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粗壮汉子。他本名叫张兆奎,虽是外乡人,但在杜家沟住了有小二十年,以卖肉为生,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村里人也不拿他当外人,就管他叫张屠夫。 张屠夫从车上卸下个长腰子盆,把根编得如同婴儿手臂粗的麻绳搭在盆边。另外还拎下一个装各式刀具的小木桶。 杜梅把骡车赶到一边,抓了把喂牛的干草,让骡子慢慢嚼。杜桂在厨房里烧水。杜桃把两条长凳子并排摆在院子离水井最近的地方。杜樱找出厨房里的盆,放了些水和盐,准备接猪血。 猪从昨晚就没喂了,饿得直哼哼。张屠夫抓猪也不要人帮忙,两手攥着猪耳朵,双臂似有千钧之力,只用力一拧,猪便直接摔倒了。他一弯腰,拎着猪的前后两条腿,把拼命挣扎的猪摆上了长凳子。 他用一条腿控制着嗷嗷叫的猪,一伸手从桶里抽出把冷意森森的薄刃杀猪刀含在嘴里。 “盆!”他的话不多,言简意赅。 “嗳。”杜樱忙把盆放到他指定的地方。 只见张屠夫双手将猪头一扳,说时迟那时快,手起刀落。 噗,热乎的鲜血如柱般喷洒到盆里。 乡人养猪,就是留着过年杀了吃肉,也没有什么杀不杀生的忌讳。杜家院里围着许多人,来看杀猪的,不仅有小孩,还有些无事佬,他们从头看到尾,暗中还要比较哪家的猪肥,哪家的肉好。好像张屠夫不是在杀猪,而是表演杂耍似的。主家也不作兴拦,还要敞开门让人看。 杜梅姐妹们把两大锅水全打倒在长腰子盆里,张屠夫试了水温,放下粗麻绳,只把两头搭在盆两边的边缘上,他轻松的把一百多斤的猪投进了盆里。 紧接着,杀猪的第一个高潮来了,只见张屠夫双手抓着麻绳的两端,身体微微后仰,有节奏地交替拖拽,宛如跳着力量感十足的舞蹈。 猪身在水中激荡,从猪头撸到猪尾,就像是搓澡。实际和搓澡也差不多,只是麻绳搓的是猪~毛。在不断的撞击中,混杂着猪~毛的污水飞溅得到处都是。 现在是寒冬腊月,看热闹的人穿着棉衣还袖着双手,而张屠夫却只穿着件短褂,满头冒着热汗,白气腾腾。 张屠夫双臂肌肉喷张,线条粗犷,上臂的虎头肌胀鼓鼓的,百多斤的猪,在他的麻绳下,如同一团白面,任他翻来覆去,随意搓~弄。 加了几次热水,半个时辰后,猪大毛已经褪了,张屠夫从骡车上拿下块木板架在条凳上。把光猪当个白美人抱了出来,搁在木板上,又舀几瓢井水把猪浑身冲个干净。 张屠夫割破一只猪脚,俯头对着吹气,用绳子扎住破~处,四脚依次照做,此时的猪像个气球似的膨胀起来,看着足有300斤。这是张氏杂耍第二个高潮。 张屠夫在猪鼓鼓的皮肤上,用刀细细的刮过。刮刀极其锋利,吹毛断发,丝毫不留。刀过处,张屠夫还用手抚摸,确认不留毛桩。又浇了几遍水清洗,他解开了四蹄上的绳子,300斤又缩回到百多斤。 “梯子。”张屠夫还是惜字如金。 杜栓忙把家里的梯子搭在厨房的屋檐下,张屠夫轻而易举地把猪挂了上去。 这时候,他的儿子张洪泰推着辆独轮车从头一家来了,父子俩长得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张完全是子承父业。 老张坐下抽烟喝茶,剩下的活就是小张的了。 很快,两扇鲜红热乎的肉就放到了案板上。 “杜叔,你看,肉怎么分?”张屠夫接过儿子的刀问。 这个时候,自然是要当家人做主的。 “先紧乡亲们割肉。”杜世城站在案板旁,很满意地看看肉。 魏氏先前在堂嫂家割了五刀肋条做了腊肉,现在自然要还的。还有前日方氏家的,也还了。看热闹的人多,人群骚动,推推搡搡,却没有人再上前要割肉。这让杜世城老脸挂不住,要知道,去年他家的肉被分的,自家差点不够。 看着杜世城铁青的脸,张屠夫转头看魏氏。 “卖一扇给你,其他的都留下吧。”魏氏也知乡人不想要他家的肉,一则家里刚出了二金的祸事,再则就是金锞子惹得灾。 杜世城回屋去了,张屠夫把杜家留用的肉切大块分好,再把一整扇肉过了称,兑了钱交给魏氏。他把肉堆在儿子的独轮车里,就收拾家伙什准备到下一家。 小张则在手脚麻利地处理猪下水。 看热闹的人群簇拥着张屠夫,闹哄哄地赶往下一家,继续观赏。 厨房里水汽蒸腾,杜梅把生猪血下到水里凝固成大块,又改刀用盆养着保存。 不一会,小张将一篮子下水交割清楚,也推着车子走了。 一个多时辰的热闹,烟消云散。只留一院子的血水脏污,等着杜梅姐妹收拾。 第33章忙年之吃食 杀了猪,晚饭自然是要吃杀猪菜的。 腌菜、猪血,肥肉,满满地炖了一锅,考虑到阿爷咳嗽,杜梅就没有加辣椒。 一年到头,除了年夜饭,就数杀年猪晚上的菜油水最足了,大房三房吃得满嘴流油,个个心满意足,只有杜世城满脸黑沉沉的。 “梅子,你晚上记得泡黄豆,明儿拿上钱,你们姊妹去磨豆腐。大金家的,你等会儿把面和上。三金家的,你明天砍点青菜回来把包子馅做好。下晚面来了酵,就蒸馒头包子。”明天就是腊月二十八了,魏氏发号施令,安排活计。 “嗳。”杜梅答应,她们姐妹总没闲的时候。 “哦。”周氏瓮声翁气地说。她很想说,自己心口疼,揉不动面,但看着魏氏阴郁的脸色,老实地把话咽下去了。 “嗯。”谢氏做的是最轻的活了,她左右瞟瞟,也不再说什么了。 这忙年似乎和男人们没什么关系,打扫洗涤,蒸煮炒炸都是女人家的本分。若是往年,杜世城早带着大金二金上田地里侍弄庄稼去了。 如今二金不在了,大金有伤,杜世城见天窝在家里,冷眼旁观,这才发现,这个家早就不是以前了,兄友弟恭,妯娌和睦全是假象,分崩离析是迟早的事。 杜世城抽了两口烟,自觉得索然寡味,便脱衣睡觉,却又如锅里的烙饼翻来覆去。魏氏只当他身子不畅快,也不敢睡沉。 杜梅每日按班如规地早起,现在年近了,家里杀了猪,顿顿多少有点肉,她也不用出去找食了,况且家里也确实忙得脱不开身。 灶上焖着高粱粥和红薯,杜梅在井边把昨日的下水用盐和面粉搓洗干净,挂着廊下晾着。 吃了早饭,杜梅打发杜樱和杜桃每人背一筐柴到老櫈头家。过年加工豆腐的人越来越多,零买的就少了,老櫈头卖到早市上的豆腐已经从三板缩减到了一板,等不到中午,他就会回家,所以要早早地去排队。 老櫈头家里提供磨豆腐的一应工具,加工的人家把事先泡好的黄豆和烧豆浆的柴禾带去,再付两文钱加工费就行了。 杜樱和杜桃到老櫈头家一看,傻了眼,已经有四五户人家拿着柴禾筐子排上了队,一家少说做一板豆腐,要是再做些百叶和豆干没一个时辰下不了场,照这样子,等到中午才能轮到她们。 杜樱让杜桃守着排队,她自个回去报信。 杜梅得了消息,也没辙。她把泡开的十斤豆分在两个桶里,叫杜樱挑着去,又把早上的红薯塞了两个在她兜里。 杜梅在家也没闲着,杜桂烧火,她开始做卤味。 乡下佐料调味品少得可怜,不过是地里长的生姜大葱茴香,山里采的野八角花椒,加上杜梅上次买的酱油醋盐,还有上次请客剩下的一点烧酒。 猪肠猪肚提前汆了水,佐料缝在一个包里,杜梅把两者一起投入加了酱油醋盐烧酒的锅里大火煮开,再改小火焖。 去腥去膻的香料混合提香提鲜的佐料,激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沁入到猪肠猪肚里。约莫大半个时辰,灶膛的火熄灭了,余温浸润着卤味。 以前这些都是许氏做的,这个做法在杜家沟也是头一份,年年来拜年的人,都对他家的干切肚片或葱炒肠段赞不绝口。这几年,厨房已经完全被杜梅接手了,卤味更显浓厚爽脆,秘诀就是在这焖浸上。 谢氏在厨房桌上,乒乒乓乓地剁肉做包子馅。包子馅向来是菜多肉少,不过是沾点肉腥味。而谢氏连这一斤多肉都不想剁,把个砧板轧得直蹦。 随着时间推移,卤味的香味由单薄变得厚重,生涩的佐料味道融入到肉味里,嗅觉的层次感加倍的累加,直到你中有我,无分你我。 谢氏被这种香味刺激得肚子咕咕叫,她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硬着头皮,应付差事似地帮厨几次。平日里,她只要哄得婆婆开心就好了。今日让她剁馅真真是难为她了,她只觉得手被刀磨得生疼,怕是要起泡了。 谢氏心里再不情愿,还是多剁了几遍,她心里透亮,公婆心情不好,可不能作死往上撞。 忙年期间的午饭都是马马虎虎,昨晚的杀猪菜还有一些,杜梅加炒了盆雪里蕻,没有阿奶的许可,她是不会动肉的,所以只是清炒。饭是玉米面疙瘩汤,这个弄得快,熟得也快。 杜梅装些疙瘩汤在粗陶罐里,用篮子装着,给杜樱杜桃送饭,留杜桂在家收拾厨房。 已经是午饭时间了,老櫈头家里还是人头攒动。大青骡子转着圈,一刻不停地在磨发好的豆子。 吊浆、煮浆、点卤、压制,改刀,10斤黄豆做一板豆腐,娇嫩的豆腐颤颤的,只怕一用力就碎了,所以只能用水养着挑回家去。剩下的豆渣可以喂鸡鸭,也可以加点干辣椒炒了做吃粥的小菜。 杜樱和杜桃吃了疙瘩汤,就轮到她们家了。 老櫈头其实不老,约莫三十多岁,磨豆腐是家传的手艺。 老话说的好,世上活路三行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因他每日半夜就要起床磨豆腐,头发硬生生熬白了,人就显老些。 他家里父母都亡了,按说,女人一嫁进来就当家做主,本是好事,但一般人吃不了这行的苦,所以到如今婚姻大事也没着没落。 杜梅和杜樱帮着摇吊浆的架子,让老櫈头腾手吃口饭。 老櫈头揭开旁边一口小锅才发现,昨天剩下的粥,早上已经被他吃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摸摸头,一筹莫展,没个女人,家里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你家有什么?我帮你做点。”杜梅看出他的窘迫说。 杜梅做饭的手艺在杜家沟可是出了名的,老櫈头不好意思地讪笑:“那怎么好意思,家里还有些白面鸡蛋。” 杜梅拿起干净的盆倒出些细白面,打了两个鸡蛋加些许盐,兑水搅匀。杜桃已经涮了锅,并把水烧开了,杜梅拿双筷子,在面团上狭长的一夹,快速地丢到水里,如此反复,很快沸水里就漂浮出一个个嫩滑的面鱼儿。挨挨挤挤诱人得很。 老櫈头看得目瞪口呆,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一碗散发着鸡蛋味的面片儿就好了。 他趁热呼呼啦啦吃了一碗,摸了下嘴,真是美味啊。 “要是加小葱和香菜,味道会更好一点。”杜梅怕老櫈头嫌弃,忙补充说。 “不不不,比我自己做的好太多了。”老櫈头哪有嫌弃的资格,他饥一顿饱一顿习惯了。 吃饱饭,老櫈头接着做事,杜梅特意拿粗陶罐装了些豆浆,准备带回去给阿爷和母亲,平日里可吃不到这些尖食。 老櫈头感谢杜梅,活做得精心,豆腐不老不嫩,出货也多。 杜梅挑着两桶水养的豆腐,杜樱捧着装豆浆的罐子,杜桃则挎着装豆渣的篮子。三姐妹说说笑笑地回家了。 豆浆还是热的,杜樱给许氏送了一碗,其他的都给了杜世城夫妇。 锅里的卤味已经凉了,杜梅把肠子肚子连卤一起装在大砂钵里。天气冷,卤水含着胶质很快就冻住了。 面已经发起来了,蒸馒头包子是大活,需要家里所有的女人都参与,除了坐月子的许氏。晚饭后,魏氏、周氏、谢氏、杜梅姐妹,甚至杜杏都留在厨房里干活。 下午,魏氏打发周氏到磨房里把2个蒸笼屉子找了出来,她自己又亲自用稻草挽了个和锅一样大的圆草把子。把这个围在锅上,省柴火,更聚气。 杜桂虽小,却是个烧火的老把式,灶膛自然交给她。 周氏负责揉面,揪面剂子,魏氏、谢氏、杜梅、杜樱负责包包子,杜杏虽比杜樱还大一岁,却是个小姐的身子,啥也不会,魏氏就让她把生包子一个个摆到屉子上。杜桃则负责看时间,把蒸熟的包子码到大圆匾子里,这个既要手快还要心细。 魏氏毕竟年纪大了,忙了五六锅,就有点撑不住。 “娘,你回屋歇着,这里有我们呢。”谢氏最会察言观色。 周氏朝她翻了个白眼,做好人谁不会:“是呀,娘,弟妹比去年能干多了,都能包出褶子了。” 魏氏看着一屋子人,见两个媳妇这么说,就不说什么,打着哈欠回屋睡觉了。 “老三家的,你动作快点,锅里的都熟了,你这一屉还差着呢。”周氏把面剂子揪了一堆,一边往嘴里塞包子,一边坐着说风凉话,就是不伸手包。 谢氏包包子堪比绣花。馅总是有办法到处钻出来,她的包子上全是“补丁”。 “吃你的吧,当心噎死!”谢氏手上慌乱,嘴皮子却麻溜着呢。 “你不是能说嘛,你倒是有本事做呀,尽装好人!”周氏嘲讽。 “大嫂,我看你是被县老爷打糊涂了吧,难道要娘和我们一起熬夜吗?”谢氏句句含针,刺得周氏体无完肤。 “臭婊子!”周氏的痛处被狠狠踩了,她一把抓住了谢氏的头发,就要开打。 “大伯母,三婶,厨房太小了,你们去院里打吧。”杜梅看着这两个大人冷冷地说。这俩是属斗鸡的吗?见面就掐个没完。 两人互瞪了一眼,谁也不服气,转头各忙各的。 好不容易,一大盆馅用完了,已经快亥时末了。 杜桂太小了,瞌睡的眼皮都耷拉下来了。 剩下的面都做馒头,这就全是周氏的活了。 “我的活做好了,你慢慢忙哈。”谢氏皮笑肉不笑地说,拉着杜杏就回自己屋去了。 “三妹,你和四妹先去睡吧。”杜梅看着妹妹心疼不已。 “我没睡,我没睡!”杜桂一下惊醒了,睁着眼睛茫然四顾。 “咦,你们都走了,活还干不干!”周氏可是不能吃亏的。 “谁说不干,我和杜樱在这里就行了。”杜梅不屑地说。 杜桃把杜桂搀走了。 杜樱烧火,杜梅负责锅上,她动作麻利,一点不打磕绊。 最后一锅生馒头切好,周氏连手都没洗,就飞奔走了。 灶上热气蒸腾,厨房里像下着雾。杜梅做事爽利,最后一锅馒头出笼,厨房也收拾好了。 拾掇好馒头包子,锅里坐上水,用砖挡了灶膛。杜梅和杜樱回屋睡觉,只见黝黑的天幕上,月牙儿已西垂。 第34章 以牙还牙 卧床休养了几日,杜大金屁股上的伤已经结痂,可以起床了。杜柱的脚也能下地走动了。周氏一早就把父子四个从床上撵了起来。 乡下人过日子精打细算,铺盖也没有可替换的。这马上过年了,家里难免来客人,总要洗得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才好。另外也图个去晦气除霉运的意头。 今日老天爷赏脸,一早太阳就挂上了。这几日,大房屋里,外敷内服的各种药味都串在了一起,棉絮吸附着难闻的味道。 周氏把被褥都晒在院子里,也顾不上吃饭,吭哧吭哧地埋头洗床单和被里被面。阳光不等人,晚上还等着用呢。 钟毓坐着医馆的马车,年前最后一次来看杜世城,把脉后,他眉头微蹙,按理,药已用了三日,该有点起色才对,他提笔斟酌,重新增减配伍了新的药方。 欠钱不能欠过年,杜梅一直惦记着还上钟毓的药费。她在墙角手帕里拿出100文,害怕不够又多拿了20文。家里其他人并不知道她在医馆赊了药,所以为了避免麻烦,她在院外等钟毓。 “先生……”杜梅见钟毓低头拎着药箱出来。 “怎么了?……你娘有事?”钟毓正对杜世城的病症百思不得其解,见杜梅叫他,心里慌了一下。 “我是来还药钱的。”杜梅拿出个绣花的荷包。 “这个不必着急,待你有钱了再还。”钟毓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我有钱,真的。”杜梅摇了下荷包,传出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钟毓被杜梅认真的样子惹笑了:“县老爷赏的?”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大金夫妇在县衙领了罚早就传得人人尽知了。终使钟毓性子再冷,也经不住医馆里的伙计聊天时漏的一句半句,都听到他耳朵里。 “我娘的药费多少钱?100文够不够?”杜梅问。 “尽够了。”钟毓收下钱。 “你阿爷的药还缺几味,你随我到医馆来拿。”钟毓说。 “啊,好。”杜梅回身和厨房里的杜樱说了一声,就跟钟毓上了马车。 到了医馆,钟毓把药方交给柜台里的伙计照方抓药,他自己转到后院去了。杜梅站在柜台前,看伙计用戥子称药,一包包扎起来。 一会儿,钟毓回来了,手上拿着个细长的精美的匣子:“梅子,待你娘满月了,每日吃一两片,你们姐妹也可以吃,只是不要贪嘴。” 杜梅不接:“我身上只有20文了。” “傻姑娘,我先前给你的药哪值100文,加上这个就刚刚好。”钟毓想摸下杜梅的头,但终究忍住了。 “真的?”杜梅虽没尝过匣子的东西,但她敏锐的嗅觉已经捕捉到了芝麻核桃的香甜味儿。 “我还诳你不成?”钟毓认真地点点头。 柜台后的伙计眼睛都瞪圆了,这盒上好的阿胶糕可是医馆的招牌滋补品,年年供不应求,连清河县的富户都下来寻,入了冬要提前半个月预定才有呢。这会儿,从老板嘴里说出来,怎么就成了凑数的了!100文?再来100个100文还差不多。 钟毓抬眼看了眼伙计,眼神里满满地警告,伙计也是医馆的老人了,忙抿唇低头抓药。 “不要一次吃太多。”钟毓把捆成一串的药包递给杜梅,还不忘叮嘱。 “知道了。”杜梅把匣子藏在身上,她瘦,匣子又小,完全看不出来。 钟毓站在医馆门前看着杜梅慢慢走远了。 就在杜梅出门半个时辰里,家里就闹成了一锅粥。 杜梅前脚出门,一脸喜色的废稿就匆匆来了:“三金兄,可在家?” “废稿兄,一早登门,有何贵干?”杜三金迎了上来。 “走走走,今日里正特安排在他家院里写春联,你快随我去!”废稿一把扣住三金手腕,就要出门。 “兄长莫急,待我唤出小儿同去。”杜三金笑道。 杜家沟是个大家族,杜怀炳是里正也是族长,自然要为族里的人考虑。各家的劳力田地不一样,经济条件也是千差万别。所以为了家族安定团结,杜怀炳总要在年关安排些大家都得益的事,也免得家道式微的人家年关难捱。 让族里的读书郎给每家每户写春联,红纸和墨都是杜怀炳自掏腰包的。往年不拘在哪里写,想要的都可以就近取。条件好的给写字的一些馒头包子米面当润笔费,没有的,也不计较,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另外能被族长选中写字,已是莫大的荣光了。更何况家里供得起读书郎的,条件差不到哪去。 人道,皇家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杜世城在屋里听见废稿和三金的对话,心里对杜怀炳感激不尽,老怀大慰。 他明白杜怀炳把写对联集中放在他自己家里的用意,无非是担心隔壁邻居怕膈应,不要三金写的,让他老脸没处搁。 知他杜世城者,老叔也。三金是杜世城最后的体面了。 换了一身藏青长袍的三金带着杜杰随着废稿意气风发的走了。 对门杜家锁已经结了一年木匠活,在家歇息。今日族长安排~射山湖年关捕鱼,出力的可以多分,实在没有劳力的人家,也会分一条鲢鱼做三十晚上的元宝鱼。但谁不想多要呢,所以除了十岁以下,五十岁以上的妇孺,全村人都会到场。 “杜叔,射山湖开捕了,借你家的网兜用一下。”杜家锁一身力气,自然是主力。 “不借!我自家还要用呢。”周氏见不得方氏和许氏好,连带着也看杜家锁不顺眼。 杜家锁本是好心,念着二金的情意。借网兜是假,还网兜时,哪能空手呢,少不得把自家的给出去。 他见周氏不识眉眼高低,也不多话,转身走了。 大金和三个儿子在厨房吃饭,听到这话,陡然兴奋起来。在水边长大的男人,玩水是天性,杜家沟的男孩子四五岁就会在水里狗刨了,摸鱼捉虾更不在话下。 大金的屁股刚结痂,肯定不能当壮劳力上船拉网,杜柱的脚虽能走了,碰水却是万万不可的,那只要杜栓和杜桩了。 杜栓急急地扒完饭,嘴里还塞着半个包子,拿上网兜就往外冲,追上杜家锁。杜栓一次也没做过这个,杜家锁就是看二金的面子也要关照他的。 大金父子三人也急吼吼地拿上筐子出门了。 坐在厨房吃早饭,周氏心里那个气啊,为什么三房体体面面地去写字,接受村里人的恭维和夸奖,而大房却要像个泥狗子似的去摸鱼?! 带上棒槌,周氏端着一大盆床单被里,到河边漂洗。她心里忿忿不平,气都撒在棒槌上,直捶的床单水花四溅。 “哎呦,大金家的,你这是要买新的啊。”河边浆洗的人多,旁边一个年纪相仿的妇人笑道。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另一个挤眉弄眼说。 “关你们什么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周氏翻了个白眼。 周围的人不过是开个玩笑,哪知周氏突然翻脸,个个面上讪讪的,一个个走了,其他人也离她远远的,臊着她。 谢氏早上起来,看见母女俩昨儿穿的鞋上沾了许多面粉,吃了早饭,她就拿了鞋和布到河边来擦拭。 河边石阶上都是大姑娘小媳妇在洗衣濯被,唯有自家大嫂旁有空位,她想也没想就下来了。 周氏正在气闷,见谢氏拎着鞋来了,她怕泥水弄脏了她的床单,大力撩水洒在青石板上,意在驱赶她。早上天气冷,先前溅出的水已经结成了薄冰,再浇上水,湿滑地无处下脚。 谢氏一个不提防,脚下一滑,一下子滋溜到河里去了!她不会水,吓得直扑腾,尖叫着连呛了好几口水。 隔壁方氏恰巧也到河边洗衣服,正好看见这一幕,她惊慌地大叫:“不好了,快来人啊,三金的媳妇掉河里了!” 旁边的浣洗的人一下子慌了,都丢下东西来看,有人把棒槌递过去,奈何够不到谢氏。 方氏就近把岸上一户人家晒衣的竹竿拖了来,好歹让谢氏抓住了,众人合力把谢氏拉上了岸。 谢氏湿漉漉地爬起来,一只鞋在挣扎的时候蹬掉了,她冻得唇色发紫,全身止不住地打颤。方氏丢下衣服篮子扶着许氏颤颤巍巍地往回走。 听到方氏的惊呼,在院子里绣花的杜杏放下绣棚就跑了出来。 杜杏一见方氏搀着谢氏回来,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直淌,她赶忙往家跑,把屋里的被子展开,又找干净衣物。 谢氏冻得牙齿直打架,杜杏三下两下,帮着把谢氏的湿衣服脱了,又打来了一盆热水。擦了身子和头发,让她睡到床上。 方氏帮着安置了谢氏,才后知后觉自家的衣服还在河边没洗呢,忙折回去。 “娘,你这是怎么弄的?”杜梅看着脸色煞白的谢氏,不过刷个鞋,怎么就能掉到河里去了。 “都…都是…大房…害…我!”谢氏冷得说不全一句话。 杜杏的火蹭蹭的往上冒,平日里大伯母惯会欺负二房母女,现如今开始拿捏三房了,当三房都是软柿子呢。 今儿个不狠狠地还以颜色,以后不知道怎么找茬呢。杜杏这样想着,一转身愤愤地出去了。 谢氏爱美,身子单薄,蜷在被窝里直哆嗦,也管不了杜杏做什么去。 杜杏在院里汲了满满一桶井水,拎起水桶,对着周氏晒的被褥挨个就泼了上去。水沁到被褥里,也有的顺着淌下来。 杜杏看着晒被褥的地上很快积了一滩褐色的水,满意地拍拍手。 杜樱领着两个小的在厨房,被杜杏疯狂的举动吓到了。杜桂惊异地张着嘴,半天合不拢。 第35章 再提分家 谢氏狼狈地回家了,周氏在众女猜忌的目光里,不疾不徐地洗好了床单被里被面,端着盆回家了。一进院子就看见积在地上可疑的水,她上前一摸被褥,气急败坏地大叫:“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这叫我们晚上怎么睡!” 谢氏滑到河里,虽然不是周氏推的,但与她也脱不了干系,周氏原以为不过是和谢氏再吵一架,却不知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杜杏竟是狠角色。 周氏火往上涌,直扑三房的屋,杜杏站在门口一把拦住。 “你这个丫头片子,肯定是你干的!”周氏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星子来了。 “就是我干的,你害我娘落水,我只是弄潮你的被褥,这还算是轻的!”杜杏叉着腰瞪眼说。 “看我不撕了你这个小贱蹄子!”周氏没想到杜杏承认得这么理所当然,心里恼怒,也不顾长辈的身份就要上来撕扯。 周氏的巴掌只差一点就要招呼到杜杏的脸上,没想到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剪刀对着她的手掌心刺过来了,吓得她半路紧急缩回了手。 “好哇,秀才公养出个女罗刹来了!”周氏打不着,索性扯开嗓子骂。 “你这是想杀人呢,我让你杀,让你杀!”周氏低头就往杜杏身上拱,她料定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不敢真见血。 果然,杜杏刚才是情急之下自卫,现在被周氏的撒泼弄得不知所措。 “大嫂,你害我还不够,还想坏杏儿的名声,你怎么能这么恶毒?!”谢氏从床上爬了起来,悠悠地说。她的面色因为受寒一片惨白,身体甚至还在微微颤抖。 “呸,你少装可怜,你自己滑到河里,倒赖上我!你女儿把我的被褥全浇湿了,你还想袒护!”周氏嫌恶地看了谢氏一眼。 “要不是你故意,我怎么会滑!”谢氏的嗓门也拔高了。 …… 两妯娌大声吵架,早已吸引了左邻右舍,因为今天村里又写对联又捕鱼,家家只有老人和孩子在家,院门外有人朝里张望。 睡在正屋的杜世城忍无可忍,这个家多年维护的的体面,被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当成猪尿泡轮番踩踏了。 魏氏正要出去喝骂,却被杜世城一把拉住,他自己出去了。 “要想分家,也等吃了明天最后一顿饭!”杜世城站在堂屋门口,对两个吵成一团的媳妇说。 杜世城的声音并不高,反而有点哑哑的,但听在周氏谢氏耳朵里却是平地惊雷一般。 “爹,杜杏把我屋里的被褥都浇湿了!”周氏扯着谢氏的衣服。 “爹,是她先害我掉河里的!”谢氏也不示弱的反揪着周氏的衣领。 听了杜世城的话,慌乱的魏氏拉拉他的衣袖:“当家的,分家闹不得,你别说气话!” “你眼瞎啊,看你把这个家管成什么样子!”杜世城对老妻也是一肚子怨言,他指指斗得如同乌眼鸡似的两房媳妇,没好气地说。 “杵在这做甚,该干啥干啥去!”魏氏被杜世城骂,这口气只能出在媳妇们身上。 见婆母都被骂了,周氏谢氏各自松了手,灰溜溜地散开了,谢氏继续捂到床上,周氏则把洗的晒上,再处理被褥上的水。 太阳升高了,阳光直射到堂屋,依旧站在原处的杜世城眯了眯眼。 当年就是看上周氏人高马大屁股肥,是个能做活会生养的,才三媒六娉地娶了给大金做媳妇。一晃小二十年了,这在家做老巴子的骄横劲一点没改,反而变本加厉了。 杜世城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日大金脱口而出的分家,一定是周氏撺掇的。他的儿子他清楚,那就是个属算盘珠子的,不拨不动。他那榆木脑子什么时候活泛过? 再说谢氏,县城里的破落户,市侩狡黠。但拗不过三金喜欢,谢氏嘴甜会来事,能哄老婆子高兴。这一房原也没指望他们真能下田下地做活,只要给杜家争脸,光耀门楣就行了。可现在也是不省心。 杜世城转念想到二房,这家里的种种变故,都是二金出了事以后发生的。好比一间屋子抽了梁,倒是迟早的事。以前,他怎么没发现呢? 二房的许氏性子温婉,行事规矩,虽说是二金半道捡回来的,却浑然不像农家女,也不似谢氏市井般招摇。起初问过,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后来竟不了了之了,身世来源倒成了个迷。 二房一屋子的丫头,按他在家的留意观察,也不似老婆子说的那般懒惰,家里的活十之八九都是她们做的。 杜世城把三个儿子三个媳妇在心里过了一遍,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罢了,与其以后闹得不可开交再分家,还不如趁现在还没撕破脸皮,好歹以后还讲点父子兄弟情义。 “孩他爹,你真……”魏氏眼巴巴地看着杜世城,欲言又止。 “你不也看到了吗?纸哪能包得住火!”杜世折回房里。 周氏心不在焉地整理被褥,眼角余光偷瞄公爹阴晴不定的脸,心里直打鼓。上次大金说到分家,直接把公爹气得吐血了,到今天还没好利索。这次要再出点什么事,婆母会不会直接让大金休了她呀? 过了一会儿,周氏见公爹没什么事,转身回屋了,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她只觉得家里不能待,挎上篮子到射山湖找儿子去了。 谢氏听见分家两字,先是一懵,后来躺在床上,心里一合计,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这一大家子十几口子住一起,上头有公婆管着,下面有妯娌盯着,吃、喝、玩处处掣肘,她早就厌烦了。若是以后只有四个人,手上有收租子的活便钱,地里有粮食,自己当家做主,这日子还不美翻了! 杜梅回到家,院里静悄悄的,只见到满地的水渍横流,不禁皱了皱眉。这里好像是发生了什么灾祸现场一般。她把药放在厨房吊着的篮子里,就回了自己屋。 三个小的都在屋里陪着母亲,见大姐回来了,争抢着向她述说刚刚发生的事。她们叽叽喳喳地东一句西一句,把杜梅吵晕了。 “三妹四妹,你们别说了,让你们二姐说。”杜梅打断她们。 “哦。”杜桃和杜桂关上了小闸门。 “是这样的……”杜樱绘声绘色地把刚才的事完整地说了一遍。 “外面的水是杜杏泼的?”杜梅有点不相信,她这个堂妹看着斯斯文文的,性子却这么烈? “那还有假!四妹的嘴都张成这样了。”杜樱指着杜桂,学了她的样子。立刻招来杜桂抗议的小拳头。 三个小的,笑笑闹闹地滚到床上。 “梅子,你别担心,分家就分家。你爹虽不在了,你阿爷也不能把我们撵到外头去,我多接点绣活,有手有脚的,饿不死。”许氏看出杜梅脸上的担忧,拍拍她的手。 杜梅转头看自己的母亲,她父亲走了,母亲不知哭了多少回。以致杜梅一直觉得在这个家里,最需要保护的就是她娘了。但就在刚才,她第一次觉得,她的母亲才是她们姐妹最坚强的后盾。 “娘,您放心,我有法子的,一定会带您和弟妹们过上好日子的。”杜梅往许氏怀里偎了偎。 “嗯。”许氏只当杜梅说的是宽她心的话,也没往心里去。 怀里一个硬物抵着杜梅,她这才想起,钟毓给她的匣子。 “娘,我把药钱给钟大夫,他还给了我这个,说是给你吃的。”杜梅从怀里抽出了匣子。 “这是钟大夫给的?”许氏见了匣子,眸色闪了闪。 “是,他让你出了月子吃,还说我们也可以吃,但不能吃多。”杜梅把钟毓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他告诉你,这是什么了吗?”许氏摩挲了下匣子问。 “没说,说是100文买药还有剩,就补上这个。”杜梅心里有点犯嘀咕,这不就是芝麻核桃酥嘛,母亲神色怎么这么凝重。 许氏看过杜梅拿回来的药,她是按十多年前价格估的一百文,现如今鸡蛋都要一文一个了,药材也不知道涨没涨价。 “你总说钟大夫钟大夫的,他叫什么?多大年纪?”许氏想不明白,这个钟大夫为什么把上好的阿胶糕白送给她。 “他叫钟毓,三十多岁吧,上次生弟弟,多亏他呢。”杜梅摸摸杜松越来越胖的小手。 上次许氏生产已经精疲力竭,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哪还看得清? 三个小的,看见匣子精美,也不闹了,都凑上来看。核桃芝麻的香味,让人垂涎。 “既然拿回来了,就吃吧。”许氏把疑问压在心里。 她打开了匣子,只见一片片黑色的薄糕整整齐齐地码着,她给四个女儿一人一片。杜梅折了一半硬塞到许氏的嘴里。 糕在嘴里慢慢化开,唇齿留香。许氏的脸色巨变,诧异,恐惧,惊喜…… 许氏又把匣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在反面发现余济堂制。 “钟大夫的医馆叫余济堂吗?”许氏问。 “不知道,应该是吧。娘,你怎么知道的?”杜梅好奇地问。 “这里写着呢。”许氏指指小字。 她把所有人,哪怕十多年前的人都回忆了一遍,找不出一个姓钟的。可这阿胶糕明明是济世堂正宗的口味,虽然隔了这么多年,她依然十分确定。可济世堂早就被查封了啊,许氏心里有些许不安。 “娘,你认识字?”杜梅惊诧道。 “是啊,小时候跟先生学的。过年闲的时候,我悄悄教你们,只不许说出去,会被你们阿奶骂。”许氏笑道。 “好啊好啊。”四姐妹高兴地说。 “快去做午饭吧,你们三叔对联差不多要写好了。”许氏催促,今天大房三房闯了祸,杜梅姐妹可不能再惹人不高兴了。 第36章 射山湖捕鱼 家里杀了猪,磨了豆腐,蒸了包子馒头。饭做起来,就比平日省事得多。 豆腐、猪血、腌菜热乎乎炖一锅,再炒一盘腌萝卜干,热一屉包子馒头,配玉米粥刚刚好。 当厨房里的水汽刚刚漫开来,春风满面的三金就带着杜杰回来了。 当三金再从自己屋里出来的时候,却是乌云覆面,一脸愠色。 “爹、娘,秀秀若有做得不好的,你们尽管管教,分家的话休要提了!”秀秀是谢氏的闺阁小名,三金吃饭的时候对杜世城说。 杜世城心里动了一下,他们两口子打小就偏疼这小儿子,今日他能说这样的话,也不枉供他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 “这是迟早的事。”杜世城淡淡地说,语气却是不容反驳。 “爹!这要是分了家,我们还怎么有脸在村里待!还不被人笑死了!”父母在,闹分家,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大房一家还在射山湖没有回来,杜梅姐妹只埋头吃饭,没有人接他的话茬。 “再说,二哥刚没了,二嫂带着一群女娃娃和一个婴孩,这要是分了家,恐怕……”停顿了片刻,三金又继续说。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脚背一疼,谢氏跺了他一脚,朝他瞪眼睛。 “一切等过了年再说。”杜世城把谢氏的眼神看在眼里,他也不想在小辈面前说这些。 杜梅听出三叔对她们母女的同情,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梗住了,连玉米粥都咽不下去。 “捡鱼去喽。”院门外传来一群孩子的稚嫩呼唤声。 “阿爷,我和杜樱也去湖边看看。”杜梅听着外面的声音,如蒙大赦,几口吃完了粥。 “嗯,去吧。”杜世城看了她一眼。 “大姐,我也想去。”杜桃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也是。”杜桂咬着筷子。 “你们太小,掉到湖里可不是闹着玩的。乖乖在家,把锅碗洗了。”杜梅摸摸她们的头说。 三婶落汤鸡的样子,两个小的也看到了,见杜梅这么说,就不作声了。 谢氏狠狠咬了口包子,虽然她知道杜梅不是故意影射她,但她心里一听到湖啊河啊水啊就莫名打颤,这是留下心理阴影了。 说话间,杜樱已经吃了粥,手里还拿着半个馒头,就跟杜梅俩挎上桶出门了。 “姐,你说,会真的分家吗?”杜樱担心地问。 “樱子,你怕吗?”杜梅不答反问。 “只要我们一家在一起,做什么,我都不怕。”杜樱咬咬嘴唇。 “放心吧,我们会过上日子的。”杜梅现在还不能说出她的计划,只能先给妹妹吃个定心丸。 “嗯。”三个小的一向以杜梅马首是瞻,杜樱也不深问,只欢欢喜喜地答应。 射山湖到了,今日捕鱼是全村的大事,家家户户能来的都来了。 一大早杜怀炳把家里写对联的事交给儿子,自己亲自到湖边现场指挥,杜钟、杜家锁、张屠夫、杜栓还有村里其他四个水性好的青壮年是上船拖网的壮劳力。 两只木船试水,整理鱼网,准备鱼具,协调配合这都是费时费脑的事。 两只船各有四个人,在湖中往两边布网,站在两边岸上的人,用竹篙奋力击打水面,把水底的鱼惊起来,赶往张网的水域。 一时间湖面上银鳞翻滚,更不时有大鱼跃出水面,引得岸上人群不断地欢呼。 射山湖是个野湖,湖里的鱼也是随上游的水来的,杜家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平时不在湖里大肆捞鱼,一年只腊月二十九这一天捕捞,够全村人分就行了。如果捕到鱼苗还放回去继续养,所以湖里的鱼长得又大又多。 约莫两刻钟,两只船开始收网,往岸边拉,越到浅水区越费力,水渐渐少,网里兜着挣扎的鱼,岸上又下来四五个穿着齐胸皮裤的男人帮忙拖拽。 专门有人把鲢鱼和青鱼按大小分开来装在大水缸里,剩下的不到一斤的鲢鱼苗、青鱼苗会扔回湖里。而鲫鱼和各种杂鱼无论大小都一股脑儿用桶打倒在岸上草从中,然后再理网、下网,这都是非常耗时间耗体力的活。 今天参加捕鱼的主要劳力,中午由杜怀炳管饭。饭菜是在离湖边最近的一户人家做的。一大盆萝卜烧肉,头网打上来的鱼,一锅青菜豆腐,糯米饭管够。 杜梅和杜樱赶到的时候,正是第二网上来,杜家锁正把鲫鱼杂鱼往岸上倒。姐妹俩埋头眼疾手快地捡,如果动作慢,就会被淘气的男孩子抢走了。 岸上人头攒动,叫声、笑声、骂声不绝于耳。每个人的鞋上、身上、脸上全糊上了泥水。 捕鱼的歇晌吃饭,在岸上耗了一早上的人也陆续回去吃饭,杜大金和周氏带着两个儿子拿着鱼也回家了。 杜钟是主要劳力,杜怀炳怜悯他家里没个烧火做饭的,就让杜树和他们一起吃了,添人不添菜,添双筷子而已。 黑妞难得见这么多人,兴奋异常,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见到杜梅,更是人来疯,直接扑到她的身上。 “乖啊,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和我们一起住了。”杜梅摸摸黑妞的头。黑妞听不懂她的话,只拿黑乌乌的眼珠子看她。 杜树吃了饭,见她们姐妹来了,也高高兴兴地和她俩站在一处说话。 “汪~汪~”在草地里打滚的黑妞突然惊慌失措地叫。 “怎么了?”杜梅杜樱和杜树正看着杜钟他们又下湖布网,听见黑妞叫得怪异,都转过头来看。 只见黑妞用前爪拼命拨弄一个黑青色的石头,甚至呲牙咧嘴准备咬,却又无从下口,十分焦急。 “哈哈。傻黑妞,这是只乌龟!”杜树大笑不止。 杜梅杜樱也跟着笑起来,杜梅搂着黑妞,顺顺它乌黑发亮的毛,安抚它的情绪。 杜樱把吓得头和四肢都缩进壳里的乌龟从草丛中捡到身边,这肯定是和鱼一起打捞上来的。这东西一身硬壳,没什么肉,捡鱼的人不会要,一定是嫌碍事,一脚踢出去的。 “姐,你快来看,这龟壳上刻着什么?”杜樱惊奇地说。 “咦。” “是哦。” “不认识诶。” 杜梅和杜树凑过来看,三个小脑袋加一个狗脑袋,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杜梅决定把这个带回去给母亲看看,她娘都认字,岂能不认识这个? 又一网鲜活的鱼上岸了,有杜树帮忙捡,杜梅姐俩的桶都快满了。 杜家沟有百多户人家,今年射山湖的鱼长得大,捞了三网也差不多够分了。杜怀炳见天色不早了,就宣布结束捕鱼,在湖边把鱼分到各家各户。 家家户户都知道今天要分鱼,都是有备而来。每户一条鲢鱼,三十晚上年夜饭,饭桌上的必备,图个年年有余的好彩头。人口多的人家还多分一条青鱼。 每家每户几口人,今年这一年是嫁女儿还是娶媳妇,老了人还是添了丁,杜怀炳心里自有一本账。村里人也服气他分得公平,不吵不闹,拿了鱼,欢欢喜喜回家了。 参与捕鱼的壮劳力除了上面该有的,还会把剩下的鱼再分一分。这也是对他们多付出的劳动的一种补偿,村里人也没什么意见。 二愣子的腿还没好利索,走路一瘸一拐的,他腆着脸对杜怀炳说:“族长,你看我家里,老娘来不了,我又这样,您分我一条鱼,不够啊!” 杜怀炳知他家里艰难,要不是村里写春联,他家连红纸都买不起。地里也就是些青菜萝卜,过年就指着分点鱼算荤腥。但按风俗,年夜饭上的元宝鱼是只能看不能吃的,要等到正月十五才可以吃。这可就真难受死他了。 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岸上都倒了十来桶鱼,哪怕动作再慢,捡四五条鲫鱼做一碗菜还是不成问题的。 “刚才大家都在捡鱼,你到哪里去了?”杜怀炳沉着脸问。 “我老娘病了,我在家看她呢。”二愣子眼珠一转说。 “这会儿,你倒孝顺起来了。”杜怀炳看二愣子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是在家躲懒睡觉的。 “我说什么来着,让你早点来吧,你偏要挺尸,这会子,连个鳞都没了!”远远的,二愣子的娘曹老太提溜着根棍子急急地来了。 一看露馅了,二愣子也不嫌寒碜,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拉着杜怀炳的衣角说:“族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不然我就要被我娘打死了!” 杜怀炳心里虽憎恨二愣子不学好,但他是族长里正,也不好不管他。并且又怕这小子日子真过不下去,再学坏了,在乡里偷鸡摸狗,那就更了不得了。 此时,曹老太已经赶了来,见湖边人已经走了差不多,船和渔网鱼具都收起来了,她气得举棍就打。二愣子抓着杜怀炳的衣服转圈,躲避她娘。 “好啦。成何体统!”杜怀炳平白挨了曹老太的几下棍子,心里恼火。 “族长啊,他爹和他大哥死得早,我不管教他,对不起杜家列祖列宗啊。”草老太带着哭腔说,眼里一滴泪也没有。 “这还有一条给我的青鱼,你们拿去吧。楞子,以后要学好上进。”杜怀炳知道曹老太又来卖惨,所以不等她哭诉,赶紧打发他们。 杜梅和杜樱带着鱼回了家,杜栓分了二条鲢鱼和一条青鱼。加上大金他们捡的,也有两篮子鱼了。 杜世城在厨房里看看那些鲫鱼和杂鱼,心里一酸。去年是二金和大金上的船,光分的大鱼就有一大盆。根本看不上这些肉少刺多的杂鱼。 “叔,在不在家?”杜钟在院门外问。 第37章 两味鸭肴 “阿钟,门没闩,你自己进来吧。”杜世城回回神说。 杜钟手里提着一条大青鱼进了屋。 “你这是做什么?”杜世城惊讶地问。 “没啥,家里鱼多,就我和小树两人,吃不完,送给你们一条。”杜钟把鱼放在那一堆鱼上。 “这是怎么说的,这天冷,腌起来,开春吃。”杜世城坚决不想收,这么多年来,只有他施舍给杜钟,什么时候轮到自己收他东西了? “您给我那么一大块肉,我腌了一些,家里还有鱼,够了,够了。”杜钟也不善表达,一边摆手,一边退出去,回家了。 杜世城看着鱼发了会儿愣,自己这是老了,不中用了? 杜梅杜樱姐妹光收拾这些鱼就用了一个时辰,两个人双手都冻麻了,手上的皮肤都泡得发白了。 杜梅把鱼挂在厨房廊下晾着,热热地喝了一碗杜桃和杜桂煮的南瓜粥,浑身才从冰冷寒意里缓过来。 按着魏氏的指挥,杜梅把两条青鱼和一条鲢鱼腌了起来,留一条小一点的鲢鱼明天做元宝鱼,其他的鲫鱼和杂鱼,拣大的腌了几条,其他的明天做了吃。 这天晚上厨房烧了好几锅水,一大家子挨个在自己屋里洗了澡。捞鱼的满身腥味,在家的也要洗旧迎新,连杜松这个小不点也洗得干干净净的。 大年三十,一年里最隆重的一天,也是忙年的最后一天。 周氏和谢氏经过昨日,都老老实实地像鹌鹑一样,一早就待在厨房里帮厨。婆母魏氏也打起精神把一大家子指挥地团团转。 年三十这天一定要炸肉圆、藕圆、豆腐圆子,预示着圆满和团圆。一大早,杜家沟家家户户的砧板都被斩的砰砰响。就连二愣子家也用族长给的青鱼做了汆鱼圆和蔬菜圆子。 做肉圆最大的功夫就是刀工,这个活谢氏是做不下来的,她上次剁包子馅,胳膊酸了好几天。魏氏心里也有数,就安排做惯农活,有力气的周氏干。 藕圆子不是用刀剁的,是在一块打了很多细小钉眼的铁板上擦出来的。这个活倒是适合谢氏和杜杏。 杜梅和杜樱抬了筐去地里挖蔬菜,冬日平时都是在田野里挑野菜,地里的菜轻易是不动的,就是留着过年吃。 乡下风俗,初一到初五,不作兴到田间地头去劳作,镰刀锄头不能动用,甚至针线剪刀都不能拿。所以年三十就要把后面几天吃用的菜全砍回家备着。 青菜萝卜是大头,芹菜、大蒜、芫荽、菠菜等等也少不了。杜梅和杜樱很快就抬着满满一大箩筐菜回来了。两人又把这些菜一一择干净备用。 杜桃正在井边清洗一摞子碗盘碟子茶杯,这些只有在过年才会拿出来招待客人,杜桂则老练地坐在灶间烧火。 两只老鸭已经被魏氏杀了,还等着杜梅姐妹拔毛。 从来不插手家务的杜世城,把秋天收的葵花籽和花生摊在院里竹簸箕里晾晒。晚饭后,这些都要炒熟,招待过年来的客人。 杜栓在磨房里赶着黑骡子磨糯米粉,糯米比粳米黏,但产量少,一般人家舍不得拿田种这个。杜家也就种了半亩,除了端午节包粽子,就是留着过年做粑粑了。 杜柱和杜桩拿着炒熟的芝麻去族长家的舂(音冲)臼排队舂芝麻研。 所谓舂臼,就是一整块大青石中间掏成漏斗状,把要加工的食物放在底部,用一根同样的青石舂锤一下下砸,直到食物碎到想要的程度。 至于芝麻研,就是把熟芝麻研碎得很细很细,拌上白糖,用来做糯米粑粑的陷。 族长家的舂臼是个老物件,不仅可以舂芝麻盐,还可以舂断奶小孩吃的米粉,以及一切想要捣碎的食物。 舂臼经过一代代人的频繁使用,早已四壁顺滑,光亮照人,若仔细闻,还能嗅到各种食物叠加的香味。 年三十这一天仿佛是约好的,家家都要拼在一处凑热闹。大人说笑,小孩打闹。有心计的妇人还要暗地里相互比较。多的比少的强,黑芝麻比白芝麻好,新芝麻比陈芝麻香。 杜杰难得在不是饭点的时候,出现在厨房。他正拿着个旧钵子在小炉子上熬浆糊,过会儿要用来贴天钱儿和对联福字。瞧他抿着嘴认真搅拌的劲,竟是和读书写字一样的。 穿着长袍的三金,把袍角掖在腰带上,费力地和大哥把一袋稻谷和一袋油菜籽抬上了牛车。大金赶着牛车,三金第一次出门去舂米和榨油。 舂米榨油应是腊月里做的事,但杜家事情接二连三不消停,这事就耽误了,家里也不是等米下锅,不过是图个米满缸油满壶富裕的好兆头。 舂米和舂芝麻的原理是一样的,不过不是靠人的胳膊用力,而是用脚踩的,然后在一个仓里,用手摇的木扇把米和糠分离开来。 榨油则是把菜籽装进一个长条的麻布包,码在一个凹槽里,上面放上大小不一的木块,榨油的人不断往这些木块中加塞,直到在凹槽下端沥出黄澄澄的菜籽油来,顺着导流槽流进油桶里。 舂米和榨油都是体力活,现在是忙季,需要来加工的人参与帮忙。大金的屁股还没彻底好,所以舂米是三金踩的,他虽没做过农活,但毕竟是个三十来岁的人,一时的蛮力还是有的。 把米油糠渣搬上车,大金又去买了些二踢脚炮仗和挂鞭。回家的时候,三金只觉双腿坠胀,如同灌了铅一般有千斤重。他想起往年这些活都是二哥一人做的,不禁心里钝钝地痛了一下。 家里早已是油香四溢了,应该说是整个杜家沟都浸在油香里。过了晌午,家家都开始炸圆子了。杜家是魏氏亲自站锅,团圆子。 很快一个个圆溜溜金灿灿的圆子就在匾子里排起了队。三种圆子按个头大小很好分辨。 就着油锅,又炸了些面果子,这是一种消闲的小吃,预备着过年给来拜年的小孩子吃。 油锅里的油不多了,最后炸小毛鱼。昨天最小的鲫鱼和杂鱼,略腌一下,一个个裹上湿面粉,挨个顺锅边溜到锅里,滋滋作响,一会儿就从锅底冒出一个鱼形的面团,魏氏等它们炸得金黄焦脆才捞出来。 这是可以直接吃的,外脆里嫩,连鱼骨头都是酥的。不要说孩子馋,就是周氏和谢氏都趁婆母不注意,偷吃了好几条,魏氏只当看不见。 油锅撤了,就要正式烧一年里最重要的一顿饭了。厨房又回到杜梅的手上。 元宝鱼、红烧鱼、萝卜烧肉、青菜豆腐、烩三元、干切肚片、大蒜炒肠段、酸笋子猪肺。这是年年都做的菜,杜梅做起来,也毫不费事。 只两只鸭子,不知道怎么做。 在大顺朝,人们普遍不爱吃鸭子,嫌它有股子腥臊味。这两只鸭子阿奶都养了三四年了,杜梅自己没做过,也没见母亲做过关于鸭子的菜。 杜梅趁锅上烧着肉,进屋去向母亲请教。 “你奶把鸭子杀了?”许氏有点吃惊。 “是啊,阿奶说,鸭不下蛋,白浪费粮食。”杜梅闷声说。 “鸭子性寒,有滋补、止咳化痰的功效。你阿爷刚好肺热咳嗽,你炖锅鸭汤吧。”许氏出主意。 “可是鸭子一股味儿。”杜梅说出了心中的担忧,如果炖一锅臭汤,肯定会被阿奶骂。 “鸭子的腥膻味在屁股上,多切掉一点,就没有味道了。”许氏看着杜梅一筹莫展的样子,摸了摸她的手。 “鸭肉改刀斩成大块,加姜烧酒煸炒,去掉血沫子,再放到砂锅里加姜八角等佐料炖,放心,一定是很鲜的味道。”许氏笑着又补充了一句。 “总不能两只都炖吧?”杜梅又有了一个疑问。 “也可以红烧麻辣鸭块,多加辣椒花椒黄豆酱,因为鸭肉是寒性的,中和一下,小孩子吃了也不会上火。”许氏又给杜梅支招。 “要不行,我到厨房去吧。”情急的许氏想掀被子起来。 “别起来了,娘,你不能见风。我知道怎么做了。”杜梅忙一把按住了母亲。 杜梅按母亲教的方法,果然一点腥膻味都没有。很快厨房里就飘出了两种不同的鸭香味。 一种清淡绵长,在慢火熬煮中,透露出鸭肉最本真的味道,清冷却又延绵。宛如老人的内敛和沉静。 另一种浓油赤酱,麻和辣的味道,起初相互争锋,而后,在彼此的消磨中,慢慢融合,辣得通畅,麻得舒爽。恰似青年的热情和力量。 院里其他做事的人,眼光都忍不住往厨房瞟,明明都是鸭肉,怎么能做出如此天壤之别的味道来?路过院门外的邻居也好奇地望了望。 杜家沟人家家都在极力做出最美味的佳肴,这是家庭主妇们不露声色的较量。偏偏杜梅做的这两道鸭,味道隽永又霸道,鼻子尖的人就差循着味找来了。 “咚咚咚。”不知谁家抢先放了二踢脚,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的挂鞭响。 这一开了头,村里就像猛兽出了栏,鞭炮齐鸣,火药味差点盖过了饭菜香。 大金正带着三个小子贴春联天钱儿。听见外面放炮,忙丢下活给杜栓。急急地把二踢脚排在院门口,找跟细竹竿拴上挂鞭。 三兄弟早等着这一刻,三下两下就把剩下的贴好了。迫不急待地看着父亲用火折子点着了引线。 “咚。”二踢脚飞了起来,院子上空爆出一个亮闪闪的光点,炮仗旋即一个鹞子翻身,“咚”,又炸了一次。只眨眼的工夫,亮光就熄灭了,废屑残骸像天女散花似地飞速的落了下来。 杜世城脸色不明地盯着飞上天又掉下来的炮仗看,放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等杜栓挑着竹竿放挂鞭时,他却折回屋里去了。 第38章 团圆饭上的不团圆 新桃换了旧符,除了二房屋,其他几个屋都贴上了对联,囤稻谷的仓上也贴着一个丰字,门框上的天钱儿更是被风卷起又放下,缱绻绵绵。 杜梅姐妹配合默契,已经陆陆续续把冷盘热菜大荤小炒都做好了。 魏氏拣了七碗菜,装上三碗饭,一起端到堂屋祭祖。男孩子跪着烧纸钱,嘴里还不断祷告,女孩子和妇人只能站一旁看,待纸钱燃尽了,杜世城领着按顺序一个个磕头。 杜梅和杜樱一早去砍菜的时候,已经在村西头买了纸钱给他爹另烧过了。 忙过了这些,太阳已经西垂,一轮月牙儿挂上了深蓝的天幕,鸡上窝,牛卧槽,杜家也开饭了。 今天是年三十,除夕,讲究的是团圆美满,许氏抱着杜松也到厨房来吃饭。 以杜世城老两口为首,男人们坐了一桌,女人和孩子又另坐了一桌。每桌十二个菜依次端了上来。男人桌上喝的是热好的烧酒,女人桌上则放着秋天做的葡萄酿,也就是周氏和谢氏端了杯。许氏不能喝,杜梅姐妹和杜杏是女娃娃,自是不沾的,就每人一杯糖水。 “吃了三圆,连中三元。”笑眯眯的魏氏边说边给杜杰舀圆子。 “嗯。谢阿奶。”杜杰站起来恭敬地举碗接了。 杜世城也给三金搛了酸笋子,笋子有节,图个节节高的意头。三金知道他爹还盼着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考上个举人,光宗耀祖。 老两口也给大金父子搛了菜,又说了些吉利话。 一家人举杯共饮,这年夜饭才算正式开始。 肉香酒热,一家子吃吃喝喝,说说村里的趣事,田里的收成。他们都尽量不提二金,免得坏了气氛,不吉利。 四个孙辈的男丁受抬举坐在男人席上,却是不能喝烧酒的。大房的三兄弟眼馋,吃到半中,到母亲桌上讨了葡萄酿来喝,大金见父亲不恼,也就随他们去了。杜杰毕竟比他们小,又是个斯文的,就只和女孩们一样呡糖水,吃菜喝汤。 杜世城身上不爽利,心里也不畅快,只是碍着过年,言语上不表现出来。酒量却是大不如前,和两个儿子喝了三五杯,就摆摆手,不斟了。 桌上的菜他也是有一口没一口的搛了吃,却十分喜好那碗鸭汤。鸭汤是砂钵子煨的,小炉子上足足炖了一个多时辰。早就骨酥肉烂,又加了干的雷蘑,清爽里暗含甘甜。杜世城不知不觉喝了两碗汤,又吃了些肉。 牙口好的,像大金一家爷几个就偏好麻辣口味的了,喝烧酒已经是从喉咙辣了一路,再加上鸭块的麻辣鲜香,整个腔子里都似点着了火。 可没办法啊,那滋味太过诱人。因为是老鸭,肉质紧实,饱蘸汁水后很有嚼头,手停不下来,嘴也不肯歇,也就只好等吃过了瘾,再灌茶水灭火。 杜世城自生病起,胃口就小了,见一家子埋头闷吃。他站起来打算回屋,没他在这里镇着,儿孙们可能吃得更尽兴些。 这可能是这一大家子最后一顿团圆饭了,他心里有点堵得慌。 魏氏见当家的要走,也站了起来,想要搀扶他。 杜世城最厌烦老婆子的这个举动,仿佛他是七老八十风烛残年似的。他甩开了老妻的手,自己朝门口走去。 他走过许氏身旁,只见杜松躺在许氏怀里,睁着黑漆漆的眼眸望着他,杜世城不禁心中一恸,伸手想抱抱这婴孩。 许氏见公爹突然想抱孩子,赶忙小心翼翼地把杜松托交到老人的手里。杜世城一手环抱于怀中,另一只手粗粝的指腹抚摸了下孩子娇嫩的脸颊。 这孩子出生到今日整七天了,早不是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他脸上皮肤长开了,粉嘟嘟的,那双眼睛又圆又亮,双眼皮的痕迹很重,头发乌黑绵密,这是最像二金的一点了。 杜世城一脸怜爱慈爱,杜松也不认生。在阿爷的怀里,不哭不闹,自顾自吸吮自己的手指头,偶尔咧嘴笑一下。 杜世城看痴了,仿佛回到二金刚出生的时候。他摇摇头,把孩子还给许氏说:“好好带。” “嗳。”许氏接过孩子,屈膝福了福。她心里也是痛的,只是今日不是伤心的时候,她是晚辈不该惹出老人的眼泪来。 “你们今日尽兴吃吧,赶明儿来了客人,妇道人家就不能上桌了。”魏氏叮嘱了一句。 “和气菜,你们多吃吃。”魏氏看了周氏和谢氏一眼。 所谓和气菜就是什锦菜,芹菜、大蒜、菠菜、百叶等,加上泡发的山上捡的蘑菇干,分开炒熟再拌在一起,互相交杂,相互缠绕。 周氏和谢氏,自然知道婆母意有所指,不过是叫她们妯娌和睦,不争不吵,来年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两人脸俱是红到了脖子,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喝葡萄酿上脸了。 两位老人回了自己屋,厨房里没人拘着,一时间座位随便坐,更把两桌喜欢吃的菜都并到了一处。 杜梅见厨房里还有一阵子闹腾,她们姐妹吃好了,就簇拥着许氏回自己屋待着了。 “三弟,咱家这日后,就指着你和小杰发达了。嗝……”大金喝得满面通红,一把握着三金的手说。 “大哥,家里还得你照应,我也就是识几个字。”三金酒量浅,此时已有六七分醉了。 “我们两个自是没得说,只可惜了老二……”大金心里一酸。 “咳咳,灌几杯黄汤,就不知道今儿是啥日子了!”周氏及时拦住了话头。 大金一下子惊了,酒醒了一半,借搛菜,把话咽了回去。 “弟妹啊,咱们妯娌喝一个。”周氏人高马大,喝葡萄酿跟喝糖水似的,脸上不显分毫。 喝了酒的谢氏,粉面桃腮,她盈盈地举杯在周氏的酒杯下方碰了一下:“大嫂,以前的事,过去不提了。以后咱们好好过,不能让别人看了笑话去。” “嗯,这才是一家子的和气。”三金陪了一杯。 大房的三兄弟喝葡萄酿不过瘾,撺掇着杜栓喝烧酒。杜栓趁他爹兄弟俩推心置腹说话的空档,偷倒了一杯。三兄弟分着喝,个个辣得直咋舌头,急忙拿葡萄酿当糖水漱口。 杜杰看着三个堂哥,心里冷笑:“若日后有了出头之日,可要离这三个土狍子远远的,丢不起这个人。” 杜杏撇撇嘴,昨儿大伯母差点要把她拆吃入腹,现在又假模假式和母亲亲昵地喝酒,这不知又唱的哪一出? 大金酒喝畅快了,就卷了烟来抽。三金平时不抽烟,今天两兄弟聊得投机,从光腚玩泥巴一直聊到结婚生孩子。 他看大哥烟抽得欲死欲仙,情不自禁也要来一支。看他笨拙的卷烟的样子,大金笑,把嘴里抽了一半的烟,塞到三金嘴里。自己飞快的又卷了一根,就着三金嘴上的烟点着了。 三金没抽过烟,被大金用力一嗅,烟丝烧旺了,一口烟直奔他的口腔,冲、辣、呛,三金很没出息地大咳不止。 “还是不是个爷们了?”大金笑着拍拍三金的背。 谢氏作势要把他的烟掐了,三金却偏身让了,他学着大金,居然也抽得像那么回事。 “要不要再来一支?”大金调侃。 “大哥自便,自便。”三金连连摇手,他的舌头都麻了。 一屋子烟味,杜杰和杜枣相互看一眼,很有默契地回自己屋了。 杜栓三兄弟也已吃到了喉咙管,再也塞不下了。三人在院里嗤小炮玩,小炮是挂鞭上掉下来没炸的。 厨房里只剩大房和三房的两口子,周氏和谢氏也已吃饱。见两兄弟像话唠似的,喋喋不休,若是硬要分开,恐怕要借酒耍疯,就随他们去了。 周氏有心和谢氏说话,就开始拾掇吃过的碗筷杯盘。谢氏见大嫂动手,她刚刚表过态,也不好袖手旁观,就上前搭把手。 “弟妹啊,我是看出来了,你是有福的人。小叔是个秀才,杜杰将来也是有出息的,不像我。”洗碗的周氏瞥了眼谢氏说。 “大嫂,我才要羡慕你呢,三个儿子,个顶个。将来娶了媳妇,开枝散叶,多热闹啊。”谢氏顺着周氏说。 “哪那么容易?光三份彩礼钱,我都出不起呢。还是你好,只杜杰一个男孩,又有娘家贴补。”周氏头都不抬地说。 “我那点租子,还不够他们父子一年的笔墨纸砚,我又不好向婆母开口,你看我光鲜,实在只自己苦着。”谢氏面醉心不醉,她不知道周氏要和她说什么,也就见招拆招。 “这样看来,咱们竟是一样的。”周氏刷了碗,开始洗灶台。 “可不是,这一家子过日子,外人看着热闹,哪知道这里的苦哦。”谢氏扔了块诱饵,试探周氏。 “爹说要分家,我想他大概是气话。”周氏用力地擦锅盖上的一块油渍。 “昨儿中午三金劝爹来着的,但爹好像不太高兴。”谢氏心里明白了,原来周氏想探自己口风啊。 “昨儿中午?哎呀,我们一家在射山湖呢。爹说啥了?”周氏心里懊恼,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错过了。 “爹就说,‘等过了年再说’。”谢氏看了眼周氏猴急的表情。 “说真的,弟妹,你想不想分家?”周氏以为谢氏醉了,故意套她的话。 “三金是秀才,杜杰也是要走科举这条道的,我们丢不起颜面。”谢氏佯装叹了口气说。 这话听在周氏耳朵,跟说想分家是一个意思。 “嗳,谁不想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可我有三个儿子,耗不起啊。”周氏已经把谢氏划归到她的阵营里了。 “大嫂,你光想有什么用?这家里也有不想的。”谢氏给周氏眼里揉沙子。 第39章 四姐妹首认字 “这还用你说,我早看出来了,要不是二房那一屋子光会浪费粮食的丫头,我们的日子也不至于这样窘迫。”周氏恨恨地说。 “二嫂家的姑娘也不是全没好处。”谢氏想到今天是年三十,刚祭了祖宗,突觉后背凉飕飕的,忙换了口气。 “哼,也就你心善。我看许氏就是个福薄的,娘家娘家说不清,生一屋子丫头不说,还把好端端的一个二叔给克死了。 这会子好了,生个讨债鬼,她称了心,却硬生生花了公中那么一大把钱。后面还不知摊上什么倒霉事呢。”周氏嘟嘟哝哝地说个不停。 一阵冷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里吹进来,油灯的火焰扑棱棱地直跳,仿佛命悬一线。 “大嫂!”厨房里的门窗都紧闭着,这风来得蹊跷。谢氏先就有点疑神疑鬼,这会儿,更加害怕。 心里有鬼的周氏被声音变了调的谢氏一叫,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喝了酒热烘烘的身子,瞬间像掉到了冰窟窿里。 冷风扑面,饭桌上喝得东倒西歪的两兄弟,一个激灵,也醒过来几分。两人哥俩好似地相互搂着,歪歪扭扭地到堂屋吵他们父母,讨茶喝去了。 周氏和谢氏交换了下眼神,都胆战心惊地闭上了嘴巴。 厨房很快收拾出来了,包饺子、摊粑粑、炒瓜子花生,女人们的活,还没做好呢。 魏氏笑骂着给兄弟两人泡了茶,自己走到厨房里来。 周氏和谢氏主动把厨房收拾干净了,这令魏氏多少有点意外,她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遂对这两个媳妇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二房屋里也很热闹。杜松吃了奶,乖乖地睡了。许氏答应要教杜梅姐妹认字,这时恰好得了空。 先教认姓,杜字笔画少,四姐妹一看就记住了。然后再教各人的名。梅、樱、桃、桂。这些名是和她们的出生时间相对应的。 杜梅是腊月里生的,自然是梅了。杜樱生在四月,山中野樱如霞。杜桃则是二月末,桃花正开得荼蘼,杜桂恰巧是八月,桂花香气醉人。 许氏语调温柔,每一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都是一副绝美的图画,四姐妹先认得哪些花,如今认了字,很快就把两者联系起来,一一记住了。 许氏用炭笔在一块旧布上写下:每、梅、霉、莓、海、侮、悔、晦、敏。 四姐妹傻眼了,这么多长得差不多的字,都是啥!他们连杜梅的梅字也弄不准是哪个了。 许氏看她们目瞪口呆的样子,笑起来:“其实这些字,也不难认,我教你们一个法子,保证你们一下子就记住了。” “这个字读每,今儿村里每家每户都做好吃的,就是这个每。”许氏点着第一个字说。 “这个每字加木是梅树,加雨就成发霉,改草头就变山里的野草莓。”许氏一个个讲。 四姐妹听得津津有味,许氏在她们面前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充满新奇的境地。 “哦,那我知道了,这些字都念mei。”杜桂最小,她的小脑袋瓜灵光。 “桂子说得有点对,这三个都念mei,后面就不是了。”许氏慈爱地摸摸杜桂的头。 “哪后面的都念什么?”杜桃看着这些字,只觉这个“每”字就像粳米,一会儿跟玉米煮,一会儿又和南瓜煮。煮出的味道却不是粳米味。 “加水的念海,外面对联上一定有福如东海这一句;加人的,是侮辱的侮;加心的,读后悔的悔;加日的叫晦,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加反文的就是聪敏的敏了。”许氏说得兴起,神采飞扬地一口气说了。 三个小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杜梅终究比她们大,她仿佛对这些字有天生的认知能力,许氏只是帮她捅开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文字里的绚烂迤逦像冲破云层的阳光,让她周身如同一颗种子,破土萌芽、生叶抽枝,急速生长,她的心智更上一层。 梦里书上那一排排的字符,在她脑子里,自动跳出了她刚认识的这几个字,再也不是一团对她无意义的墨迹了。 许氏说完了话,一见四个表情各异的女儿,就有点后悔了。自己这是怎么了?早在十多年前,不就暗自决定,隐瞒一切了吗? 这一世只做个无知无识的乡野村妇,和二金过平淡安稳的日子。二金才走了十多日,自己怎么就露出了这么多? “娘说的是不是太多了?”许氏有点心虚地问。 “娘,我的脑子都打结了,这些字都混在一起,煮成腊八粥了。”杜桃抬眼皱眉说。 “瞧你这点出息,就惦记一个吃。”杜樱捏了下杜桃的脸颊。 “那你认得几个?”杜桃不服气地问。 “前面四个我认得,后面东海风雨啥的,我就不晓得了。”说着说着,杜樱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了。 “哈、哈、哈。”杜桂完全不给面子,笑得在床上打滚。 “小妹!”杜樱故做气恼,语带威胁。 “娘,你放心吧,杜梅一定会让哪些欺侮咱们的人后悔到发霉的。”杜梅轻声说。 听了杜梅的话,三个小的也不笑闹了,都围到她俩身边,拿热切的眼光看着母亲和大姐。 许氏震惊了,她不仅震惊杜梅说的这句话,更震惊大女儿完全听懂并熟练运用了她教的字。这个女儿的聪慧比她当年,有过之无不及! 她是不是错了?为了保自己的一世安稳,自私地没有让孩子读书识字,会不会耽误了她们一生? “梅子,厨房里还有很多活要做呢!”魏氏听见二房屋里久违的笑声,出声打断了她们。 “去吧,去给你阿奶帮忙。等下次闲了,娘教你们算术。”许氏柔声催促她们。 周氏已经和好了糯米粉,揪成了剂子,谢氏正在包芝麻馅,不知道她是不用心,还是天生手指不协调,不是皮裂了,就是馅露了。 包糯米粑粑还是很有讲究的,要扁扁圆圆的,图得是圆满甜美的好兆头。粑粑包好,要在锅里小火两面炕熟,若是馅露出来,流到锅里,因为是含糖的,锅里会发黏,粑粑等不到炕熟就先焦了,不好看也不好吃。 魏氏站在锅边看着,不停翻面,杜桂依旧烧火,杜梅带着杜樱和杜桃手指灵巧地包着,厨房里很快就弥漫着芝麻糖的香甜和糯米的清香,灶上的竹簸箕里已经摞起了十来块。 今夜守岁,所有的吃食都是敞开来吃,杜栓三兄弟闻到香味,就溜达到厨房来吃饼,三人被热芝麻馅烫得直伸舌头哈气,却还不肯丢下饼。杜梅看着他们的模样,突然想到黑妞吐着舌头的样子,她连忙低下头憋住笑。 谢氏怕杜杰和杜杏夜里吃了黏的食物,不容易克化,一早就悄悄叮嘱过了,所以兄妹俩并没有像大房三个饿佬到厨房来。 糯米最是顶饥,昨日捕鱼人吃的就是糯米饭。三兄弟各吃了三块,也吃不下了。就用碟子装了几块,给堂屋的阿爷、他们的爹和三叔送去,他们正在喝酽酽的茶,配这个点心,刚刚好。 周氏这会儿正在另一张饭桌上擀面皮,卖力干活地劲头让人瞠目。事出反常必有妖,杜梅看看她,又看看谢氏。这一会儿工夫,两人刚在厨房里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擀面皮真是个体力活,先要把面揉上劲,再用擀面杖一点点扩展。待面团有荷叶般大小时,再以擀面杖为轴心,把面皮一层层裹在它上面,在洒了生面粉的桌上推碾。 推碾三四次后,面皮被拉长了,这时打开面皮,把擀面杖调换一个方向,再包裹,再推碾。如此反复,直到把一整个面团,慢慢推碾成圆形,桌子般大,薄如纸的面皮。 这时擀面皮的人高举擀面杖的两端,让面皮自然垂下,手有节奏的前后摆动,让面皮垒起来,尽量保持在一个宽度上,等面皮全部落下,桌上仿佛是一个立着的波浪。 如果要包偃月状的饺子,就拿小号的碗把面皮刻成圆的,若是包猫耳朵饺子,就直接拿刀估摸着,把面皮切成四四方方的。平日里,面皮还可以直接切成半指宽,抓起抖开,就是面条了。 今天是大年三十,祈求岁更交子,团圆福禄,所以要包偃月状的。周氏在碗柜里寻了个碗口合适的,把面皮刻好了。 饺子馅早上剁肉的时候就调好了,有芹菜肉馅和白菜肉馅两种,当然都是菜多肉少。芹菜取勤俭有财之意,而白菜则是百样之财。都有好寓意,图个大吉大利。 杜梅姐妹和谢氏包好了糯米粑粑,周氏也擀好了面皮,她们转去包饺子,而魏氏则在锅里开始炒花生。 炒干货非常考验灶膛火的功夫,火大了,炒货糊了,火小了,这些带壳的不容易熟。杜桂轻车熟路,一点点续着茅草,只不让灶膛里断了温度。 炒好了花生炒瓜子,这种新鲜干果散发的香味,任谁也挡不住,杜世城打发杜杏把没吃完的粑粑送回厨房,重装了些瓜子花生到堂屋去吃。 魏氏剥了几粒花生给杜梅,让包在饺子里。花生又叫长生果,谁要吃到,预示来年身体健康,百病不侵。饱绽绽的饺子一圈圈码在筛子里,整齐划一。 院外传来稀稀落落的炸炮仗的声音,此时已是子时。厨房里洗锅烧水下饺子,大金拿了三个炮仗在院里放,驱邪、避灾、祈福。 一家子大大小小挤在门里望向黝黑的天空,果然,夜里放炮仗更好看,爆炸的亮光把星辰月光都比下去了。 每人又吃了三五个饺子,这大年三十就算圆满了。杜杰吃到了一个花生,谢氏高兴地合不拢嘴。 厨房里安置好了,一家子人聚在堂屋。晚辈们挨个给杜世城老两口磕头拜年,吉利话说了一箩筐。魏氏给每人包了一个钱的红包,杜松睡着了,不便弄起来,许氏就代磕了,因为是新生儿,魏氏额外多包了一个红包。 第40章 拔营归京 三金夫妇和大金陪杜世城玩了会儿打马吊(相当于纸牌),周氏在一旁嗑瓜子看牌面。三人有意让杜老汉赢了几把,让他高兴。杜世城也不说破,只推说累了,就回屋躺下了。 当家的休息了,孙辈孩子们撑不住的也都去睡了,杜梅领着妹妹们回屋睡觉,这个年忙得太累人了。 大金三金夫妇继续打马吊,添上点小钱寻个乐子,四人直玩到天色泛白才各自回屋睡觉。 杜杰杜杏都睡沉了。谢氏赢了钱,有点兴奋,脸上还残留着葡萄酿的红晕。两人躺在被窝里,谢氏把手伸进三金亵衣里抚摸他的背。她不常做事,双手保养得如同少女般柔若无骨,带着酒意温度,熨帖撩人。 “睡吧,累了一天了。”三金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翻身抱住她,而是冷冷地拒绝。 “怎么了?嗯~”谢氏娇俏妩媚,她仰起半边身子,扳着三家的肩头,嘴里哈出的热气带着葡萄酿特有的香气。 “二哥……”三金沉吟。他是读书人,虽平日多困于四书五经,但过年家里少了一个哥哥,他心里怎么能不难受呢,何况还是新丧不满一个月。 “你可真是个糊涂蛋,读书读傻了吧。老二死了,难不成我也要守活寡!”谢氏恼怒地在三金腰上掐了一把,气哄哄地翻身背对着他睡觉。 三金觉得谢氏变了,但他太困了,睡意如潮水般涌来,他不及细究,便沉沉睡去。 在这小小的院落,尚有如此的婉转曲折,更何况大殿高堂之上呢? 杜梅自那日在温泉洗了头发之后,日日在家忙得脚不沾地。楚霖却在温泉池旁的树上等了足足三日。 连赵吉安都惊诧了,主子一日三次去洗温泉,还不把皮洗破了?他没得主子的允许,只能郁闷地守在五十丈以外。他更加不敢多嘴问,因为主子每次出来,都是衣衫整洁,头发干爽,只是脸臭得要命,阴郁得几乎要拧出水来。 这日已是腊月二十八,是巡京营年前在射乌山最后一日。 晨曦微露,赵吉安在营帐中为楚霖束发,军中不宜用女子,所以这些事都是赵吉安打理。所幸楚霖不完全是王爷做派,又兼着点洁癖,更衣沐浴,能自己做的,俱是自己动手。 “爷,我们几时回京?”赵吉安见楚霖面色如常,小心翼翼地问。拔营整顿规肃队伍,非半日不能成。 “福叔尚在燕地,如意自在府中,你又无妻子儿女,如此着急,作甚!”楚霖瞪了眼铜镜里的赵吉安。 赵吉安暗暗叫苦,自己这个猪脑子,上赶着给主子撒气呢。 “不是,今日开始年假休沐了。”赵吉安声音小了下去。 “怎么?连你也嫌累了!”楚霖自然知道赵吉安说的是巡京营的将士们该休沐回家过年,但他心里不爽,又没处说去,只好和他唱对台戏。 “属下不敢!”赵吉安心下一凛,忙一脸正色地说。这分明是他家主子和他讲岔了,他也不做辩解。 “不敢就好,负重20圈,去吧。”楚霖沉声道。 “遵命。”赵吉安抱拳行礼出去了。 楚霖换了身训练的干练装扮,这心中郁闷只能靠打一场酣畅淋漓的架来纾解了。 今日就可以离开这吃不好睡不好的地方,巡京营的将士们个个训练热情高涨。他们跟着赵吉安的身后跑,把号子喊得震天响,树上的寒鸦都被惊得飞走了。 他们跑了10圈都停下了,站着看赵吉安继续锲而不舍地跑着,都很纳闷。 “这傻狍子吃错药了?”宋少淮经过这些日子的摧残,他已经能够不歇气地跑下10圈了。 “我也想跑,马上回家了,城里没这么大场地。”袁瑾年可能是四人组里唯一觉得山里比城里好的人。 “我不跑了,我要吃肉包子。”这已经是鉄黎的口头禅了,他对他奶做的肉包太执着了。无论说什么,他都归结到要吃肉包子上。 “宋少淮不是答应要请吃蟹黄汤包嘛。”苏默天是上次说话的证人,他可不会放过宰京城纨绔老大的机会。楚霖上次说宋少淮是纨绔中的纨绔,他们就直接简单粗暴的改叫他纨绔老大了。 “蟹黄汤包我还请不起了?明儿,醉仙楼包场,管够!”宋少淮跳起来说。 “要不要请王爷,上次还不是说要去的嘛。”苏默天问。 “来切磋一下。”和其他几位将士结束了比试的楚霖走近了他们。 “又打?!昨儿前儿,不是才打过了嘛。”宋少淮跳闪到一旁,他长这么大,没怵过谁,楚霖是第一个。 袁瑾年和苏默天彼此看看,各往后退了半步,昨天是袁瑾年,前天是苏默天,他们俩身上还疼着呢。 “今天就和你宋大公子过过手。”刚刚活动开筋骨的楚霖难得幽默一回。 “先说好啊,可别打脸,打脸,我家老祖宗可不依!”宋少淮嚷嚷。 他已经观战多场,最近两天,这位小王爷不知咋了,早不是刚见面和铁黎对手时那般客气,全是真拳实腿往身上招呼啊。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充其量就是个人肉桩子,还是肉少骨头多的那种,看来只有受着的份了。 唯他这张脸万万不能破,老祖宗交代不过去是小,若是被怡红院的凤仙妹妹看见了,还不又得哭哭啼啼的了?他虽喜欢女人梨花带雨,但也要分情况的好吧。 “我让你一只手。”楚霖将一只手臂潇洒地背于身后。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啊,是个男人都吃不消,宋少淮嗷嗷叫地扑上去,众人皆掩目不忍直视,铁黎从捂住眼睛的指缝中偷看。 宋少淮从开始一直叫到躺在地上起不来,他毫无招架之力,更无还手之时。被动挨打,叫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两旁的人除了他三个哥们替他脸红,其他人想笑又不敢笑,强忍着就差憋出内伤了。 满脸笑意的楚霖向他伸出手,宋少淮借力站起来,揉揉屁股:“这,打也打了,明儿,你来不来醉仙楼?” 宋少淮可不承认他们是切磋,这实力上相差悬殊,明明就是挨打。若他有的选,他选三十六计里最后一计。 “一言为定,燕王府里还有些薄酒,到时,一醉方休。”楚霖笑道。 赵吉安20圈跑结束了,汗流浃背,垂头按住膝盖喘气。 “嗨,到时,你也来啊。”宋少淮扬手招呼,他终于知道了,这家伙和自己一样啊,没得选。 垒锅做饭,拔营收帐,虽然辎重繁杂,倒也井然有序,赵吉安和巡京营将士们在驻地的溪水旁擦洗,他们身强体壮血气方刚,倒也无惧溪水冰凉。 赵吉安眼角余光捕捉楚霖,只见他跃上枝头,朝温泉方向,几个起落就看不见了。 楚霖松散了筋骨,脸色也没之前那么难看了,赵吉安期待他泡了澡以后,心情会更好一点。这回了江陵城,皇城脚下,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处处多加小心才是。 又是失望,楚霖依旧没有等到那个宛如山中精灵的女孩,他仔细检查了来温泉的路,路两边成熟的苍耳一颗都没有掉在地上。若是他们来过,女孩的衣裙和黑虎的皮毛必然会蹭掉或带走几颗的。 大概是要过年吧,家里太忙了。楚霖为女孩找了个他能接受的理由。他心里三日来的阴霾也被这理由驱散了。 吃了午饭,巡京营浩浩荡荡开拔回城。因为人数众多,辎重行进缓慢,楚霖勒住墨云的缰绳慢慢走,墨云本是日行千里的良驹,它有点不耐地喷着响鼻,两只前蹄慢慢踱。 赵吉安骑着红鬃马走在楚霖身侧,警惕地观察。 楚霖偏头看着赵吉安,剑眉星眸,健壮精干,这个自小伴自己的长大的少年,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主子,也是痴人一个。 楚霖的思绪随着洒在树下不断变幻的斑驳光影,慢慢飘远了。 福叔,姓赵,名福。他原是云麾大将军府的家奴,而沈大将军是楚霖母后也就是当今太后沈若锦的娘家哥哥。赵福年轻时随大将军沈铮征战四方,后拼死救沈铮于危难,三十岁出头,就做了将军府的管家,娶妻生子。 十五年前,大顺朝政权更迭之际,大将军府嫡子少将军沈寒陌离奇死亡,导致内乱爆发,一时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沈铮忧愤,难承丧子之痛,每每身先士卒,终在一场战役中,身中毒箭,为国捐躯。 大将军府只余妇孺庶子,在战乱中没落。赵福夫妇带着赵如意和赵吉安姐弟避祸在乡下田庄里。两年后,新帝楚霈弱冠登基,十余年励精图治,这才有了现在的盛世太平。 楚霖七岁开蒙,沈若锦想起家中老仆,辗转找到赵福,让赵如意和赵吉安姐弟进了宫,一个照顾日常起居,一个陪读练武。 楚霖十五岁封了燕王,沈若锦失兄丧侄,饱受骨肉分离之苦,不愿小儿子离开自己,去往苦寒的燕地。大顺朝以仁孝治天下,楚霈与楚霖是同胞兄弟,于是就命工部在京城新建了座燕王府。 燕地自然也有座燕王府,是赵福负责打理,而京城的燕王府自然是赵如意在管理。仆从杂役丫鬟婆子,林林总总有百来号人,每日吃喝用度迎来送往,也有几十件事情要处置。 如意自小在宫中长大,太后有意将她许给楚霖做侍妾,对她的训诫和调教自然比旁人高,她又是个聪慧明智的,所以管理起只有一个主子的燕王府,能力也绰绰有余。 建府之初,众人见如意是一介女流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在燕王府身份也不高,自然就有偷奸惫懒之人,糊弄敷衍差事,更有长舌妇背后嚼舌根。如意都拿出了雷厉手段,一一治服了。只一块心病不能消减,楚霖的黑虎丢了快一个月了,至今了无音讯。 第41章 进宫 申时初,江陵城门口,来了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辎重,进出城门的百姓商贾都被拦在路的两旁。 “看,那个骑黑马的就是燕王。”一个丫鬟附在一顶宝蓝色软轿的小窗上低语。 小窗的窗帘掀起一角,露出半张瓷白的小脸,她极力睁着美目,顾盼生辉。可惜的是,她只看见马上楚霖背后黑色貂裘大氅。 进了城,直入巡京营,刀枪剑戟,营帐被服,粮草炊具都分门别类盘点入库。安顿马匹,清点人数,安排好年假休沐期间巡逻值守。一切妥当,巡京营就算正式放年假了。 大顺朝过年官员放假七天,以大年初一为中心,前后各放三天。其他节日,如寒食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冬至、先帝生辰忌日等等,都会放假,时间1-3天不等。 今日正式放假,文武百官都免了早朝。 巡京营的事务自有赵吉安协助各级将领处理,楚霖直接打马回到燕王府,如意早已领着一众下人在府门前翘首以盼。见楚霖跳下墨云,她盈盈一拜,众下人也慌忙行礼。 如意今日特意装扮过,眉如远黛轻描,唇似樱桃乍破。上身穿着藕色缠枝海棠绸衣,系着紫烟罗百褶曳地长裙,外面披着象牙白镶兔毛的斗篷。直衬得她肌肤赛雪,温柔可人,连管理事务时的厉色都掩去了七八分。 楚霖步履匆匆,像阵风似地走过他们身边,眸光一扫而过,只有一声“起来吧”留给他们回味。 燕王府是座五进的大宅子,选的是江陵城最好的地块,闹中取静。整座府邸富丽堂皇,雕栏画栋,楼台亭榭无不美轮美奂。 太后老来得子,恨不能倾其所有的给他,当今圣上更是手足情深,不知赏赐了多少古玩珍品,底下臣子更是送上数不胜数的奇珍异玩堆在库房里蒙尘。 正殿铜制镂空的瑞兽焚着淡淡的沉香,三足矮鼎里燃着银炭,一室的暖香,楚霖坐在铺着团花绣垫的椅子上。 白玉糕、胭脂脯、桂花酥、水晶冻,丫鬟把四样点心端到花梨木桌上,如意解了斗篷,亲自斟了碧螺春茶奉上。 “如意,府里近来可好?”楚霖去徽州办案半个多月,回京就转战射乌山,这燕王府竟快有一个月没有回来了。 “回王爷,府里一切都好,只黑虎……都是奴婢无能。”站在下首的如意泫然欲泣,就要纳头拜倒。 楚霖忙伸手扶住:“黑虎,不必找了。” “王爷,找到了?”如意举帕拭泪,含羞带怯地问。 “嗯。”楚霖不想多言。 “王爷,房中已备好浴汤,奴婢服侍您。”如意见一个大丫头在门侧闪了下身形,说。 “不必了,你在此等等吉安。”楚霖喝了一口茶,回自己寝室去了。 如意看着四碟精致的点心一点都没动,眼里暗了暗。这可是她一早就在厨房里亲自做的,和太后泰和殿的口味一般无二。 这位爷不仅看不见点心,大概也没看见她的盛装打扮,还好,他还喝了一口茶,如意也只能以此聊慰己心了。 “姐!”赵吉安脚步飞快地走了进来。 “吉安!”这时候的赵如意才是个十八岁的姑娘,她看见弟弟,心下高兴,眼里不禁又蓄起泪光。 姐弟俩许多时日不见,楚霖又不在面前。如意屏退了其他人,两人自在地说了很多话。赵如意的话题永远也离不开燕王府的主子—楚霖。 楚霖沐浴更衣之后,如意嫌赵吉安粗手粗脚,她嗔怪地接过棉巾子,还像儿时一样,一点点帮他把湿头发擦干。然后帮他编了个简洁的发式,将一头乌发束在脑后,用一根竹叶碧玉簪簪住。 一个大丫头来报,太后宫里的内侍总管郭公公来了。 楚霖忙到正殿接见,郭公公亲自传话,称太后娘娘已经备下酒菜等着九王爷,为他接风洗尘。 如意拿了10两一锭的银子请郭公公喝茶,郭公公假意推辞,最后笑眯眯地笼在袖子走了。 楚霖身上穿的是日常起居的衣服,如意找出今年新做的一件青色织锦祥云纹的长袍,束上月白色织锦腰带,腰前挂着块镂空龙纹黄玉牌。 如意还有拿香囊,被楚霖叫住了:“把我的碧玉萧拿来。” 楚霖将碧玉箫插在腰间,萧上一块小巧的凝脂白玉坠着烟色的缨络,随着他的走动,飘逸流动。 如意怕他路上冻着,又给他披上鸦青色缀狐狸毛的暗纹大氅。方才喊了府里的马车送楚霖进宫。 楚霖并没有立时去泰和殿,而是先去紫寰殿面见皇上。他在殿外脱了暗纹大氅,等执事李公公通报了,才进了殿来。 殿里鎏金蟠龙铜香炉里焚着龙涎香,四足青铜镏金的熏笼里燃着红罗炭,案几上插着一大束红艳艳的梅花,这偌大的殿里竟比春天还要温暖。 楚霖18岁,楚霈比楚霖大17岁,已是35岁的中年人。他身材欣长,脸若刀削斧凿,轮廓鲜明,目光深邃。 因着不用上朝,他只穿着深湖蓝色织着龙纹的云锦长袍,腰间系着镶和田玉的腰带,左侧腰前挂着个黑底金线绣着龙纹祥云的香囊,另一边挂着块洁白油润的上好羊脂白玉,下面垂着青葱色的长穗子。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儒雅温润,少了朝堂上杀伐决断的狠厉。 “叩见皇上。”楚霖撩袍便拜。 “九弟,快快免礼。”楚霈说着,楚霖已经一拜到地了。 “今日已经放了年假,不似朝堂上,你我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如此多礼。”楚霈摆手让楚霖坐下。 李公公搬了凳子,上了茶,就退出殿门外候着去了。 “皇上顾念兄弟情义,臣弟感激涕零。但君臣之礼,万不可破。”楚霖谢座道。 “也罢,由着你去吧。现在说说你这几日带巡京营的事吧。”楚霈笑着说。 “回禀皇上,臣弟这几日带着巡京营在射乌山训练,锻炼了他们的体魄胆识,也增进了他们彼此的坦诚相待的情义。”楚霖说起巡京营来滔滔不绝,远比刚才放松些。 “听说,京城四少都已经被你收服了?”楚霈一脸玩味。 “京城四少?”楚霖不爱听京中八卦,自然不知道四人组还要个响当当的花名,京城四少。 “呵呵,看来你这九王爷当得不称职啊,我在这大殿高堂之上都有耳闻,你却茫然不知?”楚霈笑道。 “臣弟惶恐,皇上可说的是中书令大公子宋少淮,刑部侍郎次子袁瑾年,还要辅国大将军嫡孙铁黎,以及尚书令嫡子苏默天?”楚霖从凳子上站起来弯腰行礼。 “坐、坐,快坐。他们四人如何,可堪大用?”楚霈摆手让座。 “他们四人都有可取之处,所谓玉不琢不成器,还需历练。”这四人只有袁瑾年和铁黎比楚霖小,但他的评价还是中肯老道的。 “嗯。大顺朝正是用人之际,九弟要多多推荐身边能人异士才好。”楚霈颔首。 “是,臣弟谨记。”楚霖又站了起来。 “好啦,也不早了,我同你一起去母后那里。”楚霈从大案几后的龙椅上站了起来,与楚霖携手往殿外走。 李公公忙帮楚霈披上藏青色厚锦镶貂毛的大氅,又有内侍帮楚霖披上暗纹大氅。两人也不坐銮轿,依旧携手同行,楚霖略后错半个身。 现在虽是数九寒天,宫中却不乏繁盛的花草树木,红梅腊梅红黄相间,清香悠远。白玉兰的枝头已隐隐有花苞萌动。 一池荷花已败得只剩枯叶垂于水中,一副落寞寂寥。 “小李子,这是谁管的?如此衰败之相!”楚霈皱眉,他往日都是坐銮驾的,一闪而过,并不曾在意。 “是、是、是。”李公公头上汗涔涔的,这是哪个倒霉催的,自己不想活,还搭上他! “皇兄,莫要气恼。我看这一池枯叶,也别有一番情致。”楚霖慌忙上前打圆场。 “哦?倒要听听你的歪理。”楚霈笑道,这个弟弟刚才还万般小心,这会儿倒为个内侍求情了。 “我记得幼时,太傅教过一首诗,前面的我全不记得了。今日见此情景,倒想起最后一句极为应景,‘留得枯荷听雨声’。”楚霖笑盈盈地说。 “哈哈,好一句‘留得枯荷听雨声’!且留着吧,等下雨天再来瞧。”楚霈大笑,遂拉着楚霖又往前去。 穿花拂柳,过假山流水,一路楼台轩榭,奇景异趣。两人虽年龄相差甚多,但都受皇家教育,引经据典,倒也能聊之一二。 泰和殿的宫门近在眼前,太后身边的大宫女玲珑正站在宫门前张望,见着他们的人影,忙转身吩咐小宫女去通报。 “皇上,九王爷。”玲珑屈膝行礼。只见她约莫十六七岁,穿着芙蓉色团花宫装,袖口领口都缀着雪白的兔毛,映的她面色莹白,宛如上好的白瓷。 “免了。”楚霈长袖一挥,径直往殿里走。 太后万若锦得了小宫女的通报,端坐在正殿榻上,眼巴巴地望着。她已经五十有二了,体态雍容,富贵大方。由于保养得当,她看上去只有四十来岁。 太后穿着松花色缂丝金银牡丹锦衣,下着石青色水文八宝长裙。头上梳着随云髻,一侧斜插着一支攒丝点翠的凤钗,凤口衔着的一串小粒的珍珠垂在鬓角,另一边拢着一朵绢做的淡雅芙蓉花。耳朵上是两粒水滴状翡翠耳坠,与腕上的手镯一样翠色欲滴。 “儿臣给母后请安。”楚霈刚要作势拜下。 “皇帝免礼。”太后已伸手来扶。 “儿臣给母后请安。”楚霖撩袍跪下叩拜。 “起来吧。”太后嗓音有点沙哑,用丝帕按了下鼻侧。 “坐。”太后扬手道。楚霈和楚霖分别坐下来。 玲珑和琳琅给他们上了香茗,四碟点心,枣泥山药糕、莲子马蹄冻、奶香凤梨酥、核桃香脆饼。 “霖儿,你这一去十多天,瞧着比上次还要黑和瘦。你不是喜欢吃泰和殿的点心嘛,快吃。”太后对这老来子,疼得跟命~根子似的。 “母后,儿臣倒觉得,九弟比之前更结实了呢,也更练达。”楚霈拈了块莲子马蹄冻,笑着说。 “是啊,母后疼惜儿臣,儿臣更要为皇兄分忧才是。”楚霖接口道。他不喜甜食,就吃了块核桃香脆饼。 “你们兄弟一心,哀家就放心了。”太后看着两兄弟,满心宽慰。 第42章 各回各家 “娘娘,晚膳准备好了。”玲珑进来回禀。 三人起身移步东暖阁,暖阁比正殿略小。掐丝珐琅熏笼烧得正旺,绿釉莲花香炉里轻烟袅袅。一只纯白细瓷宝瓶里插着两三枝含苞的绿梅。 “母后,您这暖阁里燃着什么香?如此淡雅。”宫女鱼贯上菜,楚霈轻嗅了下问。 “这不过是玲珑她们五月间得的栀子花露,皇帝若喜欢,让她们给小李子带上些。”太后抚着指上的红宝戒指,就欲叫人。 “儿臣哪里需要这些,不过是紫寰殿里的龙涎香味太重,闻了母后的香,倒觉得清贵别致。”楚霈笑着说。 “哀家倒是忘了,袁贵妃是宫中制香第一人,她那里多的是各式香料。”太后轻笑。 “霖儿,我记得你只喜欢沉香,前几日我打发小郭子送了些去你府上,外面买得怕是不真。”太后转头看楚霖。 “谢母后关怀,儿臣不安。以后这些琐碎交给如意就好。”楚霖起身行礼。 说话间,各色菜品已经上了,四碟干果蜜饯、四碟小菜糕点、绣球干贝、五香鳜鱼、松茸猴头菇、挂炉山鸡、鲜蛏萝卜羹、糟兔肉、烤鹿脯、燕窝鸡丝汤。这是泰和殿小厨房做的,菜式美观,香味浓郁。 母子入席,玲珑沏上君山银尖,琳琅斟满红玉清浆。 “母后,儿臣敬您,愿母后身体康泰。”楚霈举杯说。 “皇帝日夜为国事操劳,该多吃些。”清浆是淡酒,太后也能略微喝一点。 “楚霖祝母后永葆青春。”楚霖亦站起来敬酒。 “坐,这是我们母子的家宴,不必拘谨。这鹿肉是极好的,少年人该多用些。”太后拣了一块递到楚霖描金白瓷碗中。 玲珑立于桌旁布菜斟酒,席上母子融融,连饮了三五杯。 楚霈端起喝酒的翡翠杯对楚霖说:“母后这套溢彩翡翠杯,可轻易不拿出来用呢。” “这酒杯做得果然精致,翡翠亦是触手生温,最是这翠色浓艳得仿佛要滴出来了。”楚霖细细把玩。 “配这红玉清浆酒真是赏心悦目。”楚霈转着酒杯,杯中绯红的琼浆漾了起来。 “不是哀家不舍得,实则当年原是八只,后来碎了一只,不成套了,偏今日要喝红玉,只我们母子三人,这才叫玲珑找了出来。”太后嗔道。 “真是可惜了。”楚霈仰头喝下红玉,仿佛是把一朵绿叶包裹的红花喝下一般。 “九弟,你一向萧不离身,今日母后高兴,你何不吹奏一曲?”楚霈看向楚霖腰间的碧玉萧。 “母后皇兄若不嫌弃,臣就献一曲助兴。”楚霖站了起来,举萧附于薄唇之上。 萧声清越,如汩汩石上清流,又似啾啾出谷黄鹂,有月上竹林的淡雅,亦有草虫鸣秋的热闹,丝丝缕缕,绕梁环柱,宛如天籁。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楚霈击节感慨:“真真是妙音。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闻说,苏家小姐弹得一手好琴,你们日后,必能琴瑟和鸣。”太后颔首微笑。 楚霖一听此言,面色变了变,并没有搭话,只坐下自喝了一杯。 “母后,日子可定下了?”楚霈问。他是皇帝,日理万机,不会有人拿这个是叨扰他。 “嗯,定下了,正月初八。我叫霖儿进宫,也是为了讲这一桩事。”太后笑眯眯地看着楚霖。 楚霖的心里,宛如打碎了五味瓶,他的婚姻当真由不得他。那双眼睛…… “九弟,莫要害羞,男婚女嫁再正常不过了。”楚霈见他脸色潮红,以为他面浅,听不得这些话。 “霖儿放心,母后为你择的人,容貌、性情、品行自是百里挑一的。”太后也跟着说了一句。 “母后为儿臣操劳,儿臣惶恐。”楚霖压了压心里的苦,站起来行礼。 “你啊,皇帝如你这般大时,已经有了灵萱公主了。”太后伸手拉住他。 母子三人重新落座,又饮了些酒,用了红豆粥,玲珑撤了绿茶,换了乌龙红茶,养胃助消化。 从泰和殿告辞出来,已经是酉时六刻了,皇帝的銮驾候在外面。 “小李子,你送九王爷出宫。”楚霈说。 “皇兄的好意,臣弟心领了,有小内侍领着即可。”李公公是紫寰殿的执事,皇帝一刻也离不开的。 “他是奴才,你是主子。”楚霈登了銮驾,由其他内侍扶銮走了。 楚霖行礼送别。 “走吧,九王爷。”李公公殷勤得掌灯领路。 “有劳了。”楚霖随后跟上。 “多谢王爷刚才为奴才解围。”李公公开口道。 “公公莫要介怀,我只是不想皇兄心情郁闷罢了。我等不过是尽绵薄之力,国事繁重,还请公公多多照顾皇兄。”楚霖作势要行礼。 “折煞老奴,折煞老奴了。”李公公一把托住,自己倒一拜到地。 “那池枯叶,公公还是早日找人清理了吧。就要过年了,宫中也要喜庆些才好。”楚霖接着说。 “可皇上说要留着下雨看呢。”李公公皱眉。 “皇兄哪里记得这些琐事。”楚霖笑道。 宫门在望,楚霖与李公公告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燕王府的马车还在原处,赵吉安骑着红鬃马正等得心焦。 “回府。”楚霖冷声道。 车夫赶着马车,赵吉安骑马走在一旁,路上行人稀少,青石板上传来得得的马蹄声。 楚霖靠在车壁上,他闭了下眼睛。 苏家小姐,正月初八。 他心里有种钝钝的痛,有一种终于要失去珍爱的感觉。 他与她有匆匆的一面之缘,而在温泉池,也只有他看见女孩,女孩却是懵懂不知,也许黑虎看见或者感知到他吧。 那双眼睛里的璀璨星辰,让他如何割舍得下? 一路无语,赵吉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 燕王府门前亮如白昼,楚霖下车直接入府。赵吉安刚把缰绳交给门口的侍卫,就只看见他一个匆匆背影。 “咦,王爷呢?”从门里出来的如意,手里攥着一张请柬问。 “怎么了,姐?”赵吉安拾阶而上。 “中书令府上送来的请柬,我专门让小丫头在门口候着你们,我一刻都没耽误,还是没遇上。”主子入了寝室,非有大事,是不能打扰的。 “不打紧,这事王爷知道的,请柬我收着。”赵吉安看了看那张红纸。 “还有你一张,我放你卧房了。”赵如意把请柬递给赵吉安,明显感觉他似乎松了口气。 皇宫,紫寰殿 “如何?”楚霈就着烛光看书。 “九王爷说了,他只是不想让无关的事惹陛下您不高兴。”李公公端着参汤进来。 “就这些?”楚霈的目光没有从书上挪开半分。 “九王爷还说,陛下国事繁重,要奴才好生伺候着。”李公公拿起小银剪子剪了剪灯芯。 “还有呢?”楚霈丢下书,端起参汤。 “还有就是,九王爷让把枯荷拔了。”李公公偷瞄了一眼楚霈,他心里怕着呢。 “拔?他不是要留着听雨吗?”楚霈玩味道。 “九王爷说,过年要喜庆,还说陛下繁忙,不会记得的。”龙心难猜,李公公只得照实说。 “好了,你退下吧。”楚霈挥了下手。 “老九,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当真全是为我,为大顺朝好吗?”楚霈蹙眉,书也无心看下去。 铁黎从巡京营出来,就直接飞奔回家。 他阿奶朱氏正把一笼热乎乎的包子在炉子上温着,屋里没有烧炭,只拿炖汤的炉子一举两得。她穿着简单的细棉布襦裙,罩着酱色的褙子。头上只用一根紫檀发簪挽着花白的头发。 铁战正坐在桌边喝酒,下酒的菜是红烧蹄髈和辣子蒸鱼。他也穿得朴素,一件深蓝色棉长袍,既无绣纹也无装饰,头上簪的是根拙朴的血藤簪,因长久的使用,竟显得油润红亮。 “阿奶!”铁黎一头扎了进来。 “小黎回来了!”朱氏笑着回头。 “咳咳。”铁战大概吃到辣椒了,不住得咳嗽。 “阿爷。”铁黎回身恭恭敬敬地叫。 “哼,臭小子,你眼里就只要你阿奶!”铁战摆着一张脸。 “阿爷,我陪你喝一杯?”铁黎笑嘻嘻地坐下。 “快去洗手。”朱氏拍拍铁黎。 “方嫂,菜得了没有?”朱氏往厨房去。 铁战虽是辅国大将军,但他年事已高,早已解甲归田。内乱时期,儿子铁冀英年早逝,媳妇伤心过度,丢下小孙儿随儿子走了。 将军府虽大,却只有风烛残年的老人和一个小孩,铁战就遣散了仆从丫鬟,只留下无处投靠的方嫂,一粥一饭俱是自己动手。 原本有些积蓄,不想铁黎隔三差五闯祸,都赔出去了。家里多年来都靠朱氏操持,得亏早年置下些田庄,现在尚能维持一家开销。 朱氏又端上来两盘蔬菜,爷孙俩开始喝酒。 “听说九王爷领了巡京营的差事?”铁战虽不问政事,却依然对军营热血。 “嗯,我还和他打过架呢。”铁黎不住地往嘴里塞包子,一口一个,吃得那叫一个畅快。 “啊!你有没把人打坏啊?”朱氏慌了,这可是个王爷,若是打坏了,可拿什么赔! “没有,我输了。”铁黎说得坦荡。 “那你有没有事?”铁黎打架从来没败过,朱氏更慌,摸摸他的胳膊。 “没出息的小子,打输了,还敢吃包子!”铁战瞪了朱氏一眼。 “输有什么,被燕王打败,有什么可羞耻的!宋大哥、袁大哥、苏大哥都败了,全巡京营都没找出对手!”铁黎大手一挥,仿佛打遍巡京营的是他似的。 “哦?宋家小子算个吊,苏家的嘛本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倒是瑾年,他也败了?”铁战本是开国大将军,不要说刑部侍郎,就是中书令尚书令见到他也得是恭恭敬敬的。 “可不是,他一点也不像传闻的那么冷酷,他明天还要和我们一起吃蟹黄汤包呢。嗝……”铁黎一阵猛塞,一笼大肉包已经吃完了,他惬意地倚在为他特制的大椅子上。 铁黎饭菜虽然简单,但贵在有爷奶疼爱。而袁瑾年却偏偏把美味佳肴吃出了苍蝇,吞不下,吐不掉。 第43章 百饭百味 袁瑾年是白姨娘生的,刑部侍郎袁弘最小的孩子,家里不会因为一个庶子在或不在,就改变晚餐的菜谱。他回来,顶多是加套餐具而已。 主母秦氏坐在袁弘身边,嫡子袁斯年带着新婚不久的妻子姚氏坐在旁边,袁斯年两个妹妹袁惜年和袁怡年坐在她们母亲一侧。饭桌上有白姨娘一个空位,但她是不坐的,她要给袁弘和秦氏布菜盛汤。 秦氏约莫四十岁,身形有点发福,穿着件宝蓝色斜襟繁花衣,下着暗紫如意缎裙,外面套了件对襟绣缠枝琼花的长半臂。头上挽着凌云髻,插着孔雀嵌宝步摇,鬓角笼着红宝花钿。 桌上其他三个年轻女子都没有她这样隆重的头饰,媳妇姚氏斜插着支黄翡梅花簪挽住满头乌发,两粒红宝石耳坠贴在耳垂上。 两个女儿带着落英缤纷五彩翡翠珠花,绿黄红青白各种颜色夹杂在一起,宛如花瓣覆鬓,衬着年轻娇嫩的脸煞是好看。 “瑾年,你在巡京营里,和燕王相处得如何?”袁弘正在吃淡菜鱼翅羹,冷不丁开口道。 一家人正在埋头吃饭,连咀嚼的声音都微不可闻,突然间的问话让所有人都停下筷子,转眼看着袁瑾年。 “燕王并不难相处。”袁瑾年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笼统地回答。 “我是问你,他有没有特别看重你!”袁弘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加重了语气。 “我们约了明日在醉仙楼吃蟹黄汤包。”袁瑾年抬眸看了下他的父亲。 袁弘也不过四十多岁,穿着深青色绣水纹的家常长袍,身形瘦削,目光凌厉。 “你们?还有谁?”袁弘放下了粉彩描花汤匙。 “宋表哥,铁黎,苏家哥哥。”袁瑾年默默地说。 “只有这些人,明儿让你大哥也一同去。”袁弘开口道,漫不经心地挑了筷奶汁鱼片吃。 “这,怕是不妥吧,这次是宋表哥做东。”宋少淮秉性乖张,他想和谁亲近,全凭他自己喜好。袁瑾年也不想带,处处向他显示优越感的袁斯年一起赴宴。 “照理儿说,斯年才是宋家正经的表亲,没有光请你,却不请他的道理!”傲慢的秦氏用眼刀子剜了一眼袁瑾年。 白姨娘站在秦氏身后,一个劲给袁瑾年使眼色,让他应承下来。 “和一帮武夫,有什么可聚的。”袁斯年现在翰林院见习,跟着修书撰史,他心里有着读书人的清高。 “你懂什么!让你去就去,你还想一辈子洗不净手指上的墨?”袁弘瞪了袁斯年一眼。 袁瑾年默默地看了看父亲,袁斯年自小就请先生在家里启蒙早教,而他却因为幼时身体孱弱,而被早早送到天禅寺里习武。若不是师傅慈悲为怀,对他多多照拂,他不知九死一生多少回了。 他和袁斯年都是父亲的儿子,只因为他的亲娘是妾,他就该活得低贱到泥土里去吗!难道他只是对父亲对嫡子对这个所谓的家,有用的一枚棋子吗? 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袁瑾年食不知味,饭难下咽。屋里缠枝梅花熏炉烧得太旺,他的后背竟沁出了汗。他又看看围在一桌上吃饭的人,他冷得心底结了冰。这内冷外热,不禁让他全身打了个寒颤。 苏默天回家到时候,苏府一大家子正坐在客厅里。 “老爷,你消消气。”花姨娘一手搂着坐在椅子上的苏衍脖子,另一只手在他镶边薄墨长袍的胸口上抚弄顺气。 穿一身木兰团花织锦裳的正妻吴氏,坐在另一把福寿雕花椅上,一脸鄙夷得偏开了脸。 花姨娘名唤花颜,二十五六岁,比苏默天兄妹大不了几岁,生得明眸皓齿,螓首蛾眉。她穿着鹅黄的抹胸,系着翡翠撒花如意裙,外面罩着烟青色掐花对襟半臂,满头的珠翠,腕上更有一副少见的镂空雕花的芙蓉石手镯。 她原是桐华书寓的清倌人,身材玲珑容貌清丽,吟诗作对出口成章,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苏衍在一次同僚宴请上看见她,惊为天人。 而后他经常光顾桐华书寓捧场,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一次诗词唱和会上,兴起,多喝了几杯,居然找回了萎顿了多年的雄风。 桐华书寓的女子卖艺不卖身,弹琴弄笛,唱和应答,可以陪酒,但不留宿。苏衍坏了规矩,花颜又楚楚可怜哭诉自己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是被劫匪强卖的。 苏衍本就爱慕她,一不做二不休,完全不顾家里老妻吴氏的以死相逼,大张旗鼓地将花颜娶进了家门。苏衍对花颜极度宠爱,甚至盖过了自己一双儿女。这一段艳史一时间成了官场笑谈,有人羡之,有人骂之。 “这是怎么了?”苏默天皱眉。母亲还在跟前,这姨娘未免太没规矩了。 “还不是你的好妹妹!”苏衍也知当着儿子的面,不能太过,他把花颜的手拿开了。 苏默天转头看苏慕云,这才看见簪着蝴蝶流苏簪,穿着绯色锦丝彩绣罗裳的妹妹正低头拭泪,他不明就里地看看母亲。 “嗳,这不是太后娘娘为燕王定下我们家慕云嘛,我们在说这件事。”吴氏叹了口气说。 “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苏默天疑惑地问。 苏慕云年方二八,楚霖看着还未及弱冠,年龄上刚好。相貌、才情、品行,苏默天自觉自家妹子绝对配得上燕王妃的称号。 “这是什么好事!这家里为慕云付出多少银钱和心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哪样不是照着宫中主子的样子培养的?”苏衍气呼呼地拍了下桌子。 “做燕王正妃不比入宫争宠来得好吗?”苏默云说,吴氏直朝他摇头。 “你懂什么!你妹妹若得了皇上恩宠,整个苏家都会跟着飞黄腾达,哪里还要受那宋某人的挤兑!”苏衍一直觉得宋家盖过苏家,就是因为他家出了个贵妃,总给皇帝吹枕头风。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太后都已经把日子定好了。”吴氏抹了下眼睛。 “燕王是很好的人,妹妹嫁过去了,一定会情投意合的。”苏默云说。 “你和他在巡京营才相处几日?你可知道,他家里有个管事的丫头,甚是厉害,她弟弟是燕王的贴身侍卫,这燕王府大半都是人家姐弟做主。你妹妹这个软性子,嫁过去,还不是被人家拿捏得死死的!”苏衍怒瞪了一眼苏慕云。 “我刚才教她,嫁过去要把掌家的权利夺过来,她还忸怩不好意思!我怎么生出个这么没出息的死丫头!”苏衍连带着把吴氏也恨上了。 “丫头再厉害,也是丫头,妹妹嫁进燕王府,就是主子,哪有奴才做主子主的道理。”苏默天蹙眉道。 “那就不知道楚霖对那丫头的情义了,据说从小一起长大的,可能早已……咳咳”苏衍想说,早已做了通房,但想到儿未娶,女未嫁,难免面皮浅,所以就把话咽下去了。 “好啦,丫头再抬,顶多是个侍妾,越不过王妃去。”吴氏听了儿子的话,心里敞亮,语带双关的接了一句。 “我去看看晚膳好了没有。”花颜脸上挂不住,这一家子人说女儿婚事,夫人还不忘捎带着刮蹭她。 “慕云莫恼了,燕王与你年岁相当,又年轻俊美,身份高贵,是桩好姻缘。”苏默天摩挲了下妹妹的头发。 苏慕云有点不好意思,含羞地叫了声:“哥~” “你不要说你妹子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成亲?”苏衍板着脸问。 当年,为了阻止他爹娶小,苏默天情急下发誓,爹娶儿不娶,儿娶爹不娶。结果,现在他爹娶亲不认老账,逮着机会就催婚。 “我现在一事无成,谁家姑娘愿意嫁?”苏默天两手一摊,对付他爹,他也不是没招。 “哼!你脑子坏掉了,要入巡京营。小小刑部侍郎家的小子都进了翰林院,你若正经考,今年还不是三只手指捏田螺,稳稳的状元郎。”苏衍最骄傲的就是这个儿子了,不要说癞蛤蟆宋少淮,就是袁斯年也比不过。 “老爷、夫人,可以用膳了。”一个丫头进来屈膝行礼说。 “罢了,罢了。”苏衍站了起来,说了半天话,肚子还真饿了。 中书令府早早就得了消息,老祖宗一句话,大厨房忙了一整天,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把个桌子围得满满当当。 只见桌上,分别放着鸡丝黄瓜、干切牛肉、桂花肉干、蟹肉笋丝四碟冷盘,又有豌豆黄、莲子糕、佛手酥、豆沙卷四碟点心,还有四碟小菜四碟鲜果。 光热菜就有,鲍鱼烩珍珠菜、红烧果子狸,碳烤兔肉、挂炉山鸡、八宝鹅、葱爆仔鸽、清蒸鲥鱼、串炸鲜贝、罗汉大虾、风野猪肉。 蔬菜小炒更是数不胜数,几乎把城里能买到的食材都做了一遍,这一桌比过年还要丰盛。 一家子围在桌旁,光看不能吃,因为一个重要的人还没有回来。 袁老太君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她近七十了,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她穿着褐色绣百福的织锦长衣,里面衬着姜纹锦衣,系着深蓝双绣缎裙。 头上插着嵌红宝石镶绿松石的灵芝竹节簪,鬓角抿着金点翠花钿,耳上是红珊瑚耳坠,手腕套着犀牛角雕福寿纹手镯。一身的富贵福寿。 一根通体酱红雕着瑞兽的拐杖倚在一旁,袁老太君不住地往门口张望。 “来了……来了……”一个小丫头没规矩地跑了进来。 “你魔怔了,当心吓着老祖宗!”袁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芙蓉厉色说。 “不打紧,过会儿赏她点点心,可怜她一路跑来,气都要掉了。”袁老夫人和蔼地笑。 “阿奶!哇,您简直就是国色天香貌若天仙,比我走的时候还有漂亮!”宋少淮一进来就一阵不着边际地猛夸。 听了这些胡言乱语,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芙蓉、芍药都用帕子掩着嘴偷乐。 “臭小子,敢作弄你奶了。”袁老夫人一把抓住宋少淮的胳膊,作势要打。 “哎呦。”好巧不巧,刚好抓住了伤处,宋少淮立时就疼软了下来。 “这,怎么了,怎么了!”袁老夫人吓了一跳。 周围的丫头婆子也一下子慌了起来,闹哄哄地不知如何是好。 “快去叫老三!”宋少淮的母亲蔡氏喊道。 第44章 金蝉脱壳 宋家统共三个孩子,都是主母蔡氏所生,大女儿宋少淑,是宠冠六宫的贵妃,二儿子就是宋家大公子宋少淮,是一个不学无术之徒。而宋家老三,宋少湘,他根本就是个怪胎。 宋少淮虽是个纨绔,浑不吝的主,但他知道在宋家,只要哄了老太君高兴,紧紧抱住阿奶的腰,谁都不能把他怎么样。 而宋少湘却是个十成十的冰坨子,他除了研习医术,就是炮制药丸。他的屋,除了宋少淮,爹娘老子也不让进。杏院里除了一个和他一起长大,名唤无疾的小厮外,连个上了年纪的婆子都没有,更不要说娇艳如春花的丫鬟了。 不是蔡氏不拨人手,而是宋少湘不耐丫头婆子们吵嚷,令他不胜其烦,索性一气之下全撵了出去。杏院周围虽遍植粉杏,但丫鬟婆子没一个敢靠近。 袁老太君见宋少湘痴迷医学,就免了他晨昏定省。蔡氏是亲娘,更不消说了,而宋平是孝子,母亲默许的事,他也不便驳回。 渐渐地,宋少湘连饭也不和家里人一起吃了。到了饭点,无疾就到厨房领了食盒回去,由着他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宋少湘在这家里几乎要被遗忘,所以刚一乱起来,谁也没想起来,家里有个现成的大夫。 听了蔡氏的话,姨娘段芸如梦方醒,她抿了下发髻上的红梅金丝簪,扶着丫鬟的手,急急到杏院去了。 段芸是蔡氏的陪嫁丫头,蔡氏怀女儿时,亲自做主让丈夫宋平收了房。后来段氏生了个女儿,却不幸夭折了。从此以后,她还在蔡氏房里伺候,主仆关系非常好。 这也是令宋平倍有面子的一件事。苏衍娶个姨娘差点打到金銮殿上去,让他取笑了好几天。 穿着一身青色家常长袍的宋少湘,拿了药箱匆匆来了,宋少淮已经被几个美婢三下五除二扒掉了外衣,里衣也被扯得遮不住。 “谁这么狠啊,把我乖孙打成这样?!”袁老夫人一见宋少淮身上的青紫,就要发飙。 “娘,在军营摔摔打打是寻常的事。”宋平看了一眼,确定都是皮肉伤。 “兔崽子,当年你那么浑,你爹也没把你送到那样的狼窝里!倒是你心狠,还说是寻常事。”老夫人拿起拐杖就打宋平。 可怜宋平也是堂堂的尚书令,他一把跪下了:“娘,莫气坏了身子,都是儿子不好。” “哼,知道就好,你赶快想办法,把我孙儿弄出那吃人的牢笼。”老夫人气哼哼地说。 “这……”宋平语塞了,当初他可是低声下气求了人才送进去的,现在才不过三个月光景,就又要求人放出来,这事要传出去,颜面荡然无存。 “我不离开巡京营的!”宋少淮不顾手腕正被宋少湘抓着把脉,着急地说。 他这话一出,不要说袁老太君和宋平,就是宋少湘都对他脸上审视了一番。仿佛看见妖怪一般。 “乖孙啊,是不是打你的人要挟你啊。你别怕,闹到天子哪儿,我也替你上金銮殿讲理去。”老太君用力地墩着拐杖。 “阿奶。”宋少淮心里那个感动啊,就差眼泪哗哗流了。宋少湘转头又专心把脉了。 “阿奶,你可知道,打我的是何人?”宋少淮扬起脸,眼里居然是骄傲的表情。 “是谁都不行!”老夫人虎着一张脸。 “是燕王嗳。你看我这肌肉,扛打的很。”宋少淮故意把胳膊上少的可怜的肌肉,鼓起来给他们看。 “燕王?小老九都带兵了?”老夫人浑浊的眼里闪着一丝怀疑。 “是,娘。燕王最近风头无二,刚破了徽州科举作弊案,现刚领了巡京营的差事。”宋平插嘴道。 “嗯,小老九有乃父之风。淮儿跟着他,我却放心了。”老夫人的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阿奶,我们明天还约了一起到醉仙楼吃蟹黄汤包呢。”宋少淮有点显摆地说。 “哥哥没什么大碍,搽点活血化瘀的药,过几日就好了。”宋少湘收起药箱,就欲离去。 “嗳、嗳、嗳,回来。难得我在家,陪我吃个饭,过会儿去我屋,给我上药。”这会儿的宋少淮就是个大爷,谱子摆得足足的。 丫鬟婆子又一阵忙乱,添了碗筷,又把菜热了一遍,一家子终于坐下来吃饭。 宋少淮把饭菜一股脑儿塞到嘴里,囫囵两口就吞了下,段姨娘赶忙舀了一碗松茸竹荪汤递给他,他也是牛饮般地一气喝了。 “成何体统!”把礼仪规矩看得比天大的宋平看不下去,怒道。 “你那么大声干嘛。看我孙儿饿的,吃慢点!”老夫人不住地搛菜。 “巡京营里都这么吃饭,要是敌寇来了,哪有功夫细嚼慢咽!”宋少淮无辜地转转眼珠。 宋平听了这话,一时噎住了,不做声。他暗忖,这儿子当真转性了? “哎呦,这是在家里,不急不急。”老太君那个心疼啊,这在外面风餐露宿的,还不知道遭了多少罪。 “我吃好了!”宋少淮丢下碗筷,满足地倚在椅子上。丫鬟忙递上水和湿毛巾,漱口擦手。 “我也吃好了,阿奶、父亲、母亲慢用。”宋少湘吃得少,也放下碗筷。 “那,我们抓紧去擦药。晚上不要打扰我,还要看书呢。”宋少淮抓起宋少湘就走。 “你看看,淮儿不是懂得上进了!就你一天到晚只知道打打骂骂,吓都吓死了,还怎么成器!”老夫人数落宋平。 “是是是,母亲教训的是。”宋少淮说得真假难辨,但光就被打得这么惨,还要留在巡京营来看,宋平觉得,自己做的这件事,赌对了。 “你晚上休要找他卡(qia二声)头,统共不过放七天假,晚上还要看书熬夜。”袁老太君说着说着,不禁滚下泪来。 “儿子不敢,不敢。”宋平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就算此时宋少淮犯了天条,他也是不管的。 蔡氏段氏主仆,连着地下一众丫鬟婆子,都慌忙来安慰老太君,一时忙乱。半晌,才重新落座吃饭。 “季婆子,你晚间去知会醉仙楼掌柜一声,明儿清场,不接外客。好酒好菜尽备上,小爷们去了,提着十二分小心伺候着,好不容易熬到放假,让他们尽兴松快松快。”老太君吩咐道。 “嗳,也别等晚间了,我这就去。”季婆子是老太君屋里积年的老嬷嬷,办事可靠。 醉仙楼是老太君的陪嫁之一,赚不赚钱不重要,大孙子的面子不能丢。 宋少淮的蕤院,花木森森,藤蔓交缠。一院子的美婢娇奴,穿红着绿,钗环加身,比外面寻常百姓家的姑娘还显贵气。见他回来,都围了上来,笑嘻嘻地和他打闹。 唯有大丫头连翘懂事些,蔡氏早已来知会过了,她忙拦下众人,让两位小爷进了里屋。 茯苓用粉彩百花茶盏上了两杯茉莉雀舌毫,便悄然退了出去。 宋少淮屋里极精致,地上铺着厚厚的驼底海棠黄鹂毯,走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五扇紫檀木雕屏风把屋里隔开了,里间高架围板罗汉床上笼着茜纱回纹帐子,床上铺着暗红苏绣织金锦被,还有两个十香浣花软枕。 外间窗前挂着灵兽呈祥绣绫帘子,花梨木雕花大案上放着珐琅采莲粉瓶,另一个青釉双耳瓶里插着院里现摘的枝枝蔓蔓,虽没有艳丽的花,却觉得清雅脱俗。 “大哥,你躺下,我给你擦药。”宋少湘不太喜欢这屋里的香,太甜了,让人昏昏欲睡。 青禾熏炉里的炭也加多了,喝一口茶,额头上竟微微出了汗。 “三弟,莫急,我只问你,大哥对你如何?”宋少淮摆摆手,让他坐在花梨木雕花椅上,那上面放着厚厚的青花蝴蝶绣的垫子。 多年以前的冬天,幼年的宋少湘不小心掉到后花园里荷花池中,恰巧宋少淮逃学溜到后花园玩,好巧不巧地上演了一回哥哥勇救弟弟的戏码。所以,他们兄弟的感情一直很笃定。 这又是要唱哪出?这位大哥每次拉他做不靠谱的事,开场白都来这一套。 宋少湘答:“大哥对我自然是好的。” “那,大哥求你件事呗。”宋少淮等得就是这一句,顺便提要求。 宋少湘了然地看着他,这大哥戏演到现在,终于要图穷匕见了。 “你说吧。”他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因为他这位哥哥一定有一万种法子软磨硬泡地让他答应。 “过会儿,你就在我屋假装看书,累了,就直接睡在这。我偷摸出去下。”宋少淮狡黠地眨眨眼睛。 “那怎么行?入了夜,嬷嬷们要查夜的。”宋少湘有点急。 “没事,没事。杏院她们不敢查,我今天表现得这么好,更不会查了。我跟连翘说一下,若是真查,她也有法子应付过去。”宋少淮似乎早就料到宋少湘会这么问,就把对策说了。 “你急着去哪儿,莫不是……”宋少湘脸红了一下,哥哥的风流史,他也有耳闻。 “三弟也该开开窍了,杏院只一个无疾,该不会你们……嘿嘿。”宋少淮用一种你懂的表情挑了眉。 “大哥不可信口雌黄,污我清名!”宋少湘脸红到了脖子,如血一般,当真是恼了。 “所以啊,要放几个丫头在屋里,看着也养眼不是。你要不喜欢娇俏明艳的,我替你找几个木讷丑陋的。”宋少淮一点放过他的意思也没有,只在他面前嬉皮笑脸。 “谁要丫头了,你赶快走吧,不要烦我看书。”宋少湘实在架不住,只好撵人。 “三弟,明日和哥哥一起去醉仙楼,认识下哥的兄弟们。”宋少淮拍拍他的肩膀。 “再说吧。”宋少湘摆出一副不稀罕的模样。 “你只管背坐着看书,谁来你也莫睬。”宋少淮围上黑色貂皮大氅,回头对宋少湘说。 “嗯。”宋少湘也不回头看他,只埋头从药箱里拿出书来读。 宋少淮偷偷从小门出去,叮嘱了连翘几句,唤上心腹小厮麦冬,蹑手蹑脚扛着梯子,找处矮墙,敏捷地翻了出去。 第45章 兄弟出场 且不说连翘去找中书府的门客正经给各府写请帖。只说宋少淮出了院墙,宛如游鱼入水,踏雪是他早就拴在院外的。 此时的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轻喝一声“驾~”,黑色大氅裹身的人影便消失在黑暗的街角。 怡红院门前张灯结彩,此时正是酉时三刻,姑娘们卖力得招揽生意。 老鸨一见踏雪,立刻喜笑颜开地催促:“快快快,把宋大公子的马牵去马厩。” “大公子,你有好些日子没来了,都把妈妈想死了。”老鸨四十余岁,身材矮胖,脸上涂得雪白,唇上染得鲜红。她一面走,一面想挽住宋少淮的胳膊,却不料被他一把甩开。 “妈妈想我的银子比想我更甚吧。”宋少淮自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在手上颠了颠。 “哪能呢,哪能呢。”老鸨看着荷包,就像垂死的人看见救命稻草一般两眼冒光。 “送一桌好席面到凤仙屋里来。”宋少淮贼兮兮地把荷包又揣回怀里,径直甩袖上了楼。 凤仙是宋少淮包下的,她的屋在曲里拐弯的里面,不被外面的热闹打扰。 “凤儿。”宋少淮难得正经地敲门。 “进来。”半晌,有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开口道。 推开门,只见屋里红釉流霞盏里点着一豆灯火,不甚明亮。柳木床上放下了细纱帐子,不知是窗户漏风还是怎的,屋里虽烧着炭,却没什么热乎气。一个女子影子坐在榆木的梳妆台前似在拭泪。 “怎地你一人独坐,小莲呢?”宋少淮把其他的几盏灯也点亮了。发现一扇窗半掩着,风卷着桃花纱帘扑打着,他忙上前关上。 屋里一下亮堂起来,这才看见坐着的,原是个美人。脸庞精致,眉目如画,穿着绯色琵琶襟上衣,系着湖蓝色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寸腰盈握,体态玲珑。 “公子,您来了。小莲刚刚出去了。”凤仙站起来娇弱弱得施礼。 “怎么了?哭啦。”宋少淮盯着她的脸上看。 “奴家在这里,虽时有大公子照应,但……”凤仙顿住了。 “来来来,小别胜新婚,凤仙儿,今天你要好好陪陪大公子。小莲我安排了她别的差事,过会子再来。”老鸨一脸谄媚地进来,后面跟着的几个粗使婆子把酒菜端了进来。 来这种地方的人,原也不是为了吃喝,所以菜品粗陋,不要说比不上中书府的吃食,就连路边小饭馆的都不如。只酒是极好的玉泉金液,一种醇厚甘冽的浓酒。 “陪我喝一杯,说说,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欺负你?”宋少淮拉着凤仙的衣袖坐到圆桌上来。 凤仙被他一说,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漫起了红云。勾得宋少淮伸手捏了一下粉颊。 一双纤手取了蓝花酒壶,斟满白瓷酒盅,两人对饮。宋少淮在家里吃过饭了,在这里,不过是玩着花样逗凤仙笑。 他自怀里摸出只凤舞水仙碧玉簪,举到凤仙面前摇晃:“喜欢吗?我今天刚在奇宝斋得的。” “喜欢。”这簪暗含了凤仙的名字,她高兴得让宋少淮帮她带上。 饮了七八杯,这金液真是很烈的酒,凤仙已是媚眼桃腮,宋少淮呼吸也粗重起来。 “奴家在这里,虽说公子已经给了包月的银钱,但妈妈时不时还要让我去弹琴唱曲儿,我昨日稍有怠慢,她便……”凤仙撸起袖子,只见雪肤上一串青紫的印子。 要依宋少淮惯常的做派,早就下楼一拳把老鸨打得满地找牙了。可是凤仙还需在这里寄居,家里祖母再宠溺他,也断然不可能同意他,把青楼里的风尘女人娶回家的。 “凤儿,且再忍耐些时日,我多给妈妈些银子,让她不要扰你。”这时候宋少淮就非常羡慕苏默天的父亲苏衍,若他自己开府另住,天王老子也休想管他娶妻纳妾。 “嗯,谢公子成全。”凤仙忍了忍眼中的泪光,站起来福了福。 宋少淮最受不得她这种受了委屈,还娇弱柔顺的模样,他一把把凤仙拉入怀着,抱坐在腿上,好一番耳鬓厮磨。 当他情难自禁探手向凤仙衣襟里去时,凤仙忸怩地说:“奴家月信来了。” 闻得此言,宋少淮有点小孩子脾气地在凤仙的脖子上用力的吸吮~了下,手上倒是安分了。 凤仙本就是欢场中人,她自知道怎样讨好宋少淮。 桌上饭菜已冷,灯盏里的蜡烛也已烧了一半,两人在贵妃榻上缠绵亲吻。 “公子,你早日赎了奴家出去吧。”云鬓散乱钗簪歪斜的凤仙,扬起脸哀求。 “啊……好。”贪念温香软玉的宋少淮没过脑子想,他都答应了什么。 “公子,你给我的银子,我都收着,只怕妈妈到时漫天要价……”宋少淮含住了如樱桃般的嘴,满腔的酒香让他神昏意迷。 既然不便留宿,宋少淮决定还是回去。他可不敢保证抱着温润如玉的妙人儿,他能隐忍不发。他不是柳下惠,也不屑做柳下惠。 宋少淮下了楼来,将一包银子交到老鸨手里,又言辞犀利地警告了一番,方才慢慢往家走。 拴好踏雪,还在出来的那堵矮墙下,宋少淮学了几声猫叫,半晌也没人应一声。麦冬估摸着他夜里不会回转,早钻进热被窝了。 宋少淮气得恨不得痛打麦冬。此时,若是走大门,怕是要惊动前院的人。 赌一把吧,宋少淮后退几步,加速冲刺,蹬蹬蹬,他居然一下子就窜上了矮墙。 “TMD,射乌山没白练啊。”他转头看看身后墙外,自言自语道。 所幸梯子还架在墙边,宋少淮轻手轻脚地溜回了蕤院。 “连翘,倒茶。”宋少淮翻窗进了屋子,见宋少湘已经不在了,他便想唤人进来问。 “嗳,就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连翘和茯苓就睡在外间,其他丫鬟隔着远。 连翘用白瓷琉璃盏泡了点玫瑰露端了进来:“入夜了,还是不要喝茶吧,仔细伤了胃,进点甜的解解酒吧。” “还是姐姐思虑周全。”宋少淮接过茶盏夸奖道。 “要是爷体谅奴婢的苦心,就不该出去鬼混。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若爷愿意,这江陵城的姑娘还不是可着您挑嘛。”连翘比宋少淮大一岁,是宋府的家生子,乖巧懂事很得老太君和蔡氏喜欢。 “若我要你做妾,你可愿意?”宋少淮握住连翘的手说。 “爷喝多,说胡话呢。”连翘挣脱他的手。 “嗳,连你都嫌弃我,还说什么大家闺秀。”宋少淮往后一仰,倒在床上。 “爷越说越离谱了,早些安歇吧。”连翘抬脚要走。 “还有正事问你,三爷怎么不在这?”宋少淮复又坐了起来。 “三爷闻着屋里的香,头疼,又爱清净。小丫头们太吵,嬷嬷们查过夜,他就悄悄走了。”连翘站住说。 “没露出端倪吧。”宋少淮问。 “没有,三爷坐在窗前,嬷嬷们远远看见绫帘上的人影就走了。我想让茯苓跟着去,若是查起杏院来,也好遮掩。没想到嬷嬷们根本连去都懒得去,说看住大爷就行了。”连翘掩嘴笑。 “没事就好。”宋少淮有点尴尬,他摆摆手让连翘出去了。 夜色漫长,黑沉沉的天幕盖着,不论有多少心思的人都沉入了梦乡。 鸡叫三遍,天光大亮,江陵城又恢复了热闹,大街上,挑担赶车的,骑马坐轿的络绎不绝。更有大户人家小姐由家里丫鬟婆子陪着,出来采买稀罕玩意。 醉仙楼大门紧闭,挂起了今日歇业的牌子。来来往往的人都好奇地张望,要知道醉仙楼是江陵城最好的酒楼,达官贵人都喜欢在这里宴请,每日的流水就有上千两银子。 宋少淮夜里睡得迟,老太君只道是用功读书的缘故,就由着他睡到日上三竿,用了早膳,穿戴整齐,他就兴冲冲来找宋少湘。 “三弟。”宋少淮也不敲门,直接就推门进了杏院。 “大爷。”无疾约莫十五岁,穿着短打,正在扫院子,见宋少淮进来,也不惊讶,只垂首立着。 “嗯。”宋少淮鼻孔里应了一声。心想,这倒是能沉得住气的人,难怪宋少湘看重他。 “大哥。”宋少湘已经迎了出来。 “快换件衣服,与我出门。”宋少淮推他。 “我要穿成你这样吗?”宋少湘看着宋少淮穿得如同一只五彩的鸟一般。 只见他穿着朱色流彩飞花金镶边的云锦袍,腰间系着玄色缂丝腰带,一边挂着个金镂空八宝葫芦,另一边挂着冰种翡翠双面雕海棠的方形玉佩,头顶上是攒金缠丝冠。当真是招摇摆阔的纨绔之王。 “你好歹收拾下,不能丢中书府的面子。”宋少淮催促。 宋少淮坐在堂屋椅子上,无疾奉上四碟点心和杨河春绿,他尝了一口,比自己屋里的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少顷,宋少湘从里屋出来了。 他一头乌发用一支白玉簪绾着,穿着天青色暗纹缂丝长袍,腰间一条素白绣祥云纹腰带,只在一侧挂着个黄翡雕和合二仙的玉佩,留着褐色的长流苏。 “你就没其他的了?”宋少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这已经很好了。”宋少湘掸掸身上的微尘。 “你才17岁,这也太素了,到我屋里加点金银。”宋少淮拉着他就走。 “哥,你知道,我不喜这些,若穿成你这样,我会不习惯的。”宋少湘开口道。 “好吧,就你是个清贵的主,哥就是个俗不可耐的人。三爷,咱们能不能走啦。”宋少淮故意弯腰做出一副奴才模样。 “三爷,稍等。”无疾自屋里出来,把一件鸦青色暗纹镶银鼠皮的披风给宋少湘系上。 “还是你的奴才对你上心。”宋少淮想着麦冬,气就不打一处来。 “爷,连翘姐姐叫我送大氅来。”说曹操曹操到,麦冬捧着象牙白的白貂大氅,一脸巴结讨好。 两兄弟穿戴整齐,登上门前早已等候的茄色结烟灰色络子的马车。得得得往闹市去了。 第46章 不速之客 见宋少淮兄弟到了,醉仙楼的伙计殷勤地开门迎客。 待两人站定,远远地就见街东头,铁黎骑着高大的梨花马来了,他穿着玄色弹花暗纹长袍,外罩鹰膀褂,头发用根青檀簪着。这一人一马,一黑一白,体态庞大,煞是惹眼,路人纷纷自动避让。 苏默天也是骑着家里的花驹来的,这是一种性情温顺的马,与大将军府的宝马不能相提并论。但对他这种文人出身,半道投军的人,再适合不过了。 京城里的世家小姐聚会,一要比衣着品味,二要比才艺品行。像苏默天这种重臣嫡子就更注重社交礼仪了。 今日他穿着松绿色挑丝双窠飞鸟苏绣袍,外披黛螺色镶雪貂皮的大氅,头发全都绾在颤翅紫金冠里。烟灰紫梅纹苏绣腰带上,一边坠着月白色绣金线流云荷包,另一边挂着翡翠春带彩六瓣花卉玉佩。使他愈发显得儒雅又奢华。 四人聚在一处也不进去,只站着醉仙楼门前边寒暄边等待。 路人见到他们,纷纷侧目,他们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俊美无俦,个个出身显赫,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红黑青绿四色上好衣料更是养眼,身上的饰品俱是无上之品。 有好事者,大胆揣测,他们大概在等袁侍郎家的小公子。这位架子够大的,居然敢让中书令公子和尚书令公子等! 袁瑾年本该早就到了,他是习武之人,骑马乃是家常便饭。而袁斯年却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抬的文弱书生,好不容易家里的小厮把他扶上了马背,行不多远,他就忍不住胯间的疼痛。 袁瑾年无奈,只好带他返回家中。袁斯年本就不愿意去,吃了这个苦,就更不想去了。 袁弘把他叫到书房,苦口婆心,晓以利害。这才又和袁瑾年改坐了家中的马车赴宴。 袁瑾年姗姗来迟,心中焦急。偏在闹市中,时已近巳时五刻,街上人群摩肩接踵,哪里有马车畅行之路。 远远的,就见四个英俊青年站在门前谈笑风生,衣袂飘飘。袁瑾年误以为燕王已经在等候,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及到近处,才看清是宋府不常出门的三爷在,他心里松了口气。不待马车停稳,就跳了下来。 “袁瑾年,你居然坐马车来?!”宋少淮像见到怪物一般,瞪着眼睛看着袁瑾年。 “而且,你还敢迟到,先罚酒三杯!”他们私下闹惯的,宋少淮嬉笑着说。 “恕罪,恕罪,认罚,认罚。”袁瑾年抱拳作揖,又与其他三人见过。 这时,只见车夫将车帘一撩,一身华服的袁斯年慢条斯理地走了下来。 “咦,你来做甚?”宋少淮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一脸狐疑。 按秦氏的话说,袁斯年是袁府的嫡长子,该和袁老太君的长孙宋少淮关系更亲近才是。可偏偏宋少淮是个浑不吝的主,又有老太君宠着,规矩纲常与他俱是摆设。 他不喜欢势力的秦氏,连带着不喜欢读死书的袁瑾年。倒是和少小离家,刚刚归来的袁瑾年一见如故,也不管他的身份出身,自和他要好。 “瑾年来得,我倒来不得了?”袁斯年也不喜欢这个纨绔,但想着他爹的话,只好强忍下。 “妈的,袁斯年,你的脸皮比城墙厚吧,我又没请你!”宋少淮就是个有钱的泼皮无赖,他才不管袁斯年面上挂不挂得住。 “你……”袁斯年好歹也是个翰林见习,自觉比一个巡京营的武夫不知强多少倍。这样被奚落,竟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啦,好啦,都是家族兄弟。”苏默天年长些,见袁斯年似有怒容,忙劝解道。 “我们兄弟聚会,有他什么事!”宋少淮依旧不依不饶。 “燕王。”铁黎最小,他嘴笨,不会劝架。但他个高眼尖,最先看见楚霖骑着墨云来了,身后跟着骑着红鬃马的赵吉安。 铁黎这一声请安算是解了围,两人也不争吵了,都转身行礼。 “免礼。”穿一身宝蓝色麒麟瑞兽蜀锦袍,裹着墨绿色缂丝雀氅的楚霖跳下马来,醉仙楼的伙计很有眼力见的把他的马牵到后院去了。 “本王适才进宫才回来,让你们久等了。”楚霖扫了眼众人,见多了两个生面孔。 “王爷辛苦,我们也是刚到。”苏默天拱手道。 “我远远地就听见少淮的声音,你们说什么呢?”楚霖看着宋少淮掩也掩不下去的怒容说。 “回禀王爷,我们只是浑闹,不碍事。只是原本说好只我们四人的,现在多了两位,也是自家兄弟。这位是少淮胞弟少湘,这位是瑾年兄长斯年。”苏默天怕宋少淮又闹幺蛾子,抢先介绍。 宋少湘和袁斯年又重新见礼。 “王爷,我们进去叙话。”苏默天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京城四少齐聚不说,还来了燕王,醉仙楼前已经开始围上看热闹的人了。 穿靛蓝暗纹棉袍套同色灰兔袄的赵吉安,正警惕地护卫着,宋少淮也分得清轻重,忙换了神色,笑吟吟地前头领路。 醉仙楼对面是天福茶庄,此时二楼窗口正有个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的情形。他的脸隐在竹帘的阴影里,看不甚清楚。 “你说,我爹为什么让我来看一个王爷的婚礼?”说话的人穿一身绯色缂丝桃花云雁广袖锦袍,外罩轻薄黑纱,腰间系着镶青玉的腰带,腰间垂着一缕坠冰种翡翠的翠色流苏,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回少宗主,宗主向来思虑万全,定必有深意。”旁边一身玄色劲装的黑衣男子说。 “好啦,看来蟹黄汤包今日是吃不成了,倒是看了出好戏。”绯衣男子站了起来,往外走。 走到明亮处,这才看清,这人约莫二十岁,面如冠玉,貌比潘安,乌金冠拢着头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魅惑动人。 他抬眼看看醉仙楼,嘴角噙着一点笑意,左侧酒窝一闪即消,他与他的随从走入人群,衣袂流苏飘逸,仙人之姿惹人注目。 话说七人入了醉仙楼,这是家百年老店,店内梁柱桌椅俱是老物件,字画摆件也不乏珍品。伙计领着众人进了一个宽敞的雅间,地上铺着红底富贵牡丹地毯,青铜刻万字纹的熏笼里,早早地烧了炭,进了屋里,暖意融融。 这雅间除了一个极大的黑漆雕花八角桌,及八把同款的椅子外,还有个博古架,架上摆着青釉五蝠祝寿盘,攒丝海兽葡萄瓶,细粉彩四面松竹梅兰大罐,还有些翡翠、和田玉的小摆件。 靠墙有专门品茶的茶几,上面放着茶盏以及口杯,还有几个茶叶罐,大概是为了区分不同茶叶,每个罐子的形状和花纹都不尽相同。 “各位爷,要小侍来泡茶吗?”高档酒楼里,为了附庸风雅,专门有泡茶的小侍。他们手法熟练优美,兼有表演的情致。 “去去去,快去催菜,莫要磨牙。”宋少淮连连摆手。 “我来献丑泡茶吧。”宋少湘既习药理,也略懂茶艺。 “那就先上点茶点来吧。”伙计答应着,飞快地走了。 一会儿工夫就端来了樱桃、金枣、葡萄、青梅四碟蜜饯和榛子糕、核桃脆、枣泥酥、豆沙卷四碟点心。 宋少湘选了太平猴魁,寓意比较适合当下年关气氛。 小炉上坐了水,正是将开未开时。其余七人,谦让一番,围坐周围。 水开了,宋少淮取八只烟雨江南口杯,烫了一遍,往每只杯中拈取五六根茶叶。此时水温已降了些许,宋少淮十指修长,拎起鎏金铜壶只往每只杯中注入半杯水。热水刚好用完,复又加半壶冷水又烧。 此时杯中原本卷曲的茶叶在热水的浸润下,逐渐舒展开来,两叶一心,根根直立,犹如含苞的玉兰花般。而它的香气漫溢开来,则更像玉兰,幽香深远。 宋少淮等不及要喝,却被宋少湘打了手。 “请品尝。”宋少湘等水沸了,把每只杯中注满,这才发出邀请。 “并没有什么味道嘛。”铁黎一口吞了大半,有点失望地说。 “呵呵,铁黎,恐怕给你吃朵花,你也是品不出味的。”袁斯年嘲笑他。 “咦,你是想讨打吧,你这个不请自来的货!”宋少淮也没吃出什么味,但他就是听不得袁斯年说任何话。 “铁黎,你且慢慢品品,这茶初尝无味,实则回味甘甜,饮之有太平之气,唇齿弥香,令人舒爽。”苏默天不愧上尚书令之子,见多识广,博学广记。 “苏兄说得极是,看这汤汁嫩绿清澈,必是上品。”袁斯年附和道。 袁瑾年只管低头品茗,并不答话。他是个地道的武人,天禅寺中的茶饮,都是柳叶般的大叶子,喝多了睡不着觉。也有香客捐的,师傅要留着款待施主们。 “哼,喝茶哪有喝酒来得爽快!”宋少淮闷哼了一声。 楚霖笑着看他们说话,这茶不要说跟宫里比,就是燕王府里的也比这强上许多。 醉仙楼今日只有这一桌客人,很快各式菜品就陆续上了。此时赵吉安已经去而复返,带来了十坛金玉露。 七人移坐八角桌旁,又礼让一回。楚霖坐了主位,右手边宋少淮,再次袁瑾年,接着铁黎。左手边苏默天,次之袁斯年,最后是宋少湘。赵吉安站在楚霖身后。 “嗳,过来坐下。”宋少淮见赵吉安没有落座的意思,就喊他。 “各位爷坐吧。”赵吉安不为所动。 “怎么的?我当你是兄弟,才请你的。要论站,也轮不到你。要不我们都耗着,七位等你一个?”宋少淮外椅子上一靠,匪气十足地说。 “去坐下,你这样,大家都拘谨了。”楚霖发话,赵吉安只好坐到末位上。 醉仙楼厨房昨儿就得了消息,今天宋少淮没下菜单,厨房只管把山珍海味,飞禽走兽往上端就是了。 一时间盘碟垒起,烩熊掌、鱼翅羹、葱烧海参、油爆大虾、烤乳猪,蒸鹿尾,烧狍肉、煎兔脯、挂炉烤鹅、口蘑发菜、桃仁山鸡丁、桂花鱼籽…… 金玉露一揭封盖,异香扑鼻,这是皇室佳酿,这十坛还是上次皇上嘉奖徽州案特意赏的。送到燕王府就被如意直接收到酒窖里了,今日倒是派上了正经的用处。 第47章 义结金兰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袁斯年闻酒香而诗性大发。 “闭嘴!再拽酸词儿,立马滚蛋!”宋少淮横眉冷对,这会儿吟诗,不是明摆着欺负他读书少嘛。 袁斯年翻了个不屑的白眼,燕王还坐在席上,他便不做声了。 伙计帮忙把酒坛的酒分装到珊瑚色描金酒壶里,将各人面前的同色酒盅依次斟上。八人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喝了几个来回。 金玉露清醇甘冽,酒味浓郁,酒性却不霸道凌厉,不胜酒力的人喝了也不会宿醉头疼。 像铁黎这种大块头,那一盅酒,远不够他漱口的。而宋少淮则更耐不住规矩。 “这样喝酒,无趣得紧!”宋少淮搛了块兔脯,用手撕着吃。 “那你想怎么喝?”楚霖早就知道宋少淮不会喜欢这种中规中矩的聚会。 “来人啊,换大碗!”宋少淮丢了兔脯,也不管手上的油腻,直对外面叫嚷。 雅间外站在四个面容清秀的小伙计,听到召唤,立刻进来。 醉仙楼是文人雅士聚会的地方,不是路边野店,并没有大的酒碗。 一个伙计机灵,拿了用膳的八仙莲花白瓷碗来:“爷,这个行吗?” “还有更大的吗?”宋少淮想要戏文里三碗不过岗的那种蓝边大碗。 见小伙计直摇头,宋少淮只好将就:“行吧,就它了。” 换了碗,酒壶也撤了,直接用酒坛倒。赵吉安坐着不自在,遂接过伙计手中的酒坛,自己给几位爷满上。 宋少湘站起来向楚霖敬酒,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性子又冷,这还是他看着各位哥哥的样子现学的。 “少湘,你是一名医者?”楚霖饮了酒,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材香。 “回禀王爷,在下还在不断研习。”宋少湘拱手行礼,有点惭愧地说。 “你若愿意,我可以介绍宫里的贺联贺御医指导你一二。”楚霖笑道。贺联是御医院响当当的人物,被外界传得神乎其神,宋少湘对他最是敬仰。 “真的吗?太好了!”宋少湘神采飞扬,这在他,实在是少见的表情。 “自是真的。”楚霖笑得和煦。 推杯换盏,此时,八人有了点酒意,在桌上也放松了,没了之前的小心谨慎,话也多了起来。 “王爷的酒,当是好酒,可我们就这么闷葫芦喝,白糟蹋了,有啥意思?”宋少淮最是耐不住冷清。 “公子要叫伶人上来弹奏吗?”刚才那个小伙计凑上来笑道。 宋少淮正欲答应,却见苏默天向他摇头。他知楚霖身份贵重,一则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二则市井之声怕是要污了他的清听。于是就向小伙计摆了摆手。 “不如我们行个酒令!”宋少淮灵机一动,笑着拍了下桌子。 “好啊,今日兄弟聚会,既然你做东,我们自然听你的安排。”楚霖难得放松,笑着应允。 “你是要行四书令、诗令还是词牌令?”袁斯年常和同窗们闲暇时玩这些,这有些时日不玩,竟有点技痒。 “这些都是闺阁女子玩得把戏,我们兄弟出身行伍,自然玩得不能小家子气。”宋少淮最是见不得袁斯年得意。 铁黎和袁瑾年听见袁斯年说的这令那令,满脑壳疼,眼看着是要出丑了。接着听见宋少淮的反驳,顿时眼睛冒光地看着他说下文。 “那你说玩什么?”袁斯年又在燕王面前吃了宋少淮的瘪,脸色有点难看。 “我们来投壶比赛,输的罚酒。没有意见吧。”宋少淮有点洋洋得意,在他的所有训练考核中,只有射箭还可以拿出来显摆显摆。 “嗯嗯嗯。”铁黎和袁瑾年当然愿意了。 “嗳,还有少湘呢。”袁斯年学聪明了,知道拉联盟。 “左不过是个玩,而且这个还蛮新鲜的,我倒想试试。”宋少湘只是性子冷,他又不傻,该跟大哥站在一起的时候,绝不含糊,哪怕是被罚。 少湘没成他的挡箭牌,袁斯年知道自己反对也没用,就不吭声了。 宋少淮见大家都不反对,而且反对对他也是无效。他兴冲冲地说:“那就这么定了。” 可怜醉仙楼是个吃饭的地方,虽然老太君要掌柜的提着十二分小心伺候,可也不能吃着好好的,要玩军中游戏啊。 所谓投壶,就是在一定距离外,将无镞的箭矢准确得投到酒壶里。 酒壶好找,装金玉露的酒坛子,口小肚大,正合适。 可无镞箭矢……掌柜哭得心都有了。 “红鬃马的箭囊内有箭,我去取来。”赵吉安转身下楼。 宋少淮高兴地把酒坛摆在一步之外,做了个记号。七人又坐下喝了一圈。赵吉安已经把箭头拔了的5支箭拿了上来。 楚霖自然是第一个,5支箭保持着同一个弧度完美入坛。 苏默天接过箭,他的准头有点偏差,只投进了3支,他笑笑站到一旁。 宋少淮志得意满,把5支箭像捧花似地绽放在酒坛里。 投壶对袁瑾年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当他投入一支箭后,宋少淮起哄:“瑾年,你蒙眼投一个。” 机灵的伙计当真找来了条细棉巾子,宋少淮不顾袁瑾年的反对,直接蒙上他的双眼,把他推到记号前。 袁瑾年习武多年,又有第一支箭的抛丢体验,只见他轻轻一投,“哐当”一声脆响,箭入坛中。大家纷纷喝彩。 袁斯年有点不满,他是袁家嫡子,并不擅长投壶,这庶子这般卖弄,是想折辱他吗? 他接过箭,瞄了半天,学着他们的样子扔了出去,力道小了,还没到坛子,箭就掉下来了。 第二箭力道又大了,直接从坛上飞过去了。袁斯年手心里有了汗,他越想赢,却越是赢不了。剩下的三支箭成天女散花状撒在酒坛周围,他气得跺了下脚。 铁黎最小,他让宋少湘先来。少湘本也不善推辞,他便接了箭来投。准头和力道这是需要长期训练的,他抱着认罚的心态,投了四支箭,果不其然,一支未中。第五支箭在坛口晃了下,竟然一下栽进了坛子里。 “哇,三弟,你不从军可惜了。”宋少淮夸张地搂着他。 袁斯年的脸色原本缓和了下来,见宋少湘最后一箭竟然鬼使神差地进了,气得他脸色抑郁,忍不住在心里骂娘。 “能入翰林院的俱是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士,斯年,你还需多磨练心性才行。”楚霖看他模样,上前拍拍他。 “是,王爷教训的是。”袁斯年羞赧地抱拳行礼。 铁黎的五箭只投出一箭,游戏就提前结束了。他手上的力道,让无镞箭把酒坛戳穿了!大家被惊住了,然后是一起开怀大笑。 最后罚酒最多的自然是袁斯年,可酒是好酒,也不能全便宜了他,大家闹闹哄哄又喝了许多。 此时,十坛只剩一坛,众人俱是面红耳热,酒意上涌。 “燕王,吾等巡京营兄弟就跟定您了。”宋少淮醉眼迷离,手臂一挥,仿佛身后有千军万马追随。 “嗯,我等唯王爷马首是瞻。”苏默天摇晃着躬身行礼。 “属下愿生死相随。”袁瑾年和铁黎体质要比宋少淮和苏默天强,他们也站起来说。 “我们自此就是兄弟了,本王敬各位兄弟。”楚霖海量,他端杯道。 “那,那,我们要不要结拜一下?”宋少淮眼睛都花了,也分不清他在对谁说话。 “对对,我们要结成异姓兄弟。”苏默天也接着说道。 袁瑾年虽说刚从天禅寺回来,但他还是懂得尊卑有别的。他悄悄拉拉苏默天的衣袖,这位哥哥一向老成持重,今日倒妄想起来了? “好!本王也正有此意。”楚霖爽朗地答应。 “爷!”赵吉安有点急,主子是皇室贵族,若与他们贸然结拜,会给朝中权利制衡带来动荡。 “去准备香炉。”楚霖不睬他焦急的眼神,只对他吩咐道。 掌柜的今天哭死的心都有了,这吃吃喝喝的地方,到哪儿找香炉去? 赵吉安一直负责倒酒,自己喝得少。此时,他只能出门现买了香炉和香。 扫案焚香,楚霖很郑重的与京城四少义结金兰。按年龄排了哥哥弟弟,楚霖18岁,排行老三。袁斯年看傻了,宋少湘也抿着唇不出声。 礼成,喝酒庆贺。十坛金玉露都换做了颊飞红霞,除楚霖微醺、赵吉安未醉外,其他人等俱是喝得连舌头都打了结。 酉时初,在醉仙楼闹腾了大半天,众人才尽兴而归。掌柜的早就通知了各府来领自家公子回去。 这四人待到次日酒醒,自有少湘和斯年告知,想到昨日与燕王的结拜,只觉后脖颈嗖嗖发凉。 大年三十,宫中自然少不了要摆团圆宴。楚霖是太后的小儿子,皇帝的亲弟弟,大顺王朝的燕王,当然要盛装出席。 而燕王府里,丫鬟婆子,侍卫仆从杂役,一大帮子人也要聚在一起吃个年夜饭,如意和吉安有的忙了。 大年初一,按惯例,宫中设宴款待文臣武将。楚霖是燕王,自是要去坐陪的。 到了初二初三,又有大臣们邀约不断,楚霖应接不暇。后面年假结束,如意就要忙娶王妃的大事了,虽然这主要是宫里太后娘娘操持,但事无巨细都要有人盯着。 楚霖什么都不缺,只等着做新郎官,可他心里却总有那么一丝丝不甘。 皇城里的生活,光鲜又奢华,却亦有不能与人言的苦楚。 如此想来,农家的生活也不是太难过。 起码,大年初一,杜梅是不用起早做早饭的。 第48章 周氏归省 大年初一早上吃饺子是风俗。每年这一顿,都是魏氏亲自做的。她得把包着花生做了特别记号的饺子,放到指定的人碗里,比如杜世城、二金、三金。 乡人经过繁复劳累的忙年,现在到了享受的时候。家家户户过年期间都是吃吃玩玩,串亲访友,听唱戏看划旱船。 清河县是离江陵城最近的县城,而杜家沟是离清河县最近的村庄。此处有山有水,土地肥沃,是十里八乡生活富裕的村子。所以无论戏班子还是杂耍艺人都愿意到杜家沟来表演挣钱。 碾谷场上,临时搭了个大大的戏台。 悠扬婉转的丝竹弦乐声中,两个长相秀美的花旦和小生,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得缠绵悱恻。 刚刚唱罢退场,又上来一群穿红着绿,脸上涂着红白蓝黑的油彩,背后插着旗帜的花脸,在锣鼓铙钹声中铿铿锵锵耍了一回花枪。 后来出场一个老旦,踱来踱去,在二胡声里,喋喋不休地唱,偏她的唱词让人一句也听不懂。 杜梅四姐妹吃了早饭,就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出来看戏,日头照得正暖,听着“天书”,不禁有点想打瞌睡。 “快来看,划旱船的来了!”一旁眼尖的男孩冷不丁吼了一嗓子。 划旱船又叫摇花船。扎一个船型套在演船娘的腰上,船型上插着绢纸做的各色花草。旁边一个男子扮成艄公模样,两人一唱一和,大多是讨口彩的吉利话。另有四个年轻的女子在两边帮唱,讲究的后面还有二胡、鼓、钹配乐。 他们不扎戏台,走街串巷表演,专门在富户门前停留。围观的人可以提各种问题,聪明有经验的艄公可以应对自如。表演若让主人满意了,可以得到米面馒头旧衣服,甚至还有赏钱。这些人都来自偏远地方,一家子老少齐上阵。平日里饭都吃不上,也不管过不过年,出来挣点口粮。 杜梅姐妹随着人群看见划旱船的到了族长杜怀炳家门前。 杜梅家是村口第一家,往年,划旱船的都要在她家院门前闹一闹,今年却是一闪而过。做这行的,靠得是眼尖耳灵,大抵是得了风声,就没有停留。 二愣子的腿可能好了,他正爬坐在大榆树的枝桠上,对船娘艄公说荤话。引得围观的男人哄笑不已,女人们则羞红了脸。 杜梅听不下去,就带三个小的回家去了。 大金和三金两家去舅舅家拜年了。二金新丧,魏氏怕他兄弟们忌讳,就没有叫人跟去。 “娘。”杜梅推门进屋,许氏正在喂奶。 “怎么不在外面多玩一会儿?”许氏虽在屋里,外面鼓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她的耳朵里。 “唱戏的都听不懂,只犯困。”杜桂坐在小凳子上,打了个哈欠。 “嗳,划旱船的也没去年好玩。”杜桃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还是娘讲的故事好听。”杜樱笑道。 “娘,你还是教我们认字算术吧。”杜梅已经能在外面的对联上认出一两字了,这让她对认字有了更多的渴望。 “也好,现在刚好有时间。”杜松吃饱就睡,乖得很。 许氏从花鸟虫鱼教到山川河流,从四时节气讲到日月星辰,杜梅学起来异常轻松,简直就是过目不忘,过耳不忘,显然比做菜更有天赋。 杜樱和杜桃则常常把一些相似的字弄混,索性就读半边字。惹了不少笑话。而杜桂年纪小,讲多了,记不住,左耳进右耳出。 大金三金两家要在舅家吃过午饭才回来,所以杜家吃午饭的人少。昨晚的菜还剩下一些,杜梅也不等魏氏叫,就手脚麻利地热了热。杜世城爱喝鸭汤,杜梅记在心里,特意又加了点水,多炖了一会儿。 杜世城的咳疾好了一点,不知是钟毓调整的药方起了效果,还是鸭汤滋补。他中午的时候,又喝了两碗汤,鸭肉有点柴了,他依旧吃了一些。 整个下午都在学算术,杜梅对她的母亲钦佩至极,她原以为她母亲的厨艺刺绣,旁人比不了。 现在,她不仅能把字讲解成一幅画,一个故事。还会心算、珠算、看账本! 杜梅自然是学得最好的,杜樱和杜桃对数字很敏感,一下子就学会了,两人一个出题,另一个答,玩得不亦乐乎。杜桂不开心,她们能脱口而出的时候,她还要数手指头呢。 “你还小呢,长得跟姐一样大,就什么都会了。”杜梅摸摸她的头。 “嗯。”杜桂不甘示弱地继续扳指头。 许氏满眼慈爱地看看四个女儿,因为二金新丧,钱又都给二金花了,所以四姐妹新年里只穿着旧衣,只是洗得干净整洁。 次日,初二。是出嫁的女儿携夫带子回娘家拜年的日子,上到穿的衣服,下到带的礼物,都不能马虎,这彰显着女儿嫁得好不好,日子过得顺不顺,也是乡邻攀比的一种方式。 许氏自被二金救回杜家沟,就没回过娘家,她只说外地逃荒来的,却讲不清到底是哪个外地。所以杜梅四姐妹对初二并没有特别的印象,只和初一一样,出门玩了,四姐妹有了一个新玩法——认对联上的字。 谢氏父母亡故,她又是独生女儿,没娘家可回。三金就履约到废稿家去看他写的旷世奇书。 三个媳妇中,只有周氏,虽父母不在了,还有五个哥哥。每年春节轮着招待她,这是她在杜家觉得比其他两房媳妇重要的一个标志。 无论在京城还是乡下,娘家都是一个已婚女子的靠山。大到门当户对的婚姻,小到夫妻龌蹉的调停,娘家人都充当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周氏之所以敢在杜家肆无忌惮地欺负二房,不仅是许氏人善可欺,还因为她没有一个可以为她撑腰的娘家。 可今年,周氏宁愿自己像二房三房一样,不用回娘家。她上次为金锞子的事,不仅自己挨了县老爷的打,还带累娘家二嫂的侄子小五儿的师傅捐了500两银子。 这被迫捐了钱的崔喜顺,一定会把气撒在小五儿身上,自己今年刚好轮到二嫂家,这要闹起来,自己还真没脸见人了。 周氏心里曲里拐弯想了九九八十一遍,大金却是啥也不想,啥也想不到。他一早穿戴整齐,见周氏磨磨蹭蹭,不免有点光火,但大过年的也不好发怒,不吉利,所以只好忍着。 周氏终究挨不过,一家子回了娘家。他五个哥哥都已分开单过,各家一个院子。她走到二哥院子前,发现是铁将军把门。她隔门叫了几声,没有应答。她心里莫名松快了。 大金嘀咕:“这二哥太不像话,明知道我们要回来,怎么也不留人?” “算了,算了。”周氏摆摆手。 杜栓三兄弟也有点失望,这都快到饭点了,他们都跑饿了,难道再跑回杜家沟吃饭? “那怎么办?”大金举了举手中的两盒点心说。 “我看看,其他哥哥在家不?”周氏皱眉说道。 周氏挨个叫了叫门,没有一家应她。今儿真是奇了怪了。 三哥家的人出门忘了关鸡了?鸡跑了一院子,到处拉屎。 四哥家的烟囱还冒着烟,做过早饭,忘记封灶膛了? 五哥家院子里晾晒的衣服正滴滴答答淌着水,这么不赶巧,前后脚错过了? 大哥家离着有点距离,她大嫂娘家只剩侄儿,断没有长辈给晚辈拜年的道理,周氏带着一家人,直奔大哥家。 大哥家院门虚掩,有说笑声传出。 “大哥、大哥。”周氏伸长了脖子叫。 屋内说笑声戛然而止,死一般沉寂。 “哥、哥,我是幺妹。”周氏拔高了嗓门叫,隔壁邻居都听到了。 半晌,屋门开了,周氏大哥周大虎出来了:“咦,老妹,你怎么在这?” 今年轮到二弟,周大虎可没有招待他们一家的准备。 “二哥,不在家。其他哥哥也不在,我总不能……”周氏有点伤心了。 自己五个哥哥,回娘家的日子,居然还要赶回婆家去吃饭。就算婆母不说,三房谢氏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羞辱她的,所以她宁愿饿着,也不能回家吃晌午饭。可大金和三个儿子怎么办呢。 “先进来吧。”这样在院门口站着,会惹乡邻闲话。 这老二家的也太不是东西了,大门一锁,自己逍遥快活去了。老三老四老五家的一个比一个精,不是躲在家里,就是溜出去玩。 要不是家里刚好有客,他也要装死不理。 周大虎无奈地带着周氏一家回到家中,他的老婆邓氏对他狠狠地白了一眼。 他家里正坐着一位客人,约莫四十岁,穿一身蓝色棉长袍,古铜色脸,见人三分笑。 “这位是……”周氏虽出嫁十多年了,村里的人,她还是认得的,这人面生。 “哦,你不认识,这位是陈钱村的陈师傅,是你侄子的师父。”周大虎简单介绍了下。 周氏这才想起来,大哥的儿子在县城里一家饭馆做跑堂学徒,这位大概是管事的。 “这是我老妹和她一家子。”周大虎笑眯眯地转身向陈师傅介绍。 春节期间,家家户户都在家招待客人,饭馆的生意清淡。周大虎好不容易才请了陈师傅出来,准备在家好好招待一番,没想到被周氏搅了局。 周氏不傻,她忙放下东西,到厨房帮忙。 大金在堂屋陪着说话,杜栓三兄弟在陌生人面前有点拘谨,只默默吃瓜子花生,不说话。 邓氏见周氏到厨房来帮忙,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过门是客,何况家里姑娘归省是娇客,没有撸袖子下厨房干活的道理。 “你别插手了,仔细弄脏了衣服。”邓氏用胳膊肘推她。 “嫂子,我天生没事,又不能陪客。”周氏利落地到灶间烧火。 邓氏也不好拒绝地太狠,只好由她做些简单的事。 过年的饭菜好做,大多是现成的,一会儿工夫,堂屋就开饭了。 男人们围着吃喝,周大虎和大金陪着陈师傅喝烧酒。陈师傅在饭馆里,好歹是管事,好酒好菜也是尽有的,对乡下的粗茶淡饭却也不挑。三个大人喝得还算畅快。杜栓三兄弟,不敢造次,只规规矩矩地吃饭。 邓氏和周氏姑嫂两人在厨房闲坐,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他小姑,年三十晚上,你二嫂娘家兄嫂打上门来了!”邓氏看着周氏,犹豫了半天,悄悄地说。 第49章 第一本书 “啊!”周氏心里惊了一下。她担心一上午的事终于应验了。 “要说,你也是冤,金子丢了不算,你和姑爷也吃了大苦头,可……”邓氏看在周氏帮忙做饭的面子上,偏袒她说。 “二嫂娘家侄子挨他师父打了?”周氏心颤颤地问。 “要是光挨打,倒好喽。伤好了,还可以继续学。 他那个师父也是个不讲情面的人,小五儿在钱庄学三年了,一文工钱都没拿过。早上端尿壶,晚上打洗脚水的,精心巴意地伺候。 眼看明年就可拿半份工钱,再熬两年就是个熟手了。那成想,年三十钱庄关账,他师父给了他一个红包,就叫他过了年不要来了,这不是要了人孩子的命吗? 你二嫂家兄嫂四时八节也没少给师父上供,这三年少说也花了10吊钱。这突然来这一下子,也是急瘫了,去县里找师父讲情。可那无情人翻来覆去就一句话,他为了这倒霉催的事花了500两银子,要么赔500两,要么卷铺盖滚蛋。 你想啊,乡下种地的,骨头苦成渣渣,也挣不出500两,就只好灰溜溜地回来了。 你二嫂的嫂子,你在家的时候也见识过,求人时,笑脸相迎,翻脸时,六亲不认,她哪能咽下这口气! 自家年不过了,把你二嫂家也搅得人仰马翻,锅碗瓢盆不知砸了多少!我们劝都不能劝,连带着入了黄土的公婆都不得安生。” 邓氏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周氏这才知道事情远比她想得要严重得多,她心里更加惶恐起来。 “那,今儿,二嫂回娘家……”周氏不敢想。 “你二嫂八成去集市逛了,都闹成这样,还回什么娘家!你也别怪她,这大过年的,她心里憋着气,若与你起了争执,在村里又是丢面子的事。”邓氏是周家大嫂,对妯娌们还是了解的。 “我这也不是存心的!我们也吃了苦。”周氏无力地为自己辩解。 “唉,这不是事赶事赶上了嘛。就可惜小五儿,这被退了,县里其他地方也不好收留,看来只好在家种地了。”邓氏一脸惋惜,她的小儿子也在学徒,她这是感同身受。 “这都是命呢。”周氏可不敢顶着这么大一个罪过,只得推说命不好。 “瞎叽叽什么!还不快装饭上汤!”周大虎到厨房里,瞪眼说。 “嗳,来了,来了。”邓氏摆手让大虎回堂屋,她自己装了满满三碗粳米饭,周氏则装了一海碗热腾腾的鸡汤。 一刻钟,男人们风卷云残地吃了饭,又坐下来喝茶侃大山。邓氏和周氏在厨房里,就着剩菜吃饭。周氏心里有事,连最好吃的粳米饭,也只扒拉了一碗就不吃了。 “大嫂,给你添麻烦了,我这就回去了。这点心……”周氏只准备了一份,本是该给二哥家的,可却在大哥家吃了饭。 “没事,没事,你二嫂回来,我替你给她。”邓氏笑着说,她可不想因为两盒点心,蹚到那一滩浑水里去。 “大金,我们走了。”周氏脸上堆着笑,和陈师傅告辞。 走在路上,大金埋怨:“你急什么,我一杯茶还没喝好呢。” “你呀,猪脑子,就知道吃吃吃!”周氏骂着,脚上生风地疾走。 “这又闹什么闹,明明是你二哥无理!”大金心里也憋屈,谁想跟个要饭似的,到处蹭饭! 周氏也不理他,径直气呼呼地走了。杜栓三兄弟也不想有他,一路玩回家。 杜梅姐妹研究村里家家户户的对联,简单的四字五字对联,她们已经能认全,遇到不认得的字,就记下来,打算带回去问母亲。 她们走过废稿家,对老宅子上的三个斗大字感了兴趣。许氏还没教过这三个字,四姐妹就觉得这三个字龙飞凤舞,苍劲有力,一时看呆了。 废稿正兴高采烈地准备招待上门的三金,他到厨房去拿热水泡茶,就见四个女孩从高到低远远地站着看他家的匾额。 “嗳,你们看啥啊!”废稿好奇地朝他们走来。乡下女孩子不认字是正常的,认字倒不正常了。 “废稿叔,过年好。”杜梅领着妹妹们施礼。 “过年好,过年好。你们看出什么了?”废稿转过身,一手搭凉棚,朝她们看的地方看去。 “废稿叔,那三个字念什么?”杜梅太想知道了,就大着胆子问。 “废稿斋啊,我起的,不错吧。”废稿虽近五十了,一生未婚,却喜欢小孩子,自己也活得如孩子般天真烂漫。 “真漂亮。”杜梅盯着字看。 在杜家沟,还没有人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过他的字。废稿觉得这个会做饭的女孩子很有意思。 “你们认字?”废稿见她们对字这么感兴趣,不免多问了一句。不认字的人对字是没感觉的。 “当然,我们认得很多字呢。”杜桂小,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我们是偷偷跟三叔家杜杰学的,他在院子里读书写字,我们悄悄记下的。”杜梅记得母亲的话,慌忙扯谎遮掩。杜樱杜桃连连附和。 “你们想要看书吗?”废稿低下身子神秘地问,他对所有喜欢文字的人都是自来熟。 “书是啥?”杜桃傻傻地问。 “书上面写了很多字,这些字串起来,会讲有趣的故事。”废稿和颜悦色地说。 “来吧,来吧,你们三叔在我家,我给你们挑一本看。”废稿抬腿欲走。 “废稿叔,我们不看书了,您别告诉我三叔,我们来过。”杜梅转身带着妹妹们要走。 “嗳,你们在这等我一下,我进去拿书给你们。放心,不会告诉你们三叔的。”废稿连连说 废稿进了书房,三金正看得入迷,他便不打扰,在书架上找出本《山海经》,拿了出去。 杜梅姐妹第一次触摸到真实的书籍,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与废稿约定,书看好了立刻归还。杜梅将书揣在怀里,四人飞也似的回家了。 接下来的初三、初四,舅舅家、姨母家的亲戚,叔伯家、姑母家的亲戚,一波一波地来。大金三金要么出去走亲戚,要么在家陪亲戚,日日闹腾不休。 厨房依然是杜梅姐妹在忙,周氏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偶尔会来厨房帮忙。谢氏是坚决不进厨房的,只陪着女眷说说笑笑。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杜世城的身子也渐渐好转。魏氏心里也放下了,侄子外甥们来了,脸上也有了喜色。杜世城万年一张脸,看不出喜还是不喜,大家也都习惯了,不以为意。 初五是迎财神日,昨儿杜世城耳提面命,让大金早点起来放炮。待放了鞭炮,门外来了四个不速之客。 现在是年节,谁家上门的客人不是脸带三分笑,打千作揖恭喜发财的?况且拜年也没有来这么早的。只见这四人,一脸怒容,仿佛借了粳米还了粗糠一般。 大金认得领头的是周氏二哥周二虎和他媳妇王氏,王氏手里还提着两盒点心。另两个男女,瞧着面熟,一时想不起。 “二哥,二嫂,过年好。你们这一大早……”大金虽对初二的事心有芥蒂,但过门是客,何况是老婆娘家的哥哥,还是不要轻易得罪的好。 “看来,你就是杜大金了!”面熟的女人不待二虎说话,就阴阳怪气地说。 “您是?”大金有点莫名其妙。 “我是小五儿的娘!哇……我的儿啊!”平地一声惊雷,王氏的嫂子丁氏先是尖锐之声,而后是嚎啕大哭。宛如下晚的一场雨,先是掉豆大的雨点,然后是瓢泼大雨,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大金一见这架势,头嗡的一声响。 不要看丁氏生得娇小,可她的嗓门奇大,而且哭得抑扬婉转,还附带唱词,比戏台上的也不差了。 她这一开嗓,不要说杜家人全出来了,就是隔壁邻居都站出来观望。 这年节里,上人家家里哭,是大忌讳,除了血海深仇也没别的了。 二虎夫妇和丁氏丈夫、王氏哥哥王福全,往旁边让让,一声不吭。这是明摆着闹架呢。 “哎哎,这谁啊,一大早犯嫌,上我家找晦气!”魏氏拖着扫把就来了。 周氏心里有鬼,她远远地跟着。 魏氏一见门外站着的二虎夫妇,一愣:“他二哥,这,这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这老婆子,你把我儿害惨了!”丁氏见杜家出来了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抓住魏氏,眼泪鼻涕抹了她一身。 “你什么人呢,谁害你儿子了!”魏氏也不是吃素的,一把将丁氏甩开。 周氏一听这话,心里突突地跳,她忙跑过来说:“你是我二嫂家的嫂子?” “不是我,还能是谁?天杀的,你赔我儿子的前程!”丁氏死命扯着周氏摇晃。 周氏人高马大,若想对付丁氏,只要稍一用力,丁氏就得摔地上。但她心虚,一脸无奈地说:“嫂子,这……这也不能赖我们啊。” “你还敢讲!你若不找我儿,是怂是孬,我八竿子赖不上你。”丁氏伸手就往周氏脸上挠。 正所谓,善的怕恶的,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周氏在杜家欺负二房是家常便饭,可遇到小个子丁氏的利爪,也不得不避让。 丁氏见打不着周氏,就拉住魏氏。魏氏年纪大了,直被她拉扯的踉踉跄跄。大金见状,上来一把将魏氏抢了下来。 “他嫂子,有话慢慢讲。”魏氏已经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了。 “我跟你们讲理,谁跟我讲理?”丁氏突然不哭闹了,恶狠狠地叉着腰说。 围观的隔壁四邻已经在丁氏的哭骂中,听明白了。魏氏婆媳抢了杜梅的金子,去了趟县城,丢了金子不说,儿子媳妇还挨了县老爷的打。现在更是把亲戚家孩子的差事也折里头了。 原本经过一轮辛苦的忙年,杜家那点龌蹉事已经消停无波。这会儿,被这撒泼的婆娘一闹,大家又指指点点议论开来。 第50章 找晦气的上门 “二嫂,你劝劝你嫂子。”周氏踟蹰到二虎夫妻面前说。 “呸,我哪里当得了你嫂子,好事想不到我,坏事尽往我怀里揣。我们以后再也不要来往了!”王氏奋力将手中的点心摔在地上,纸一下子炸来了,酥饼撒了一地。原来这竟然是周氏送出的那两包。 “二哥!”周氏看着地上的食物,声音哽咽,今儿脸面算是丢尽了。 “你已去过大哥家,大嫂已经告诉你了。你也别怪你嫂子生气,我们得罪谁了?平白受这么多埋怨。这年过的,糟心透了!”二虎面色难看地摇摇头。 这边姑嫂讲不拢,那边丁氏已经开始抓挠大金。大金是个男人,既不好和女人一般见识,也不愿白挨女人打,少不得将丁氏的两只手控制住。 丁氏两只手被抓住,就将身子扭成了麻花:“非礼啊,你敢吃老娘豆腐!” 话音未落,丁氏阴狠地抬脚就往大金裆部踢去。 大金一见这女人要害他老二,这就算是个泥人也得怒了。他是个做惯农活的壮汉,手上攒劲一甩一抛,娇小的丁氏就像个破布娃娃似的,栽倒在一丈之外。 王福全生得魁梧高大,眼见媳妇这一跤摔得结实,他恼怒地冲上去,对着大金面门就是一拳。杜栓三兄弟不乐意了,大过年的,莫名上门挑衅,还敢出手打人,当杜家一家是怂货呢! 一时间男人们扭打在一起,女人们互相撕扯头发。怒吼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场面极其混乱。围观的乡邻也有上来拉架的,免不了白挨了些拳脚。 “住手!这成什么样子!”一言不合就开打,不过是四五息的工夫。等杜世城起来时,场面已经不可收拾。 毕竟是家主,这苍老的声音有着很大的威慑力,混战的人自动分开,站立两旁。 “杜家大叔,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是小五儿的爹娘,你们家的事连累我儿被钱庄撵出来,我们得讨个说法!”王福全抹了下嘴角的血渍说。 “他王家大哥,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小老头也不怕在乡亲们面前丢人。为了这事,我大儿子和大媳妇已经被县老爷好生教训过了。 至于小五儿,那是他师父拿他出气。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莫怪。就算没有我们这档子事,他师父为了省工钱,找其他由头开了他,也是说不准的事。”杜世城五十多岁,早已世事洞明。 “若当真这样,我自然认栽。眼瞎,遇人不淑。但你家的事总归是个起因,别想撇得跟水洗的似的!”王福全往地上吐了口血水,妈的,一颗牙好像松了。 “那你们想怎样?”杜世城沉声问。事到如今,谈是谈不拢了,花钱消灾在所难免。 “我儿师父说了,要么赔500两,要么……”丁氏情急插嘴。 “爷们说话,娘们唧唧啥?”王福全一脸不耐地瞪了丁氏一眼,打断了她的话。 别看丁氏在外人跟前凶得像只利爪野猫,到她男人面前却是只乖喵。见男人不耐烦,她立马闭上了嘴。 “杜家大叔,也不需你说,我如今也看明白了,五儿师父确非良善之辈,不要说500两,就是现在请我们回去,我还得细细掂量。 但我儿却是实实在在受你家的事牵连,若没个说法,断然是不行的。否则这事传将出去,不明是非的人,必然坏我儿名声。”在这乡野之地,名声比性命重要得多,小五儿才十七八岁,若坏了名声,连媳妇都说不上。 “那,请进屋说吧。”既然是谈钱,就不要在人来人往的院门前丢人现眼了。 杜世城领头走了,王福全夫妇、周二虎夫妇跟在后面。村里看热闹的也一起哄进了院子,这比听唱戏看划旱船有趣多了。魏氏拦都拦不住,院里站得满满当当。 “里子都丢了,还要什么面子!”杜世城回头看了眼魏氏,这祸还不是你这个老婆子闯下的!魏氏被他的目光一盯,不免瑟缩了一下。 一屋子分宾主坐下,虽不是善茬,但大过年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杜梅姐妹给来人各上了杯粗茶,王福全的眼光盯着杜梅转了转。 “他王家大哥,你说吧。”杜世城开门见山地问。 “500两,咱就不提了。我儿明年就拿半份工钱了,大后年就拿全乎的了,多的不说,两年起码15吊钱。”这是王福全夫妻在家盘算好的,拿了这钱,置下两亩好田,再说房媳妇。种田就种田吧,谁让儿子没有做掌柜的那个命呢。 “呵!你也不打听打听,你讹人都讹到我家里来了!”魏氏一听王福全狮子大开口,一下就要15吊钱,她气愤地说。 “我们这还是说少的,要是我儿拿全份的,再干个头二十年,量你整个杜家都赔不起!”丁氏见魏氏说她讹诈,心里更不痛快。 “他王家大哥,话不能这么说,账不能这么算。毕竟他师父已经不要他,明后年已经做不了这个行当,更不要妄谈以后。半份也好,全份也好,也都兑不出白花花的现钱。”杜世城心里明镜似的,这夫妻俩当他杜家是冤大头呢。 “这些没见到的钱不说也罢,单就说,我儿在钱庄三年,打点上供也花了10吊钱不止,我们让一点,10吊一文也不能少了。”王福全又让了一步。 “话说,你这钱该是做父母为儿子花的,没来头,由我们不相干的人代出。我能给的,就100文,算是证明小五儿的名声。”杜世城突然有点厌烦了这种讨价还价,他索性报出了他能给的钱。 “什么?我儿在你眼里只有100文!”与预期落差太大,丁氏尖叫起来。 “怎么?要不是我家当家的,看小五儿是小孩子可怜,我连100文都不能给你!”魏氏恨不得一文钱都不往外拿。 “杜家大叔,您这明摆着,不想好好谈呢。”王福全拧眉说。 “他王家大哥,你若当真在我这拿走10吊钱,你家的名声只怕更坏!”杜世城喝了口茶,慢慢地说。 “如何见得?”王福全一脸狐疑地问。 堂屋里的人和站在院里的人都盯着杜世城看,等着他说下文。 “你想啊,我家的事,年前就已经传得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都知道县老爷只罚了打并未罚钱。 如今你若平白在我这强拿了10吊钱去,加之你们今日打上门来的做派。乡亲们只会想,我杜世城老实,息事宁人,而你可能就有趁火打劫之嫌,这以后谁还敢与你结交?”杜世城胸有成竹,细细说来。 明明狡猾如狐,还敢说自己老实!这杜家老头不好对付。王福全咬了咬后槽牙,暗想。 “杜叔,您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王福全笑道。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王福全自然留有后手。 “嗯?”杜家大叔突然变成杜叔,一下子亲近了不少。杜世城心里却是一沉,这又是什么花招? “我们啊,偏不要让那些喜欢嚼舌根的得逞,我们两家要欢欢喜喜做回亲家才好。”王福全的笑容在脸上漫开来,眼角的皱纹笑出了褶皱。 “啊!”围观的人群整齐划一地发出一声惊叹。这事情一波三折,峰回路转的,比天气还难测,比戏文更精彩。 “我们本就是亲家啊。”杜世城不动声色,避重就轻。 “那我们就亲上加亲,将您的孙女嫁与我儿小五儿。”王福全步步紧逼。 “我家孙女不是太小,就是不便,若你家有适龄女孩儿,倒可嫁于我孙子,我们必然宠爱有加。”杜世城气得不轻,但还与他周旋。 “我看你那大孙女也不小了,说给我家五儿正合适。”王福全早在杜梅上茶时,就打了这个主意。 他家五儿在县城三年了,原指望着从此做个算账的先生,田里地里的活不会做也不打紧。现在突然回家了,一切打算都落了空,又要从头学做农活。他一掸眼,就看中杜梅能干活会做事。没钱赔,赔个人回家使唤也是一样的。 “我家二金走了还没一个月,你说这话,是想欺辱我!”杜世城已经忍无可忍,他霍地站立起来。 这要不到钱,就要人,明摆着欺人太甚。杜家沟人是大家族,平日里,看看左邻右舍的笑话,打打嘴架,只当是消闲。可真有外人打上门来,而且如此蛮横无礼,那可就是打整个杜家沟人的脸面了。 “哎,我说,你还要不要脸,想钱想疯了吧。”院子里一个围观的男人开口道。 “TMD,当杜家沟人好欺负啊,想要钱要钱,想要人要人!”又一个精壮的男人叉腰站了出来。 “还不快滚,不然,打得你屁滚尿流地滚!”另一个男人粗声粗气地说。 这时,杜家院里群情激愤,男人们火爆脾气,这几日好吃好喝的,不用在地里出大力干活,身上正不得劲,无处泻火,巴不得干上一架才畅快。 眼见着局势就要失控,这时族长杜怀炳得了二愣子报的消息,急匆匆赶来了。二愣子已经将始末缘由添油加醋地对杜怀炳说了一遍。 “让让让。”二愣子打头,在人群中辟出一条道来。 别看二愣子平日里好吃懒做,荤话连篇。自打在河滩上被吓过一回,他对杜梅姐妹倒是有礼得很。他刚才在人群里听着不对劲,忙撒丫子跑去喊族长。 “这是怎么了?”杜怀炳眼光一扫,这群牛犊子,三天不下地,精力旺盛地就想打架。 “老叔。”杜世城站起来让座,王福全也讪讪然站着。 杜怀炳看了眼王福全:“老王庄的王老根还在不?他荒年时借我家半袋谷子到如今也不知道还,我还当他死了呢。” 第51章 分家 王老根本名王根发,原是老王庄的族长,现在年事高了,不爱管事。王福全在庄上辈分小,听着杜怀炳的话,汗有点控制不住地下来了。 “你这娃儿忒不懂事,这大过年的,不在家安生歇着,倒跑到我杜家沟来闹事!”杜怀炳显然就是要摆足了架子教训他。 “杜家族长,我儿这事,实在冤枉。我们一家心里膈应得慌,哪还有什么心思过年!”王福全也不是傻子,任谁来,他也要讨说法。 “你若是非要向杜世城讨个说法,可以到县衙去告,县老爷叫赔多少赔多少,杜家沟二话没有。 你若想要讨回以前上供的钱财,该去找孩子师父,他对你不仁,你又何必对他讲义气? 你该上哪上哪,不要在此胡搅蛮缠,败了过年的喜庆。若再不走,休说我们不念同乡之情,报官说你滋扰乡邻!”杜怀炳不仅是族长,还是里正,他说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王福全有点哑了,先前还是他占理,现在倒成了胡搅蛮缠了。 “快滚吧,趁族长在这儿。要不然,天黑走夜路,掉河里就不好了。”这哪里是好心地提醒,分明是明目张胆地恐吓。 “瞎了你的狗眼了,二金在河滩上呢,看他饶不饶得了你!”上次二愣子在河滩上出的事,大家还记忆犹新呢。 “想娶我们杜家沟的闺女,也不先撒泡尿照照镜子。”一个妇人唾了一口。 “就是,老王庄的还敢聘我们杜家沟的姑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又一个妇人附和道。 王福全脸上臊得通红,这威逼和羞辱,让他站不住脚。 “不要以为你们人多势众,就能不讲理了。我自有地方说理去,给钱还是给人,到时候由不得你们!”王福全放了狠话,向丁氏招招手。两夫妻走了,二虎夫妇自然脚步不停地也走了。 “谢谢老少爷们,谢谢。”杜世城连连拱手致谢,不大工夫,院里就恢复了平静。 杜世城把杜怀炳让到堂屋里坐着喝茶,魏氏忙到厨房里张罗午饭。 破天荒的,今天饭桌上,不仅有大金三金坐陪,周氏和谢氏也被允许上了桌。 “去把你娘叫来。”杜世城对杜梅说。 “阿爷,你有什么事,当面和我说也是一样的。”杜梅冷眼看了早上的闹剧。没想到,这人居然还打她这个守孝女的主意。 杜世城在这家里说的话,从来没有被反驳过,他阴郁地盯着杜梅看了一眼。 “那你就坐到桌上来吧。”半晌,杜世城道。这是默许杜梅代表二房。 “你们都看到了,这都是你们那日闯的祸!这王福全和他老婆可不是省油的灯!”杜世城盯着大房严厉地说。 “那可咋办?”三金是个文人,论吵论打,都不是人家对手。 “量他也不敢到县衙去告状,为了防止诬告,每个告状的人要先吃一百杀威棒,才能递状子。他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万一告错,还要挨打,划不来。”杜怀炳到底是里正,分析地头头是道。 “若是这样,恐怕他三天两头来胡闹。”大金闷声说。 “而且他张口就要10吊钱,这可如何是好?”谢氏叹口气说。 “要不然,答应这桩亲事?”周氏试探地问。 周氏听王福全开口就要15吊,她像被刀割肉般心疼,后来降到10吊,她还是舍不得,这要是分家,大房至少能分一半。 最后听王福全要聘杜梅做媳妇。她心里却是一百个乐意。一则省下了钱财,二则拔了眼中钉。看那王氏的架势,杜梅若嫁过去,有的是苦头吃呢。 周氏想着想着,嘴角就扬了起来。杜世城对她看看,转头问谢氏:“你什么态度?” 谢氏码不准公爹的态度,见周氏提出嫁杜梅抵钱,并没有挨骂,她心里也不禁动了一下。 三金是幺儿又是秀才,公婆存心偏袒也不是一日两日。以后若分家,三房必然不会吃亏,这钱还是留着好。 “梅子过了年也14了,该到说人家的年纪了,只是还有三年孝期,不如先定下来?”谢氏一边说,一边看着桌上人的脸色。 “三婶,要嫁,你让杜杏嫁,她只比我小几个月!”杜梅冷声道。 “哎呦,我就是顺着大伯母的话说说。再说人家只看上你,又没看上杜杏!”谢氏嘴上最是不饶人。 “我家梅子不嫁白丁!”杜樱扶着许氏进了堂屋。 “娘,你怎么来了?”杜梅忙起身,让许氏坐下。 “呵!好大的口气,你家杜梅是金枝玉叶啊,还要嫁皇亲国戚不成!”谢氏不屑地甩了下帕子。 “你少说两句!”三金拉了下谢氏的袖子,却被她一把甩来了,那晚的事,谢氏还记恨着呢。 “看来你们两家都赞成把梅子嫁给王家啊!”杜世城依然一副不变的脸,只是语气很冷。 “也不是,爹,这不是在想辙吗?”大金胆怯地说。 “我是不赞成嫁梅子的,可人家天天来闹,这咋整?”三金一脸愁云地说。 “爹,您不能这样糊里糊涂嫁梅子,王家人不安好心!我是她娘,我不同意!”许氏心焦地说。 “我倒是有个好办法。”杜世城冷笑了一声。 “啥办法?”大房三房的齐声问。 “分家!”这句话很轻,却似惊雷,震得饭桌上的人,乱了心神。 “世城,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们两口子还好好的,这要是分了家,名声就坏了!”杜怀炳虽气大房三房不讲兄弟情义,不顾怜孤儿寡母。但分家却是件更不得了的事。 周氏和谢氏互看了一眼,都没做声。她们在这点上,有着非常默契的共识,连虚礼都不想装了。 “不是,爹,这怎么扯到分家上去了?”大金一脸懵。 “老叔,我杜世城在杜家沟,乃至十里八乡,还有好名声吗?臭名远扬,还差这一点半点吗?”杜世城痛心地叹了口气,也不理大金。 “三金走了还没有一个月,大伯小叔,就要把侄女嫁出去挡祸,这还能在一个锅里吃饭吗?”杜世城说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在他心里,杜梅不一定有多重要,而一家子离心离德才是他最绝望的地方。 “爹,你若不答应,我们再想其他方法。您怎么又提分家,二嫂一个妇道人家……”三金劝道。 “三叔,我同意分家!”杜梅面上清冷地说。要嫁她挡祸的是他们,要做好人的也是他们,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杜梅的话一出,桌上的人又是一惊。周氏和谢氏同时松了口气,她们一直还担心二房不肯分家。现在,呵呵,真是上天垂怜。这丫头不知抽了什么疯,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讲了这样的话。 “小孩子说话不做数,去去去,不要乱插嘴。”三金有一种好心当了驴肝肺的感觉。 “爹、大伯、三叔,二金不在了,杜梅就是二房,她的话,算数!”许氏皮肤本就白,在屋里做月子捂得更白,说这话时,她脸上一笑,仿若绽放了一朵雪莲花。 “你……”三金还想劝,被谢氏狠狠地踩了一脚。他吃痛,面上却强忍着。 “老叔,明天请您再来一趟,主持一下公道。”杜世城站起来恭敬地行了个礼。 “世城,你再考虑考虑。”杜怀炳临走时,还在不住地劝解。 “老叔,不瞒您说,我年前说,请您初八到我家里来,也就是为了这事!不成想,天意啊,只两天都等不了!”杜世城虽然难过,态度却非常坚决。 杜怀炳这时也没法劝了,既然不是一时冲动,那就遵照他的意愿办吧。 初六,勤劳的乡人已经开始扛着锄头下地。锄锄油菜地里的杂草,给麦子油菜追肥。马上就是春天了,拔节抽薹几乎是一夜之间,肥若跟不上,会影响收成的。 昨天还到处疯跑的孩子们,今天,已经脱下了新衣,穿回旧衣服。三五成群嬉笑着,到处捡柴火挖野菜。 杜世城在堂屋坐着抽烟,魏氏眼睛红红的立在一旁。杜怀炳坐在桌前,面前有几张白纸。三金将自己的毛笔和砚台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难得一家子,这么齐整地站在杜世城面前:“说说吧,你们想怎么分?” “我们是大房,长房长孙,理应多分!”周氏抢先说。脸已经撕破了,还担心撕得更大一点吗? “呵!三金是秀才,我们才该多分!”谢氏翻了个白眼。 “梅子,你有啥说的?”杜世城还真把杜梅当二房当家人看待。 “全凭族长和阿爷做主。”杜梅虽然年纪小,却有当家人的气度。 “看你们这样吵,说到明天,也分不成!”杜怀炳拔高了声音,威严地说。 “那就听族长的吧。”大金闷闷地说。 “你爹娘这些年一共挣下水田28亩,旱地4亩,村里分的山林一处。先留下老人的5亩,其他的你们按男丁来分吧。”杜怀炳主持分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咦,我家12亩,老三家6亩还多出5亩!”周氏很快就算了出来,可是不知她是不是故意,她把二房的杜松直接忽略了。 “这还不简单,我们两家再各得一半就是了。”谢氏笑眯眯接口道。 “那怎么行,我家人多,你家人少。我该多得!”周氏可不想让谢氏占了便宜去 “大伯母、三婶,你们都算错了!”杜梅冷眼看她们。 “哪里算错了,你一丫头片子懂什么!”周氏扭头瞪了她一眼。 “大伯家有4个男丁,我家有爹和小弟,三婶家也是2个,一共8个人平分23亩。”杜梅刚学的算术,正好派上用场。 “你弟那是个小不点。”周氏根本就没把这小娃娃算上。 “那也是杜家的男丁!”杜梅语气坚定。 “你爹都死了!”谢氏恼火地说。 “族长只说按男丁分。”杜梅咬重了“男丁”的音。 “死人不算。”周氏扬手一挥。 “大伯和三叔也会死,是不是到时再来重分?”杜梅寸步不让。 气急的周氏和谢氏,一听这话,算是逮着了杜梅的错处,两人一左一右同时向杜梅呼出了恶狠狠的巴掌。 第52章 用田换山林 “啊!”一片惊呼。许氏手里还抱着杜松,三个小的跟在身后。她们再也想不到,大伯母和三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杜梅! “住手!”杜世城心如死灰,这家要彻底散了! 然而,现实让周氏和谢氏失望了,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并没有落到杜梅的脸上。杜钟和杜树如救星般来了,父子俩一人擒住了一只胳膊。 杜钟是杜家的长工,主家要分家,他带着杜树来看看。若以后没有活做,他得趁现在农闲,早点找好下家,或者接一些短工的活计。没想到,这一进门就看见两个大人再打孩子,他忍不下,杜树更是忍不了。 “松手,你一个长工还敢抓着我!”周氏眼睛瞪大如牛,她拼命想挣脱杜钟的钳制。 “脏死了你,别碰我!”谢氏嫌恶地拿手帕拍杜树的手。 “族长?”杜钟也不理会周氏,扬声问。 “闹分家的,我见多了,还没分就动手的,不多见,动手打小辈的,更是少见!”杜怀炳沉下脸说。 “臭娘们,看把你给能的,你咋不上天呢!”大金面上挂不住,对周氏扬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杜钟见大金动手,他一撒手,退到一旁了。 周氏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立时就红了:“哇,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为了谁!……” “都是杜梅出口不逊,大过年的诅咒老大和三金!”谢氏虽惯与周氏作对,但此时却是同病相怜。 “是谁先不顾忌,把生生死死挂在嘴边上的!”三金回身,目光警告地说。 挨了打受了骂的妯娌俩,终于有点收敛,垂手站在一旁。 “每个男丁按三亩算,从我们老两口的名下拨一亩给他们兄弟分!”杜世城想到二金,心中大恸,若这儿子还在,恐怕这家又是另一番光景。 “那……”杜怀炳看着杜世城眼里的悲伤,他无能为力。 “那就这么定了,老两口4亩,大金家12亩,二金家6亩,三金家6亩。”杜怀炳能为他做的,就是快刀斩乱麻,干净利索地把事办了。 “旱地四亩,也没啥争的了,一家一亩,你们都没意见吧。”杜怀炳眼光扫了一圈。大金和三家都没出声。 “再有就是山林,你们看怎么分?”那片山林是一整片,也着实不好分。 山林下矗着二金的墓地,有二愣子的遭遇在前,又有杜栓三兄弟亲眼所见,而且杜柱为此还伤了脚,差点丢了小命,山林早已是周氏最深的忌讳。 谢氏本就胆小,年三十晚上吓得不轻,而且那片山林除了遍地黄土,就是阴森森的野竹林和杂树了。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的出产。 这妯娌俩有心不要这可怕之地,但又不想白便宜杜梅,所以她们只闷坐着,不出声。 “我愿意拿一亩田换那一整片山林!”杜梅见周氏和谢氏突然安静如鸡,不争不闹,她便开口说。 “啊!”杜梅的话一说出,在座的人都很惊讶。 “梅子,这可不能乱说,一会儿白纸黑字写下来,就不能反悔了!”杜怀炳赶忙出言制止,二金不在,这十来岁的女娃娃怎么能把二房撑住,想想可真让人揪心。 “嗳嗳嗳,话说出来了,就得兑现。既然梅子做了二房当家的,说的话就是一口唾沫一根钉!”周氏可不能放过这到嘴的肥肉。 “就是,就是,这山林少说也有十来亩,用一亩田换,上算着呢。”谢氏在一旁帮腔。 “梅子,你这样,外人该说我做叔的欺负你了。”三金不懂田地上的活,但见周氏一副天上掉馅饼的样子,就知杜梅吃亏了。 “三叔,没啥欺负不欺负的,我爹在那,我想要给他一个安逸的地方。”杜梅自然不敢把自己的计划露出一丝一毫来。 大金听了这话,心里羞愧,家里鸡飞狗跳地闹分家。要是二金知道了,必然不得安宁。 “这样也好,山林都归你,一亩田就放在你爷奶那吧。我们拿着也揪心。”大金开口道。 “你疯了,有田你不要!”周氏踢打大金。 “你再敢闹,看我不立时休了你,重娶他人!”大金一脚把周氏踹到地上,气哼哼地说。 杜栓把周氏扶了起来,她想着大金的话,立时像霜打的茄子,焉了。 谢氏眼看周氏挨打,她偷瞄三金,只见他的脸上一片厉色,也乖乖闭嘴不敢说话。 “这就算说妥了。待我写好了,摁了手印,就不能更改了。”杜怀炳一面在纸上刷刷地写,一面念叨。 刚好杜钟在这里,杜怀炳也让他摁了个印,算是见证人。 杜栓三兄弟趁杜怀炳还在写文书,转身拿上镰刀,直奔家里的田去了。 大房父子四人平日都下田下地干活,哪块田好,哪块地孬,心里清楚的很。他们沿路割了些柳枝当界桩,很快就把他们的12亩框起来了。 杜家的28亩田,有三亩薄田在鱼嘴口河滩旁,另25亩都是上好的水田,有18亩是祖上传下来的,整片的挨着。还有7亩是后来陆陆续续买的,有5亩一处的,还有2亩一处的。 杜栓抢先圈了祖产中的12亩,这里挨着河坝,浇灌最方便。 等杜怀炳带着杜钟来丈量土地的时候,就见三兄弟已经成犄角状,宣示主权了。 杜怀炳摇了摇头,大金将来会是怎样的境地,实难想象。 杜钟并不理睬,只按族长的吩咐,量出了准确的边界,钉下了桩。 余下的6亩,谢氏抢先要了。分田,原本该先是老人,然后再按长幼顺序,可大房开头就坏了规矩,谢氏跟着浑水摸鱼。 “让他们吧,不是还有一块整5亩的嘛。”杜世城实在没有心力了,他摇摇头。 最后,二房得了两亩好田,三亩薄田。 “这太不像话了,这三亩薄田怎么能全给二金家呢!”杜钟一边量,一边愤愤地说。 可这样分的田,杜梅很满意,她故意不争抢,是因为在她的计划里,以河滩为中心,山林、薄田,都是她想要的。 划分好田地归属,一行人回到杜家。只见家里仿佛被土匪洗劫一般。 大房二房田先量,男人们又跟着去量地。女人孩子就先回了家,二房是最后一处,杜梅本没有争的打算,也只她一个人去了,三个小的和母亲弟弟在家。 也不知道大房三房谁先动了手,开始抢夺厨房里的锅碗瓢盆,竹篮筛子。杜樱带着杜桃和杜桂,趁乱也抢了些。 再后来,大房拉了牛,三房牵了骡子。杜樱气得直哭,她们个矮,力气小,抢不到大牲口,只好把鸡苗鸭雏捉到屋里。 男人们回来,家里正在抢占房子,大房已经抢了牛棚、厨房、柴房,三房占着骡圈,磨房。杜樱和妹妹们一字排开,手拉手,站在二房屋旁的杂物间门前,一副誓死捍卫的表情。 杜世城一见这架势,怒极反笑:“抢得好,省得再分!” “爹、爹,他们瞎闹,不作数不作数。”大金和三金也实在看不下去。 “我和你娘老了,厨房留给我们,其他的,你们不是已经自行分好了!”杜世城眼皮也没抬说。 “各家还住各屋,中间砌起围墙来,在原来的围墙上,开个大门就行。”他不带波澜地又说。 想当初大金结婚,是杜家头件大事,样样都是好的,新房在东边。而轮到二金时,因为许氏是捡来的,杜家二老又偏疼小儿子,就把二房的新房放在西边。等三金结婚时,给的是家里的一间大屋。 杜怀炳事无巨细都一一登记在案,各房和杜钟都按了手印。 粮食都堆在杜世城和魏氏的房里,年前舂的米,榨的油,玉米碴、高粱米、红薯,统统拿出来按男丁分了。只有带壳稻谷和油菜籽暂时没有分。 周氏有心闹上一闹,一个死人和一个奶娃子,怎么能和四个壮劳力同等分粮食!但她看见大金向她投来的眼刀,一下就瑟缩了。 实物都分完了,就剩钱了。周氏和谢氏眼巴巴等着呢。 “钱,我和你娘也攒下一些,但现在还不是分的时候。你们各房也不缺钱,大金闲时都出去打短工,交给我们的也只是一部分。三金也不错,官府每年还补贴点秀才银,娘家又有租子收。”杜世城环顾了下。 他没提及二房,二金在时,每回打短工,交的钱都最多,年前挖河的工钱还有抚恤钱,都由管事交给他了。 他今天看杜梅做事稀里糊涂的样子,恐怕三个月就要揭不开锅了,他更是不能给她钱,由着她去败。 一听这话,周氏和谢氏,气得倒仰。她们盼着分家,说白了,不就是等着分白花花的银子嘛。这老谋深算的公爹,居然狠狠攥着钱不撒手,这还分个屁啊! 杜世城已经看穿了周氏谢氏不可靠,钱是人的胆,他得把钱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他年,等他们风烛残年,没有钱,谁肯侍奉床前,端水端尿? “爹,杜栓都18岁了,该说媳妇了,你知道,我们前段时间开销大。”周氏实在忍不住,她远远避着大金,对公爹说。 “爹,县城里的墨和宣纸都涨价了,我只能买最差的,马上过了年,杜杰私塾先生的束脩还没着落!”比哭穷,谢氏毫不含糊。 “从找媒人到操办婚礼,好歹要大半年时间,等你到五月间,把12亩麦子一卖,什么都有了!”杜世城回道。 “我看这墨也不差。另外,和先生好好说说,束脩缓到5月再交也不迟。”杜世城端起桌上的砚台看了看。 这真是当众打脸,周氏和谢氏被杜世城驳斥得无话可说,只得自个生闷气。 杜世城抬眼看看杜梅姐妹,他心里纳闷,这二房怎么不闹着分钱? 第53章 试水 “爹娘,你们和我们同住吧。说到底,分家只是权宜之计,哪能真的让老人单过?”谢氏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地说。 “是啊,爹娘,秀秀还是孝顺你们的,和我们过吧。”三金是幺儿,三十多年都在父母跟前,这突然事事都要自己拿主意,他实在头疼得很。 好你个谢妖精,你这哪是养老人,分明是想独吞家产!周氏气得脸色发青地想。 “爹娘,大金是老大,俗话说的好,养儿防老,你们该和我们大房一起过。”周氏脸疼身上疼,都是被大金打的,但大金是个榆木疙瘩脑袋,周氏再不开腔,恐怕金娃娃就要被谢氏抱走了。 “对的,对的,和我们过,田里地里的活,你们都不要插手,坐家里享福吧。”大金喜笑颜开地说。他心中暗忖,这女人啊,还是要打!打服了就听话懂礼了。 “大嫂,我家大金将来是要考举人的,杜杰也要考,两位老人跟着我们过,将来荣耀加身,才是真福气!”谢氏斜睨了周氏一眼。 “福气福气,有福就有气,慢不说,老三的举人猴年马月考得上,就眼巴前,你是让爹娘给你做伙计吧。田,你抢着好的了,我就问你,你会种吗?还不是劳动爹给你做牛做马!”周氏鼻孔里哼了一声。 “这话说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再说,杜钟不还在这嘛,我6亩田,一亩地都请他种。总不能主家分家,就撵长工走!”谢氏的话说得漂亮,暗中讽刺大房不给别人活路。 “老三家的,今儿说出大天去,都不能让爹娘跟你过!”周氏懒得和谢氏辩嘴,只一句话堵死了。 谢氏明白周氏的心思,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也瞒不了她。这样僵持下去,两家都落不到好处。 谢氏换了种语气:“大嫂,我知道你也想孝敬爹娘,但,哪叫三金要考举人呢,大老爷们都很看重孝道。虽说,我们分家是迫不得已,但要是让有心的人乱嚼了舌根,坏了前程,咱们一大家子都跟着蒙羞!” “你别来这套,我三个儿还没说媳妇呢,我这要落下恶媳妇的名声,谁还敢嫁到我家?你这不是坑我嘛!”周氏不吃她那套。 “要不要,我和你娘,一家一个啊。”杜世城一本正经地说。 “这……也行。”周氏暗喜。 “娘,你跟我们过!”谢氏立时来了精神。 “滚!统统给我滚!咳咳咳。”杜世城只觉一股热流直往头顶冲,他的眼睛都气红了。 看着公爹突然发怒,周氏和谢氏差点吓破了胆,她们踟蹰着往门边挪。 “世城,你莫把自己气坏了。”杜怀炳按着杜世城的肩膀,杜世城咳得佝偻着身子缩成一团。 “让老叔见笑了,我上辈子不知作了什么孽,摊上这帮没良心的兔崽子!”过了会儿,杜世城缓了回来,脸上的红潮也下去了。 “这事也差不了,我就回去了。”杜怀炳不想多留。 “老叔,留家里吃饭,忙了一上午了。”杜世城一把拉住他。 “算了,改天,你到我那来,咱们好好喝两盅。”杜怀炳婉拒。 看着一院子的狼藉,杜世城这才意识,今日已非昨日,这家散了!厨房里的锅碗瓢盆都被抢空了,拿什么招待客人? 杜世城愣神之际,杜怀炳已经越过他,回家去了。 大房三房的人也都讪讪然的各回各屋了。 “没什么事,我也回了。”杜钟一直抠食指上的红印泥,仿佛没了这红印泥,主家还是原来的主家。 “阿钟,你还来帮我。”杜世城眼见着杜怀炳走了,忙拉住杜钟。 “叔,你自个就5亩田,用不着我了。”杜钟的话越说越小。 同时种28亩,播种收割、施肥除草需要找一个长工,而5亩,只需要忙时雇个短工就行了。 “叔的身体不中了,田里就靠你了,工钱不会少。”杜世城心里觉得对不住杜钟。 “叔,这是说哪里话,我也就是有把子力气,您的难处,我明白。活我会干好,工钱该多少是多少。”杜钟是实诚人,他虽穷,却不弯脊梁。 “行,就照你说得办。”杜世城精神头实在不济,他拍拍杜钟,转身回里屋了。 “钟叔,我家的田也要麻烦你。”杜梅对杜钟开口道。 “嗳,你不说,我也会替你做的。只是,你刚才怎么也不争争,河滩上那三亩还不顶两亩的出产。”杜钟看着杜梅,叹了口气。 “钟叔,我想要那三亩。”杜梅平静地说。 “嗳,罢了,你是个孝顺孩子,钟叔会尽力把田里伺候好的。”杜钟往外走。 “梅子,你放心吧,还有我呢。”杜树跟在后头说。 慌乱如打仗般的一上午过去了,院里人都走光了,只有几片黄叶子在地上孤零零躺着,一片寂寥。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此时在正午的阳光下,却像被抽了精气神,显得异常悲伤愁苦。 杜梅姐妹在厨房做惯的,抢东西也很明确,基本是一应俱全。这会儿在她们屋里,杜樱已经熬好了一锅玉米粥,摊了几个高粱饼,就着小咸菜,热热乎乎吃喝起来了。 杜松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和姐姐们同时在一起,他非常兴奋,不哭不闹也不睡,只瞪着眼左看看右瞅瞅。 三房屋里本就有小灶,现在可以明目张胆地做吃食,谢氏不知多高兴。她中午做的是细白面鸡蛋疙瘩汤,每人碗里卧着个白盈盈的水煮蛋,一咬,鲜美的蛋黄就流了出来,别提多美了。 杜世城独自睡下了,魏氏在厨房里做午饭,焖红薯。平日里做一大家子饭惯了,现在只做两个人的,她拿的红薯有点多,但她没心思想这些,只坐在灶膛前抹眼泪。 大房屋里则是一片混乱,三兄弟抢的东西虽多,可没有烧火的炉子,也没有吃饭的筷子。看着粮食,却没法弄熟了吃。 “你去厨房看看。”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周氏催促大金。 “我不去,要去你去!”大金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 这女人处心积虑地和老三家抢爹妈,不是为了孝顺,而是为了老人手里的银钱,他还出头为她说好话,爹妈怕是也恼他了。 “我去,就我去,等会儿,你别吃!”周氏气鼓鼓地走到厨房。 “娘,我帮你。”周氏一眼看见魏氏坐在灶间抹眼泪,她忙笑眯眯地说。 “不需要,你来干什么?”魏氏的眼睛有点肿,但她的声音却异常冷静。 “这不,我屋里没炉子,烧不起来,我想用下大灶。”周氏赔笑道。 “你用吧,用完收拾干净。”魏氏见锅里的水烧开了,撤了火,让红薯慢慢焖着。她回自个屋看看杜世城。 周氏熬了粥,闻到魏氏锅里的红薯滋味,忍不住,揭开看了看。她一见有小半锅,就偷拿了几个揣到怀里。 对付着吃了饭,周氏立马去找村里的于瓦匠来砌大灶。 因为是过年期间,于瓦匠还没出去找活,他答应明天一早到杜家来。 返回厨房的魏氏,一看红薯少了,她心里明镜似的。但她顾念着杜世城的身体,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把煮熟的红薯,都装在篮子里,拿回屋里去了。 “娘,我想在河滩上养鸭子。”吃了饭,杜梅语调轻松地对许氏说。 “大姐,那得圈多大啊?”杜樱惊讶。家里的鸭子就是另圈了地,不能和鸡养在一处。 “我不圈,就放养在鱼嘴口里。”杜梅笑着说。 “那还不淹死了!”杜桃一脸惊诧。 “鸭子会游水的!”杜梅刮了下她的鼻子。 “这怎么可能,谁也没见过鸭子游水,老祖宗传下来,都是这么养的。”杜樱一脸怀疑。 “我们试一下,不就行了。”杜桂人小鬼大,屋里现有10只鸭雏。 这些日子,家里的事情接二连三,这些买了十多天的鸭苗,都是三个小的照顾,现在黄绒毛已经褪了,长出了灰白小毛,个头也有成人拳头般大了。 “好啊。”杜梅心里也很想验证一下,梦里的事,在大顺朝是不是也是可行的。 “带哪只呢?”杜桂皱眉问。 “带这只吧。”杜梅说。 杜梅喂得少,其他的鸭子看见她的手,直往后缩。只有一只纯白的鸭子,个头比其他几只略大,伸出的喙如同小铲子,啄着她的手心。杜梅心中一动,这就是那天买鸭苗时,自己要的那只啊。 吃了饭,杜梅把小白鸭和一只小灰鸭放在篮子里,上面盖块布,四人匆匆去了河滩。许氏也不管束她们,由着她们胡闹。 两只鸭子先还有点胆怯,待杜梅把水浇到它们身上时,它们本能地一甩脑袋,水珠从它们宛如蓑衣般的羽毛上滑过,一点水泽都没留下。 大概是适应了,两只小鸭子,用脚掌划水,让身体漂浮在水面上。过不了一会儿,小白鸭居然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去了。 “啊!它不是淹死了吧。”杜桃叫道。 “不会吧。”杜梅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刚开始不是游得挺好的嘛。 “噗通。”小白鸭突然在不远处冒了出来,嘴角还露着一条挣扎的小泥鳅尾巴! “看,它会捉鱼吃!”杜樱叫道,这完全是出乎意料的惊喜。 看来梦里说的,在大顺朝也行得通,杜梅心里暗暗高兴。 两只鸭子玩开心了,在水里表演各种动作,扎猛子、剔羽毛、假寐,眼见着,都过去大半个时辰了,就是不肯上岸。 第54章 开工搭鸭棚 杜梅姐妹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大声叫、芦竿撵,土块哄,这两家伙就是优哉游哉,真气人! 杜梅吹了声口哨,这是喂食时常用的。只见小白鸭仰起头,侧耳听,像得了命令似的,径直往声音处游去,小灰鸭亦步亦趋地跟在它后面。 有门!杜梅口哨一阵阵吹,脚步一步步退。终于,两只鸭子循着声上了岸。在河滩上捉它们,太容易不过了。 “瞧你挺机灵的,就叫大白吧。”杜梅一把抓住了小白鸭,摸摸它的小脑袋。大白也不惧她,小铲子似的嘴巴在她手上一阵啄。痒得杜梅咯咯笑。 姐妹四个仿佛得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路笑而不语。脚底生风地回到家,见到母亲,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地说给她听。说到有趣的地方,娘几个一阵笑。 “梅子,你想做啥,就做啥。娘还能绣,咱娘几个,保准会有好日子过的。”许氏慈爱地看看围在她身边的女儿们。 说干就要干起来,趁年里村上人都还没出去打工,杜梅打算在河滩上先把鸭棚支起来。这些都是男人的活,杜家锁是个木匠,找他正合适,再请杜钟和杜树来帮忙。 杜家锁这日正在家拾掇家伙什,斧头、刨子、锯子该磨磨,该上油上油。杜梅就在这时到了他家。 方氏热情地迎上来:“梅子,家里是不是短点什么?” 村里人都知道杜世城家,这几日闹得阵仗不小,两个老的还在,就突然把田地分了,家里更是像进了土匪,大到屋子,小到碗盆,都瓜分殆尽。 村里闲言碎语不断,有看笑话的,也有同情的。杜家锁和二金关系铁,方氏更与许氏交好。她见杜梅上门,第一反应就是,二房抢不过大房三房,家里为难了。 “不是,不是,谢谢方婶,我是来请家锁叔帮忙的。”杜梅连连摆手,笑着说。 “没问题,你叔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家里缺桌子还是差凳子,我家里还有几根好木头呢。”方氏是爽快的人,她对人是实心实意的好。 “我想请家锁叔到河滩上帮我搭个鸭棚。”既然已经决定要做,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杜梅实言相告。 “啥?鸭棚?”方氏一脸不可置信。 “我想着该和牛棚差不多。”杜梅坚定地点点头。 “梅子,搭个棚子是小事,你这是准备做啥?”杜家锁丢下手中的活计,擦擦手,正色地看着杜梅。 二金匆匆走了,这家里狠心地把孤儿寡母分了出去,得的又都是另两房挑剩下的薄田烂地。杜梅小小年纪就当家,他杜家锁自然要帮衬着,不能出一丁点纰漏。 “我想养鸭……”杜梅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杜家锁和方氏也同样不相信鸭子会游水,杜梅又把实验说了。 杜梅说得口干舌燥,杜家锁和方氏将信将疑。 “家锁叔,你就帮我一次吧。”杜梅的大眼睛里满是哀求。 “搭个棚也不费事,老祖上,也没说不能放养。若行呢,咱就干对了,要不行,算活拉倒!”方氏拍了下桌子,算是应下了。 “梅子,河滩虽是个野滩,不是啥正经田地,但还是该和族长说一下,免得一些人到时瞎哔哔。”杜家锁毕竟是个男人,考虑周详。这事,若不成,大不了给人看笑话,若成了,不知道招多少人嫉妒,到时就被动了。 “嗳,我这就去说。”杜梅见杜家锁答应了,心里高兴,转身就要走。 “等我换件衣服,我同你一起去。”杜家锁不放心,担心杜怀炳不相信杜梅说的话。他去了,也算是个担保。 两人一前一后往杜怀炳家去,路上刚巧遇见杜钟。 “你们俩,哪去?”杜钟见他们俩一起走,心里疑惑,料定有什么事。 “钟叔,明儿,我能请你帮忙吗?”杜梅见四下无人,便问道。 “我又没啥亲戚走,你有事言语,别客气。”杜钟连问都没问就答应了。 “你知道啥事不,应得倒爽快!”杜家锁笑着对杜钟说。 “小孩子家,能有啥事?啥事,我也给她办喽!”杜钟亦笑。 “那就一起到族长家说去。”杜家锁拉他。 “啥了不起的事,还要和族长说,家里又闹啦?”杜钟压低了声音问。 杜家锁笑而不答,杜钟也不好在人来人往的路上追问。 “啥玩意儿?养鸭?”杜怀炳听完杜梅说的话,他一时接受不了。 屋里一片寂静,杜家锁自己也没整明白,虽附和着说了两句,到底心里没底,杜钟听得云里雾里,只有杜梅一直坚持自己的想法。 杜怀炳吧嗒吧嗒抽烟,拿眼瞅着杜梅。他心里慢慢琢磨,昨儿就该看出些端倪才是。 起先这丫头硬要用田换山林,当时劝都劝不住,后来分那三亩薄田给她,依她的性子,居然没闹。今日看来,这是心里盘算好了的。 二金不在,这丫头看着也是个机灵的,养几只鸭子也折不了什么本,且由着她闹闹。吃了败仗,就安心了。 杜怀炳想定,开口道:“河滩也不是哪家的,在杜家沟地界上,我还能做这主,你要折腾,就可劲折腾吧。只以后,忙不赢,可别哭!” “谢谢族长。”杜梅看着杜怀炳沉思,心里直打鼓,脑子里还琢磨着说辞。突然听他答应了,心中大喜过望。 “去吧,去吧。”杜怀炳挥挥手。这家分的,都把个女孩子逼出来做事。 “她一个女娃娃不知天高地厚,你俩多照应着点。”杜怀炳对着杜家锁和杜钟叮嘱了一番。 “嗳。”杜家锁和杜钟相互看看,应下了。这丫头人小鬼大,主意多着呢。帮着做事可以,想让她,不做她想做的事,现在恐怕难了。 出了族长家,杜梅和杜家锁杜钟直奔河滩,选定搭棚的位置,又探讨了下把棚搭成什么样子比较好。杜家锁和杜钟是成年人,杜梅多听少说,偶尔也提提自己的看法。 搭棚对杜家锁这个木匠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先砍些树来做周围的支撑,顶上铺芦苇席和菖蒲,四周为了防风也要围上芦苇。另外搭个人住的棚,这就比较讲究点,却也不在话下。 三人说好明早就动手,两个大叔在山林里砍些杂树,杜梅姐妹负责割芦苇和菖蒲。 杜梅回到家中,难抑心里的兴奋之情,和母亲妹妹们又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三个小的,都对明天去河滩上跃跃欲试。 “桃子,明天到张屠夫家割2斤五花肉,再看着买些其他的,你和小妹在家做饭,家锁叔和钟叔给我们帮忙,总不好叫人家,回家吃饭。”杜梅从墙角挖出手帕,数了20文钱给杜桃。 “嗳。”杜桃仔细把钱收好。 这一夜,杜梅睡得踏实,一觉醒来,天色微亮。 囫囵吃了早饭,杜梅和杜樱踏着晨曦往河滩上去。 河滩上没有被烧焦的另一头,已经有一排排被割倒的芦苇和蒲草,整齐地铺在地上。 一个黑影闪电般向杜梅飞奔过来,黑妞一下子扑到她怀里,黑妞长大长高了,它站起来已经和杜梅齐肩了。 “梅子、樱子,你们来啦。”杜树从芦苇后面探出头来。 “树哥,你来得真早,你吃早饭了吗?我兜里有红薯呢。”杜樱笑着问他,杜梅也冲他笑。 “在家吃了。”杜树回身。 杜樱很自然地和他站一排,两人一左一右开始挥动镰刀。 “自个玩去。”杜梅拍拍黑妞的头。她走到另一片地方,刷刷地弯腰干起来。 “树,粥搁这了,趁热吃。”杜钟把一碗粥送到河滩上。 这时,杜家锁也扛着大大小小的家伙什来了,他俩攥着斧子结伴往山林里去了。 “咦,你没吃饭啊!别干了,快来吃吧。”杜梅心里感动,忙催促他。 “我吃了,吃了两饼子呢。”杜树脸涨得通红,他早上等不及他爹煮粥,就热水吞了昨天的饼子。这会儿说起来,倒像是故意卖乖了。 杜树三口两口吃了粥,杜樱又硬塞给他一个红薯,直吃得他打了饱嗝。 河滩上的芦苇和蒲草原被杜钟父子割了一些,后来又被火烧了大片,仨人说说笑笑就把剩下的都割了。 河滩上一下子空旷起来,远远地看见阳光在射山湖上跳跃。就想杜梅此时,心里燃着的那一小撮火苗。 杜家锁和杜钟在山林深处,合力放倒了几棵手腕粗的杂树,又砍了些细的,把枝枝丫丫都修理了,反正整片山林都是杜梅家的,挑几棵直溜的搭棚,还是能选得出来的。 看见杜家锁和杜钟往河滩上拖树,杜梅三个也上去帮忙,粗的拿不动,就拿细的,再不济,就两人抬。 这边河滩上干得热火朝天,家里也是热闹非凡。 周氏一早起来,打发大金父子去挑黄泥,她自己把柴房收拾出来,等着于瓦匠上门来垒大灶。 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正等得心焦的周氏,就见谢氏和于瓦匠一前一后地来了。 “于瓦匠,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周氏一肚子不高兴。 “他是我请来砌围墙的,关你什么事?”谢氏瞪了周氏一眼。 “哎,谢狐狸,你别穷来劲啊,我昨儿就和他说好了的。你说,是不是?”周氏气得只差把手指头,戳到于瓦匠的脸上了。 “不要笑死人了,大洋马,你没砖没泥的,让人家拿什么垒!”谢氏叉着腰,鼻子里哼了一声。 “好了,二位姑奶奶,你们自家人,闹什么不打紧,不要让我夹在中间难做!”于瓦匠掉头就想走,村里只有他这一个瓦匠,要找另一个要去河对岸的陈钱村了。 “哎,别走别走,我家的泥胚马上就送来了,只半天工夫就能砌好。”谢氏拦着不让走。 “我家大金马上就回了,要不了半日就能得。”周氏也不让他走。 于瓦匠气得蹲在地上,心里暗骂自己,见钱眼开吧,这下白瞎在这了! 第55章 街头遇兄弟 江陵城里依然是飞花着锦般的热闹,今日已是初七,年假早已结束,可同僚之间的走动,还在继续,醉仙楼日日迎来送往,高朋满座。 楚霖这几日,心中烦闷,燕王府到处张灯结彩,布置得喜气洋洋。太后宫里一天不知要来几回人,尽送些玉石珊瑚,古董字画,又或者奇花异草,灵鸟小兽,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述说,他的婚期,近了。 这日,太后娘娘命郭公公在殿外候着下了早朝的楚霖。 “燕王,太后娘娘请您过去。”郭公公弯腰行礼道。 “母后说什么事了吗?”楚霖边走边问。 “娘娘没说,总不过是您的喜事。”郭公公跟着太后有年月了,看着她整日为这小儿子的婚事忙忙碌碌,也着实为她高兴。 泰和殿内,宋贵妃正陪着太后娘娘闲聊。 “给母后请安。”楚霖撩袍拜倒。 “给贵妃娘娘请安。”楚霖依礼一拜。 “给燕王爷请安。”宋贵妃忙起身,盈盈还礼。 楚霖坐在下首,玲珑用描金花盏送来云雾香茗,琳琅用托盘另端来四样点心,金丝酥、核桃脆、咸奶酪、盐渍梅。 “霖儿,明日就是你的大婚。哀家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他日,见着你父王也有交代了。”太后说着,眼中泛起红潮来。 “母后金安,儿臣惶恐,还望母后多多保重凤体安康。”楚霖慌忙站起来,一揖到地。 “太后娘娘,燕王青春年少,您就瞧好吧,三年抱俩。到时啊,您都没工夫搭理臣妾呢。”宋贵妃翘着涂着蔻丹的兰花指,掩帕娇笑。 “也就你能逗我开心。”太后转悲为喜。用绣金丝帕按了下眼角。 宋贵妃身上有一种香,初闻,淡雅别致。在熏笼热气加持下,愈加明显,渐渐散发出木樨的浓郁香甜味来。 “这就是你新研制的香?确实与众不同。”太后深嗅了一下。 “太后娘娘见笑了,燕王府里应有尽有。我只有这一点粗鄙的香料,送给未来的燕王妃,聊表心意。”宋贵妃招手,她的宫女捧上来一个精致的掐丝珐琅彩的小罐。 楚霖并不识得什么香料,但贵妃赏赐,断是不能推辞的,他起身致谢,收入袖中。 “我听说,你与巡京营里的四个小子结为兄弟了?”太后笑眯眯地问。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宋贵妃,连着数日到泰和殿来,太后岂有不明之理? 宋贵妃闻得此言,脸色陡变,立时跪伏在地:“太后娘娘,臣妾胞弟酒后失仪,犯上忤逆。恳请太后念他年幼无知,多加宽恕。” 楚霖亦跪下:“母后恕罪,是儿臣要与他们结拜。儿臣既领了巡京营,就与他们有袍泽之谊。若他日,为大顺朝出生入死,还有这帮兄弟肝胆相照!” “起来,起来。哀家老了,却还没有糊涂。哪里就要问罪了,看把你们一个个吓的!”太后摆摆手。 玲珑和琳琅上前搀扶,楚霖倒好,宋贵妃却是脸色苍白,虚脱了般,颤颤巍巍被扶到椅子上坐下。 “犹记当年,高祖皇帝与哀家父亲、辅国大将军、老侯爷不分年纪,不论出身,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这才如虎添翼,荡平敌寇,得了江山,建立了大顺王朝。”太后回忆起那些金戈铁马的岁月,脸上带着笑。 “儿臣明白,儿臣虽不及高祖皇帝万一,但与兄弟们誓为大顺朝守土卫国!”楚霖朗声道。 “霖儿聪慧,哀家自然放心,吃点点心,都是你喜爱的,咸口。”太后抬手道。 楚霖拈了块金丝酥,他上次不过吃了块核桃脆饼,太后身边的人都记下了,他心中骇然。他便不敢拿那核桃脆,随手另拿了一块。 又坐了片刻,叙了会儿家常。不过是太后殷殷叮嘱,大婚后要善待苏慕云,新婚夫妇多进宫走动云云。 宋贵妃神色恢复如常,便先告辞扶着宫人离开了。 楚霖留在暖阁里,陪太后用了午膳,又说了些体己话。等她休息了,才安然离开。 紫寰殿中 “如何?”一道威严的声音。 “据报,九王爷是念及同袍之谊,才与那四子结拜的。”李公公的声音。 “还说什么了?太后什么态度?”声音缓和了些。 “太后并未责罚,只说了高祖皇帝当年结拜的事。九王爷发誓,定会保卫大顺王朝。”李公公唯唯诺诺。 “嗯,你下去吧。”话毕,针落可闻,再无声音。 “吱呀”,沉重的殿门打开了,泻进些许阳光,却照不到朱案龙椅和那个人身上。李公公出门转身,把殿门合上了,隔绝了那一丝丝暖意温情。 “母后,你到底更偏疼老九,连当年之殇都不顾了!老九,我倒要看你,如何护卫大顺王朝!”一只金盏摔在红底富贵牡丹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青色的茶汁晕染了朱红。 楚霖打马长街,慢慢往燕王府走。他在心里把入宫之事,翻来覆去想了想,唯恐遗漏任何细节。 太后不是为了婚事才找他,贵妃也似特意在等他,难道当真都是为了他与京城四少结拜的事吗?想着贵妃的脸色,难道这事已经严重到这般田地了? “嗳,三哥!”楚霖神思不属,却猛听后面传来惊喜的喊声。 楚霖拨转马头,只见鲜衣怒马的三人并肩而立。正中间宋少淮,左手铁黎,右手袁瑾年。 宋少淮永远是最显眼的一个,他穿着红色绣缠枝花纹的锦衣,身上环佩叮当,纨绔气质尽显。胯下的踏雪,全身黑青色毛发,唯有四蹄雪白。 铁黎依旧是玄色暗纹袍,腰间不佩任何饰品。他的衣服大都是是黑色的,一是显瘦,二是耐脏。但他的坐骑却是匹通体雪白的梨花马,体型庞大,这一黑一白,配得刚刚好。 袁瑾年身着鸦青色虎纹盘云窄袖长袍,腰间只有一穗,别无他物,显得干净利索。他骑的黄膘马,毛色油光锃亮,额间一点白。 “呆子,不可在街上这样喊!”宋少淮压低声音说。 他的亲姐姐,宋贵妃早已派人来训诫过他,父亲也与他说明厉害,老祖宗更是哄着他,他不得不顾忌些。 “哦。”铁黎后知后觉地捂住嘴巴。 “燕王。”三人打马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 “免了,你们这是到哪里去?”楚霖问。 “今日休沐,我们想去江边喝鱼汤。”铁黎扬声道。 “嘿嘿,天天荤膻进得太多,今日想改清淡口味。你要不要一起?”宋少淮笑道。 “王爷哪里有空?明日就是好日子了。”袁瑾年拉拉宋少淮,没见苏默天整日在家打理,没工夫出门吗? “也好,待我回家换下朝服。半个时辰后,西城门见。”楚霖一夹马腹,墨云四蹄如云跑开了。 楚霖居然答应了,这令宋少淮多少有点吃惊。三人面面相觑,齐辔向城门慢慢踱去。 燕王果然守约,正当三人引颈期待时,楚霖远远来了。他换了天幕蓝凌云窄袖蜀锦袍,腰间别着碧玉箫。及到近处,发现黑豹也跟着来了。 “如意和吉安在家忙得团团转,一般下人,不敢靠近黑豹,这几日憋屈坏了,我带它出来跑跑。”楚霖用马鞭点了下黑豹的脑袋,黑豹一口咬住了。不过它知道主人是与它玩闹,所以并不下牙咬坏。 四人出了城门,纵马驰骋,黑豹亦不落于后。不消一刻钟,就到了江边。 这里也有一处醉仙楼,是城里的分店。因为宋少淮本就是临时起意,更不知道楚霖也会来,所以店中并没有清场。 门口迎客的小二,最有眼力见,见这四人衣冠楚楚,相貌堂堂,连马都是一等一的宝马良驹,更不要说那只威风凛凛皮光毛亮的大黑狗。他忙喜笑颜开地将他们引进店里,让人将马牵到后面马厩去。 “燕王,您稍待,我这就去跟掌柜的说,让他清场。”宋少淮见店里人声鼎沸,三教九流混杂。他赶忙附耳说。 “不必,现下是年节,与民同乐,也不失为种乐趣。何况,此地不是京城,没有那么多人识得我们。”楚霖拾阶而上,脸上一派轻松。 宋少淮听楚霖这样说,心中一想,也对。这一行四人,若真要与人打起来,恐怕他才是最需要保护的那一个。 四人拐角上了楼,黑豹紧随其后,楼上早有小二在雅间门口笑脸相迎。 “叫你们掌柜的来。”宋少淮错身时对小二说。 “几位爷,有什么吩咐?”不大工夫,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胖子就进来了。 “眼瞎啊,我,你都不认识!”宋少淮眼睛一瞪。 胖掌故一脸无辜:“小的,刚来月余,敢问这位爷怎么称呼?” “他姓宋。”袁瑾年看不去,宋少淮这种跋扈劲,以为全天下人都该认识他似的。 “啊,啊。小人眼拙,该死,该死。”胖掌柜再不认人,还是知道自己东家的,看宋少淮一身金贵,除了江陵城宋家,还能有谁敢在醉仙楼说自己姓宋! “别整天死啊活的,开门做生意,图个吉利!快去上菜,紧好的上。快去快去。”宋少淮不耐烦地摆摆手。 “等等,先泡壶好茶来。”宋少淮追了一句。 “好,好,稍待,稍待。”胖掌柜抹了把额上的汗,点头哈腰的出去了。 看宋少淮一副东家的架势,袁瑾年和铁黎憋着笑,差点憋出内伤来。 有小二进来,泡了壶石峰龙井,宋少淮自己尝了一杯,虽不比中书令府的,恐怕在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燕王,你将就喝一杯粗茶。”宋少淮亲自给楚霖倒了一杯,瑾年和铁黎也不客气,自取茶来饮。 不一会儿工夫,菜流水般上来了,炸虾球、烤鲜贝、糟鲥鱼、五香鳜鱼、鱼翅蟹黄羹、鳗鱼鱼圆、白扒鱼唇、桂花鱼丸、姜汁鱼片、还有许多新鲜的配菜。 最后两个伙计抬上来一个热气腾腾的铜炉子。 第56章 射乌山遇险 这铜炉,底下烧着银炭,烟气从中间抽走,一周围是鱼骨和鱼皮熬的浓汤,雪白如牛乳。此时正咕咕地冒着烟,鱼香四溢。 胖掌柜亲自送来了四坛十年陈蓬莱春,这是醉仙楼自家酒坊酿的酒,也是醉仙楼的招牌酒。这酒入口绵软,回味甘甜,只后劲极大。不然,也不能醉倒神仙。 四人落座,宋少淮最是吃喝玩乐的行家里手,就见他搛起切得薄如蝉翼,颤颤巍巍的透明鱼片,在那浓汤滚水里,微微摇晃三两下,鱼片瞬时变色。 他快速提筷,将鱼片裹蘸上白瓷碟里的酱料,一口吞了。因为烫,嘴里直抽气,还不忘感慨:“哈,人间美味啊。” 楚霖从来没吃过这种做法的食物,瑾年和铁黎也是第一次,他们看着宋少淮,照他的样子一尝,美味,果然妙不可言! 一时间,其他的热菜都成了配菜。只这鱼火锅,汤加了两三回,装鱼丸和生鱼片的碟子撤了好几次。 “老三,明日你大婚,今日我们不醉……不归!”酒酣耳热,宋少淮早把白天的规矩丢到脑后去了,他揽着楚霖的肩膀说。 “二哥,燕王成了亲,就不能和我们一起喝酒了?”铁黎最小,他反问道。 “你懂个屁啊,有了女人,TMD,哪还有自由!”宋少淮仰脖又灌了一口,打了个饱嗝。 “你那凤仙又给你出难题了?”袁瑾年戏谑道。 “可不是,这几日,也不知着了什么疯魔,日日催我赎她。”宋少淮郁闷地说。 “怎么,宋大公子,还差钱啊!”楚霖酒意微醺地笑。 “钱倒不是问题,可我怎么安置她呢?在怡红院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在江陵城,唾沫星子淹死人呢。”宋少淮这番话从未对人说过,今日不知是酒后吐真言,还是借酒浇愁。 “何必非在江陵城?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楚霖伸箸搛菜。 “嗳,老三,你就是我的福星。对啊,何必非在江陵城!”宋少淮面红眼赤,兴奋地站起来走动。 黑豹正趴着撕扯鸡肉,它抬头看了眼宋少淮,一脸嫌弃的模样。 “那你再帮哥哥想想,安在哪好呢?”宋少淮觍着脸问楚霖。 “清河县。”楚霖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清河县?清河县好!”宋少淮哈哈大笑。 瑾年和铁黎被他的酒后醉态,弄得哭笑不得。 “干了这碗,咱们回去了!”宋少淮已经醉得七八分,衣襟上洒的都是酒。 将宋少淮扶上马背,他连缰绳都握不住,只知傻笑,这时才知醉仙楼的蓬莱春,果然厉害。 无法,袁瑾年只得和宋少淮共乘一骑,铁黎骑马牵着踏雪。 “兄弟,送我到凤仙那里去!”宋少淮说完这句话就打起呼来。 楚霖三人相视而笑。他三人虽比宋少淮强些,但因带着这个累赘,也只能勒马缓缓前行,酉时初进了西城门,街面上时有巡京营的军士列队巡查。 因瑾年和铁黎要送宋少淮和踏雪去怡红院,楚霖堂堂皇室断不能去那种烟花柳巷,有辱身份。于是,他们就在街上挥手告别。 蓬莱春的酒劲一阵阵上涌,楚霖似醉微醺,在大街之上信马由缰,黑豹在他身侧缓缓而行。路人见这一人一马一狗,俱是个中极品,无不啧啧称奇。 楚霖回味宋少淮的话,他虽是个纨绔,却不是个无赖,纵使喜欢的是个青楼女子,他亦有情有义。 自由,过了今夜,他也将没有了。楚霖心中隐隐作痛,他的脑海里莫名闪现射乌山温泉池里的女孩,澄净的眼,瓷白的背,小巧的足。 酒意翻滚,“驾”楚霖一夹马腹,墨云四蹄如风,风驰电掣,黑豹亦如箭般飞奔。 屋脊之上,一个绯衣男子正在独酌,见楚霖突然狂奔而去,他的桃花眼上挑,嘴角一弯,梨涡浅现,只听他轻言一声:“这家伙甚是有趣!” 转瞬,这男人抛杯弃盏,翩跹若一缕红霞,越墙过屋,飞速追赶而去。 东城门口,守门人远远地见一骑黑尘卷土而来,立刻疏散不多的行人,大开城门。黑骑未做停留,眨眼间,穿城而过。 “这哪个啊?这么牛B!”一个新当值的守卫问。 “你不认得当今圣上,不打紧,因为圣上也不认得你。你不认得燕王,就说不过去了,他说不定认得你呢。”另一个守卫啧啧地说。 “乖乖隆里咚,这黑马黑狗,来斯一B!”这新当值的一口土话,说得贼溜。 “挨摆的嘛,硬铮(音恩正)!”完了,另一个守卫也被这家伙带跑边了。 楚霖策马狂奔大半个时辰,山风渐冷,夜幕降临,半弯残月挂上了树梢。 入了射乌山,楚霖勒住墨云,黑豹站与身侧。许是近乡情怯,风吹去了些许酒热,他只定定看着,并没有举步前行。 墨云鼻息粗重,躁动不安,四蹄不停刨地。楚霖疑惑地翻身下马,探手抚摸它的脖子,触手处大汗淋漓。 墨云是日行千里的宝马,又正是壮年,不要说跑一两个时辰,就是跑上一整天,也不会是这样的状态。 “扑通、扑通。”一股恶臭味弥漫开来。 楚霖转头去看,只见墨云拉稀了! 墨云在燕王府可算得上是半个主子,是有专人喂养打理的,食料更是府田中精挑细选的。 瞧今日这个情形,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在它的草料中做了手脚。楚霖一时不能分辨,墨云是在何处被喂了巴豆,是在燕王府,还是在皇宫,更或者是在江边的醉仙楼? 墨云腹泻不止,楚霖调转马头。就算回不了江陵城,到了清河县,也能救治墨云。 无论墨云在哪里中了黑手,敌人的目标都是楚霖! 耳边鬓发微动,空气中有箭矢破风之声。楚霖是和兄弟们出去吃鱼喝酒的,一念之间,出城至此,身边根本未带任何兵器。 他来不及多想,拔出腰间碧玉箫。挽出一朵碧绿的剑花,护住周身。“当当当”金玉之声频传,几只白羽跌落在他脚下的地上。 “来者何人?”楚霖持萧高声质问。 “你无需知道!”一道阴冷的声音。 仿佛是从夜色中挤出来似的,五个黑衣蒙面人手里拿着泛着白光的刀,出现在一丈之外,他们身上都背着弓箭,箭囊中露出满满的白羽。 “想我楚霖,做人光明正大,行事磊落坦荡。不知几位,今日所为何事?”楚霖冷眼看去,并不识得这些人。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休要废话,纳命来吧。”为首之人话音刚落。旁边一人已经迫不及待欺身上前。 “铿铿亢亢。”铁器与玉器交锋,居然婉转悠扬,减弱了现实中争斗的凶险。 对方是个三十来岁精壮的汉子,使得是3尺长刀,刀锋极其锋利,身边拇指粗的树枝直接削断。 而楚霖用的萧,无刃不说,还短,自保尚可,要想取胜,绝非易事。 楚霖尽量避其刀锋,战得很苦。他心中暗忖,若这样打下去,这五人轮流上,他不被杀死也会被累死。此战,必须智取夺刀。 计上心来,楚霖在周旋中,假装脚步踉跄,卖了个破绽。男子果然上当,一刀朝他劈来,楚霖不躲反迎,一萧顶住他的喉咙。 男子刀式未老,却反悔不济,就在楚霖顶碎他喉节之际,他翻劈为斩,将楚霖左肩往胸拉开了一道大口子。 虽那男人死前临时改式,力道减弱,可楚霖身上只穿着寻常锦袍,血肉之躯,哪禁得住这么快的刀,立时血如泉涌。 楚霖不顾伤势,从男子尸体上夺过刀,紧握在手。血腥之气弥漫,刺激地黑豹低沉咆哮。 对面四人俱是一惊,面面相觑。明明是他们一方站上风,怎么转瞬之间,老二就死了! 楚霖看着面前的架势,必然免不了一场恶战,墨云若是好好的,突出包围不成问题,可它伤了,在这里反而成了牵挂。 他后退半步,轻声对墨云说:“回去!” 墨云从鼻子里呼出一股大大的热气回应他,半步也不动。 “回去,找赵吉安来!”楚霖耐心说。在楚霖心里,墨云与黑豹也是他的兄弟。 对面人已经按耐不住,为首之人大呼:“他已经伤了,兄弟们一起上!” 四人举着刀,向楚霖冲来。月光照在刀上,反射出阴冷的光。 墨云后蹄刨地,突然发力朝四人冲刺而去。 “墨云!”楚霖惊呼。 只在一息之间,墨云前蹄直接踢翻迎面之人,碗口大的蹄子踏碎了他的胸骨,当场毙命。 “四哥!”老四旁边的人被突如其来地攻击吓得惊呼,本能地举刀就砍! 墨云扬起后蹄飞踢,将那人蹬倒,头也不回地狂奔而走。 “救我,大哥!”被踢的人尚能言语。 为首之人上前把脉,五内俱碎。 “老五,好走,你的仇,大哥替你报!”随即一刀刺入他的心脏。 只一瞬间,五人只剩二人。血腥之气令人作呕,附近林中鸟兽都已逃之夭夭。 楚霖眼见墨云蹬翻两人,远遁。他便带着黑豹往射乌山深处跑,那里他更熟悉。 老大和老三转身不见了楚霖,循着血味奋身来追。 老三与老大相隔三五步远,楚霖从树上悄无声息的跃下,一滴血比他人的速度更快,吧嗒落在老三握刀的手背上。他本能的向上招架,却还是迟了,楚霖的刀砍中了他的肩膀。 老大听见老三的惊呼,立刻跑来解救,楚霖一拳难敌双掌,左肩血流不止,渐渐不支。这边刚将老三隔开,老大的刀却已到面门。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在周围狂吠的黑豹瞅准机会,一把扑倒老三,歪头一口咬断了他的喉咙。 无人察觉,空中一道红霞诡异飘过。老大的刀不知怎地,突然中途受挫,楚霖堪堪避开。 初尝人血的黑豹,兴奋异常。战况立时扭转,老大终究敌不过一人一犬,一命归西,找他的兄弟们去了。 楚霖失血过多,脚步踉跄,意识飘忽,他只遵循内心的方向,黑豹紧紧跟着他。 “嗳,你怎么了?”好熟悉的声音,楚霖昏了过去。同时响起的,还有相似的疯狂狗吠声。 第57章 似曾相识 几个时辰以前,杜梅他们在河滩上忙得午饭都没回家吃,是杜桃和杜桂送来的,还跟他们讲了大房和三房争瓦匠的笑话,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到了下晚,天刚擦黑,鸭棚的框架就搭起来了。杜家锁和杜钟父子便先回去了,说什么也不到杜梅家去吃晚饭。 一则二房刚分家,家里不宽裕,二则寡妇门前是非多。二房都是女孩子,为了免得被村里的长舌妇嚼舌根,他们晚上尽量不登门。 杜梅想想也就罢了,人情以后总是有机会还的。杜树在浅滩上又捞到些鱼,都给了杜梅。 杜梅让杜樱回家杀鱼做饭,她独自在河滩上扒芦苇的叶子,准备明天开始编芦席。 既然分了家,黑妞就不能再麻烦杜树了,而且黑妞见着杜梅,根本不肯离开。借着月光,河滩上,黑狗陪着女孩忙忙碌碌。 一直老老实实卧在杜梅脚步的黑妞,猛然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不一会儿,竟然一骨碌爬起来,直朝黑黝黝的山林奔去。 “黑妞!”杜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忙丢下手中的活计,站起来张望。 “嘭”一声闷响,似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二金的坟墓旁。 杜梅几步跑过去,就见一个血人摔倒在墓后,她弯腰蹲下问:“嗳,你怎么了?” 杜梅没等到回话,等来的却是滔天的怒吼!从山林中冲出一个巨大的黑影,这是黑豹,他见楚霖倒地,杜梅正在旁边。它嗜血天性刚刚激发,护主心切,恨不能撕碎所有靠近主子的陌生人。 回应黑豹的,是黑妞充满警告意味的吼叫。这是明明白白彰显主权:这里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黑妞自到杜家沟以来,从来不吃人的食物,它总是到射乌山里捕食野鸡野兔等小动物,最不济也有野鸡蛋和鸟蛋充饥,它比黑豹更早地尝到血腥的味道,也更善于搏斗。 杜梅看着山林中冲下的庞然大物,又看看自家的黑妞,这两个家伙长的一模一样,除了黑妞个头稍小以外,凶狠的劲不相上下。 “黑妞、黑妞。”杜梅软语呼唤。 黑妞终于停止了嘶吼,黑豹见眼前人并没有伤害主人,气焰也逐渐下去了。这两只狗,你瞪着我,我盯着你,就像在一面镜子里看着自己。 杜梅借着月光看了看昏倒的人,脸上血呼刺啦的,一摸是干的,天幕蓝的锦袍在晚上看就是黑的,自左肩往胸处有大块破损,衣料外翻,触手黏~腻。其他处,倒还完好。 “这人不知出了什么事,伤成这样,若是不救,大概会没命吧。”杜梅心中暗想。 杜梅每触碰楚霖一次,黑豹就哼一声。这会儿见杜梅没了动作,只蹙眉沉思。它突然卧倒,直拿头拱杜梅。这是哀求的意思,黑妞有点吃醋地哼了声。 这简直和刚才的暴烈的样子截然不同,杜梅忐忑地伸手摸了下它的头:“你是想我救你主人啊。” 黑豹不言不语,只伏地任她抚摸。 杜梅咬牙,她一家子母亲妹妹都得靠她,这个人来历不明,不救,肯定挨不过明天,血都流干了。若救,自己是没本事的,肯定要请钟大夫,花钱是小,会不会惹出祸事来?又拿什么堵住村里人的悠悠之口? 连狗都知道为他求生,他又摔到父亲的墓地,杜梅实在硬不起心肠,不管这人的死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心一横,迅速从里衣下摆,撕下一大块布,堵住伤口,可这却是无济于事,血迅速地染红了棉白布。 杜梅返身抱来好些蒲草,把楚霖挪到上面,又给他盖上些。 “你就在这守着,我去找大夫。”杜梅对黑豹说,不管它听不听得懂。看它刚才凶狠的劲,一定能守得住。 杜梅转身带着黑妞,冲进夜色,直奔钟毓的医馆。 你若命不该绝,就等着我! 钟毓刚刚出诊回来,在医馆门前从马车上下来。 “钟大夫……”杜梅跑得快要虚脱了,她扶着墙大口喘气。 “梅子,你……你娘怎么了?”钟毓一见她的模样,吓得魂都没有了。 “……”杜梅喉咙里干得冒烟,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能一个劲地摆手。 钟毓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出了大事。把医箱丢进车厢,不放心,又折回医馆取了一个备用的。 “拿壶水!”钟毓朝医馆伙计呼喊。伙计从来没见过老板这么紧张失色过,火速递上水囊。 “上车!”他把水囊甩给杜梅,他实在等不及听情况,也不要赶车人了,他亲自调转马头,挥起了鞭子,黑妞跟着马车跑。 杜梅在车上咕咚了一大口水,终于滋润了喉咙:“不是我娘……” 马车颠簸,车轱辘嘎嘎响,钟毓什么也听不明白,就听见“……娘……” 他心急如焚,鞭子雨点似地抽在马身上。 拐弯就要进杜家沟了,杜梅不想闹这么大动静,母亲和妹妹还不知道呢,要是被大伯母和三婶瞧见,不知又要惹出多少风波。 “停下,停下!”杜梅不顾会摔下马车的风险,探身出来说。 “怎么了?颠得难受?”钟毓勒了下马缰绳。 “钟大夫,不是我娘……”杜梅也想不明白,这钟大夫为什么那么紧张。 “嗯?是你阿爷犯病了?”钟毓下意识地问。但一想,昨天才分家了,就是出点事也该是有马车的大房来,怎么让杜梅跑路来? “我在河滩遇见一个受伤的人,他伤得很严重,你救救他吧。”杜梅知道自己这样很冒失,而且口袋里一文钱也没有。 “哦。既然来了,就看下吧。”听说许氏没事,钟毓又恢复了冷漠的样子。 马车到不了河滩,钟毓跟着杜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嗯……”是黑豹呲牙咧嘴的警告声,回应它的是黑妞的冷哼,这就算是对上暗号了。 待杜梅和钟毓走近,黑豹并没有扑上来,倒是它庞大的身躯吓了钟毓一跳。 扒开蒲草,杜桃用随身的火折子照亮,钟毓一看伤势,倒抽口凉气,很明显是刀伤,看他满身血迹,这是与人拼死搏斗受的伤。 再看他身上穿的衣料,居然是寸锦寸金的蜀锦!这人的身份必然是非富即贵。 “杜梅,你当真要救他?”这种有身份的人被砍成这样,不是仇家报复,就是官府缉拿,哪一条都不是升斗小民能招惹的。 “他还活着,就该救!”杜梅也犹豫过,可人命大过天,既然她碰到了,就不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好吧。”钟毓是个医者,杂念太多,居然还不如个孩子,他有点惭愧。 “我们把他抬到山里去,这里离村子近,被人发现就不好了。”钟毓心里不确定,追杀这个人的凶手会不会追来,山里树多草杂容易遮挡些。 “我知道一个地方!”杜梅想到了山坳里的温泉,那里山体上有几个隐蔽的洞,白天都看不容易看出来,更不要说晚上了。 钟毓手脚麻利地用河滩上的树枝和蒲草编了个简易担架,他和杜梅把钟毓抬进了温泉池旁的山洞里。这山洞四通八达,温暖如春。 山洞中有处略微平坦,能容一人躺卧,杜梅把带来的蒲草铺上,将楚霖挪了上去。 洞中点上火堆,杜梅用中午送水的瓦罐烧水,钟毓剥开楚霖的衣服,打开药箱为他清理伤口。 所幸只是皮肉伤,伤口又深又长,却并未伤到筋骨。但因事前喝了很多酒,血液循环增速,加之殊死搏斗,血流得太急太多。 钟毓幸亏带来两个药箱,这才把楚霖的半边身子的血止住,敷上外伤药,将他像个粽子似的裹了起来,又用水囊中的水给他灌了些止血生肌药丸。 待钟毓处置妥当,楚霖居然都没有醒,任由他摆布。失血过多虽是主因,而蓬莱春也功不可没,充当了一回麻醉药。 杜梅用布蘸水,将他脸上的血污洗净,发现并没有伤口,想来血迹是被他杀了的人的。杜梅看着这张苍白如纸,却依然俊美无俦的脸,发了会儿愣。这人,她似曾相识! 钟毓又检查了他身体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他的目光定格在楚霖腰间的碧玉萧上,萧已被刀刃砍得坑坑洼洼,连烟色璎珞都被削得七零八落,那块凝脂白玉坠上更是沾着血迹,可见当时战况多么惊心动魄。 钟毓只觉这玉坠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 这洞中暖如春日,又燃着火堆,一点都不冷。杜梅又多捡了些放在旁边,希望这大狗能机灵一点,会自己叼柴,不让火堆熄灭。杜梅得回去了,她娘见她这么晚还没回家,一定急疯了。 钟毓留下了药箱里所有的外伤药,够两天的量。杜梅将水囊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两人掩了掩洞口的茅草,钟毓不让用火折子,怕被恶人发现,所以他们摸黑往回走,黑妞跟在他们身后。 “钟大夫,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杜梅走到河滩上,才开口说话。 “哪里的话,你真不怕吗?”钟毓还在担心,这个伤者会不会让杜梅惹祸上身。 “嗯,也怕,但不能不救,不是吗?”杜梅莞尔一笑,月色倾城。 “你这丫头……”钟毓也笑。 真要有事,不是还有他嘛。多年前,他侥幸存活,“钟毓”找到她,又怎能再让她和她的孩子陷入险境! “钟大夫,今天出诊多少钱?”杜梅仰脸问。 “不要钱。” “那怎么行?” “只许你做英雄啊?” “药钱还是要付的。” “好吧,100文。” “为什么,每次都是100文?” “嫌多吗?也可以不给。” “药用完了,你再来医馆取。” “好,取药时,我带钱去。”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马车旁,为了不惊动四邻,钟毓悄悄赶着马车走了。 杜梅刚刚走近家门,就听屋里一声尖叫:“别以为你们把人藏起来,这事就算完了!” 第58章 杜梅罚跪 一听这声,就知是周氏二嫂的嫂子丁氏又来了。 杜梅蹙眉,这家都被这人闹分了,族长也给他们指了路,为什么还是阴魂不散纠缠不休! 她正要抬脚进去理论,却突然被一人捂住口鼻拖往暗处! “呜呜。”杜梅挣扎。 “别出声,是我,杜树。”杜树猫腰轻声说。难怪跟在身后的黑妞一声不吭。 “这是咋的了,这疯婆子怎么又来了!”杜梅蹲着小声说。 杜树如此这般一番说。 原来,在她为楚霖奔波的这一个多时辰里,杜家再一次被这小个子女人闹得天翻地覆。 闻说杜家分了家,丁氏气得直跳脚,拽着王福全,也不找她小姑子了,直接杀上门来。 第一处自然是找周氏,大房一家正在柴房垒灶,周氏满手黄泥,见他们来了,勉强起身应付。她翻来倒去就说没钱,这时候,她心里万分感谢公爹,没有分一文钱给她。 丁氏见逼不出钱来,自然嘴上不干不净骂骂咧咧。三个半大小子可忍不下污言秽语,一言不合,杜栓挥拳就打,王福全也不示弱,扬手一个巴掌。 这下可好,这夫妻二人和大房一家子在柴房里混战,刚垒起来的黄泥灶膛,哪经得住摔打,几下就砸得稀巴烂,又变回一滩烂泥。于瓦匠见势不妙,拔腿就走,径直回家了。 双方打累了,方才罢手。俱有挂彩,最是各自的衣服,滚得跟个黄泥猴似的。周氏咬死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她二哥二嫂都不跟她来往了,她还管这是哪门子的亲戚。 杜栓三兄弟更是撂下狠话,要是再来闹事,见一次,打一次。惹急了,就休怪他们下狠手,整治小五儿。 丁氏一听这话,看着大房肩挨肩三个小子,心里底气不足。小五儿随她,个儿不高,生得单薄,要不然也不会送去学掌柜。 王福全拉着丁氏就走,还不忘放话说,等收麦子时再来! 这夫妻俩在杜世城面前也碰了一鼻子灰,魏氏更是没让他们讨到好。 谢氏是个算盘打得叮当响的人,她拉回了泥胚,只把二房和三房之间砌了一堵墙。目前是大房、老人、三房在一个院子里,单单把二房撇出去了。 在一个院住着,谢氏早在大房吵闹的时候,打发三金和杜杰到废稿家去,自己则带着杜杏拿着绣棚出去串门了。 在三房家,又吃了闭门羹,王福全夫妇恼羞成怒,所有的怨气怒火,都撒在二房身上。 杜梅不在家,许氏坐月子,三个小的怎么招架的了泼妇骂街的丁氏!隔壁的方氏见杜家其他人一个也不出头,她看不下去,就去帮着讲话,村里人也围了一院子。 杜家锁去请了族长杜怀炳来,丁氏却一点也不忌惮,她已经冷眼看出来了,大房有三个小子,惹急了,对自己儿子不利,三房是秀才最好也不要惹,两个老的,更是碰不得,万一有个好歹,自己还得往里赔钱。 现在唯一可以欺负的就是二房了,爹死娘弱,一屋子丫头片子,要是真白得一使唤媳妇,这比赔钱来得实惠。所以,这丁氏撒开了闹,叫嚣得半村人都听得见。 杜樱瞅空到河滩上去找杜梅,连个影子都没有,她脸色难看地回来告诉许氏。 丁氏一见,以为是把杜梅偷藏起来了,更是张狂至极。 许氏原是陪杜怀炳坐着的,听了丁氏的话,她抿了下鬓角站了起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丁氏,一步步朝她走去。 “我家杜梅,不嫁白丁。这话,我早就讲过,今日我再重复一遍!”许氏面沉如水,加之她又白又瘦,一身素衣,飘飘然有点瘆人。 丁氏被她盯着有点发毛:“你家欠我五儿的,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赔钱就赔人!” “你这女人,听不懂人话,还是咋的!”杜怀炳气得够呛,他讲了半天,这丁氏油盐不进。 “你该找谁,找谁!想娶我?先掂量掂量你够不够格!”院外杜梅扬声。 她实在忍无可忍,杜树按杜家锁的吩咐截住杜梅,意思这事交给族长处理,杜梅毕竟是姑娘家,名声重要。 “哈,你这丫头,口气倒不小,倒要听听你的要求。”王福全不似丁氏,他还真看上了杜梅,想她做儿媳妇。 “我娘说的,白丁不嫁。另外,我杜梅不会嫁出去,而是要招个女婿上门!”杜梅冷声进来了,后面跟着黑妞。 杜梅和黑妞一进屋,这屋里的气场就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丁氏看见黑妞,被眼前大狗一盯,眼神都瑟缩了,她往王福全身后藏了藏。 “啊!”杜梅这句话不仅震住了王福全夫妇,连院里的乡人也一脸惊讶。 在乡下,招女婿比娶媳妇难多了。要不是条件好的不得了,没有男子甘愿当上门女婿。在这男尊女卑的社会里,男人的面子比天大。 “哈哈,你这说的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就你家这条件,还想招女婿,还要招个有学识的女婿?”丁氏从王福全身后探身说,一脸不屑。 “信不信的,等着瞧好了。现在请你立刻马上滚蛋,不然,休要怪我关门放狗!”杜梅厉声回答。黑妞感应到了她的怒气,鼻子里发出低沉的闷哼。 “你……你莫要胡来!”丁氏话音打颤,这要被这大狗咬了,就她这小身量,还不得被它嚼吧嚼吧生吞了! “你别以为我们好糊弄。”王福全心里也怕,但他还强作镇静。 杜梅在黑妞头上摸了一把,黑妞迈开腿向王福全夫妇走去。 “别……别过来……”丁氏紧紧挨着王福全,两人贴着墙边往外移动。 院里站着人,一时走不掉。黑妞已经优雅地走到了他们跟前,两爪一搭,轻松地上了王福全的身,粗重的鼻息喷在他脸上。王福全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头一个劲往后让。 “哈!”黑妞突然张口,白森森的尖牙露了出来,口中的粘液拉出了丝,似要一口把王福全的脖子咬断! “啊!”丁氏吓得尖叫,只觉下面一阵潮热,她吓尿了! “梅子。”许氏看见丁氏裙子湿了一片,她出声制止。 “黑妞,玩玩就得了,看把人吓的。”杜梅戏谑道。 仿佛得了命令似的,黑妞放下爪子,缓缓离开了王福全。这夫妻俩如蒙大赦,撒丫子就跑,黑妞大概被那尿骚~味熏着了,它嫌弃地追出去,一直对着他们的背影大叫。 村里人看到这一幕都哈哈大笑,也算解气。闹事的走了,看热闹的自然也散了,许氏谢了族长,又谢了方氏,一时间,屋里就剩许氏母女和一屋子烟味和狼藉。 “先把狗关外面!”许氏突然对杜梅说。杜梅以为许氏也怕,就把黑妞领到杂物间待着。 “娘,你歇着吧,我来收拾。”杜梅想来搀扶许氏。 “杜梅,你跪下,对着你爹牌位跪下!”许氏的声音有点发抖。 “娘……”杜梅不敢忤逆,赶忙跪下了。 许氏平日里对孩子们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但她若是连名带姓的叫,那就代表她生气了。 “娘,大姐做错什么事了?”三个小的,也跪下了。 “没你们事,去看着杜松!”许氏在桌旁的椅子坐下,刚才丁氏把她气得头晕。 “怎么,我的话,都不管用了,是不是!”见三个小的还可怜兮兮地跪着,许氏拍了下桌子。 杜梅赶忙朝他们使眼色,三个小的惶惶地走到里间去了。 “娘,我到底做错了啥?”杜梅一头雾水,她心里冤啊。 “你刚才到哪里去了?到哪找个人来做上门女婿?”杜梅说出那番话,听在别人耳朵里是句诳语,但听在许氏耳朵了,不啻是个炸雷,她的女儿才14岁,不会…… “我刚才……”杜梅心里犹豫,若是说了,怕许氏害怕,若是不说,那人还需要自己照顾,迟早也会露馅。 “说,照实说!”许氏一见她犹豫,眼前更是直冒金星。 “我刚才在河滩上遇见个受伤的人,我就去找钟大夫来救他的。”杜梅也是没法了,她要再不说,她娘眼看要被她气死了。 “你撒起谎来,一套套的啊,是不是量我出不了门和钟大夫对质?”许氏才不相信现在太平年月,还有人平白受伤。 “真的,我怎么能骗您。”杜梅也急了,她撩起裙子,露出里衣,她的里衣撕了一大块给那人堵伤口,撕的时候,手指沾的血迹还留在里衣上。 许氏凑近一看,确实是的,她的语气放缓了:“果然如此?” “嗯。”杜梅点头。 “梅子,不是娘不信你,你一个姑娘家,这么晚不着家,人影子都找不到,会招人闲话的。 现在咱们分了家,这屋里都是女的,你弟又小,就更要行得端坐得正,别人才不敢肆意欺负我们娘几个。”许氏的心又落回肚子里,敦敦教诲。 “娘,我知道了。”杜梅点点头。 “那是个什么人,受了什么伤?是从山上摔下来的?”许氏又问。 “嗯。一个年轻打猎的。”杜梅不敢说是刀伤,害怕吓着母亲。 “那人伤得挺重的,我大概需要照顾他一些日子,也让他帮咱堵堵那个疯婆子的嘴吧。”杜梅早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就打算借山洞中人一用。 第59章 杜梅的威胁 “那丁氏不过嘴巴恶毒点,也是个没胆色的人,看你那大狗把她吓的。”许氏想起他们的熊样,不禁垂首掩了下嘴角。 “倒是那个受伤的人,可怜都是爹生娘养的,能帮就帮下吧。他现在在哪儿呢?”许氏接着有点同情地说。 “那……那什么,我怕村里人说闲话,就把他安置在山里了。”杜梅低头眼珠子乱转,真真假假掺着说。 她低头跪着,一副乖巧模样,看在许氏的眼里,却是女儿受了莫大的委屈,正在伤心难过。 “嗯,你起来吧,这倒还算想得周全。”许氏赞许地点点头。 “娘,山里野兽多,那人伤得重,能不能让他到家里来?黑妞虽能吓退疯婆子,可不能让他们彻底死心,不如借他一用?”杜梅站起来扶着桌边,试探地问。 “这……一个男人怎么能住到咱们家来?”许氏蹙眉道。 “我明儿买身衣服,给他换上,就说是姨母家的表哥,千里迢迢来寻我们。我们留他住几日,也是人之常情,定不妨事。”这是杜梅早就盘算好的。 “也只能这样了,村里人并不知我从哪里来,家里有无姊妹,当是无处查寻,只怕以后闲言碎语少不了了。”许氏想了半晌,喃喃地说。 “娘,你总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我且拿他挡挡疯婆子,我现在丧期,三年之后,谁还记得这回事啊。”杜梅没心没肺地说。 寻常人家的女孩十四五岁就已情窦初开,更有早早嫁做人妇的。可杜梅心里装着母亲弟妹,哪有闲工夫想那些没用的,所以也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啊,鬼点子一串串的,娘只盼着你们姊妹好。女人一辈子,名声顶顶重要!”许氏知道杜梅是个有主见的,但她仍旧有些许不放心。 “晓得了,娘,还有没有吃的了?我饿……”杜梅撒娇地把那一声饿拖得余音绕梁,许氏的心都被叫疼了。 “有、有、有。”三个偷听壁角的小丫头喜笑颜开地跑了出来。 不过是中午的剩菜和一碗薄粥,硬是让饥肠辘辘的杜梅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觉来。许氏进屋去了,三个小的,叽叽喳喳地围着杜梅,问东问西。 “姐,你是怎么发现那人的啊?” “他是被狼咬了,还是被捕兽夹子夹的?” “是没胳膊了,还是断腿?” “他还能说话吗?” …… 什么细枝末节,千奇百怪的问题都从这三个小脑袋瓜里往外冒,杜梅肚子饿得咕咕叫,有些话也实在不好说,就含混蒙过去了。 “你们啊,让你姐吃个安生饭。快洗洗睡,明天都跟着去看,不就得了。”许氏挨个摸摸脑袋。 她把二金一套干净的衣服拿出来,用块包袱皮包着,放在桌上:“明天带去给人换上。” 次日,天边刚露鱼肚白,杜梅记挂山洞里的人,不知这一夜过得怎么样了,又惦记河滩上要编的芦席,早早就起来了。三个小的,心里兴奋,睡不着,也跟着起了床。 地上的霜如薄雪,姊妹四个出了门,杜梅挎着篮子,里面放着包袱和早饭,杜樱拿着些到河滩干活的工具,黑妞摇着尾巴跟在后面。 山林里树木遮蔽,天色浑然还是暗的,一片寂寥,只听见枯叶被踩的嚓嚓声。三个小的有点害怕,都不敢说话。杜梅也警惕地四下张望,倒是黑妞跟在后面气定神闲。 进了山坳,杜梅又打量了下周围,见没有异常,才拨动洞口的茅草。 “嗯……”一声野兽的闷哼。三个小的吓了一激灵。 “嗯。”黑妞回了个短促的,里面便没了声。 四人一狗进了洞,昨日火堆早已燃尽,只剩一地没有热气的白灰。 黑豹一见进来四个人,心里敌意又起,炸着一身狗毛,呲牙咧嘴一副要拼命的模样。 “嗳,你那主人呢?”杜梅见只有它,人却不见了,心里吓了一跳,急急地问。 黑豹自然听不懂。黑妞吼了一声,它倒乖乖地将戾气敛了下去,往洞里深处走。杜梅慌忙跟上,三个小的只顾东张西望。 曲里拐弯地走到一处,看见一个火堆,那个人安然地躺着,杜梅心下安定了些。三个小的看着比黑妞还高大的狗,都不敢靠近。 杜梅只身上前查看,她摇摇水囊,水似乎少了些,转身摸摸那人的额头,微微有点烫,再检查伤口,棉纱上有血迹渗出,必然是昨天贸然挪动,抻到了。 楚霖昨夜醒了一回,发现自己躺在山洞中,空气中有硫磺的味道,料定是在山坳里的温泉池。身上的伤也被处理了,触手处有药有水,看来那一声惊问,不是梦也不是幻听! 以他的经验,害他的人必然留有后手,自己伤成这样,又没有武器,实在不宜硬拼,于是他就勉强撑住身子起来,拣了根烧着的木棍四处看看。 这洞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整座山体都是通的,岔路极多,像座迷宫。楚霖在深处找了块干爽平坦的地方,把东西带了过去,熄灭了外面的火堆。因为活动,难免拉动了伤口,他不得不重新躺下。 奇怪的是,除了那五个死了的杀手,这一夜并没有其他人过来搜查,是敌人过于盲目自信,只派出这五人,还是搜查漏掉了这里? 杜梅带着妹妹进来的时候,楚霖正睡得似睡非醒,迷迷瞪瞪地有双小手抚摸他,他勉力睁开眼睛。 入眼,对上的是那双梦里纯净的眸子,如云的乌发,有一缕调皮的垂了下了,在他的眼前晃啊晃。楚霖复又闭上眼,心中暗祷:这不是梦,这不是梦! 他再睁开眼,就见女孩疑惑地看着他,他便笑出了声。 “你家主子是不是个傻子,还是被吓傻了?”杜梅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看着旁边一直不肯离开的黑豹说。 “本……本人姓楚名霖,江陵人,谢谢你救了我。”楚霖收住笑,这女孩明显已经不认识他了。他也不好说自己是燕王,怕吓着她。 “我叫杜梅。江陵离我们这很远,你怎么来的?”看来不是个傻子,这就好办了,总得盘问盘问。 “我听说射乌山上有红狐,我想猎一只给母……母亲做围脖。”楚霖话讲得慢,旁人听着是他伤重气虚,实则他得斟酌用词,以免说错话。 “你赤手空拳猎狐?”杜梅已经知道他是刀伤,但她不想当着妹妹们的面揭穿他,以免吓着三个小的,只希望他把谎话说得圆起来。 “说来惭愧,今日出门,运气不济,半道遇见狼群,马惊跑了,我的弓箭也用完了,幸亏有黑豹,不然早就葬身狼腹了。”楚霖说的如同真的一般。 三个小的,听得目瞪口呆。射乌山上有狼狐也不是稀罕事,有一年村里鸡鸭被祸祸狠了,族长还组织过青壮年打狼队呢。 杜梅没想到,这人说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要不是自己亲眼看过他身上的伤,差点就信他了。 楚霖说完话一直盯杜梅看,他赌她不会在妹妹们面前揭穿他。 “咳,你是先吃饭,还是先换药?”被他一直盯着,杜梅心里直发毛。 “都行!”楚霖瞧见杜梅脸上不自在,这才撇开眼。 “那就先吃药换药。杜樱你去小溪里接点泉水来烧上。”杜梅一边吩咐,一边动手拆棉纱,她没做过这个,尽量小心翼翼。 三个小的第一次来,都乐意和杜樱一起出去看看,杜梅就让黑妞跟着。 “现在洞里只要我们两个,你可以说实话了。”杜梅并不看他,只专心致志拆棉纱。 “我说的就是实话。”楚霖强做正经。此时,一双小手正在他身上生涩地摸来摸去,令他心神荡漾,肌肉紧绷。 听了这话,杜梅手指报复性的,用力摁了下他的伤处:“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应该知道我救的是个歹人还是好人!” “嘶。”疼得楚霖吸了口凉气。 “快说!”杜梅摁着另一处。她想要一个能糊弄疯婆子的人,但绝不能引狼入室,趁现在他还在重伤,必须弄清楚。 “我真是来打猎的,遇上五个劫财害命的,他们砍伤了我,但都被我和黑豹杀了。”楚霖不好说自己是为她而来。 现在她连他是谁都不记得了,这要是说了,更显得油嘴滑舌。那五个人是谁派来的,尚不得而知,但想要他的命是显而易见的。 “真的?”杜梅将信将疑。 “我发誓,若有半句假话,天打……”楚霖当真起誓。 “算了,算了。别赌咒发誓了。 一会儿,我妹她们回来了,我跟你说件事,你要是答应呢,我就不把你杀人的事说出去。你要是不答应呢,我救人救到底,但一定会到清河县县衙举报你!”杜梅虎着一张脸看着他。 杜梅,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啊,连当今皇帝的亲弟弟,当朝九王爷,大名鼎鼎的燕王,你都敢赤裸裸地威胁! “嗯?何事?”这好像不是求人的态度吧,这女孩太不一般了,楚霖有点哭笑不得。 第60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杜桂打水回来了,杜桃和杜桂每人抱了一捧柴,瓦罐坐在火上烧着,很快就咕噜噜冒泡了。 钟毓余济堂的伤药果然名不虚传,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杜梅就着瓦罐的热水帮他擦洗,她学着钟毓的样子,做得认真,她心里眼里全没有男女之事,自然并不把楚霖当异性看待。 楚霖本对她有情愫,先前的话,又让他对她的小脑袋里的想法,有了兴趣。明明她只是帮他擦洗换药,他却面红耳赤,心猿意马。 三个小的远远站着张望,就觉这人胸口被药膏糊着一片,肯定伤得不轻,害怕地不敢细看。 上了药,重新包扎,杜梅抬头,正对上楚霖含情脉脉的凤眼,双颊上莫名绯红,看在杜梅眼里,这是病情反复的征兆。 “嗳,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你好烫啊。”话没说完,一只小手已经覆上了他的额头。 “我没事,没事!”楚霖慌忙侧过头,自己堂堂大顺朝的燕王,居然对着个小女孩犯花痴!简直丢人丢到家了,这要是叫宋少淮他们知道了,还不让他们笑死! “那就吃饭吧,我有事要和你说。”杜梅把篮子里捂着的粥和饼子递给他。 楚霖锦衣玉食惯了,他吃了一口玉米碴子粥,这……实在……太难下咽了,但他还是咽下去了,咬一口饼子,喝口粥,每一次下咽,粗糙的食物都划拉他的嗓子。 “我们只有这些。”杜梅见他勉力吞咽,便知他吃不惯这样的饭食。 “很好。”楚霖笑,在眼前的处境下,有一口热的吃,还可以和她这样说话,已是极好了。 “那……那什么……咳。”杜梅有点紧张。他虽然威胁楚霖,但心里还是怕他拒绝。 “怎么了?”楚霖停下来。 “就是,你一个人在这山洞住着,也不方便,要再遇见野兽啥的,对吧,嗯,要不,你上我们家里养养伤?”杜梅咬牙一口气说了,顺手划拉一下,我们的意思包括三个小的和黑妞。 “好!”楚霖心里正担心图谋害他的人没有得到回复,会继续派出杀手,这要追踪而来,万一遇见杜梅她们,后果不可想象。 见他答得如此爽快,杜梅不相信地眨眨眼。 “还有,你得假扮我姨母家的表哥。”杜梅接着说。 “嗯,为何?”楚霖问。 “我家里除了我们姐妹,只有母亲和尚在襁褓的弟弟,不方便收留陌生人。”杜梅回答。 “你到了我家,要帮着对付那个疯婆子!”杜桂见大姐不说重点,她急得插嘴,杜樱气恼地拍了下她的小脑袋。 “疯婆子?有人欺负你们,为什么啊?”楚霖有点急了。 “嗳,说来话长,也不知哪个王八蛋给了我姐一个金锞子……”三个小的咕咕噜噜像一群山雀似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个大概。 楚霖听明白了,自己就是她们口中的那个王八蛋,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绕这么一大圈,鬼使神差,还得他来解决。 “你姨母是哪里人?家里做什么的?”既然要冒充,自然要装得像一点。 “不知道,你自个编,自个记得就行,别说漏了。”这姨母本就是杜梅杜撰出来的,她哪知是什么地方人,都做什么事。 “那我几时去呢?”楚霖笑,这姑娘太有趣了。 “嗯,等伤口愈合吧,怎么也得两天。你明日天快黑了,绕到大路上进村,多问问村里人,我家住哪里。记得,我母亲姓许。要让人知道我家来人了,来了个外地寻亲的。”杜梅早就在心里想得妥妥的了。 楚霖觉得这女孩竟有临阵指挥的天赋,事事想得周全,迷惑之法用得自然天成不露痕迹。心中不禁又添爱才之情。 事情说妥,四姐妹收拾了碗筷,杜梅把包袱递给楚霖:“这是我爹的旧衣服,我娘让带给你的。我知道你穿不惯,但总比你这破的沾满血污的强。” “多谢了,感激不尽。”楚霖微微欠身。 四姐妹和黑妞走了,楚霖看着衣服叹气。他从肩到胸都伤着,昨晚只是撑着拿些东西,伤就裂开了,这衣服,单靠他自己,恐怕是既脱不下,也穿不上。 杜梅不知道这些,这时天光大亮,山坳里云遮雾绕,美如仙境,三个小的,毕竟小孩子心性,在林中玩了一会儿,挖了些野菜,才回到河滩上。 杜树已经在河滩上忙开了,脚下堆着编好的芦席,见她们来了,笑着说:“瞧你们高兴的,挖野菜,挖着宝啦。” “树哥,你来得真早。”杜樱挨着他坐下,动手干活。 杜桃和杜桂想留下来帮忙,被杜梅撵回家做饭去了。 手动如飞,到了正午,三人合力,铺棚顶的芦席差不多就有了。 “梅子,过了晌午,我得和爹到田里给麦子油菜追肥,就不能来帮忙了。”杜树编完最后一根芦席说。 “嗯,你忙吧,我家那五亩田也麻烦钟叔和你了。”杜梅端了碗水给他。 “那还要说,爹说,先紧老主顾家里活干,栓子哥家不要我们做,你们三家做起来就快得多,断不会误了节气。”杜树一气喝了水,说完话,也不等杜桃来送饭,就回家了。 杜桃送来了午饭,三个小的都怕黑豹,只好杜梅带着黑妞去给楚霖送饭。 两只狗对上了暗号,进了山洞,杜梅就见楚霖依旧穿着脏衣服。 “我自己脱不了。”楚霖一看杜梅脸色不佳,赶忙解释。 “我帮你?”杜梅想想,也确实如此,脸上便缓和了些。 “算了,我就穿这个吧,免得弄脏了你父亲的衣服。”遗物一定包含着杜梅对父亲浓浓地思念,楚霖不忍污浊了它。 “好,明日我买了新衣送来,到时再换吧。”明天要在村里人面前正式露面,穿穿脱脱也实在不利于伤口愈合,杜梅也就作罢。 下午三个小的留在河滩上编芦席,杜梅在家中取了200多文,换了件八成新的袄裙挎上篮子,上面盖着块粗布,出门到镇子上去了。 到余济堂拿药,柜台上的伙计似乎认识她似的,一见她就热情地招呼。 “我是来找钟大夫的。”杜梅被他的热情弄得不好意思。 “钟大夫出诊去了,你是拿药还是看病?”伙计问。 “我和钟大夫说好的,我等等他。”杜梅心里不确定钟毓有没有知会伙计,她家里孤儿寡母的,一下买很多外伤药,容易引起旁人怀疑,所以她不敢说。 柜上蛮忙的,伙计也顾不上她,杜梅一边等,一边无聊地看着伙计抓药收钱。一个老太太跌断了胳膊,抓了两包药给了80文,一个大爷咳得厉害,也抓了两包药,却是200文。 “梅子,你来了。”正在杜梅看着发呆的时候,钟毓拎着药箱回来了。 “钟大夫,那什么……”杜梅不好直说。 “哦,你的药已经准备好了,你娘只是身子弱,养养就好了。现在怎么样了?”钟毓向她眨了下眼睛。 “嗳。挺好的。”杜梅明了地应下,他们说的话像打哑谜。 过了一会儿,钟毓从里间拿了些几个纸包放在杜梅的篮子里,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装药丸的小瓶,一并放进去,用布盖上。 杜梅不识草药价格,想问,又碍于室内人多。便按约定给了钟毓100文,他也没看,直接笼在袖中。 医馆隔着三个店铺就是成衣店,杜梅告别了钟毓,走进去看看。 成衣店里衣服女式居多,男式的都是袍子。杜梅上前看看,不是颜色不好,就是布料太粗,而且价格高的吓人,100文才能买一套看不上眼的。 杜梅想想口袋里的钱,觉得有点吃亏,要是买布回去做,都能买两块布料了。 又往前走了两三家店铺,是家布庄,杜梅挑来挑去,选了一块宝蓝的,一块黛青的,两块都是细棉布,花了她整80文。又买了块纯白的零头布,做两件里衣还有剩,用了20文。 布庄旁是家胭脂店,杜梅想了想,进去买了便宜的胭脂和画眉的石墨。 路过张屠夫的肉铺,摊子上只剩猪骨和内脏。杜梅付了5文钱买了一叶猪肝,张屠夫还送了她三块大腿骨。 杜梅拎着满满当当一篮子东西回了家。猪肝补血是钟毓告诉她的,当时找不来给母亲吃,杀年猪时,也不好吃独食,现在分家了,也不需要顾忌别人,而且山洞里人也需要。 洗净猪骨在炉子慢火熬一锅汤,杜梅又去菜地拔了些萝卜。 等三个小的回来,已经是一屋子萝卜骨头汤味了,就着玉米饼子,便是一顿丰盛的晚饭。杜梅另作了一份猪肝汆汤,给母亲和楚霖。 等天暗了,杜梅带着黑妞送饭。楚霖在洞中等得心焦,他心里莫名担心,既怕她不来,又怕她来时遇见恶人。 黑豹刚发出闷哼,楚霖就走了出来。 “你饿了吧,我得避着点村里人。”杜梅一进来就看见他满脸焦急。 “你路上没遇见陌生人吧。”楚霖这时才觉得,真的有点饿了。 一罐猪肝汤,五个饼子。楚霖接过篮子,食物简单,心里却是满足的。 人真是神奇的动物,吃了两顿粗粮,楚霖倒适应了,还品出食物的原汁原味的甘甜来。 “我能给你量下衣服吗?我本说要给你买的,可太贵了,我做的,其实也不比买的差。”杜梅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第61章 士可杀不可辱 太后娘娘疼惜他,楚霖的衣服大都是宫里制的,泰和殿每年生辰又单给他专门做,燕王府里又有如意精心巴意的伺候着,他从来没有为穿什么操心过。 “你量吧。”楚霖放下食物,规规矩矩地站着。 杜梅以手为尺在楚霖身上量了量,把尺码默记在心。楚霖低头看眼前的女孩,瘦瘦条条的,小脑袋才到他胸部,她的两个手指上仿佛点着火,烧了他的腰,燃了他的臂。 “你蹲下,我够不到。”楚霖身高八尺,要蹲下来,杜梅才能量到他的肩宽。 当他蹲下时,杜梅弯腰丈量,脸上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两人的影子印在洞壁上,是个极暧昧的拥抱姿势,楚霖手也僵头也僵,不敢动,亦不敢看。 “好啦。”杜梅把楚霖扶坐下,把饭食递给他。 “你明天别一天三顿送饭了,这山里不安全,反正我晚上就到你家了。”楚霖一边吃,一边说。在安全和见她之间一定要选择的话,楚霖更愿意她平安。 “这山里,我们常来挖野菜,捡蘑菇,哪儿还真有狼群!”杜梅笑,他糊弄糊弄三个小的也就算了,诳她,没门! “给村里人看见,岂不是露馅了?”楚霖心里的担忧不好明说。 “那我中午早点来,还得给你送衣服呢。”杜梅想了想,便答应了。 “你回去吧,天黑透了,不好走。”楚霖催促,夜里的山林更让他担心。 “好,明天见。”杜梅也不拖拉,她还得赶回去做衣服呢。 “等下,让黑豹送你到村口。”楚霖摸摸黑豹。 “它叫黑豹?我有黑妞呢,它俩长得好像啊。”杜梅嘻嘻地笑,有几分孩子的天真,楚霖看晃了眼。 杜梅试探得摸了黑豹的脑袋,黑豹想避,黑妞哼了一声,不知是警告还是吃醋,结果黑豹就老实了,还拿舌头舔舔杜梅的手。 一个女孩,两条黑狗,从黑黢黢的山里走来,前面就是闪烁着些许灯光的村庄农舍,走过河滩,其中一只黑影转身奔跑,重新融入到山林的暗色中去。 杜梅在桌上摊开宝蓝色的棉布,按心里所记,熟练地裁剪。穿针引线,在昏黄的灯影里,细细地缝制。 三个小的熬不住,都睡了,杜梅坐了一夜,天边泛白,才赶制出了一套棉袍和里衣。许氏绣花的丝线还有好些,杜梅选了宝蓝色的亮丝,在棉袍的衣襟和袖口上绣了一圈缠枝流云纹。 做完这些,杜梅才打了个哈欠,揉揉通红的眼睛,上床睡觉。 分家也有分家的好处,比如,杜梅再也不要为一家十来口人吃饭起早,她阿奶也再不会来骂她起床了。 杜樱看着桌上崭新的棉袍,就蹑手蹑脚地起来,把早饭做上了。可她再小声,也管不住一墙之隔越来越响的吵骂声。 谢氏砌了一道墙,单把二房隔出去了,她等着大房打上围墙,她就好和两个老人住在一个院里。两个老人本就偏疼幺儿,手上有钱,到时候,自己嘴甜手勤点,肯定能落下不少额外的好处。 周氏哪是省油的灯,谢氏那点花花肠子,她一眼就看穿了。她家的大灶垒到一半被丁氏夫妇捣烂了,偏那于瓦匠要一个半工钱才肯再 来。 周氏索性也不垒灶了,日日在老人厨房里烧火做饭。见到红薯、饼子、窝头,从来不心慈手软,该拿拿,该吃吃。 这日,婆婆魏氏刚焖熟了红薯,周氏进了厨房,拿了就吃。 魏氏气恼,劈头盖脸地骂:“你这懒婆娘,现在才起来,还敢吃我的!” “娘,我就吃个红薯,又不会吃穷你。”周氏嬉皮笑脸,现在分了家,没了管束,她的胆子愈发大了。 “大房那份,你都拿走了,这可是我和你爹的口粮!”魏氏一巴掌拍掉周氏又伸过来的手。 谢氏正打厨房门前过,听见婆媳俩讲话,气得她七窍生烟。 “我说你为什么不垒灶,原来日日到厨房来揩油!”谢氏怒瞪着周氏。 “要不是你和我抢用于瓦匠,我的灶早就好了,哪还要受这个罪!”周氏回瞪了一眼。 …… 这两人心里都有小九九,互相看不顺眼,争吵的声音,一个盖过一个,魏氏也没力气劝,直接躲回自己屋里,眼不见为净。 杜世城家里三天两头吵架,不是外头人打上门来,就是自家妯娌内讧,村里人都不稀得看了,只有几个调皮的孩子在门前伸头伸脑。 杜世城沉着脸站在堂屋门口,看着两房媳妇脸红脖子粗地吵架,他往西边望了望,二房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一辈子最珍视的名声,被眼前这两个媳妇踩在烂泥里糟蹋,再也漂不白了。半晌,他一声不吭,将烟杆插在腰后,背着双手出门了。 周氏和谢氏,看着公爹阴着脸,一言不发地出去了,到底有点胆寒。这架吵的,除了浪费唾沫星子,也都没讨着好,索然寡味,两人各自鼻孔朝天地回自己屋里去了。 她们这方吵没趣了,杜梅的觉也被搅了,索性起床,吃了早饭,开始收拾杂物间,楚霖来了,得有个睡觉的地方。 昨天的骨头汤还有些,杜樱蒸了些窝头,做了早午饭。杜梅依旧挎着篮子,姊妹四个一起去河滩上。 三个小的,继续编芦席,杜梅带着黑妞去送饭。 窝头里掺了细白面,吃起来,不那么粗糙,反而有玉米和面粉两者的清香。杜梅带的多,楚霖留下两个下午吃。 楚霖纵然流落在此,从小培养的教养却不会丢。他吃饭一点声音都没有,让人看着都赏心悦目。 杜梅在旁看他吃饭,这青年不过十**岁,生得真是好看,宽额高鼻,剑眉凤眼,只是脸上因失血过多,显得有点病态的苍白。 “我想洗个澡。”吃了饭,楚霖说。他本就是个有洁癖的人,这两日因伤不能动,虽然杜梅帮着擦洗,但哪能和泡温泉一样呢。 “你这伤口,可不能沾水!”开玩笑呢,这命好不容易救下的,要是折在洗澡上,岂不是冤死了。 “可我实在太难受了。”楚霖一脸不洗澡,不能活的表情。 “那我看看伤口。”杜梅走近他身边。 杜梅褪下他的衣服,胸口被药膏糊着,看不清楚,她冷不丁摁了下伤处。 “嗷!”楚霖哪知她下这样的“黑手”,疼得就差跳起来了。 “看吧,没好。”杜梅 两手一摊,做无可奈何状。 “我不管,不洗澡,我就不走了!”这丫头心是铁做的吧,他堂堂燕王都臭了,洗个澡还这么吃瘪! “哈,看样子是大好了啊,敢跟我叫板了。”杜梅笑,看他吃饭明明是很有规矩教养的人,现在为了洗个澡,居然如此孩子气。 楚霖不看她,也不理她。 “你要实在想洗,只好我帮你了。”杜梅是大姐,三个小的都是她帮带的,洗澡什么的不在话下。 “啊!”楚霖一听这话,血一起上涌,满脸通红。 “瞧你大惊小怪的,我帮你洗洗头发,前胸后背擦擦得了,腿可以泡泡。”杜梅虚虚地拿指头在他身上划分区域。 看来也只能如此,楚霖也知伤口若沾了生水,发炎必是大麻烦,马上要进村了,不能给杜梅惹出祸端来。 杜梅解开楚霖绾的头发,让他躺在池边,她跪着帮他洗头发。 楚霖头发浓密乌黑,比最好的丝绸还要柔软光亮。杜梅的十指穿插其间,黑与白,缠缠绵绵。楚霖仰躺着,感受着青葱玉指,此时阳光正好,他眯了眯眼,觉得此时此刻,温暖动人。 擦干了头发,草草挽着。杜梅站在身前帮楚霖将锦袍里衣褪到腰部,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年轻男子的身体,肌肉结实、线条硬朗。她在此之前,只把楚霖当一个伤患照顾。 楚霖坐在池边,杜梅避开伤处,蘸水帮他擦洗,触摸着他滚烫的肌肤,杜梅头一回有了害羞的感觉,这跟给妹妹们洗澡,完全不一样啊。 待自己脱了衣服,楚霖终于可以泡在温泉里了,虽然只能泡半身。他看着杜梅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去了山洞,嘴角扬起了笑意,这姑娘原来也会怕羞啊。 身边篮子里有换洗衣服,楚霖泡惬意了,赶忙上来,他的伤还要换药,只简单套上里衣。 杜梅在洞中已经用瓦罐烧了热水,把伤处清洗了,重新上药包扎。帮着他穿上里衣和棉袍。楚霖盯着她看,见她居然神色如常,全不似刚才。 楚霖抚着袖口的花纹,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果然是极精致的手工,比宫里的绣娘也不差。 “你的脸色不太好,我给你弄一下。”杜梅翻出了在胭脂铺买的胭脂和石墨。 “这……我不弄!”楚霖大惊失色。 “你脸色这么难看,一副病秧子的死样子,你还想怎么帮我啊。”杜梅急了。 “那你这又是做什么吗?我还要画眉吗?”楚霖手都抖了。 “这不是给你画眉,是要给你画个黑痣。”杜梅笑。 “这是做什么!”就算要寄人檐下,他也是个男人,士可杀不可辱! “哼!谁让你长这么好看,要是你在我家招蜂惹蝶,那可怎么办!”也就只有杜梅想得出扮丑这招了。 “哦。”这话听着不顺耳,但好歹也是变相夸奖,楚霖只好认命。 杜梅没用过这些东西,她只见过三婶每天妖妖娆娆地,把脸涂得如同大苹果一般。 没有铜镜,楚霖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他端坐着,由着她捣鼓。杜梅忙活了半天,自己左右看看,终于满意了。2k网 第62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的头发已经干了,杜梅帮他绾上,簪上白玉簪。换下的衣服又破又脏,决定不要了,在洞里找处地方直接埋了。 远道而来,总要有个包袱,刚好二金的旧衣没有穿,包袱还原样放着,楚霖把碧玉箫放在里面,杜梅更把没用完的药和瓦罐装在里面充数,外面看着鼓鼓囊囊的。 一切准备好了,杜梅便先回去了。 天色慢慢暗下来,山间雾霭升腾,楚霖拈起地上冷了的灰扑打在棉袍上,又拿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用树枝在地上留下了一些特别的印记。 “仁兄可否现身一见,楚霖感念救命守护之情,他日返京必有重谢!”楚霖背上包袱,带着黑豹,遥遥往山坳中一拜,朗声道。 “燕王好福气,坐享齐人之福。昨日府中刚娶了苏侧妃,今日又要做人家上门女婿!”一道揶揄的声音穿云破雾传来。 “事出无奈,并非仁兄所想。”楚霖朝声音处看去。 “罢了,不管你了。他日有缘,再见不迟。”一道宛如红霞的身影荡开树枝,几点飞跃,转瞬不见。 楚霖带着黑豹,出了射乌山,拐上大路,从村后朝着杜家沟慢慢走来。 暮色弥漫,炊烟袅袅。饭菜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竟不觉得即将到来的夜,有那么冷了。 “大娘,这里是杜家沟吗?”楚霖看着一扇门掩着,有一点亮光,便上前问路。 “是呀,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曹老太家里并未点灯,灶间烧着火,她一边搅着锅里的菜糊糊,一边问。 “我从北方来寻亲的。”楚霖说。 曹老太就着灶间的火光,仰头眯着眼,看看眼前的年轻人,满脸满身风尘仆仆,背后还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 他的个子实在是高,一张红脸膛,生得挺俊的,偏偏左边脸上一大块黑色的胎记,犹如罗刹,令人胆寒。他身后的大黑狗,更似庞然大物,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你找谁啊?”曹老太退回灶间,不想看他。 “我姨母姓许,听说十多年前嫁到杜家沟来了。”楚霖见曹老太看见他时,一脸惊恐。便知,杜梅一定把他画的十分吓人。 “姓许的婆娘?……村里还真有一个,你一直走,第一家就到了。”曹老太心里有点怕,赶忙打发楚霖离开。 “大叔,村里有十多年前嫁来的许姓女子吗?” “小弟,村里可有姓许的婶子?” “大姐,我姨母姓许,她住哪里?” …… 一顿饭的工夫,楚霖已经在村里走了个七七八八,村人都被他的外貌吓着了,不敢多和他攀谈,指了路后,都缩回家悄悄议论。 村前第一家,楚霖站在空地上心中感叹。那日走错了路,却不知,还有今日的机缘。 他隔着院门往里望,这才几日,家里怎么砌起了围墙? “砰砰砰。”楚霖敲门。 “谁啊?”一个没好气的声音。 “请问许氏住在这里吗?”楚霖笑着问,偏那张脸上的胎记笑起来时,更显狰狞可怕。 “你谁啊?”杜栓上下打量面前的人。 “许氏是我的姨 母,我从北方来。”楚霖猜这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是杜梅的堂哥。 “西边。”杜栓翻了白眼,径直走了。 楚霖转到西边,果然看见黑妞站在门前,像是在等他。黑豹兴奋地叫了一声。 “你谁啊!”杜樱听到狗叫,忙出门来看。 “这里是许氏的家吗?”楚霖见杜樱认不出他来,仍故意演戏。 “是啊,你谁啊?姐!”杜樱看着眼前的他恐怖样子,赶忙回头叫杜梅。 “我是你外祖家姨母表哥。”楚霖眨了眨眼睛,笑。 “啊,你……你……”杜樱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杜梅正在家等楚霖上门,听到杜樱语气变了调,忙出来看。 “你说是我姨表哥,就是姨表哥啊。你哪里来的?”杜梅一见是他,强忍住笑问。 “我从北方来,我母亲闺名许菁,外祖许卿遥。十多年前,战乱中走丢了姨母,现在外祖年事已高,甚是想念,让我出来寻亲。”楚霖信口胡诌名字,他对十多年前大顺朝的内乱是了解的,所以说的也算是有鼻子有眼。 “你进去告诉母亲,别一会儿惊着她了。”杜梅把杜樱推进屋里。 “你装得不错。”杜梅朝楚霖竖大拇指,小声说。 “是你画得好。”楚霖低声回应。 抖落一身灰尘,杜梅带着楚霖进屋,许氏也从里屋出来了。 “见过姨母。”楚霖当真撩袍跪下。 “别,别……”许氏一见楚霖的脸,虽然杜樱提前说了,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娘,你别怕,是我画的。”杜梅笑。 杜桃和杜桂也笑嘻嘻地到他跟前,看着他的脸。 “梅子,你怎么可以这样?”许氏嗔怪。 “姨母莫怪,这样挺好,村里人都挺怕的。”楚霖亦笑。他倒是将姨母叫得异常顺口。 “你还有伤了,快吃饭吧。”许氏忙招呼。杜樱将留得饭菜端了上来。 吃了饭,洗了脸,重新坐下。许氏见到改头换面的楚霖,真是个很俊的后生。 “你姓什么,哪里人?”许氏和蔼地问。 “我姓楚单名一个霖字,江陵人。”楚霖含笑回答。 “雨露甘霖的霖?”许氏蹙眉问。楚姓是国姓,哪里有这么巧的巧合? “是,不霖再山的霖。”楚霖礼貌地回答。 “哦。”许氏的脸色瞬间煞白,仿佛被抽干了血一般。 无雨不,不再田;无不霈,不霈再湖;无霈不霖,不霖再山。 “天色不早了,梅子,你领着楚霖去休息吧。”许氏产后虚弱,常常犯头晕。杜梅也不疑有他。 “姨母,多谢收留。”楚霖见许氏突然间变了脸色,心中忐忑,害怕说错了话。 “我母亲只是身子虚,不打紧。”杜梅把楚霖送去杂物间,对他说。 杜梅一夜无梦。 杜家沟其他人可就说不准了。 次日一早,昨儿许氏家里来了个寻亲的姨侄的消息,从早饭碗里,河边青石板上,立时传遍杜家沟。特别是这姨侄凶神恶煞的长相,更是被传得可 怕至极。 杜梅早早给楚霖换了药,画好了脸,今天他的任务就是被当做怪物让全村人参观。 果然,吃过早饭,大娘、大妈、大婶,走马灯似的,一拨拨来,理由千奇百怪,目的却是空前一致。 一反常态,杜梅主动留在家里招待这些女人,应付她们各种刁钻的话题,而三个小的乐得到河滩上去编芦席。黑豹和黑妞一早就没了影子,不知到哪里疯玩去了。 小媳妇和大姑娘不好意思到杜梅家去,就听她们的婆母或母亲说,这姨侄是长得如何如何吓人。 这样过了一天,楚霖来了,这颗石子激起的水花,就归于平静。杜家沟人又开始捕捉新的八卦。 这日一早,杜世城家里,一下来了两个瓦匠,拉来了两车砖坯,同时开始砌两面墙。 “爹,您这是做什么?”谢氏头发还散着,就跑来说。 “既然分了家,就该分得彻底些。”杜世城抽了口烟,也不睬她。 “爹啊,你这不是不给大房活路嘛,我还没垒灶呢!”周氏刚想到厨房做早饭,就见墙已经砌到胸口了。 “那是你的事!”杜世城瞪了她一眼。 “我不管,我家里有大金和三个小子,粮食根本不够吃!”周氏一见公婆要正经地单过,钱啊粮啊,还死死攥在手里,她怎么能甘心? “说白了,你们不过是惦记那点稻谷,也别演苦肉计了,今日打了围墙,便把粮食分了吧。”杜世城拿烟杆点了点她们。 粮食自然还是按男丁分,请了杜怀炳来做见证。 大金和三金,本还想推脱不分。但耐不住两个女人,从中搓火,也只得作罢,终于把最后一点可分的都分了。 杜梅也来把粮食领回去。 “你倒是会捡现成的,恶人都让我们做了,你倒落了好处!”周氏最是气二房分得太多。 “哦呦,你家不是来了个姨表哥嘛,怎么他不来给你搬?”谢氏拿鼻孔看她。 “该给我家的粮食,自然是我自己来搬!”杜梅懒得和他们斗嘴。 “你该不是留着那丑八怪做上门女婿啊?哈哈。”杜栓把一麻袋稻谷甩到肩上,嘲讽道。 “这倒是极好的。”刚进来的楚霖笑着说。他暗中弹射出一粒石子,直往杜栓腿弯处击去。 “扑通。”杜栓膝盖一软,直接摔了个嘴啃泥,稻谷也撒了一地。 “你这个败家的,这点事都做不好。”扛着稻谷的大金,朝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我走得好好的,不晓得怎么腿就软了!”杜栓觉得冤死了。 周氏狐疑地看看杜梅,又看看脸上有大块胎记的楚霖。只觉毛骨悚然,急急忙忙拿了粮食逃回家。谢氏也赶忙回家,唯恐迟了,也跟杜栓一样倒霉。 楚霖想帮杜梅拿,被她一巴掌拍掉了手。这伤口好不容易愈合了,再挣开了,可怎么得了! 河滩上的芦席编得差不多了,杜家锁已经接了活,要准备出门做工了。他在走之前,把鸭棚和窝棚的顶都铺好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杜梅决定到射山河对岸的陈钱村去一趟,找找鸭贩子钱茂达。2k网 第63章 无心插柳 乡下有句老话,有钱没钱,娶个媳妇过年。 钱茂达做了多年鸭生意,到底攒下了份家业,腊月里热热闹闹给家里独苗儿子娶了房媳妇。 实指望家里日子越过越好,没想到,年三十他老婆到地里挖菜,不小心摔了一跤,硬是把腿跌断了。 现如今,儿媳妇害喜,儿子又不方便近身伺候。所以钱茂达只得留在家中伺候老婆,端屎端尿。苦点累点不打紧,可最要命的是,炕房里的鸭苗到日子都孵出来了! 这百多只都是长嘴的活物,日日要吃。若是平时,小鸭孵出三五天,钱茂达就要挑出去卖了,可现在,他连门都出不了。 现在这鸭苗捧在钱茂达手中,犹如烫手的山芋,真把他愁死了,这一天天喂的都是钱啊,若是不喂,鸭苗饿死了,连本都赔里面了。左右都让他烦得吃不下睡不着。 杜梅在屋里墙角取了200文,她叹了口气,这钱只出不进,眼见着越来越少了。 “钱叔。”杜梅过了射山河,一路打听,找到了钱茂达家。 “你是?”儿子陪着媳妇回娘家拜年,钱茂达正在院中一筹莫展地喂鸭,小鸭身上的黄毛已经开始有点变白了。 “我是杜家沟的杜梅,我爹叫杜二金。”钱茂达虽见过杜梅,可他走村串户,做生意见的人多了,哪能个个记得。尤其像杜梅这样不当家的,更没印象。 “茂达,谁来了?”屋里传来一个妇人痛苦的呻吟声。 “歇着吧,你不认识!”钱茂达有点不耐烦。 “你找我有事?”钱茂达转头继续和杜梅说话。 “我想……”杜梅的话刚起了个头。 就被屋里的女声打断:“茂达,我要大解。” “婶子,不方便?”杜梅疑惑,屋里人似乎需要帮忙。 “嗳,倒霉呗,她摔折了腿。”钱茂达拍拍手,推门进到屋里。杜梅也跟着进了屋,很自然地搭手帮着做事。 “你这姑娘倒是心善的很,也不怕脏。”钱茂达老婆面色苍白倚在床头上说。 “婶子说哪里话,都是小事。遇到了,总归不能袖手旁观不是?”杜梅帮着掖掖被角。 “我这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好,不能做事,还成了累赘。”女人疼得厉害,叹口气说。 “我听说镇上余济堂的伤药最好,怎么不去看看?”杜梅瞧着女人腿上似乎敷着草药。 “嗳,谁都知道钟大夫医术高明,可他忙啊,我这跌的也不是时候,大过年的,请了几次都没请到,只好先敷点野郎中开的草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女人满脸愁容地说。 钟大夫有这么难请吗?杜梅心里想,难道她每次运气都特别好? “要不,我帮您去请请?我母亲生产,阿爷咳疾,都是钟大夫看的,算是有一面之缘。”杜梅是个热心人,最见不得和她母亲一般年纪的女人难过。 “这敢情好,我这腿要是好了,真得多谢谢你了。”女人强撑着笑了下,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你说,你是来干啥的?”一通忙活,在她两人说话的档口,钱茂达想起先前的事,插嘴问。 “我想在您这买些鸭苗。”杜梅说。 “三五只的,你自己拣大个的挑。”钱茂达随意地说,村里和附近庄子上的人,也有上门来买的。 “不是,我要的多。”杜梅摇头说。 “要十来只,你带筐子来装了吗?”钱茂达打量杜梅,这姑娘空手来捞鸭苗? “可不止这些呢,恐怕需要您专门给我送一趟。”杜梅笑着说。 “嘿,你这丫头,口气倒不小,我挑出去一趟少说得百来只,你要的了?”钱茂达也笑,笑得不相信她的话。 “院里圈的,有多少只?”杜梅朝窗外指指问。 “约莫一百二十多只。”钱茂达心里有数的很。 “我全要了!”杜梅大气地挥手。 “姑娘,这可不是说得玩的,你能做主吗?你家大人呢?”钱茂达夫妇乍听这话,吃了一惊,相互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人忍不住问。 “我家我做主!”杜梅笑得云淡风轻。 “你是年里杜家刚分家的二房?”钱茂达这时才想起来问。他这年过得糟心,但还是听了旁人说过一耳朵。 “嗯。”杜梅点头。这真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 “这鸭子可是个十足十的吃货,直肠子,你可是想好了?”钱茂达心里一万个愿意,立刻马上把鸭苗卖出去,但他还是好意提醒一下。 乡人买鸭,不过是三五只,多的十来只就顶破天了,这丫头却一口气要百多只,他实在想不出她拿什么养活。 “我自是打算好的,不过,年前您到我们村里卖鸭苗的时候,我阿奶买了10只,您可是送了1只呢。”杜梅转转眼睛,笑着说。 “你这丫头鬼精鬼精的,我做这么多年生意,还不知道童叟无欺的理?”钱茂达亦笑。 百多张嘴的吃食花销,每天像个秤砣似的压在钱茂达的心里,现在终于找着了买主,马上就要脱手,心里也松快了些。 “2文半一只,你紧大的挑,挑出多少算多少,我另外加送10只,怎么样?”钱茂达心里盘算着,想要收回点鸭食本钱。 “钱叔,您可是一直卖2文钱一只,可不带这么诳我的。再说,我买的多,您不降价,反而还涨价,这是什么道理?”杜梅眨了眨眼睛。 “我这鸭养了十多天了,要不是老婆子摔了,早卖出去了,也不至于剩下这么多,这些鸭,每天要费许多鸭食。”钱茂达无奈地说。 “钱叔,您这样说,更应该便宜些给我才是。若我不买您家的,还可以去其他庄子上买,可您就未必等得到像我一样的主顾了,鸭子还得一直养下去。”杜梅不急不躁,笑眯眯地说。 听了杜梅这些话,钱茂达又把杜梅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姑娘明明十三四岁,细条个,小脸庞,一身半旧的袄裙,偏生了双大眼睛,晶莹澄净,透着聪慧机灵。 “得,2文就2文。”钱茂达咬咬牙,尽快将鸭苗出手,才是正经。 “我先帮婶子请钟大夫去,回头来捞鸭苗。”买卖谈成了,先前的说的事还是要做的。 “等我套上牛车。”钱茂达心里并不确信小杜梅能请到钟毓,但老婆子躺在家里,也终不是事,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 “你来了,钟大夫在里间坐诊呢。”柜上的伙计一见杜梅来了,就放下手中活计,笑着说。钱茂达愣住了,他来了好几次,伙计忙得没空搭理他。 “哦,我等一会儿。”杜梅自然地找处坐下。钱茂达见她如常从容,心里纳闷。 “梅子,你怎么来了?”许是哪个有眼力的伙计进去通报了,钟毓朝杜梅走来。 “钟大夫,这位是钱叔,婶子的腿摔坏了,想你给看看。”杜梅也来不及客套,直奔主题。 “现在什么情况?怎么处理了?”钟毓见不是杜梅有事,便依旧是一副医者淡漠的模样。 “摔了有几日了,用了些草药……”钱茂达有点紧张,絮絮叨叨地把情形说了。 “怕是要接骨,赶快把人送来看下吧。”钟毓听完他的话说。 “可她不能挪动,疼得太厉害了。”钱茂达赔着小心说。 “你看我这儿,病患都排着队,我还是偷空出来的。”钟毓起身就要走。 “杜梅,你快帮叔说说。”钱茂达急了,忙拉拉杜梅的衣袖。 看着一屋子等着看病的人,杜梅开不了口,但是,她已经应承下这事了,总不好让婶子空欢喜一场。 “钟大夫,要不,我们等你把这拨病人看了,再去?”杜梅心里也没底,钟毓能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对对对,我们能等,多久都等。”钱茂达点头哈腰地连连鞠躬。 “你跟我来下。”钟毓看看杜梅,又看看钱茂达,想不出来,这两人怎么有了联系。 “这到底怎么回事?”在僻静处,钟毓问。 “我上他家买鸭苗,刚好碰上。他们请了你好多次都没请着,我就说我帮着试试。”杜梅吐了下舌头,她是不是给钟毓找麻烦了? “你啊,行吧,我过会儿就随你去。”钟毓回里间继续看诊。 过了一顿饭的工夫,大堂里的人越来越少,钱茂达伸长了脖子盯着里间看,就见钟毓提着药箱出来了。 钱茂达自是喜不自禁,等钟毓和杜梅上了车,急急地赶着牛车往家里走。 钟毓果然名不虚传,经过他的诊治,钱茂达的老婆终于不那么钻心地疼了。钟毓又开了些内服外敷的药方和药膏,叮嘱三个月内不能负重劳作。 “钟大夫,诊金多少?”钱茂达心里高兴,这药到病除,花多少钱也是值得的。 “既然是梅子帮你们,只要给300文药钱即可。”钟毓低头收拾药箱说。 “啊,真是太谢谢你了。”钱茂达心里有谱的很,像钟毓这样的医者上门问诊,没有500文,断是请不来的。 一家子千恩万谢,钱茂达送钟毓回医馆,杜梅独自在院里挑选鸭苗。 这些鸭苗果然喂的时间久了,托在手里,竟有了些实实在在的分量,杜梅挨个精挑细选,统共选出了110只,考虑到口袋里的钱不够,她只好又放弃了10只。 “钱叔,我选好了,您来点点数。”钱茂达拿了药,赶着牛车回来了,杜梅仰头说。 “茂达,你进来下。”屋里女人听见牛车的声音,对着窗外说。2k网 第64章 田园生活 这两口子也不知道在屋里,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杜梅也不好去听壁角,只好坐在院里晒太阳。 过了半晌,钱茂达出来了,向杜梅招手:“杜梅,你来。” “您不点数啊?”杜梅边走边问。 “还点什么数,院里的都给你,按100只算!”钱茂达笑着说。 “那怎么行,您亏了!”刚刚还要涨价卖给她,现在居然白送这么多? “不亏,不亏,婶子可得好好谢你,我这腿要是好了,那才是真赚呢。”床上的女人拍了下杜梅的手。 “那就200文了?”杜梅不确定地问。 “对对,就200文。”钱茂达笑得眼角皱纹都开了花。 “那您点点。”杜梅把荷包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钱茂达一把捂住荷包,推回给杜梅:“收起来,收起来,鸭苗钱先赊着,等你赚到钱了,再给我不迟!” “啊!”还有这等好事! “我知道你家里孤儿寡母的不容易,真难为你一个姑娘,小小年纪就当家。钱,你留着应急,我们暂时也不缺你这一点半点的。”半倚着的女人一脸同情地看着杜梅说。 “那,我写个字据吧。”杜梅确实太需要钱了,听他们这么说,也没客气,就把荷包收起来了。 “写啥字据,你帮我们这么大个忙,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还稀罕那玩意儿。”钱茂达挥挥手。 “天色也不早了,让你钱叔把鸭苗送到你家里去。”钱茂达的老婆贴心地说。 “那就麻烦钱叔跑一趟了。”杜梅笑着,有点不好意思。 “不麻烦,你一人也拿不走。”钱茂达说着,便出屋拿出扁圆笼子来。 把院里的鸭子都捉进了笼子,还有一些剩下的鸭食也一并带上。钱茂达轻松地担着,和杜梅一路回去。 在二房小院里,原有处放农具的低矮棚屋,农具都被瓜分了。杜樱按杜梅的安排,把里面拾掇干净,铺上干爽的稻草做了鸭窝。原来公中里分的鸡鸭都关在院里窝风的角落里。 百多只鸭子一放开来,就把棚屋占满了,挨挨挤挤的黄白一片。 杜樱把早就准备好的鸭食端了进去,这些鸭苗也不认生,只管大口大口囫囵吞咽起来。 晚饭桌上,杜梅细细说了赊账200文买了一百二十多只鸭的事情。三个小的啧啧称奇,楚霖倒觉得这是杜梅善心该得的。 许氏更是念了声阿弥托佛,目光温柔地望向杜梅:“梅子,记住这些恩情,日后有机会都要还的。” “娘,我知道的,一旦赚了钱,就会立马还他们的。”杜梅点头说。 春雨贵如油,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门前的老榆树爆了嫩芽,麦子在夜里偷偷拔节,油菜也在悄悄地抽薹,蚕豆开出了淡紫色的花,春天的气息越来越近了。 日子一天天过得跟射山河的流水似的,一晃眼,楚霖到杜梅家已经有十来天了,身上的伤已是大好,他却眷念上了这种忙忙碌碌的平凡生活。 他日日早起,在晨曦中练拳舞剑,身形矫健。白天劈柴担水,伺弄训练鸭苗。晚间在昏黄的灯光下,给四姐妹绘声绘色地讲《山海经》里的上古神兽,教她们认更多的字,每日这 个时候都是二房屋里最欢愉的时刻。 杜松醒着或睡着,不哭不闹,出了月子的许氏在旁默默地绣花,三个小的自顾打闹,杜梅偶尔莞尔一笑,楚霖则越来越迷恋她眼中迸发的璀璨星辰。 杜梅姐妹每天都到田野山林中挖野菜挑猪草,为了训练大白那十只半大鸭子的条件反射能力,杜桂每日将它们赶到河滩鱼嘴口,用口哨和敲击食盆的方式反复召唤。 家中那一百多只鸭子眼见着全部褪掉了黄色的绒毛,黑灰色羽毛显了出来。从到家的第一天,杜梅就采取了上面两种方式训练,到如今已颇有成效。 黑豹和黑妞每日形影不离,白天找不到狗影,晚上却一定会回来卧在院中看家。 这日杜梅在做早饭,抬头便看见楚霖在院中舞剑,辗转腾挪,身姿飘逸潇洒,不过他的剑是枝竹子。见他鬓边微沁,杜梅顺手把布巾子递出,如同他本就是家中一员一般。 吃了早饭,杜梅姐妹赶着鸭子出门了,楚霖依旧劈柴担水,他手上因平日里练剑,本有薄茧,现在连肩上也磨出来了。他还学会了喂鸭和清理鸭舍,他本是多么有洁癖的一个人,现在居然也能坦然做这些了。 难得,白天看见黑豹和黑妞回来,只见黑豹嘴里叼着只灰色的还在挣扎的野兔。看来这些日子,这两只狗狗也不全是疯玩,黑妞教会了黑豹捕捉活物。 黑豹把野兔丢在楚霖脚边,邀功似地围着楚霖打转。楚霖笑着摸摸它的脑袋,算是对它的肯定。 野兔被咬了脖子,虽还没死,却是不能活了,他怕许氏害怕,便将野兔挂在院墙外剥皮,准备晚上加菜。 杜梅家来了姨表哥的消息,弯弯绕绕地传到了丁氏的耳朵里。这日她便拉着王福全来看,她惧怕杜梅的大狗,所以不敢像先前那么嚣张。 只见二房小院子外一个大个子男人背着他们,不知道在做什么事。王福全生得魁梧,他又极想杜梅做儿媳妇,便不服气地上前查看。 楚霖早已感应到有人在近处窥视,因对方的气息并不是习武之人,他只当是乡人好奇他的面相,并不以为意。 可这并不代表,除了杜家母女,还有人可以出现在他三步之内。 不待王福全靠近,楚霖猛地转身,他面上的胎记本就人,再加上手上沾着野兔的血,整个一个茹毛饮血的怪物。 丁氏嗷的一声,吓昏了过去,王福全也被楚霖吓一跳,更被自己老婆吓得魂飞魄散。 许氏听见动静,慌忙出门来看。 “他王家大哥,请留步。”王福全手忙脚乱地掐醒丁氏,刚想走,就被许氏叫住了。 “二金家娘子。”王福全只得站住。 “你家孩儿的事,无论如何都和我家梅子没任何关系,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了,徒惹多少笑话,对你孩儿的前程也无半点好处。我们两家本就是井水不犯河水,以后都不要见了。”许氏面上寒霜一般,楚霖满手血淋淋,更是冷得让人骨头疼。 丁氏抖得如同寒风中的枯叶,王福全到底是个男人,他说:“我家五儿好歹也是品貌端正的,你宁愿要这个……” 楚霖不待他说完,便冷意森森地说:“日后,姨母的家就是我的家,我看谁还敢上这撒野!” “走走走。”丁氏发疯般催促,原来,她看见院门口同时挤出来两个黑乎乎的狗脑袋。一个就吓破了胆,何况两个。 许氏并没有像楚霖想象的那般,看见剥野兔皮就害怕,反而叮嘱他把墙上地上的血迹收拾干净。 这晚,许氏做了红烧野兔雪菜,鲜香麻辣,不知不觉,每人都多吃了块玉米饼子。 “娘,鸭子训练得差不多了,我想过几日就把它们挪到河滩上去。”百多只鸭子大了,吃得多不算,拉得也多,即使楚霖每日清理,味道还是有点冲。 “这气候冷暖不定,迁出去,没问题吗?”许氏虽没做过农活,四时节气还是清楚的,现在离惊蛰还有数天。 “等个天气大好的日子,再搬吧。”楚霖插言。 “也好,这几日阴天,怕是要有雨,院里的鸭粪要趁早撒到田里去,不然都被雨水冲淌了。”杜梅觉得他们讲得也有道理,家里的活一件件一桩桩都放在她心里。 杜梅这几日觉得身上有点不得劲,以为是累着了,并不在意,更没对母亲和妹妹们说起。见他们这么说,心想刚好趁机歇歇。 翌日,全家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杜梅到方氏家借了辆板车,来来回回拖了三趟,把鸭粪送到了远处单独的两亩田里。 这两亩都种着麦子,现在正在拔节,最是缺肥,虽然杜钟父子已经给田里追了肥,但还有些地方长得稀稀拉拉黄不拉几的。 鸭粪临时堆在田头,还需要把这些肥散到麦田里去。杜梅和楚霖两个人挑,三个小的,一人站一垄把肥均匀地铺在麦子根处。 中午是许氏来送的饭。下午突然刮起了很大的东风,一阵阵吹得人脑壳疼。杜钟和杜树收工路过,二话不说,都来帮忙。 杜树似乎和楚霖故意较劲,他日常做惯的,挑得多不说,担着粪箕走得还快。楚霖终是富贵人家出身,平日挑两担水不显,现在挑了一天,两边肩头已经疼得不能碰,脸上吹得冷,身上却汗湿了。 但他看见杜家姐妹鼻头冻得红红的,还在努力做活,他一个男人有什么理由撂挑子不干?再加上杜树明显挑衅的敌意,他也是个要强的,便咬牙坚持着。 两亩田的话,本要做到傍晚,因着加了两个壮劳力,结果申时四刻就做好。杜梅感谢的话说了不少,杜钟只是淡淡笑了笑做回应,便带着杜树回家了。 许氏已经在家烧了好多热水,让四姐妹轮流泡泡,去去寒气。刚在田里干活不觉得,坐在家里,杜梅只觉小腹隐隐作痛,但她还是忍着,让三个小的先洗了。 楚霖带着衣服和黑豹去了山坳里的温泉,这家里都是女眷,他一个男人实在不方便在家里沐浴。 许是要变天了,山外东风一阵紧似一阵,山坳里却温度很高,云遮雾绕的。黑豹卧于池边,楚霖褪了衣服,只见由左肩到胸前,一道深色的疤痕,出现在肌肉饱满的身体上,平添男性粗犷。 他慢慢潜进温泉里,适宜的热水包裹着他,清洗了汗渍,也带着了疲惫,他放松地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惬意。 一丝冷风破雾袭来,“谁!”一声厉喝,楚霖凤眸暴睁,与此同时,他跃出水面,捞起衣服,旋开裹住全身。2k网 第65章 各自抉择 “属下该死,护主不力,请爷责罚!”是赵吉安的声音。 一身黑衣劲装的赵吉安拱手跪在楚霖面前,只见他面容憔悴,眼窝深陷,身形也比往日瘦削了不少。 “起来。”楚霖伸手扶住他的肩头。 “嘶。”赵吉安咬牙,却忍不住护疼低哼。 “你这是怎么了?”楚霖仔细端详。 “属下失职,丢了爷,罪责难逃,甘领皇上的100军棍。”赵吉安站起来,激动地看着楚霖,眼中泛着失而复得的水汽。 “咳,这本与你无涉,本王不过吃多了酒,出城跑马散散酒气,不料却被无良之人暗中算计。不过,幸得附近乡民出手救助,现在并无大碍。”楚霖不想对任何人讲他心里的秘密。 “爷,可否即时回京?”赵吉安恨不得腋生双翼。 “这……”楚霖完全没有想过要怎样离开,几时离开,而离开却已近在眼前。 “你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又是怎么找来的?江陵城中什么情形?”楚霖转念问道。 赵吉安伺候楚霖重新泡入温泉中,开始如此这般一番讲述。 原来,墨云接连踢翻两人,一路狂奔回到燕王府,已是气虚力竭,砰然摔倒在地,府里守门的侍卫,见马独自回来,倒地不起,便知出了大事,慌忙回禀赵吉安。 赵吉安一见墨云情形,眼睛都红了,命养马的仆人速来照应,他则翻身上马找那京城三少要人! 赵吉安虽急得发疯,但他不是没脑子的人,宋少淮是中书令大公子,高门大户未必把他这燕王府侍卫放在眼里,而袁瑾年是袁侍郎的次子,在家中并不得宠,恐怕门子躲懒不会通报。 想来想去,赵吉安决定还是先找铁黎,他家里人口简单,先问问情况,再做打算。 墨云中毒,只身回来,而燕王不知所踪。这爆炸的消息,立时就把铁黎震醒了。而他的祖父铁战听得这个消息,也是眉头紧锁,这才太平多少日子,又有人要出来兴风作浪了! 铁黎穿戴整齐,牵出梨花马,和赵吉安一起直奔袁侍郎府,来找袁瑾年。 侍郎府的门子果然刁钻,百般不肯通报,赵吉安出来得急,并没带银两,铁黎更是分文没有。 铁黎不耐下人嘴脸,心中焦急,又不能言说,爆脾气上来,一拳把府门前的廊柱打凹了进去。 “你若再不通禀,你的头就如它一般!”铁黎瓮声翁气地说。 门子吓傻了,屁滚尿流地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袁瑾年一边扣着衣扣,一边匆匆赶来。 “跟我们走!”铁黎一见他,就开口道。他不想进去虚以委蛇的客套,更不想白白耽误时间。 见赵吉安一脸十万火急的样子,袁瑾年小跑着牵出了黄膘马。三人边走边说,一时想不出燕王去了哪里,只好到来找宋少淮。 的老鸨一见进来三个标致的小伙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忙上前招呼。 赵吉安“唰”地一把抽出佩剑,不让那涂满脂粉的女人靠近,他这举动当即就把屋里的女人吓得尖叫连连,嫖客更是四散躲藏。 “哎呦,这位爷,咱这里是寻乐子的,不是寻仇的。您这是做什么呀?”老鸨上了年纪,啥阵仗没见过,自然应付得来。 “妈妈,三个多时辰前,我们刚把宋大 公子送来,留宿在凤仙姑娘处,我们是来找他的,麻烦前头带路。”袁瑾年见赵吉安睚眦俱裂,恨不能遇神杀神,遇魔杀魔。忙上前说道。 “宋大公子是我们这的恩客,哪有你想……”老鸨甩了下帕子,话还没说完,赵吉安冰冷的剑,已经架在她那肥脖子上。 “凤仙!宋大公子!”老鸨被赵吉安架着脖子提上了楼,气急败坏地叫门。 “出什么事了?”宋少淮醉意朦胧。 赵吉安撇了老鸨,飞脚踹开了门:“宋少淮,你做的好事!” 凤仙吓得蜷在床里面瑟瑟发抖,宋少淮一见大半夜穿戴整齐的袁瑾年和铁黎出现在,心中咯噔一下,再看怒目圆睁的赵吉安,心中大惊,立时酒醒大半。 “走走走。”宋少淮穿衣套靴,也不和凤仙打招呼,直接蹬蹬蹬和三人下楼走了。 此时已是巳时,城门早已关了。街上空无一人,四人四马一字排开,得得地踏着青石板从雾霭中走来。 “什么!你说墨云中毒,燕王失踪!”宋少淮最后一点酒气也被吓没了。 “爷今天下朝,被太后娘娘叫去了,之后又和你们出去。墨云必然不会是在府里被动了手脚!”赵吉安气急。 “md,我们去的是我家的醉仙楼,这么说,我也是疑犯了!”宋少淮气不打一处来。 “这会儿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最主要先找到燕王。”袁瑾年打断他二人的争执。 “我们就在此处和燕王分了手。”铁黎指指不远处的十字路口。 “我当时还回头看了看,见他往燕王府的方向去的。”袁瑾年附和道。 “墨云是日行千里的良驹,纵然中毒打了折扣,从你们分手到墨云回府,已经超过了三个时辰,由此可见燕王必然不在城里,会不会出城了?”宋少淮转念想赵吉安只是护主心切,也就气不起来了。 “江陵城共有八个城门,幸而都是巡京营的弟兄把守,我们四人各去两处,不管有无消息,半个时辰后在此汇合。”要说小聪明,宋少淮当仁不让,而真正的排兵布阵还得是袁瑾年。 四人打马往四个方向飞奔,然而城门的守卫已经换了班,一无所获。四人又直奔巡京营,把下午值守的人好生盘问,除了两个休沐的回家了,其他人都没有看见燕王出城。 赵吉安查了轮值表,发现两人守的是东门,燕王是不是从东门走的,还需找那两人核实。 目前的情形是,就算燕王出了东门,茫茫广袤大地,又怎么知道燕王去了哪里?况且单凭他们四人无论如何也是找不到的,要想寻人就要调动巡京营的人,燕王不在,就得皇上点头。 而且,现在城门已关,要想马上出城,必须要有皇上御赐金牌才行。 明日就是大婚,新郎不见了,皇上和太后的颜面何存! 由此看见,当下十万火急的,必须进宫面圣,说明其中厉害。 四人商议,赵吉安和袁瑾年去找休沐的守卫,宋少淮回家请老子,铁黎回家请祖父,一起进宫面见皇上。至于皇上太后知道了这件事,会怎样处置他们,他们四人不敢想,也不愿想,只一心想救楚霖。 宋平闻得此言,心中惴惴不安,这不出事便罢,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宋家都得跟着陪葬! 蔡氏等不及丫鬟,亲自服 侍宋平更衣:“老爷,这……这,少淮不会有事吧。” “慈母多败儿!你还是多求求菩萨保佑燕王没事,若是出半点差池,不要说他那条狗命,就是你我,还有贵妃娘娘都将不得善终!”宋平狠狠地拿眼剜她。 蔡氏慌得不知所措,手抖的衣服扣子都扣不上。 “我来吧!”宋平一把抢过,潦草扣上,夺门而去。 楚霈正歇在宋贵妃桐华殿中,中书令和辅国大将军同时求见,实属罕见,他再不想见,也得见。 在紫寰殿,听罢宋少淮的话,楚霈的眉毛拧成了川形。 “明日便是他的大喜之日,今晚,他为何要出城?”楚霈疑惑地问。 “想必是心怀叵测的人,使诈诱燕王上当!”宋少淮实在想不出其他。 “老九不过这些时日,才出来与朕分担一二,倒给他惹出了祸事。”楚霈似乎也认可了这个说词。 “宋少淮铁黎你二人,传朕口谕,速速去巡京营点上2000将士,出东门,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燕王!”楚霈厉声严令。 “遵旨。”宋少淮和铁黎领命下去了。 明日就是大婚,全城皆知,如今燕王突然失踪,这婚事到底办还是不办? 楚霈不想惊扰太后,但这迟早瞒不过去,只好命李公公去请太后。又命人去请尚书令苏衍,这等大事,瞒是瞒不住的。 待苏衍慌慌张张,不知所以地进了紫寰殿,就见太后娘娘背过身去拭泪。 宋平如此这般一说,苏衍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他的女儿苏慕云要嫁给燕王,在江陵城早已是妇孺皆知,人人羡慕。现如今这个情形,若不嫁,万一燕王毫发无损地回来,他便算是得罪了皇家,不要说苏慕云一辈子嫁不出去,就是他的仕途也算是到了头。 若是嫁,万一燕王身陨,那他女儿就要守一辈子寡!可皇上太后看在他女儿可怜的份上,会不会对他和默天有所偏倚? 苏衍心中几番盘算,又见太后目光灼灼。他深知,哪怕前面是悬崖火坑,他女儿苏慕云也只能闭眼跳了,是福是祸,只能看造化了。 “太后、皇上,臣恳请明日婚礼照常举行!燕王失踪非比寻常,万不可走露消息,宝马尚能逃脱报信,燕王更是吉人自有天相。”苏衍跪伏于地,涕泪横流。 “爱卿平身,准奏。明日婚礼隆重举行,赐燕王金面具一副,赐苏家慕云金点翠头面一套。”楚霈郑重宣布。 “谢主隆恩!”苏衍匍匐于地。 “即刻着刑部袁弘暗中查访此事,三日内必须要有眉目!”楚霈低语。 更深露重,宋平、铁战、苏衍三人出宫,各怀心事,一路不言不话,上了各自的马车,分道扬镳。 ----------------- 这里是写给纵横app和其他渠道上的读者的话: 诸位,请原谅云梦是个生活在现代的古代人,在今天之前没有下载过纵横app,更不知道有书友在上面给我留下真挚的留言。也不知道其他渠道都是些什么,但不管怎样,云梦今天在这里做统一答谢。 谢谢诸位关注喜爱良缘,我会努力写文,你们有想法和点子也可以留言告诉我。再次谢谢了,鞠躬!2k网 第66章 你怕了吗 再说,宋少淮和铁黎领了皇帝的口谕,马不停蹄地在巡京营点出2000将士,带足干粮,也不提楚霖,只说黑豹突然不见了,要出城去寻。 巡京营的人都知道,燕王十分喜爱黑豹,上次已经丢了黑虎,这次万不能再失了黑豹,如此,并未有人怀疑其他。 赵吉安和袁瑾年已经去找过休沐的两人,确定楚霖是从东门而出。临走赵吉安叮嘱他们,不得多言,这两人隐隐知道出了事,俱不敢多问。 四人汇合,东门城门已经大开,他们带着人刚出城五里,便傻了眼。这大路中有岔路,岔路中又有小路,哪一条道才是楚霖走的呢? 现在墨云生死不明,黑豹又跟着楚霖,这认路识味的一个都不在!赵吉安急得都要哭了。 没有捷径,就只有使用笨办法。袁瑾年将2000人分成20个大组,遇见岔路便放出一组人去,若再遇小路,再放10个人的小组。如果中途发现情况,放响箭示警。 如此地毯式搜索,进展极其缓慢,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竟一点点消息也没有,楚霖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四人焦心地一夜没睡,而苏府的灯火也是亮了大半夜。 苏衍回府,吴氏、苏默天、苏慕云还有姨娘花颜都候在大厅之上。他被急召进宫,并未说明所为何事,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一家子提心吊胆地等着。 “父亲,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见苏衍平安回来,女人们都松了口气,苏默天迎上去问。 苏衍环顾了下大厅,没有回答儿子的话,反而转身对花颜温柔地说:“没什么特别的事。夜深了,你且回自己屋去,仔细别冻着。” 花颜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心知人家才是完完整整的一家子。心中酸楚,但面上并不显露,她欠身施礼,扶着丫鬟,袅袅娜娜地出门回屋了。 “你们也下去吧。”吴氏见状,忙挥手将下人们都打发了。 苏衍让两个心腹家丁远远守着,这才小声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女儿的命,咋这么苦?”吴氏一听不禁伤起心来。 “都是宋家那败家玩意儿,若不是他勾着燕王,怎么能出这等事情!”苏衍在宫中一副贤臣模样,可在家里,他恨不得将宋家人生吞活剥了。 “现在都有谁带人出去寻了?”苏默天心里焦急地问。 “还能有谁?不就是宋小王八蛋,铁疙瘩,还有袁家那个不招人待见的小子,估摸着还有燕王那个贴身侍卫。”苏衍嘟囔了一声。 “不行,我也得去!”苏默天在意的,不仅仅是楚霖是他的妹夫,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是结拜的兄弟! “出动那么多人去找,还差你一个?再说,现在城门恐怕已经关上了,眼下还有件更棘手的事要办!”苏衍一把拉住了苏默天。 “什么事?”吴氏和苏默天齐声问道。连一直低头坐着,不知道想什么的苏慕云都抬头盯着他看。 “咳咳,不管燕王找不找得到,明天的婚礼照旧!”苏衍严肃地说。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燕王不知生死,慕云嫁过去,这可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收住眼泪的吴氏再次哭了起来, 心里对苏衍的怨恨又添几层。 “你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哪知朝堂之上,时局瞬息万变,唯一不变的,就是燕王是皇上的亲弟弟,我们如今只能顺,不能逆!”苏衍咬牙说道。 “父亲,这可是关系到妹妹一辈子的终身大事!”苏默天虽紧张燕王,但自己亲妹子也不能糊里糊涂,一头扎进悬崖火坑里去。 “我哪里不知道这些,哪里就能舍得?可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苏衍自不能说自己心里的种种盘算,只得勉强挤出几滴眼泪,挂在眼角。 “就不能等找到燕王,再成亲?”吴氏泪眼婆娑地问。 “胡闹!皇家的面子是能随便丢的吗!再说,尚书府的面子也伤不起!这请柬撒花似地发出去多少,明日就是大喜之日,我这老脸还要不要了!”苏衍越说越来气,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 “爹,您别生气了。明日,我嫁!”半天没吭声的苏慕云幽幽地说。 “慕云!我的乖女儿!”吴氏一把搂着她,哭得更伤心了。 “妹妹!”苏默天也心疼地低唤了一声。这大概就是宿命,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祈祷燕王能够平安归来。 “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我总算没白疼你。也不枉这些年,花那许多银子请先生教导你。”苏衍对苏慕云的话,非常满意。 “行啦,行啦,快休息吧,明天还有的忙呢。”苏衍打了个哈欠,转身钻花颜的屋里去了。 苏默云安慰了母亲,唤了丫鬟扶她去休息。转身见妹妹并没有什么伤心的表情,心中不免担心。 “慕云,爹不在跟前,你若心里不痛快,朝哥哥撒撒气。”苏默天温柔地说。 “哥,我没有不痛快,早嫁迟嫁,总是嫁。何况,我嫁的是哥哥的结义兄弟,人中龙凤的燕王。王爷是皇亲贵胄,自然福泽绵延,定然不会有事的!”苏慕云朝苏默天灿然一笑。 苏默天虽心中不安,但苏慕云的话无可挑剔,他也就没什么说的了,各自回房安歇。 太阳跳出了地平线,四人在郊外依然毫无进展,燕王府里的侍卫飞马来报。皇上跟前的李公公进府宣旨,特命宋少淮、铁黎、袁瑾年三人前去接旨,燕王不在府中,赵吉安做为侍卫长也需到场跪接旨意。 听得此言,袁瑾年赶忙吩咐各组组长,继续有序搜寻下去,若有消息,速到燕王府来报。转身他们四人快马加鞭,赶回府中。 宋少淮、铁黎、袁瑾年三人跪成一排,赵吉安错后半步,如意则带着府中的丫鬟婆子仆从侍卫,跪在他们身后。 李公公传了皇上的口谕,着三人在燕王府协助办理婚庆事宜。接着一个小内侍捧出一个朱漆盘子,上面盖着黄绸布,下面想必是皇帝赐的大顺王朝最高奖赏---黄金面具。 李公公朝小内侍使了个眼色,朱漆盘子就递到了袁瑾年的面前。袁瑾年心里讶然,但还是伸手接了。 如意也是宫中老人,与李公公更是旧相识。她包了五十两银子,做为喜礼,答谢他。李公公喜滋滋得收了,说了些吉利的场面话,便告辞回去了。 在昨日甫一出事之时,如意便将府里一众 人等拘在府中,不准放回家去。只说,明日婚礼事务繁杂,需要通宵达旦赶工。 她又将这些人,分成5人一组,若谁乱嚼舌根,漏出半点风声,不问缘由,全组杖毙!如是家生子,就连老子娘兄弟姊妹也一并打死! 若是谁举报属实,奖赏10两银子。这些丫鬟婆子仆从杂役,等级高的,一个月才有1吊钱的月例,除了花销,一年也攒不出10两。 在这种高压严惩和大利诱惑下,燕王府里的人个个嘴巴闭得铁紧,眼睛却瞪得大大的,耳朵更是竖着,看着身边的人,听着身边的声。 如意笑盈盈地恭送李公公,赵吉安请三位公子进了大厅,如意屏退了伺候的丫鬟,亲自斟了雪峰银毫,又命人上了热点心。 四人寻了一夜,正饥肠辘辘,也不相互客套,一气囫囵吞咽。 “你们说,李公公为什么将这金面具让我接着?”袁瑾年喝了口热茶,道出了心中疑惑。 当时他们所有人都在低头听宣,托盘虽是小内侍递过来的,但若没有大监的示意,这么贵重的奖赏怎么会随便乱递? 他们三人中,袁瑾年的父亲不过是个刑部侍郎,他本人还是庶出,实在不是接赏的最佳人选。 铁黎虽是辅国大将军嫡孙,但年纪小,祖父又基本退出朝堂,不问世事了,似乎也不适合。 最佳人选该是宋少淮,中书府的嫡长子,贵妃娘娘的胞弟,相当于国舅爷。难道他品行不佳的风言风语,已经传到皇帝耳朵里了? “一个内侍懂什么,左不过,他代表的是上头的意思。”宋少淮歪在雕花椅子上说。 “上头是什么意思?”铁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追问。 “瑾年,你站起来,走两步。”宋少淮端正了坐姿。 袁瑾年莫名,但仍站起来,在大厅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 “赵吉安,你若不看瑾年的脸,光看步态身形,可有点像燕王?”难得宋少淮一本正经地说话。 “你疯啦!”袁瑾年惊诧地大呼。 “你想让四哥扮燕王?”铁黎恍惚想到了重点。 “错了,不是我想,是上头想。”宋少淮用手指头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叩击桌面。 “上头笃定找不回爷了?”如意的声音发颤。 “如意姑娘,你别怕,这不过是个万全之策。眼见着,迎亲的时辰就到了,燕王若是毫发无损地回来,自然是他亲自去,若是……”宋少淮顿了顿。 他叹了口气,接着说:“若是有点意外,误了好时辰,皇家和尚书府的颜面都难保全。” 宋少淮的话,不无道理,现屋里站的人中,宋少淮偏瘦,铁黎太胖,在赵吉安和袁瑾年之间,也只有选择袁瑾年了。 “这……这……”袁瑾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天地之大,无奇不有,哥哥有恙,弟弟代为迎亲拜堂的也不是没有。你、我、铁黎、苏默天,我们京城四少与燕王义结金兰,如今娶的又是苏默天的妹子,燕王因故不在,我和铁黎又不合适,现下也只有你了!你怕了吗?”宋少淮逼视着袁瑾年。2k网 第67章 三日之约 “怕?若是为了兄弟们,舍了这身皮囊,又有何惧!”袁瑾年傲然挺立,桀骜地说。 “不是吧,二哥,有这么严重吗?”铁黎苦着脸问。 “瑾年,你多虑了。你就光想想,上头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赐下金面具,为什么要我们三人协理婚事,就一切了然了。”宋少淮连连摆手。 他经常混迹三教九流,在家中又惯会揣度老太太心思,讨她欢心,自然深谙此道。 “上头真的是这个意思吗?”赵吉安在一旁皱眉问。 “君心难测,我们与燕王结义,就算是捆在一根绳上了,若是燕王平安归来,我们的瞒天过海就是成人之美,若是燕王不幸…,你我可就是欺君大罪!”宋少淮痞痞地笑。 “你刚还不是说……”铁黎用手指戳了戳屋顶。 “你这个呆瓜,你没见传的是口谕吗?说到底,我们都只是揣摩圣心。我们若是不这么做,明日就要去瑾年老子的地盘待着,若是做了,则为寻找燕王留下时间,我们尚有翻牌的机会!”宋少淮敲了一下铁黎的脑壳。 “这便是帝王权谋之术!”如意垂下眼眸,她在宫中见多了这些,不以为奇。 “现如今,也只有兵行险招了。”赵吉安喃喃地说。 “我们已经接了协理之差,今日势在必行。且各自回去,沐浴更衣,吉时到来前再来。”袁瑾年听见前厅人声喧哗,他们一身灰尘出现在这里,恐引起他人怀疑。 前厅有丫鬟小厮和年长的仆人在迎客,燕王不是个热络的性子,朝中官员也多有耳闻,见他没有出来,倒也不以为然,自顾自寒暄聊天。 赵吉安带三人从后院出去了。如意收拾心情,笑盈盈地出去接待访客。 东郊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时间不等人,袁瑾年抱着赴死的心,穿上大红织锦喜袍,蒙上了黄金面具,外面罩着翠金雀氅,很大的风帽把他的脸隐在暗影里。 墨云虽然缓了过来,仍很虚弱,肯定是不能迎亲了。燕王府里还有一匹皇上御赐的胭脂马,名唤追风。毛色艳如桃花,又叫桃花马。 袁瑾年在后院试骑,他翻身上马,追风识人气味,蹦跳着不肯驮他。袁瑾年只好对它多加抚慰,又将燕王的衣物给它闻了。追风这才将信将疑,委委屈屈地跟着他出府。 红妆十里,道路两旁张灯结彩,庞大的迎亲队伍,走得甚是缓慢。铁黎陪着袁瑾年走在前头,一路无话,只有一白一红两匹马,偶尔互喷下响鼻。 赵吉安在后面压阵,心里虽七上八下的,但脸上依然保持笑意,路两旁的围着看热闹的老百姓,指指点点,叽叽喳喳。 婚礼的仪式繁琐而厄长,苏慕云隔着喜帕,朦朦胧胧看见一个带着黄金面具的男子,和自己面对面行礼。 只见这男子身材欣长,比自家哥哥还高一些,脸上只看得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捏着红绸另一端的手,指长而骨节分明。 “这便是传说中的燕王?”苏慕云暗想,脸上不禁飘起了红云。 “礼成 送入洞房。”皇族里的长者拖着长声,结束了仪式。 如意早安排了机灵的丫鬟上前扶住苏慕云,送入新房中。新房中一片火红,喜被堆叠,红烛高烧,床上撒满花生枣子桂圆等图吉利的干果。 袁瑾年由宋少淮和铁黎陪着,举杯到每桌简单应酬了下,便回了书房,换下喜袍,穿回自己的衣服。依旧和他们两人,每桌又痛痛快快地陪喝了一回。旁人只以为,燕王不喜热闹,让三个兄弟出来陪客。 宴罢宾朋,遣散仆从,燕王府归于沉寂。 苏默天依然滞留在府中,他要知道真相!昨夜闹出那么大动静,今早依然按时来迎亲,他心里满是狐疑。何况燕王明明更偏爱墨云,甚少骑追风。今日见他骑在追风上,别提多别扭,人马极不和谐。 “是,和令妹迎亲拜堂的不是老三!”宋少淮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 “果然不出我所料,是瑾年替的?”苏默天并不显惊讶,他在宴会中没有看见燕王和袁瑾年同时出现过,心里就有了这样大胆的猜测。 “除了他,还能有谁?”宋少淮一副明知故问地样子。 “你可知这可是欺君大罪!”苏默天扼腕。 “那依你该如何?事情已经这样,你还是好好和你妹子解释下吧。”宋少淮见苏默天一定要刨根问底,索性将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 对一个新婚女孩子说,刚和你拜堂的不是你丈夫,而是你丈夫的兄弟,这搁谁,也难以接受吧。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能讲究俗礼和道貌岸然的规矩了。 如意扶了苏慕云出来,她头上还盖着红帕子,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心中惴惴不安。 “拜见苏夫人。”宋少淮、袁瑾年、铁黎三人行礼。苏慕云是以侧妃身份嫁进来的,自然要称夫人。只有正妃才可以称燕王妃。 “快快免礼。”苏慕云隔着帕子说。 “妹妹,哥要告诉你件事。”苏默天平定了下情绪。 “哥哥,怎么了?”苏慕云心中一沉。 “今日,燕王还没有找到。”苏默天低声说。 “那……那我刚才和谁……”苏慕云明显吓着了,声音变了调。 “苏夫人恕罪,今日只是权宜之计,您还是和燕王成的婚。”宋少淮急忙接住话题。 “这些表面功夫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燕王失踪是大事,万不能走漏消息,只能委屈苏夫人了。”袁瑾年单膝跪下行礼。 “我知道你们一片赤诚之心,只是明日依规要进宫请安,这如何瞒得过去?”苏慕云焦急,临行前,母亲交代得很清楚。 “我想宫里大概也会想到这点,会给个由头,阻止你们进宫的。”宋少淮推测说。 “若真如此,倒是再好不过了。”苏默天说到。 正说着,前头突然闹将起来,如意赶忙出去查看,却见是太后身边的郭公公亲自来了,正在门前下马车。 后头得了消息,赶忙给袁瑾年换装,重新带上金面具,大家 簇拥着两位“新人”出来接旨。 郭公公带来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因宫中有宫人染了天花,为了燕王和侧妃的身体康健,遂免了明日进宫请安。另外又送来很多首饰头面,珍宝玉器,都是太后赏给新人的。 大家留着郭公公吃了几杯喜酒,他想着早点回去复命,不敢贪杯。如意封了50两银子的喜钱,悄悄地塞给他。 这一日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宋少淮、袁瑾年、铁黎都陪喝了不少酒,便告辞走了,苏默天安慰了妹妹几句,也回去了。赵吉安心中惦记自家主子,出东门去看搜索情况。 苏慕云自揭了帕子,在新房里独坐,红烛已烧了一半,烛泪流了一滩。这样的洞房花烛夜,寂静地让人心酸。 三日后,袁弘查到江边的醉仙楼最为可疑。楚霈盛怒之下,将宋少淮、袁瑾年、铁黎三人关进了刑部大牢。 而赵吉安身为燕王府的侍卫长,楚霖的贴身侍卫,居然让主子身犯险境,救护不利,被责打100军棍。 所幸巡京营里的弟兄手下留情,赵吉安背上皮开肉绽,却是没有伤到筋骨,将养了10日,背上结了痂,就马不停蹄地出来找。 昨日他路过射乌山,想起年前拉练,心中甚是怀念,便进山来看看。没想到在温泉池的山洞中,发现楚霖留下的报平安暗号,心中大喜过望。 今日,他再来,竟然不期而遇,这叫他怎么能不激动地热泪盈眶! “你们受苦了!”楚霖听罢赵吉安的一番话,心中感念他们对他的兄弟情深。 “爷,您快回去吧。苏公子斡旋不开。”赵吉安焦急地说。 宋少淮三人前有欺君罔上之事实,后有谋害皇族王爷之嫌疑,这条条都是十恶不赦的诛心大罪。纵使苏默天上下奔波,亦于事无补。 “你等本王三日。”总要安排妥当,方能走得放心。 “好,三日后,属下在哪里接您?”赵吉安虽心急如焚,但还是听从了楚霖的安排。 “就在这里汇合。”楚霖从温泉中起身。 赵吉安一见他胸口长长的伤疤,比他自己挨打还疼上百倍。他立时跪下:“爷,您受苦了,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过去了,都好了。”楚霖穿上衣服笑着说。云淡风轻。 “这要是被我查出是谁下的黑手,定将他们碎尸万段!”赵吉安咬牙切齿。 “与我交手的人,大概是江湖人士,看他们相互的称呼,似是五兄弟,也可能是一个帮派里的。”楚霖也简单的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下,只是隐去了杜梅。 “江湖人,五兄弟?我回去好好查查。”赵吉安在心里简单地梳理了一下,他知道的人里并没有符合上述条件的。 两人就此分开,赵吉安喜不自禁地回燕王府不提。且说楚霖一路沉闷地走回杜梅家,黑豹跟在身后,亦是无声无息。 楚霖心中焦虑,他该怎么和杜梅说呢?2k网 第68章 开辟新食源 楚霖在山坳里和赵吉安说话,不知不觉耽搁了时间,他回来的时候,暮色正慢慢笼上来。杜家沟家家户户,屋顶都冒出了淡青色的炊烟,有做饭早的人家,已经飘出了饭菜的香味。所以在回来的路上,他并没有遇见任何人。 杜樱给许氏打下手做晚饭,杜梅在院里洗衣服,见他进来,便很自然的接过他换下的衣服。 “梅子。”楚霖低唤。有一种不舍的情愫。 “嗯?”杜梅抬头看他。她正想着赶在天黑前把衣服洗了,暗色里并没有注意他的异样。 “没事,我一会儿陪你去河边,提灯照亮。”楚霖看看她白净的脸,澄明的眼,想开口,却又不知怎么说,便岔到洗衣服上去了。 “过会儿让杜桃给我照吧,晚上就不给你画脸了。”杜梅埋头洗衣服。 “好。”楚霖轻应了一声,心里却是一片叹息。 这些时日,他渐渐习惯了杜梅每日给他画脸,他坐着仰头,杜梅很用心地给他描摹,尽量画得和昨日一样。她原说是给他画个黑痣,结果却画成了胎记,他也由她。 每每浅浅的呼吸喷在他的脸上,温暖地让他酥麻,少女的甜馨沁入鼻端,世间恐怕找不出一种香料可与之媲美。他总是闭上眼享受这一时刻,只愿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 “画眉深浅入时无”,这比张敞画眉也不差了,只是差了最重要的一点,此时的他们,还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楚霖哥哥,你快来看,这是个啥?”杜桃和杜桂正在屋里看《山海经》上的图片,两人争执不休,听见院里说话的声音,忙找他评断。 楚霖埋下心中念头,进屋去和两个小鬼头说书。 天色完全暗下来,晚饭热腾腾地上了桌,杜梅也提着着湿漉漉的衣服从河边回来了。 “哎呀,我光顾着玩了,姐,你怎么不叫我?”杜桃懊恼地跑出来帮忙拧衣服。 “今天月光好,我看得见。”杜梅笑。虽说入了春,今天东风刮得紧,河边冷飕飕的,她不想妹妹们冻着。 四姐妹手脚麻利地晾了衣服,便上桌吃晚饭,今天许氏做的是南瓜粥,又甜又香。热热地喝了,杜梅才觉得周身的寒气下去了些,连小腹的隐痛都好些了。 杜樱抢着洗了碗,楚霖在屋里给四姐妹讲大顺朝的名山大川,杜桂的眼皮子打架了,今天大家都太累了。 窗外的风肆意地扑打窗棂,夜里怕是要下雨了。楚霖起身回杂物间,杜梅也出门去收衣服,她把在屋里找出来的,父亲以前留下的消肿药膏递给楚霖。 “这是……”楚霖不解地问。 “别逞强了,我知道你肩膀一定磨破了。”杜梅晚上看他肩膀一直不自然地耸着。 “你帮我涂下吧,我又看不见,白糟蹋了你的药。”楚霖说得理所当然。 “等我收了衣服。”杜梅也不是第一次给他上药,也不去想其他的。 半褪下外袍里衣,杜梅看着两边又红又肿的肩膀,心里突然抽了一下,这人从前一定是养尊处优的,在这里却能忍着和她们一起 过苦日子。 杜梅用手指蘸着药膏轻轻涂抹,她的手指冰凉,触碰在他火辣辣的红肿皮肤上,有一种奇异的舒适感。药膏是清凉了,杜梅为了让皮肤快速吸收,手指在他的肩头来回摩挲。 “你还疼吗?”杜梅问。 “疼!”为了贪念这一刻的美好,说个小谎也不打紧吧。 “梅子,我有名字的。”楚霖有点不满。这女孩从来没正经地叫过他,三个小的倒是把楚霖哥哥叫得贼溜。 “哦,那又怎样?我还救了你呢,也没见你成天把恩人两字挂在嘴边。”杜梅不以为然。 “你管杜树叫哥,你也得叫我哥,每次叫我,你你你的,太没礼貌!”说到这里,楚霖不知怎的,心里酸酸的,就攀比上杜树了。 “树哥和我一起吃我娘奶长大的,我叫他哥叫了十多年了,跟亲哥哥似的。”杜梅说话间,换了只手按摩,这男人细皮嫩肉的,这次被担子压得不轻。 “我还比你大五岁呢,总得叫我一声吧。”楚霖诱惑道。 “叫你啥呀?”杜梅手上动作不停,随口说。 “你想叫啥都行。”楚霖有点小得意,诱骗成功。 “楚哥哥?霖哥哥?楚霖哥哥?”杜梅一身恶寒,这也太让人受不了了。 楚霖正等着听,没想到,杜梅把好端端的美好称呼叫得如同狼嚎,他顿时就泄了气。 “你还是叫我三哥吧。”楚霖举手投降。 “这个好,你在家排行老三啊?”杜梅偏头问。 “嗯,你总可以叫我了吧。”不知道为什么,楚霖今天偏执地想听杜梅叫他,也许那个三日之约让他心里不安。 “三哥?三哥!三哥哥……”杜梅摇头晃脑,促狭地把这三声叫得抑扬顿挫,而听在楚霖耳朵里,竟是异样地缠绵悱恻。 夜里果真下了大雨,杜梅早在鸭棚里辟出了一片地方,养着大白那十只半大的鸭和几只鸡,窗户也用芦席蒙着了。黑豹和黑妞卧在外屋。 第二日,雨势不减,连下了一天一夜,鸭棚里垫的草全湿了。 第三日,雨时大时密,下个不停,气温也跟着骤降。鸭棚里新换了垫草,野菜和猪草已经用完。若光用粮食,百多只鸭子一天就得吃掉平时五天的量。 杜梅穿上蓑衣想到田里去挖野菜,被许氏死死拉住。这种天气出了门就湿了,要是感染风寒,可就麻烦了。 减少了喂食,鸭子嘎嘎地叫个不停,杜梅急得在屋里转来转去,窗外的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杜树因为下雨,两天没有出工,听到鸭叫声,就到杜梅家来看看。 鸭子叫得揪心,一屋子娘几个愁眉不展地坐在屋里,楚霖怕降温冻着鸭子,正在准备一个炭盆。 “还有什么办法呢?”杜树听她们说,鸭子断了草料,也跟着着急想辙。 “咦,梅子,你不是说鸭子要放在河滩上养嘛,那河里的水草能不能吃?”杜树抓了半天头,提出一个想法。他刚来的路上,看见河里的水草长得像柳枝似的,飘飘荡荡。 杜树的一句话,仿佛打开了一扇窗,令杜梅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若是还拘泥于老传统,喂的和村里人一样的鸭食,那她迟早要被这一百多张嘴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以前从没见人用水草喂过,能不能行啊?”许氏有点担心。 “娘,养这百多只鸭子,本就是冒险,现在也只能试试,总不能眼看着鸭子饿得直叫。水草,鱼吃得,鸭也能吃!”杜梅铁了心。 “姨母,我陪梅子去!”楚霖换了身短打,方便干活。 “婶子,还有我。”杜树不甘示弱地说。 “我们……”三个小的也跃跃欲试。 “你们在家!”杜梅不等她们说完,一口回绝了。 她们在家找出两个筐,又拿了院里三根晾衣服的竹竿,三人穿上蓑衣,带上斗笠出门,黑豹和黑妞率先冲进雨雾中。 这段时间雨水充沛,小河小坝里的水都是满满当当的,水草长得碧绿肥美,在水中像美人的青丝般荡漾。 起先三人各拿一根竹竿在水中搅,那些水草又滑又软,看着缠在竹竿上,当提起来时,又全部滑落了。 “这可怎么办?”看得到,捞不到,杜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梅子,把你的竹竿给我!”楚霖想起用筷子吃面条的时候。 他将两根竹竿夹在腋下,两头伸入水中,朝那水草茂盛处绕动,然后往岸上用力拖拽,果然,纠缠在两根竹竿上的水草,被捞上来不少。 杜梅高兴地蹲在地上,把竹竿上的水草解下来,放在筐里,杜树见这样做,立见成效,便小跑着回家找竹竿去了。 楚霖如法炮制,做得越来越顺手,捞上来的也变多了。杜梅正蹲着把一捧水草放到筐里,忽然,只觉两腿间一股热流喷涌而出。 “自己憋不住小解了?”杜梅暗想,她被吓住了,一动不敢动。楚霖还在旁边,她虽不拿他当外人,但毕竟男女有别。 楚霖见杜梅神情异样,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杜梅的话还没说话,又一股热流涌出,她的小腹如刀搅般疼痛,疼得她腰膝酸软,差点栽倒。 发现杜梅脸色迅速惨白,楚霖心知不妙,忙扔下竹竿,一把扶住她的腰,触手处一片热的黏~腻。 “我是不是要死了?”发现异样的楚霖把手伸到眼前一看,杜梅同时也看见了他满手的血。 “你哪里不舒服!”楚霖被吓到了。黑豹和黑妞也被血迹刺激到了,都大叫起来。 燕王府里,除了如意,其他的丫鬟婆子,在他眼里和男仆没什么两样,多一眼也不会看的,而如意呈现在他面前的,永远都是最完美的一面。 “我肚子疼,像要撕裂了一样,我是不是要死了?”饶是杜梅大胆,此时的她,也被吓得紧紧抓住楚霖的衣襟。 她不想死啊,她娘和弟妹还靠她养活呢,家里那百多只鸭子,她还想好好大干一番呢,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她不甘心!2k网 第69章 病来如山倒 “没事,你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看着杜梅虚弱的样子,楚霖心疼得厉害,比自己受伤还要疼。 “三哥,你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照顾我娘和弟妹们!”杜梅哭了,不仅是身体难忍的疼,还有内心绝望的痛。 “我才不会管,你自个好好活,自己管!”楚霖听不下这伤心话,见杜梅满脸泪痕,也顾不得规矩纲常,一把打横抱起她,这女孩太轻,抱在手上,轻得如同一片羽毛,他将她窝在自己怀里护好,脚步如飞地往家中赶去。 雨下得更加猛烈,打在脸上又冰又疼,黑豹和黑妞像离弦的箭,冲破雨帘,在他们前面狂奔。 “除了你,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托付,我要你答应!”杜梅疼得五内如焚,痛不欲生,不免使了小性子,紧紧揪着楚霖衣襟说。 可怜她,欲将一家子弱幼托付给一个陌生人。自家爷奶不待见她们孤儿寡母,大伯母和三婶更是恨不得二房立时绝了户,好瓜分他们的田地。 杜钟和杜树固然对她们好,但他们父子自己时常揭不开锅。再说,他们一家是男人,她们一家都是女眷,这哪怕站着多说一句话,都会招来是非,又何谈托付? “我管,我管还不行吗?咱们回家,我立刻去请钟大夫!”楚霖心乱了,胡乱地答应。他还没跑到院门口,黑豹黑妞就已齐声狂吠。 许氏赶来开门,就见楚霖抱着面上失了血色的杜梅闯了进来。她心中一乱,脚下差点滑倒。 踉踉跄跄的许氏跑回屋里,就见两个水人站在屋里,滴滴答答直往下淌水。三个小的,正手忙脚乱地把床铺展开。 “这是出什么事了?”许氏颤着声问。 “娘,我肚子疼,还流血了,我是不是要死了?”杜梅弓着身子,摁着肚子,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见了娘,又委屈又害怕地哭了。 许氏一见杜梅裙子上的血迹,心下了然,神情也缓和了下来。 “梅子,别怕,不会死人的,这是正常的,你长大了。”许氏和颜悦色地安慰杜梅。 她转身对杜樱说:“快去打热水,给你姐洗洗。” 许氏语调平缓,安抚了杜梅紧张的情绪,但她不明白,自己已经14岁了,自然早就长大了,可母亲说的长大为什么要这么疼! 楚霖模模糊糊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总之,杜梅这是没有生命之忧了。 见这情形,他也不便待在家里,就还去河边捞水草,等他和杜树将两大筐水草弄回家的时候,杜梅已经收拾干净,睡下了。 许氏煮了热热的姜茶,给楚霖和杜树每人喝了一大碗。雨太大了,楚霖只好在杂物间简单擦洗,换上干的衣服。 杜樱将水草切碎,试着喂了点,饥饿的鸭子也不挑食,一会儿就抢吃完了。 杜梅睡得连晚饭也没有起来吃,她听了母亲说的话,羞得满面通红。这会儿睡着了,倒是免了与楚霖见面的尴尬。 夜里雨渐渐小了,天光将夜色一点点晕染,仿佛一滴水将浓墨化开。 “呜呜,爹……爹,你别走,梅子怕!”一声带着哭腔的 呓语。 “姐,你怎么了?”挨着杜梅睡的杜樱,发现她的身子滚烫。 “你姐发烧了!”许氏披着衣服,下床查看。 “这可怎么办?”杜樱急了,大姐从来都是她们一家依靠的坚实肩膀,这个时候却脆弱得像个布娃娃。 楚霖睡觉一向警醒,心里又惦记杜梅,他听见里屋的动静,便穿衣起来询问。 “姨母,出什么事了?”楚霖扣门。 “梅子昨日着凉了,有点发烧。”许氏隔着门说。 “要不要紧?”本以为昨天闹了个乌龙,现在却是真的病倒了。 “家里有些草药,我马上熬点给她喝。”许氏穿好了衣裳,打开了门。 楚霖隔着门,朝里望望,三个小的都起了,把床腾给杜梅一个人,让她睡得舒服点。 草药在炉子上咕噜咕噜冒着烟,院里地上一片泥泞,楚霖便在杂物间练了会儿功。 躲了三天的太阳,终于欲语还羞地出来冒了冒。鸭窝里撤了炭盆,换上干草,鸭子们似乎更喜欢水草的滋味,吃得干干净净。 许氏喂了杜梅药,她意识有点清醒,倒惦记着楚霖的胎记,强撑着帮他画了。又重又粗的呼吸,滚烫的指尖,楚霖不舍得她如此辛苦,潦草画画便罢了。 今天是楚霖与赵吉安约好回去的日子,可杜梅这样,他实在不放心走。他闷闷地埋头干活,挑水,劈柴一刻也不让自己歇下来。 吃了午饭,杜梅依然不见好转,病情越发沉重起来,脸上烧得跟火炭似的,叫着也不应。许氏伸手摸了下被子里,一片濡湿,她的脸色瞬时煞白。 “楚霖,你赶快去镇上请钟大夫!”许氏急急地出来说。 “啊,好!”楚霖丢下斧子,来不及问,一阵风似出去了。 阴雨绵绵,乍暖还寒的天气,生病的人挺多的,余济堂门前排满了病患。 “钟大夫在哪?”楚霖一下子扑在柜台上。 他脸上的胎记本就吓人,加上他着急的神情,愈加显得狰狞。 “钟大夫在里间坐诊呢。你谁啊?”柜上的伙计不认识他,避后几步问。 “我……我妹妹得了急病!”楚霖不知道怎么对外人说他们的关系,只好含混过去。 “这都是得急症的,钟大夫忙得很,个个都要上门,哪里忙得过来?”伙计公事公办地说。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楚霖也不和伙计废话,直接就往里间闯。 “嗳,你这人,看病要排队!”门口的伙计伸手拦他。 楚霖轻巧一个转身,便闪进了屋里。钟毓正在给一个大爷开药,抬头一见他,愣了下,对嘟嘟囔囔想上来赶人的伙计挥了挥手。 大爷拿着药方出去了,门口的伙计也识相地把门关上出去了。 “你怎么来了?”钟毓在十里八乡出诊,他不要开口问,就把杜梅家的事听了一耳朵。楚霖的胎记再可怕,钟毓是见过真容的,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 “梅子病了!”楚霖上前一把扯住钟毓的袖子,就要拖走。 “梅子身体一直很好,她怎么会病?”钟毓疑惑地看着楚霖。 楚霖便把昨日鸭子断食,出去捞水草的事说了。连带着还说了杜梅的血和“伤”。 “净胡闹!这是要坐下病的!”钟毓一脸气愤地拍了下桌子,对着楚霖发了一通脾气。 他管不了外面的病患,立时收拾了药箱。和外面的伙计交代了几句,急匆匆地带着楚霖从后门出去,驾了马车就往杜家沟赶。 三个小的,从来没见过杜梅生病,三双眼睛悲悲切切地盯着她看。许氏买了瓶烧酒,给杜梅全身擦拭降温。 黑豹不知哪去了,黑妞一天都没见到杜梅,有点无精打采地卧在院子里,它一见钟毓进来,立刻跳起来大叫。 杜樱听到声音,出来瞧见钟毓,仿佛见了救星,赶忙上前一把抱住黑妞。 钟毓几步便跨进了屋子,许氏并没有避开,屋里本就逼仄,再说,杜梅这种状况,她也不放心出去。 钟毓二话不说,上前把脉行针,技艺娴熟,手法老道,接着又喂下一粒药丸。他在桌上铺开纸,凝眉刷刷地写药方。 “钟大夫,我家梅子怎么样?”许氏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能这么不小心,未婚女孩子月事最是要紧,昨儿那种天气,怎么能让她淋雨!”钟毓气恼地说。 “梅子还是第一次来。”许氏低头愧疚地说。 钟毓也觉得话说重了,刚才光着急梅子的病,也没仔细考量许氏的心情。 “抱歉,是我唐突了。”钟毓站起来致歉。 他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妇人,三十多岁,身形瘦削,面色很白,仿佛看得见皮肤下细小的血管,生活的重压和内心的隐忍,让她原本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低垂着。 他认得她,依稀还是原来的模样,可她却认不出,面前的钟毓是谁。十六年过去了,当年的一个青涩少年,早已长成如树般挺拔的成熟男人。 十多年前,她救过他,一个多月前,他来救过她和她的孩子,如今,他又来救她的女儿,他与她,真的只能循环这种救与被救吗? “钟大夫,钟大夫……”许氏见他出神,忙唤他。 “啊,我把药方开好,让他跟我去取药吧。”钟毓回过神来,忙掩饰地坐下来继续写药方。 为了节约时间,楚霖是车夫赶着钟毓的马车送回来的。 钟毓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扎针吃药,又喝了一副汤药,血止住了些,杜梅也慢慢睁开了眼睛,只是身体还是虚弱,软绵绵的。 许氏摸摸她的额头,热下去了些,没那么烫了。 楚霖不方便进去,他在门口朝杜桂使眼色。在这家里,杜桂最是崇拜他,喜欢他讲《山海经》里的奇鸟怪兽,更喜欢他讲外面天地的风土人情。 “你姐怎么样了?”楚霖弯腰问出来的杜桂。 “大姐好点了,娘说退烧了。”杜桂哭过,声音哑哑地说。 “哦,这便是了。”楚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进去吧,陪着你姐,有事来告诉我。”楚霖摸摸杜桂的脑袋。 “吱呀”一声,院门响了,黑豹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黑色的身影。2k网 第70章 原来是你 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赵吉安,墨云和红鬃马拴在院外。 “爷,你的脸!”赵吉安拱手行礼,一抬头惊诧地说。 “没事,假的。你怎么来了?”此时院里只有楚霖一人,他摆摆手,压低声音问。 “属下在山坳里等候,久不见爷来,偏巧看见黑豹,便跟着它来了。”赵吉安听出他主子语气里的不悦。 “你快走,不是说好在山坳里汇合吗?”楚霖低声严厉地说。 “爷,现下情况紧急,你让我查的,有了一些线索,最重要的是四少们怕是撑不住了!”赵吉安着急地说。 他想不明白楚霖为何迟迟不肯走,他的主子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环顾这个狭小而破落的院子,有点眼熟。院里有种怪怪的味道,他这位洁癖严重的爷,这么多天,是怎么忍下来的! “怎么了?刑部办案都不讲究证据了?”楚霖问。见赵吉安不走,他只好拉着他站在院角说话。 “这些日子,我们府里一直对外说,你在病中,不便见客。苏尚书令大概怨恨你没有和苏夫人一起回门,令他丢了面子,竟然和袁弘那老贼勾搭上了,袁家宁愿赔上袁瑾年,也要扳倒宋中书令。”赵吉安气愤地说。 “宋苏两家不睦,早已有之,此次,倒是因我而起了。”楚霖蹙眉。 赵吉安脸色灰暗,接着说:“苏尚书令倒戈,苏默云也没办法斡旋了,现在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据说过不了多久,就要判下来了。” “论起来,袁家和宋家还是老亲,老太君没有出面?”楚霖狐疑地问。 “自那日宋少淮被抓起来,老太君就病了,宋少淮要是有个好歹,就是要了她老人家的命啊。”赵吉安叹息道。 “宫里,贵妃娘娘怎么说?”宋贵妃宠冠后宫,要保宋少淮,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说来也怪,前几日,宫里接连病倒了几个妃嫔,结果在贵妃的芳华殿里搜出了针刺布偶,皇上盛怒,罚她闭门思过,不昭不得入紫寰殿!”赵吉安摇了摇头。 这事已经迫在眉睫,楚霖再不回去出面辟谣,寒了兄弟们的心不说,朝中那些老顽固,不知道又要编排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这些都将有损燕王声誉,是赵吉安最不想看见的事。 “那五人查得怎样了?”江陵城里关系错综复杂,目前都做成了死扣,楚霖也只有找出真凶这一条路可走。 “属下托了道上的朋友,买了密宗的消息,说是青州赤霞山庄的十二护法中的五位,最近不知何故全都没露面。那五个贼人,很有可能是这些人。”赵吉安正色地说。 “赤霞山庄不过是江湖门派,断不敢无故挑衅朝廷,追杀王爷,这其中必有蹊跷。”楚霖沉吟。 “属下一定彻查此事。”赵吉安抱拳道。 嗅到陌生人气味的黑妞从屋里出来,黑豹忙上前,脸挨着脸蹭蹭它,赵吉安看见这一幕,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这……这是黑虎?!”他不可置信地轻呼。 “它现在不是黑虎了,它叫黑妞。”楚霖淡淡地说。 “怎么会,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爷的狗,都敢抢!”赵吉安气呼呼地说。 “赵吉安,你最好小心点讲话!”楚霖突然翻脸了。 “是,是,是。”挨了训,赵吉安方觉言语有失,低头退后了一步。 黑妞感应到了赵吉安的不善,突然一下撞开黑豹的温存,狂叫着向他冲来,做出一副要撕人的架势。它今日没看见杜梅在院里忙来忙去,心里失落,正没处发泄。 “黑妞,黑妞。”楚霖一把搂住直往前冲的黑妞。赵吉安尴尬地往后退了退,黑妞虽不冲了,却对着他呲牙狂吠。 “这是谁来了?”许氏在屋里听见狗叫声甚是不善,便出门来看。 “姨母,这是家里人,来找我了。”楚霖笑着说。 赵吉安再次瞪大了眼睛,姨母?!太后娘娘只有一个兄长,哪来的姐妹? “你这是要走了吗?”许氏惊讶地问。 “我……梅子……”楚霖心中难以抉择,一边是为自己入狱的兄弟,一边是救自己正在病重的女孩。 “这位夫人,感谢您救了我家主子,吉安给你跪下磕头了。”赵吉安当真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咦,这孩子,别这样,我哪里受得了你这样的大礼。”许氏慌忙上前搀扶,黑妞哼了一声,转回屋里去了。 “夫人,我家主子真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回去处理,实难留在这里!”赵吉安不知道楚霖为什么纠结,但他做下属的,只能帮主子做出最明智的决定。 “赵吉安,你皮痒了,是不是?”楚霖怒了。 “爷,你跟我回去,受什么样的责罚,属下都甘之如饴!”赵吉安犟起来。 “楚霖,你伤已经好了,是该回去了。既然家中来寻,便走吧。”许氏轻声说。 “姨母,梅子尚在病中,家里需要我!”楚霖急了,这个时候走,不是让杜梅雪上加霜嘛。 “不打紧,家里有我,鸭子也找到新吃食,梅子养些时日就能痊愈了。”许氏早已看出赵吉安眼里的焦急,她又何必强留。 赵吉安自怀里摸出两块金锭,整整100两。这是临来时,如意给他的。俗话说,大恩不言谢。如意的意思很简单,100两金子,寻常人家,挣几辈子都攒不到,这个恩买得彻底,情也还得干净。 “夫人,一点心意,还望您能收下。”赵吉安垂首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许氏见了,一愣,面上冷了下来:“我等乡野村妇,当不起你这么重的谢!” 一颗金锞子就把杜家搅散了伙,这两块金锭,怕不是捂不热,就要招来杀生之祸。 楚霖深知金锞子在杜梅家的忌讳,见赵吉安居然拿出两大块金锭,许氏立时变了脸,心中暗暗叫苦。 “你要走便走,我救你,也不是图你的金子!”杜梅颤巍巍地出来,她在屋里听得明白,心里莫名酸楚,她与他终究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可笑自己还曾想将母亲弟妹托付于他,真是可笑至极! “梅子,不是你想的。”楚霖急了,赵吉安,你的100军棍跑不掉了! “咦,我见过你!”赵吉安看着杜梅,突然反应过来,这一个院子他见过的,只是不是这个门。 杜梅抬头看面前的青年,一身黑色劲装,干净利索,慢慢和记忆里的一个身影融合,原来,他是那日晨光中向她问路的少年。 那……,杜梅转眼探究地看楚 霖,她闭了下眼,难怪在河滩,她第一次见他,会觉得那么眼熟。 “你早知道,我是谁了,对不对?”杜梅苦笑。 “是,我知道。但我真不知道,金锞子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楚霖向前一步说。 “多亏你帮忙,现在,这个麻烦没有了。”杜梅恨这命运弄人,兜兜转转,将她玩在股掌之间。 “梅子,我知道你生气,我……”楚霖气急,大脑一片空白。 “你走吧,我救你,也存了不良之心,就是要利用你赶走疯婆子。你也不必内疚,我们扯平了。”杜梅冷声说,她心里更是冷得结了冰。 “我不走!这家里不能没有人主事。”楚霖急切地说。 “爷……”赵吉安着急地唤,主子不回去,江陵城的烂摊子谁来收? “住嘴!你是逼我现在就动手罚你?!”楚霖的狠瞪了赵吉安一眼。 “你本不属于这里,回去你的天地。梅子,自有我来管!”院门口,杜树突然接口道。 他不放心杜梅,忙完活,就急急地来看她,还没进院子,就听见他们说的话。 “我不过病几日,哪里就要死了,你们一个个的,都想来管我!”杜梅气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梅子好歹救过你,你要走就走,何苦在这里惹她伤心!”杜树转身对楚霖说。 他看不惯他,好久了。那日在田里挑鸭粪,居然没有把他比下去,杜树憋着一肚子气。 “爷,我们走吧。”这里如此不待见,何必死乞白赖。 “梅子,等你好了,我再走。”这个时候,让楚霖走,比剜心更甚。 “黑妞。”杜梅转头低唤。黑妞应声而出,威风凛凛。 “你们走吧,再不走,莫怪我放狗撵你们走!”杜梅扬起头,病着,却依然倔强。 “你可知道,你这狗……啊……”赵吉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楚霖一脚狠踹在地上。 “赵吉安,你再多嘴,就永远不要跟着我了!”楚霖眼睛都红了,依杜梅的性子,若知道黑妞是黑虎,肯定连狗都要撵出去。 摔在地上的赵吉安不说话,转身出了院子。这女孩子性子真烈,他的爷几何时,这般低声下气过。不要说他和如意,不敢忤逆他,就是太后和皇上,对他也是恩宠有加。 看着杜梅脸色狠绝的表情,楚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挽回。他只好对着许氏深深一揖:“姨母,楚霖这就告辞了。” “梅子,这个坠子留给你做个念想吧。”楚霖从怀里拿出碧玉箫。 萧身上刀痕累累,杜梅已经帮他重新编了烟色的璎珞,他用力一扯,便将坠子托在手心,递了过去。 杜梅撇开了脸,许氏顺手接过:“路上注意安全,带问你父母好。” 没有什么收拾的,他除了碧玉箫,身上穿的都是杜梅做的。 楚霖最后环顾四周,转身,步出院子。翻身上马,猛夹马腹,“驾”,墨云扬起前蹄,如风般飞奔而去。 赵吉安拍马追赶,黑豹转头看了眼黑妞,恋恋不舍地追它的主人去了。 只一瞬,院里就安静了。杜梅只觉全身如灌了铅,一步步挪回床上,昏睡过去。2k网 第71章 归京救兄弟 幼小的杜桂扒住门框,无助地看着楚霖绝尘而去,她伤心难过,但她是永远无条件站在大姐一边的,哼,你走就走吧,有种别回来! 楚霖放马狂奔,墨云亦有灵性,一别十多日,它早已恢复康健,今日驮着主人,自然要恣意一回,纾解圈养之苦。 猎猎的风吹干了楚霖眼角的泪,他在一处水旁,洗了脸。无论他心中有多少苦闷,身上有多少伤痕,进了江陵城,他便还是那个万民瞩目的燕王,高高在上的九王爷。 暮色低垂,在江陵城东门,楚霖勒住缰绳,他仰头,城门高阔,看不甚清上面的字。黑豹追随一旁,随着他停下。 纵然他穿着杜梅缝制的棉袍,但他气宇轩扬的气质和周身冰冷的气场,更兼黑马黑狗,足以威慑旁人,自然引起了守卫的注意。 “燕王,您回来了!”守卫惊喜地纳头便拜。 “起来吧。”楚霖端坐马上,凤眼扫过一众人等,轻催墨云,入了江陵城。 楚霖信马由缰,长街之上,贩夫走卒行色匆匆。江陵城还是原来的江陵城,而他却是身心两伤,连燕王府,都多出了一个大活人。 赵吉安紧追慢赶,才在大街上,撵上看似漫无目的闲逛的一人一马一狗。他知道他的主子是在向众人昭示,燕王活生生地出现了!一切谣言都将不攻自破。 “爷,属下这就去领100军棍。”赵吉安在马上抱拳。 “怎么,你是想躲懒,让我亲自去查那五人?”楚霖睨视了他一眼。 “属下不敢,属下谢爷不罚之恩!”赵吉安心中忐忑,这不罚比罚更令他不安。 “谁说不罚你了?三日内查出内情,不然数罪并罚,定不轻饶!”楚霖也不看他,带着缰绳,往燕王府去。 城门的守卫,街上的看客,都足以将他露面的消息传播开来。而家里的侧妃,才是楚霖最不想面对的人。 “公子,买份小报吧。”一个拖着鼻涕,十来岁的小乞丐突然冲出来,拦住了楚霖的马头。 “吁!”楚霖紧急拉住缰绳,墨云的速度不快,离小乞丐面门只差半寸,堪堪停住。 “小叫花子,你不要命了!”赵吉安赶上来喝斥。 “公子,买份小报吧。”小乞丐也不怕,自顾盯着楚霖说。 他举起左手,用满是补丁,看不出花色的袖子,呼啦擦了下鼻涕。一些残留未擦净的鼻涕,便糊在左脸颊上。 “小报?”楚霖一脸狐疑,江陵城除了官府的邸报外,哪里冒出来的小报? “去去,旁边玩去。”赵吉安下马赶人。 “公子,买份小报吧。”这小乞丐似乎只会说这一句话。 “吉安,买一份。”楚霖看着眼前的小乞丐,想起杜梅家的三个妹妹,心里动了一下。 “一文钱。”小乞丐高兴地从斜挎布包里拿出一张比邸报小的纸张,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字,递给了楚霖。 “一文?”赵吉安傻了,他口袋里有两个大金锭,却没有一文钱。 “你连一文钱都没有,还是公子呢!快把小报还给我!”小乞丐有点鄙夷地说。 “那你肯跟我回家去取吗?”楚霖突然 低头对小乞丐说。赵吉安愕然。 “要是你家离得不远的话,我可以考虑。”小乞丐有点老人头地说。 这些混迹市井的可怜孩子,最会察言观色,以貌取人,他见楚霖穿着普通的棉袍,只当是个读书人,或者在哪里当差,也不十分惧怕。 “不远,拐角就到。”楚霖嘴角扬起,脚跟靠了下墨云的肚子,缓缓前行。 小乞丐无知无畏,也不发怵,只管跟着。奇的是,黑豹居然没有敌视他,只偏头看看,小乞丐还朝它扮了个鬼脸。 燕王府门前,如意带着三两个婆子焦急地张望。今天,赵吉安一早就去接王爷,现在天都要黑了,不见人也没个信,可不是把她急疯了。 “爷!”如意一见楚霖,便喜形于色地跪下,后面婆子侍卫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楚霖挥了下手。赵吉安牵着两匹马,伺立一旁。 “给这孩子一文钱。”楚霖交代如意。 “啊?”如意惊讶,但还是照办了。 小乞丐眼睛瞪得老大,他不认得燕王府匾额上三个斗大的字,却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瞧着跪着一地的人,这穿着朴素的男人,居然是鼎鼎大名的燕王? “怎么怕了,不敢要?”楚霖看见小乞丐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要。燕王赏的,求之不得。”这小乞丐机灵得很。 楚霖握着小报,笑着跨进府里。 如意袖中哪里会放一文钱,随便找了颗碎银子,打发了小乞丐,转身进去伺候主子。 苏慕云正站在二门里,她是侧妃,不同于如意是管家,不便在门口抛头露面。 “王爷!”苏默云屈膝行礼。 她并没有见过楚霖,但她在这家里住了十多天了,府里进出些什么人,她还是晓得的。燕王府里人口简单,男仆不会到后院来,赵吉安总是抢先向她行礼,她早已认得。 “免礼。”楚霖刚才还挂在嘴角的笑,消失无影。 两人相对无言,这婚结了十多天,新郎和新娘才正式见面。 “你……” “你……” 两人同时发声,又同时闭嘴。 “你说吧。”停了一刻,楚霖出声,打破了尴尬。 “王爷是否先沐浴更衣?”苏慕云脸烧红云,但这是她作为燕王府侧妃的本分,应该做的事。 “让吉安伺候吧。”楚霖挥挥手。 苏慕云面上一冷,心中却是一松。不得不说,苏慕云生得很漂亮,一双涟水美眸,眉似远黛,唇艳桃花,行走如弱柳扶风,羞羞怯怯,惹人怜爱。可惜飞花不入看花眼,多少缱绻都付了东流水。 沐浴更衣,编发束簪,楚霖重新穿回宝蓝色暗纹云锦袍,杜家沟仿若南柯一梦。 楚霖扫了眼小报,不过是哪个大臣家纳了小妾,谁家富户主母虐待姨娘,更有江陵城中花魁排名榜单,还另开了赌局,赌谁家的花魁花红最高。 “这是哪来的?”楚霖蹙眉,将它拂在地上。 “不过是些市井八卦,十天前突然冒出来的,皆由小叫花子们叫卖。”赵吉安瞥了眼说。 如意正在张罗晚膳, 宫里太后娘娘跟前的郭公公,就急急地来传口谕,让楚霖即刻进宫。 赵吉安不敢怠慢,立时备马,陪着一起出了门。 泰和殿里,太后娘娘望眼欲穿,见宝蓝色一闪,立时接住了楚霖跪拜的身子。 “霖儿,快叫哀家瞧瞧,可有伤到哪里?”太后眼皮浮肿,想必这些时日吃不下睡不好。 “都是儿臣的错,让母后担心了。”楚霖只得跪下。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太后轻拍楚霖的手背。 “太后,晚膳妥了。”玲珑垂眸进来回禀。 “霖儿,先用点糕点。刚刚皇上那边来传话,说要见你,我让他一起来泰和殿用膳。”太后终归宝贝这个老来子,这些日子没少给皇上施压。 “母后,要多保重自个的身子。”楚霖想到了许氏,这会儿,他们有没有吃上晚饭? 经不住劝,楚霖在太后慈爱地注视下,吃了块杏仁脆饼,喝了杯春江幼绿茶,陪着说了些话,虽隐去了凶险部分,却还是引得太后唏嘘不已。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皇上楚霈在李公公的陪同下,急急地来了。 “老九,你怎么样?”楚霖一把拉住准备请安行礼的楚霖,上下打量。 “谢皇兄关爱,臣弟已无大碍。”楚霖一拜到地。 “没事就好,你刚出来助朕一二,便有人如此这般歹毒。待朕抓住元凶,定诛其九族,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楚霈狠厉地说。 “此事还待从长计议,只少淮、瑾年……”楚霖刚想为三兄弟求情。 就被太后出言打断了:“霖儿,过来陪哀家用膳。” 暖阁内,三人分坐,食无言。玲珑布菜,琳琅盛汤,细嚼慢咽间,珍馐美味,唇齿生香。可楚霖却想念玉米饼子就南瓜粥,以及饭桌上的欢声笑语和巧笑嫣然。 漱口净手,又陪着说了些话,太后乏了,楚霈和楚霖便跪安出去了。 “老九,你有话与朕说吗?”夜里的宫墙森森,虽点着灯,依然昏暗不明。 “皇上,臣弟恳请重查行刺案。”楚霖抱拳。 “随朕来。”楚霈拉着楚霖的手,手心的汗令他满意。 紫寰殿 楚霖挺拔的身姿,跪于朱案前:“臣弟与少淮、瑾年、铁黎偶遇街市,相约一起饮酒啖鱼,此事无法预谋,臣弟遇险,定与他们三人无涉。” “袁侍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宋少淮,这岂能有假?”楚霈拧眉。 “刑部的大案子,需报大理寺复查,臣弟恳请皇上开恩复审,以免误判,伤了臣工们的心,却让真凶逍遥法外。”楚霖继续说。 “老九倒是替朕考虑得深远。大理寺那帮老家伙,又岂敢得罪苏衍和袁弘?”殿中进了风,灯火摇曳,楚霈笑得不真实。 “臣弟深思熟虑,斗胆举荐一人。”楚霖跪拜。 “何人?”楚霈身体前倾,笑问。 “苏默天。”楚霖轻答,却是眼神清澈,语气坚定。 “哈哈,苏默天虽是你们的结拜兄弟,但他还是你的大舅子,更是苏衍的亲儿子,你觉得他会偏袒谁?”楚霈笑意更深。2k网 第72章 叶青与叶丹 “我相信他会凭事实和证据说话!”楚霖抬头说。 “你这么确定?你找到线索了?”楚霈脸上恢复平常,一副威严的样子。 “臣弟还在查,但可以保证与他们三人无关!”楚霖点头道。 “他们三人总要得些教训才好,你贵为皇族,不论有怎样的理由,让你孤身涉险,都逃脱不了责罚!”楚霈声音严厉起来。 楚霖默然,皇兄是为他安危着想,而他却想救自己的兄弟。 “罢了,罢了,明日宣苏默天就任大理寺少卿,主查此案。”楚霈头痛,瞧楚霖这劲,若是不答应,今夜怕是要跪在这里了。 “谢主隆恩!”楚霖拜倒。 “近日,连降大雨,青州地界遭了涝灾,有人趁机欺行霸市,哄抬物价。我知你刚回来,又值新婚燕尔,本不该让你去,但恐地方官府勾结其中,朕信你,只好辛苦你去一趟。”楚霈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臣弟愿为皇上分忧。”楚霖心中一动,抱拳应承。 “你安排好了,择日尽快出发,叫那三人同你一起去吧,若再有什么闪失,两罪并罚!”楚霈开口道。他知道楚霖定会借此机会捞那三人,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再说,贵妃的事也该一并了了。 “谢皇上!”楚霖叩拜。 两人又就赈灾暗访等事宜谈了半天,直到戌时,楚霖才出了宫。赵吉安忙给他披上大氅,见他拧眉不知想什么,便不敢细问。 夜里的街市,空无一人,只闻主仆两人得得的马蹄声。 “mmd的,再不交出来,老子弄死你!”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从旁边僻静的巷子里传出来。 “这是燕王赏我的。”回应的是胆怯细小的声音。 “小兔崽子,你咋不说是皇帝老儿赏你的?!”咬牙切齿的人声伴着拳头打在肉上钝钝的声音。 “吉安,去看看。”楚霖蹙眉,巡京营的人到哪里去了? 赵吉安领命,拐进了巷子,只见三个半大小子站在一边,显然是一伙的,他们正对着一个小孩子,不知道勒索什么,时不时对他拳打脚踢。 “干什么的?”赵吉安喝了一嗓子。 “呦,看把你能的,会找帮手啊。”领头的小子一个耳刮子狠狠甩在小孩的脸上。 赵吉安逆光进了巷子,影子拉得老长,面容却看不真切,他是个行伍之人,自有一股英气,气场随了他的主子,周遭冰冷。 “你谁啊?”领头的有点怕,这一身冷飕飕的黑,仿若从地狱里来。 “天子脚下,你狗日的都敢闹事,是活腻歪了吧。”赵吉安的语气足以把三个小子冻地打颤。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旁边一个小子冷不丁冒了一句。 “胡说,我们只借你们100文钱,却要我还1两银子!”被欺负的小孩大声说。 “白纸黑字写着,你还想抵赖不成!”另一个小子把手中的纸抖得哗哗响。 “我又不识字,你借给我时,不是这样说的。”小孩委屈极了。 赵吉安越听这声音,越觉得熟悉,他瞪眼把那小孩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傍晚卖报的小乞丐:“咦,小叫花子,怎么是你?” “他们欺负我啊!”小乞丐看清赵吉安,立即嚎啕大哭起来。 三个小子相互看看,掂量着他们三个人是打得过呢,还是逃得脱。 “咻……”清脆尖利的口哨声从另一头的巷口传来,三个小子立时丢下小乞丐,转身仓皇地逃走了。 小乞丐见他们飞似地走了,马上止住了哭,眼泪星子都没掉一颗,他猫腰也想遁走,却被赵吉安一把薅住了衣领。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小乞丐手脚挥舞。 “咦,你最好老实点!”赵吉安提溜着他,就像提溜着一只炸了毛的猫。 “扑通。”赵吉安嫌恶地将这个脏“猫”,扔在楚霖的马前。 小乞丐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赵吉安简单地说了事情经过。 “不是让如意给他一文钱吗?你姐给了他多少?”在这弱肉强食的世上,其人无罪,怀璧有罪。杜梅家是这样,小乞丐亦然。 “你不是想收回去吧?”小乞丐警惕地双臂环胸。 “你一个乞丐,要一顿吃一顿,要那么多钱干嘛用,只能招来杀生之祸!”赵吉安用指头戳了下他的头。 “我还要给我哥看腿呢。”小乞丐更紧地护住胸口。 “你叫什么名字?”楚霖突然想起了杜梅最小的妹妹杜桂,今日他走,一定吓着她了。 “我叫叶青,我哥叫叶丹。”叶青挺起小胸脯。 “丹青?你父母呢?怎么沦落到这里来了?”听他的口音,夹杂着外地腔调,楚霖疑惑地问。 “我家里是青州的,爹娘本是做字画生意的,一年前有个人定了货,却硬说是赝品,我爹与他们理论,却被活活打死,我哥也……,我娘气病交加,不久也故去了。 这趟买卖折了本钱,爹娘都没了,哥哥的腿也废了。那些人还不罢休,到处坏我家名声。 我们兄弟在青州待不下去,便变卖了家产,想到皇城来治腿,哪知半道遇到劫匪,只好讨饭到了江陵城。”叶青声音渐渐小下去,竟哽咽地哭起来了。 “你可愿意到燕王府来当差?”楚霖心里想到了另一件事。 “真的吗?是真的吗?”叶青的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却笑起来。 “你还不磕头谢恩!”赵吉安踢了他一脚。 “我能带我哥吗?”叶青目光炯炯地看着楚霖。 “燕王府里四肢健全的仆人一大堆,哪要一个残废?”赵吉安觉得这小家伙简直是得寸进尺。 “我哥不是残废,他腿虽不好,但能画画写字看账。”叶青瞪着赵吉安。 “燕王府的仆人都是要签卖身契的,而且是终身的。也就是说,你一辈子只能效忠我一个人。”楚霖严肃地说。 “我们愿意签,我们在这里活的不如一条狗,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人欺负,不如做了燕王府的仆人,还能活的像个人。”叶青双膝跪下,磕头。 “既然这样,你回去和哥哥商量一下,收拾收拾,明天到燕王府来吧。”楚霖拨转马头。 “王爷,我们现在就可以去的!”叶青两眼晶亮,生怕楚霖反悔。 “随你。”楚霖骑马走了。 赵吉安想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收留,这来路不明的小乞丐,但他没有质疑的权利,只能派人暗中查访,再好好盯着一段时间,看有无异动。 回到燕王 府,楚霖就将赵吉安带到书房,仔细研究了下青州涝灾的情况。沙漏无声,如意进来了两三回。 一回是送宵夜香茗,剔了油灯,剪了烛花。 二回是来回禀叶青叶丹来了,楚霖吩咐安排了下去,如意一通忙活,签字画押,安排住处,最重要是给他们洗了澡,把旧衣服都扔了。 第三次来,如意只伺候一旁,并不多言。 “你休息去吧。”楚霖挥挥手。 “如意斗胆问一句,爷今夜歇在苏夫人房里吗?”如意来来去去,就见苏慕云的屋里亮着灯。 如意虽爱慕楚霖而不得,但总好过苏慕云,他们至少还有少小一起长大的情意,而苏慕云除了一个名不副实的侧妃头衔,真的什么都没有,如意倒对她生出了恻隐之心。 “明日还有要事,我就睡在书房里。”楚霖冷声道。 “是,奴婢这就去安置。”如意躬身退出。 “你去告诉她,早些安歇吧。”楚霖在后面追了一句,苏慕云毕竟是苏默天的妹妹,他无心于她,却还要顾及兄弟情义。 楚霖在杜家沟起早惯了,昨晚虽睡的迟,却依然早起,练拳舞剑。 叶青已经换上仆人穿的灰色棉袍,扶着同样穿着的叶丹来给楚霖请安拜谢。早起,如意已经将府里的规矩讲给他们听了,这哥俩虽不是大富大贵出身,到底也是殷实人家的孩子,一说便记住了。 换了衣服的叶青如同换了人,是个面容清秀的机灵少年,而他的哥哥毕竟年长些,家庭的变故,自身的伤痛,让他少年老成,抑郁内敛。 赵吉安陪着,送楚霖上早朝,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朝堂上,果然宣布苏默天就职大理寺少卿。他在江陵城,连中两元,才名冠绝。父亲是尚书令,而这职位又是燕王保荐,因此,紫寰殿上无人出声反驳,都是一片“皇上圣明”的高呼。 宋少淮、袁瑾年、铁黎三人已经从刑部大牢里放了出来,这三人也不回家,直奔燕王府,来寻楚霖。 如意忙备上酒菜,及到亥时末,苏默天也来了。 楚霖便与他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苏默天务必为三人洗白冤屈,又说要到青州赈灾暗访,顺便查访赤霞山庄的事情。 宋少淮听罢这些,咬牙切齿地说:“tnnd,等我逮着这些个家伙,个个都给生剐喽。” 楚霖见袁瑾年在一旁垂头丧气:“瑾年,你怎么了?” “我没脸见兄弟们!”袁瑾年宁愿在牢里待着,他都摊上个什么样的爹! “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二哥也不怨你!”宋少淮举杯与他同饮。 “四哥,我也是。”铁黎嘴笨,也附和着说。 袁瑾年眼里泪光闪闪,仰头一气干了。 五人喝着酒,把一些事情议妥了。 苏默天又去瞧妹子,苏慕云只字不提,苏默天只当他们琴瑟和谐,也没有多问。 四人酒足饭饱,各自回家,又是一番情形,也不一一赘述。 只说楚霖明日准备出发去青州,他心中最惦记的不是燕王府,而是他刚刚离开一天的杜家沟,他惦记鸭子,更惦记杜梅。 “你可愿给你哥治腿?”楚霖问叶青,他正殷勤地围着他主子转。2k网 第73章 潘又安何许人 “愿意,一百个愿意!”叶青两眼放光,这简直是遇见大贵人了,不仅收留他们,还主动要给他哥治腿! “你明日送叶丹去射山镇余济堂,找钟毓大夫给他治腿,在镇上租套带门面的房子,让他们住,另外带上石头和石大娘。”楚霖转身对赵吉安说。 石头是石大娘的娘家侄子,过继给她做儿子,是燕王府里数一数二武功上乘的侍卫。石大娘原是太后身边的宫人,因绣活出众被派给了幼年的楚霖,后来楚霖出宫建府,石大娘也跟着出来了,如意还是跟着石大娘学的针黹女红。 “啊?”赵吉安没想到楚霖这样煞费苦心地安排,那女孩对主子真得这么重要吗? “不不,我能照顾我哥。”叶青不明就里,受宠若惊地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你也不是光去治腿,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楚霖如此这般一说。 “爷,您放心,叶青一定能办好!”别看叶青才十一二岁,却是极其聪明伶俐。 翌日,赵吉安和苏默天在北城与楚霖四人依依惜别。赵吉安非常想跟在主子身边,但行刺案转交苏默天复审,他需要协助他,洗刷三少的不白之冤。燕王府里新添了夫人,也不能没人护卫。 况且袁瑾年和铁黎功夫了得,比他有过之无不及,宋少淮鬼点子又多,有他们三人陪着,安全自然是不用担心的。 午后,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出现在射山镇的大街上,车上下来四个人,一个老妇人带着一个少年,还有两个青年,其中一个青年的腿脚不便。 一家歇业的商铺被打开,四人径直进去了。街上的店铺常常易主,大家见怪不怪。过不了几日,新店开张,就知道是做什么营生的了。 楚霖布下万全之策,出门赈灾不提,且说杜梅家这几日却是不太平。 自楚霖走了,杜梅沉睡不起,钟毓一日总要来两三趟扎针。 家里的鸭是活物,张嘴要吃。三个小的,整天的在地里挑野菜挖猪草,也供不上越长越大的鸭子胃口。 眼看着杜樱三姐妹脸都被风吹皴了,手上耳朵上更生了冻疮。杜钟心下不忍,便和杜树在河里捞水草送到杜梅家,减轻三个小的劳作。 杜梅家连着几日,进进出出大夫和长工,被碎嘴的曹老太撞见几回,村里便开始流传风言风语。 婆母魏氏听了这些杂七杂八的话,不说当面责骂嚼舌根的人,反而隔墙指桑骂槐地指责起许氏来。 所谓,鳏夫房顶炊烟少,寡妇门前是非多。杜钟只是感念许氏喂养过杜树,他除了感恩二金夫妇,真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当他听到这些流言蜚语,气得粗大的喉结上下滚动,却终究没说出一句话来,他是寡言的人,更不好和妇人一般见识。法尚不责众,何况这种暗戳戳的指指点点。 除了避嫌,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于是他便到镇上找了份短工做,晚上歇在主家家里,连杜家沟都不回了。 梅子的病慢慢稳定下来,钟毓也少来了。村里人说闲话,也是看风向的,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生病,所以一般不敢轻易得罪钟毓。 杜树依旧帮着捞水草,只是放在院外,让杜樱姐妹自己抬进去。如此,村里的闲话总算歇了 气。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了,田里的庄稼一天一个样,野草也疯长起来,村人每天都要荷锄去田间地头除草。 “哐当!”这日一早,大房屋里传出了一声脆响,想是碗盘摔碎了。 “你这臭婆娘,你烧的什么菜,把老子的luan子都下来了!”是大金暴躁的声音。 “爱吃不吃,不吃拉倒!”周氏回嘴,她可不是吃素的。 大房有12亩田,周氏不舍得请长短工,她每日跟着父子三人下田除草,累死累活。回家还要洗衣做饭,比当初没分家时,苦的不是一点半点。现在杜大金还敢挑剔她做的饭菜,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盐不要钱还是咋的,你烧的菜不是咸,就是!”杜大金有点怀念以前了。 “呵!我看你是想那二房的妖精吧。你兄弟死了,她也耐不住,你没听外面传呀,你有本事去啊!”周氏叉着腰,叫嚣道。 “ntmd,再说句试试?”大金听了这混账话,气得额头青筋直爆。 “就说了,怎么的!”周氏跟点着的炮仗似的。 “啪啪。”大金抡起蒲扇似的巴掌,照着周氏的脸左右开弓。 “你敢打我,老娘跟你拼了!”周氏没料到老实巴交的大金真敢动手,她这会儿跟疯了似的拉扯大金。 三个儿子不知该劝爹还是该拉娘,只一个劲说,别打了,别打了。 这两个打红眼的人,哪里听得进去,只撕扯成一团。 大金打了周氏,心下有点后悔,两人混战,他便不敢动手,只护住自己。而周氏生得人高马大,又做惯农活,心里憋着气,拳头可不省力,全招呼到大金的身上。 眼见着大金的脸上被挠出了血道子,杜栓看不下去,一把抱住周氏,杜栓和杜柱才得空解救了大金。 “你这个活婊子,你这是要造反啊!”大金嘴里一股甜腥,张嘴朝地上吐出一口血痰。 “你有本事休了我,娶那二妖精!”饶是被大儿子抱着,周氏还一蹦三尺高的叫骂。 “好好,这日子没法过了,咱们这就去找族长。”大金气极,整整衣服就往外走。 “谁不合离,谁是孙子!”话赶话,周氏也不过脑子,直接往外蹦。 “娘!”三个儿子不满地叫。 大金走了,周氏也泄了气,看屋里一片狼藉,她心里发酸,这一根筋的丈夫,只把她当干活的男人婆,什么时候疼惜过她? “你们下田去吧,田里的活做不完呢。”周氏扯出个笑对三个儿子说。 “嗳。”杜栓带着两个弟弟走了。 周氏也不收拾屋子,只自己洗脸梳头,擦了些粉,换身过年衣裳,挽上个包袱出了门。 合离?她又不傻,自己有三个大头儿子,家里还有12亩上好的水田,这刚得的好日子,还没享福呢,怎么能白便宜了别人? 但,这话已经像屁似的放出去了,总是要臭几天,她且到娘家大哥处避避。田里活不等人,周氏料定大金过不了几日,就要低三下四地去接她,到时候再借坡下驴。 打定主意,周氏脚步轻快,赶到大哥家里,刚好是午饭点。 “大哥!”周氏见院门虚掩着,径直 推门进去。 “谁啊?”屋里出来一个人,却不是周大虎。 此人三十来岁,生得一表人才,面如冠玉,鼻若悬胆,身穿天青色海棠团花长袍,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只那双吊梢眼,风情妩媚,勾魂摄魄。 周氏乍见此人,被美色所惑,她那张擦了厚粉的脸皮居然不由自主地红了。 “你是谁?怎么在我大哥家里?”周氏敛起野性,居然规规矩矩地道了万福。 “啊~原来,你就是幺妹儿!”那男人甚是熟稔地叫周氏闺阁小名。 “你是……”周氏想不出家里有这号亲戚,还长得这么帅。 “老妹,你怎么来了?”正在此时,挎着一篮子菜的大嫂邓氏回来了。 “我……我没事,来串串门。”周氏讪笑着。她不好当着外人诉苦,而且还是个这么帅的一个人。 周氏转身跟着邓氏去了厨房,没看见身后男人的眼珠子,盯着她的腰~臀一脸贪婪。 在厨房里,周氏假装不经意地向邓氏问起,这才知道这个男人的来历。 原来,这男人姓潘名又安,青州人氏,是周氏母族的亲戚,不知隔了多少辈的老亲。 这潘又安在周氏五兄弟家盘桓十多日了,出手阔绰,白日里不见踪迹,只说是出门游玩,单晚上回来喝酒就寝。五兄弟自是把他当贵客招待,每日好酒好菜供着。 近日说是要回转了,五兄弟又尽力挽留了一番,轮流坐庄请客,这天刚好安排在老大家,这会儿,周大虎就是出门买酒去了。 这时节,庄稼地里的活都忙,周氏扯谎,邓氏也看出来了,她只不提,单等周氏自己说。 果不其然,坐在灶间烧火的周氏终是憋不住,问完了潘又安,歇了会儿,就开始竹筒倒豆子,对着邓氏一番哭诉。 俗话说,长嫂如母,周氏是个什么性子,邓氏心里清楚。但总是家里的姑奶奶,胳膊肘不能朝外拐,便顺着她,骂骂杜大金。偏周氏不识数,以为自己有理得很。 因着是轮流坐庄,五家人全聚在周大虎家里吃喝,男人们围了一桌子,女人们便在厨房里随便吃吃。 二嫂王氏自然是不理周氏的,三嫂、四嫂、五嫂听了周氏的话,俱是火上浇油,教唆她制服自家男人。 “行啦,你们别给老妹出馊主意了,大金要是来接,好生跟着回去,万不可胡闹!”邓氏虎着脸。这帮妯娌没一个省心的。 “哎呀,大嫂,老妹儿都被欺负成这样了,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三嫂拍手道。 “你还想怎么着,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我咋没见你把老三治得服服贴贴呢?”邓氏毕竟是大嫂,说话也不含糊。 “且留老妹住几日,让那蛮牛晓得咱周家姑娘不是好欺负的!”四嫂想了个软招。 “行,老妹,你一会儿跟你四嫂家去,晚上在她家睡。”邓氏眼皮也没抬地说。 “我家里哪有地方喽,你侄子侄女还小,都在家呢。”四嫂立时垮了脸。 周氏刚开始心里还是烈火中烧,听完嫂子们的话,现在看来,晚上睡觉都成问题。这要是大金不来接她,她可怎么有脸回去呢?2k网 第74章 人不可貌相 周家妯娌搓火周氏与大金闹,又对她讲了不少浑话。这些暂且不表。 却道杜大金气冲冲地跑出了家门,直往族长家去,路上遇见熟人也不搭理。乡人见他脸上的血道子,便知是夫妻干架,也不与他计较。 进了族长家,杜怀炳正在和泥,见大金的惨样,心里明镜似的,这明显是和婆娘打架,吃了败仗了。 丢下锹把子,杜怀炳擦擦手,与大金在院里坐下,他老婆子憋着笑,送了一壶茶来,爷两个就坐着抽烟喝茶唠嗑。 听完大金的牢骚气话,杜怀炳劝了一回,却是不顶用,大金犯起牛心左性来,犟得很。 “合离什么合离,你这家里分家才多少日子,你再一合离,你爹还活不活了!”杜怀炳起先还是耐心开导,见大金不听劝,一意孤行,这会儿也生起气来。 “我都分家了,碍着我爹什么事呢?”提到视面子如生命的杜世城,大金刚刚还梗着的脖子软了下来。 “屁话,砍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一辈子都是他的儿!分家已经揭了他一层脸皮,要你再合离喽,他就真没脸没皮了!”杜怀炳朝大金翻了个白眼。 “可周氏这婆娘实在太过凶悍,您瞧瞧,我这脸还能见人吗?还不被人家笑死了!”大金把头凑到杜怀炳面前给他看。 “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哪家过日子,不是一个锅里搅勺子,勺把难免磕着了锅沿!”杜怀炳避开不看,接着说道。 “族长,按您的意思,是叫我回去,可我没脸回去!”大金脸上臊得慌,刚还恨不得一气写了合离书,把周氏扫地出门。现在又要乖乖回去,他这男人的脸面,还不被那老娘们踩在脚下,给揉成稀巴烂了? “我陪你回去,也好好说道说道她,一个妇道人家把自家男人脸上挠成这样,实在太不像话了!”杜怀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大金得了族长的支持,这才起身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一看,大金顿时傻了眼。家里哪还有周氏的影子?早上一地烂摊子还摔在地上,根本没有收拾。 “这……这……”杜怀炳看着无处下脚的屋里,也无语了。 “这个恶婆娘,肯定死回娘家去了!”大金到内室一看,周氏换下的旧衣服胡乱堆在床上,便断定地说。 “她那五个兄弟扒理头扒得蛮不讲理!你还不赶快去接,趁你脸上有伤,还有些道理可讲!”杜怀炳急得拍了大金一下。 扒理头是指娘家兄弟到婆家为吃苦受罪的姊妹出头,讲理打架样样来,文武全在行。所以,有五兄弟撑腰,周氏在杜家一直很蛮横。 “我不去!”大金气得一屁股蹲在地上。 过年时受的闲气,让大金不想和五个舅子打交道。 “夫妻没有隔夜仇,你不去接,难道还指望她自己回来啊!再说,这家里没个女人,你看看,吃饭都成问题!”杜怀炳踢了下大金的脚。 “认她狠,我去接就是了。”大金瓮声翁气地说。 这边,大金一路不歇地赶来。那厢,听了嫂子们的话 周氏正在暗自思量。 “啪啪。”院门突然被敲响了。 厨房里,三嫂眼尖,伸头往窗外一望,笑了起来:“说曹操曹操到!” 邓氏去屋里上菜了,几个妯娌一致推举牙尖嘴利的四嫂去开门,准备好好羞辱羞辱大金,其他人则站在厨房里看热闹。 “呦,这是哪阵香风把姑爷吹来了?”四嫂走到院门口,明知故问。 大金心里本就别扭,被四嫂一呲,讪讪然地说:“四嫂,幺妹回来了吧。” “你自个的媳妇,倒跑到这儿来找,真是奇事!”四嫂冷哼了一声。 “进来,快进来,别站在外面说话。”邓氏一眼看见,老四家的堵着门,不让大金进。而他脸上结了痂的血道子,被村里人见了,总是不太好。 “大嫂。”大金低声唤了一声,这一大家也就是邓氏通情达理些。 “来来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们都在屋里吃酒,刚开席。”邓氏笑眯眯引着大金进屋,连连向周氏使眼色,让她来添碗筷。 周氏踟蹰着拿着碗筷进了屋,周大虎买酒回来,一见周氏在他家猫着,不用问,就知道他们夫妻吵架了。待见到大金脸上的伤,却也是一惊,自己这个妹妹实在太霸道了。 见大嫂把大金领了进来,桌上的人立时一通忙乱,腾出一个位子,安了椅子。大虎忙又给大金介绍了潘又安。 潘又安拿一双探究的眼神看了看杜大金,心里暗叹,可惜了幺妹儿一朵肥硕的鲜花插在这滩无用的牛粪上。 大金心里不痛快,也没仔细看这个亲戚,只觉周家五兄弟对这个长得过分漂亮的男人,异常客气殷勤。他闷头喝酒吃菜,并不言语。 “在下托大,比幺妹虚长几岁,叫你声妹夫,咱们走一个?”潘又安端杯敬酒。 “潘哥客气了。”大金也站起来,举杯先干为敬。 既然开了头,总要回敬,敬了这个,也不好得罪那个,五兄弟有心灌他,不管周氏有理无理,大金既然来了,就是承认错了,都活该受着。 半晌,酒席散了,大金也醉了,眼珠子都红了。 “我们该回家了。”大金脚步踉跄地来厨房寻周氏。 “我不回去!”先前还担心晚上没地睡觉,这会儿见大金来寻她,周氏倒拿起乔来。 “我都被你挠成这样了,你还想咋地?”就是个泥人,也被周氏逼疯了,大金借着酒劲大声嚷嚷。 “咦?我说妹夫,这就是你不对了,有你这么接媳妇的?当我们兄弟是活死人啊!”周三虎最是爆脾气。 “你们瞎呀,瞧瞧我的脸,谁欺负谁啊!”大金可真豁出去了。 “我看你是来讨打的!”老三、老四、老五三兄弟开始撸袖子,准备干架。 男人们都喝了不少酒,周二虎因为自己大舅子的事,和大金有龌蹉,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懒得管他们的事。周大虎则冷眼旁观,潘又安更是兴趣盎然地等着看好戏。 “怎么,你们还想以多欺少!”酒壮怂人胆,一点不错,大金喝得晕 晕乎乎,嘴上却不饶人。 “噗!”一拳猛地捶在大金的胸口。 “打得就是你!”猝不及防挨揍,大金疼得弯下腰,另一手掌狠厉地劈在他背上。 “md,上娘家接媳妇,还敢这么横!”大金被劈得直接嘴啃泥摔在地上,一只脚用力踢在他的腰上软肋。 “好了好了,别打了。”周大虎出声来劝架。 拦得住这个,拉不住那个,大金又白挨了许多打,他醉得全身绵软,全无招架还手之力。 挨了打的大金,酒也醒了一半,他呆呆地坐在地上,竟然不顾脸面地嚎啕大哭起来。 邓氏出面,把闹事的小叔子并妯娌都赶走了,院里一下清净下来。 周大虎把大金扶到屋里,打水给他洗了脸。邓氏泡了壶酽酽的大叶子茶,大虎和潘又安便陪着坐下喝茶。 “既然幺妹儿不想跟你回去,就让她在大哥家里住上一晚,明日再回。”潘又安摸着粗瓷茶杯的边缘说道。 “是是,又安说的对,且在家里住一晚。”周大虎连连附和,潘又安一个客人都能在他们家住这许多日子,自己妹妹倒住不的了?岂不让人看了笑话去! “这……明儿还得下田呢。”大金喝了茶,情绪好点了。 “你家里12亩水田都靠你们夫妻自己种,我妹妹在家时可是当闺阁小姐养的,嫁到你家,却要当牛做马!我做主了,明儿,她歇一日。”周大虎端起了大舅子的威风。 “不要说歇一日,就是歇几日,也是由她。只是我得赶着下田,没空来接。”大金说的话也不错,田地里的活不等人。 “你……”周大虎气极,你不来接,难道要我送! “你明儿自管下田做活,我天生没事,我来送幺妹儿回去便是了。”潘又安笑嘻嘻地接口道。 “这敢情好。”大金以及之心,度人之心,满心欢喜。 “这多不好意思。”周大虎歉意地说。 “这有什么,我左右没事,也顺便到幺妹儿家里拜访拜访。”潘又安大度地说。 事情说好了,大金忍着一身伤痛,一个人回去了。 周氏便留在大虎家里,哥哥们教训了大金,潘又安又给她挣了面子,她心里感激潘又安。若不是他提议让她留宿一晚,这娘家还真没她一处枕席。 晚上只大虎夫妻并潘又安和周氏,于是四人便都坐在桌上一处吃饭。在潘又安面前,周氏不自觉地敛起野性子,她陪着喝了点酒,脸上红艳艳的,一双眼睛里似要滴出水来。 这媚态勾了潘又安的魂,身上某处火辣辣地蠢蠢欲动。他遮掩着,哥哥妹妹的,又和周氏兄妹喝了许多酒。 邓氏忙了一天,困乏了,为潘又安和周氏安排下住处,夫妇二人便洗洗安歇了。 潘又安生就一副好皮囊,手上有些银钱,把周家几个妯娌哄得很开心。他今夜酒意阑珊,见周氏睡在隔壁,便动了歪心思。 “幺妹儿,你睡了吗?”男人低沉而微醺的声音充满致命的诱惑。2k网 第75章 坏了好事 “潘哥,今儿晚了,有事明天说吧。”周氏拒绝道。她虽喝了酒,头脑却是清醒的。 “妹妹啊,我这里特意为你留着发簪,与你嫂嫂们的都不相同,今夜月色甚好,你戴上叫哥哥瞧瞧。”潘又安声音慵懒,撩人情怀。 “我已经睡下了,明日再说吧。”这里是大哥家,周氏若敢做出伤风败俗的事,周大虎定然大发雷霆,肯定要和二虎一样和她彻底断了往来。 “妹儿,你莫要看你潘哥表面光鲜,我心里也苦啊。青州虽有万贯家私,却没个知心知意的人儿呢。”潘又安说得泫然欲涕。 周氏咬着被角不出声,潘又安生得好,皮相上就比大金强了许多倍,况且还是个知情知意,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周氏心里不无挣扎。 但,在大顺朝,女人不知廉耻与其他男人通奸,是大罪重罪,要被沉潭的。家里的孩子更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若是出了这种事,娘家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根本不会闹的,甚至怕丢人,都不会去奔丧。 潘又安站在门外倾听,见里面没有一点动静,他心里泄气,难道这周氏还是个贞洁烈女不成? 周家几个嫂嫂都快奔50了,就是五嫂也40开外了,个个容颜衰老,不堪一看。潘又安哄她们,不过图个落脚的地方,解决吃饭睡觉的问题。 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素了十多日,而今见了周氏,风韵犹存,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怎能罢手? 潘又安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他一会儿想想大金那个木讷的样子,一会儿又想想周氏的丰~乳肥~臀,把自己撩拨得火烧火燎。 次日清晨,潘又安又恢复礼貌客气的样子,对周氏尊重得体。周氏差点以为,昨晚是她做的一场春梦,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 周大虎为了表示娘家对周氏的支持,硬是留着吃了午饭,才放她回去。 午后,眼见要变天,作雨。潘又安便和周氏一起出了门,在周家地界上,两人规规矩矩地一前一后走着,一路上也不说话。 待走到射山镇上,人来人往越加繁华,潘又安紧走两步,与周氏并排走。他的胳膊有意无意在周氏身上蹭来蹭去。周氏一直往路旁边让,结果脚下一歪,眼见着就要一头栽到一棵大柳树上。 “哎呦,妹儿,小心摔着!”潘又安一把将周氏抢抱了个满怀。 “潘哥,你放开我。”周氏有点羞赧地推他。 “嗳,当真是皇城根下,这一个小镇都有这么多人,真是太挤了。”潘又安便于周氏同站在柳树下。柳条绽了芽,一丝丝垂着,煞是好看。 “噗呲。”周氏低头一笑。 “别动。”潘又安从袖中取出一枚镏金菡萏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 头上一重,周氏下意识伸手一摸,触手光滑滑的还带着那个男人的体温。簪子头上果然与嫂嫂们的不同,似有花骨朵。 见周氏一直抚摸,都不舍得摘下来看,潘又安便靠近她的耳朵说:“那是两朵菡萏,并蒂莲。” 男人热烘烘的气息尽数喷在周氏的脖颈里,酥麻一片。而那句话更是暧昧至极。 “吧嗒吧嗒。”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街上的人都飞跑进 道路两边店铺中躲雨。潘又安顺势拉着周氏,看也没看,离开大柳树,一头扎进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家店铺。 屋檐下的雨,缠缠绵绵。周氏见雨一时停不下来,便四下张望店铺里所售卖的货品。 这是家新开的绣庄,里面不仅卖各色丝线,绫罗绸缎,还卖绣好的成品。周氏在女红上功夫差的很,她除了勉强给家里人做四季衣服外,从来不绣花。荷包手帕都是光秃秃零头布随便缝缝。 但周氏是个女人,爱美是天性。尤其见到丝帕上绣的一朵蔷薇花,一只知更鸟,便爱得不行,这个看看,那个摸摸。 “夫人喜欢哪件,老身帮您包起来。”一个老妇人满面笑容地上前招呼。 “不……不……”周氏忙丢下丝帕,她哪里买得起这个?不要说她没有闲钱,就是有,也没有机会用这些光好看,不顶用的劳什子。 “夫人,是嫌这些不够好吗?我家店里还有其他的。”老妇人笑容不改地说。 “好,都拿出来,给我们瞧瞧。”潘又安凑了过来,身子紧紧贴着周氏,在外人看着,只以为他们是恩爱的两口子。 “嗳,客官稍等。”老妇人转身进里间去了。 “潘哥,我只是看看,不买的。”周氏往旁边让,今天虽不是赶集日,但难免没有杜家沟的人来镇子上。若被看到了,又要惹是非。 “你跟我客气啥,不要说一块丝帕了,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想法摘给你。”潘又安捉住周氏的手,也不避人,轻轻揉捏,暗暗在她手心里画圈。 大金是个糙汉子,哪里说过这些柔情小意的话,听了潘又安的甜言蜜语,周氏的心都酥了,潘又安只是玩她的手,周氏竟连脸都红了。 “咳”老妇人端着一盘子丝帕出来了,周氏忙用力将手从潘又安的手中抽出,低下了头。 “老板,这丝帕怎么卖?”潘又安倒是神色如常,他转头,随便拎起一条问。 “50文。”老妇人笑着说。 “这条呢。”潘又安又挑了条小的,上面绣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鱼。 “100文。”老妇人依旧笑着。 “呵,你这是欺生啊,这条比那条还要小,反而卖高价?”潘又安恼怒地将盘子里的丝帕一掀。 “客官,你有所不知,这丝帕不比个头大小,差别只在这绣工上。”见他这样不识货,老妇人并不恼。 “我看着都差不多。”潘又安不屑地看了一眼。 “我这些丝帕都是在这十里八乡收来的,价格因绣品不同,绣工又因人而异,差不多是一帕一价了。 就这100文的,收的价格就是顶高的,你瞧瞧这金鱼的眼睛跟活的似的,你再瞧瞧这50文,花瓣的颜色没有换丝线,缺少了微妙的变化,显得不自然。”老妇人耐心地讲着。 “妹儿,你喜欢哪条?可不许说不要!”潘又安笑眯眯地看着周氏。 “就要那小金鱼的吧。”周氏一眼就相中了这块。 “价格能不能便宜点啊!”潘又安又来磨老妇人。可老妇人大概看穿了他们关系,死活不降价。 外面的雨停了,周氏催着要走,潘又安咬牙买下了丝帕,塞到周氏的手里。 两人正往外走,顶头撞见杜钟搀扶着一个腿脚不便的青年进来。 杜钟自杜家沟出来,便在这家名叫云裳的绣庄里做工,赶马车、帮着往买主家里送屏风、喜服、喜被等大件。杜钟做事牢靠,很得腿脚不便的掌柜的倚重,这不,杜钟刚陪着掌柜,去余济堂钟大夫那里扎针回来。 “大金家的,你上镇上来啊。”杜钟好久没回杜家沟,并不知道他们夫妻吵架的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周氏慌忙把丝帕塞进袖子里:“嗯,我这就回去了。” 话一说完,周氏也不等杜钟回应,便夺路而走,潘又安赶忙去追。 杜钟起先没在意这个男人,见他追着周氏,眼睛不禁对他多看了两眼。 “阿钟,这两人,你认识啊。”老妇人扬声问。 “是啊,石大娘,女的是我们村里的媳妇。可这男的,我不认识。”杜钟扶着掌柜进屋说道。 “那可真太有意思了。”石大娘抿嘴笑。 “什么有意思?”杜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清河县的吴员外家里要绣喜被,他一定要用他从苏州带回来的绸布,你去跑一趟,去把绸布拿回来,这是地址。”石大娘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赶紧催着杜钟去办,轻易地将周氏的事翻篇了。 只说周氏生怕杜钟看出端倪,走得飞快。潘又安一路跟着,追得直喘粗气。 “妹儿,你要把你哥哥累死了。”潘又安一把抓住周氏,站定了说。 “小心有人!”周氏警惕地四下张望。 她只顾闷头跑,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站在村西头,晒谷场上有七八个紧挨着的草垛子,不远处是村里的菜园子地。 因着刚才那阵雨来得又急又猛,劳作的乡人们都跑回家避雨了,田地里淋湿了,杂草也锄不起来,所以大家都窝在家里歇着,等天放晴了再做。 潘又安瞪着眼珠子到处张望,连个人影子都没看见,他便急切地拉住周氏:“妹儿,哥哥第一眼见你,就爱死你了。” “潘哥,这不行!”周氏企图挣脱。 “行的,行的,好妹儿,你就救救哥哥吧。”潘又安把周氏往草垛子里拉。 “我有男人的!”周氏急了,她能下死手打大金,却没有对潘又安动手。 这在潘又安看来,周氏简直就是欲拒还迎,变相挑逗。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他所享受的不过是这偷的刺激和过程。 周氏脚下发软,被他拖拽着,昏昏然进了那七八个草垛子中,潘又安像匹饿狼般一把将周氏推倒在一个草垛子上,嘴巴迫不及待地凑上去,手也片刻没闲着,草垛子上的水珠因为剧烈的动作,扑簌簌地直掉。 恐惧、害怕、渴望、激情轮番刺激着周氏,她想反抗潘又安,却又想在他那里得到更多的温柔抚慰,她想恣意放纵,却又怕世俗礼教将她杀得体无完肤。此时的周氏犹如身在冰火两重天,全身颤栗不止,呻吟难掩。 不待周氏想明白,何去何从,潘又安已将她剥了个干净,正当两人赤诚相见,欲行苟且之事的时候。 “啊!”一声惊呼,一张煞白的脸一闪即逝。2k网 第76章 无理搅三分 大金在周家虽挨了周氏三兄弟一顿老拳,却也混了个腹饱肚圆。而杜栓三兄弟就饿惨了,他们在田里做到晌午,一直没见父母来,满以为家中已经热饭热菜的备下。结果回家一看,还是早上出门的样子,爹娘却全没了人影。 杜栓就把早上剩的稀饭热了热,三兄弟囫囵吞了,垫垫肚子。 下午,大金回来了,他醉得厉害,倒在床上就打起呼噜来,这一觉就睡到了日头偏西。 中午没吃饱的三兄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见只有大金在屋里睡觉,他们便知道他们的娘又回娘家去了。 “爹,你醒醒!”杜桩最小,他两个哥哥撺掇他去闹杜大金。 “啊?”大金抹了下嘴角的哈喇子,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茫然四顾。 “爹,天都黑了,娘呢?”杜桩苦着脸说。 “哦,你娘在你大舅家,她明儿回来。”大金吧唧了下嘴巴,他喝多了酒,这会儿只觉口干舌燥。 “那我们晚上吃什么?”杜桩接着问。 “吃什么?早上不是还有不少剩的吗?”大金揉揉眼睛。 “早上剩的,中午都吃了!”杜桩撇了下嘴,那点吃的,给他一人吃还差不多。 “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那么多,都被你们肿(意吃)了?”大金弯腰下床穿鞋。 “晚上多做点,我都饿死了!”杜桩见他爹起床,嘟囔道。 “就知道吃吃吃!你们这三个懒胚什么时候想着多做些活?”大金也不知是醉的,还是睡昏的缘故,半天才把鞋跟拔了起来。 “我们不是做了一上午嘛,中午没吃饱,没力气。”杜桩依旧回嘴。 “就厉害你这张嘴了,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回我!”大金穿利索了,瞪了杜桩一眼。 杜桩这才闭了嘴,随着大金去了厨房。大金口渴得厉害,偏家里一口热水都没有,刚舀了瓢冷水喝,冰得牙疼。他便随手拿了个缺了口的碗,到他爹娘院里讨水喝。 若不是迫于杜世城的威严,魏氏是不会愿意分家的。一大家子一起过了小二十年,她早就习惯颐指气使,骂媳妇,打孙女,指派东,指派西。 现在虽只有老夫妻两人,日常生活的活计不多,却都要她亲力亲为。她不便对着老头子发作,便时常找茬指桑骂槐。 谢氏是三金媳妇,秀才娘子,又惯会哄她开心,魏氏不会和她作对。 而周氏本就是个泼辣的,现在分家了,根本不把她这老太婆放在眼里,路上遇见了,高兴时叫一声娘,不高兴便鼻孔朝天,各走一边。她这样对她不敬,魏氏竟然没来由地怕了她,不敢与她吵闹。 许氏是二金捡来的,夫妻感情甚好,十来年了,脸都没有红过一次。偏魏氏一直不喜欢许氏,大概她觉得许氏的出现,夺了儿子对她的百依百顺吧。又兼着许氏一连生了四个丫头片子,她就更厌恶她了。 前几日,村里谣传许氏的风言风语,魏氏借机骂了一回。现在大儿子过来讨水,她才知道他们夫妻吵架,这其中还夹着许氏。 儿子白挨了周家兄弟的打,周氏更是夜宿娘家不回来。魏氏气得直哼哼,心中暗道,许氏 这个女人真是个祸害精!克死二金不说,还搅着大房吵架。 大金管不了这许多,咕咚咕咚牛饮般喝了水,絮絮叨叨说了吵架的事。他肚中饿了,便厚着脸皮揭厨房里的锅盖。 “还有些红薯,本是我们留着明儿吃的,你都拿去吧。你再煮点粥,明天的早饭也有了。”大金和杜栓三兄弟毕竟是长房长孙,魏氏没有不心疼的道理。 “嗳!”大金找了菜篮,把锅里的红薯拿的一个不剩。 杜栓三兄弟正眼巴巴等着大金回来做饭,见他拎回来半篮子红薯,也不管冷热,都先塞到嘴里噎起来。 “这家里果然不能没有女人,虽说周氏做的饭菜不好吃,但总比没有强。”大金在心里想了想族长的话,深以为然。 大房屋里晚上也不开伙了,四人吃了半篮子红薯,夜里个顶个赛着放屁,把个屋子弄得臭气熏天。 早上,看着空了的菜篮,大金挠头,今天早饭吃啥呢? 锅里放上水,抓了粳米和高粱米,这水和米放多少是好呢?大金完全不知道,不管了,先烧起来吧。 大金好不容易把灶膛里的火点着了,却把自己弄成了大花脸。锅里水开了,大金煞有介事地用勺子搅搅,觉得太稀了,又加了些米。 灶膛的火一下子烧旺了,咕咚咕咚沸腾的米浆顶开了锅盖,噗了一灶台。大金手忙脚乱地赶忙拿起锅盖,却不料被热气烘了手。 “啊哟。”大金护疼,锅盖脱了手,扑通掉在地上,锅盖上的米浆立刻粘上了地上的灰尘。 锅里的米浆汩汩地往外冒,溢得到处都是。大金顾不的疼,七手八脚地把灶膛里的柴禾撤出来,扔到院子里,用水浇灭了。可他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火星,点着了引火的茅草,灶间瞬间烧起来了。 “我的儿,你做一顿饭,难道要烧屋子啊!”魏氏不放心,一早便进了大房的院子。 她三个儿,除了老二为了许氏,无师自通会煎药熬汤外,其他两个连灶门都不知道朝哪开,更不要说做饭了。 娘俩个一通忙活,总算把火扑灭了,灶间狼藉一片,全是水渍灰烬。灶膛没人管,火自动熄灭了。锅里的粥,米搁多了,又没有常搅动,上层还是清水,下层却已经被烧糊了! “啊呀。”大金扔下水瓢,垂头丧气地坐在凳子上。 “该,瞧你这窝囊样子,叫个女人骑在头上屙屎拉尿,赶明儿还不要你伺候她洗脚!”魏氏看着大金,恨铁不成钢地说。 “娘!”大金忙活了一早上,腹中还是空空如也,哪还有闲心听魏氏唠叨。 “我就知道,你忙不到嘴,走,到娘屋里吃去。”魏氏拉着大金。 大金顶着花脸,带着三个儿子,跟在魏氏后头。刚出了院门,就遇见谢氏上河边洗衣服。 “娘,您可真早啊!”谢氏语气里暗含警告。 “哎呦,这是怎么了?大哥。”谢氏一脸幸灾乐祸,她早就听说,大房屋里昨儿闹得那一出。 “没事,没事。弟妹洗衣服啊。”大金尴尬了。 “大哥,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夫妻吵架归吵架,这要是一吵架,就跑到爹娘那里蹭吃蹭喝。 我可不答应! 赶明儿,我也和三金吵闹,不要欺我没娘家可回,县城里我好歹还有一处宅子呢。”谢氏看见魏氏从院里出来,便心知肚明。 “没有,没有,娘就是看看我,我自己屋里有吃食。”为了避免婆媳吵架,大金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 “哼,没有最好。”谢氏扭着腰胯去河边了。 “你回去,我从墙头递给你。”魏氏很忌惮谢氏,这个媳妇也不是吃素的,若真闹起来,吃亏的还是她的幺儿。 “嗳。”大金带着三个儿子,折回了院里。 两边墙头架起了梯子,魏氏偷摸看看外面,见没人经过,便将粥和红薯递给另一边的大金。 父子四人也不管灶间的烂摊子,吃了粥和红薯,便下田做活去了。 魏氏一直留意隔壁的动静,见到了晌午,大房里门锁都没响一下。 她心里恨周家人,却把这一腔怨气撒在许氏身上,要不是她传出那些流言蜚语,周氏怎么能乘势做文章,和大金闹架? 魏氏本就是无理搅三分的主,只要她乐意,才不管是不是许氏的错,都要歪怪在许氏身上。 越想越恼火的魏氏,叉着腰,在院子里用各种恶毒下流的语言,指桑骂槐地骂。只见她字正腔圆,中气十足,骂人的话都不带重复。 三个小的,还在外面劳作。杜梅的病虽有起色,但还是恹恹的,起不来身。许氏便把里屋门关上,不让她听见劳心。她自己坐在外屋沉心静气绣丝帕,充耳不闻。 终于天降急雨,打断了魏氏的咒骂。三个小的,也跑了回来。 许氏如常地开饭,一家子喝着野菜玉米糊糊,也很开心。 家里总弥漫着一股子药味,黑妞已经好几日没见到杜梅。它大概知道是杜梅病了,白天便常常到射乌山去,除了自己吃饱,隔三差五还带野鸡野兔回来。 今天,它就逮着了一只母野鸡。春天,万物萌发,野鸡也养肥了。黑妞在院子抖落一身雨水,将野鸡丢在许氏脚下,便乖乖窝在杜梅床边,眼巴巴地瞅着她。 许氏将野鸡收拾干净,煨在砂钵子里,一时香味飘出很远。现在已经到了春耕时节,家家户户春节囤积的食物都吃得差不多了,这陡然飘出的鸡汤鲜味,便十分诱人。 雨来得急,也散得快。地上已是一片泥泞,积着小水坑,实在不好再出去挖野菜。但三个小的早上挖的野菜猪草,还不够鸭子一天的吃食。 杜樱还要挎蓝子出去,许氏拦住了她,杜梅已经病了,欠着钟毓许多药费,这家里再不能又病一个。 魏氏闻到熟悉的鸡汤味道,便知是二房屋里做的。她见雨停了,接着在院里恶毒地骂。 “阿奶骂谁呢,这么难听!”杜樱皱眉道。 “莫问。”许氏只管缠绕手上的绣线。 “哦。”杜樱知她娘不爱管闲事,便来和她帮忙理丝线。 “……死娼妇,学那勾栏里的婊子,好意思卖肉买肉吃……” “……倒了八辈子血霉,娶这来路不明的丧门星,活活坑了你呀……” “……一屋子赔钱货,全是贱蹄子……”2k网 第77章 移花接木 魏氏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过来,许氏再冷清,骂到二金和女儿们,她心里控制不住地气血翻涌,一连几下,绣花针都狠狠地扎在她自己的手指上。 三个小的,也听出阿奶是在无缘无故辱骂她们一家。 “我们已经分家了,这老妖婆凭什么这么骂我们!”杜樱气得就要上门理论。 “对!明明是大伯母和大伯打架,为什么带累我们?”杜桃接口说。她们整日在外面,自有相好的小姐妹给她们传消息。 “哼,阿奶好没道理!”杜桂小,但她也分得清是非。 “别乱说话,你们进屋去吧。”许氏吮着扎破的手指拦着。 “娘,你听她骂得多难听!”杜樱眼里含着泪水。 “难道狗咬了你,你还要咬回去不成?”许氏推她。 “二妹,你别急,等我好了,咱把鸭子养起来,她自会来求咱们,这会儿和这疯狗有什么说的!”杜梅强撑起身子,对三个小的说。 见母亲和大姐都这么说,三个小的自是无言了。 许氏无心绣花,见天色尚早,便准备到菜地里将上薹,老了的青菜砍些回来,剁碎了喂鸭子。 “娘,还是我们去吧。”杜樱说道。 “你们别去了,外面又湿又滑,仔细摔着你们,我一会儿就回来。”许氏说完,便挎上篮子出门了。 地上确实泥泞不堪,许氏小心翼翼地埋头看着脚下,防止滑倒。走到草垛子旁,她便想把鞋上的泥蹭一蹭。 哪曾想,一抬头,两具白花花交缠的躯体便映入了她的眼帘。 “啊!”许氏头脑中嗡的一声响,惊呼脱口而去,脸上更是吓得顿时失了血色。 这个路上看见猫狗打架,都绕道走的羞涩女人,哪里见过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激情野战的画面? 许氏甚至没看清那对男女是谁,惊呼一声后,慌不择路逃走了,也不管泥地里有多滑,踉踉跄跄地往家跑。 被许氏一声惊呼,坏了好事的潘又安,恰巧惊鸿一瞥,抬头看见了许氏的面容,竟惊为天人。他一时意动,身下立时一泻千里。 周氏听着叫声耳熟,一把推翻软在她身上的潘又安,来不及穿衣,双手抱肩,将头探出草垛子来看。 一见那泥地里摇摇晃晃的身形,周氏便恨得咬牙切齿。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仅凭声音和身形,周氏断定窥见她丑事的女人是二房的许氏! “妹儿,那个女人是谁啊?”潘又安吊梢眼里满是**褪去的红潮,他一边理衣服,一边看似无心地问。 “还能有谁?二房死鬼的老婆,二妖精!”周氏愤愤地说,手下慌乱地穿衣裙。 “果然漂亮,还真是个妖精!”潘又安一脸神往。 “你……你占了我便宜,还想勾搭她?”周氏是个占有欲很强的女人,她的东西,不容他人染指,哪怕是个不光彩的。 “怎么会呢?我最喜欢你了。”潘又安将手探进周氏裙底,在她肥大的屁股上狠命捏了一把。 “死鬼!”周氏一把拍掉潘又安想要继续作妖的手,朝他飞了个媚眼,尖着嗓子娇声 道。 “妹儿~”潘又安又欺身上来缠她。 “我得赶快回去了,也不知道那丧门星,有没有看出我来。”周氏避开,整理好衣裙,拢拢头发上的簪子,心里七上八下的。 “行,你且回吧,我明日正式到你家里去。”潘又安嘴里含着草棒子,轻佻地说。 周氏也不和他多言,从另条路慌慌张张地回家了。 潘又安吐掉了草棒子,起身也准备离开,却发现刚才躺卧的草中,丢着一块丝帕,他笑着拈起来,抖落草屑,揣入怀中。 被吓着的许氏低头一路疾跑,不成想却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这是谁啊?想撞死老婆子,还是咋的?”曹老太尖叫着。 曹老太和儿子二愣子相依为命,二愣子成天游手好闲,没个正经营生,她年纪大了,挑不了野菜,家里吃食又少,她便想着趁雨后地里没人,到人家菜地里偷些现成的。 “啊,曹嫂子,对不住,我没看见您。”许氏跑得急,心里又怕又羞,平日里惨白的一张脸,此时竟泛起红晕来。 “好端端的,你跑啥,有鬼追你啊?”曹老太浑浊的眼睛看着许氏的脸色。 “没有,就是太滑了。”许氏怎么好说,她看见的不光彩的事,况且,曹老太又是个碎嘴的。这种男女奸情若是暴露,双方都要沉潭,许氏心软得跟菩萨似的。 “你弄的菜呢,跑菜地,啥也没弄,就回去啊。”曹老太看了下许氏空空的篮子。 “哦,地太烂了,我就没过去,家里还有些剩的,今天就不砍菜了。您也别去了,当心滑倒!”许氏心善,还担心那男女被曹老太撞见。 “我没事,你走吧走吧。”曹老太挥挥手,她一个偷菜的,还怕什么滑不滑,她把许氏打发走了,继续往菜地去。 路过草垛子,一股靡糜的味道钻进了曹老太的鼻子,草垛子下散着草屑,明显是被人在上面睡过的样子。 “好你个许氏,下贱坯子,果然是个熬不住的,原来是在这里与人私会!”曹老太愤恨地嘀咕。 她守寡多年,不是没想过改嫁,但她性格泼辣,又带着不争气的儿子,十里八乡的男人们都对她避而远之。 随着年纪一年年的增长,她亦人老珠黄,多年的寡居生活,让她性格扭曲。一方面,她自认为自己是个贞洁烈妇,极其痛恨男女之事。 另一方面,却又像只猎豹似的,敏锐地嗅着村里的味道,时不时闹出些谁和谁的闲言闲语来。 闻着味儿的曹老太异常兴奋,她断定,许氏必有奸情,可这男人是谁呢?这让她很伤脑筋。 许氏回家的路上,遇见方氏,心情方才定了定。 方氏喜笑颜开地对她说:“二嫂,刚才小叶掌柜来收货,你不在,他让我告诉你,再绣六块小金鱼丝帕送去云裳绣庄。” “哦,知道了,我晚上就开始绣。有没有代我谢谢他?”许氏缓过神来,笑着对方氏说。 “哪里要说谢!小叶掌柜可稀罕你的绣品呢,你上次那三块小金鱼的丝帕,一天就卖脱货了。他说,幸好提前留下一块,要不然,他自 己都没有呢。”方氏笑嘻嘻地说。 “方妹妹,你要想学这个,我可以教你的。”许氏诚心诚意地说。 “不用,这回,我接了个大活,绣喜被,够我做许多日子呢。”方氏笑得合不拢嘴。 许氏家里事多,杜梅病着,杜松还在襁褓,又要养鸭子,她便不敢接大活,怕误工期,只绣绣丝帕和荷包等小件。 “真好,要帮忙尽管开口。”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家走。 “娘,你砍的菜呢?”许氏回了家,杜桃看着空的菜篮,惊疑地问。 “哦,地里不好走,我半道折回来了。”许氏坐下来歇息,这才发觉身上出了许多汗。 “我就说,我去嘛。”杜樱还想去。 “别去了。”许氏伸手拦下她。那种没脸皮的事,岂能让女孩子看见。 “杜樱,出来拿水草。”这时候,院外响起了杜树的声音。 杜樱一喜,便急忙和杜桃杜桂出了院子。 “谢谢你哦,树哥!”杜樱扬起笑脸。 杜树点头,只远远站着,见她们吃力地把筐抬进去,便独自离开了。 周氏一路避着人,临进家门时,把簪子拔下,藏于袖中。手在袖中一摸,发现丝帕不见了!她心中大骇,又仔细找寻一番,连个线头都没找到。 这要是被谁捡了去,那还了得! 周氏硬着头皮推门进家,见大金和三个儿子都不在家。她匆匆进屋,梳头洗脸,穿回原来的旧衣服,把换下的衣服并簪子藏好。 她心中如火烧,管不了宛如战场的厨房,拿起篮子镰刀就直奔菜地。 周氏看看四下无人,忙到刚才的地方去寻,她急得用镰刀划拉,把散着的草归拢到一处,竟然什么都没有,她的脸色青白交加。 “咦,你也在这里。” 正当周氏一步三回头看刚才的地方,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曹老太,你又偷菜,是不是偷的我家的!”周氏一看是拎着满满一篮子的菜的曹老太,她急中生智,先发制人。 “不不不,我可不敢偷你家的,我就随便借几棵。”曹老太被抓了现行,纵然老脸皮厚,也是怕丑的。 “哼,我马上去看!”周氏故做愠怒状,其实心里抖得不行。 “哎呦,我告诉你个秘密,你快别嚷嚷。”曹老太低声神秘地说。 “你能有啥秘密?”周氏心里直打鼓,丝帕不会是被让曹老太捡去了?很显然曹老太是在她走后就来了。 曹老太向周氏招招手,曹老太老了,背佝偻着,周氏身高马大,只好弯下腰,把耳朵递上去。 “你不知道吧,刚才,你家老二家的,在这里和人私会!”曹老太说完,朝那草垛子嫌恶地啐了口浓痰,仿佛许氏就站在那里似的。 “什么!这怎么可能?”周氏听得心惊肉跳。幸好刚才是许氏惊了他们这对野鸳鸯。若是直接遇见曹老太,还能有她的好? 这曹老太最是喜欢在男女事情上作妖,若是被她逮着了,怕不是要直接捆起来,送去沉潭!2k网 第78章 毒蛇之计 “你不信啊,我亲眼看见她从这跑回村里,还撞到我呢。”见周氏一脸惊疑,曹老太信誓旦旦。 “这话可不能乱说。”周氏心里紧张,手指紧紧攥着裙边。 “你怕什么,她这样不要脸!”曹老太看见周氏发梢上有根草屑,便好心帮她拈掉了。 “我和她好歹是妯娌,脸皮上不好看。”既然曹老太毫不犹豫地认定是许氏,周氏不介意顺水推舟,将这盆污水悉数倒在许氏身上。 “嗳,你倒是讲情分的。我们这些个活人有什么,真是委屈了二金!”曹老太一脸抱不平的神色。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曹老太说得唾沫飞溅,只把当时的情形编排得绘声绘色,仿佛她亲眼看见似的。周氏心乱如麻,一味顺着曹老太说。 周氏砍了菜回来,她一边想心思,一边清洗厨房,若在平时,敢这么给她找麻烦,她早就暴跳如雷了。 天色将晚,大金和杜栓三兄弟都回来了。大金见周氏闷不做声地做活,面上讪讪的,也来帮忙把桌椅板凳归置归置。 “你歇着去吧,晚饭好了,我叫你。”周氏心里乱着,不想大金在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 “嗳。”大金搓搓手,转回屋里去了。 他简直有点受宠若惊,这周氏打从娘家回来,似变了个人,不仅不和他吵了,看见厨房被他祸害地一塌糊涂,居然也没发飙,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了。 翌日,刚吃过早饭,潘又安果真来了。他手里拎着大大小小好几个盒子,并两壶老酒,一路招摇而来。 他身穿烟青色绣兰花缎袍,腰间束着宝蓝色绣缠枝花样的腰带,一边坠着个荷叶翠鸟的香囊,一边挂着镏金小葫芦。面如冠玉,发如墨染,真真是个风流倜傥的佳公子。 周氏一夜都没睡好,早上心神不定,听见敲门声,赶忙将潘又安迎了进来。碍着大金和三个儿子,她不好和他说昨日的变故,只好先去备饭。 潘又安倒是自来熟,与大金是见过的,他又给杜栓三兄弟每人一把铜钱,那数都不数的豪爽,立刻就得了好脸色。 “嗳,潘哥,您这是做什么,破费了,破费了。”大金见三个小子都跑了,他纵使嘴笨,也是要说几句客气话的。 “说起来,我也是做舅舅的,头次上门,总要有点见面礼才是。可我自青州远道而来,没法带土特产。给孩子们些小钱,自己耍耍,总是应该的。”潘又安翘着二郎腿,环顾了下大房的屋子。 “我们这屋子是小了点,嘿嘿。”大金困窘地挠挠头。 “第一次来,我该拜访下令尊令堂,以及其他亲戚。”潘又安善解人意地岔开了话题,殊不知,这才是他真实的目的。 昨儿下午,他回了大虎家,在镇上买了两壶好酒,又买了许多卤味,吃吃喝喝中,他已经把杜家的事,套问的清清楚楚。 大金那五个舅子如狼似虎的,杜世城也不十分待见,难得有这么体面的亲戚,他便喜滋滋地带着去见爹娘。 潘又安手里拎着点心盒子和老酒,魏氏一看,自是笑脸相迎,让到屋里喝茶,潘又安便拣杜世城夫妇喜欢听的话,讲了一箩 筐,只把魏氏喜的眉开眼笑。杜世城闷头抽烟,那张老脸变都不变。 大金本意要叫三金也来见见,但潘又安偏说,第一次来,要亲自上门看望,方才显得隆重,大金便由着他,魏氏一路颠颠地陪着。 点心当然少不了,潘又安另给了杜杰一枚一钱的五子登科的小银锞子。这可把谢氏高兴坏了,点心她是看不上的,可这么好寓意的银锞子,可不是谁都能拿得出手的。 三金是书生,并不善于应酬,谢氏殷勤地端茶倒水,眉眼弯弯地陪着说话,把这潘又安勾得心痒。碍于人多,他还是勉力端着。 坐了一会儿,潘又安便起身告辞,他今日的目的,是二房的许氏! 二房院子,从里面拴着,魏氏推不开,便在门口叫门,因着潘又安在跟前,她倒还收敛着。 许氏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绣棚,上门的小金鱼才绣了一半。见是魏氏和大伯及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外,她便屈膝福了福。 “快开门,这是杜栓的表舅第一次来认门,好意来看看,你怎好将人关在门外!”魏氏压不住火,恼怒地说。 “家中简陋,梅子又病着,实在不宜待客,多谢栓子表舅的美意。”许氏又行了回礼,就是不开门。 潘又安见许氏纤纤弱质,面容姣好,比那日匆匆一瞥还要美,他的眼珠子都要掉在她的身上了。 “他二婶,我只是来看看你和孩子们,并无他意。”潘又安心里恨不能立时了了自己的“相思”,面上还要扮谦谦君子。 “孩子病着,怕是要过病气给贵客,娘和大伯请回吧。”许氏也不看潘又安,只低头说。 “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给脸不要脸!”魏氏终于憋不住,骂起来。 大金也觉得很扫兴,却不好说什么,转身走了。 “他二婶,这些点心留给孩子们吃。”许氏不开门,潘又安无法一亲芳泽,只好先施点小恩小惠。 “他表舅,请拿回去吧,我们不要。”许氏微微拔高了声音说。 “哎呦喂,看你蹬鼻子上脸的,这么好的点心,给你们,白糟蹋了。”魏氏扭身回来,把点心盒子一把夺走了。 许氏也不答话,只把绣棚紧紧地攥在手中,指节发白。 潘又安刚才只顾盯着许氏的脸看,这会儿看见绣棚上的花色,眼底一亮。 好不容易,挨到吃过午饭,大金又喝多了,自去床上躺着,杜栓三兄弟有了铜钱,便相约到镇上玩耍。 厨房关上了门,周氏收拾碗筷,潘又安皱眉喝着柳叶般大的茶叶泡的苦水。 “我那条丝帕丢了,不知被谁捡去了?”周氏见院里安静了下来,只听见大金此起彼伏的打鼾声,便低声说出心里的担忧。 “我收起来了。”潘又安气定神闲地说。 “我的妈呀,害我白担心一场!”周氏立时展眉笑起来。 “怕什么,大不了我带你回青州。”潘又安捏了下周氏的腰。 “我跟你说个笑话,你知道嘛,村里一个老寡妇居然以为昨日是二妖精和你……”周氏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语气轻快地说。 “哦……”潘又安眯了眯眼睛,一条毒计记上心头。 “快把丝帕还我!”周氏自认与潘又安有了肌肤之亲,讲话便随便起来。 “好妹儿,丝帕怕是不能给你了。”潘又安一把将周氏拉坐在怀里,一阵揉搓。 “怎么,你想反悔?”周氏急了,想要挣脱潘又安的怀抱。 “妹儿,你知道这丝帕是谁绣的吗?”潘又安面上笑容不改,眼底却生出嫌恶来,直接放开了手。 “谁?”周氏只是扭股糖般扭捏作态,没想到潘又安当真撒手,她竟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是你二弟妹。”潘又安笑得别有深意。 “胡说!哪里来得这么巧!你是想打她主意!”周氏醋意翻滚,也不管这醋意正当不正当。 “不信,你自去瞧,她正绣着呢。”潘又安好笑地看着周氏脸色青紫变幻。 “你……”周氏气极。她心里有数的很,许氏的绣工,整个清河县都无人可比,她哪里还需要模仿别人! “亲妹儿,你可想和我长长久久的好下去?”潘又安看周氏变了脸色,便适时加以诱惑。 “那怎么可能?你总是要回青州去的。”周氏低头说。 “若我不回去呢?”潘又安笑得诡异。 “那也不成,你也看见了,这家里还有个呆鹅!我也不能总回娘家。”周氏咬唇道。 “宝贝妹儿,这么说,你是想的喽。”潘又安吊梢眼里满是戏谑。 “我想有什么用?”周氏当然想,潘又安貌美多金,跟了他,总少不了她的好处。 “心肝,我这儿有个现成的辙,就是不知道……”潘又安卖了个关子。 “快说,快说!”周氏两眼冒精光,摇着他说。 “好妹儿,待我娶了许氏,过了明路,咱才能明面上常来往啊!”潘又安站起来,把周氏抵在墙上。 “你果然是打她主意!”周氏一脸愤怒。 “她不过是个幌子,我只和你一人好!”潘又安一嘴亲了上去。 “她还有三年孝期呢。”周氏被他弄的神魂颠倒,倒还记得这个重要的事情。 “呵呵,你刚不是说,你们村老寡妇说……”潘又安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干柴遇烈火,两人迫不及待,就在灶间**了一番。 “乖妹儿,你明日将你那簪子藏在许氏屋里去。”潘又安一脸餍足,还不忘吩咐周氏进行他罪恶的阴谋。 “什么?不行!”周氏不干了,丝帕不给她,便罢了,现在连簪子都要拱手让人? “若不如此,怎能让旁人信服?”潘又安皱眉。 “可……”周氏委实舍不得,她从小到大还没用过这么好的簪子呢。 “我以后给你买个纯金的。”潘又安哄着周氏,胡乱许愿。若不是在草垛子没有最后得逞,他今日也不用在此这么委屈自己。 “那还差不多。”周氏嘟囔了一句。 这一对狗男女行着不轨之事,还惦记害人。他们又筹谋了许久,过了午后,潘又安才从大房家里出来,心满意足地走了。2k网 第79章 天上掉祸 “娘,姐,村西头的老头家的豆渣没人要,正要倒到河里去,我们要不要?”杜樱一路跑回家,气喘吁吁地说。 杜樱三姐妹日日在外头,满心满眼都是鸭子的吃食,见什么都想带回家喂鸭子。 在缺菜的冬季,巧妇们常常买些豆渣,用油盐炒了,当下饭小菜,虽费油又塞牙,总好过筷子头没处伸。 到了春天,地里的菜多,野菜也丰盛,像马兰头、枸杞头、香椿头,菊花脑,只要暖和上三两日,就都露头疯长,若是下了雨,还能到山里捡蘑菇和地皮菜换换口味,所以豆渣便无人问津了。 “豆渣?”杜梅和许氏互看了一眼。 杜梅吃药扎针,又喝了野鸡汤,身体大好了,只是还有点虚弱,许氏只让她在家将养的,不许她出门做活。 “要!”杜梅丢下手中的绣棚,满脸欢喜。 “那我去跟老头说,他还等着回话呢。”杜樱转身就要走。 “我和你去看看,不新鲜的不能要,别把鸭子吃坏了。”杜梅站起身来。 “梅子,你不能去!”许氏生怕她出去了,又着了风。 “娘,我已经好了,老不动弹,也不行。”杜梅一边说,一边拉着杜樱就走。 “嗳,你这孩子,说完了事,就快回来。”许氏看着两姐妹出了院子,她兀自跟在后头唠叨。 许氏正要关院门,周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下子,闪到她的面前。她的胳膊弯里,挂着件春秋天穿的水绿色衣裳。 “你这是做什么?”许氏下意识得退开半步。 “弟妹,麻烦你件事呗。”周氏难得有点害羞地说。 “什么事。”许氏警惕地打量着她。 “哎,是这样的……”周氏一边说着话,一边硬是将宽大的身子挤进了院子。 “有事就在这里说!”单薄的许氏哪里拉得住周氏? “我说弟妹,我们一个屋檐下也过了十多年了,怎么,我都不能上你这坐坐了?”周氏大大咧咧得坐在二房屋里,一面四处张望,一面挑理儿。 “大嫂,你有事就直说。”许氏心里不安定,这女人不似往常。 “是这样的,前几日,郝婆给杜栓说了个姑娘,过了清明,就要上家里来相看相看。 这不,我刚给杜栓做件像样的衣裳,可我手笨,想麻烦弟妹给绣个花啥的,也光鲜亮丽些,你给瞅瞅。”周氏把衣裳递到许氏面前。 许氏无奈,只得接了,将衣裳展开来看,想着给配什么丝线,绣什么花纹。 周氏则在一旁翻看许氏的绣品,毛手毛脚地将针线箩碰翻在地上。 “哎呀。”周氏慌忙弯腰去拾。 “大嫂,我来吧,我来吧。”许氏忙丢开衣裳,自己低头去捡。这些丝线娇气,沾了灰尘,颜色就不鲜了,又不方便洗。 周氏越帮越忙,她身形高大,拾取了一个,又将另一个丝线团踢得找不到影儿。 折腾了半天,看着一桌子灰扑扑的线团,许氏心里甚是不喜,但还压着火。 “对不住啊,弟妹,给你 添麻烦了,我看算了,杜栓也没命穿绣花的衣裳,我走了。”周氏拿起桌上的衣裳,一阵风走了。 许氏看着她的背影发愣,这女人是存心来跟她捣乱的吗? 待许氏好不容易将一个个丝线团仔细的掸去灰尘,杜梅和杜樱姐妹笑嘻嘻地回来了。 “娘,我已经和老头说好了,他以后每天的豆渣,都留给我们。之前的不新鲜,我都没要,方婶家养猪,就都给她家了。”杜梅笑着说,她果然是个奔波的命,出去跑了跑,倒比闷在家里精神了些。 “还有啊,他不要咱们的钱!”杜樱最是佩服大姐,家里的银钱一直紧张,全靠母亲的绣品换钱,所以她们想尽一切办法,将一个铜钱掰成三瓣花。 “那他要什么?”许氏紧张地问,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他不是不会做饭嘛,就要我们在他出门卖豆腐的时候,帮着做一顿饭,管一天就行。”杜樱笑眯眯地说。 “这行吗?会不会惹闲话?”许氏特别注意外面对二房的议论,她是寡妇不说,四个女儿的名声顶顶重要。 “这有什么不行?他一大早就出门,不到中午不会回来,我们手脚麻利点,每天连面都碰不着,有什么闲话可说的。”杜梅心里早就盘算好了。 “那好吧,你们每天两个人去,有个帮衬,别落了单。”人心险恶,许氏极力想得周全些。 晚饭桌上,暖意融融。鸭子又多了一个食物来源,杜梅也大好了,只等着天气晴稳,甩开膀子做事了。好日子似乎正向二房招手了。 又过了两日,一身新衣的潘又安居然拎着份大礼上了杜世城的门。 “他表舅,你这是做什么?太客气了。”魏氏嘴巴上客套,手上却没闲着,直接接过了礼物。 “婶子,不瞒你说,我自打到了射山镇,就不想回青州了。这儿真真是皇城根下,富贵祥瑞。”潘又安嘴皮子跑马,一番海夸。 “那哪成,老话讲,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何况你还是个富户人家。”魏氏捧了茶来给他喝。 “所以啊,我打算把家业也一并搬来,找些个得力的人帮衬帮衬,就在这里安家。”潘又安说的仿佛真的一般。 “那……,可有人选了?”魏氏心里小算盘敲得叮当响。 “眼巴前,不是现成的嘛,他三叔现是个秀才,总能帮我管管账,我那妹夫和三个外甥不正是人手吗?当然是用自家人,最放心!”谎话,潘又安张嘴就来,眼皮都不带眨的。 “那感情好,这一家子,和气生财,肥水不流外人田!”魏氏笑得合不拢嘴。 “可不是,婶子,你若应了这件美事,才真真是一家子呢。”潘又安见鱼已咬钩,便卖起了关子。 “啥事?啥事,婶子都应你!”魏氏乐不可支,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娘!”潘又安突然掀衣跪下了。 “咦,咦,这是咋说的?”魏氏吓了一跳,忙上来拉扯。 “婶子,你听我说,我虽在青州家财万贯,可父母去世的早,上次我一见您,就觉得见着亲娘 一样。”潘又安挤出两滴泪挂在眼角。 “哎呦,我哪有这等好福气,收你做干儿子呢。”魏氏心里美啊,眼看着有人给她送万贯家私呢。 “还请娘成全我和许氏,我定当做牛做马孝敬您。”潘又安俯下磕头。 “许氏?老二家的?”魏氏如同五雷轰顶,被潘又安的话吓到了。 “正是!”潘又安瞪着一双勾人的吊梢眼说。 “滚出去,咳咳,下贱胚子!”杜世城怒吼。 他近来脾气越来越古怪,常常不愿见人。刚一直在内屋躺着,听了潘又安的混账话,气得又犯了咳嗽。 “叔、婶,你们听我说。”潘又安见骗不过去,便站了起来。 “你有何话可说?你不过只见了我二媳妇一面,就说这样无理的话!你叫她寡妇家的,往后怎么活!”魏氏也觉丢脸的很,便沉下脸说。 “叔婶,我与许氏早已私定终身,我今日上门提亲,便是同她商议好的。”潘又安一副誓为红颜赴汤蹈火的模样。 “胡说,那日,她还不肯开门见你,这才几日,便同你好了?”魏氏气得急赤白脸。 “那日,不过做做样子,遮遮你们的耳目,您且看,这可是她给我的定情之物,哪里有假?”潘又安自怀里摸出了小金鱼帕子递到魏氏面前。 魏氏没少拿许氏的绣品卖钱,媳妇的绣工,她自是认得。一看那熟悉的针脚,魏氏心里一慌。 “你……你们真是伤风败俗!我的儿啊!……”魏氏悲从心起,瘫在地上哭起二金来。 “婶子,娘,我就是你的儿啊,等我们成了亲,一定侍奉二老。”潘又安一阵乱叫,胡乱哄着魏氏。 屋里杜世城听了潘又安一番私通的说辞,心里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堪堪扶住屋里的桌子,稳了稳神,才没有一头栽倒。 “你这腌小人,休要在此辱没我杜家的清白名誉!”这个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的老人,从里屋出来,用手指着潘又安,声音颤动地说。 “叔,我既然收了她的定情信物,自然投桃报李,也有送她簪子。”潘又安说得言之凿凿。 “好好好,豁着这张老脸不要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是如何勾搭到一起的!”杜世城颤抖的不止是声音,连身子都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枯叶。 魏氏也不嚎哭了,爬起来跟着老头子后面往二房去,这个时辰,正是村里人吃了早饭下田地的时候,听到魏氏的声音都跟着来看。 心怀鬼胎的周氏躲在人群中,大金和三个儿子不明所以,见老两口脸色灰败地直奔二房,他们也随着来了。 “开门,开门,你这个贱货!”魏氏从来都不喜欢许氏,她心里认定她与潘又安有染。 杜梅和杜樱去老头家烧饭,两个小的也出门挖野菜了,黑妞白天都去射乌山,家中只有许氏一人。 见魏氏和杜世城面色不善,后面还跟着乌泱泱一群乡亲,许氏心中突突地跳,一股不祥的预兆像片乌云盖在她头顶上,这次不知天上又要掉下什么祸事砸到二房头上?2k网 第80章 抽薪止沸 “爹、娘,这是怎么了?”许氏隔着门问。 “我来问你,你可认识此人?”杜世城拽着潘又安,声音严厉地问。 “这不是杜栓的表舅吗?”前几天刚见过,许氏虽没正眼看他,但面相轮廓还是有点印象的。 “你装什么蒜,你做的丑事!”魏氏朝许氏脸上吐口水。许氏忙退到一旁。 “许妹,你莫要和爹娘打哑谜了,我已经向他们提过亲,我们那日不是已经……”潘又安故意顿了顿,引人遐想。 “你胡说什么!”许氏是个已婚女子,这男人话里的隐喻,她听得明白。她的头好像被钝器重击了一下,两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 “许妹,你别怕,一切有我!”潘又安紧紧抓住院门,一脸深情款款。 “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是谁,你为什么这么害我!”这男人正将一盆污水兜头倒在她身上,许氏再是好~性子,也不能忍下去。 路过杜梅家的杜树,见二房家前围着很多人,钻进去听了这几句,心中骇然,立刻跑去找杜家姐妹。 他在地里遇见杜桃和杜桂,来不及说那么仔细,只告诉她们赶快去找杜梅回家,他则进山去找黑妞,在这个时候,有理也讲不清,不如直接动武威慑。 “哎呦喂,我早就知道,你是个熬不住的,事儿你都做了,得亏这男人讲良心,还来给你提亲!”村里的风吹草动时刻都少不了曹老太,她一直猜测和许氏私会的男人是谁,现在见到这男人,竟似打了鸡血般兴奋。 “曹老太,你莫要颠倒黑白,我那日确实撞见一对男女不轨之事,你竟然平白来污蔑我!”许氏急了,她一时心软,到如今却让自己跳到黄河洗不清了。 “许妹,你我那日情定终身,你送我亲手绣的丝帕,现在怎能如此绝情!”潘又安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 “你胡说,什么丝帕?我的丝帕,都卖给了镇上云裳绣庄的小叶掌柜,哪有送你一说?”许氏的眼睛都红了,她拼命忍住,不让懦弱的眼泪流给这些丑陋的人看。 “我送你的簪子,你总该留着吧。”潘又安眼底的得意藏在伪装的悲伤里。 “什么簪子,你说的都是什么鬼话!”许氏简直要被气疯了,这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为什么要在她一个寡妇面前说这些无耻的话! “有没有簪子,你开门,我一搜就知道,二金真是瞎了眼,娶了你这样不要脸的女人!”魏氏拼命摇晃院门。 许氏哪里敢开门,她内心已经预见了,这是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只是,那只会毁了她清白的簪子到底藏在哪里?她不知道! 见许氏面露怯色,魏氏愈加坚信许氏德行有污:“大金,快来砸门!” 大金心里也觉得没脸,男的是周氏的表哥,女的是他弟妹,这都是什么龌蹉事。他听了魏氏的话,正好拿锁头撒气,只一锄头便把锁砸开了。 “我看,谁敢随便进我家!”杜梅跑得满脸绯红,她身体刚好,气都没喘匀。她身后跟着三个小的和威风凛凛的黑 妞。 二房院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人,他们大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情,才不管谁对谁错,听见杜梅的喊声,自觉让出了一条道。 “这事关系到我母亲和我们姐妹的清白,这个外乡人平白无故欺负到我家来,叔伯婶娘,你们怎么能这样熟视无睹!”杜梅厉声说道。 “人家口口声声说,你娘与他私定终身,你马上就要有便宜爹了,还不偷着乐!我们管得着嘛。”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在人群后面说。 “哪个乌龟王八蛋,有本事,你站我面前来说。”杜梅气得大骂。 “可不是嘛,要想自证清白,只有让人进屋搜查!”曹老太阴阳怪气地说。 “许妹只是害羞,我一时情急,不是故意逼她承认。不能搜不能搜!”潘又安假意慌乱,他越是这样神秘,围观的人便越是想知道。这才是他真实的目的。 “这可由不得你!”魏氏一心想磨折许氏。 “我家里都是女眷,若是搜查的人,包藏祸心害我们也不一定。我只信族长夫人,你们要搜,就去请她来吧。”杜梅冷言道。 杜梅被潘又安的话逼迫,若是不答应搜,明显是心里有鬼,便中了计,若是答应搜,人多手杂,防不胜防。她环顾人群,这些麻木不仁的乡人,把她们一家的生死清白,只当一折戏来看。 魏氏转身就急急地去找杜怀炳老婆尹氏,老说歹说,才将人拖拽了来。杜怀炳是族长,尹氏性格沉稳,通常婆媳吵架,妯娌纠纷都是她来调解,在村里颇有威望。 “太奶,梅子一家的身家性命便拜托你了!”杜梅跪下了,三个小的也跪下了。 “起来,快起来。清者至清,浊者自浊。我自不会冤枉你们娘几个的。”尹氏忙扶起杜梅。 “还是多去几个人的好,一起翻检翻检,不要漏掉了哪处。若是被这骚~女人坏了杜家沟的乡风,还不带坏了大姑娘小媳妇!”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道。 杜梅气不过,也不言语,只拍了下黑妞的大脑袋,众人眼前一花,就听人群后面传来一声惨叫。村里老光棍杜狗子被高大的黑妞扑到在地,咬着他的腿一路拖到院子里。 杜狗子的腿立时血淋淋的,他躺倒在地,嚎叫不已。黑妞的嘴边的毛上还沾着血,滴滴答答地落在泥地里,这惨样吓得围观的人退后了半步。 周氏吓得躲到人后,潘又安刚看见杜梅姐妹进来,心里还打着罪恶的盘算,当他看到杜梅一个动作,黑妞就把人咬伤了,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一惊。 “若是在我家找着簪子,我们二话不说从此离开杜家沟。若是找不到簪子,请你们还我娘清白,谁要是再敢非议,不要怪我,不讲乡里乡亲的情面,看看他,这就是下场!”杜梅指着杜狗子的腿说,她的脸上满是决绝。 “还有你,我也定不轻饶!”杜梅转身满眼怒火地看着潘又安。 杜梅一家待在院子里,尹氏带着魏氏和曹老太进屋去了,毕竟一人为私,两人为公。尹氏亲自动手,魏氏和曹老太在一 旁看着。直把许氏屋里一寸寸搜了一遍,连墙角里的123文钱都搜了出来,却连簪子的影子都没找到。 “许氏家里什么都没有,这个男人信口雌黄!”尹氏出了屋子,大声宣布。 “哄!”围观的人发出哄笑声。 “怎么可能呢?明明……”潘又安蒙了,他本想栽赃许氏,先坏了她的名声,然后趁机占有她。他千算万算,偏没算到,许氏有这么个彪悍的女儿和凶猛的大狗。 周氏听见哄笑声,心里奇怪,自己明明偷藏得神不知鬼不觉,这会儿怎么就会找不到了? 潘又安的目光在人群里寻找周氏,对她狠恨地瞪了一眼,他以为周氏舍不得簪子,才导致他的计划落空。 “许妹,不过才几日工夫,你是不是就喜欢上别人,把我送的簪子扔了?”这潘又安岂能眼见自己失败,他眼珠一转,说出更多不堪来污蔑许氏。 “啪啪。”一阵脆响。杜梅扬手,左右两个狠狠的耳刮子,打在潘又安的脸上。 潘又安恼怒地正想还手,他的手刚刚举起,就被张屠夫一把扣住,张屠夫抱百多斤活猪跟抱小婴儿似的,潘又安小细胳膊哪还能动弹分毫? “还不快把这脏人赶出杜家沟去!”尹氏沉声说道 张屠夫闻声,将潘又安往后一甩,他立时像个绣花枕头似的被抛在地上。 “快滚,快滚。”方氏拿着打扫,大力地把地上的灰尘扫到潘又安身上。 “咳咳,疯子、真tm疯子……”潘又安被呛得咳嗽,又心疼衣服沾了灰尘,他一边跳脚,一边骂骂咧咧。 “黑妞来了!”旁边一个小孩突然叫了一声。 潘又安见过黑妞的厉害,也顾不得其他,爬起来,转身就跑,黑妞一见他跑,便狂吠着追过去撵,直把他赶出了杜家沟才善罢甘休。 “来两个人,把杜狗子抬回他家去。”尹氏厌恶地看看眼前这个邋遢人。 “这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被白咬啊!”杜狗子赖在地上不起来。 “那随便你,一会儿黑妞回来,惹恼了它,把你拆吃入腹,我们可是没法救你的。”尹氏摊摊手,作势要走。 “啊、啊,我走,我走。”杜狗子忍痛大叫。 “事情都是那贼人无端引起的,就到这里。从此往后,村里不要再提此事。”尹氏最后关照了一遍。 这出闹剧以被狗撵告终,围观的人也都散去了,下田的下田,洗衣的洗衣,各忙各的。可关于许氏的流言蜚语却没有结束,在暗处波涛汹涌。 被这一通闹腾,许氏怕极了,待人都走了,黑妞回来趴在院子里,她心里稍稍安定些,眼泪终于忍不住,如同决堤的河水,哗哗地流淌。 “娘,你别怕,都过去了。”杜梅搂着她母亲,轻轻拍着她,如同幼年时,母亲哄她一般。 “姐,我看那男人的神情怕不是有备而来,难道家里还真被谁藏了簪子?而这个簪子现在又在哪里?”杜樱皱眉问。2k网 第81章 积毁销骨 “你说的一点也不假!”杜梅从自己身上摸出一个镏金的菡萏簪子,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许氏看着地上的簪子,一时傻了眼:“这不是我的!”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您的。这么多年,我从来没见过娘有首饰,更不要说什么簪子了。”杜梅扶许氏坐下。 “你是怎么发现的?”心颤的许氏握着杜梅的手。 这次的险算是侥幸躲过了,可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是找不出始作俑者来,保不齐还有下次和下下次。 “我今儿早上扫地,发现床底下砖缝有个亮亮的东西,就把它扫出来了,本想等给老头烧了饭回来再说,没想到,却出了这等事。”杜梅轻轻拍拍许氏。 “这都是你爹在天有灵保佑。”许氏的眼泪又下来了。 “娘,这几日我一直在家里,并没有见有人来过啊。”杜梅疑惑地问。 “嗳,那日,你跟杜樱去看豆渣,你大伯母好巧不巧地来家里,想叫我帮杜栓绣衣裳。”许氏想来想去,这些日子也就周氏来过,二房的院子每日都是闩着的,一般人进不了屋。 “您怎么能帮她绣?她害我们还少吗?”杜樱气急。 “杜樱!”杜梅声音严厉。 “对不起,娘。”杜樱知道自己嘴快了,立刻道歉。 “都是娘不好,娘拉不下面子,又撵不走她。”许氏总是心太软,时常被大房和三房欺负。 “那她后来怎么又走了?”杜樱声音软下来。 “她碰翻了我的针线箩,丝线都散了一地,她不好意思,连衣服也不绣,就走了。”许氏心里已经明白,周氏肯定是趁捡丝线团的机会,把簪子藏在她的床下。 “大伯母从来不是精明的人,她是个巷子里赶猪,直来直往的性子。这事若是三婶做,倒还有点道理,可她……”杜梅沉吟。 “肯定是那个臭男人叫他她的呗,他们不是表亲吗?”杜樱嗤之以鼻。 “我们与他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为什么害我娘?”杜桃愤愤地说。 “大伯母这么陷害娘,这男人到底给她多大的好处啊?”杜桂也皱着脸,苦思冥想。 “娘,你说,你撞见的会不会是他们两个?”杜梅灵光一闪,她虽不知道是啥事,但可以肯定是不光彩的事。 “小姑娘家家的,别胡说!”许氏这两日正为这个感到晦气,周氏毕竟是二金的大嫂,她内心是不想这样想她的。 “什么他们两个?”三个小的,一派懵懂,不停追问。 “行了,别说了,以后,我们都小心点吧。”许氏打断了她们的话。 潘又安的事情虽然因为没有实证,不了了之了。但他说过的话却像瘟疫一样,在杜家沟悄然传播,并通过私下的口口相传,变幻出不同版本,诡秘地蔓延到外村去了。 这一日,杜梅和杜樱照常去给老头做饭,没想到,老头居然没有出门去卖豆腐,反而像是专门在家等她们。 “梅子,你以后别来给我 做饭了,我的豆渣订给别人了。”老头一脸纠结,皱眉把话挑明了。 “这是怎么了?我们饭做的不好吃?”杜梅疑惑地问。 “不是,哎呦,你别问了,都是我不好,贪钱。”老头连连摆手。 杜梅见老头似有难言之隐,便不再追问,两姐妹转头回家了。 鸭子断了一个重要的食物来源,家里的粮食又重新紧张起来。 过了几天,杜梅忍不下心里的疑问,这日她起了个大早,偷摸跟着老头到了镇上,她想看看到底是谁抢了豆渣。 杜梅藏在角落里,悄悄观察,却见别人家的豆腐一早便卖光了,偏老头的豆腐摊子无人问津。 一个妇人来迟了,见只有老头一个人在卖,居然豆腐都不买,转身走了。 “大婶,我是刚搬来的,请问,这里哪家豆腐好吃些?”杜梅拦住了那个妇人。 “你是新来的,难怪。豆腐其实都是一样的,只这个人家里请个娼妇的女儿帮工,我们这些正经人家怎么会买呢,太恶心!”妇人低声说着,仿佛提到这件事,都很丢人。 “你!……”杜梅刚想发作,转念一想,这些人并不知道内情,不过是以讹传讹,她也不能一个个解释,便压下了火气。 连老头的豆腐都卖不掉,那么云裳绣庄收的那些绣品是不是也卖不掉?杜梅既然到了镇上,便一并打听打听。 云裳绣庄是射山镇唯一一家卖绣品的店铺,门口甚是热闹,叶青在十里八乡收货,价格公道,已经有了名气,心灵手巧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愿意将绣品卖给他。也有等不及他的,就自己送到铺子里来。 杜梅刚准备抬脚进店,就听见里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与一个老妇人说话。 “杜家许娘子的绣品,我都要了。”她往里瞥了一眼,竟然是钟大夫。他们言谈中提到她家的绣品,杜梅便竖着耳朵听。 “嗳,钟大夫,要说,你的眼光是没差的。这许娘子的绣工,就算搁在江陵城中,也是难寻,可这丝帕荷包也不是顶穿顶用的物件,你都买了十来件了。”老妇人苍老的声音,含着质疑。 “眼前这些人,听信以讹传讹的谣言,不识珍品。我好歹也算是认识她们一家,能帮衬就帮衬一点,要不然还不把人家孤儿寡母逼死了。”钟毓声音低沉。 “她们的事,我也听说了,也确实不容易。”老妇人摇了摇头。 杜梅听了他们的话,心中一热,也不进店,转身走了。 老头宁愿说自己贪财,也不愿把受连累的事说出来。叶青小掌柜从来没有拒绝收她家的绣品,每次给的价格都是高高的,钟大夫更是直接花钱买下绣品。 杜梅一路回转,心里想着这些人对她们的善意,更坚定要好好做出一番样子来,堵住那些背地里嚼舌根的脏嘴。 明日就是清明,许氏心情不好,前些日子所受的折辱和污蔑,让她愈发想念二金,此时她正在院里,神思不属地用黄表纸折元宝,准备祭奠亡夫。 杜狗子 跛着一条腿,贼眉鼠眼见许氏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便上前无耻骚扰。 “春日里,猫狗叫得欢,小娘子愁眉坐着,想谁呢?”杜狗子垂涎许氏很久,以前有二金护着,他沾不着边。现在他见外面把许氏的名声传得不堪入耳,他便想趁机调戏。 许氏一听这流里流气的声音,便知是杜狗子,她看也不看他一眼,搬着东西回家了。 “嗳,你这臭不要脸的,还在老子跟前装贞洁,也不打听打听,你在外面什么名声!”杜狗子碰了一鼻子灰,便变脸骂起来。 “你还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也不怕黑妞生吞了你!”曹老太挎着篮子走来,嗤笑道。 “废话,我要不睡了她,不是被那恶狗白咬了嘛。”杜狗子振振有词。 “你可真够轴的,你还敢沾她?现在老头的豆腐都卖不出去了,云裳绣庄因为收她的绣品就要快关店歇业了,正经人家的姑娘媳妇谁要一个破鞋绣的东西!”曹老太用力地朝地上吐了口浓痰。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就见这两人在二房门前毫不避讳地,叨叨个没完,许氏在屋里听了个七八成。那些污言秽语,让她心如死灰,她想二金了,更怕自己的污名带累了四个女儿,她突然就想到了一死百了。 仿佛是得到了救赎,许氏困顿多时,一个死的念头瞬间如一缕光照耀着她,她希望所有一切罪恶和丑陋,都随着她离开而消散。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来得强烈。许氏立刻振奋精神,换了衣服,梳洗了一番。看杜松睡着正香,低头在他面颊上印上一个亲吻,一滴眼泪控制不住掉下来。 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挎上装满纸元宝的篮子,低头匆匆往河滩上去了,路上遇见方氏叫她,她却似没听见一样,脚下一步也不停。 这才过了多少日子,山林下,二金的坟上已长满了青草,整个土包绿意盎然。 许氏在坟前跪下了,也不管地上的泥和水,她点燃了带来的纸元宝。 “二金,我就要来陪你,你高兴吗?” “我早该来陪你,不过是为了杜松耽搁了,现在他们姐弟都好,我也没啥不放心的。” “二金,我从来没有负过你,你一定信我的,对不对?” “我若跟你走了,只能苦了梅子,可我也没法子。我活着,只能让她们更没活路!” …… 风助火势,纸元宝燃着金色的火焰,映着许氏苍白的脸和两行清泪。她心里抱着必死的决心,不论是以死证清白,还是母死换儿生,都是这个女人在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中能做出的唯一反抗。 黄表纸元宝燃尽了,还保持着元宝的形状,一阵风来,打几个滚,便碎成了浅色的灰烬。 许氏的眼泪哭干了,她郑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整整衣服,理理鬓角,许氏头也不回地,一步跨进了鱼嘴口。春日的河水依然很凉,却没有她内心冰凉。她闭眼一步步向前,只感觉水渐渐漫过了膝盖,漫过了腰……2k网 第82章 杜梅告状 杜梅从镇上回家,还没进院子,就听见杜松的哭声,这个弟弟平日里乖得很,这会儿怎么哭了? 杜梅三步并作两步,推门一看,杜松眼泪哗哗的,似是哭了有一会儿了,她的母亲却不在屋里。 二房的屋子不大,杜梅挨个找了找,也没见着许氏,她给杜松换了尿布,抱着哄了哄,大概是饿了,杜松哼哼唧唧地小声哭闹。 正在这个时候,杜桃和杜桂回来了。这才发现,锅灶都是冷的,早上折的黄表纸元宝都不见了,杜梅心里滑过一丝不祥的预兆。 她把杜松交给两个小的看着,便急急地出门去寻找。 那些长舌妇们见着她们家人就背过身去,所以杜梅若不是去了镇上,还不知道外面的谣言已经传得如此不堪入耳。 许氏平日里都在家里待着,喂养杜松,做饭绣花,基本不出家门,就是有闲言碎语,她也是听不见的。 怕就怕,有人故意到家里找茬挑衅,那些污言秽语,哪是她一个新寡之人能承受的! “方婶,您可见着我娘了?”人心险恶,杜梅不敢声张,只能悄悄去问方氏。 “怎么了?我从地里回来,看见你娘挎着篮子往河滩上去了,我叫她,也没应。”方氏正在做饭,一脸疑惑。 “哦,没事。”杜梅从方氏家里出来,心里突突跳。 “娘,你可千万别做傻事!”杜梅撒丫子往河滩上跑,心里焦急地想。 杜梅赶到河滩,只见二金坟前冷了的灰烬四处飘散,除了一个空空的竹篮,哪里还有许氏的影子! “娘……”杜梅撕心裂肺地呼喊。 “姐!娘呢?”回来迟的杜樱,也寻到河滩上来了。 “娘……”两姐妹声嘶力竭,可树木无声,河水静流。 “那是娘的鞋?”杜樱眼尖,看见在遍布芦苇嫩芽的河岸边荡着一只绣花布鞋。 “快回去叫人!”杜梅万分不愿相信,她趴在河边捡起鞋子,仔细看那针脚。除了她母亲,谁还能绣出这样鲜活的花样! “娘,您怎么舍得丢下我们!”杜梅的眼泪飘撒在风中。 村里呼啦啦来了一帮人,当他们看着杜梅抱着一只湿漉漉的鞋子,哭得涕泪横流。他们两两相顾,面面相觑。 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谁曾想,平日里春风和煦的许氏是个如此的烈性子,居然忍不下污言秽语,投河自尽了! 张屠夫率先脱了衣服,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半天浮上来,用手抹了把脸,对着岸上的人摇了摇头。 又有几个年轻的后生也相继跳了下去,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俱是一无所获。 “这鱼嘴口连着射山湖,而射山湖的水通向射山河,怕不是已经被冲到湖里去了!”岸上的人见这么久都没有发现踪迹,便小声议论开了。 “嗳,要说这许氏也是够倒霉的,妯娌个个如狼似虎,二金才没了多少日子,就被闹分了家,现在又莫名摊上那样的污名。”一个妇人低低地说。 “红颜多薄命,长得漂亮也不是罪过,怎么日子就这么难过呢。”另一个女人同情地说。 “嗳,要说啊,都是杜狗子和曹老太不是东西,我听见他俩在许氏家院子外面说了半天歹 话,任谁受得了!”另一个妇人有点气愤地说。 …… 这些人的话,断断续续飘进了杜梅的耳朵里。 她娘的鞋子漂在水里,这么多人都遍寻不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母亲从来都活得谨小慎微,却硬是被流言所杀。杜梅的眼睛红的如同浸了血,她要报仇! 杜梅将鞋子塞到杜樱怀里,也不做声,拔腿就往家疾走。 “姐……”杜樱也知母亲凶多吉少,看大姐的架势是要寻仇,她拦也拦不住,河滩上也不能没人。 “我们帮你看看去。”一些个女人便跟着折回杜家沟。 杜梅满脸嗜血的模样,吓着杜桃和杜桂了。她们心知母亲必是出了意外,两人同时哭了起来。 杜梅在家里拿出柴刀,方氏见了,忙上来抢夺。 “梅子,你冷静冷静,你娘还不知道生死,你再出点事,让你弟妹们可怎么活!”方氏死死攥在杜梅的手。 “方婶,我娘怕是……”杜梅睚眦俱裂。 “你别这样想,没找到,兴许是好事,你娘可能还活着!”方氏明知这种可能性非常渺茫,但还是忍痛劝着。 “我若早早跟她们了断这事,我娘就不会……”杜梅恨曹老太和杜狗子,当初就是太没把他们当回事,结果,三人成虎,假的也被传成真的了。 “这哪里怨得了你一个孩子,这都是命!”方氏也哭了,她的女儿也是在鱼嘴口没的。 杜梅趁方氏伤心的当口,挣脱她的手,夺路往曹老太和杜狗子家跑去了,他们都住在村后头。 杜梅一脚踹开曹老太家的破门,却没看见人,不知是到哪里偷菜去了。 “……销金帐里鏖战,一霎时魂灵儿不见,我和你波翻浪滚,香汗交流……”摇头晃脑的杜狗子,倚在一张椅子上就着花生米喝酒,嘴里还哼哼着淫词浪曲。 杜梅直闯进来,一柴刀劈在破桌子上,震得碟子一跳,花生米撒了出来,酒杯更是倾倒了,洒了杜狗子一身。 “你疯了!”杜狗子是个痞子无赖,却也是个怂货。他见着杜梅满脸杀气,心中也是胆怯的。 “我要你偿命!”杜梅说着,就不管不顾拿到柴刀朝杜狗子身上招呼。 “我没把你娘怎么着!”杜狗子也是个惜命的,他虽是跛的,毕竟是个男人,他抢出家门,一路高呼救命,使出吃奶的劲逃跑。 杜梅杀红了眼,心里被仇恨塞得要爆炸,她恨不得当即将这男人碎尸万段! 杜狗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路过族长杜怀炳的家,便一头闯了进去。 “救命!”他一声还没叫出来,就被一个棒子兜头打趴下了。 不待他起身,立时上来两个穿着皂衣的衙役将他摁住。 “这是咋了?”杜狗子被打懵了,徒劳地在地上挣扎。 “县老爷在此,你也敢乱闯!”八字胡衙役厉声说道。 正当他在地上滚做一团,杜梅拎着柴刀杀气腾腾地追来了。 “青天大老爷,救命啊!有人要杀我!”杜狗子似见了活阎王,一路爬着。 “县老爷再此,不得胡来!”八字胡见杜梅手握柴刀,眼如浸血,不禁紧张地将手按在佩刀上。 “误会!误会!”尹氏及时出现,一把夺过柴刀,哐当扔在院子角落里。 “太奶,我娘……”杜梅心头滴血,放声大哭。 “今日县老爷来视察夏粮长势,正在屋里坐着,你有冤有仇,当请他做主。你若杀了杜狗子,还要为他偿命,不值得!”尹氏抱着杜梅,低声叮嘱。 杜梅听了这话,醍醐灌顶。她定定神,理理衣服头发,坚定地朝堂屋走去。 “青天大老爷,民女要告状!”杜梅在堂屋门口跪下了。 屋里光线暗,杜梅恍惚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和杜怀炳坐在桌前喝茶。 “要告状,去县衙。”沈章华正和杜怀炳低声说话,随口便答。 “请问县老爷,去县衙,是谁审案?”杜梅直挺挺跪着。 “自是本官。”沈章华回头看向外面。 “老话讲,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既然都是您审,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审?”杜梅眼神坚定,也不躲闪沈章华的审视。 杜怀炳家里一下子涌进很多乡人,七八个衙役拦也拦不住。他们听了杜梅的话,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你这姑娘倒是讲得有点道理,本官便在这里现场审审你的案子。你来说说,所告何人?所告何事?”沈章华在杜怀炳家堂屋搭起公案,衙役分站两厢。 “民女杜梅,我母亲被杜狗子和曹老太逼死了!”杜梅高声说道。 “杜狗子和曹老太可到了?”沈章华问。 “小人在这里。”杜狗子抖呵呵地上前跪下。 他在杜梅和沈章华说话的工夫,向围观的村里人打听了原委。他本只是想趁机占点便宜,没想到,却闹出人命官司,心里怕得很。 “去拿曹老太来!”沈章华看着杜梅那双眼睛,终于想起在年前金锞子案中见过这女孩。当时就对她过人的胆识和纯净的心思,印象深刻。 不大会儿,两个衙役就提溜着吓瘫的曹老太来了。 “小人根本是冤枉的呀,青天大老爷。”杜狗子扑在地上叫屈。 “民妇也是冤枉的!”曹老太见状,赶忙也跟着喊冤。 “要不是你们两个到处散布谣言,我娘怎么会投河!”杜梅气极,恨不能生啖其肉。 “你娘要投河,那是她做了亏心事!”杜狗子眼珠子转转,突然理直气壮起来。 “我娘的清白,已经请太奶证实过了。那潘又安是信口雌黄,你们这些乱嚼舌根的,唯恐天下不乱,造谣生事!”杜梅拿手指着他们。 “尹氏,可有此事?”沈章华转眸问站在一旁尹氏。 “确有其事。”尹氏便把前几日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这潘又安是何许人?他如此又为哪般?”沈章华皱眉问。 尹氏便将周氏娘家和潘又安的关系,如此这般地说了。 “韩六速去拿人!”沈章华气得拍了下桌子,这外乡人居然欺到他的地盘上来了,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八字胡韩六正要带着胖瘦两个衙役去捉人,却不想,院外响起了一道声音:“听说这里正在审一桩公案,你们可是需要提审此人?”2k网 第83章 恶有恶报 院里的人听见声音,齐齐转头好奇地看向门外。 只见院外进来一个穿暗红色蜀绣锦袍的瘦削青年,红宝束发,碧玉缠腰。一双玩世不恭的桃花眼,一张讥讽世人的薄凉唇。这才是真正富贵里生,锦绣里长的京城纨绔。 县丞早已恭敬地出来迎着,他在官场摸爬滚打许多年,大小官员未必认得他,他却能对谁都说出个一二来。 “宋大公子,怎么劳烦您来了。”县丞自然认得来人是中书令大公子,京城四少之首,京中纨绔老大宋少淮。 “王爷让将此人借你们审审,刚送到县衙扑了空,哪知你们居然在这里现场审案,倒是有趣。”宋少淮感兴趣的不是如何审案子,而是,到底是谁让老三星夜兼程,着急忙慌地飞马赶了回来。 “宋公子请。”县丞弯腰抬手邀请。 “慢着,我先将人犯交割清楚。”宋少淮朝后面挥了下手。 两个身强力壮穿着巡京营制服的兵士,架着个人进来了。 此人看着似被抽了脊梁骨,两脚软绵绵顺地拖行。脸上看不分明,被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倒是那身绣兰花的缎袍看着十分眼熟,可却是污秽不堪,隐隐有股臭骚~味。 “咦,这不是那个潘又安嘛!”一个乡人惊讶地说。 “哎呀,可不是咋的,怎么变成这副德行了?”另一个人想凑上去细看,却被衙役挡住了。 “你可是潘又安?”县丞履行交接手续,公事公办地问。 那个软瘫如死狗的人,将垂着的头,点了点。 “押进去!”县丞掩鼻挥手。 韩六和瘦衙役从兵士手中接到他,嫌恶地拖进堂屋,像扔破布麻袋似的直接扔在地上。 县丞引着宋少淮随后进来,他心里明镜似的,王爷将人犯送来,那就是上了心,派的还是京中大少宋少淮,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沈章华毕竟年轻,县丞附在他的耳朵边一阵嘀咕。 “宋公子既然是王爷派来的,可愿与下官同审此案?”沈章华虽心里不屑如此,但官场客套应酬,总是不能免的,他只得勉强为之。 “不不不,您是朝廷命官,审案是您分内之事,我只是旁听,审完了,我好带人犯回去交差。”宋少淮可不想趟这浑水,连连摆手。 “既然如此,那便请坐吧。”韩六搬了把椅子,胖衙役送来茶和瓜子。 沈章华重新整冠入座,开堂审案,宋少淮自歪在椅子上喝茶嗑瓜子。 经过一番审理,事情终于水落石出。 这潘又安在青州,家业庞大,经营着粮行米店、布庄绣坊、酒肆茶馆、赌场妓院。青州的大半产业都有他插足,几乎掌握着全城经济命脉。 他有个诨名,叫潘折花,令青州城里有适婚女子的人家胆寒。只因他家里连娶了三房媳妇,都活不过一年半载,俱被他活活折磨死了。 他不仅把家里的丫鬟仆妇奸~淫个遍,还将城中看得上的少妇姑娘,变着法淫辱,直弄得青州城里怨声载道。近日,更是猖狂到将青州知府的千金搞大了肚子。 青州知府本与他沆瀣一气多年,任他在城中将生意做大,年前趁着水患,囤积米粮,哄抬物价,盘剥民脂民膏。 这知府女儿本是深闺小姐,不成想,三个月前,被来府上密谈的潘又安在花园撞见。这潘又安生得好皮囊,手段了得,三下两下,便将这小姐哄弄地与他海誓山盟,有了夫妻之实。 青州知府只想与潘又安合伙捞银子,可不想和这混球做翁婿。他本想将唯一的女儿许给巡抚家公子,以助他官场平步青云。 没想到却毁在潘又安这厮手里,他怎么能善罢甘休。于是,知府便寻了个由头,全城缉拿潘又安。 潘又安早已买通知府衙门里的衙役,提前得了消息,在官兵来捉他时,抛家舍业遁走了。 因着出逃仓促,又知有三五狐朋狗友到了江陵城,潘又安想起远房姑表亲戚,便投奔到射山镇周家来。 他不过收敛安稳了十数日,因许氏貌美,便生出歹心,自导自演了出闹剧,可怜许氏却为这莫须有的污名投了河。 潘又安虽软瘫在地,说话却是奸商心思,留着半分,真真假假掺着说,不过有一点,他不敢说谎,便是许氏的清白。他没说出周氏,大概怕罪加一等。 得了这歹人的亲口说词,还了母亲的清白。杜梅忍不住大哭,这清白来得太迟了。 听他说完这番话,外面围观的人炸了锅。 “这王八羔子,生生逼死了一个好女人!”一个女人叹息道。 “真当杜家沟人好欺负啊!”一个妇人朝他扔了片菜叶,其他人见了,也逮着东西都朝他扔。 周氏躲在人群里听到这些话,脚下差点站立不稳,她以为自己找到个知心知意的如意郎君,却不知是个吃人的恶魔。 她很怕潘又安把他们的私情供出来,如果那样,不等自己投河,就要被大金打死。打不死,也会被嘲讽的唾沫星子淹死。 周氏慢慢退到墙角,若是丑事败露,她好早点逃走。 “县老爷,民女要他为我娘偿命!”杜梅恨不能眼刀杀人,将眼前人千刀万剐。 “对,偿命,偿命!”围观的人大声呼应。 “这位姑娘,你莫要心急,他犯的事不止这一桩,他的头先寄存着。”宋少淮站起来抖抖身上的瓜子屑说。 “你说话可算数?”杜梅见沈章华对这公子毕恭毕敬,想来必是个大人物。可他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实在不敢恭维。比起楚霖来,差远了,杜梅一点也不信他。 能被巡京营抓起来的人,都是重罪。不死,也得在牢里度过余生。老百姓不懂,沈章华还是很清楚的。 “杜梅,本官会及时向你通报这人的情况的。”秋后处斩犯人是很慎重的事,官府邸报上都会写的。 “可我娘的冤仇,不能不报!”杜梅管不了这恶人什么时候死,但她要为她母亲平冤昭雪。 “拉出去,每人30杀威棍。”沈章华把一枝红筷子扔了出去。 院外的人立刻让开,三条板凳齐整整排开。 “饶命,饶命。”潘又安徒劳的求饶,没有人理睬他。 衙役不由分说,直接啪啪上板子,伴着潘又安杀猪般嚎叫,立时一股子血腥味窜了出来。 “青天大老爷,害许氏的,是他,与小人无关。何况,我的腿都被她的狗咬坏了。”被血味刺激得直哆嗦的 杜狗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卷起裤脚,给堂上的人看。 “你已经被咬了,还不知收敛,该打,还不拖将出去!”沈章华也不看他,只顾吩咐衙役。 “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吧,杜梅,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曹老太哪里见过这个架势,她比杜狗子聪明,知道该求哪个。 “你血口喷人,污我娘清白,致她蒙受不白之冤时,你可曾可怜她新寡?可曾可怜她儿子尚在襁褓,女儿俱未及笄?”杜梅忍住泪水,嫌恶地甩开了她的手。 衙役打完了潘又安和杜狗子,就来拖曹老太,在一片鬼哭狼嚎后,三个皮开肉绽的人重新被拖回堂屋。 “青天大老爷,杜梅感谢您,在此还了我娘的清白,但外面世人并不知情,污名一日不得清洗,我娘一日不得安宁。”杜梅继续说。 “那你还想怎样?”宋少淮矮身探究地问。 他已经盯着杜梅看了半天,老三就看上这么个女人?不,这明明还是没长开的女孩子嘛。此时这双盛满怒火的眼睛,仿若燎火的草原。倘是平日里笑起来,该是怎样的秋水潋滟,星辰璀璨。 “我要他们三人游街,谣言是他们背地里造的,我要他们光天化日下为我娘洗清!”杜梅无畏地迎上他的眼。 “这个倒是可以办到,知县大人,您看呢?”宋少淮转身似笑非笑地问。 沈章华明白,这纨绔公子哪里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不过是在院里百姓面前,给他个台阶下而已。 “如此甚好,那便在十里八乡游街三日,消除对许氏的污蔑。潘又安另案处理,自有国法严惩。对于杜狗子和曹老太之流,这也算是小惩大诫。”沈章华接口道。 平日里这种乱嚼舌根,毁人清誉的事时有发生,他也头疼。除了打一顿,也没别的辙。现在有了这个例子,想那些长舌妇们,以后怕是要安分点了。 地上的三人刚刚挨了打,以为就此完结,没想到还要游街,顿时萎顿了。 潘又安已知时日不多,他甚至觉得,在大街上晒太阳,总好过待在阴暗的牢房里。 杜狗子天生的地痞无赖,脸皮于他,不知几文钱一斤。 曹老太是个老婆子,家里还有个不成器的儿子,这时才知道怕丑,实在为时已晚。她也顾不得脸面,当场凄凄艾艾地哭起来。 “这案子也审的差不多了,人犯我就先带回去,就不麻烦县衙的牢房了,隔日巡京营亲派人手监督游街。”宋少淮站起来说道。 “好,有劳宋公子了。”沈章华离座抱拳。 说话间,原先那两个兵士进来,默不作声架起潘又安拖走,血水蜿蜒,流了一地。 见案子审结,院子里的人纷纷离开,大家小声议论。 这恶人都遭了恶报,只可惜没了许氏,那些跟许氏学绣花得了帮助的,不免为她掬一捧同情的泪。 杜梅刚才还挺着一股气,这股气,就是母亲的冤屈,现在这冤屈得以声张,她才觉得全身似散了架般,连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梅子。”一双手臂伸过来,挽住了她的胳膊。 这声音如此轻如此柔,宛如梦中,杜梅猛然回头,泪如雨下!2k网 第84章 劫后团圆 “娘?娘!娘啊……”杜梅反身紧紧抱住许氏,这种失而复得来得太过惊喜,她一定要牢牢抓住。 许氏无声抱住杜梅,泪雨滂沱。她在内室里听见了堂屋的审案,自己多傻啊,以为死可以解决一切,却要十四岁的女儿为自己鸣冤告状。 院里没有走的人,都惊异许氏死而复生,方氏也顾不上擦眼泪,赶忙奔回去告诉杜桃和杜桂,路上遇见杜树,催着他去河滩上报喜。 杜樱得了消息,一路跑到族长家,一只鞋子都跑掉了,提在手上,来不及穿。杜桃和杜桂抱着杜松也来了。 这一家子娘几个在杜怀炳堂屋抱成一团,又哭又笑。这种骤然失去的痛苦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交杂在一起,酸甜苦辣百味盈心。 “快来谢谢县老爷和族长!”许氏给每个孩子擦了擦眼泪,带着她们行礼。 “莫谢莫谢,为百姓主持公道,乃本官职责。”沈章华摆手。 “都是梅子的大狗通人性,要不是它,我们也怕是赶不上救你娘。”杜怀炳上前把跪着的杜梅姐妹扶了起来。 闻言,杜梅一把抱住跟在许氏后面出来的黑妞,头挨头与它亲昵地蹭蹭。黑妞伸出舌头,温柔地舔舔她的手。 原来,许氏一心寻死,眼见着水漫到了腰间,脚下一滑,沉到水里了。恰在此时黑妞在射乌山上捉了野鸡,正从山林中下来,看见她在水里扑腾,便丢下野鸡,猛扑入水中来救。 饶是黑妞个高力大,但在水中也施展不开。许氏呛了水,昏过去了。黑妞硬是咬着她的衣服,将她带到浅水区,可却是怎么都搬不上岸。 黑妞一路跑,恰好遇见杜怀炳陪着知县沈章华,到河滩上看杜梅家那三亩薄田。 衙役们没见过如同小牛犊子似的大狗,怕它伤着县老爷,拿着杀威棒驱赶。可黑妞宁肯挨打,也咬着杜怀炳的裤子不松口。 在杜家沟,大人小孩都怕黑妞,黑妞除了和杜梅一家以及杜树亲近外,其他人边都挨不着,更不要说打它了。 杜怀炳见黑妞如此反常,便跟着它走,黑妞一阵疾跑,又站下等他们,仿佛是很急的事。待杜怀炳和沈章华快步赶到河滩上,就见许氏两眼紧闭,脸色惨白地躺在浅水中。 救人要紧,几个衙役七手八脚地将许氏抬了上来,这几个都是男人,只好先抬回杜怀炳家,交给尹氏和她儿媳妇。 沈章华坐在堂屋向杜怀炳问起这件事,杜怀炳老脸有点挂不住。这几日他陪着县老爷到十里八乡看麦子油菜的长势,却不料家族里出了这么大纰漏。 内堂里,尹氏婆媳两个掐了人中掐虎口一通忙活,许氏方才悠悠醒转,尹氏帮她换了衣裳,又让她喝了一大碗姜茶。 正在忙乱的时候,杜梅追着杜狗子闯了进来……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百转千回,柳暗花明,比折子戏还要巧合曲折,结局却是好的,令人意外的圆满。 许氏带着杜梅姐弟,千恩万谢回家了。杜怀炳送走了知县沈章华,独自在家里生闷气。 “今天早点吃晚饭,我过会儿要去敲钟。”杜怀炳抽了一袋烟,对尹氏说。 杜怀炳所说的钟,挂在杜家祠堂里,非大事不能动。上次钟响,还是十几年前,大顺朝内乱的时候。 晚饭后 悠扬的钟声响彻杜家沟。杜家族人不管是在田里做活,还是刚端上饭碗,都丢下手上的事,齐齐往祠堂赶。很快,祠堂空地上便聚集了很多人。 “这是出啥事了?”乡人们互相打听。 “不晓得啊。”一个人摸摸脑袋说。 “别说话了,听族长怎么说。”前面一个人回头,警告道。 “论起来,我们杜家沟在射山镇也有几百年了,就是在清河县,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今天,我们做的丑事,把先人的脸都丢光了!”杜怀炳站在祠堂昏黄的灯光里,啪啪地打自己的脸。 “我这几日不在家,居然让个外乡人把咱族里的媳妇逼跳了河!更令人不能容忍的是,居然还有杜家人跟着做帮凶!”杜怀炳辞严色厉道。 全场鸦雀无声,有人低下了头。 “这次,虽然县老爷惩戒的是曹老太和杜狗子,但各位,晚上躺在床上想想,在这件事上你们都做了什么! 看热闹不嫌事大,说闲话不怕闪了舌头!如此下去,这杜家祠堂还是凝聚人心的地方吗?杜家沟百年家族是不是该消亡了!”杜怀炳眼神严厉地环顾四周。 …… 夜半,燕王府 楚霖与宋少淮喝酒,一杯接着一杯。 “都是我回来晚了!”楚霖眼中泛红。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听说,还没找到……”宋少淮劝的话还没说完。 “爷,没死,没死……”叶青不顾赵吉安的阻拦,一头闯了进来。 “你家主子好得很!”宋少淮怕叶青触了楚霖的霉头,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谁没死!”楚霖瞪着眼急切地问。 “杜家许娘子被她家大狗救了!”跌在地上的叶青来不及爬起来。 “赏酒,哈哈。”楚霖转悲为喜。 叶青喜滋滋端着酒下去了。 两兄弟继续豪饮,宋少淮自然是奉陪到底的,他直到醉倒在桌上,也没套出楚霖为什么喜欢那乡野丫头的缘故。 “叶青,我这里需要一架四扇绣梅花屏风。”楚霖第一次在书房接见叶青。 “哦。”叶青嘴上应着。心中暗想,这还不简单? “只要这种针法的。”楚霖指了指挂在书房里的一件宝蓝色棉长袍。 “这,这是许娘子的手法。”叶青上前查看衣襟上的花纹。他极聪明,跟着石大娘学习,有一段时间了,已能分辨不同的绣法。 这可有点难度,许娘子不接大件,不要说四扇屏风,就是喜服喜被,她都不接。叶青的眉毛拧了起来。 “另外,府田里有些陈稻谷,你去处理掉。”楚霖换了话题。 “这……”叶青的小脑袋糊涂了,他不是卖绣品嘛,咋还管卖稻谷,还是陈的? “你做不了?”楚霖挑眉。 “容奴才想想。”叶青硬着头皮答应了。 “屏风多久绣好都行,记住要这种针法的。”楚霖又强调了一遍。 “奴才知道了。”既然没有时间限制,是不是可以和许娘子打个商量?叶青行礼告退,心里盘算着。 “去如意姐那里领赏吧。”赵吉安见叶青出来,对他说道。 “嗳。”叶青作了揖,下去了。 “爷… …”赵吉安转身进了书房。他在门外听见他们的说话,这书房里明明有架紫檀雕花屏风啊。 “你还想来劝我不成?”楚霖沉声道。 “属下不敢。”赵吉安无言地退了出去。这位主子的脾气,他还是不要惹的好。 “梅子……”楚霖抚摸那件长袍,一声低吟,满含怜惜不舍的情愫。 两日后,潘又安、杜狗子、曹老太,在巡京营兵士和清河县衙役联合押解下,从杜家沟开始游街。队伍前头一个衙役敲锣,另一个衙役宣读知县审判结果。 因着是本族人,大家大都远远看着,游街队伍经过二房院子,杜梅姐妹只隔着院门冷眼看看。许氏在屋里,没有出来。 这队伍到了射山镇和其他村庄,便没有这么好的际遇了,愤怒的围观百姓把烂菜叶,稀泥巴扔的他们满头满身都是。尤其那些受过流言蜚语伤害的寡妇们,更似得了出气的地方,可劲得朝他们吐口水。 三日游街很快过去。 这日杜梅叫上杜樱起了个大早赶到镇上,老头的豆腐摊生意依旧不好,两姐妹便齐齐走了上去。 “老头,我们来帮你卖豆腐。”杜梅笑着说。 “不不,我一个人能行。”老头涨红了脸。 “你因为我们受连累,我们怎么过意得去呢?”杜梅低声说。 “你怎么知道的?没有的事。”老头连连摆手。 “卖豆腐了,又新鲜又白嫩!”杜梅扯开嗓子叫卖,声音婉转如黄鹂。 “快来买啊,好吃不贵!”杜樱也接着吆喝。 “咦,这两个女孩子哪来的?”经常出入菜场的妇人问。 “我们是杜家沟的,我娘是被冤枉的,大家还来买老头家的豆腐吧,真的又香又滑!”杜梅落落大方地说道。 “哎呦,我在街上看见那些坏人游街了,你们娘几个真是太可怜。”一个妇人一脸同情道。 “对哦,知县老爷都承认你娘的清白呢。”另一个老太接口道。 “我最是佩服你,敢到县老爷跟前告状!”一个小丫头朝杜梅竖起了大拇指。 “我来一块。” “我来三块。” …… 大家争相购买,一会儿工夫,老头的豆腐就被抢光了。杜梅和杜樱帮着老头收摊子,准备回杜家沟。 “谢谢你啊,梅子,前几日都是我不好,不该不信你们的。”老头后悔地说。 “说哪里话,是我们连累你豆腐卖不出去。”杜梅安慰他。 “梅子,今天的豆渣,你还要不?”老头有点难为情。 “要!明天我们还给你做饭吧。”杜梅笑得灿烂。 “好!”老头也笑,这些天的阴霾终于要散了。 “鸭子又有吃的了。”杜樱觉得今日的风吹着格外的暖。 一张纸片不知从哪里飞来,飘飘忽忽落在杜梅手边。杜梅捡起来一看,潘又安三个字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种小报是江陵城流传下来的,这里的富户都时兴看它。”老头不识字,却是了解行情。 “那我收着,回去看看,都写些什么新鲜的玩意儿。”杜梅将小报折起来,装在兜里。2k网 第85章 河滩放鸭 老头和杜梅姐妹高高兴兴地回了杜家沟,有了豆渣,鸭食的问题缓解了一二。 杜梅趁着空闲,看了看那张在镇上捡到的小报。 据小报载:这潘又安明面上是青州商人,暗地里却是赤霞山庄的十二护法之一,专门负责为山庄敛财。他除了副好皮相,并无半点功夫,庄上人送外号:玉面财神。 燕王奉旨到青州赈灾,查实了赤霞山庄为害乡里,欺行霸市的恶行,遂带兵一举踏平了老巢。 这十二护法中~功夫高强的五大金刚,不知何故已失踪多时。江湖传言,说是为庄主的儿女亲家徽州知府报仇去了,却不料一去如泥牛入海,全没了消息。 其他人等俱不堪一击,除了诡计多端的医毒双煞趁乱逃走外,其他四个连同赤霞山庄庄主一家,全被骁勇的将士活捉了。现已被押解回江陵城,关入刑部大牢候审。 特别要提的就是这玉面财神,燕王平乱时,他恰不在山庄。因为犯了事,侥幸逃脱了青州知府捉拿,远遁不知了去向。 燕王便命人将医毒双煞和玉面财神画影图形,向各郡县发布捉拿文书。 话说潘又安一点不知道青州的事,还在江陵城辖区内,闹出逼迫良家妇女的丑闻。被燕王麾下巡京营来了个瓮中捉鳖,下了大牢。 还真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怂货,不待大刑伺候,立时什么都招供画押,只等秋后斩立决了。 杜梅通篇看了,不懂什么燕王剿匪,赤霞山庄啥的,就知道一点,这潘又安犯了国法,必是活不过中秋节了。她心里长出了一口恶气。 翻开另一面,小报上说的是大理寺少卿苏默天破了燕王遇刺案,机智神勇,得了京中豪门大族青眼,提亲的把门槛都踩破了。 杜梅看着,不由轻笑起来,这小报竟然如个妇人般爱讲八卦。 又见小报下端有一行更小的字:中书令大公子宋少淮,为风流更添艳笔。豪掷千金赎红牌凤仙,于清河县另购别院金屋藏娇。 杜梅见宋少淮名字熟悉,想起那日送人犯来时,县丞恭维的表情,那便就是他了。瞧这德行,果然是个败家子,杜梅心中暗想。 其他还有谁家姨娘为了争宠,画出了惊世骇俗的妖艳妆容。还有谁家嫡子欺压庶子,不许染指家族生意。如此等等,杂七杂八,不一而足。 杜梅看得脑壳疼,便把小报扔进了灶膛。这有钱人家过的啥日子,好吃好喝的,还变着法,斗得死去活来的。 过了清明,天气日日晴朗,鸭子已经长齐了羽毛,身量骨架差不多长好了,它们在鸭棚里都快挤不下了。 这日杜梅姐妹帮老头做了饭,趁着风和日丽,便把鸭子赶了出来,杜樱提着食盆一路领,大白摇摇摆摆地打头走,后面百多只鸭嘎嘎跟着。 杜桃和杜桂手上拿着绑着红布条的细竹竿两边护着,不让鸭子乱跑,丢了,杜梅和黑妞断后,防止弱鸭掉队。这架势看着颇为壮观,引得村里人眼热地驻足观望。 “梅子家养这么多鸭子!”一个妇人羡慕地说。 “见过放牛放骡子的,难道还有放鸭子?呵呵”一个小媳妇掩口笑着说。 “俗话讲,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家里没个男人拿主意怎么行?小梅子再能干,还是个孩子,许氏也不管管,这就是瞎折腾!”一个老太咂嘴说。 “可不是,鸭子是直肠子的货,上面吃,下面拉,养这么多,看着吧,有她们哭的时候。”另一个女人翻了个白眼。 “我看你是眼红吧,她家分家,得了不少粮食呢。”一个女人一边纳鞋底一边讥笑道。 “要我说,分家那点粮,该好好留着给人吃,这马上青黄不接了,哪家有余粮喂牲口鸡鸭呢。”一个老头摇摇头说。 方氏挎着个竹篮正要到二房去,听见她们聚在一处说杜梅的闲话,立时虎着脸说:“你们都把族长的话当耳旁风呢,左耳进右耳出!” 这几个女人一听,相互瞅瞅,连连说:“我们没说什么,没什么。”便各自收拾东西散去了。 许氏正在院里绣丝帕,见方氏来了,忙开了院门,让她进来。 “二嫂,你快帮我看,这对鸳鸯的眼睛,我总绣不好。”方氏拿出竹篮里的喜被。 “我来试试。”许氏放下手中自己的活。 她接过针,在丝线里选出了几种,兰指轻拈,丝线穿插,一会儿工夫,两只活灵活现的眼睛便出现在红绸上。 “哇,二嫂,你真太厉害了!”方氏盯着看,赞叹道。 明明许氏用的都是她的针线,绣法也是教过她的,为什么她一下就绣出了眼睛的灵动传神来了? 许氏抿唇不语,只是笑笑。 “二嫂,这是我昨儿蒸的白面馒头,送你几个。”方氏不好意思总来麻烦许氏,便想送点吃食作为答谢。 “这怎么使的?不过是顺手的事罢了。”许氏连连摆手。 “对你来说,是顺手,在我,可是帮了大忙了,这喜被可不就是看这两只鸳鸯嘛。”方氏硬是留下了馒头。 河滩上,鸭群入了鱼嘴口,快活自在,水草小鱼小虾丰盛。大白领头,一个猛子便能捞着吃的,把嗉子撑得饱鼓鼓的,另外那十个大点的,也不示弱,都逮着了吃食。 另外百多只都是新手,在水里游起来都是现学的,但它们队伍庞大,总有那么几个胆大好强的,有样学样,居然也能在多次扑空后逮着一回。 一时间水面上就见鸭群翻腾,一会儿这个潜水,一会儿那个冒头,得了食物的,都要在鸭群里游上一圈,炫耀一下,再心满意足吞进肚里。也有滑头的,自己捞不到,便直接在别的鸭子嘴上抢食。 杜梅姐妹在岸上拿着竹竿看着,防止它们游到射山湖里去,赶了七八回后,鸭子便被圈在了一个固定的范围里。 过了午后,鸭子吃饱游累了,便歇在河滩上,剔剔羽毛,互相追逐打闹,又或者啄食芦苇和蒲草嫩芽。 夕阳正好,杜梅姐妹赶着鸭群原路返回,沐浴着金光,大白像个得胜的将军带着它的属下摇摇摆摆回家了。 这时候正是做晚饭的时辰,路上荷锄归来的乡人都很惊异,这群鸭子在哪里吃了什么,嗉子撑的那样饱,连路都走不动了。 今天是第一天把百多只鸭子一起赶出去,许氏还有点担心,姐妹四个管不过来,这会儿见鸭子跟士 兵似的一个个有序归来,心里也安定了。 “娘,今天吃白面馒头啊。”杜桂最小,开心地说。 “你方婶给的,我今天帮她绣喜被的。”许氏端上玉米粥,笑着说。 “娘,你有没有想过,教别人绣花,收点报酬啥的?”杜梅歪着头问。 “那咋成?乡里乡亲的。”许氏摇摇头。 “咱也不要钱财啥的,只要些豆子玉米?”杜梅又说。 “鸭食不够啊?我见谷仓里还有些呢。”许氏抬眼问。 “刨除我们一家吃的,谷仓里大概还有百多斤。鸭子现在天天放养的话,夜里还要用豆渣和玉米粉野菜加一次食,这样可以省一半粮食。 但是遇见下雨,就不能出去,还有鸭子越长越大,只会吃得更多。等下蛋了,食物更不能缺。”杜梅心里亮堂,自有一本账。 她记得鸭贩子钱茂达说的话,鸭子是特别能吃的家禽,要说全靠粮食喂养,她们家的存粮,半个月都坚持不下来。 所以,必须开源节流。既要像梦中所得的那样,实行河滩露天放养,也要多积攒点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这怎么好开口?”许氏有点窘。 “没事,娘,您别为难,鸭食我自会有法子的。”杜梅安慰道。 她的母亲一直是温良恭谦的,要她张这个口,问人要报酬,实在是打死也做不到的。 杜梅为鸭食未雨绸缪,村里人却对她怎么养鸭子起了好奇之心。 第二日,杜梅姐妹依旧在乡人惊奇的眼光中,赶着鸭子去河滩上放。只是昨天还嘲讽她们,等着看热闹的妇人们,今天都三三两两远远地跟着去看个究竟。 那几个妇人惊异地发现,被她们视为禁地的河滩上,搭起了两个棚子。能这样干的,除了杜梅,还能有谁有这么大胆子! 当她们见到家里圈养的鸭子,居然能在水里游,并且能自己捕食小鱼小虾,简直把眼珠子都差点惊掉了。 这一夜的杜家沟,注定不得安宁。家家饭桌上,说的都是杜梅在河滩上放鸭这件怪事。 杜梅在家连打了很多喷嚏。许氏着急地熬姜茶,怕她们在水边着了凉。 “娘,家里染布的颜料,还有没有了?”杜梅在屋里四处翻找。 “这会子,找这做什么呢?”许氏奇怪地看着她。 “有用。”杜梅手下没停。 “这还没到夏天,怎么想着染布?”许氏也帮忙找。 夏天衣服洗得勤,布的颜色掉得厉害,精打细算的乡下妇人们就会买一些颜料将旧衣服染一染,就又是件新衣了。 “找着了。”杜梅拍拍手,笑着说。 次日一早,杜梅将颜料化了一盆水,端在鸭棚门口,叫杜樱将鸭子挨个捉过来,用草把子蘸了颜料刷在鸭背上。 一院子鸭子,除了大白,褐色羽毛上都是清一色蓝色印记。在杜梅刷颜料的时候,杜桃和杜桂终于点清了数,一共是138只。 “你这又是捣鼓什么?”许氏见到院里的情形,好笑地问。 “娘,是不是很好看?”杜梅仰头笑嘻嘻地说。2k网 第86章 谢氏的小聪明 赶着这样一群鸭子出门,不出所料,收获了更多惊讶的目光。 今天出门放鸭子的,可不止杜梅一家。 杜家沟但凡养鸭子的人家,小孩子都多了一件要做的事放鸭子。河滩上甚是热闹,杜梅家百多只蔚为壮观。其他人家的鸭子放的就不好了。 这些从来没有下过水的可怜鸭子,硬是被小主人赶进了水里,吓得飘在水面上动都不敢动,瑟瑟发抖,更不要说捕食鱼虾了。 大白很有领地意识,哪个不识相的敢游过来,它就一阵猛啄,吓得对方在水上直蹿。岸上又有黑妞,人和鸭子都不敢靠近。 鸭子在河里嘎嘎叫,小孩子在岸上吵架。 “你家的鸭子跑到我家来了。” “这只是我家的。” “那只才是你家的。” …… 眼看着,吵架就要升级成打架。三个小的,这才明白杜梅为什么要在鸭毛上刷颜料,省的扯皮嘛。 傍晚,杜梅家一敲食盆,鸭子跟得了命令的士兵似的,一个个跟着大白回家了。 可怜第一次出来放鸭子的小孩,赶鸭子下水不容易,让鸭子上岸更不容易。 竹竿撵,土块砸,被吓破胆的鸭子,只知道在水里躲来躲去,就是不敢上岸。 偶尔有上岸的,因为分辨不出谁是谁家的,孩子们终于爆发了鸭子争夺战。在河滩上滚做一团,扭打起来。 这一夜的杜家沟,有孩子被打的哭泣声,还有妇人吵架的咒骂声,河滩上更是不时传来鸭子可怜的悲鸣。 经过这一场混乱,杜家沟人终于知道,不是杜梅家能干什么事,自己也能跟着干的。他们又把鸭子重新圈养起来了。 “她们家的鸭子明明也是买的钱茂达家的,为什么能说放就放,说收就收?”吃了晚饭的谢氏在屋里琢磨。 她也养了10只鸭子,但因为不会喂养,又懒怠管理,一个个长得僵头僵脑,羽毛还没长齐呢。 留了心的谢氏隔墙偷听,终于知道了一二。 又过了数日,油菜开出了金灿灿的花,麦子也抽穗扬花了,空气里都是暖暖的香甜味道。 杜家姐妹把五亩田里的野草挑得干干净净,麦子和油菜得了鸭粪的肥气,长得绿油油的,格外惹人眼。 这些日子,河滩上又恢复到往常,只有杜梅一家放养鸭子了。因为鸭子每日下水,又喜欢清理羽毛,背上的颜料几乎掉的差不多了。 鸭子已经放习惯了,比起在拥挤的棚里吃野菜豆渣,它们更喜欢在宽阔的水面上吃活鱼活虾。所以,每日一到点,鸭子们便呱呱叫,出了家门,也不用人赶,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往河滩跑。 如此,倒是节省了人力。每日只有杜梅和杜桂两人放鸭,杜樱和杜桃还继续挖野菜打猪草。许氏则在家做饭带杜松,顺便绣绣丝帕荷包。 这日,三房的杜杏,出人意料地赶着一群鸭到了河滩上。 这一群鸭,和村上其他人家的鸭一样,根本不敢下水。杜杏挨个拎起嘎嘎惨叫的鸭子,用力将它们抛到水里,溅起好大的水花。 杜桂见她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禁往杜梅身边藏了藏。 “这果 然是个厉害的。”杜梅暗想。不免添了防备之心。 当初杜杏把大房的被子全浇湿了,就令杜梅对她“刮目相看”。 杜杏蓄意要将鸭子赶到杜梅家一处,大白不干了,一阵猛啄,在水中展开双翅猛烈扑扇驱赶。 “你干什么!”杜梅上前制止。 “不干什么,这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你占着最好的地方!”杜杏不甘示弱地说。 “好笑了,我家一直在这里,你要想占,明天请赶早!”杜梅一脸鄙夷。 “我就不信邪,今儿就要占这儿!”杜杏又往前一步。 “我看你是想浑水摸鱼!”杜梅杏眼圆瞪。 “我想怎样,这你管不了!”话音未落,杜杏扬起手中的竹竿狠抽在水面。 刚刚还逍遥自得的鸭子,一下子受了惊,有的嘎嘎叫着在水面上飞了起来,有的慌乱地逃到岸上,还有的盲目地往水深处游去。 眼见着鸭子四处逃窜,杜桂一下子慌了,摇起竹竿驱赶,可吓着了的鸭子只顾没命地逃,哪是岸上的人能拦得住的? 另一边,杜梅和黑妞则在河滩上围堵,不让鸭子跑出去。若是进了山林,哪还有命活?这些没肉的鸭架子还不够狐狸和狼打牙祭的。 正当她们忙乱的时候,杜杏得逞地诡笑,拿起手边的食盆敲起来,她自己家的鸭子早吓得不知跑哪里去了,杜梅家惊了魂的鸭子,听着这声音竟然糊里糊涂地要跟着走。 大白张着翅膀猛啄那些被吓昏头的同伴,但它一个鸭子哪里拦得住一群鸭!杜杏招魂似的一直敲,有十来只鸭子跟着她走了。 杜梅一见杜杏如此阴险狡猾,故意使坏,想趁乱换她的鸭子。 “黑妞,去!”恼怒的杜梅拍了下黑妞的头,自己也捡起食盆敲击起来。 黑妞一个健步上前,前爪一搭,就把杜杏扑倒在地,尖牙上的粘液滴在她的脸上,凶神恶煞的黑妞只等主人一声令下,立时咬穿爪下猎物的脖子。杜杏吓得歪过头去,紧紧闭上眼睛,跟在她身后的鸭子再次惊飞起来。 杜梅敲食盆是有节奏的,三长一短,不似杜杏乱敲一气。被黑妞拦住的鸭子,慢慢回过味来,跟着声音回到了河滩上。 此时,河滩上的鸭子,听着声音慢慢安定了,惊跑的,又回到鸭群里来。只有七八只大鸭游到射山湖里去了。 杜梅把大白赶下了湖,它是头鸭,射山湖水面极大,如果靠人去找,是绝无可能寻回的。而那些跑散的鸭子没有头鸭的带领,只会乱闯,也是死路一条。 安排妥当,杜梅方来处置杜杏。她真恨不得,让黑妞像咬杜狗子那样,咬这个年纪没有多大,坏心眼却很多的堂妹。 “杜杏,这次暂且饶过你,如是再给我玩花样,缺胳膊断腿,可就看黑妞高兴了!”杜梅一脚踢在杜杏屁股上,这姑娘吃的好,居然发育的比杜梅早,屁股已经滚圆挺翘了。 杜杏被她一踢,脸上羞耻得一红。但她不敢动,黑妞的四爪还摁着她。 “走了,黑妞!”杜梅喊了一声。 犬口脱险的杜杏,吓坏了,也不要鸭子了,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去。 杜杰去了私塾,三金被废稿邀去清 谈。谢氏正独自在家,等杜杏赶着杜梅家的鸭子回来,可没想到,等来的竟然一身灰尘,独自狼狈回来的女儿。 “鸭子呢?”谢氏朝杜杏身后看去,连根鸭毛也没有。 “还鸭子呢,我差点被那条恶狗咬死了!”吓软了腿的杜杏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你这个没用的死丫头,不是叫你趁乱换吗?”谢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上来抬手就打杜杏。 “你打我做什么,要不,你去试试!”杜杏刚被吓个半死,现在还要挨打,她一肚子苦水没处诉。 “老娘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养出错处来了?还敢犟嘴!”谢氏气得上来就要撕杜杏的嘴。 “行啦,烦不烦!”杜杏一把将谢氏推了个趔趄,径直进屋去了。 “你这个败家玩意,别人的鸭子毛都摸着,我们自己的鸭呢?”谢氏这才反应过来,她自己的10只鸭,全没了踪影。 杜杏躲在屋里不理她,谢氏只得骂骂咧咧地出门去寻。 河滩上哪里还有鸭子,只有些掉了的鸭毛被风吹得到处都是,飘落在水面上。 在河滩上深一脚浅一脚走着,谢氏既要看看鸭子有没有藏在犄角旮旯,又要防着踩着鸭屎。 她这女人自嫁到杜家从来没下田做过活,现在分家单过,田里都丢给杜钟照管,地里连吃的菜都没有,因为她怕脏,又不会种。 这会子,在遍地鸭屎的河滩上,她实在没处下脚,但又不甘心白折了10只鸭子。她只得硬着头皮,一路踮着脚走。哪成想,地上一个土疙瘩是松的,她一脚踩上去,重心不稳,直接摔倒在地。 谢氏尖叫连连,她跌的快,爬的也快,只可惜了那一身团花襦裙,立时沾上了脏污,臭不可闻。 气疯了的谢氏,也不找鸭子了,她怒冲冲直奔二房来,她断定杜梅把她家的鸭子裹挟回去了。 “开门,开门!”谢氏在院外一叠声地叫嚷。 二房一家正在吃饭,许氏一听声音,知是谢氏,便想去看看。 “娘,您吃饭,我去吧。”杜梅把碗里剩的,几口吃了,丢下碗,出去了。 “三婶,这天都要黑了,你找我们做什么?”杜梅抱着胳膊,打量着一身脏臭的谢氏。 “快把我家的鸭子还我!”谢氏说得理直气壮。 “真是笑话,你家的鸭子怎么会到我家来!”杜梅好整以暇地问。 “杜杏今天去放鸭,我家的鸭子被你家鸭群裹走了,你还敢抵赖!”谢氏叉着腰尖叫。 “就你家的那几只,白送我都不要。今天明明是杜杏搞鬼,趁乱偷换我家的鸭子,只是没得逞罢了。你还想恶人先告状!”杜梅憋着一肚子气,正愁没处撒。 这会儿正是家家吃晚饭的当口,听见吵闹声,很多人端着饭碗就出来了。 “我的妈呀,这谢氏是在屎堆里滚的,还是咋的?”乡人纷纷退避。 “哎呦,还是做婶子的呢,怎好意思的,这么欺负人?”一个妇人嘀咕。 “杜梅家的鸭子养得最好,可不是看不上别人家的嘛。”一个老太站在上风口,嘴里嚼着饭,含混地说。2k网 第87章 一波三折 “反正,我家鸭子就是到了你家。”听着乡人的议论,谢氏面上挂不住,只想把鸭子要到手,赶快回家。 “你有这和我闲扯的工夫,不如去河滩上寻寻,或许还能找到三两只。入了夜,狐狸、蛇、狼都出来了,明儿毛都不会留一根给你!”杜梅不耐烦地挥挥手。 “河滩上,我已经去找过了,什么都没有!”谢氏抖着脏兮兮的衣服,愤愤地说。 “那我爱莫能助了。”杜梅翻了个白眼,就准备进屋去。 “秀秀,哎呦,你怎么这么臭!”三金回了家,见晚饭还没着落,便循着声来找。 “都是你的好侄女,她把咱家的鸭子掳走了!”谢氏见了三金,便放刁哭了起来。 “三叔,是杜杏今天捣鬼想偷我家的鸭子,结果没偷成,反而找不着自己的鸭子了,三婶却非来我这里闹。”见三金来了,杜梅不得不停下脚步来解释。她这个三叔,人是好人,只是耳根子软,爱听老婆的话。 “都是你放恶狗咬我,想霸占我家的鸭子!”杜杏跟着来,一口咬定,势要将这趟浑水搅得更浑。 “你瞧瞧,亏你平时还护着她,这就是个白眼狼呢!”谢氏朝杜杏投了个赞许的眼神,继续在三金面前搓火。 “梅子,要不,你让你三婶进去看看,你那百多只鸭,裹进几只,也是有的。”三金被谢氏闹得不安生,便厚着脸皮与杜梅商量。 “他三叔,我们真没带你家的鸭子回来,我家鸭子统共138只。”许氏在屋里坐着,见三房夫妻和女儿都来要鸭子,她怕杜梅吃亏,赶忙出来。 “有数就好办,多出来的就是我家的。”谢氏眼睛贼亮,心里不免窃喜。 “对,杜梅,让她数数!”围观的人起哄。 “138只呢,谁没事天天数。说不准啊,还真裹带了。”饭都在冷风里吃完了,看热闹的乡人却不散,依旧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我家前几天放鸭子,也少了一只呢。”一个妇人向周围人诉苦,瞧这架势,杜梅家要真多出鸭子来,还得有一番抢夺。 许氏把鸭数都说了,杜梅若说不让数,未免有心虚之嫌。 “那好,三叔,劳烦你亲自来数。”杜梅不相信谢氏,但这点小事也不好去麻烦尹氏。 “我来数。”谢氏抢前一步。 “那就不数了,麻烦都走吧。”杜梅哪里不知道谢氏心里的小九九。 “你三叔是个秀才,怎么能做数鸭子这种腌事!”谢氏抬高了嗓门。 “铜臭铜臭,钱还是臭的呢,可没见哪个豪门大户,不数钱的。”杜梅轻蔑地笑。 “你这死丫头,一张利嘴,跟刀似的,我也不数了,让杜杏去数,总行吧。”谢氏假装妥协,实则她们母女一个德行。 “我怕杜杏进来,黑妞按捺不住,她今天可是实打实得惹着它了。”杜梅摸摸黑妞的脑袋,黑妞很配合地闷哼了一声。 杜杏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往旁边让了让。 “我来吧,还是我来吧。”三金看看妻女,再看看叉着腰的杜梅,两边僵持不下,他只好开口道。 杜梅开了院门,只把三金放了进来。围观的人呼拉拉, 一起扒着墙头往里看。 经过点数,138只一只不多,一只也不少。 这时,围观的乡人们,都炸了锅:“嚯,真神了嗳。” “你没见嘛,她家那只大白鸭,跟个头似的,谁家养过这种啊。”一个男人啧啧称奇。 “就是,我这辈子都没养过白色的鸭!”另一个老妇人附和着。 谢氏一看数到138,后面没有了,顿时傻了眼。 “不可能,怎么能这么巧!”谢氏气得摇门,恨不得自己进去再数一遍。 “我明明看见,你家的鸭子被我吓得游到射山湖里去了!怎么可能还是138只,一定有我家的!”急怒的杜杏为了讨鸭子,口不择言,什么都说了。 “哦……”围观的人发出了一致的,恍然大悟的声音。 “小祖宗,你胡说什么?”谢氏忙来捂杜杏的嘴,却被她一巴掌打掉了。 “我就是惊了她家的鸭子,怎么样!”杜杏梗着脖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蛮横样,瞪视着看热闹的人群。 乡人们撇撇嘴,谁和一个孩子打嘴仗,可在心里,却是把谢氏一家看扁了。 杜梅心里觉得好笑,这杜杏小小年纪怎么脸皮这么厚,三婶也是面子里子全不要了。那她就成全她们把脸丢得更大一点吧。 “你一定要这样说,我这里倒是有个办法。”杜梅笑道。 “什么办法?”谢氏看着杜梅的笑,心里莫名升起阵阵寒意来。像是猎人挖好了陷阱,只等着猎物自己跳进来了。 “给你一盏茶的功夫,你若是能将鸭子唤走,多少只都归你!”杜梅胸有成竹地说。 “梅子,这可使不得!”许氏抓着杜梅的手,心里忐忑。 “没事,娘,鸭子不会跟她走的。”杜桂拉拉许氏的衣角,小声说。 “这杜梅海口夸得是不是太大了?”一个妇人担忧地说。 “哪能呢,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等着瞧好戏吧。”围观的人更来了兴致,一个个把头伸得老长来看。 “你说的啊,不许反悔!”谢氏激动的,声音都打了颤。这个诱惑太大了,掩盖了她心里那点不安。 “去去,快拿食盆来!”谢氏转身催促杜杏。 “咚咚咚”心急的谢氏敲起盆来。 鸭子散在院子里,有的转着脖子剔毛,有的互相啄咬,有的索性窝在地上,将脑袋插在翅膀底下假寐,就是没有循着声走到谢氏跟前的。 杜杏见鸭子纹丝不动,心急得抢过盆来敲:“在河滩上,我就是这么敲的,十几只跟着我走呢。” 半晌,大白嘎嘎叫着,摇摇摆摆回了鸭棚,其他的鸭子见了,也呼朋引伴走了。这母女二人闹腾半天,鸭子竟然回自己窝里去了,这脸可真被打得不轻。 三金听着母女俩的话,也揣摩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顿觉颜面扫地,让乡人瞧了笑话,在杜梅姐妹小辈面前,更觉对不起逝去的二哥。 “别敲了,还是到河滩上找是正经!”三金看着犹不甘心的谢氏,转身急步走了。 “嗳,等等我!”谢氏听出了三金的怒气,忙小跑着跟上。 杜杏气哼哼地也走了。她心里怎么也想 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会儿敲的就不灵了? 热闹看完了,围观的乡人们也一哄而散,各回各家了。 “梅子,这是怎么回事了?”许氏一脸惊奇。 “杜杏先前能把鸭子引走,是因为鸭子受了惊。这会儿,它们吃饱喝足,若是没有大白,就算是我,也不容易唤走它们。”杜梅促狭地笑。 “你这丫头,害我白担心一场。”许氏嗔笑着点了下杜梅的额头。 “嘻嘻,娘,我们早就知道的。”三个小的,笑着围上来。 “只可惜,你三叔,他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今儿丢了脸面了。”许氏摇摇头。 “这会儿,带着灯去,好歹能逮回来几只。”杜梅望着门外渐渐笼上来的夜色说。 果不其然,三房一家子忙活了半天,终于逮回来五只。其他的,也不知道扎到哪里去了,或者已经被狐狸和蛇吃了,也说不定。 天气一日好过一日,油菜花谢了,结了嫩荚,麦子青色的麦芒,像一把把小梳子,在暖风里怡然自得地摇啊摇。 杜梅家的鸭子日日在河滩上,吃鱼吃虾。两只眼睛溜圆有神,羽毛似打了蜡一般,在阳光下反射青翠的光芒。 她家的鸭子比杜家沟任何人家的鸭子长得都好,每个见了她家鸭子的人,都忍不住站住多看两眼。 羡慕归羡慕,因着三房出了那么大个丑,想坏心思的人都不敢明目张胆胡来。 杜梅也有自己的烦心事,这些鸭子长得好,不假,但它们胃口大啊,白天放在河滩上,晚上若是不加餐,或者加餐少了,他们便齐声叫,都能把人吵醒。 眼见着谷仓里的粮食越来越少,老头家的豆渣也不够吃,地里的麦子正在灌浆,离成熟收割还有些时日。 这时节,正是青黄不接。村里富裕的,尚能管饱肚子,条件差的,只能一天吃一顿糊糊。 镇子上的粮食价格又涨了三成,单靠母亲绣些丝帕荷包,还买不来鸭子一顿吃食。杜梅数了数墙角的银钱,不过三百多文,实不顶什么用。 杜梅日思夜想,连做梦都是找鸭食。她这几日便有些上火,嘴角破了一块。 这日清晨,发生了一件事,更令她火急火燎。 “姐,你快来!”杜樱的声音有点慌张。 “怎么了?”杜梅正在做早饭,忙快步到了她跟前。 顺着杜樱的手指看过去,鸭棚里有七八只鸭子,焉头搭脑地窝着。平时这个时候,鸭群为了去河滩上,早吵吵开了,今日却是反常。 杜梅将鸭子都放到院子里,那七八只还是懒怠动弹。杜梅进去看了看它们拉得粑粑,居然是稀的,黄绿色的,跟正常鸭子的,很不一样。 不言而喻,这些鸭子病了。可得了什么病?有没有药吃?会不会传染?杜梅全然不知,心里慌乱。 许氏也来看,可她也没见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杜梅想了想,觉得还是去找方氏来看看,她婆婆巧婆六十多岁了,总该会有些见识。 杜梅去方氏家扑了空,方氏陪着巧婆到女儿家去了。杜梅心里那个急啊,只顾闷头一路疾走,却不料撞在一个人背上。2k网 第88章 食净粮绝 “啊!钟大夫!”杜梅揉揉鼻子。 “咦,梅子,你这是咋的了?着急忙慌的。”钟毓转身,看见嘴角一大片火气的杜梅,惊讶地说。 “这……那……”意外撞见钟毓,杜梅心中一喜。可是她心里立时又打了结,这鸭子生病,请钟大夫看,会不会被人揍? 在乡下,人生了病,不到万不得已,都是自己弄点草药煮来喝喝了事。大夫,特别像钟毓这种医术好,收费公道的,老百姓都很爱戴。请到家里,都当贵客招待。杜梅哪敢请他给鸭子看病。 “说呗,干嘛吞吞吐吐的。”钟毓笑,这丫头胆大心大,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什么,钟大夫,你来做什么的?”杜梅实在不知道怎么对钟毓说,灵机一动,岔开话题问。 “你阿爷的咳疾又犯了,我来看看他。”钟毓晃了晃药箱。 “阿爷不要紧吧。”杜梅关心地问了一句。 “他是老毛病了,每逢换季的时候都要犯,嘱咐他不要抽烟,也是不听。”钟毓摇摇头说。 “哦。拉肚子吃什么药?”杜梅心里盘算,人吃的药是不是也能给鸭吃。 “谁拉肚子了?”冷不丁被杜梅一问,钟毓一脸紧张。 “没,没谁。”杜梅慌忙掩饰。 “你今天怪怪的,到底出什么事了?”钟毓盯着她眼睛看。 “我说了,你别骂我。”杜梅缩了缩肩膀。 “好。”钟毓挺了挺腰板,答应得爽快。 “我家的鸭子拉肚子了,可有的治?”杜梅避开一步,怕打。 “你带我看看去。”钟毓指指前头的路。 “真能看啊?”杜梅走在前头,犹不相信地回头问。 “这是下痢。鸭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钟毓也不避脏,进鸭棚看了看。 “没有啊,我每日都放到河滩上,晚上才喂一顿豆渣,一直是这样的。”杜梅摇摇头说。 “这就有点奇怪了,天气也不冷,你也放了不少日子,按说早该适应了,不该是着了凉。”钟毓四下观察道。 “不过这种毛病,传染起来特别快,这几日,谁家生病的鸭子和你家的混在一起了?”钟毓思索了下又问。 “没有,这些日子,河滩上都只有我一家放鸭子。”杜梅也没有头绪。 “这样吧,也别管是怎么得的病,先治了再说。我知道一种草药,但医馆里没有,我与你到射乌山上去寻寻。”钟毓也不客套,把药箱搁在杜梅家,便和背着竹篓的杜梅进了山。 一路上,钟毓耐心教杜梅识别各种草药,告诉她药性药理,在她面前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射乌山上普通的草药,遍地都是。钟毓要寻的草药,十分常见,一会儿工夫,他俩就挖了满满一竹篓。 半山上有株野石榴树,因皮厚籽大肉少,杜家沟的孩子都不爱吃,过了一个冬天,石榴挂在树梢上,都风干成了一个个皱巴巴的黑球。 钟毓一见这个,高兴极了,拿了截树枝,一连敲下来好几个。 “把这个拿回去 将剥下的皮熬水,给鸭子灌下去,不出三日,保管就好。”钟毓喜滋滋地说道。 杜梅一听,生怕不够,乒乒乓乓又敲下许多来,装在竹篓里带回家。 许氏在红薯粥里多放了把粳米,熬得稠一点,又多炕了些玉米饼子。家里有黑妞捉的野兔,用腌的野雪菜和它一起烧了,搁些干辣椒末,便是一道可口的下饭菜。 进了趟山,回到家中,饭菜已摆上了桌。钟毓也不客气,洗了手,端上碗就吃。红薯放了一个冬天,甜的如同蜜一样。杜梅姐妹陪着吃饭,许氏因为避嫌,并没有在桌上,钟毓瞥了眼厨房,似也不在,大概在屋里哄杜松。 饭后开始熬草药汁,又用小炉子另煮了石榴皮,钟毓指导杜梅姐妹给鸭子灌药。医馆里的伙计,见他过了晌午还没有回去,便急急地寻了来,病患还排着队等他呢。 钟毓临走给了杜梅一小罐绿色的药膏,让她抹在嘴角,又嘱咐她多喝水,方才随着伙计离开。 杜梅给每只鸭子都灌了草药汁,把那七八只病重的,隔开来关到另一处,另灌了石榴皮水。 鸭子经这一折腾,都有点不精神。在没弄清下痢原因的情况下,杜梅也不敢贸然再放鸭子,便全部关在家里喂。 粮食本就紧张,这下,更是雪上加霜。水草暂时也不敢给鸭子吃了,全靠四姐妹出去挖野菜打猪草,着实辛苦。 过去半个月都是明晃晃的大太阳照着,一滴雨都没下过。田间地头都干得起灰了,野菜也不好挖了。 油菜和麦子的叶子都干卷起来了,这时候正是麦子灌浆,油菜籽生长的关键时期,此时缺水,到了收割季节,麦子都是瘪的,油菜籽也不出油。 正在饥饿里苦挨的乡人,哪能眼见着即将到手的粮食减产,家家户户都开始自发车水灌溉。所幸杜家沟最不缺的,就是水了,只要肯下苦力,老天总不会辜负的。 杜钟已经暂时辞了云裳绣庄的短工,回乡帮工。可车水是力气活,单靠杜钟和杜树父子两个,实在做不完。 连着灌了三天药,鸭子果然缓过来了。杜梅依旧将鸭子圈在家里观察,适当添点水草。留杜桃和杜桂继续挖野菜,杜梅和杜樱赶到田里帮忙踩水车,替换杜钟父子歇歇。 家家户户轮着车水,日夜不停,大干了**天,杜家沟几百亩田地轮着灌溉了个遍。麦子油菜都舒展开来,麦穗沉甸甸的,已经如同一位老人似的,佝偻着腰,油菜荚个个饱胀胀的。乡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丰收前的踌躇满志来。 家里喂鸭子的鸭粮,已经动用了人的吃食,焦心的杜梅这日扛着铁锹到河滩上去看看,瞧瞧水面还能不能放鸭。 连着车水灌溉,射山湖的水位沉下去了,鱼嘴口的浅滩都变成了陆地,没来得及游走的小鱼被晒成了鱼干。 很多原先藏在水下的枝枝丫丫都露了出来,一蓬柳树根上挂着两只死鸭子,不知死了多久,泡腐了,又被晒干。引得许多绿头苍蝇叮在上面,杜梅一走近,便嗡的一下飞走了,过了一会儿又重新叮上去。 食物不洁、受凉、传染,这些 鸭子生病的原因,一直萦绕在杜梅心头,挥之不去。这会儿见到这两只死鸭子,她格外留了心眼。 她找了截芦杆,将苍蝇驱赶开来,将死鸭子仔细看了看。这两只鸭子骨架很小,翅膀上还没长出大羽。 平日里,鸭子的羽毛是防水的,就算鸭子不游,也是会飘在水上的,而且河滩离山林这么近,根本等不到鸭子自然死亡,就会进了狐狸和蛇的肚子。 杜梅忍着臭味,用芦杆拨了拨,竟然发现,两只鸭子的脚是用块布头拴在一起的,而且还坠着石块。布头经过水、泥、日光轮番污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花样了。 很显然,是有人故意将死鸭子扔在柳树根里。而且这两只鸭子必然是得病死的,要不然,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就算鸭子没什么肉,打打牙祭也是好的啊。 杜梅抬眼望了望,这柳树根处,正是她家鸭子主要活动范围。看来,这个使坏的人是冲着她家有备而来的。 可时间过去太久,一切都是她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还真没法找到这个阴险的恶人。 杜梅用铁锹在山林野竹林里挖了个深坑,把两只死鸭埋了。她又在干涸的浅滩上四处找了找,没有发现其他的可疑迹象。 河滩的水太少,被死鸭污染的浅滩也需多暴晒几日才好。杜梅心里懊恼,她转到种着三亩麦子的田里看了看。 她用力掐了下麦粒,一股白浆爆在她手上。这麦子还得十多天才能真正成熟,可她的鸭子实在等不及了。 鸭子前段时间被传染灌药,整日关在家里,现在虽捞些螺蛳、河蚌、水草贴补克扣的鸭食,但总是不够,先前刚刚在河滩上长起来的那点肉,如今又瘦没了。 杜梅一脸心事地回到家中,许氏拉住她问:“河滩上可能放了?” “现在水落下去了,水面不够宽,若是放的话,怕会游到射山湖里去。还是要等下一场透雨才行。”杜梅把死鸭子的事瞒下了,为了这些个鸭子,她母亲每日跟着她提心吊胆,她不忍心将这些没根据的事说出来吓她。 “嗯。这雨快点来才好,谷仓里的粮食怕是撑不过几日了。”许氏抬眼看了看天,天上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哪有下雨的样子。 “娘,你也别太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杜梅心里隐约有个主意,现在没走到那步,她也不好说。 “梅子,家里还有三百多文钱,要不,你到镇上买点糠麸吧。”许氏劝道。 “娘,您每日把饭食省给我们吃,也没什么奶~水喂小松,那些钱留着买粳米舂米粉,再怎么不能饿着弟弟。”杜梅心里惦记着全家人,盘算着轻重缓急。 镇上粮食价格已经飞涨了四成,糠麸虽便宜,却不顶饿。一只鸭一天少说要吃半斤硬货,就家里这百多只鸭一天少说也需要五六十斤,三百多文可真是杯水车薪。 又挨了五日,杜梅看着谷仓只有两日的吃食。她狠狠心,找出镰刀在院子里闷声磨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许氏听到磨刀霍霍的声音,惊疑地看着她。2k网 第89章 穷则思变 “割麦子。”杜梅用手指试了下镰刀的锋刃。 “梅子,这会儿,麦子都是嫩浆!”许氏一脸不确定。 “我知道。”杜梅埋头继续磨。 “你……”许氏说不下去,谷仓里的粮食摆在那里,要么让鸭子饿十天,要么提前割麦子,这两种选择都让人难以接受。 鸭子断粮十天不会死,但恐怕以后很难再长起来,麦子这么早割,麦粒还没有硬度,就是一泡甜浆,但总是粮食,比猪草和野菜好多了。 三个小的,扒着门框,看看娘,又看看大姐,听着鸭子不停的叫唤,她们也都苦着脸。 杜梅眼里含着泪水,却倔强着不让它掉下来,只是加快了磨刀速度。 “二嫂,二嫂,你在家不?”方氏人还没到,声音却急急地传来了。 “在呢,在呢。”许氏转身用袖子抹了下脸,去开院门。 “咦,梅子,你这会子磨刀,要干啥呢?”方氏进了院子,看见背着身的杜梅,疑惑地问。 “嗳,这不是没鸭食了嘛,梅子打算把麦子割些回来喂。”许氏喃喃地说。 “这哪成!挨不过十日,这麦子就全熟了,现在割,太可惜了!”方氏拍了下手。 “我也知道,可鸭子等不及。”许氏搬个凳子给方氏坐。 “你还差多少?到我家里先拿点应付着。”方氏不知底细,大方地说。 “十天,起码五百斤。”杜梅低声说。 “啊!五百斤?”方氏直怀疑耳朵听错了。 “嗯。”许氏默默地点点头。 “这会子,谁家也不能一下拿出这么多余粮啊。”方氏叹口气。 “是啊,这时候家家都勒紧裤腰带,眼巴巴等着收了地里麦子,磨成面粉下锅。若是有余粮也早拿出来吃了,马上要双抢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做活,哪要像现在,乡邻们个个一脸菜色。”许氏无奈地摆摆手。 “梅子,你别割麦子了,白糟蹋了这一季的劳作。我家里虽没有五百斤,但总有百多斤。你家锁叔在外面做木匠活,也不在家里吃饭。我省着点,把那些都拿来,也能帮你们多挨个几日。”方氏真诚地劝杜梅。 “方婶,谢谢你。眼看着马上就要收夏粮了,家锁叔总要回来做农活,总不能让他又苦又累,还喝面糊糊!”杜梅摇摇头。 “你这孩子就是倔!嗳,要是能再向你爷奶借点,几家凑凑,八成也能挨过去。”方氏看了眼围墙那边。 “算了,阿奶不找我们的麻烦,我就烧高香了。哪能找上门去,讨她嫌,讨她骂。”杜梅苦笑了一下。 “方妹妹,你来何事啊?”许氏有心把话题岔开,见她两手空空,便开口问道。 “哎呀,瞧我这记性!”方氏懊恼地拍了下腿。 “我今儿去镇上接婆婆,瞧见云裳绣庄在招绣娘!”方氏一脸向往。 “哦,这有什么奇的?但凡大的绣庄总要有几个绣娘的。”许氏搬来了针线箩。 “怎么不奇!听说是大叶掌柜画的四副梅花图,要绣一架四扇的屏风!”方氏帮着理丝线。 “屏风可是大件,有图更是不好绣,不如随性而发绣得自在。”许氏将丝线套在方氏的手腕上,将线头握在手心,细细缠绕。 “可不是,听说这屏风是江陵城中大户人家定制的,还定了特别的绣法。所以招的绣娘要先绣一个图案,合了心意,才行呢。”方氏两只手配合着丝线摆动,让滑溜溜的丝线更顺畅地绕成团。 “绣的什么图案?”许氏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天,并不往心里去。 “是蝶恋花呢。”方氏噗呲笑起来,她想起许氏最擅长绣这个。 “你怎么没去试试,你绣得不差的。”许氏也笑。 “算了吧,就我那三脚猫的功夫,绣个喜被都得麻烦你。倒是二嫂你,真可以去试试。这不,我刚回就跑来告诉你!”方氏一脸期许地鼓励道。 “屏风太大了,我没那个时间。”许氏摇摇头。 两个女人随意地聊着,杜梅却是一字不拉地听了进去。 “如果绣屏风这种大件,是不是会给点定金呢。”杜梅停下磨刀的动作想。 “若是接了绣活,得了定金,那么鸭子的吃食就有了着落,麦子也不用这么早割了。”杜梅想到这里,便放下了镰刀。 “方婶,绣庄招绣娘,截止到什么时候?”杜梅目光灼灼地问。 “今天是最后一天!”方氏转眼看着杜梅。 “娘,我去看看!”杜梅转身就要出门。 “我们没……,等下,换身衣服,拾掇下再去。”许氏本想拦,转念一想,她这个女儿要做什么事,几何时是拦得住的? “嗳。”当着方氏的面,杜梅有点不好意思。 杜梅换了身七八成新的襦裙,她怕时间来不及,便拿了几个她给弟弟绣的娃娃当绣品,放在篮子里,往镇上赶。 这些娃娃是她上次做梦时,看见那个女孩屋里摆的。她醒来照梦里样子做给弟妹玩,三个小的,刚开始当宝贝,玩久了也稀松平常。只有杜松百玩不厌。 云裳绣庄前红毯铺地,搭着很大的台子上盖着红绸布,甚是喜庆。十里八乡的大姑娘小媳妇,但凡会绣活的,都来看热闹,把个台子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就算自己不能接这大活,看看别人的绣工长长见识,饱饱眼福也是好的,以后也好知道到哪里向谁讨教。 台子前有两个年轻的妇人正在飞针走线,许是紧张的,鬓角都沁出了汗。 “请问,现下还招绣娘吗?”杜梅好不容易分开众人,挤到台前问。 “现在……”一个青年掌柜微蹙了下眉,看了眼沙漏,这时已是晌午。 杜梅的心一下子拎了起来,不会错过时间了吧。 “招,招的,梅子姐。”叶青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笑嘻嘻地对她说。 “那我是现在绣,还是看看我以前绣的?”杜梅刚被青年惊出了汗,听了叶青的话,心下方才安定些。 青年掌柜听了梅子的名字,脸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 “就看看以前绣的吧。”许氏本就是叶青要等的人,杜梅来了,哪有要她当场绣的道理。 杜梅揭开了篮子上的粗布,露出了绣品。 她的绣品居然不是团扇荷包,也不是丝帕扇囊,竟然是一个个色彩艳丽的娃娃。 “哇!这是什么?”围观的女人们都发出了一声惊叹。 叶青也是头回见这稀罕物,他从篮子里拿出一只如同活的,能站立 的五彩鸟。尖尖的红嘴巴,圆溜溜的黑眼睛,黑漆漆的一对三趾,都绣得活灵活现。 尤其那对翅膀,用五彩丝线密密匝匝绣的,每根羽毛的纹路如同真得一般。叶青将布鸟转了个身,阳光一闪,丝线绣的羽毛瞬间反射着光芒。 这布鸟绣得巧夺天工,更难得的是,这鸟如同真的一般。头、颈、腹部都是饱满的。 这一件绣品,不要说在这射山镇,就算江陵城里最繁华的绣庄里,也是没见过的。 市面上,多是两块绣好的布简单合在一处,扁扁的。哪能跟杜梅这个栩栩如生的比! “这里面填着什么?”叶青捏了捏,里面滑滑的。 “是蒲绒。就是老了的蒲草花。”杜梅怕叶青是经商的,没见过乡下的东西。 “我知道,我家里原还有对蒲绒枕头呢,又香又暖和。”叶青将五彩鸟凑到鼻尖闻了闻,一阵清香。 “我这是做给我弟弟玩的,又轻又软。”杜梅见叶青知道,便笑着说。 “这个做姐姐的,真是费了心思了。”旁边妇人赞许地说。 “那又是什么?”青年掌柜也就是叶青的哥哥叶丹,他盯着篮子里一个反扣着的娃娃问。 “这是一只火狐狸,我给它起名叫火狸。”杜梅笑着将娃娃抓在手里。 这个也是个圆饱饱的,周身是红的,只脸是白的。身子很小,头却很大,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一脸笑意,头上两个大耳朵,招人怜爱。 “娘,我想玩这个。”一个小男孩咬着手指,眼巴巴看着。 “我也想要。”另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女孩抢着说。 这么新奇的东西,不要说孩子了,大人都想摸一摸。叶青接过火狸,在手上把玩,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里面不是蒲绒?”叶青疑惑地问。 “这里面是舂米剩下的稻壳。”杜梅赶忙解释。 “呵呵,真是什么在你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呢。”叶青竖起了大拇指。 “那我的绣工,算不算过关了?”杜梅笑着问。 “算,算,当然算!”叶青连连点头。 “这不公平!”在台子旁绣了半天的两个妇人,不甘心地说。 就在刚才,只有她们两个敢上来比试,这一眨眼,她们还没得个胜负,倒被这个带着破布稻壳的丫头抢了风头,现在更是要越过她们,直接揽活。搁谁,心里也不畅快。 “你瞧瞧,人家这绣工,是你们能比的吗?”叶青的心早就偏到杜梅身上了,对那两个妇人没有好言语。 “这是她带来的,谁绣的,还不一定呢!”一个妇人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自是我绣的,我家里还有好多其他的。”杜梅见别人不信,忙解释道。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别光嘴上说得好听!”另一个妇人鄙夷地撇撇嘴。 “好吧,只是要劳烦大家等了。”杜梅抱歉地笑笑。 “你行吗?”叶青忐忑地耳语。 他到杜家沟收绣品,都是与许氏交接,鲜少遇见杜梅。他不知道杜梅会不会绣,绣的能不能有许氏一半好。 在这众目睽睽下,可叫他怎么袒护她,将这绣活交给她带回去呢?2k网 第90章 十石稻谷 杜梅也不言语,只冲他莞尔一笑,宛如霁月清风。 “拿来。”杜梅伸出手。 “什么?”叶青被她笑得心神一晃,不知所以。 “给。”叶丹将绣绷递给杜梅,背过脸朝叶青瞪了一眼,叶青有些羞赧得吐了下舌头。 针与丝线就在眼前,杜梅素手纤指,穿针引线,蝶恋花是她打小练熟了的,哪里起针,哪里落针,早已烂熟于心。 在她灵动的双手下,蝴蝶翅膀上的花纹分毫毕现,两只颤颤的触须,仿佛轻轻一碰,蝴蝶就会倏然飞走了。 那朵牡丹更是用尽各种红色丝线,聚拢的花心用的是娇嫩的粉红,舒展的花瓣用的是明亮的艳红,而那些低垂即将枯萎的用了更多白丝线打底。在此之上,又有各种不同深浅的红色在中间自然过渡。 一朵饱满逼真的牡丹花在杜梅手中诞生,围观的女人们屏声静气,生怕呼吸重了,便吹落了花瓣。 石大娘见前面店里没了刚才的吵嚷声,以为今天又没招到人,便从后堂进来。她刚好看见杜梅低眉捻线,垂眸走针,她有霎时的恍惚,这女孩似曾相识。 十多年了,怎么可能还是个女孩子,石大娘摇摇头。她心中暗想,自己可能真是老了,越来越怀念过去的人和事了。 杜梅把最后一个线头藏好,将一副完整的蝶恋花绣品交给叶青。 叶青早已看傻了,他只知许氏的绣品在这十里八乡数一数二,哪曾想她的女儿竟然毫不逊色。假以时日,必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石大娘,你快来看!”叶青转身呼唤。 “你这绣法,谁教的?”石大娘将绣品端详许久,看着杜梅的眉眼问。 “是我娘教的。”杜梅见眼前的老人慈眉善目,恭敬地回答。 “你娘?她姓什么?”石大娘有点急切地问。 “哎呀,石大娘,你先说这绣品合不合意?”叶青心里自是满意得不得了,他着急地打断了石大娘的问话。 “满意,满意,这是最好的一幅。”石大娘一叠声地说。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牡丹花,这绣法虽有些许改变,但底子还是看得出来的。会这种绣法的,在江陵城也找不齐一只手,偏这乡野之地,居然藏着这么一个人。 “云裳绣庄的绣娘就是杜梅了,大家还有疑义不?”叶青扬着绣品,得意地抬高嗓门说。 “这还用说,谁能比得过呢?”围观的女人们俱摇了摇头。 “咦,那两个大姐呢?”叶青踮起脚尖,在人群里寻找刚才发难的人。 “早走了,留在这,等着打脸啊。”旁边一个牵孩子的妇人笑着说。 “杜梅,你是杜家沟的?”一个圆脸庞的女孩挤上来,大胆地和杜梅说话。 “我们只知道,杜家沟许婶子的绣品最好,小叶掌柜收的价格也最高。你认识她吗?”旁边另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女孩问。 “她是我娘。”杜梅笑。 “啊,难怪你绣得这么好!”两个女孩齐声说。 石大娘听见女孩们的说话,心中暗沉:“原来真的不是她。” “我是春花,她是秋果,我们是陈钱村的。”圆脸庞的女孩叫春花,明显年纪大点,有点自来熟。 “我们明天能到你家里去看娃娃吗 ”秋果有点羞涩地问。 “行,我家里还有很多呢,牛呀、鸭呀、小猴儿。”杜梅点头。 “那我们先回去了。”春花秋果手挽着手,依依不舍地走了。 尘埃落定,既然已经选出了绣娘,看热闹的人,便陆陆续续散了。 “进来说话吧。”石大娘招呼。 “嗳。”杜梅跨了进来。 上次她来过,虽没有进店,却感受过她的善意,对她自然而然有种亲切感。 “你还没吃饭吧。”店里面有几个客人,石大娘带着杜梅进了内室,端了些糕点和茶水来。 “嗯。”杜梅有点害羞,她一路赶来,又急着绣花,这会儿,还真有点饿了。 “你先吃着,我去前面看看叶掌柜忙歇下没?”这女孩一家是王爷特意关照过的,他们自然格外上心。 “多谢。”杜梅欠身福了福。 半晌,杜梅正等得心焦,叶丹和叶青掀帘子进来了。 “我能看看屏风的花样吗?”杜梅站起来问。 “好。”叶丹转身在大案旁的青花书画缸里抽出四个画轴来,在案上一一铺开。 杜梅走近一看,果然是四幅极美的画。一幅喜鹊登梅,一幅红梅映雪,一幅岁寒三友。 最后一幅却是一个穿着白狐毛红斗篷的少女侧影,在极大的风帽下,仅露出半边黛眉杏眼,琼鼻樱唇。她的目光所及处,有枝红梅从画纸一角伸了进来。 “可有难度?”叶丹见杜梅痴痴地看画,问道。 “没有,能绣的,这画真好看。”杜梅抬眸笑道。 “这是燕……”叶青的话被叶丹一阵猛烈的咳嗽声盖过去了。 “是燕老爷画的,他指定要这样的四扇屏风。”叶丹咳罢,开口道。 “我能将画带回去绣吗?”杜梅小心地问,人家明言是招绣娘,该是在铺子里做活,这是一种展示,有招揽顾客的作用。 “这……”叶丹沉吟。 “我带回去,晚上也可以绣的。”杜梅忙说。 “梅子姐,这个不急的,啥时候绣好都行。”叶青顶顶记得爷的话呢。 “啊!”杜梅在心里翻了白眼。这么说,岂不是不行? “就给你带回去吧,你家有绣架吗?”叶丹脸色不变地说。 “没有。”杜梅爽快,她娘只接小件,家里真没这种绣架。 “待会儿,把店里的给你送去,另外布料和丝线也是燕老爷指定的,一并给你送去。”叶丹怕叶青答应的太多太快,引起杜梅的怀疑,所以故意一点点慢慢磨。 “绣这么大件,工钱怎么算?总该给我点订金吧。”杜梅见他们对报酬白不提黑不提的,索性自己开口问。 “呵呵,你倒是个心急口快的姑娘。”叶丹笑着说。 “四扇共五十两银子,先付你十两。”叶青有点心虚地说。爷没有明示给多少银钱,他也就估摸着,就高不就低。 “十两,就是十吊钱,这是…很多钱啊。”杜梅心里狂跳了一下。 “订金,我不要钱。”杜梅闪了闪眼睛。 “那你想要什么?”叶丹看着杜梅眼珠子直转,好笑地问。 “我要稻谷!”杜梅一脸认真地说。 “稻谷有,稻谷有,不过是前 年打下的。”叶青心里那个高兴啊,爷刚好让他处理陈稻谷,他正想辙想得头都大了呢。 “稻谷现在是挺贵的,可夏粮就要开镰了,粮食高价已是强弩之末,等你贩来卖,如今怕是赚不到钱了。”叶丹毕竟出生商贾之家,经商头脑与生俱来。 “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按当下价格折算了,降个五成刚刚好。”杜梅伸出张开的五指。 “你这姑娘,当真有趣,不做商人,可惜了。”叶丹日日在镇上,稻谷什么价,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价格给杜梅还的,差不多是秋天稻谷上市时,最低的价格了。 “梅子姐,你说了算,降五成就降五成。”叶青偷偷拉拉叶丹的衣角。爷只让处理稻谷,可没说要在这项上挣钱啊。 “按秋收的价格算给你吧,八百文一石。”叶丹无奈地看看弟弟。做假,也要做得像一点吧。 “那我要十石,剩下的给我钱吧。”杜梅在心里盘算了一番。 “那好,订金是十石稻谷,两吊钱。”叶丹找出纸笔,蘸墨运毫,刷刷写了份契约。 杜梅看了看,便签字画押了。这乡下女孩认识字,而且字写得如此娟秀,令叶丹既意外又刮目相看。 “今天时候尚早,先让叶青去取了稻谷,帮你送家去,明日一早我们再送绣架丝线和画去。”叶丹说。 “好。”杜梅觉得眼前的青年虽腿脚有些不便,却实在是个机敏的商人,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收下两吊钱,杜梅便告辞,和叶青出了门。 “梅子姐,你是和我一起去拉稻谷,还是在镇上逛逛,一个时辰后,我再来接你?”杜钟回乡下了,一时找不到得力的人手,叶青只得亲自赶马车。 “我在街上转转吧,过会儿,在往杜家沟去的路口等你。”杜梅挎着篮子与叶青分手。 马上就要有一千斤稻谷,立刻就能缓解鸭食的困境。手上还有两吊钱,杜梅心里高兴。 她进了布庄,精挑细选了几匹布,夏天快到了,妹妹们全长了个,去年的衣裳短了,得空得给她们各做一件。 母亲多少年没做过新衣,她才三十来岁,也该有件像样的衣裳。她犹豫了半天,也给自己挑了一块。又选了些各色零头布,一共花了三百文。 路过张屠夫的肉摊,杜梅割了刀上好的五花肉,花了30文。张屠夫见杜梅满脸喜色,他是少言的人,并没有开口问,只是送了她一些没肉的骨头。 经过买糖果蜜饯的店铺,杜梅进去按她爹常给她们买的那几种,各称了一点,用纸包着。又花了10文。 看着篮子已经装满了,时辰也差不多到了,杜梅便在路口等着。 远远的,叶青赶着马车来了,后面扬起很大的灰尘。 马车里堆满了一麻袋一麻袋的稻谷,杜梅坐在车前,叶青慢慢地赶着马车。 杜家沟出门最好的就是牛车,叶青的马车一进了村子,便引起了哄动。无事做的妇人和孩子,便跟着马车看热闹。 叶青将马车一直赶到了二房家门口,看热闹的乡人,眼见着杜梅提下个沉甸甸的篮子,遂开始交头接耳。 当她们看到,马车里成麻袋的稻谷时,眼睛更是瞪得如同铜铃,齐齐发出了惊疑的呼声:“这是哪来的?”2k网 第91章 再梦现代 看到杜梅坐着马车回来,许氏忙迎了上来,杜樱接过了篮子。 “你真接下活了!”许氏心里很清楚,杜梅的绣工已经很娴熟,她若有心去争,必定折桂而归。 “娘,你看,我带回了稻谷!”杜梅喜笑颜开。 “这……这么多?”许氏看着马车里十多个麻袋,舌头都有点打结。 “许婶子,稻谷卸在哪?”叶青拍拍身上的灰尘问。 “噢,这里。”许氏指指谷仓,她有点担心地方太小,堆不下这许多。 “老少爷们,来搭把手。”叶青总到杜家沟收绣品,大多数人都认识他。 杜家锁已经歇了木匠活,回家准备双抢。见门前这般热闹,便伸头看了眼,正听见叶青的声音。 “哎呀,杜梅真是了不得!”方氏喜滋滋地跟在身后说。 “这是咋的了?”杜家锁刚到家,不明就里。 “梅子肯定是接了云裳绣庄绣屏风那个大活了!你看她买这么多稻谷,还是小叶掌柜亲自送她回来呢。”方氏一边说,一边拉着杜家锁来帮忙。 听了方氏的话,围观的人,一片释然。有的人摇头自叹没有这个手艺,有的人眼里却是狼见着羊般贪婪的目光。 杜钟和杜树去田里看麦粒长得怎么样了,回来见二房门前围了很多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加快了脚步来看。他们一见是搬稻谷,二话不说,丢下家伙什,上前帮忙。 “我也来帮忙。”二愣子挎着个篮子路过,见这忙碌的情形,也上前帮忙。 一麻袋少说也有半石,杜家锁和杜钟是壮劳力,两手一抓,便能甩到肩头,大步流星地扛进谷仓。 杜树、叶青都是半大孩子,只能两人合力抬进去,还累得呼哧呼哧的。 二愣子岁数虽大,个头却小,他想像杜钟那样,却试了几次都甩不到肩上,徒引得围观的人哈哈大笑。 “你们笑啥,我这是没吃饱没力气!”二愣子紧了紧裤腰带,蹲下身,好不容易将一袋稻谷挪到背上,两手反抓着,背到谷仓。 几个人往返了几趟,稻谷便搬进了家。 二愣子的目光还留恋在那十多个麻袋上,见其他人都走了,他也只好讪讪地离开。 不知道是谁,一脚踢翻了二愣子的竹篮,一些青黄的麦穗掉了出来。 “二愣子,你作死呢,剪了谁家这么多麦穗,白祸祸了粮食!”一个妇人叫嚷起来。 “我剪我自家的,关你吊事!”二愣子忙奔出院子,拾起麦穗,落荒而走。 “mdb,你家就两亩田,倒吃出四亩粮来呢!”一个男人对着二愣子的背影,吼了一嗓子。 二愣子充耳不闻,也不回骂,直跑得没影了。 趁着傍晚的余晖,叶青赶着马车回镇上了。 许氏唯一担心的就是屏风不能如期交货,听杜梅说,时间上不限制,她也分外高兴。自分家养鸭子以来,她第一次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三个小的更高兴,把花布拿出来挨个在身上比比,选出自个心仪的。 “姐,这真是给我做衣裳的?”杜桂最小,她常年穿姐姐们的旧衣,手里握着细棉布,犹不相信地问。 “对啊,以后还 有更好的给你。”杜梅看着杜桂,摸摸她软软的头发,一阵心疼。 “娘,这是给您的。”杜梅把一块水蓝色的布递给许氏。 “嗳,你们姐妹长个呢,紧你们做。我还有旧衣服穿。再说,你爹……”许氏看了看,并没有接。 “爹在天之灵也会希望我们过得好。”杜梅抱住许氏。 “你怎么没把花样子带回来?”许氏勉强笑笑,岔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明天,两个掌柜把绣架丝线和画一并送来。”杜梅说。 “那真是太麻烦他们了,明天留他们吃饭吧。”许氏问。 “好,我今天刚好买了点肉。”杜梅点点头。 这天的晚上,杜梅家比过年还开心,许氏用骨头熬了汤,野雪菜烧了肉,又炒了碗韭菜。最重要的是,她们一家吃了一顿奢侈的粳米干饭! 这一夜,杜梅睡得极其踏实,鸭食有了着落,麦子也保住了。若再把屏风绣了,这日子眼见着越来越好。 依旧是那个亮如白昼的屋子,杜梅竟然再次梦中光临! 大椅子上的女孩伸了个懒腰,翻身又沉沉睡去。 杜梅重返这里,恍若隔世。上次,她还不认识字,这次,她已经能看书,只不过有些字不一样,但她连蒙带猜,竟也不影响。 那些玩偶依然一溜地排排坐,她上前一个个看了个仔细,记在心里。 墙上嵌着扇极大的窗户,几乎占了一整面墙。杜梅小心地靠过去,这窗上没有糊窗户纸,她伸手摸了,却是冰凉一块,还能看见外面。 杜梅探头往外望去,这里似乎没有夜,到处都被点得亮堂堂的,天上的月亮星星都看不见了。 她无意识的低头,吓得连连后退。她家出门就是院子,脚踩实地习惯了。可现在她站的地方离地面很高,令她有一种眩晕感。 杜梅去过射乌山,站在山顶,杜家沟都变小了。但她心里并不害怕,因为她知道如何下山回家。而这里,四壁陡峭,难道用飞的? 杜梅退回到大椅子里看书。时光飞逝,不过翻过两页纸,晨光便撒满屋子。 小黑匣子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急促而响亮。大椅子上的女孩,伸手乱摸,杜梅小心地将小黑匣子推到她的手里。 女孩一阵摸索,声音戛然而止。倏然,她坐了起来,耷拉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眼睛尚还闭着。 杜梅吓得一骨碌躲在大椅子后面。却见那女孩垂着头趿着拖鞋,摇摇晃晃推开了一扇门,而后,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 杜梅急急地在屋里寻找藏身之地,可这屋里太小,哪里藏得下? 正当她手足无措的时候,女孩迎面出来了。可她竟然对眼皮底下的杜梅视而不见,神清气爽地从她旁边走过,自去整理大椅子上的厚棉布。 “她看不见我?”杜梅本是一副即刻被当贼抓的窘像,现在发现女孩对她不理不睬,倒起了玩闹之心。 她故意在女孩面前走了个来回,挥挥手,扮个鬼脸。女孩居然丝毫没有察觉,未做任何反应。 看来,这是真看不见呢。 杜梅闹得欢,女孩却只关注小黑匣子,手指在上面点来点去。 很快无聊的杜梅,对 那扇门后有了兴趣,女孩只不过进去了小会儿,怎么就邋遢进去,清爽出来了? 杜梅偷摸地推门进去,迎面一个四方白亮亮的物件挂在墙上,映出门后的一个布袋。 “这是面铜镜?世上竟然有这么大,这么清楚的?”杜梅忍不住上前摸了摸。 刚才明明听到水声,可这房内一点点大,杜梅四下寻找,目光所及,连个水坑都没有。 镜子下有个光洁的凹槽,反射着清冷的光,上面有个把手。杜梅左右转转,又上下推摁,忽然一股水,像泄洪似得冲了出来,把杜梅吓了一跳。 “咦,我忘记关水了?”女孩推门进来,杜梅明知她看不见,还是慌忙避到了门后。 杜梅上次来,每动一处,都被吓一回,如今已是第二次来,还是被这个叫现代的东西惊得目瞪口呆。 她老老实实坐在大椅子里,盯着女孩看。 这女孩已经在她找水的空档里,换了身露胳膊露腿的碎花裙子。裙子面料柔软,飘逸灵动,腰身收的好,显得纤腰盈握。她刚还披散的头发,已经一股脑揪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细白的脖子。 此时,女孩坐在大椅子上,已经将那大黑匣子打开,全神贯注地忙碌着,手指如飞,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唧唧唧。”一阵叫声。 只见女孩手指不知怎么一动,另一个女孩就出现在黑匣子里,和她打招呼。 杜梅被这突然的情况吓了一仰,她刚本能地想躲,却想起她们是看不见她的。便自坐下,目光不瞬地看着面前新奇的一幕。 “嗨,杜梅。抱歉,今天不能陪你了。”黑匣子里的女孩面容精致,丰满娇俏。 “孟菲菲,你死哪去了?我这十万火急呢。”女孩不满道。 原来这女孩不仅和自己长得像,连名字都一样呢。梅子的嘴角漾起笑容。 “哎呀,明天好不好?今天是阿迪匡威限量发行嘛。”孟菲菲一个劲抛媚眼,求原谅。她明显是在商场里,周围人头攒动,都是年轻的男女。 “你再眨,眼睫毛都掉啦!你个鞋控,限量发行,就是饥饿营销,傻不傻!”杜梅对她的痴迷摇了摇头。 “因为稀有才珍贵!我就是要第一个拥有!”孟菲菲骄傲地撩起卷卷的长发。 “人家赚的就是你这种,钱多人傻的钱!”杜梅一字一顿地说她。 “好啦,你们制片人到底怎么为难你了,大周末的,一脸苦大仇深。”孟菲菲打趣道。 “嗳,说来话长,简单一个字,鸭。”杜梅噘着嘴说。 “难怪你要我带你,到有名的鸭子店去品尝呢。”孟菲菲一脸了然。 “你是做美食节目的嘛,当然比我知道的多。”杜梅笑。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滴滴滴”的声音。 “等一下,我的外卖到了。”杜梅站起来去开门。 门开处,一个年轻男子递给她鼓鼓囊囊一包东西。 外卖是个什么东西?梅子心中惊奇,这杜梅一早上都和她在屋里,怎么就有人给她送东西来了? 闻着,好像是吃的,可为什么还掺杂着臭味?梅子吸了下鼻子,一脸茫然。2k网 第92章 智化危机 杜梅在电脑前迫不及待地拆开塑料袋,拿出油炸臭豆腐、茴香豆、卤豆干和如意回卤汤。 “唉,我隔着屏幕都闻着香味了。”孟菲菲一脸垂涎。 “我可是多点了你一份呢,可惜,现在你只能看喽。”杜梅故意逗她。 “不管,明天要吃回来!”孟菲菲瞪眼。 “你知道这些是怎么做的吗?我最近为了写《金陵风物》,专门研究了下呢。”杜梅一边吃,一边问。 “反正排队等着无聊,你说说呗,我以后做节目也许用的着。”孟菲菲无奈地看着杜梅大嚼。 杜梅絮絮叨叨地说,梅子一一听在耳朵里,她在烹饪上极有天赋,一般食物,想的到,便能做的出。 毕竟是两人份,杜梅终究吃不下全部。她把食物挪到了一旁,和孟菲菲约好明天见,便关掉了视频,继续埋头做事。 梅子则专心研究面前的四样食物。 杜家沟的夜漆黑一片,连树叶子都沉睡了。这样的宁静,被一阵紧似一阵的狗吠打破了,随之,有几家黝黑的窗口,依次透出了温暖昏黄的光。 杜梅从梦中惊醒,有点恍惚地环顾四周,母亲妹妹睡在身边,这里,是她的家。 门外,黑妞的嘶吼声充满杀机。杜梅赶忙披衣起床,点着了灯。 此时正是仲春,天气暖和,一家子都惶惶地穿衣起床。 见屋里透出亮光来,黑妞的声音小了下去,变成了闷哼。 杜樱掌了灯,杜梅提了根棍子。走近了,才看见黑妞爪下摁着个瘦小的人,他反扒着,看不见面容。 “梅子,是我,别叫你的大狗咬我!”地上的人见亮光近了,忙哀求道。 “二愣子?你这是做什么!”杜梅听出了声音,怒道。 “梅子,我也不想的,都是被饿逼的啊!”二愣子不知是怕还是羞,竟不顾脸面地哭起来了。 “你是想到我家里偷稻谷?”杜梅不可置信,她的稻谷刚拉回来,还没一天呢。 “何止是我?家里没粮的,谁不眼馋!”二愣子不服气地说。 杜梅被他的话一惊,背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这话,细想起来,令人心生恐惧。 跟穷比起来,饿才是最可怕的。人们日日劳作奔波,首要就是填饱五脏庙。一旦五内空空,人便变成了困兽,什么礼义廉耻都抛诸脑后。 杜梅听村里老人讲,大顺朝内乱时,偏远的地方闹旱灾,还发生易子而食的惨事。 如今她家里突然多出这么多稻谷,在饥饿的人眼里,那都是肥肉啊。她这一家子孤儿寡母,哪里能守得住! 杜梅脸色变幻,她要快速想出对策来。单靠黑妞,一两个毛贼,不打紧,怕只怕,群起而动。到时,不要说稻谷,恐怕鸭子都要被洗劫一空! “三妹四妹,你们去叫家锁叔来。”杜梅见对面窗户纸泛着白光,回身说道。 “嗳。”两个小的,飞快地去了。 不大会儿工夫,杜家锁就来了。他在家里听见动静,只是许氏是寡妇,他不便主动上门。 “黑妞。”杜梅轻唤,黑妞哼了一声,从二愣子身上挪开了四爪。 “你这个兔崽子,好的不学,倒学 会爬墙偷盗了!”杜家锁一见地上爬起来的是二愣子,气得直骂。 “叔,梅子,我也是没法子。老娘自上次丢人现眼后,便病倒在床,家里又没啥吃食,单靠我到田里偷些嫩麦穗,实在不顶饥啊。”二愣子苦着张满是灰尘的脸。 “你娘做了丑事,这是该得的,报应不爽!”杜家锁虽与二愣子爹是老亲,却也不袒护。 “是是是,可也罪不至死啊。”二愣子低头蹭蹭鞋上的泥。 “你到田里偷,便罢了,居然偷到梅子家里来,我看你是想吃牢饭去了。”杜家锁踢了他一脚。 “现在有饭吃就好,还管什么牢饭不牢饭。总好过日日饿得前胸贴后背!”二愣子犟嘴。 “你……不可救药!梅子,你报官吧,我给作证。”杜家锁恼他不争气。 “家锁叔,我是要请你给我做个见证,我打算拿出一些稻谷借给二愣子,以及其他缺吃食的乡亲。”杜梅冷眼旁观,终于开口说话了。 “啊!” “什么?” 杜家锁和二愣子同时发声,两人都惊呆了。 “但,粮不是白借,要打个欠条,待收了麦子就要还我。”杜梅不理会他们的惊讶,接着说。 “梅子,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二愣子涕泪横流地胡言乱语。 “你今且回去,明日光明正大地来。”杜梅摆摆手。 “嗳。”二愣子原以为少不了一顿打骂,没想到,杜梅不仅放了他,还答应借粮,他心里自是高兴,转身屁颠颠走了。 “家锁叔,今日麻烦你了。”杜梅屈膝行礼。 “梅子,我倒没什么麻烦的,只是你……”杜家锁不明白杜梅的用意。 “这离麦子开镰也没几日了,乡亲们也饿很了,我这时候拉稻谷回来,无异于羊入虎口,今日是二愣子,明日还有旁人,若不撒出去些,怕是保不住。”杜梅悄声说。 “嗳,都是缺粮闹的。”杜家锁听了杜梅的话,甚觉有理。 打发了二愣子,送走了杜家锁,杜梅又和母亲说明了厉害关系,许氏自然是万事由她做主。她心里有事,迷糊了会,天蒙蒙亮,便起来了。 杜梅踏着晨露去找族长杜怀炳,讲了稻谷的由来,又讲了准备借粮给乡亲们的想法。 “梅子,昨儿家里是不是进贼了?”听着杜梅的话,杜怀炳一直吧嗒吧嗒的抽烟,突然冷不丁地问。 “是二愣子,我叫了家锁叔。”杜梅垂头说道。 “我以为你昨晚就要闹到我这里来。”杜怀炳将烟杆在鞋底磕了磕。 “我家里都是女眷,黑妞昨日拦得住二愣子,他日未必拦得住其他人。大家都是被饿闹的,若都有了吃食,定能相安无事。”杜梅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在杜家沟,她爷奶指不上,大伯母和三婶更不会帮她们说话。要想保住好不容易得来的稻谷,鸭子的救命粮,她就得找到依靠。 杜怀炳是里正,又是族长,断事公道,在杜家沟有威望,她就是要请他主持借粮,以免有人趁乱闹事。 “梅子,你可知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杜怀炳放下烟杆,喝了口茶。 “我也不是白给 都是要打欠条的,说好收了麦子还。”杜梅低头说。 “要是还不上呢?你看看,这都是这么些年来,找我借粮的。”杜怀炳从桌上拿过一摞厚厚的边角蜷曲破损的纸,第一张纸上,泛着油光,看着有年头了。 “这么多?”杜梅吃惊地说。 “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账了,人不死债不烂,他们只欠着,还年年续借。”杜怀炳无奈地拍拍那些发脆的纸。 “若他们能还,便是欠我救急的人情,若是不还,我也不打算要,就当我救穷了。以后,想来他们也不会再为难我们一家了。”杜梅想了想说。 “行,既然这样讲,我便和你去吧。”杜怀炳将烟丝填满,站起来说。 二愣子难得起了个大早,太阳刚跳出地平线,他便拿着袋子上杜梅家来。一路上,他逢着人便说,杜梅答应借给他粮。 他心里自有小九九,他怕杜梅昨晚说话不算话,便广而告之,逼着杜梅借粮给他。 昨日杜梅家运回稻谷,引起多少饥肠辘辘的人的觊觎,只是没有二愣子这般猴急,当晚就翻墙去偷。 现如今,听说可以借,便有人偷掖着口袋,到杜梅家瞧稀奇。 二房门前围得密密匝匝,看热闹的有,想借机弄粮食的也有。杜梅将吃饭的桌上摆在院门口,院里站着杜怀炳。 “昨儿,梅子揽了绣活,得了些粮食。她也是咱杜家沟的好姑娘,体恤乡里乡亲日子难捱,若是哪家揭不开锅了,想借粮的,立个字据,等收了麦子还她便可。”杜怀炳咳嗽了声,开口道。 “还真能借啊?”一个妇人面露惊疑。 “梅子也不容易。”另一个妇人摇摇头说。 “平日里,稻谷比麦子价钱高,因我图便宜,买的是前年打的稻谷,所以就借一升稻谷还一升麦子就行了。”杜梅接着说。 杜梅这样一说,院外就如一滴水入了热锅,炸开了。 “到底是孩子,这不是明摆着吃亏嘛,刚收上来的麦子多潮啊!”一个老妇人摇头。 “若是到镇上买,买一升稻谷的钱可买一升半麦子呢。”旁边的妇人精明地算起账来。 “梅子这孩子心眼好,像她死去的爹。”一个老头儿眼泪汪汪的。 “我先来,我先来。”二愣子被人群挤得站不住脚,直把手臂伸得老长。 “让废稿来写字据,家锁和阿钟,你们来帮忙。”杜怀炳朝外吩咐道。 二愣子在杜怀炳见证下,由废稿代笔,立字画押,杜家锁和杜钟帮着称量。 这稻谷虽说是前年的,但在庄子上保管得当。倒出来时,仍是金灿灿的,旁边有心急的,拈几颗剥了壳,放嘴里嚼着,口齿清香,和新米没啥区别。 二愣子得了稻谷,宛如过年,喜滋滋地走了。 后面的人,心里也痒痒的,都靠了上来。你家十升,他家五升,谷仓里的稻谷很快就少了三麻袋。 魏氏在人群后面看着,心里暗骂:“这真是叫花子过年,留不住隔夜饭。昨天才拉回来的粮食,不知道孝顺老人,眨眼就送了人了!” 她见人走的差不多了,便走到院门口说:“我也要借粮!”2k网 第93章 商业头脑的萌芽 “世城家的,你们老两口单过,怎么会没吃的了?”杜怀炳正在清点借粮的名单,抬头见是魏氏,不解地问。 “哼,许那些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借,还不作兴给我了?”魏氏鼻孔里哼了一声。 “这又不是白给,总要还的。”废稿听了她的话,笑道。 “我是她阿奶,跟我说什么借不借,还不还的,她理应孝顺我!”魏氏瞪了一眼。 废稿看在她是三金娘的面上,才搭话的,却不曾想,被她呛了个没趣,于是他转身收拾笔墨纸砚,只当她不在。 “阿奶,您屋里粮仓堆的,兴许比我家的还多呢。”杜梅冷声说。 “那你不要管,该你给我的,一粒都不能少!”魏氏蛮横起来。 “若是这样论起来,大伯家给了,才轮到我家呢。”杜梅不怒反笑,笑得如同一朵冻住的霜花。 “他是他,你是你。我叫你给,你就得给!”魏氏斜睨着杜梅。 “既然这样讲,我爹的抚恤钱是不是该还给我们!”杜梅双眼漫上红来。 她早已知道二金的抚恤钱和挑河的工钱,都在魏氏手里捏着。她曾经那么难,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阿奶都没伸过手帮她,现在反而见不得她好。 “我的儿啊,你那黑了心肝的丫头,不养我,还想要你拿命换的钱嘞……”魏氏听了杜梅的话,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嚎起来。 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其他人再来,废稿不耐烦,便回去了,杜家锁和杜钟也走了。筛土育秧,种瓜点豆,田地里的活做不完,没人愿听这老妇人嚎丧。 “这魏氏,越老越不值钱了,梅子好歹是她亲孙女,怎么能这样啊!”围观的人尚未走开,指指点点。 “还有脸哭儿子!若是二金地下有知,他老娘这么搓磨自己的媳妇孩子,还不得气坐起来。”另一个女人鄙夷地说。 “好啦,快走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世城一点脸面被你丢尽了!难怪他咳疾老不见好,都是被你气的!”杜怀炳不耐烦地挥挥手。 周氏自潘又安事情之后,像变了个人,这么大的热闹,她都没出来瞧一眼。倒是谢氏在人群里张望,只盼着出点乱子,好叫她看笑话。 “你这媳妇是怎么当的,还不快把你婆婆领回去?”杜怀炳瞥见谢氏,逮着她就是一顿数落。 “嗳。”笑话没看成,自己倒成了被看的笑话了。谢氏心里那个气啊。 正在谢氏不情不愿地去扶魏氏时,一驾马车来了,停在二房门前。魏氏也不要谢氏扶了,一骨碌爬起来,看是谁来了。 刚刚散去的人群,又呼啦啦潮水般围了过来。今日杜梅家门口,可比戏台子热闹多了。 赶车的是叶青,杜家沟人都认识。待马车停稳,掀帘下来一个模样清秀的青年,脸庞与叶青有几分相似,常到镇上的人,便认出他是云裳绣庄的掌柜叶丹。 叶丹到射山镇已有月余,他的腿伤经过钟毓的治疗,恢复得不错,虽有不便,倒也不需人搀扶,假以时日,必能大好。 “两位掌柜,来得这般早。”杜梅笑着迎上来。 “梅子姐,你家里做什么,这么热闹?”叶青见周围都是人,不禁好奇地问。 “这是我们族长,这是镇上云裳绣庄的掌柜。”杜梅没有回答,只帮他们介绍。 “这些字据,你保管好,没啥事,我也回了。”几人在院里相互行礼,寒暄了一会儿,杜怀炳就告辞回家了。 “先把绣架抬进去吧。”叶丹看见村里调皮的孩子,正对着绣架,好奇地东摸摸西看看。 绣架居然有两个,一个大,一个小,仿佛是定制似的,那个小的,刚好合乎杜梅的身量,绣的时候不累人。 绣架其实并不重,杜梅和叶青两人便将它们安置好了。 许氏见了画样,自是欢喜得不得了。金丝银线,狐毛雀羽都是稀罕物,就连底布、各色丝线,也都是顶顶上成的,而且量都很充足。 奉了茶,杜梅陪着叶丹叶青说话,不过是家里的鸭和粮的事情,叶青对她佩服不已。 正说着,院外传来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杜梅,你在家吗?” 杜梅走出门,就见着一身翠色衣裳的春花,挽着穿藕色襦裙的秋果,正站在院外张望。今天可真是热闹,不过半天工夫,杜梅家就来了几波人了。 她将这两姐妹迎了进来,当三个小知道她们是巴巴来看娃娃的。立即显摆似的,将家中杜梅做的牛啊、小兔啊统统拿出来,满当当堆在另一张桌子上。 五个小脑袋扎成一堆,春花和秋果眼睛都不够用了,摸摸这个,捏捏那个,却觉得另一个更好。 杜梅看着她们满眼的欢喜,玩得不亦乐乎,脸上也绽放出笑容来。 经过二愣子的事,杜梅知道,她眼下要做的事太多,不光是养鸭子一件。现在她抱着吃亏是福的心态,勉强度过眼前的困境。但若她家中有大屋高墙,谁还敢随随便便翻墙进来? 可起屋建房,谈何容易?那需要大把的钱。 “叶掌柜,您店里卖布偶吗?”杜梅见叶丹的眼神也锁定在那些娃娃上,开口问。 “在下孤陋寡闻,在你之前,见都没见过这些,更谈不上卖了。姑娘是在哪里学的?”叶丹收回目光,浅笑道。 “我?我就是自己瞎琢磨。”杜梅可不敢说,自己做梦去了一个叫现代的地方,在那里看见的。 “姑娘果然是七窍玲珑心,如此心思巧妙,实属难得。”叶丹了口茶。 “叶掌柜,这样好不好,您不妨先摆几件在店中试卖,若是有销路,咱们再谈价格,若是不好卖,我还拿回来给弟弟玩。”杜梅从那一堆里随便拿了三两个过来。 她昨日展示五彩鸟和火狐狸,就已看见那两个孩子急切想要的心思,今天看见春花秋果玩得爱不释手,心中便有了主意。可惜她没有店面,只得和叶丹商量。 “行的,行的,不要说几件,就是都摆上,也是行的。”叶青开口道。 在叶青心里,梅子是爷特意交代的,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他们都得护着,还得护住喽。 叶丹毕竟年长些,心里想得长远,他们兄弟要想在燕王府站住脚,必须要拿出真本事来。他要用经商的头脑,为府里赚钱,赚很多钱,成为如意管家眼里,不可或缺的大掌柜! 这布偶确是新奇的玩意儿,不要说小孩子喜欢,大人也是头回见,要是弄 回江陵城去卖,不知道要吸引多少高门大户的闺阁小姐,那钱还不赚得盘满钵溢! “那就拣几件带上,试试吧。”叶丹心里盘算着,面上还是一副拿自家弟弟没法子的大哥模样。 “好嘞。”杜梅不知他心中所想,但多一个机会总是值得高兴的。 “那个五彩鸟一定要带上。”叶青伸着脖子嚷嚷。 杜梅在那一堆里,拣了五彩鸟、火狐狸、福猪、小猴儿、大熊五件,用块布包着。 春花和秋果玩了会儿,见快到午饭时间了,便站起来要走,这时节家家粮食紧张,她们不好意思蹭饭。三个小的送她们,一路叽叽喳喳的,约好下次再来玩。 说话间,许氏已将饭菜做好了,杜梅留叶丹和叶青在家吃饭。 一碗酸笋子烧肉,笋是山里的春笋,猛上的时候,吃不完,许氏便腌起来,今天头回拿出来吃。浓油赤酱,酸鲜可口。 一碟碧绿的野鸡蛋炒韭菜,时下,春韭最是鲜美,黄绿相间,令人胃口大开。 另有一大海碗豆芽骨头汤,豆芽是用蒲包自家捂的,里面还放了干的雷蘑,骨头虽没有肉,汤却熬得白如牛乳,异常醇厚。 最后一盆是什锦菜,酸笋切丝、野芹切段、豆芽,豆干,菠菜分别炒熟后,拌在一起,淋上麻油提香。白、青、黄、褐、绿,五色交缠,香味交融。 简单的菜,却是色香味俱全。叶丹和叶青原在青州也算是富裕人家,家里雇着厨娘,为了应酬客户,叶丹也时常下酒馆。但他们却从没吃过如此美味的食物。 “许婶子,你烧的菜太好吃了。”叶青嘴里塞满了,还要腾空讲话。 “都是些粗鄙的乡下菜,你喜欢,就多吃点。”许氏又给他搛了块肉。因叶丹和叶青与杜梅年纪相仿,许氏便没有刻意回避。 “真的,一点不比馆子里差呢。是吧,哥?”叶青看向叶丹。 “确实,您的手艺,若是在青州,真能开酒馆。”叶丹笑道。 “叶掌柜,您莫要说笑了。”许氏摆摆手。 “单说这碗骨头汤,醇厚浓郁,这豆芽和雷蘑吸附了油腻,吃着有肉味,而汤却喝着很清爽。”叶丹指了指面前的汤。 “嗯,我最喜欢这什锦菜了,要是早上做小菜,我都能喝三碗粥!”叶青言罢,又吞了口菜。 “据说,江陵城最好的酒馆是醉仙楼,日日满坐,我们没吃过。最近听说醉仙楼的东家要在清河县开分店,日后倒是可以去尝尝。至于射山镇嘛,还真找不出一家比您这口味好的。”叶丹笑得眉眼弯弯。 “当真?”杜梅偏头问,她心头一动。 “这还有假?骗你是小狗!”叶青急了。 他的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三个小的和他混熟了,也不惧怕,杜桂甚至还朝他伸舌头扮鬼脸。 送走了叶丹和叶青,许氏开工绣屏风,杜梅独自坐在院子里发呆。 昨晚做了那个离奇的梦,这个梦要给她怎样的提示?杜梅心里还没理出头绪。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她头脑里的想法犹如万马奔腾,一刻不得停歇,她该好好想想。2k网 第94章 初入集市 杜梅这几天一直在试菜。 她反反复复想过,鸭子一时半会,看不出成效。绣屏风,起码一两个月都没有进项。而布偶暂时还没有消息,就是有,现做还需要时间。那么只有一件事可以让她每日付出,即有收获,那便是卖吃食了。 叶丹和叶青对她家的饭食的评价,让她有了信心。她决定按梦里的一些做法,试试能不能做出一些来。 天气渐渐热了,老头的豆腐生意也不好做,杜梅便和他商量,让他照她的要求做了豆腐和豆干。 依杜梅的想法,豆腐的水分被控掉了一半多,她按梦里讲的,将豆腐改刀,还真炸出了金黄的豆腐果。她怕乡人们一时对臭豆腐接受不了,便暂时没打算做。 另外,杜梅改良了许氏做的骨头汤。依旧将骨头熬得汤浓味醇,里面除了放豆芽、雷蘑外,又另加了酸笋片、豆腐果。再备两种蘸酱,一种偏甜,一种偏辣。还有两个香头可选,小葱末和香菜末随意添加。 老头原来做的豆干都是厚小方块的,她让他将豆干薄薄的一层层卷起来,有一手长,碗底粗。 将骨头、豆瓣酱、生姜、大葱、八角、茴香、辣椒、花椒等佐料熬成一锅卤水。将豆干卷煮熟焖制一夜。这跟过年做卤味是一个道理,杜梅管这叫卤豆卷。 卤好的豆卷横切开来,便是一丝丝的,浇上老卤汁,便是一道菜。若是想要辣口味,还可以另加辣椒酱。这卤豆卷,吃起来满嘴豆香夹杂着肉香,爽口又有嚼劲,既下酒又下饭。 母亲和妹妹们吃了,都觉得好,杜梅又送了点给方氏和老头尝尝,他们都对这两味菜赞不绝口。 这日一早,踩着晨露,杜梅挑着担子出门了,她的担子,一头是封着火烧炭的小炉子,上面搁着装骨头汤的大砂钵。 另一头是个小柜子,底层是炭,中间是几副碗筷和调料,以及切菜的砧板和刀,最上面的是卤豆卷和荷叶,杜梅没敢做多,只做了20根。 老头挑着豆腐担子在村口等她。这些吃食只有在镇上才有销路,老头的豆腐摊,刚好可以匀一点位子给她摆摆。 当太阳像个大蛋黄似的挂在东边树杈上,老头的摊位上,满头大汗的杜梅,终于可以将担子歇下了。 她来不及擦汗,就将担子两头并在一处,捅开炉子加了炭,让骨头汤先烧起来。老头也摆开了豆腐摊。 这时候,早起买菜的妇人们,陆陆续续挎着篮子来了,挑剔地翻检挑选。 杜梅的骨头汤烧开了,香味四溢。过路的人都很好奇,但看了她砂钵里的食物,却没有一个人肯买。卤豆卷更是因为没见过,问都没人问。 看的人多,吃的人少,杜梅心里着急。老头也帮着极力向熟人推荐,但都被婉拒了。 空等了半个时辰,杜梅眼巴巴看着第一波买菜的人就要走了。 “咦,杜梅,你怎么在这里?”云裳绣庄的石大娘,一脸惊喜地问。 “我在这卖吃食,头回来。”杜梅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 “我说呢,今儿集市上怎么闻着这么香。”石大娘笑眯眯地说。 “您尝尝。”杜梅手脚麻利地盛了一碗。 “哎呀,你不知道,我家那两 个掌柜自从在你家里吃了一餐饭,回来对厨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这不,今儿厨子赌气不干了,只得我来买菜。”石大娘好笑地摇摇头,接过了杜梅的碗。 杜梅只笑,并不答言。老头挪了凳子给石大娘坐。旁边买菜的人,听了石大娘的话,都围了一圈,就等着石大娘尝出个滋味来。 “我来尝尝……” “嗯,豆芽脆……雷蘑滑……” “这笋子,酸的哟!够味!” “哎呀,这是什么,汁水都浸在里面了!” “这汤,真是太鲜了!” 石大娘每吃一口,都发出由衷的感叹,好似这辈子就只吃过这一碗好吃的了。 围观的人,被石大娘说地直咽口水。 杜梅见此情形,忙拿出几只碗,装上骨头汤,趁热撒上葱末香菜末。又切了半根卤豆卷。 “新出炉的如意汤,先尝后买,不好吃不要钱!”杜梅站起来吆喝。 “好吃的不得了,快来尝尝!”老头也帮着揽客。 “真是好汤,错过了铁定后悔!”石大娘吃完最后一块笋片,意犹未尽地对众人说。 “这为啥叫如意汤?”一个妇人问道。 “少见多怪了吧,一瞧就是个没见识的。这弯弯的豆芽可不就像玉如意?这姑娘心思巧,菜名都取的这般吉利。”另一个像管家娘子的女人说。 “真的可以先吃?”已经被石大娘说动了心的人们,见有便宜可占,纷纷围到摊子前来。说话间,手快的,已经端起了一碗。 “真的,当然是真的。杜梅第一次来卖菜,还希望得到大娘大婶们的喜欢,这里还有蘸酱,甜辣都有。”杜梅笑着指指小柜上的碟子。 她的话刚说完,就有人忍不住吃了起来。 真的是很美味,有的人连蘸酱都不要,便呼呼啦啦吃了一碗。 “梅子,你这是什么?”石大娘指着卤豆卷问。 “这是我自己做的卤豆卷,可以直接切了吃,也可以当配菜和韭菜、芹菜、辣椒炒了吃。”杜梅拿出一个完整的给她看。 “你来卖菜可真好,我就不担心店里那两个烦我了,这都怎么卖?”石大娘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 “卤豆卷三文一个,如意汤五文一碗。”杜梅在家里算过,又问过老头集市上的物价。 “嗯,物有所值,我要两碗汤,再要两个卤豆卷。”石大娘拿出一个大海碗。 那些尝过味道的人,鲜得舌头都掉了,哪有不买的道理? 后面又有来买菜的,见杜梅摊子上围了很多人,都凑上来瞧,听前面人说好吃,也来不及尝,急急地抢先买了。 不消一个时辰,杜梅的汤和豆卷都卖光了,连带着老头都多卖了好些豆腐。上集市上买菜的,都是会过日子的精明妇人,她们见杜梅的汤味浓料足,便额外多要汤,再买两块豆腐,回家炖上一锅,一天的菜便有了。 收了担子,杜梅悄悄数了数钱,20根卤豆卷卖了60文,一砂钵汤卖了75文,扣掉本钱,大概可以赚60文钱,她娘费好些天,才绣一块丝帕,也不过卖80文,还是很高的价了。 老头还有些豆腐没卖完,杜梅便到张屠夫的肉摊上 买了骨头。乡人们爱吃肥肉,有油水。瘦肉都是贱卖,没肉的骨头更是无人问津,大多是做人情白送人。 乡里乡亲的,张屠夫本不想收钱,但挨不过杜梅的执着。便在下骨头时,稍微留点肉在上面,价格自然是最低的。 杜梅又在集市转了一圈,买了些家中没有的佐料和盐。 回家的路上,她心里高兴,不禁脚步轻快,还没到晌午,他们二人便回到了杜家沟。 许氏心神不宁地在院里张望,杜梅头次出门,她不免心里揣测,也不知道能不能卖掉,会不会出什么差池。 三个小的早早在村口迎着,杜樱抢过担子挑着,让杜梅歇歇。听说都卖光了,三个小的偷偷乐起来。 “叮叮当当”杜梅把所卖的钱放在桌上,杜桂开心的数起来。 “娘,您把钱收着,照这样,这生意能做!”杜梅胸有成竹地说。 “嗳,就是辛苦你了。”许氏摸摸杜梅的头。 “我们一家子在一块儿,做什么都不苦!”杜梅看着三个小的数钱玩。 “娘,咱院里养着鸭子,稻谷也是新得的,大姐不仅和您一起绣屏风,还做吃食到集市上卖,我们这日子别提多美呢。”杜樱转头看着他们,眼睛里全是欢喜雀跃。 “对,等姐赚多了钱,造个大屋子,每人一间好不好?”这是杜梅目前最想要的朴实愿望。 “哇,真的吗?”杜桂这丫头,简直把“真的吗”当口头禅了。 “嗯,以后,姐还要送你们去念私塾,和三房杜杰一样。”杜梅想了想说。 “我这脑袋瓜子就不念书了,让三妹四妹去吧。”杜樱摆摆手。 “哈哈哈。”杜樱的窘样,遭到了一家子的善意嘲笑。 许氏戳了下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念书识字多好的事!” “我能认会算就行了,若说咱杜家,出杜松一个状元就行了,还得有女状元不成?”杜樱逗睡在床上的杜松,杜松又长大了,想要和人咿咿呀呀说话。 “越说越离谱了,你姐回来了,咱们吃饭吧。”许氏嗔笑道。 姐妹们忙摆上饭菜,这些日子家里熬骨头汤,菜色也好些,许氏的奶~水又充盈起来,杜松的口粮有了保障,便没有舂米粉了。 饭毕,三个小的继续出去挖野菜挑猪草。杜梅将明日要卖的菜在锅里熬上后,便开始绣屏风。 这四幅屏风最难的就是最后一幅了,丝线终究不比笔墨,不要说少女的眉眼要怎样绣才传神,单是绣出红斗篷上白狐毛的蓬松感,都是一个考验技艺的活。 许氏没分家时,时常被婆母逼迫熬夜绣花。生杜松时九死一生,月子里又时时伤心哭泣,眼睛便落下了病根,不能长久地注视一处,不然就要淌泪水。这也是她不敢接大件绣品的原因之一。 另三幅有大量的留白,不似这幅,光人物就占了大半,而那红斗篷大片的红色耀眼得很,杜梅不想伤了她母亲的眼睛。 她自己年轻,技艺又好,心思也活,点子更多。总是有出其不意,却又恰到好处的想法。为此,她便和母亲商量,自己单绣这一幅。 许氏自是万般由她,更心疼她家里家外的忙,便一口答应了。2k网 第95章 砍了无赖 一连数日,杜梅都在集市上卖如意汤和卤豆卷。她的菜实在,口味好,价格又公道,生意非常红火,经吃过的人口口相传,很多人慕名而来。 眼见着就要忙时了,杜钟和杜树,每日都要一天三次的到田间去查看麦粒的长势。所谓,割麦要抢天,眼见着雨水渐多,麦粒一旦熟透,就得抢收,不然都烂在田里了。 这几天阳光正好,乡野里油菜籽已全面进入成熟期。正午时分,田间甚至能听见壳荚炸裂的声音。 连着几日,三个小的总是起得很早,趁田间有露水时去割油菜,若是等太阳出来了,壳荚变脆,一摇晃,菜籽便都撒了。 家里忙农事,杜梅只能在集市上卖一上午。卖光就回家,也不耽误将晒了一早上的菜籽打下来。 这日,杜梅依旧挑上担子和老头一起出门。这些日子,她渐渐摸索出些门道,也大体估摸出一次能卖多少量。她今日多带了些卤豆卷,是昨日来迟的妇人额外定的。 她刚将担子歇下,叶青便笑嘻嘻地来了。他每日都来吃一碗如意汤,简直就把这当作了早饭。 “梅子姐,你什么时候做什锦菜,我想的都馋了!”叶青吃着碗里的,还心心念念其他的。 “等地里蔬菜上了,便做给你。”梅子忙着招呼客人,无暇顾他。 等忙过了一阵,杜梅转眼见叶青还在,疑惑地问他:“怎么,今天不下乡收绣品去啊?” “我哥让我告诉你,卖完菜,到咱们绣庄来。”叶青悄悄地说。 “啥事?”杜梅心思还在菜上。 “你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吧?”叶青瞪大眼睛问。 “布偶没卖掉?”杜梅心里算了下,这都过了好几日,八成是没啥指望了。 “我哥说,要把布偶送到江陵城去卖!”叶青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实在忍不住,当下便悄悄说了这个好消息。 “江陵城好卖吗?”杜梅没去过江陵城,虽知是京城,却是想象不出它的繁华来。 “当然,爷答应在江陵城开家最大的绣品铺子呢。”叶青一脸得意。 “爷?”杜梅问了一声。 “咳咳,就是老爷,东家,我和我哥都是他雇的。”叶青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咳得眼角泛起了泪花,脸上更是红了一片。 “布偶能卖多少钱一个,值得到京城开铺子?”杜梅虽和叶青说话,眼睛却是看着来来往往买菜的人,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叶青的异样。 叶青差点说错了话,他紧抿着嘴,只竖起了一个指头在杜梅面前晃了晃。 “10文,不可能吧,100文?”杜梅皱眉看着叶青故弄玄虚。 “1两银子!”叶青轻声说道。 “啥?”杜梅掏掏耳朵,她一定是听错了。 “京城,京城,知道吗?遍地黄金!”叶青故意做了个满地捡钱的动作。 “好啦,你快回去吧,我卖完了,就过去。”杜梅见又一波人来了,便没空搭理他,撵这个话唠走。 “你一定要来啊。”叶青一步三回头。 杜梅正热情地招待主顾,一个一脸凶相的小个子男人拨开人 群,走了进来。 “你好大的胆子,昨儿吃了你的汤,拉了我一晚上!”男人约莫二十来岁,一脚踢在小柜子上。 “这位客官面生的很,我不记得昨天卖过给你。何况昨儿何止卖出一碗,旁人吃了都没事。”杜梅抬眼看了看他。 “哼,难不成,你还能记住所有买你菜的人?”男人一脸嘲讽。 “这是自然,刚一位大娘她喜欢葱末多的,还有一位大姐不喜欢甜口的。……”杜梅说起她的主顾来如数家珍。 “得得得。昨儿也不是我来买的,反正就是吃坏肚子了,你说咋办吧?”男人也不想兜圈子,只奔主题。 “你这明明是讹诈!”杜梅瞪起杏眼。 “咋的?不行啊。讹你是你的造化!”男人抖着腿,斜睨着她。 “三爷,我们都是做小买卖的,赚不下什么钱的。”老头毕竟在集市上待的时间长,见这架势,便知牛三又耍无赖,他忙在手里握了十文钱,塞在他手里。 “呸,打发叫花子呢!也不访访我牛三是谁!”牛三将十文钱用力朝地上一掷,铜钱飞蹦着撒了出去。 “你给我捡起来!”杜梅心中火气上涌。 这家伙平白无故栽赃她的食物不洁,眼见着好多想买的主顾都打了退堂鼓。现在居然还敢嫌老头给的钱少。 “哟,这丫头还是个属辣椒的,小爷喜欢。”牛三涎着脸靠近。 “滚开!”杜梅一把抽出了切卤豆卷的菜刀。菜刀在阳光的反射下,闪出了一道白光。 “呦呦,妹子,你还小呢,可不能喊打喊杀的。”牛三朝杜梅伸出了脏手。 “三爷,我家妹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您想要多少,我们都给您。”老头一下子拦在杜梅前面。 “晚了!我就想要你妹子陪我玩玩。”牛三色眯眯地看着杜梅。 老头极力将杜梅护在身后,低声下气地求:“您说个数,我们一定凑给你!” “一百两银子,你有吗?嘿嘿嘿。”牛三奸笑着,一把将老头划拉开,就要来拉杜梅。老头不提防,一下子被拽栽在桌角,爬不起来。 恨极的杜梅手起刀落,毫不手软,一刀砍在了牛三的肩头,血呼啦啦喷溅而出。 “啊!”牛三没想到面前瘦瘦弱弱的杜梅真能下的去手,立时鬼哭狼嚎起来。 “滚,滚开!”杜梅满眼赤红,挥舞着沾血的菜刀,朝牛三怒吼。 “你……你给我等着!”牛三吃痛地捂着肩头不断渗出的血,恶狠狠地走了。 “梅子,你这下闯祸了!”老头从地上爬起来,额头已经起了个大包。他来不及看自己的伤,便忧心忡忡地说。 “一个无赖,告到县衙去,我也不怕。”杜梅把乱了的担子归整归整。 “话是没错,都怪我事前没和你说清楚。这牛三就是个无赖混混,他倒没啥,可他有个哥哥,叫牛二。 他就是这集市上一霸,每月初都要来收租子。收多收少,凭他高兴。爽快时,一文不要也是有的。若是他看你不顺眼,便会处处找茬,天价租子就把人压垮了。”老头摸了下头上的包,疼得呲牙。 周围人帮着把地上的铜钱捡了起来,还给老头,却没人再敢来买杜梅的菜了。 “要我说啊,梅子,你赶快走吧。”隔壁卖馒头的大婶好心地说。 杜梅看看担子里,还没怎么卖出去的如意汤和卤豆卷,摇了摇头。那个答应来拿卤豆卷的大嫂还没来呢。 “你这死心眼的孩子,别惦记卖菜了。一会儿那牛二寻来,还不把你的担子砸了!”对面卖鸡蛋的大娘着急地说。 “我不走,是人,总要讲道理。再说,我今儿逃走了,明天不还得来嘛,到时,我反是无理的人了。”杜梅说着,便坦荡荡地坐下来。 “你赶快走吧,莫要再来了。不然,恐怕要连累你这同乡,也没的生意做喽。”一个老来吃如意汤的老者摇头走开。 “这……”杜梅虽万般不乐意,但她不想带累老头。 “梅子,那什么……”老头纠结着搅着衣服,他觉得是自己太没用了,没保护好她。 “我这就走,这是我今天卖的钱,他们要,就给他们吧。要是他们砸了你的东西,我也赔你!”杜梅封了炉子,动手收拾东西。 “哥,就是她,就是她!”牛三委屈地一叠声叫。 “呵,砍了人,就想溜啊!”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带着几个小混混来了。 杜梅刚弯腰将担子搁在肩上,想要挑起来。闻言,便将扁担握着手中,站了起来。她心知,这男人便是牛二了。 “是他污蔑我的汤吃坏了他的肚子,不仅想讹钱,还想欺负我!”杜梅义正词严地说。 “瞧你那点出息,一根豆芽菜,你都搞不定,裤裆里白长那玩意儿了。”牛二粗言秽语,照着牛三脑袋就是一个响栗。 “哥,你打我做甚!”牛三眼见着就要哭了。 “不管他把你怎么滴了,你现在砍伤他了,就得掏钱!”牛二看着眼前的女孩,瘦瘦小小的,手里紧紧攥着扁担,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二爷,这是我们今儿卖的钱,你先收着。”老头把他和杜梅给他的钱,一起拿了出来。 “你们想跟我这玩花样,推三阻四,打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啊。”牛二冷笑。 “哪能呢?我们还靠您赏口饭吃。”老头低声下气地说。 “看你还识相,就算你们溜了,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定会追到你们家里去的!到时,哼!”牛二用手指凭空点点这个,戳戳那个。 杜梅一听,他要找到家里,想着母亲和妹妹们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却要跟着她担惊受怕,心里难过,有点后悔自己冲动了。 “我这还有一锅汤和菜,卖了,都给你。”杜梅沉声说。 “这他妈的是够治伤啊,还是够养伤?”牛二瞪起了铜铃般的眼睛,一巴掌拍在豆腐摊上。 “我们现下只有这些,明儿,我们再凑。”老头扶住摊子,赔笑道。 “明儿?明儿,我兄弟就死了!”牛二脖子上青筋直爆,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我担保他死不了,不出三日,定能活蹦乱跳。”一个沉稳温润的声音,自牛二身后响起。2k网 第96章 白得一舅舅 “啊,钟大夫,您怎么到这腌地来了,要吃什么菜,叫伙计知会我一声就行。”牛二转身见是钟毓,立时从一头蛮牛变成一只绵羊,直叫人目瞪口呆。 “我今日不来,怕是,以后都吃不到这一碗喽。”钟毓弯腰想要把掀翻的凳子扶起来。 “我来,我来。仔细脏了您的手。”牛二不仅扶正了凳子,还拿袖子将凳子抹得一干儿净。 “梅子,给你舅来碗如意汤。”钟毓也不与他客套,撩袍直接坐下,掸了掸长袍上的纤尘。 “啊?哦。”杜梅一愣,旋即,便弯腰捅开炉子。 “她……她……,您……您……”牛二结巴了,这眼见着可是闯下祸了。 “怎么,我这外甥女,给你添麻烦了?”钟毓一脸冰霜地看着牛二。 “哎,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了。”牛二赔笑。 “你这弟弟,是我外甥女砍的?”钟毓瞥了眼牛三,冷冷地问。 “是……就是她……”牛三不知所以,冲头冲脑梗着脖子说。 “是个屁!还不快滚!”牛二一脚踹在自己弟弟身上,牛三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没有的事,都是这混小子瞎折腾,自己不小心弄的。”牛二对钟毓点头哈腰。 “你自去医馆吧,就说是我让来的,伙计会帮你弄。”钟毓终于肯正眼看看牛三的肩膀。杜梅能有多大力气,又惊又怕的,不过是皮外伤罢了。 “还不快谢谢钟大夫!”牛二拿那双牛眼瞪牛三。 牛三委委屈屈地道了谢,由一个跟班陪着去了医馆。 他们说话的空档,杜梅的如意汤烧沸了,热气袅袅。 “坐吧,我请客,一人来一碗。吃吃看,是不是真会拉肚子。若是,在下不才,免费给你们治!”钟毓神色从容道。 “钟大夫,折煞我等了。”牛二臊得满面通红。 杜梅盛上五碗,摆上蘸酱,钟毓旁若无人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牛三与他的跟班面面相觑,只得端起碗来吃。吃着吃着,他们便狼吞虎咽起来,如此美味,就算打三个嘴巴子,谁都不肯丢。 “钟大夫,我老娘到底是啥毛病?”牛二仰脖子,喝尽了最后一滴汤。 别看这粗壮的家伙性情暴躁,却是极孝顺的人。他母亲守寡多年,苦哈哈带大了三个儿子。 可巧,老大年纪轻轻就病死了,留下个没儿女的寡嫂与母亲相依为命。牛三是个老来子,打小生得娇弱,颇得母亲兄长宠惯骄纵,只知一味胡闹,并不问事。所以牛家大事小情,都是牛二拍板拿主意。 几个月前,他母亲突然口渴难耐,喝得多,尿得也多,眼见着形销骨立。他虽请了多位郎中看诊,却都没什么起色。村里人谣传,说是被鬼吸了精髓。他便又做了好几场法事,也不见好转,反而沉疴难起。 后来实在无法,只得拉到余济堂来,钟毓开了几副对症药方,很快就控制住了病情,现虽没大好,却也算是万幸了。所以牛二见着钟毓,跟见着活菩萨一样恭敬。 “你娘的病,叫消渴症。按说,多吃些豆 芽对她有好处。”钟毓用筷子挑起根嫩黄的豆芽说。 “这豆芽有甚稀罕的?”牛二盯着看了眼。 “稻黍稷麦菽,五谷中的菽便是黄豆。黄豆不仅可以果腹,还可以榨油。而这豆芽之于黄豆,乃未见光之萌,万般精华所在。好比初生牛犊羔羊,你说是不是大补之物?”钟毓喝了口汤说道。 “真的这么好?”牛二将信将疑。 “豆芽又名长寿菜,徽州有处村子,家家食豆,俱是高寿。豆芽对老者多有补益,对孩童和妇人亦然。”钟毓见其不信,便说了前些日子小报上看到的一件事。 “是哦,我那日也听讲了,以后,我每日来买一碗。”牛二拍了下大腿,大声说。 “不,不,你娘吃不得这种口味,她要清淡的。我已经嘱咐你大婶在家里发豆芽,如今怎样了?”钟毓偏头问。 “我发不出来!”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像是要哭了。 钟毓和牛二回头一看,果然是牛家大嫂来了。 “我在家里都捂坏十斤豆了,实在没办法,昨儿在这姑娘处,定了些卤豆卷,娘口重,暂且替代着。”微胖的牛家大嫂有点不好意思。 “大嫂,你的豆卷。”杜梅从小柜里取出准备好的豆卷递上。 “豆卷倒也是可以的。”钟毓点点头。 “哎呀,妹子,瞧我们哥俩做的浑事,你砍得好,砍得对。”闹了半天,这姑娘做的菜,还能救老娘。牛二心里那个愧疚喔。 听了他的胡言乱语,杜梅扑哧一下笑了:“大娘若是要豆芽,我下次带些来给大嫂便是了。” “那实在太麻烦你了。”牛家大嫂感激地一把握着杜梅的手。 “不麻烦,顺手的事,我做汤也是要捂的。”杜梅笑道。 “这样吧,哥哥也没啥帮你的。你莫在这摊子上挤了,过几日,斜对面那个摊主要回老家成亲,日后不来了。你搬过去,屋子虽不大,好歹遮风挡雨些。”牛二指指斜对面卖水果的一个摊子说。 “这倒还算是做了件好事。”钟毓低声打趣。 “钟大夫就不要寒碜我了,您的外甥女,日后在集市,横着走都成!”牛二拍了拍胸脯。 “不不不,该交的租子,我一分都不会少的。”杜梅连连摆手。 “你和他客气什么。”钟毓看看杜梅,安抚道。 “我后儿多送点豆芽给大嫂,现下,乡下要过忙季了,我等别人退了摊子,再来吧。”杜梅想了想说道。 “行行行,你啥时来都成,摊子给你留着。”牛二头直点。 牛二和牛家大嫂连连道谢,走了。钟毓一直在摊子上坐着,认识他的人,多了去了,便都来与他打招呼。 钟毓都是统一的回话:“我来看看我外甥女。” 只这一句,顶得上杜梅半天的吆喝,刚才钟毓和牛二坐在一张长凳上喝汤,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 杜梅的菜和汤,比往日更快地一销而空。 收拾了摊子,时间尚早。杜梅便嘱咐老头在集市上等自己,她和钟毓往街上去了。 “梅子 适才形势所迫,说我是你舅舅,你别放在心里。”钟毓担心刚才的冒昧让杜梅不高兴。 “钟大夫,您怎么这么说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娘是逃难来的,身边也没个兄弟姐妹。若是平日里,我是万不敢高攀您做亲戚的。”杜梅仰脸笑道。 “这么说,你没生气啊。”钟毓心里松快了些。 “我又不傻,白得一舅舅,多好的事!过年要给红包哦。”杜梅笑道,暖如春风。 “你这丫头!”钟毓轻抚了下杜梅的头发。如果真可以做这样的亲戚,他亦心满意足。 “我要到云裳绣庄去,走了。”杜梅折身准备拐到另一条路上去。 “梅子,你若是对医药有兴趣,尽可以来余济堂找我,我必倾尽所学教你!”钟毓叫住了她,极认真地说。 “晓得了。”杜梅回身笑,阳光照在她身上,明晃晃的,好看。 钟毓阔步走了,杜梅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这毕竟是件好事,她也不为难自己,便丢到脑后去了。 “梅子姐,你终于来了。”叶青眼尖,笑着迎上来。 “你哥呢。”杜梅扫了眼屋子,并没见叶丹。 “他在内堂呢,我带你去。”叶青兴冲冲前头带路,杜梅上次来过,并不陌生。 “梅子,你坐。”叶丹伏在大案上用小楷写着什么,抬头见杜梅进来,笔下不辍地说。 “嗯。”杜梅规规矩矩坐的,眼观鼻,鼻观心。叶青给她泡了杯碧螺春。 “好了,来看下我们的契约。”叶丹搁下笔,对着墨迹未干的纸,吹了吹。 “什么契约?”杜梅不明白地问。 “呵呵,是我心急了,待我慢慢讲。”叶丹和煦地笑。 “叶青说,你要把布偶卖到江陵城去?是真的吗?”杜梅犹是不信。 “这家伙,嘴倒是快!不过不是我,而是我们。”叶青用手指指杜梅,又指指自己。 “什么意思?我们?”杜梅吓了一跳。 “很简单,我们签个契约。你家里的绣品全部在我店里卖,而且只能在我店里卖,所得利润五五分成。也就是说,你是半个老板。我出铺子,你出绣品。”叶丹尽量简单易懂地阐述。 “这,你好像比较吃亏啊。”杜梅皱眉。 “亏不了,我自然还要卖其他的。”叶丹悠闲地喝了口茶 “这绣品,可不是吃食,三两日便能绣成的,急不来的。”杜梅善意提醒。 这么简单的事,连她都看出了纰漏,这叶丹叶青的东家莫不是个傻子?她莫名地想起,梦里杜梅说孟菲菲钱多人傻。 “要的就是这种一件难求啊!”叶丹抿唇笑。 “限量发行,饥饿营销。”杜梅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两个词,在梦里,她不懂,此时,却有些似懂非懂了。 “叶青说,你要将玩偶卖1两银子一个?”杜梅想要确认一下。 “不仅如此,我还打算实行唱卖。”叶丹胸有成竹地说。 “什么是唱卖?”杜梅疑惑地问道。2k网 第97章 打谷场上 “三唱未竞,益加不犯。”叶丹家里原是做字画生意的,唱卖于他,是常用之法。 话说,叶丹自杜梅处得了五件布偶,丝毫不敢怠慢,次日便带着回了燕王府。王爷见了,面上未露喜恶,只是用手摩挲布偶,想来心里也是喜欢的。 当他提议在江陵城开铺子卖布偶时,王爷居然没问缘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可唱卖之法,王爷一直不曾松口,以致他耽误了时日。这些日子,他舌绽莲花,费了许多工夫才终于说动了王爷让他试一试。但王爷却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经绣品主人,也就是杜梅同意方可。 “也就是多人竞价,价高者得。”叶丹见杜梅还是一脸茫然,便捡了重点简单说。 “我这不过是个玩物娃娃,又不是荒年的粮食,哪值得人人抢买?”杜梅摇摇头。 “梅子,你可知,放眼大顺朝,唯有你有此物,而他人没有吗?”叶丹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见过这布偶的人都能做的出来。”杜梅不以为然。 “他们仿得了你的形,仿不了你的神!更何况,这些布偶都是经过你改良的,并不完全是原来的模样。我想,你的脑袋里还有更多没有做出来的布偶。”叶丹两眼热切地盯着杜梅。 “这倒是。”杜梅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说。 “梅子,石大娘说,你家的绣法新奇,在江陵城找不出五个人!”叶丹挪开目光,说出了另一个十足十的理由。 “嗯?”这话让杜梅有点惊讶。她娘的绣活在十里八乡出了名,虽不吝教授,可旁人就是绣不出与她们一样的神采。这里面还有什么门道吗? “还有,你这些布偶,里面填的蒲绒,有安神镇惊,解暑凉血的作用,老人小孩都适宜。”叶丹看杜梅,宛如看着座宝藏。 “蒲绒、稻壳、草籽,这有什么稀奇,乡下遍地都是这些呀。”杜梅只觉得这些是理所当然的。 “你的奇思、绣法、神韵、功效,加上我的唱卖。杜梅,你的布偶将会成为江陵城中豪门大户追逐的又一件稀有之物。”叶丹还有另一个优势没有说,那就是燕王府的威望。 “叶掌柜说得太玄了吧。”杜梅揉揉头,不过是个小孩子的布偶,怎么就这么复杂了? “你只管按我说的做,便是了。若是不放心,我也可先付些订金。”叶丹诚恳地说。 “不不,订金就算了,只这布偶什么时候要?”家里的鸭粮有了着落,她尚没有守住钱财的本事,就不要往身上招祸了。况且她还担心交不出货来。 “江陵城的铺子还需整理装饰,怕是要过了夏天了。”叶丹垂眸想了想。 “哦,那时间倒还宽裕些。我回去,得空就得做起来了。”话说的差不多了,杜梅估摸着时辰不早了,便打算回去。 “你每件不要做多,三两件便可,物以稀为贵。”叶丹又叮嘱了一句,跟着站起来。 “知道了。”杜梅答应着,便想往外走。 她脑子里回放着孟菲菲的话,“因为稀有才珍贵!我就是要第一个拥有!”也许叶丹的话没错,这唱卖或许值得一试。 “嗳, 梅子,还没签契约呢!”叶丹抬高了声音。 “等我绣出布偶,你看了满意,再签不迟。”杜梅回头莞尔。 “我自是信你的,你还怕我不成?”叶丹笑。 “做事最重要是讲究诚信,我两手空空的,对你总是不好。”杜梅面上认真地说。 “那你记得,我们说妥了,不得改卖他家了。”叶丹没有签成契约,倒生出了危机感。 “那是自然。”杜梅挥挥手,跨过门槛走了。 杜梅快步走回集市,老头正在收拾摊子。 “梅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老头有点着急地说。 “嗳。”杜梅抬头看看天,早上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倒堆起了云。 两人心里急,脚下生风,很快就回到杜家沟。 村里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家家都开始磨镰刀,找扁担绳索。性急的,已经拿着家伙什全家上阵下田割麦了。 “姐,你可回来了。”杜樱照常接过担子对她说。 “出啥事了?”杜梅也感觉到了一股紧张气氛。 “村里人都忙着割麦子了,我们家要不要割啊?”杜樱有点担心地问。 往年忙季都是家里壮劳力们最辛苦的时候,她们姐妹虽跟着送水送饭,也累,但都没有今年这样不知所措过。 “我看麦子还青着,等吃了饭,我去问问钟叔,他是种田的老把式。”杜梅心里也没底。 “梅子,你在家不?”杜钟隔着院子问。 “在呢,钟叔,你进来吧。”杜梅正吃着饭,忙丢下碗出来答话。 “我就不进去了,瞧这天,过两三天怕是要下场大雨。我们先下田去,你爷奶没劳力,我先帮他们割。你们先割自家的,不然怕是要赶不及,烂在田里白糟蹋了。”杜钟匆匆说完便走了,他身后跟着拿镰刀的杜树。 “嗳,我们吃完饭就来。”杜梅应下了。 杜梅前些日子想割嫩麦,已经将镰刀磨好了。扁担绳索,许氏也在家里找出来了。四姐妹丢下碗,便下了田。杜梅和杜樱一人一垄,杜桃和杜桂小,她们两人一垄。 天上堆积着云,田间起了风,吹得金色麦浪翻滚。随着镰刀的咔咔声,麦浪一点点朝前推进,直到露出土地。 杜梅家只有三亩麦子,等到夜幕降临,一多半就被四姐妹手脚麻利地放倒了。 田里的麦子耽搁不起,杜梅又已和牛二说好摊子的事,便决定暂时不去卖如意汤和卤豆卷了。 第二天,四姐妹起个大早,天上的云层越压越厚,觉得天都离得近了。她们不得不加快速度挥舞镰刀,只一晌午便将剩下的麦子全割下了。 割麦子,四姐妹做得顺当,可将麦秆挑到谷场上去打,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杜钟和杜树不仅要割老两口的五亩,还要割三房家的六亩。杜钟叫过三金到田里帮衬。可三金打小就没做过农活,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实在是指望不上。杜杰和杜杏甭说了,谢氏则更不会做也不愿做,只一味在家躲懒。 村里家家户户都忙得脚不沾地,杜梅和杜樱只能咬牙自己挑,杜桃和杜桂在田里将麦秆聚拢成一堆 堆的,捆扎好,方便两个姐姐来挑。 杜梅家的麦子因着比村里人多上了一遍鸭粪,麦穗又长又大,沉甸甸的,纵使只挑着成人的一半,也是分外吃力。 “梅子,樱子,我来挑,你们去帮杜树割麦吧。”杜钟一头汗水地赶来。 “那太谢谢钟叔了。”杜梅姐妹已经勉力挑了一亩田的,肩头都压红了。 “去吧。”杜钟挥挥手,挑起一大担,足有半人高,大步流星地走了。 田里只留杜桂守着,三姐妹都赶到三房田里帮杜树抢割。 偌大的打谷场上,都被各家东一片西一片铺开了,就算暂时没挑来麦秆的,也都用石磙子占了块地。 刚割下的麦子还满是水汽,需要摊开来晾晾。太阳偶尔从云层里探出个头,转眼又被厚云遮蔽了。 一口气割到晌午,终于把麦子都放倒了,谢氏连口水都没送来。 杜梅的额头全是汗水,杜樱的手磨出了泡,杜桃毕竟小,麦芒扎得手疼。 许氏到田头送饭送水,自然有杜钟父子俩的。 吃了饭,也顾不上休息,杜钟继续挑麦秆。杜梅姐妹则到打谷场上去翻晒。 杜梅将晾干的麦秆铺成一个厚厚的圆圈,便去寻她家的石磙子。 石磙子是大青石做的,滚圆的,两头有洞。这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平时不用的时候,就放在打谷场角落里。虽然各家的石磙子长得都差不多,但乡人们跟认自家孩子似的,从来不会用错。 杜梅寻了几个来回也没看见,心里纳闷。 “姐,在这!”杜桂将一把麦秆掀开,指着石磙子兴奋地说。 “这肯定是大伯家拿它占位子,可干嘛要用麦秆盖上啊,真是的。”杜樱撇撇嘴。 “拿绳子来,我们先拖去用。”杜梅心里滑过一丝不安。 杜梅姐妹刚把石磙子拖到麦秆上,吃力地走了两圈。杜栓赶着牛车,拉着满满一车麦秆来了。 “这他妈谁啊,老子的石磙子呢。”杜栓一见他藏的石磙子不见了,当即叫嚣起来。 “姐!”杜梅正和杜樱弓着背拉着石磙子,杜桃凑近了,担心地叫了一声。 “别理他!”杜梅汗如雨下,脚下却不停顿,只顾一圈圈碾压着。 “死丫头,快把石磙子还给我!”杜栓怒气冲冲地跑过来。 杜梅也不睬他,只顾自己干活。 “我跟你说话,你他妈的听不见啊。”彻底被激怒的杜栓,一下子冲进麦秆圈里。 殊不知,麦秆经石磙子碾压后,变得异常光滑,杜梅和杜樱有石磙子坠着,脚下尚还十分小心,而杜栓完全没有准备,脚下一滑,直接栽了个嘴啃泥。 “呸呸呸。”一嘴的麦芒扎人,杜栓狼狈地往外吐。 “你给我站住,我还治不了你了?”杜栓心里对杜梅又嫉妒又恨。嫉妒她弄到那么多粮食,恨她那股子不服输的倔强劲。 见杜梅对他不理不睬,只顾埋头干活,他爬起来,直接动手抢夺。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怎么只能你用,我们就不能用了?”杜梅姐妹拼命护住石磙子,与他撕打。2k网 第98章 收麦 若是没有石磙子,麦粒怎么脱得下来,这雨说来就来,可不能让这马上归仓的粮食泡了水。 “我们是长房,就得我们先用!”杜栓用力推搡杜梅姐妹。 “上茅厕还得有先来后到,我们先来的,自然我们先用。”杜樱用力抓着绳子不撒手。 杜柱和杜桩见大哥送麦秆久不回去,就赶来看看,见他们为了石磙子,缠在一处,两人对视一眼,撸袖子就上。 杜梅姐妹终究是女孩子,仗着人多,对付杜栓一个,不过堪堪保住石磙子。而杜柱和杜栓加了进来,立时就落了下风。 “啊!臭丫头,你咬我!”杜栓反手挥拳就要朝杜桂头上砸去。 杜桂正捉住杜栓的手腕一口咬下去,她并不知,暴怒的杜栓恶从胆边生,凶残地使了杀招。他是做惯农活的,这一拳下去,小小的杜桂哪里承受得住! 杜梅正被杜桩揪着衣服,一时脱不开身,眼见小妹要吃亏,她只得拼力朝杜栓的膝盖窝踢了一脚。 杜栓一个不防,立时就跪下了,落空的拳头砸在地上。急恼到红眼的杜栓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推开弟弟,一巴掌打在杜梅的脸上。 “妈的,打女人算怎么回事?”杜栓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踹飞了。 “你谁啊,关你什么事?”杜柱和杜桩见来了个陌生人,二话不说就打了大哥,立时就不干,轮着拳头围了上来。 “牛哥,你怎么来了?”杜梅一看来人,居然是镇上的牛二。 “啊,妹子,你今儿怎么没卖菜?”牛二正对着杜梅说话,没想到背后杜栓兄弟偷袭。 “大哥小心!”牛二的两个跟班狗剩和八斤大叫。 “呵呵,想打架啊,老子这几日正手痒的很。”牛二转身避过,以一敌三,狗剩和八斤也不是省油的灯,嗷嗷地跳进来捉对儿打起来。 杜栓三兄弟毕竟只是年轻气盛的农夫,打杜梅姐妹是轻而易举,可真跟三个惯常打架的男人动手,渐渐就露出败像来。 狗剩长胳膊长腿,一个扫堂腿就把杜桩绊倒,敦实的八斤用蛮力压制杜柱,坐在他身上憨笑。杜栓见两个弟弟被打的没有还手之力,他心中也生出怯意来,一不留神,被牛二一个背摔,结结实实的掼在地上。 这一场混战,把旁边的村人都吓住了,胆小的躲得远远地观战,有点见识的忙着去喊人,就是没人敢上前拉架。 “我妹子,是你能欺负的吗?”牛二鄙夷地拍拍杜栓的脸。 “你是他哪门子哥哥!”杜栓嘴硬,要论起来,他才是杜梅的正经堂哥,可惜早已反目成仇。 “小子,没打服啊!”牛二举拳就要打,杜栓挣脱不了钳制,索性准备硬生生挨这老拳。 “牛哥,别打了,我还碾麦子呢。”杜梅也不想把事闹大,抢收才是紧要的事。 “得得得,我妹子心眼好,都滚吧。”牛二松了拳头,一脸嫌恶地脚踢在杜栓的身上。 家家户户都在抢收麦子,没空搭理孩子打架,而且打架的还是杜家的大房和二房,用脚后跟想,也是大房仗势欺人,所以没人理这茬。 大金和周氏得了消息,顾不得田里的麦子,一身泥水的跑来了。 “你这杀千刀的,平白无故,把我儿打成这样!”周氏发了疯似的冲上去,被八斤一掌推开了。 “你哪里的,敢在杜家沟撒野!”大金见三个儿子全被打趴下来,抡起扁担就要冲上去。 听了这两人的话,牛二不干了,一把薅住准备离开的杜栓衣领,狗剩和八斤见势也控制了另两个人。 “我是哪儿的,你管不着,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三个小子,忒不是东西,看把人家女娃娃打的。”牛二指指杜梅姐妹。 四姐妹十分狼狈地站在一旁。头发都被揪散了,杜梅的半边脸肿得老高,杜樱额头青了一块,杜桃的袖子撕了个口子,杜桂裤子上全是泥。 “这是怎么了?”大金这才看见旁边的侄女。 “大伯,石磙子是我们先用的,杜栓却非要与我们抢夺。”杜梅屈膝行礼道。 “哎呦喂,还是亲戚呢,怎么下得去手的!”牛二抡起一个巴掌拍在杜栓后脑勺上。 “我家里十来亩,可不得我们先用!”周氏上前帮腔。 “可你们的麦秆还没拉来呢,空霸着石磙子有什么用?”杜樱委屈地说。 “死丫头,等你们用完了,我家的麦子还收不收了?”周氏横了杜樱一眼。 “算了,算了,让她们先用。”大金看看杜梅姐妹,又看看被别人拎着的儿子,摆摆手说。 “你糊涂了,这雨不定啥时候来,人能等,天不能等!”周氏急了。 “那也得把麦秆拉到打谷场再说呀!”大金折身走了。 走了几步,见老婆儿子还跟人家僵持着,他便嘟嘟哝哝骂了几句。周氏恨恨地转身追大金去了。 “小子,记好了,我是射山镇的牛二。你若再欺负我妹子,别怪我割了你裤裆里的玩意儿喂狗,谁让你不男人!”牛二威胁满满地敲敲杜栓的头。 杜栓三兄弟在乡人面前,哪里丢过这样的人?他们气哼哼看了眼杜梅,疾步往田里去了。 “妹子,你就为这,没到镇上卖菜啊。”牛二看看地上,因为打架,刚还码得整齐的麦秆,都乱得一塌糊涂。 “可不,还为这石磙子打架。”杜梅把麦秆归拢归拢,苦笑道。 “这哪里是你们女娃娃该做的事!”牛二看着粗重的石磙子,皱眉道。 “哪有什么该不该?要活,且活得好,就得什么都干!”杜梅拉起绳子,准备套到背上。 “你们俩谁会碾麦子?”牛二看着他那两个跟班。 “我俩都会,保证一粒不少。”狗剩笑嘻嘻地说。 八斤接过绳子,拉着石磙子,在场子里转圈,跟玩似的。狗剩则时不时将麦秆翻个面,以保证每个麦穗都被碾下来。 杜钟挑了一担麦秆上来,远远见杜梅有人帮忙,也就没有过问,他忙着呢。 “赶明儿我送你一个石磙子吧,要不是我今儿来得巧,你们可怎么办?”牛二有点同情面前这个姑娘了。 “不不不,不需要。你来做什么的 ”杜梅怎么好随便收人家的东西,便岔开话题问。 “哎呀,还不是我老娘,她吃了你做的卤豆卷,觉得好吃,便问我还有什么其他的,我一时说漏了嘴,她便盯着我来买豆芽。”牛二有点无奈地说。 “不是说好明天给你的嘛,这会子家里就只有一点儿自家吃的。”杜梅面露难色。 “一点就一点吧,先应付了今天再说。”牛二全没了刚才揍杜栓的狠劲,倒哀求起来了。 “那好吧,明天的豆芽我让老头捎带去。”看在他一片赤诚的孝心上,杜梅只得答应。 “你明天不去卖汤啊。”牛二有点遗憾地说。那汤味道实在好,当菜有味,做饭挡饥。 “我看我这里,还有些日子忙呢。”杜梅转眼看着八斤满场绕圈。 一个多时辰后,八斤和狗剩便将杜梅三亩麦子全碾好了。牛二着急回去给老娘交差,告辞自回射山镇了。 剩下的活杜梅姐妹做起来,便轻松多了。 她们将碾过的麦秸抖落干净,堆在一旁,麦粒聚拢一起,堆成了一座金色的小山丘。 此时已是午后,云层堆积,起风了,吹得树枝哗哗响。 杜梅顺风用木锨铲起麦粒抛在空中,将杂质麦芒随风剔除出去。杜樱拿着长扫把将折断的麦秸扫到一旁,两个小的则拿着小扫把浮尘掸掉。 风儿给力,四姐妹很快就做完了这道工序。时间尚早,她们便将干净的麦粒摊开来晾晒风干。 大金家用的是牛车,一次拉得多,很快便将田里的麦秆都拖了上来。他们家劳力多,一会儿人拉,一会儿牛拉,人歇石磙子不歇。 杜钟将老两口和三房的麦秆全挑上来,已经累得两腿发软了。杜树便去找三金牵骡子来碾麦子。 “我请长工是做什么的?想偷懒,用我家的骡子,没门!”谢氏听了杜树的话,叉着腰说。 “梅子家也请我们做,她们自己还下田劳作呢。你连一口水都没送过!”谢氏把他父子当牛马使唤,杜树生气地说。 “你是不是还想,拉我家的骡子给她们碾麦子!”谢氏因为鸭子的事,心里记恨着呢。 “她们是自己碾的,已经晾晒了。你要是不肯用骡子,我们自然也给你做,但夜里要是落雨,我们也是没办法的。”杜树是个半大小子,说话并不知道拐弯抹角,只管直说。 “嘿,小兔崽子,敢威胁我,你们要是坏了我的麦子,我一分粮,一文钱都不会给你们的!”谢氏跳脚。 杜树不理她,转身走了。自己没有田地,单靠帮别人种田,得一些口粮,还要看人脸色。杜树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日后挣钱了一定要买田地。 杜世城虽咳疾久治不愈,但在这全村忙碌的时候,他也坐不住在家。今年麦子是他领着种下的,现在收了,却是各忙各的,他心里无比惆怅。 毕竟土里刨食一辈子,他按捺不住丰收的喜悦,捏着烟杆,信步踱到打谷场上来。往年他家的庄稼侍弄的好,得全村人羡慕,备觉面上有光。今年又会怎样呢?2k网 第99章 颗粒归仓 打谷场上,忙得热火朝天,杜家的石磙子正被大金用着,杜钟便借了旁人的。谢氏不肯牵骡子,他只好和杜树背着石磙子碾,杜梅看不下去,帮着翻麦秆。 “咳咳,阿钟,你这是做什么,三金家不是有骡子吗?”杜世城被扬麦子的灰尘呛了,咳个不停。 “没事。”杜钟老实,不想惹麻烦。 “什么没事?三婶不肯给我们用骡子,就拿我们当骡子使!”杜树忍不住发牢骚。 “就你话多!”杜钟喝斥了一声,杜树缩了下肩膀。 “太不像话,太不像话!”杜世城气得嘴唇颤抖。 杜钟跟着他做活小二十年了,他从来都是拿他当自己家人看待,儿子们做活有时还令他不满意,唯有杜钟做事一板一眼,得他信赖。 杜世城将烟杆斜插在腰带上,背着双手,急急地走了。 “砰砰砰。”杜世城砸门。 “来啦,来啦,别敲了!”谢氏一脸不耐烦,小碎步跑来开门。 “三金呢?”杜世城也不与媳妇废话。 “爹,三金在屋里呢。”谢氏见杜世城一脸愠色,不敢多言。 “这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咳咳咳。”杜世城一口气上不来,咳得脸成了猪肝色。 “爹,咋的了?”三金忙上来帮着顺气。 以前有爹带着两个哥哥和阿钟,田里活再忙,也不会叨扰他的。现在分了家,他还是以前的活法,啥也不会,啥也不管。 “你这骡子拴在棚里也是一天,拉出去干活也是一天。要是雨水泡坏了麦子,我看你们以后喝西北风去!”杜世城抽出烟杆,一下下敲在骡棚的树桩上。 “啊呀,爹,我还以为什么事,这还不好办,我马上叫秀秀把骡子牵去就是了。”三金上前安抚,拍拍杜世城的背。 “你大哥有十二亩,他那头牛都累得够呛。杜钟割了我的五亩,又割你的六亩,谁是铁打的不成?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怎么能安心窝在家里!人不帮忙就算了,连畜生也金贵上了?”杜世城眼角湿润。 “秀秀,你赶快把骡子牵去打谷场。”三金有些汗颜,忙不迭地说道。 谢氏很不情愿地拉走了骡子,打谷场上的盛况惊到了她,她一想到这些收下的麦子会堆满她家的谷仓,也不嫌灰大麦芒扎人了,自坐在一旁看。 杜钟有了骡子,人也松快些。杜梅见不要她帮忙了,便去用耙子翻晒自家的麦子。 谢氏眼光闪了闪,她虽不下田干活,却是记得各家田里的收成。杜梅家只种三亩麦子,就已经收这么多,那么她五亩田自然要收的更多了。 过了半晌,三房的麦子碾好了,顺风扬净,摊开来晾晒。 杜钟拉着骡子准备碾杜世城的,却被谢氏一把拦住。 “我家的为什么这么少?”谢氏狐疑地盯着杜钟看。 “田里有多少,自然收多少。”杜钟冷冷地回。 “嗳,不对,死丫头为什么收那么多?”谢氏一把扭住杜钟,仿佛他是个贼。 “梅子家里施的肥勤,干旱时车水也多,自然是好的。”杜钟也不挣脱 由她抓着。 “放屁,我看你是把我的麦子也混给她了吧。”谢氏眼里仿佛淬了毒。 “打谷场上,这么多人看着呢,再说,梅子家早就碾好了。”杜钟按耐住心里的不满。 “哼,我哪知道,你是不是把麦杆挑错了地儿。”谢氏翻了白眼。 “三金家的,我杜钟虽是个穷人,但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跟着世城叔做了十来年了,在你这还没做满一季,倒坏了良心了!”杜钟忍无可忍。 “哼,那可说不好,以往我们一个锅里舀食,你做不得手脚。如今各家烟囱冒各家的烟,谁知道你安着什么心!”谢氏嗓门高八度叫着。 “好好好,算我杜钟瞎了眼,收了这季麦子,我便不在你家做了!”杜钟一把扯掉被谢氏攥的衣服,愤怒地说。 “呵!我稀罕你啊,三条腿的蛤蟆找不到,两条腿的人多的是!”谢氏把头扭到一边。 “三婶,我家的麦子与你家的,根本不一样。”杜梅隔着不远,自然听见他们的争吵。 钟叔是个泥性子的人,都被谢氏气得放了狠话。她要为自己,为钟叔讨个清白的说法。她走到谢氏面前,摊开手,手心里是一把饱满的麦粒。 “笑话了,麦子还能有啥两样?”谢氏不屑一顾。 “你去看看你的麦子就知道了。”杜梅刚帮着翻麦秆,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谢氏真的去地上抓了一把,麦粒的个头明显没有杜梅手里的大,而且好多是瘪的。 “一亩田里,总有好有差,你田里一水的好,才是有鬼!”谢氏扔掉麦粒,拍拍手说。 “那是我们肥施得精细,后发后长的也得了劲儿。”为了施肥,杜梅还大病一场,现在想来,也是值得的,田里给了她最好的回报。 “人误田一时,田误人一年。你连这个理都不懂!”杜世城从三金家出来,挨家看看麦子,乡人们和往年差不多。大金家的不错,他家劳力多,也不奇怪,杜梅家的却是意料之外的好。 “爹,这里面明显有古怪!”谢氏不服气。 “你且看着,杜钟碾我五亩田的。”杜世城看了看麦穗,在心里估摸出个大概。今年他病的时日多,田里水虽不缺,肥却是少了。 一个多时辰后,杜世城五亩田的麦粒,也干干净净地躺在地上了。 杜世城虔诚地捧起一把,放在眼前端详。果然如他所料,他的瘪粒比谢氏的少,颗粒却没有杜梅的大。 “我就说嘛,这里面有鬼,难不成连爹种的也不如她了?”谢氏看看新碾下的,确实比她的好了不少,但她还是不服气地搓火。 “我老了,自是不如她的。”杜世城将一粒麦子搓搓,放在嘴里嚼着。 谢氏听了公爹的话,一下子傻了眼,平时那个面子大过天的犟老头儿去哪儿了? “你那麦子差的,我偷都懒得偷!”二愣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嬉笑着对谢氏说。 “你这不要脸的王八蛋。”气恼的谢氏捡起地上一个土疙瘩朝二愣子扔去。 “你要脸,脸皮比城墙还厚,自己种的不好,还想赖旁人。”二愣 子灵巧地一扭身躲过了。 夜色如约而至,杜梅家的麦子也晾了个半干,四姐妹将每一粒都仔细地装在口袋里。这些不仅是她们往后半年的口粮,也是鸭子的保命粮。 杜家锁赶着牛车路过,分两趟将她家的麦子送到家里。这一天的晚饭吃的迟,全家却是满心欢喜。 杜钟按班如规,将麦子送到仓里,杜世城还是老规矩,留他们父子在家里吃饭。魏氏烧了几个菜,杜钟犟不过,陪着杜世城喝了几杯酒。 杜世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杜钟闷声听着,并不答言。不想这位老人后来竟然哭了,不知是醉了,还是伤心。 这天夜里,伴着轰隆隆的雷声,下了场酣畅淋漓的雨,这雨一连下了三天。 地里的粮食颗粒归仓,鸭子的吃食也不用操心。杜梅一家难得一起窝在家中。 许氏忙着绣屏风,杜樱和杜桃在绣丝帕,她们的绣工虽不及杜梅,却是同龄人中比较出色的了。 杜桂在灶间不知道捣鼓什么,杜松正睡在床上,两只手玩火狸,一会儿揪耳朵,一会儿拽鼻子,把布偶里的稻壳摩擦得沙沙响,自个玩得开心,咯咯地笑。 杜梅把这几日的事理了理。过了忙季,汤和卤豆卷还要继续卖,布偶也要提前做好准备。她找来纸笔,想要先画下花样来。 一会儿工夫,杜梅便画出了好几张。她想起叶丹说,每样只做一两个,心中不免有点失望。 “姐,外面下那么大雨,你做点吃的呗。”正在杜梅神思不属的时候,杜桂凑上来说。 “你这个馋猫,想吃啥呀?”杜梅丢开纸笔,笑着问。 “姐做啥都好吃。”杜桂抱着她撒娇,杜樱和杜桃掩嘴笑。 杜梅抬头看见新收的一篮老蚕豆挂在钩子上,想起梦里说的做法,心中一动,便想试试。 杜梅在锅里放上小半锅水,加入生姜、八角、桂皮、香叶、茴香、盐等家里常备的香料佐料,待水似开未开时,将蚕豆投进去,大火烧开,小火焖干。 半个时辰后,锅里已经干得没有一滴水了。杜桂一直守着灶膛,闻着越来越浓的香味,她实在忍不住,揭锅拿了一颗。 干蚕豆经水煮后,已经膨~大到了新鲜蚕豆一般大小,又因为是小火炕的,表皮有点皱,表面还结了一层盐霜。 她一边用嘴吹,一边在两只手上倒腾,等微微凉了点,便放在嘴里吃了一口。 表皮有韧性,咸津津的,蚕豆肉却绵软,甜蜜蜜的,两种味道融合在嘴里,回味无穷。 “姐,你做的这叫什么呀?太好吃了。”杜桂在灶间大叫。 “你除了柴禾棒子吃不动外,还有哪样不好吃?”杜樱打趣她。 “真的嘛,你们还不来吃,我一个人都能吃一碗。”杜桂说话间已经将蚕豆盛了一碗,端到屋里。 每人拈了颗尝尝,果然是没吃过的味道,连许氏都赞许了几句。杜梅吃了几颗,除了不如梦里那般干燥外,形色味已有七八成像了。 “姐,你给豆起个名字吧。”杜樱一脸期待地说。2k网 第100章 雨天的新得 “我吃着一股茴香味,不如就叫茴香豆?”杜梅望望妹妹们。 “茴香…豆,好像个女孩子的名字,我喜欢。”杜桂笑嘻嘻地说。 “姐,你以后在镇上有了摊子,把茴香豆也带去卖吧。蚕豆娇气,梅雨天会生蛀虫。”杜桃望着那一篮子豆。 “好,等过些日子,摊子腾出来,我带点去卖,这就是个零嘴儿,不定卖得出去。”杜梅依旧低头画花样。 “卖不掉也不要紧,我把它们统统吃掉!”杜桂到了长个的时候,吃啥都没个饱。 “姐,你看小松,手劲真大,把火狸揉成什么样了?”杜樱揉揉眼睛,倚在床边逗杜松。 杜梅抬头,就见杜松,将火狸的那张笑脸搓扁捏圆地玩。他只是无意的举动,可在杜梅眼里却看到了另一番情形。电光火石间,打开另一扇迤逦的窗。 杜梅手下的笔快速勾勒,画出火狸不同的脸,笑的,美的,萌的,乖巧的,调皮的,贪吃的。六副一气呵成。 “娘,杜樱你们快来看!”杜梅稍稍平稳了下激动地砰砰跳的心。 “哇!这么神奇!”三个小的围过来,无不发出惊喜的叫声。 “这要一排摆着,那得多招人喜欢啊。”杜樱笑道。 “像走马灯一样嗳。”杜桂总是玩得和别人不一样。 她将六张纸叠在一起握在手里,快速地一张张放开,同一个火狸不同的表情交替出现。 “就你花头点子多,也不知道像谁?”许氏嗔笑道。 “像大姐!”杜桂回身一指。 “哈哈哈。”一屋子娘几个笑得前仰后合。 被这笑声感染,连屋外下的缠绵的雨也来凑热闹,飞扑到檐下。 烧晚饭的时候,锅里的蚕豆已经完全冷了,表皮也硬了几分,杜梅又尝了一颗,韧而不坚,甜而不腻。这回,可真正是梦里的样子了。 下雨给了杜梅很多时间,她将纸上的六个火狸,活灵活现地绣在布上,只等到镇上卖汤菜时,带给叶丹看看,问问他的想法。 她是闲不住的人,除了绣活,她还琢磨吃食,加上杜桂填不饱的肚子,她已经在家里试做了几样,那个臭豆腐,她一直想要试试。 经过制作豆腐果和茴香豆的成功,杜梅已经对梦里说的做法,深信不疑了。 梦里说,臭豆腐是经过腌苋菜梗的卤水泡,才有的臭味。刚好家里现有一坛卤水,杜梅便将炸豆腐果的豆腐改刀切成小块,浸在坛中。 第四日,雨过天晴,太阳明晃晃照着,半天工夫,原本泥泞的路上已经半干了。 杜梅扛着锹,到鱼嘴口看看,果然,这么一场大雨,早把河滩上清洗得干干净净,水位也涨到了原来的位置。只是因为水流太急,各条支流都汇集在这里,水还是浑浊的。 “娘,过几日,鱼嘴口就可以放鸭了。”杜梅一回家便高兴地说。 “嗳,这老天总是待人不薄。”许氏感恩地念了声阿弥托佛。 “田里太烂了,下不了脚,钟叔大概要过几日才犁田插秧,我们下午把鸭放到麦田里啄啄掉下来的麦粒。”杜梅转头说。 “也好,旁人也是去捡麦穗喂鸡鸭,我们就直接放鸭吧。”许氏点点头说。 吃了早午饭,杜梅姐妹便将鸭子赶了出来。她怕这些鸭子关久了,忘记了规矩,所以四姐妹一起出门。 这些天,鸭子得了稻谷,身上长了些肉,羽毛都蓬松丰满起来。大白依然打头,有它跟着杜樱,鸭群一点都不乱,杜梅倒是过于谨慎了。 一百多只鸭散在田里,宛如黑底布上绣着一朵朵花。这些“花”一头扎在麦田里,再小的麦粒也被那小扁铲子嘴啄了个干净,田里的蚂蚱蚯蚓更是鸭子的美味。 旁人家都是全家出动,挎着小篮子,一垄垄弯腰捡拾麦穗。为了不浪费一点点粮食,每个人都累得腰酸背痛,而那些一颗颗散落的,实在是捡不起来,也只好作罢。 她们见杜梅家直接赶鸭子下田,即新奇又嫉妒。但他们很快就偃旗息鼓了,依旧老老实实低头捡麦穗。河滩上放鸭,他们学过杜梅,结果却是惨败告终,他们不想试了。 傍晚,夕阳余晖下,每个鸭子的嗉子都撑得胀鼓鼓的,摇摇摆摆地回家了。谢氏从旁路过,侧脸看着。心中暗想,这鸭子为什么一点损失都没有? 次日,三个小的接着放鸭,杜梅依旧到镇上去卖汤和菜。这次她做的不多,一来看看摊子有没有着落,二来,她还要去给叶丹看火狸六小只。 水果摊前挂着水果半价的牌子,店主大概还有些水果没有卖完,杜梅便还在老头旁边支开了担子。 “梅子姐,你终于来了。”这几日杜梅没来,可把叶青馋坏了,他一边大口吃着,一边不满地嘟囔。 “家里收麦子嘛,过些日子还要插秧,也来不了。”杜梅一边照顾生意,一边对他说。 “啊,又要不来!”叶青一脸幽怨表情。 “给,补偿你的。”杜梅将一包茴香豆递给叶青,在她心里,叶青如她妹妹们一般。 “哇,好香!”茴香豆是用干荷叶包的,叶青迫不及待地放一颗在嘴里嚼。 “你哥在铺子里吗?”杜梅问了句正事。 “在,他前几日督办落梅轩去了,昨儿刚回来。”叶青牙口好,三下两下,就把一包茴香豆吃了一半。 “落梅轩?江陵城的铺子?”杜梅偏头问。 “嗯,我哥看得可紧了,特别上心,也许要不了夏天,就要开业了。”叶青边嚼边说话,一口的香气。 “你那豆哪儿买的?”旁边一个年轻男人刚坐下,忍不住问。 “我姐给的。”叶青抬手一指。 “您要一包?”杜梅笑盈盈地问。 这小子就是个话唠,一直说个不停,他在这吃豆,倒替杜梅招揽了顾客。 “嗳,我看他吃得香,要一包尝尝,多少钱?”那个年轻人有点不好意思。 “自家收的豆,三文一包。”杜梅从小柜子里把剩下的九包都拿了出来。 “我也来一包。”一个常来买卤豆卷的大婶递过了三文钱。 没想到,这茴香豆,还很吃香,居然一下就卖完了。汤和菜也卖得快,镇上人也知道现在乡下是忙季,见杜梅难得来,都买的比平时多。 “走,给你看件好东西。”杜梅收拾了摊子,交代了老头几句。拿上个小包袱,叫上叶青走去云裳绣庄。 叶丹正在内室头疼,大案上摊着好几张宣纸,写着不同风格的梅字,这都是王爷的墨宝。 本是叶丹去燕王府求店招,没想到,王爷挥毫泼墨,一气写了这许多张,张张都是精品,这可叫他如何取舍? “梅子,快来,快来。”叶丹见门口闪过一道倩影,欣喜地站起来招呼。 “叶掌柜,你这是做什么?”杜梅见了一案的纸,有点惊讶地说。 “梅子,你来选选看,哪个更好。”叶丹本是做字画生意的,他都选不出来,倒问起杜梅来了。 “我觉得……都很好看啊。”杜梅看看了,这么多相同的字,她都要犯三个小的的认字通病,认不出梅字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叶丹拍了下脑袋。 “我看吧,这个字端庄大气,雍容华贵,用在什么大摆件上,肯定合适。”杜梅指了指眼前的一张隶书。 “这张呢,飘逸潇洒,笔走龙蛇,遇上清绝孤傲的,定是绝配。”杜梅左手拈起一张草书。 “至于这张嘛,圆头圆脑,拙朴天然,最适合木雕了。”杜梅右手又捡起张篆书。 杜梅完全是个外行,她说的,不过是这些字给她的直观感受,与叶丹用行家的眼光评判,全然不在一个水平上。 “一语点醒梦中人!梅子,你可真是落梅轩的贵人呢。”叶丹激动地拍了下巴掌。 “我哪里懂什么,不过信口胡诌。”杜梅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听你的没错,就要这张隶书了。”叶丹宝贝似的拿起那张字。 “这字能送我一张吗?”杜梅看着这些字,莫名想起楚霖。 她家里没有笔墨,楚霖教她们认字,都是用炭在泥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笔笔钢筋铁骨,入土三分。她没见过他写过其他字体,想来,若他写,定不输于此。 “行,就把这张送你吧。”叶丹将隶书递给杜梅,他反正要去求一个完整的匾额,还得请王爷亲写的。 “真的?”杜梅大喜过望,小心接过,折了四折,仔细地收入口袋。 “咦,这里面是什么?”杜梅给了叶丹太多惊喜,他都不敢妄自猜测了。 “对了,我是为这个来的。”杜梅解开包袱,露出了六小只。 “我不是让你只做一两个嘛?”叶丹一看露出的六个红脑袋,便有点急了。 “你仔细看看。”杜梅不恼,将六只一溜摆着。 “我的天那!梅子,这……这……”叶丹看的眼睛都离不开了。 叶青更是直接上手,挨个抓在手里细细比较。 “笑、美、痴、乖、皮、贪,这是一套呢。”叶丹一一说了表情特点。 “为什么没有哭、恼、丑?”叶青瞪着眼睛问。 “谁愿意花钱买不开心呢。”杜梅笑道。 “嗯嗯嗯。”叶青点头如捣蒜。 “这么说,你也认可这样的了?”杜梅看着他喜形于色。2k网 第101章 交粮 “你这奇思妙想的点子和惟妙惟肖的绣工,我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叶丹赞许地笑道。 “真有这般好?”杜梅柳眉杏眼微弯。 “那是当然,梅子,你知道吗?你将来必有大作为!”叶丹一脸热切地盯着布偶。 “我可没想那么远呢。”杜梅咯咯地笑,声音悦耳得如同银铃一般。 “梅子姐,你最棒了!”叶青这家伙最是嘴甜。 “那这么说定了,我回去了。”杜梅起身收拾包裹。 “你不把这留下?”叶丹有点急了。 “我回去再绣得精致些。”杜梅莞尔。 “这已经很好了。”叶青也舍不得。 “你不是说要世间独一份嘛,我再想想,定不让人仿了去。”杜梅心里有一个想法呼之欲出。 回到杜家沟,杜梅正吃午饭,就听族长绕着村子敲锣吆喝:“明天县衙来收粮了,各家各户准备好!” 大顺朝的赋税分夏粮和秋粮。夏天收麦子,秋天收稻子。赋税按田亩收,一亩田征五斗粮。粮食也分等级,等级越低,收的数量越多。 比如杜梅家五亩田,虽只种三亩麦子,那也是要按五亩交的。 若是遇到年成不好的时候,比如旱灾,涝灾,像杜家沟这种自然条件好的产粮大区,朝廷还得多摊派些杂税,收了粮食用到其他地方赈灾。 另外每年还有三十天的徭役,可以是家里的男丁去服,也可以折粮食或钱财抵役,一年徭役要一石稻谷或一吊钱。 还有就是兵役,现在是太平年月,也是可以用粮食或钱财抵的。兵役一个成年男子一辈子要服两年,不然就得出十石稻谷或十吊钱。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三房杜三金是个秀才,杜家没分家的时候,是可以免全家徭役和杂税的。现在,只能他一家独享这份优待了。 商贾的赋税又是另一种了,按摊子收赋税,基本是乡下种田人的五倍之多,而且都是要银钱交割。 明天要交粮,杜梅自然就不能去卖汤了。麦子晾在院子了,经过一天的曝晒,已经完全干了,杜梅拈了颗放在嘴里,上下牙一咬,便断成两半。 次日一早,清河县令沈章华便到了族长杜怀炳家里。按理,收粮这种事并不需要一个县老爷亲自过问。但这是今年第一次收麦,他这县老爷自然是要到现场坐镇看看的,也好切实地了解下今年麦子的大体收成。 杜怀炳陪着沈章华坐在堂屋里,他家院里挤满了人,挑担子来的,推小车来的,担子或小车歪歪斜斜排着队。 男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唠嗑,女人们则东家西家的串,把各家的麦子看了个遍,在心里掂量自家的粮食在村里能不能排上号。 杜梅家里并没有大斗,她估摸着搬出五袋,不放心,又回身多拿了一袋。 县丞看人来得差不多了,故意咳了一声,翻开一本大的花名册。那上面,各家人口田亩都登记在册,平日里,若是遇到添丁老人的,兄弟分家的,买卖田地等事情,都由族长或里正报到县衙,及时修改账册。 县丞从杜怀炳报起,他家的麦子成色属于中上,不加不减,按五斗算。县丞唱票,旁边韩六带着两个衙役用大斗量出麦子,还不忘用手按按实。 今年年景不错,连二愣子家都评了个中,可把他美飞了,到处与人吹嘘,自己如何如何辛苦。 “可不是嘛,等收稻子时,可别再剪稻穗了!”有嘴快的妇人揶揄他。 “你这人可真无趣,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二愣子有点恼地转身钻进人窝子里去了。 “这麦子太差了,下等,六斗一亩。”县丞前面见得好的多了,陡然一见成色不好的,心里便不高兴。 “我这麦子哪里差了!凭什么要六斗?”谢氏不高兴地嚷嚷。 “我收到现在,就你家最差,还有脸说!”县丞鄙夷地看了谢氏一眼。 “我这麦子是不出面粉还是不出糠?”谢氏不依不饶。 “你这麦子大概只出糠麸不出面哦。”后面排队的人起哄。 “去你们的,难道我下半年挨饿吃糠吗?”谢氏回身怼人,却是找不到说那句话的人了。 “快点,快点,后面人还等着呢!”县丞一脸不耐烦地催促。 谢氏极其不情愿地交了三十六斗。她不服气,索性不回家了,站在县丞旁盯着看他评级。 很快就轮到杜梅了,已经站了一早上的县丞明显累了,他随意地抓起一把麦子看了看,暗淡的眼睛里突然迸发出了异样的神采。 他丢下花名册,小跑到堂屋去,杜怀炳正陪着沈章华喝茶,说接下来的农事。 “老爷,你看,这些年都没收到过这么好的麦子了!”县丞激动地眼睛都模糊了。 “哦,这是谁家的?”沈章华老练地将麦粒一嗑两半。果然,这麦子颗粒饱满、色泽金黄、适度干燥、成熟适中,这些都是极好的。 “就是上次那个在这里告状的女娃娃。”县丞笑道。 “哦?”沈章华抬脚往外走,县丞和杜怀炳不敢怠慢,赶忙跟上。 杜梅正站在院里,她对自己的麦子有信心,就是不明白县丞干嘛这么激动。她在阳光里晒了半天了,额头上全是汗。杜梅的皮肤白皙,像她的母亲,夏天晒不黑,只会越晒越粉。 这个时候,看在沈章华眼里的杜梅,就是个粉嫩瘦高的女孩子,一双眼睛澄净如海,他的心不免漏跳一拍。他眯了眯眼,许是外面的阳光太烈了。 “这都是你家收的?”沈章华定了下神问。 “嗯。”杜梅心中腹诽,还县老爷呢,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你家里还有多少?”沈章华自知刚才说的是句废话,忙收敛心性,郑重其事地问道。 “我不卖的。”杜梅连忙拒绝。她家里鸭食还紧张着呢,哪有闲粮卖? 平定内乱后的大顺朝,经过十多年休养生息,好不容易有了太平日子过。为了防止遇到灾年,物价飞涨,民不聊生的困境。朝廷明文规定,各州府县衙要在丰年籴入粮食囤积着,到了荒年再粜出,用以平抑市场粮价。 所谓饥寒起盗心,若人人有饭 吃,百姓便不会为了活路,流离失所,引起社会动荡。 瞧今日情形,想来是个丰年无疑了,沈章华本打算趁势收购一些,没想到,杜梅还没等他问,就一口回绝了。 “你先把她家的粮收了再说。”沈章华一脸尴尬,转头对县丞说。 “上等,四斗半一亩,五亩,共二十二斗半。”县丞拖长了声唱票。 “咦,你这不公平!”谢氏一听,杜梅足足比她少了一斗半一亩,她急得直嚷嚷。 “就是,怎么她就比我们少了!”旁边已经交了粮,继续围观的妇女跟着起哄。 “怎么又是你?我一年不知道经手多少粮食,眼光还能差吗?”县丞讨厌谢氏质疑他的能力。 “别家,我就不说了。我们两家原本是一家,麦种都是头年一块播的,怎么她就比我的好了!”谢氏一脸不信。 “拿她的粮来。”县丞见群情躁动,扬手朝韩六招呼。 谢氏的麦子等级差,为了不影响收粮的整体品质,只能将它们单独摆放在一处。 “瞧瞧你这颜色发白,还大部分是瘪的,明显是水少了,而颗粒还这么小,肯定是肥少了。”县丞拨弄着手心的麦粒,一脸认真地分析。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你没得给它,它哪有给你?”旁边一个老汉念叨了一句。 “她家的麦子再好,收她五斗一亩顶破天了,还能低了去?”谢氏皱眉,要知道族长杜怀炳家,也不过是不加不减而已。 “她家的麦子颗粒色泽都比你强的不是一点半点。你再看下,这麦子是刚刚好的蜡熟期,正是麦子的黄金成熟期,此时出面最多。” 说话间,县丞扔了谢氏的麦子,重新抓了两三颗杜梅的,用拇指和食指将麦粒轻轻一捻,灰尘尽去,只见他摊开的手心里,麦粒上包裹着一层蜡质,闪着圆润的光,如同珍珠一般。 “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了,我家确实比不上呢。”杜怀炳凑近看看,连连点头。 其他的人也好奇地来张望,见杜梅家的确与众不同,也就不再言语。不断有人往前涌,谢氏踉踉跄跄被挤到后面去了。 谢氏听县丞讲完,这才想起公爹在打谷场上亲口承认不如杜梅,原来那不是一句气话。这丫头不知是命好,还是撞了大运。 谢氏嚷嚷了半天,除了让乡人们更服气杜梅,自己一点好处也落下,还被县丞当着众人的面数落,她甚觉无趣,踟蹰到院门口去了。 交赋税的麦子收完了,院里还围着些人。眼见着夏天到了,总要扯些布给一家老小做夏衣薄衫。过了正月,大人小孩都没沾过荤腥,好歹割点肉改善改善伙食。 这些都要钱,有很多户人家,便开始卖麦子。可县丞只收中上的麦子,他的眼光毒得很,差一点的,都不要。 沈章华在杜怀炳处吃了午饭,看着衙役将装麦子的麻袋整齐地码在马车上。 “老爷,我们回去吧。”县丞过来请他。 “我想到杜梅家看看。”沈章华突然回身,对送他出门的杜怀炳说。2k网 第102章 县老爷造访 “那丫头犟得很!”县丞看了眼沈章华的脸色,好心劝了一句。 “她家里不过是几个女眷,五亩麦子,哪里吃的了?”沈章华疑惑地问。 “她虽交了五亩的赋税,可只种了三亩麦子。”杜怀炳凑上来说。他对杜家沟的族人田亩人口,地里种了什么庄稼,都清楚的很。 “照她那麦子收成,三亩也是绰绰有余。”沈章华皱眉。 “嗳,哪家还不养点家禽家畜啥的,光她那只大狗,恐怕比人吃的都多。”杜怀炳笑得尴尬。他有意替杜梅隐瞒,要知道小商小贩的赋税比乡人高多了。 “前头带路,我去瞧个真切。”沈章华瞥了他一眼,也不多说什么,抬脚就走。 杜怀炳无奈,只好快走两步,弓着身子,赶到前头引路。 三人走到杜家院外,正遇见谢氏挎着篮子出门洗衣服。谢氏慌忙屈膝行礼,她满心欢喜,以为族长带着县老爷到她家来呢。要知道,杜家沟多少年可就出三金这么一个秀才。 杜怀炳一脸愁容地挥了下手,沈章华略一颔首,从她身边一阵风似的走过,县丞将头扭向一旁,不搭理她。 “嗤。”谢氏眼见三人往杜梅家去了,她咧了下嘴,黑眼珠子往上翻了翻,扭腰挎篮去了河边。 杜梅交了粮就回家了。吃了饭,三个小的放鸭去了。她此时正在厨房为明天出去卖菜熬骨头汤,一阵阵浓郁的肉香四溢飘散。 “二金家的。”杜怀炳紧跑两步,上来叫门。 他伸长脖子瞅瞅院里,黑妞似乎不在家。现在黑妞因为报恩,并不会咬他,但见这么个庞然大物在身边晃荡,总是心中不安的。 “族长,您怎么来了?”许氏正在屋里绣屏风,忙丢下针线来了。 “你家麦子收成好,县老爷来看看。”杜怀炳趁沈章华不注意,朝许氏使了个眼色。 “啊?哦。”许氏上次投河还是沈章华和衙役救的,她自是认得,来不及想杜怀炳眼神的意思,忙侧身行礼。 沈章华想过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差。小院里,除了正屋是和原来的房子连着尚还能看外,其他的杂物间,小棚子都很简陋破旧,只是还算干净。 许氏将沈章华和杜怀炳以及县丞三人引进屋里,屋内一下子就显得逼仄了。家里没有茶叶,许氏便给他们倒了三杯糖水。 “你这家里烧着什么,这么香。”沈章华往灶间望了一眼。 “没什么,不过是熬没肉的骨头。”许氏有点心虚地瞟了眼杜怀炳。 “我来瞧瞧。”沈章华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起身。 “不可,不可,君子远庖厨,县老爷千金之躯,怎可到那烟熏火燎的地方去。”许氏一时情急,腾地站起来拦住。 “不过是碗骨头汤,你若是想吃,我便与你盛一碗。”杜梅听见声音,从厨房出来,倚在门框上说。 “不可,不可,县老爷怎可吃这种粗鄙的食物。”县丞连连摇手。 “梅子,既然你在家,就来和我谈谈麦子吧。”沈章华 重新坐下。 “我不是早就说过,不卖了嘛。”杜梅只觉头皮发麻,被人盯上的感觉糟透了。 “你的麦子确实好,老爷才看上的,不要不识抬举!”县丞听了她的话,摆出官腔威严地说。 “难不成,你们还想强买不成?”杜梅冷笑。 “你只消说说,为什么不能卖的缘由。”沈章华朝两人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做无谓的争执。 “我妹妹们正长身体,不能饿,而且你给的价格太低,我等过了夏天卖给粮贩子,起码还得加两成价。”杜梅不想卖粮,说的却也是行话。 “你三亩田,满打满算能收十石粮,扣掉交的两石多,也不过余七石多,再扣掉自己吃的,剩下不过五石,试问,哪个粮贩子会为五石麦子进杜家沟来?”沈章华当真掰着手指,与她细细算账。 “他不来,我自可以去,这有何难的?”杜梅不假思索地一句顶了回去。 “你……”县丞拿手指指着杜梅,为沈章华气不平。 “梅子在家吗?”院外一个妇人声音。 “在的,在的,胖婶。”杜梅撇下屋里的人,迎了出来。 胖婶手里提着个袋子:“梅子,上次借你的稻谷,现在该还了。” “胖婶,你何必这么急。”杜梅有点发愣,她并没有催啊。 “嗳,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你拿升子量量,十升只多不少!”胖婶一把将袋子塞到杜梅手里。 “等我把字据还你。”杜梅欲折身回屋去拿。 “别介了,我家里还有事,你帮我撕掉一样的,我还信不过你嘛。”胖婶一扭身,急急地走了。 杜梅掂了掂袋子,分量该是够的。 用升子量有很多量法。讲究点的人家,不管借还是还,都一定是在升子里堆出尖顶的,一般人家起码也是齐升子口,耍奸的人家量到升子口,会再扣一把下来。杜梅借出去时,都是杜家锁和杜钟堆着尖顶量的。 “梅子姐。”杜梅拎着袋子刚转身,便听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大丫,怎么了?”杜梅回过身,看见黄大丫拎着湿漉漉的衣服篮子站在外面。 黄大丫家在杜家沟算是最穷的了。二愣子家里穷,是因为他不务正业,不好好劳作,他是杜家沟人,能吵会闹,饿急了,干点小偷小摸也是常事。加之他母亲曹老太泼辣,村人避之不及,偷点菜头菜脑,也没人与她顶真,这母子二人倒也能混个肚饱。 而黄大丫父母是外地逃荒来的,头几年仗着做糖人的手艺,慢慢在杜家沟买田造屋定居下来。可天有不测风云,前年黄大丫的爹出去摆摊,不知怎的,在外面得罪了地痞流氓,被那狠人一脚踢断了腰骨。 黄大丫的娘卖田卖地,好容易留下她爹一条命,可却只能瘫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得要人伺候。而她娘因又急又怕,得了咳疾没钱治,竟落下病根,咳喘起来,头脚几乎蜷在一处,凶险时,只怕一口气上不来,就见了阎王。 父残母病,黄大丫只有姐妹两个。她今年13岁,妹妹只有5岁 家里只靠一亩薄田过活,吃饭抓药,日子过得着实艰难。 “梅子姐,我家里实在还不出你借给我们的稻谷,我能帮工还你吗?”黄大丫忸怩了半天,红着脸说。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又没催逼你。”杜梅正纳闷胖婶,这会儿又来了大丫,她心里是很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刚才在河边洗衣服,你三婶说,县老爷上你家买麦子,叫我们赶快把借你的还你。”黄大丫面黄肌瘦,小身板跟干菜似的。一双眼睛仿佛受了惊的鹌鹑,目光躲闪。 “我断没有这样讲过。你放心回去吧,稻谷不要你还了。隔天我把字据还给你。”杜梅好意安抚她。 “那怎么行?”黄大丫有点不信,更多的是惊喜。 “真的,我说的当然是真的。”杜梅将心比心,她家里苦可好歹一家子身体康健。 “那太谢谢你了,梅子姐。”黄大丫眼角泛起了湿润。 黄大丫满含感激地走了,杜梅心里冷笑,好你个谢氏,背地里使阴招。明知道她为了鸭子不会卖麦子,却让借粮人这会儿来还粮,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县老爷,她家里粮食多嘛。 杜梅转身准备回屋,却见沈章华一脸等着解释的表情立在屋檐下,杜怀炳苦着张脸站在他身后,而她娘更是不知所措望着她。 显然已是瞒不下去,杜梅索性将胖婶还的袋子放到谷仓去,沈章华和县丞跟着进来。 “我的妈呀,你哪来这么多稻谷?”县丞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堆在地上的麻袋。 “我接了镇上云裳绣庄的大活,这是订金。”杜梅平静地说。当时她接活的时候,闹得动静挺大,这事说不定也会传到清河县去。 “原来是你啊。”县丞上下打量了面前瘦高的杜梅,一脸不确信的神情。 “订金不都是付银钱的嘛,还有付稻谷的?”沈章华在一个敞开的麻袋里捏了几颗稻谷放在手心里。 “那时家里正挨饥,只想有顿饱饭吃,就跟掌柜要的稻谷。”杜梅不想对沈章华说家里养了百多只鸭子。 这人见她的麦子好,就千方百计想买,万一看见她的鸭子好也想买,那可怎么得了!何况商贾的赋税高,她现在哪能承受地起? “你这些也不全是给人吃的吧。”沈章华将手中的稻谷仔细端详过后,放回麻袋里,拍了拍手。 “可不嘛,黑妞和院里的鸡,也是要吃的。”杜梅眼睛不眨地说。 “这样吧,我用刚收购的六石麦子换你五石如何?比你过了夏天出去卖划算多了。”沈章华盯着杜梅看,仿佛要看进她的眼睛里。 说卖给粮贩子,不过是杜梅不想卖的借口。现在被逼到这份上,六石换五石,也算是不错的结果。 “梅子,县老爷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不说交粮时,给了你最高的等级,光是六石换五石,就已经加了两成了。过了夏天,还不知是怎样的行情,不如现在落袋为安。”杜怀炳怕杜梅一时转不过弯了,再顶撞了沈章华。2k网 第103章 收回的欠粮 “好吧,不过我可只要中上的,像我三婶家那种,我断然不会要的。”杜梅只得借坡下驴,语气却是不甘。 “梅子。”许氏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她只想和儿女过太平安稳的日子,不想出头树敌。 “你放心,那可是赋税,你想要,我也不敢给你!”县丞有点没好气地说。 “你快去把收购粮拉来,与她交换。”沈章华催促道。 县丞立刻应下自去。 杜怀炳陪着沈章华看了看许氏和杜梅正在绣的屏风,沈章华对墙上挂的那幅红斗篷少女多看了两眼。 乡人听说了换粮的事,甚觉稀罕,这几十年也没见过官家吃亏和百姓换粮的,遂都聚到杜梅家门口看热闹。 “嗳,你说这梅子,小小年纪也不知是咋整的,鸭子养的好,麦子也种的好。”一个妇人啧啧称赞。 “那是人一家子心善,积的福报。二金和许氏这十来年,在村里和谁吵吵过啊?就刚才黄家大丫头还为还不上粮哭呢,现在听说,杜梅直接不要她还了,瞧瞧人家这菩萨心肠。”一个年长的妇人说。 “那我也求求杜梅去。”二愣子听了半茬话,接腔说。 “瞧你那点出息,你好意思跟黄家比穷?”一个妇人嗤笑道。 “你管我!”二愣子扭身走了。 院里,衙役们又忙乱了一回,终于把杜梅家五石麦子搬上了马车。 “得得得。”马蹄声渐远。 忙糟糟的一天结束了,雾霭中,杜家沟炊烟四起,家家飘出新麦的香味。面条、面片、馒头,讲究的,还有韭菜馅的饺子,豇豆馅的包子。没粮的急着填饱被勒紧了几个月的肚子,有余粮的也尝尝地里新收的老天馈赠。 当初借杜梅家稻谷的人家陆陆续续开始还粮。有能力还的,不过是分量上多寡,毕竟在一个村里住着,也不好太不顾脸面,所以杜梅并不担心还回来的麦子少很多。 而那些还不上粮的,还的东西就千奇百怪了。黄大丫说帮工还,算是最靠谱一种。而有的人把春粮推到了秋粮上,要知道现在田里秧苗还没插呢,还秋粮那就是个没边的事儿。 还有的还些瘪豆子陈芝麻,最离奇的是张婶,居然把多育的50株棉花苗当粮食还。杜梅本心里也没打算为难这些日子不好过的乡邻,只要拿点东西来,无论贵贱,她都把字据还给人家了。 如此这般,这日一早,杜梅手中的字据越来越少,小院里却成了杂货铺。瘪豆子陈芝麻倒还好些,反正家里鸭子也要喂的。只这些鲜活的棉花苗、各种豆苗菜秧不抓紧时间种到地里,可就都焉巴了。她看着这些,无奈地皱眉。 二愣子早就来了,他别在墙角,等那些个喜滋滋的妇人,如愿拿着字据走了,才敢偷摸进来。 “嘿嘿,梅子。”二愣子一脸谄媚的笑。 “你也是来还粮的?”杜梅见他两手空空,故意嗤他。 “是是是,我这不看…大嫂大婶们…都来还…,我也来…”二愣子面上挂不住,把一句话说的磕磕碰碰。 “你拿啥还?”杜梅柳眉立起。 “不,不是,咱们好歹沾亲带故,一笔写不出两个杜字,你能免了黄大丫的,也免了我的呗。”二愣子搓搓手,着脸说。 “呸,你好意思跟她比!她家里多难,你眼瞎,看不见啊。”杜梅气得只差把唾沫吐到二愣子的脸上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我也不好过嘛。”二愣子被杜梅一骂,声音低了下去,坑着头搓衣角,那衣服补丁摞补丁,都看不出原来的花色了。 “还不是你懒作的!”杜梅恨声道。 “反正我没的还,这季麦子能不能吃到收稻谷,还不知道呢。”二愣子的鞋子破了洞,大拇哥直往外钻,他使劲缩着脚趾,免得把洞撑得更大。 “罢了,你就跟黄大丫一样吧。”杜梅看他一副怂样,又好笑有好气。 “真的啊,真不要我的麦子啦。啊呀,梅子,你的心肠比菩萨还好呢。”二愣子满脸喜色,只差一蹦三尺高了。 “麦子我可以不要你还,但黄大丫承诺帮工还粮,你也帮工还吧。”杜梅挑眉狡黠地说。 “啊,我怎么听说……听说……”二愣子眼里刚迸发的光彩彷如二踢脚,亮了两下,就没了。 “你听说啥了?”杜梅明知故问。 “那你叫我做啥?我可说好了,我这腿不行,被你家黑妞咬的,一下水就疼。”二愣子装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 “放心,你想插秧,我也不让,瞧你家往年的秧,插的那叫一个稀。”杜梅的不屑却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要不我给你放鸭子吧?”二愣子早就垂涎杜梅家的鸭子了,虽说鸭肉不好吃,好歹也是肉啊。 “歪主意就不要想了,你只需做两件事。一是将这些棉花苗种到鱼嘴口的田里去,钟叔已经平整好了。二呢,就是把这些豆苗菜秧种到菜地里。”杜梅伸出两个指头,指了指地上秧苗说。 “嘶。这……”二愣子吸了口气,他那脑袋瓜子哪里能玩过杜梅。 “你要是嫌苦嫌累,那还是还麦子吧。以后不要说,我没给过你机会!”杜梅摆出一副你不想干,自有大把的人抢着干的架势。 “我干,我干还不行嘛,姑奶奶!”二愣子终于知道,他想和杜梅斗,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这些都是还我的债,若是少了一棵,你的麦子都不能免!”杜梅把二愣子最后的心思也掐灭了。 “晓得啦。”二愣子苦着脸,极不情愿的把秧苗归拢到篮子里。 “我这一棵棵都是点了数的,隔三天,我去数,活的才算。”杜梅对着二愣子的背影说。见他急急地走了,不敢回头顶嘴,杜梅掩嘴扑哧笑了起来。 “梅子,你这样作弄他,他会不会报复啊。”许氏有点担心地说。 “他敢!黑妞早就吓怕他了。”杜梅一脸自信。 “嗳,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许氏虽恨曹老太搬弄是非,但倘若真叫她反手一棍子将人打死,她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的。 “咱晚上多做点菜吧,给 他一点带家去吃,吃馋了嘴,以后怕是要见天的来帮工!”杜梅自是知道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道理。 再说,人家既然来帮工,没有不供饭的道理,她家里情形特殊,不便留客,只能给他们带走。虽然她心里极不待见曹老太,也是无法。 果然不出杜梅所料,这二愣子被一碗菜馋的,天天跑来伺候田地里那点秧苗,居然还真的每棵都活了。 那一亩田里种50棵棉花,只种了三分地。这块田离鸭棚近,夏天鸭粪可以直接上到棉花上。家里的棉絮还是爹娘结婚时的,又黄又旧,板结了。杜梅想着把棉花种好,到了冬天弹几床新被子,再把妹妹们的棉衣重新絮了,一家子能暖暖和和地过冬。 杜梅将剩下的七分地都种了大豆。她每日汤里都要用二斤多豆芽,一斤黄豆发四斤豆芽。满打满算顶好的收成,也将将才够她一年用。 杜梅家的菜地与方氏家的紧挨着,地里原有两畦韭菜。方氏感念许氏在绣活上对她多有帮衬,知她头一年分家单过,定没有种子,遂在育苗时,多丢几粒。待出了苗,捡健壮的,顺手帮忙栽上。 这时节正是嫩黄瓜带刺顶花,四季豆花开正盛,空心菜努力拔节的时候,谁见了,都心动不已。乡邻给的秧苗刚好可以接着二茬,进了夏天也不怕脱菜了。 杜梅将旱地里安排妥了,与此同时,杜钟把杜世城的五亩的秧插好了,也把杜梅家的四亩田犁松平整了,灌了一夜水,就准备插秧了。 杜钟自上次和谢氏在打谷场上了吵了一架后,不顾三金再三挽留,结了工钱,说什么也不干了。 可这谢氏确实厉害,隔了一两日,不知在哪里,找来了个年轻壮实的汉子,看着不过二十来岁,居然住到她家里,做起了长工。 这日天刚蒙蒙亮,杜梅姐妹起早拔稻秧,四人一溜排排坐,左手拔,右手拢,待抓不下了,顺手用根稻草从中间一绕一塞,还不忘在水里濯濯根,最后扔到筐里。 太阳挂了上来,还没到辰时五刻,就已经热气腾腾。杜梅姐妹看着稻秧差不多够今天用的了,起身准备挑到大田里去。却不料此时,谢氏带着她的长工来了。 “就是这块秧,你尽管拔。”谢氏顺手一指。 “嗳。”那长工也不多话,脱了鞋,便下来了。 “这里面还有我家的呢。”杜梅见那男人手大手快,拔秧苗跟薅草似的,一行行秧苗被飞快地捆扎在一起。扔成一堆,污水溅得到处都是。 “呵,这点秧还不够我一家用的呢。”谢氏在交粮过程中,发现自己若再对田里的粮食不管不顾,恐怕日后就要挨饥了。所以她现在对插秧十分上心。 “这秧苗日后还要分枝的,种多了没用。”杜梅打懂事起,就没见过谢氏做过农活,不禁好意提醒她。 “你就不要花言巧语蒙骗我了,马荣自是比你懂!”谢氏抱着胳膊冷笑。 杜梅见说不通,也不能眼见着马荣把秧苗都拔走,便返回去秧田里去抢拔,三个小的见了,也跟着下来了。2k网 第104章 争秧苗 马荣是个男人,手大胳膊长,偏又天生异禀,竟然能左右开工,左右手同时动作,将秧苗从两端拔起,至中间时刚好捆成一扎。 “哼,看你们怎么抢得过我!”谢氏两手抱臂,斜着眼睛看。 杜梅姐妹已经拔了一早上,脚下泡着水,头上被太阳晒,杜桃和杜桂渐渐有点体力不支。 “我来帮你们!”一个怯怯的,却是鼓足勇气的声音。 “你?”杜梅抬头见田埂上来的黄大丫,有点意外。 “,有你啥事,边上玩去!”谢氏叉着腰,将黄大丫堵在狭窄的田埂上。 “我是来帮工的,我欠她家粮呢。”黄大丫左右躲闪,企图躲开谢氏。无奈谢氏张着双臂,就是不给她过。 “快点滚,不然,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谢氏对黄大丫没有好脸色。 她这会儿眼见着就要扳回一局,灭灭杜梅的气焰,可不能被这丫头搅合了。 “三婶,你怎么能这么霸道无理!”杜梅扔下秧苗,想上前理论。 “走开,走开,我是来挑秧的。”二愣子赤着脚,裤脚挽的一高一低,扁担上挑着两个空筐,摇摇晃晃地来了。 黄大丫侧身让到一旁,谢氏却是叉着腰立在田埂上,分毫不让。 “快让让,我这筐子刚挑的鸭粪,那叫一个臭啊,碰脏了衣服,可别赖我啊!”二愣子故意将两个筐子一前一后地荡起来。 谢氏自上次在河滩上跌倒,不仅见了鸭粪恶心,就连听到这两个字,都喉咙管难受。听了二愣子的话,她只得厌恶地掩鼻偏开了身子。 二愣子是个促狭鬼,田埂一溜溜宽,两个人正常错身还是足够的。可二愣子偏偏故意摇摆两个筐,谢氏一让再让,她光顾着身上的衣服不被蹭脏,却没料到脚下一滑,整个人一个后仰,直往秧田的泥水里跌去。 马荣毕竟年轻,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谢氏,可也是因为太年轻,他救人心切,那手搭错了地方,谢氏的前胸明晃晃地出现了两只泥手。 “嘘嘘……”二愣子吹了声口哨,一脸的暧昧轻佻。 马荣闻声反应过来,自己的手正按在东家女主人的胸上。他害臊地一撒手,结果,谢氏本以为躲过一劫,还没待站稳,却突然失去支撑,屁股朝后直接墩在泥水里,溅起一大片泥浆。 马荣正站在她身侧,泥浆悉数扑在他身上,连头发鼻眼也无一幸免。杜梅姐妹早在谢氏栽下来时,一溜烟地跑到田埂上去了,躲过了泥点雨。 “快拉我一把呀!”泥浆黏~腻,谢氏越挣扎越起不来。情急之下,她也顾不上男女有别,授受不亲,朝马荣伸出了手。 “嗳。”马荣一只手来拉谢氏,另一只手擦了把脸,结果不但没擦干净,反而把脸抹花了。 “你这王八羔子,存心作弄老娘!…啊…呸呸……”谢氏对着二愣子破口大骂,头发上的泥水却顺着脸流进了翕动的嘴里。 “哈哈,我得告诉三金叔去,你和你家长工在秧田里洗鸳鸯浴!”二愣子嬉笑。他的嘴上哪能讲出什么好话来。 黄大丫朝杜梅姐妹 走去,与她们站在一处,看着两个泥人,捂嘴直乐。 “你这挨千刀的,老天爷咋不劈了你呢。”谢氏气得七窍生烟,弯腰想在秧田里抠泥巴砸二愣子。 “噗呲。”谢氏的襦裙被泥浆糊住了,她平时爱俏,腰身收的紧,适才她猛地一弯腰,生生将裙子崩裂了! “啊!”谢氏今天本是抱着欺负杜梅的心思来的,没想到,自己跌的像个泥猴儿不说,还崩坏了裙子,这还让她怎么见人! “哈哈哈。”田埂上的人,全都憋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来了。二愣子更是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给你!”马荣倒是个忠心护主的人,立时脱下了自己身上仅有的小褂,递给谢氏。 谢氏此时方寸大乱,一个妇人蓬头垢面也就算了,还衣衫破损,这在杜家沟曹老太一流嘴里,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子。 她顾不上和二愣子吵架,将小褂围在腰上,反正都是泥浆,也分辨不出啥是啥来。谢氏慌得连秧苗也不要了,只管埋头走出田埂,马荣紧紧跟在她身后。 “你走到前头去。”走上村里的大路,谢氏突然驻足说。 她想到自己裙裾后面门户大开,虽围着小褂,却不知能挡住多少,若是让这男人看见一星半点的,算是怎么回事! “哦?啊!”马荣正埋头走,没想到前面的谢氏忽然止步,他一时来不及停下,一头撞在她身上。她身上的挺翘正弹在他结实的小腹上,带给他一阵颤栗的异样酥麻。 光着上身的马荣快走两步,越过谢氏,走到头里去了。他的脸一点点烧起来,幸亏脸上都是泥污,看得并不真切。 谢氏跟在马荣身后,宛如过街老鼠,生怕被人看见,幸好这会儿杜家沟人都在田里忙着,没人看见他俩的狼狈。 现在已是春末夏初,杜杰私塾里放了忙假,跟着三金到废稿家里温书,杜杏一早去镇上卖绣品了。谢氏进屋洗澡,马荣以为家里没人,便在院里井旁汲水,直接冲洗。 他哪里知道,一扇窗户后面,一个女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裸露的肌肤看。杜杏早上确实打算去镇上,没想到,还没走出二里地,就觉肚疼腰酸,依她的经验,这是月事要来了。她忙折回家中躺着,可腹中一阵阵绞痛,令她辗转反侧,不得安宁。 马荣面上生得普通,因他做惯了农活,有着一身小麦色肌肤,全身肌肉发达凸起,宽肩窄腰。此时他除了腰间一块布外,几近**。他仰头将一桶井水哗啦一声从头浇到脚,阳光照在他身上,水珠反射出奇异的七彩光芒。 杜杏见此情形,心中怦然。倏然小腹一松,绞痛随着热流涌出,竟然消失无踪。 谢氏洗了澡出来,就见井旁一片水渍,一件男人裤子湿漉漉地挂在晾衣绳上随风飘荡,这显然是马荣的。 “马荣,马荣?”谢氏在下房门口试探着叫了几声。没人答应,显然是独自下田去了。 谢氏顾不上洗脏衣服,忙开火准备做午饭。她做饭时,有点心神不宁。眼前浮现的全是马荣精壮的身子,接住她时大掌的力量,以及脱下衣服为她遮羞的豪爽。 “娘!你把豇豆切这么细,我们怎么吃啊!”谢氏正在遐想,冷不丁被杜杏一吼,差点切到手。 “死丫头,你想吓死我啊。我让你在家做饭,你偏要去卖绣品,卖的钱呢?”谢氏向杜杏摊开手掌。 “你就知道钱钱钱,都掉钱眼里了。我没去,肚子疼,半道回来了。”杜杏掐了半截黄瓜在嘴里嚼着。 “你在家,我咋没见你?”谢氏心里一紧,自己和马荣一身泥回来,不要弄出误会麻烦来才好。 “我疼的厉害,睡了一觉。”杜杏害怕别人知道她偷看马荣,就顺口扯了个慌。 “哦,这会儿还疼不?你哥屋里有点红糖,你自个去泡一碗。”谢氏心里松了口气,关心起女儿来。 “不疼了,红糖还是留给你宝贝儿子喝吧。”杜杏一听这话,如同炸了毛的猫。 “你这死丫头,样样都和你哥争,啥好东西都紧你,你将来给我养老送终啊!”谢氏继续切菜,埋怨道。 “那好,以后,你自和他过,莫来烦我!”杜杏扭头走了。 “嗳,你好歹也来帮我烧个灶膛啊,真是越大越没规矩。”谢氏看着杜杏的后背叫道。 田里谢氏和马荣走了,黄大丫执意要帮工还粮,杜梅拗不过,知她家的一亩薄田已经种上,遂答应她留下做活。 黄大丫也是少小当家,做起活来有板有眼。有她帮衬,杜梅姐妹也轻松些,杜梅不想和谢氏拉扯个没完没了,索性今天把四亩秧苗都拔好了。 大田里,杜钟和杜树把边边角角又整了一遍,务必让田里差不多高低,这样灌水的时候,才不会造成有的秧苗喝不到水,有的地方水又太多了。 杜梅见杜桂软塌塌的不精神,怕是起早没睡足,累着了。她便让杜桃带杜桂回去,顺便回家帮忙烧饭,再送到田里来。 家里许氏并不知道田里的事,只以为是杜梅姐妹和杜钟父子,到时送的饭少了,难免尴尬。 “二愣子,你不是说,你腿疼,不能下田嘛。”杜梅看着在田里抛秧把子的二愣子说。 “人黄大丫还知道知恩图报,我二愣子还不如她了?”二愣子可不会说,他是为了每天端碗菜回家。 “我不是都把字据还你了嘛,棉花苗和菜苗也都活着好好的,你也不欠我啥了。”杜梅纳闷了,这太阳打西边出了?二愣子混蛋了二十来年,今儿突然转性了? “我这不是觉得跟着你干,有奔头嘛。”二愣子腆着张脸说。 “你不是又想耍什么幺蛾子吧,想弄坏我的秧苗?”杜梅蹙眉。所谓秧好一半稻,要是苗上出了差错,任怎么伺候都是白搭。 “不不,就你家黑妞,你借我两胆,我也不敢啊。 再说了,梅子,丑话说头里,我娘她是老糊涂,她欺负你娘,可也挨了县老爷的打,又被游街示众,她到现在还不敢出门呢。 说句不孝的话,这可与我不搭,我不就是问你要过一回野鸡汤嘛,你还记恨我呢,我那次都遭报应跌坏腿了。”二愣子连连摆手,难得一本正经地说话。2k网 第105章 忙季结束 “你还翻到我家偷稻谷呢。”杜樱不依不饶。 “那个…不算…不算,我啥也没偷着,刚跳进你家院子,就被黑妞摁住了。再说了,那能怨我嘛,还不是饥荒闹的。”二愣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横竖都是你有理,懒得说你。”杜梅朝他翻了个白眼。 “咦,不是,我倒要和你们好好说道说道。就说当初你大伯母嫂子的嫂子,那个小个子女人丁氏,她到你家闹的时候,是谁去喊的族长?还不是我! 今儿,要不是我略施小计,你们的三婶能那么痛快走了?我麻烦你们不要老记得我不好,好歹记得我的一点好处。”二愣子佯装皱眉,唉声叹气。 “梅子,你也别瞎琢磨了,他不过贪你家一碗菜,我看着他,量他翻不出大浪来。”杜树从二愣子身边拉线走过,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嗳,不是,你一小屁孩,还看着我,我是土匪恶霸,还是地痞流氓!”二愣子一肚子不服气。 “差不多,都不是好人。”杜树回身说。 “你们都是什么人呢。梅子,我听你的,你若是讲不要我帮工,我二话不说,立马走人!”二愣子揉了揉鼻子,他话说得漂亮,脸上却是热切的期待。 “你要在这做就好好做,我事先警告你,千万别想什么滑头心思,要是让我逮到了,我就把你扔给黑妞玩!”杜梅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杜梅心里把二愣子掂量了一番,他娘曹老太被拉去游街示众,毕竟是个女人,多少要点脸面,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出来作妖。 而那杜狗子就是滩臭狗屎,谁踩臭谁。有句话讲,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遇到杜狗子这种人,若不想与他拼命,也就只得二愣子这种人对付他了。 杜钟和杜树将一亩田里的线放好,杜梅姐妹,杜钟父子,以及黄大丫和二愣子,一人一垄,开始插秧。 这六人一溜从头开始,多少有点比赛的意味了。杜钟是个种田的老把式,一会儿就把这些孩子们甩在后面了,杜梅和杜树前后脚,只差半行秧。 黄大丫家的一亩田都是她一个人从拔秧、整田、放线,插秧一点点做的,整整忙了三天。现在她来帮工,却只需插好秧,她心里莫名有点激动,手下动作快了几分。 杜樱比黄大丫还小一岁,早上又起早了,这会儿,一边打哈欠一边插秧。可就是这样,还把二愣子甩在后面一大截。 二愣子家里的两亩田,是和老娘一起搭手种的。他可以和老娘偷奸耍滑,这会儿来帮杜梅,却是万万不能了。都怪前面的话说的太满,现在连懒都偷不成了,这样一来,他反而认真地做起来。 大家陆陆续续转到第二垄,杜梅见二愣子才插到一半,她看了看他前面插的半垄,倒也整齐匀称,不像是敷衍了事,遂放下心来。 一亩田很快就插完了,杜桃挑着担子来送午饭。 许氏知道田里活苦,特意蒸了大白馒头,又将玉米粥多搁了粳米,熬得稠稠的。配了腌酸黄瓜,卤豆卷炒辣椒,干菜烧肉三个下饭菜。 二愣子说跟着杜梅干,有奔头,这每一餐的饭食也是奔头里的一种。 一大碗黄澄澄的稠粥,一篮子白馒头管够,三个赶上年夜饭的菜,令黄大丫心酸不已。她吃了稠粥,却只撕了馒头一角尝尝味道后,就不吃了。 “梅子姐,这馒头我吃不下了,能不能…能不能……”黄大丫很想说能不能把这吃过的馒头给她带回家去,让她爹娘和妹妹也尝尝。可她的话哽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大丫,你尽管吃,晚上我给你四个馒头带回去。”杜梅怜悯地看着涨红脸的黄大丫。自己也曾这样难捱过,杜梅同情大丫。 “那……那多不好意思,我是来帮工还粮的,倒还要你的馒头。”黄大丫低下头去,她手上紧紧攥着馒头,一颗泪滴从馒头上滑落了。 “吃吧,你来给我帮忙,我管饭是里所该当的。”杜梅拍拍她,又替她盛了半碗粥,搛了些菜。 二愣子则完全不同,干活时拖拖拉拉,吃饭却是风卷云残,一会儿工夫,两个白馒头下肚,干菜烧肉也被他吃了一半。 杜钟只吃了一碗粥,一个馒头,搛了些酸黄瓜调味。任杜梅怎么劝,他也不吃了。杜树正在长个,吃的多,尤喜卤豆卷炒辣椒。 吃了饭,二愣子抱着肚子,直接瘫倒在田埂上。杜钟默默下田整地,杜梅和杜树要下来帮忙,都被他拦住了,只叫他们歇个半个时辰再来。杜梅这才知道杜钟为什么吃那么少。 黄大丫闲不住,看见旁边水沟里长着茂盛肥美的野水芹,她跳下去掐了一大捧,分给杜樱一把。 两人头挨着头理菜,黄大丫小声问:“二愣子说的那个丁氏真的很厉害吗?” “当然,那时她想逼我姐去给她做媳妇,请了族长来,才把她撵走。她后来还来,却被我家黑妞和表哥吓了两回,就再不敢来了。”想到丁氏最后被黑妞追着撵出杜家沟,杜樱笑起来。 “得亏你家有黑妞,这事搁别人家试试?谁要做了她的媳妇,一定会被搓磨死的。”躺在旁边的二愣子,两眼一翻,舌头一伸,扮了个死相。 “这么凶!”黄大丫眼神瑟缩了下。 “他家里还不错,有田有地。只我听说,主要是她儿子小五儿不争气,这从镇上回来小半年,还是不肯做农活,只想着还回到镇上去呢。”杜树在旁插了一句,难得这两人休兵止戈,一致对外。 “这不是白日做梦嘛,收伙计,最是要年纪小,这样东家好摆布。再说了,他学了个半吊子,谁家也不要这种的,所谓一女不嫁二夫嘛。”二愣子躺在地上翘起二郎腿,惬意非常。 “什么一女不嫁二夫,是一仆不侍二主。”杜树丢给他一个白眼。 “哎呀,不都一个意思,听懂不就完事了嘛。”二愣子被太阳晒得有点昏昏欲睡。 “这哪里是娶媳妇,分明是找奶妈呀。”杜樱小声嘟囔了一句。 “可不是嘛。别看那女人个子小,却是一肚子坏事。她儿子不做活,就想着找个媳妇来给她家做牛做马。梅子躲过劫难了,往后 不知摊哪家姑娘倒霉。”杜树接口道。 黄大丫闻言,脸色变了变,她本是黄皮肤,在阳光下照着,竟煞白一片。 “大丫,你没事,打听她做什么?莫不是……”二愣子掉头看看黄大丫,一脸寻味。 “这不是闲着嘛,说两句闲话,闲话。”黄大丫慌忙择菜,一时错乱,竟然把择好的,混到摘下的老叶子里。 “嗳,大丫,弄错了。”杜樱忙帮着重新归整归整。 杜梅看了眼抱膝蹲着佝偻成一团的黄大丫,这姑娘一定是遇见事了,只她们素来甚少交集,她不说,她也不好过于关心,以免把她吓着了。 “下田干活了。”杜梅见杜钟开始放线,她打断了他们的闲聊。 “来啦,来啦。”四人应声而来。 下午六人又插了两亩,夕阳西下,收工了。杜桃依旧来送饭,不过没有杜梅姐妹的。 粥管够,馒头也管够,下饭菜换成了什锦菜和酸笋野鸡。杜钟晚上多吃了一个馒头,杜梅当真给了黄大丫四个大白馒头,她有野水芹,便不好意思要菜。杜树和二愣子把菜瓜分了,二愣子记挂着老娘,拿了菜和馒头,径直回家了。 次日一早,黄大丫依旧来帮工,二愣子不知道出了啥事,破天荒的没来。 只剩下一亩,就算没有二愣子,五人也很快就插好了。 到这时,杜梅家的夏忙总算忙定了。杜梅看看田里新插的秧,像是刚孵出的鸡鸭,没什么精神。不过,用不了三两日,它们一定会缓过来,在这片大田里扎下根的。 杜钟父子辛苦了一整个忙季,杜梅想着杜钟既然不给谢氏干了,下半年就少了份收入,她有意多给了些,可都被脾气比牛犟的杜钟退回来了。 “钟叔,你还要再揽一家活吗?”杜梅在心里给杜钟算了笔账,她和阿爷给的麦子,也只够他们做口粮。 “云裳绣庄的赶车的活不错,我这两日将田里收收尾,交给杜树照应就行。哪天再去看看,要是还没找到车夫,我就接着再干一年。”杜钟说了自己的想法。 “树哥以后来帮我,您看行吗?照您的价给。”镇上的摊子马上就要有了。杜梅想要增加几个吃食种类来卖。她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要带一个妹妹去帮忙,这样,家里的事又做不完了。 “你若有事,随时都可以叫他,工钱什么的就不要说了。”杜钟摆摆手。 “那哪成?没有白使唤人的道理。要是这样,我断不敢喊他做活的。”杜梅不依。 “你就看着给个半价吧,再不能多了。”杜钟挠挠头说。 “好,就这么说定了。”杜梅笑起来,眉眼弯弯,比夏花还妍艳。 话已说妥,杜钟带着杜树自去忙了。 杜樱邀请黄大丫到家里来玩,三个女孩一路说着话,回了二房家。 “姐,厨房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坏了,一股臭味!”杜桃见杜梅跨进院子,忙迎上来,一脸焦急地说。2k网 第106章 开发新菜 “怎么会呢?”杜梅忙丢下担子,脸都没洗,跑进厨房四处查看。 她这几日知道要留在家里插秧,所以并没有做菜和汤。可厨房破旧,门窗的缝隙都很大,这些日子经常熬肉骨头汤,杜梅担心引来老鼠和蟑螂,做吃食最是忌讳这个。 杜梅将厨房里里外外,犄角旮旯都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异样,但厨房里确实有股浓重的味道,说是臭味却也不完全像。 “姐,好像是这个坛子里散出的味道。”杜桂像个小狗崽子似的四处嗅嗅,指着一个坛子说。 “哎呀,这几日忙晕了,把这茬忘记了,快让我看看。”杜梅一看那个坛子,突然想起,前几天腌的臭豆腐来。 “姐,啥好吃的呀?”杜桂一脸兴奋。 杜梅心里没底,虽然梦里管那道吃食叫臭豆腐,可是不是她这种臭,就不得而知了。 洗了手和脸,杜梅卷起袖子,将手伸进坛子里,坛子口小,看不见里面,杜梅只凭手感,掏出了两块。 “哇,这是啥!”三个小的和黄大丫正围成一圈,看杜梅掏出什么来,当见到她手心里两块黑乎乎的东西,散发着浓郁的臭味时,纷纷躲闪到一旁。 “姐,这个真能吃?”平时见了柴禾棒子都想啃两口的杜桂惊恐地问。 “让我来试试。”杜梅将坛里的臭豆腐全部取了出来。 “姐,还是扔了吧,这么臭,肯定坏了。”杜桃皱眉道。 “你们家里比我家的日子还难过啊。”黄大丫有点同情杜梅姐妹,她家日子再难捱,也断不会吃坏了的东西啊,因为看病更花钱。 “让大姐试试,说不定是啥美味呢,你们没听说嘛,酒还是剩饭酿的呢。”杜樱倒觉得可以一试。 “杜桃,去把油锅烧起来。”杜梅将臭豆腐表面的黑卤汁洗了洗,将它们放在箩里沥水。 “嗳。”杜桃答应一声,熟练地点火架柴烧起来。 锅里的油温渐渐高了,杜梅琢磨着,这炸臭豆腐该是和炸豆腐果差不多,便依样画葫芦。 一个个小巧的黑色方块,顺锅边滑入锅中,瞬时滋滋作响,翻滚出大片的油花,不过三五息的工夫,一个个膨胀的淡黄的小球,陆陆续续浮在了油锅表面,散发出奇异的香味。 杜梅用漏勺挨个翻动,让每一面都炸透了。直到炸的表面金黄,起了硬壳,她才将它们一一捞起来。 一大碗臭豆腐放在厨房桌上,旁边是一碟甜酱和一碟辣酱。杜梅姐妹和黄大丫每人面前一双筷子,十双眼睛盯着看,就是没人敢吃。 “闻着蛮香的,比豆腐果还香,不知吃着啥味?”杜桂强忍着,咽了口口水。 “香是香,可我一想到是那又臭又黑的东西做的,我就不敢吃。”杜桃双手十指交叉,紧紧握着。 “我来先吃!”杜梅举起筷子就要搛。 “姐!”三个小的齐声大呼,声音里全是担心。 “那这样吧,杜樱,你去熬一碗石榴皮水,我若吃坏了肚子,好歹有的治!”杜梅这是豁出去了,她就不信梦里人吃那么香,她会做不出来。 “姐,你真的……”杜樱为难,听说过拼死吃河豚的,没见过宁愿拉 肚子都要吃臭豆腐的。 “快去熬。”杜梅挥挥手,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 “那好吧。”杜樱无奈地应下,自去忙活了。 杜梅搛起一块臭豆腐在辣酱里滚了一下,金色的臭豆腐裹上了红艳的辣酱,另外三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 “妹子,你在家不?”杜梅还没来及将那块臭豆腐放进嘴里,就听院外一个厚重的男音问。 杜梅只得放下筷子出去,瞪眼看的三人明显松了口气。 “牛哥,你怎么找家来了?”杜梅一看院外站着牛二和他的两个跟班狗剩和八斤。 “哎呀,别提了,前几天,你去卖汤和菜,我刚好到邻镇去喝酒。没买到你的菜,被我老娘骂得狗血喷头。这几日你偏偏不来了,害我见天被老娘唠叨,索性今儿就跑一趟得了。”牛二两手一摊,一脸无可奈何。 “这几日,家里正农忙,明儿开始就要天天去镇上卖菜了。”杜梅开了院门,引他们进来。 家中屋子狭小,许氏一般不愿见外人,尤其是男人,杜梅不好将牛二往大屋里领,便将这三人带到了厨房。 “咦,你们在吃什么?”牛二眼尖,看见了桌上的臭豆腐和蘸酱。 “这是新菜,正试吃呢。”杜梅朝杜桃看了一眼,杜桃明了,上来想把菜端走。 “新菜好,多点新菜才好,我来试吃,我最是能吃,还不挑。”牛二毫不客气地搛起辣酱里的那块臭豆腐,一扬脖塞到嘴里。 “哇,好吃,太好吃了!你们尝尝!”牛二用手指一会儿指指盘子,一边指指自己的嘴巴。 他嘴里有食物,说话含混不清,可他那两跟班却是很懂他的话,也不与杜梅客套,每人拿起一双筷子,开怀吃了起来。 看他们吃的那般香模样,杜梅姐妹和黄大丫俱是目瞪口呆。 “真的很好吃?”杜梅有点担心地上前问。 “这还假的了?这个口味的豆腐,我还真没吃过,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这个比豆腐果还好吃呢。”牛二吧唧了下嘴。 杜梅自己蘸辣酱吃了一块,外脆里嫩,伴着辣味,唤醒味蕾,一种浓郁沉醉的味道。 杜樱端着石榴水进来,就见三个男人跟饿狼似的,风卷云残将臭豆腐吃了一半有余。 “姐,我可就熬了这一碗,到时给谁啊?”杜樱悄悄走到杜梅身边,低声说。 “你再去熬点。”杜樱说的正是杜梅担心的。这三人,这会儿嘴上吃得快活了,过会儿,不要有事才好。 “这些别吃了,留给我吧。”杜梅上前抢碗,这要是真吃坏人了,可怎么得了! “嘿嘿,妹子,你可别笑话我们,主要是你做的太好吃了。”牛二讪笑。 “对的,对的。”狗剩和八斤点头如捣蒜,连连附和。 “看我这记性,我来,还有件好事告诉你。”牛二摸摸嘴,拍了下巴掌。 “我能有什么好事?”杜梅笑道。 “水果摊主走了,摊子腾出来了,这算好事不!”牛二笑嘻嘻地说。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牛哥。”杜梅这几日正盘算这件事呢。 “跟哥客气啥,你明天去卖 菜,可以不用跟老头挤了。”牛二搓搓手。 黄大丫远远坐着,看杜梅满脸自信地和牛二侃侃而谈,心里无比羡慕。 杜梅和牛二东一句西一句,闲扯了半天,见这三人居然没什么异样的反应。心中才稍稍安定下来。 因天气转热了,杜梅不敢多做,卤豆卷都是头天晚上做了,泡着卤水里,第二天就卖完了。 家里倒是有些豆芽,是为农忙准备的。现在忙的差不多了,给他倒是无妨。 牛二得了豆芽,吃了顿美味,心中别提多高兴,他带着狗剩和八斤志得意满的回镇上去了。 见三个壮汉,吃了大半碗臭豆腐,居然毫发无损。杜桂心痒难耐,率先搛起一块,塞到嘴里大嚼起来。 杜樱和杜桃也吃了一块,黄大丫死活都不敢吃。 “姐,这个没有现炸的时候脆呢。”杜桂咂了咂嘴。 “甜酱要是再稀一点就好了。”杜桃也提了自己的口感。 “最好别叫臭豆腐了,该改个名,不如叫黑豆腐?”杜樱歪头问。 “我觉得还是叫臭豆腐好,闻着臭,吃了香,世人都好奇,会愿意尝尝新菜的。”杜梅想了想说。 “姐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听你的。”杜樱笑道。 “我应该在蘸酱上再想想。”杜梅沉吟。 “味道嘛,不过是酸甜苦辣咸。咸是自有的,甜的辣的,我们都有了。”杜桃扳着五个手指。 “苦味菜,基本没人喜欢,那就只剩酸了。”杜樱接口道。 “酸?嘶……”黄大丫一想到这个字,两边腮帮子直冒酸水。 “我看食客对如意汤里的酸笋颇为钟爱,看来喜酸的人也挺多的。”杜梅平日里多有注意,慢慢调整汤里的配菜。 “我最喜欢吃番茄了,又酸又甜。”杜桂想着地里的瓜果,口水都要漫上来了。 “又酸又甜,酸甜口味!小妹,你等着吃吧,我一定能做出一种新味道来!”杜梅高兴地两眼冒光。 说到做到,家里刚好有前几日菜地里摘的两个番茄,因为太少了,不够农忙的人吃,所以许氏一直放着,现在倒是熟透了。 杜梅将番茄洗净,切成小丁,热锅放油,将番茄丁倒入翻炒,直到果肉完全融化形成红通通的浓汁。 杜梅捻了点碎盐,用锅铲搅搅,挑起一点尝尝,酸甜可口,鲜美异常。 “拿臭豆腐来。”杜梅招呼杜桃。 “给,尝尝。”杜梅将臭豆腐裹上番茄汁,挨个放到杜桃和杜桂的嘴里。 “大丫,你也来吃一个吧。”杜梅像照顾妹妹一样,递给大丫一块。 黄大丫见她们已经吃过了,吃得一脸陶醉不说,还什么事都没有。她的胆子也大了,小口小口吃了一块,这真是她吃过最神奇的食物了,脆软酸甜,欲罢不能。 “我觉得,如果是现炸的,味道会更好。”杜桂的嘴角沾着番茄汁,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这已经是杜桂第二次对炸的脆度,表示不满了。 “要是你们觉得,这还行,我们就做这个?”信心满满的杜梅看着妹妹们说。2k网 第107章 祸起马荣 “你们在做什么呢。”许氏走进来,看见厨房桌上黑乎乎的三碗石榴水,疑惑地问。 “娘,你听我说……”杜桂一把抱住许氏的胳膊,把刚才的事前前后后,细细地说了一遍,说到好笑的地方,她自个笑个不停。 “你们呀……那臭味,只是豆腐发酵了而已。”许氏爱怜地摸摸杜桂的头。 “那就是说,不会吃坏肚子的,对不对?”杜桃还是有点担心。 “像酒啊,醋啊,马上入梅做的酱啊,都跟发酵有关,还没见谁吃坏过呢。”许氏笑道。 “就是那黑漆抹乌颜色的不好看。”黄大丫大着胆子,插了一句。 “你是黄家大姑娘吧。这黑色还算是好的呢,徽州有道名菜,叫毛豆腐,就是用长了寸许长白毛的豆腐做的呢,不过,那毛也是发酵形成的。”许氏低头和煦地对大丫说。 “寸许长白毛?真的能吃?”杜樱用手比划了下,一脸惊疑。 “娘,您吃过?味道怎么样?”杜梅认真地问。她一遇见吃食,就想刨根问底。 “我……我哪里吃过这种名菜,只不过逃难时,听人说起罢了。”许氏面上一怔,旋即笑着说道。 “娘,你尝尝我做的臭豆腐。”杜梅将筷子递给许氏。 许氏蘸了甜酱吃了一块,嚼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她开口说:“我吃着,似乎有点硬,是不是时间搁久了?” “没有啊,刚刚四妹还觉得不够脆呢。”杜梅皱眉说道。她心里暗忖,难道自己记错了梦中说的? “炸的时候,掌握点火候,火不能太大。另外你再想点不一样的调料,小孩和老人的口感总是不同的。”许氏启发道。 “要不然,我用骨头汤、青红辣椒、大酱、葱花调点卤汁,喜脆的蘸酱,喜软的浇卤。”杜梅沉思了一会儿,开口询问。 “这……这主意不错,这些配料家里现成有,倒是可以试试。”许氏脸上挂着欢喜的笑容。 杜梅又试了一回,果然与蘸酱的滋味不同。那些鲜香的卤汁全浸在臭豆腐里,外皮泡软了,味道也更醇厚。 这一通忙碌下来,就快到午饭时间了。黄大丫红着脸要走,却被三个小的挽留了下来,杜梅和许氏在厨房张罗饭食,三个小的陪大丫到大屋里去玩。 黄大丫第一次见绣屏风,底布上绣出的梅花如同真的一样,她的眼睛都看直了。 “你摸摸,这丝线可滑了。”杜桂伸出小手在上面摩挲。 “不不不,我会摸坏的。”黄大丫将手背在身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尽瞎说,哪有东西摸下就坏的。”杜桃笑道。 “真的,我不能摸。”黄大丫犹犹豫豫地将手伸到她俩面前。 黄大丫不过十三岁,正是豆蔻年华,可她的手却似老妇人一般,手背上的冻疮紫痕还未褪尽,十只本该如葱般的手指非常粗糙,指尖更是有着许多细细小小的毛刺。 杜桂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明显感觉到割手。许氏特别重视家里女孩子的手,无论白天做了多少事,晚上一定要用温水泡手,并敷上哈喇油才可以睡觉。 为这事,婆母魏氏不知和她闹过几回,后来二金改偷偷买给她,这才平了婆媳矛盾。 正是得益于此,杜梅姐妹平日里虽然做很多苦活累活,但双手依然保持的很好,绣花制衣等精细的话,也照常能做。 “你好可怜啊。”杜桂摩挲她的手,同情地说。 “你的手怎么这么好?跟白馒头似的。”黄大丫感受到杜桂那双软软滑滑的手,一脸羡慕地说。 “我们每天都擦哈喇油的,你不擦吗?”杜桂毕竟年纪小,以为家家的日子都过的一样。 “我家连吃饭都成问题,哪里有闲钱买那个呢。”黄大丫羞涩地抽出手。 “我娘说,女孩子的手不能坏的。”杜桂又急急地抓住她的手。 “我只会做粗活。”黄大丫自卑地把头低下去。 “你总要给自己绣嫁妆吧。”杜桃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你真坏,说什么嫁不嫁的!”黄大丫脸迅速地红了。 “你该不会……”杜樱看着她脸上可疑的红。 “吃饭了。”杜梅在厨房里叫了一声。 四个女孩子的话题被打断了。饭桌上,自然而然谈论的就是吃食了,早把刚才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黄大丫吃了饭,依依不舍的回去了,她家里的活还等着去她做,早上白玩了这么一会儿,她心里还很不安。 杜梅将家里的白面馒头多给了她几个,黄大丫统共借了三升麦子,她虽说是帮工还粮,杜梅也不好亏待她的。 杜梅为了明天去镇上卖菜,卤豆卷,熬骨头汤,炸豆腐果,腌臭豆腐,做什锦菜,把她忙得脚不沾地,像个陀螺似的团团转。 午后,杜树来了。早上杜梅和杜钟说妥,要请他来做帮工,他这会儿得空,自然是要来看看问问。 “梅子,明天派我什么工?”杜树进了厨房,接替杜桂烧火。 “树哥,咱还和以前一样行吗?别好像我是地主老财似的,张口闭口,派工派活的。”杜梅笑道。她一听他老气横秋的话,就知道一定是钟叔教他这样说的。 “嘿嘿嘿,好,还跟以前一样,自在。”杜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爹教他这些话,他说着别扭,既然杜梅也觉得不好,那不如索性将迂腐的规矩扔在一旁。他们打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还是不要生分得好。 “往后,我要常到镇上去卖菜,田地里由你管,家里有我娘,只那些鸭子,我准备放到河滩上去,杜樱她们任何一个人单独去,我都不放心,所以要你多照看。”杜梅手上没停,对着杜树说了心中的担忧。 “你放心,我家里刚养了只土狗,我一定帮你看好鸭子,一只都不会少。”杜树一脸严肃地承诺。灶膛里的火映着他的脸,红彤彤的。 “嗯,你就跟我亲大哥一样的,我没啥不放心。”杜梅笑嘻嘻地说。 杜树愣了下,眼神里原本的热切暗淡下去。 “往后,钟叔到镇上帮工,我家里多做点饭,你就别开火了。咦,这会儿,你来我这,钟叔呢?”半晌,杜梅见杜树只闷头烧火,并无半点言语,不禁挑起个话头 “我爹正夯田埂呢,冬天老鼠、蛇在田埂上打洞做窝,这会儿秧苗小,若不及时夯实了,到时肥、水都跑人家田里去了。”杜树说起农事来,宛如老把式。 “要不要我们去帮忙。”杜梅急急地问。 “你们别去了,这都是体力活,我过一会儿去帮忙。”杜树赶忙拦住。 “晚上,你和钟叔别做饭了,一会儿到我家来拿现成的。”杜梅看了眼杜树,便不再坚持去田里帮忙。 “那我明儿把口粮带来。”杜树用火叉将灶膛里的灰锤了锤,腾出位子加柴。 “你跟我客气啥,这点粮,我还是有的。”杜梅坚持道。 “你这家里百多张嘴,有多一点存粮总是好的。”杜树嘀咕。 “那好,等我要用了,我直接跟你要。只是现在,实在吃不到,还白占地方,你知道我家里小。”杜梅笑着说。 “也好,就当我替你保管着。”杜树把灶膛烧旺了,他赶着去帮他爹,说完话,急急地走了。 杜梅将明天的菜准备齐全,便开始做晚饭,一会儿工夫,饭菜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一墙之隔的三金家,谢氏也在烧饭。一大盆红烧肉,一条四斤重的鲢鱼,还有鸡蛋炒韭菜,清炒空心菜,外加一大海碗番茄蛋汤。 谢氏忙得开心,杜杏狐疑地看着丰盛的晚饭,又看看有别于平日的谢氏。平时,她娘怕伤手,每天的饭菜做的将将够吃,哪有今天这样的,堪比过年过节。 天擦了黑,马荣才一身泥水的回来。谢氏见了,喜上眉梢,将叠得整整齐齐的小褂和裤子送到下房去。 东家一家人都在家,特别还有个十来岁的姑娘,他便不好在井边爽快的冲洗,只打了水到屋里洗洗。 谢氏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她连门都没敲,一把推开马荣的门,跨了进来。 马荣正脱得赤条条的擦洗,哪里料到女主人直不隆冬就进来了。 “啊!”受惊的马荣本想叫,但一想到女主人的名声,只得硬生生将那一声惊呼压回胸腔。手里一块粗布巾子,横竖不知道挡哪里是好,只得蹲下蜷着。 谢氏闯进去,只觉眼前金光一闪,油灯照着马荣沾着水珠的身子,仿佛闪闪发光。 她多想贪婪地看个够,但瞅见马荣狼狈地蜷在,只得将手中的衣裤举到眼前,佯装娇羞道:“哎呀,我是来给你送衣服的。” “多谢,多谢,你搁在板凳上,我自取便是了。”马荣慌张地说。 “那好吧。你洗好了,就来吃饭。”谢氏放下衣裤,偷瞥了眼马荣,喜滋滋地出去了。 谢氏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三金是个书生,熬夜做学问是常有的事情,加之平日不常劳作,于夫妻之事上,体力不佳,对谢氏多有怠慢。 再看马荣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线条无不彰显着力量和美。他话虽少,却绝对听话,关键时刻还忠心护主,这样的男人,到哪里找去! 谢氏一脸春意的从马荣屋里出来,她的脸色瞒得了三金,却是瞒不过杜杏,这丫头跟那夜夜叫春的猫似的,情窦初开了!2k网 第108章 杜梅的摊子开张 谢氏将饭菜端上了桌,把头伸得老长朝门口张望。 “娘,我饿了。”杜杰捏着筷子,眼巴巴看着满桌的菜。 “再等等,你荣叔马上就来了。”谢氏转头温和地劝道。 “他是我们哪门子叔叔?”杜杏搛了块红烧肉,塞到嘴里大嚼起来,故意发出很大的声响。 “你这丫头,整日作死,越来越没规矩!”谢氏拣起筷子,狠狠抽在杜杏手上。 “娘,你为个雇来的长工打我!”杜杏抚着手背上的红肿叫起来。 “我现在不教你如何做人,日后等你出了嫁,难道等着你婆母来戳我脊梁骨啊!”谢氏瞪眼,愤愤地说。 “我就是死,也不嫁,你满意了吧。”杜杏带着哭腔赌狠道。 “整日死呀活的挂在嘴上说,我也不知做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讨债鬼来!”谢氏蹙眉道。 “你这会子跟孩子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要教规矩就好好教。”母女俩跟斗鸡似的争吵不休,三家实在看不下去。 “嫌我教的不好,你倒自己来啊!”谢氏一肚子怨气,当初她看上三金是个秀才,琢磨着日后若是中个举人,她能跟着享福。没成想,这都过去十多年了,笔墨纸砚不知费了多少银钱,年年赶考,年年名落孙山。 “杏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家里忙时,你钟叔来帮工,我都不给上桌吃饭的。”三金和颜悦色地对杜杏说。 “阿奶又不会亏待你。”杜杏撇撇嘴,不服气地小声嘀咕。 马荣见谢氏走了,方才起身慌慌张张草草地洗了。待穿上衣服出门时,他只觉两腿发软,挨坐在门边的板凳上发愣。 他父母早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到十来岁能做活的年纪,便到处与人帮工,倒也能混个温饱。 这二十来年,女人是啥,他还没体会过。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想,他上无片瓦下无寸土,拿什么养活老婆孩子! 东家女主人在牙行里,一眼就相中自己,雇来做长工,管吃管住。他一心想把这活干得长久些,能攒下些银钱,日后好歹讨房媳妇,不致马家断后,所以他干活做事从来不惜力。 可瞧着今日,女主人似乎对自己还有其他想法,这让他吓得腿软。他不是射山镇的人,若是出点事,身家性命都得赔进去。但他实在觉得这份活好,一天三顿不管稠稀,管饱,住的虽是下房,可好歹能遮风避雨。 马荣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肚子却是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心中暗忖,站起来整整衣服,开门往大屋走去。 “别尽吃素的,吃肉。”谢氏见马荣只吃面前碟子里的空心菜,忙搛了三块肉到他的碗里。 “够了够了。”马荣慌乱地用拿着筷子的右手虚掩在饭碗上。 “你别客气,跟在自己家一样。”谢氏笑盈盈地说。 “嗳。”马荣埋头扒饭。三块肉,他吃了一碗饭。 “再添一碗。”谢氏瞅见他碗空了,立时接过。 “知道的,你是我家长工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家贵客呢。”杜杏将一块鱼骨吐在桌上,嗤他。 “少东家,我……”马荣被她一说,脸红到脖子根。 “我刚才是没打疼你,还是咋的?”谢氏盛了饭回来,怒瞪杜杏。 “好了,吃饭,莫在人前失礼。”三金难得虎了下脸来,母女俩这才偃旗息鼓。 马荣舀了半勺清汤,囫囵把一碗白饭吞了。也不待谢氏挽留,站起来欠欠身,转身出门回自己屋去了。 他也不点灯,借着月光,摸索到床上躺下。他累了一天,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伴着外面的蛙叫虫鸣,他昏昏然睡着了。 大屋里,三金吃饱了,回书房剔牙,谢氏则去收拾厨房。 “你今儿抽什么疯?干嘛老跟这人过不去,我看他挺老实的。”杜杰小声问杜杏。 “你懂什么,家贼最是难防。”杜杏虽比杜杰小,心思却是曲里拐弯着呢。 “你说他偷东西!偷了什么?”杜杰的声音陡然拔高了。 “嘘,你小声点,叫人听见。”杜杏白了他一眼。 “怎么,他敢做,我还不能说了?”杜杰控制了下情绪,将声音压了下去。 “其实……他也没偷什么。”杜杏怎么可能将她的猜测讲给杜杰听呢。 “那你说的跟真的似的。”杜杰一听,有点不乐意了,他觉得被妹妹耍了。 “现在没发现,不代表以后没有,总之,我们防着点总没错!”杜杏要杜杰和她站在一边,她娘不顾及她,总还要顾及宝贝疙瘩儿子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我们对他不像对杜钟那样,用了十多年知根知底。”杜杰点点头说。 这三房屋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除了三金把三十多年活成同一天,其他的都在悄然发生改变。 又是一个艳阳天,杜梅一早带着杜桂,挑着担子出门了,她今天有了摊子,总要提前拾掇拾掇才好。 牛二一早就在集市上候着她,交给她一把钥匙。 “这摊子原本不是没门吗?”杜梅看着钥匙,疑惑地问。 “门,我昨儿现装的,你别怕,不收你钱的。我想着你有了摊子,总要摆些桌椅好让人坐下来吃,你卖完菜回去,可以把不紧要的家伙什,搁在里头锁着,也免得你挑来挑去,累得慌。”牛二多少有点巴结地说。 “谢谢牛哥,你想得真周到。”杜梅笑着夸赞。 “嘿嘿,妹子快别这样说,老哥怪不好意思的。”牛二挠挠后脑勺。 “快进去看看。”牛三的伤已经大好了,此时他有点献宝,仿佛门后有大元宝拿似的。 “好嘞。”杜梅插入钥匙,轻轻一拧,吧嗒一声脆响,锁开了。 “哇,这么白!”杜桂小,纵使她什么都没拿,只跟着一路跑来,就把她累得够呛。这会儿见着屋里雪白,心中兴奋,精神头又好些了。 “可不嘛。昨儿下午我和狗剩八斤现刷的。”牛三一副等着打赏的样子。 “多谢多谢,一会儿来免费吃碗 如意汤。”杜梅看着屋里现刷了石灰水,亮堂堂的墙,她双手合十致谢道。 “梅子,你甭和他们客气。”牛二瞪了眼牛三。 “牛哥,你也来啊。”杜梅转身也邀请他。 “今儿新摊开张,你先忙着,我过会儿来给你热闹热闹。”牛二朝牛三使了个眼色。 “哥,啥事?”牛家兄弟走到一旁,狗剩和八斤跟在后面。牛三憋不住地问。 “你这榆木脑袋,梅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好歹给她操办操办。”牛二一巴掌拍在牛三的后脑勺上。 “哎呀,别打,再打就成猪脑子了。”牛三不满地说。 “嘿嘿,你不打也是猪脑子!”牛二爆笑,狗剩和八斤只敢掩嘴偷乐。 “我们买点鞭炮给她炸炸,图个开门大吉!”牛三看着他们三人,憋了半天,想出了点子来。 “那还不跑快点去!”牛二没打牛三,朝八斤踢了一脚。 “瞧好吧。”三人一溜烟跑了。 杜梅开炉门添柴,一会儿工夫钵子里开始咕咕冒出热气。原来摆在老头那里的桌椅板凳,被老头送来了,整整齐齐摆在屋里。 闻着熟悉的味儿,老主顾也不要杜梅招呼,只顾进来坐下,顺带夸夸她的摊子。杜桂嘴甜动作麻利,还特别有眼力见。目前,她们店里只卖卤豆卷和如意汤,卤豆卷付钱就可当场拿走,所以杜桂一见有人进来坐下,立时盛上一碗如意汤。 摊子里食客正吃得开心,远远的就听见挂鞭噼噼啪啪一路由远及近。有大胆好奇的,丢下碗,立在摊子门口瞧稀奇。 “啊呦,那不是云裳绣庄的小叶掌柜嘛。”有认识的,兴奋地说。 杜梅听了这话,忙抬头看去,果然是叶青。他挑着根长竹竿,上面挂着一串长鞭,足有五千响的那种,一路炸得红纸屑飞舞,仿佛走出条红地毯。 “梅子姐,你的摊子开张。恭喜恭喜,生意兴隆!”叶青笑嘻嘻放完鞭炮,走了进来。 “同喜同喜。就你鬼点子多,你这一大清早炸一路,当心被骂哦。”杜梅笑道。 “这是告诉别人,你有摊子了,可以坐着吃,爱吃多久就吃多久。”叶青一直对站着吃汤耿耿于怀。 “请吧。”杜桂笑着装了一碗给他。 “小妹,把什锦菜给他,他惦记多时了。”杜梅扭头对杜桂说。 “原来是给你的。”杜桂在小柜里拿出一个砂钵子,递给叶青。 “哇,太香了,配如意汤,绝了。”叶青吃了一口,一脸神往的表情。 其实,什锦菜是个笼统的名字,随着季节的变化,菜里的各种配菜是不停变换的。比如今天的什锦菜里有豆芽、百叶、酸笋等常用的,还有空心菜、莴苣丝、脆黄瓜条、辣椒丝、土豆丝等等乡下地里现有的瓜果蔬菜搭配。 “老板,你这也是卖的?”隔壁桌一个中年人,看叶青吃得一副陶醉的模样,又见什锦菜色泽搭配艳丽,且闻着一股蔬果清香的味道,不禁有点眼馋,开口问道。2k网 第109章 来了个陌生人 “不卖,不卖,都是我的。”叶青一听,急了,把什锦菜的钵子揽在自己面前。 “大叔,对不起啊,这什锦菜做起来忒费事,他求了我许多日子,昨儿才得了这一份,怕还不够他一人吃的。”杜梅见叶青护食的样子,既好笑又好气,好言与人解释。 “那真是太可惜了。”那中年男人摇摇头,继续喝汤。 叶青怕其他人看见也想要,索性把钵子盖上,自己忍住馋,也不吃了。 “嘭……啪”是二踢脚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响声越来越近。 “今儿是怎么了,不年不节的,咋这么多放炮仗的?”食客们都好奇地探出脑袋来看。 只见牛二领头走着,牛三带着狗剩和八斤,每人面前一个粗布袋子,揣着满当当的二踢脚,他们一手拿着炮仗一手拿着火折子,用火折子点着引线,顺手往空中一抛。三人依次放炮,所以,只觉嘭啪之声不绝于耳。 三人到了杜梅摊子前,将炮仗一溜摆上十个,挨个点着,火焰带着“嗖嗖”的呼啸飞到半空炸开,接着一个鹞子翻身,又炸出一片火光。十个连发,声音此起彼伏,蔚为壮观。 “好了,快来吃汤,放这么多炮仗,白糟蹋了钱。”杜梅笑吟吟地将四人让进来。 “不不不,话不能这么说,今儿啥日子,新摊开张,喜庆!”牛二喝了口汤,乐滋滋地说。 “哼,早知你们这么玩,我该放十条挂鞭!”叶青不服气地说。他看着摊子前红艳艳一片红屑,宛如万千的花瓣撒了满地,他的风光被牛家兄弟比下去了。 “晚了,瞧你那小家子气!竟然只放一条。”牛三惯与他抬杠,他睃了叶青一眼,洋洋得意地说。 “我马上再去买!”叶青气不过,站了起来。 “好啦,好啦,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断不可意气用事,乱花钱。”杜梅听见他们争吵,忙来安抚。 “咚咚锵锵”一阵锣鼓声,夹杂着孩子跑着笑着的声音。 “这又是谁来了?”叶青和牛三也不吵了,一起挤到门口来看。 “钟毓舅舅!”杜梅一脸惊喜。 钟毓一身水蓝暗纹长衫,身材修长挺拔,满面笑容的站在外面,他的身后,两个伙计抬着个红布罩的长方匾额,一队锣鼓分列两旁,卖力地敲着。周围卖菜的买菜的围着看热闹,这锣鼓齐鸣,除了过年,平日里极难见到。 “梅子,恭喜恭喜,舅舅也没啥送你,唯有手书店招一块,聊表心意。”钟毓抬抬手,伙计抬上了匾额。 牛家兄弟赶忙去扛了梯子来,七手八脚地在门框上将匾额挂上。红布上系的绳子垂了下来。 “钟毓舅舅,您来。”杜梅将绳子递给钟毓。 “你是店主,该是你来的。”钟毓摆摆手。 “可您是长辈啊。”杜梅执意递出绳子。 “哎呦,你们一起嘛,我还等着看店招呢。”牛三是个憨货,说话直不笼统的。 “这主意好!”叶青拍手,这两活宝难得意见统一一回。 “那好吧。”钟毓和煦地笑道。 他伸出手,与杜梅一起抓住绳子,两人微一用力 红布便如翩跹彩蝶般飞落了下来。 杜梅抬头端详,一整块不知什么材质的木头上,黑底红字题着“梅记食铺”四个大字,苍劲有力,入木三分。 “梅记食铺,好名,好字!”围观的人纷纷翘起了大拇指。 “谢谢钟毓舅舅,里面请吧。”杜梅喜笑颜开,她喜欢这个名,也喜欢这个字。 摊子里的人见了钟毓,都自觉起身让座,钟毓连连摆手谦让。牛二将牛三赶到一旁,让钟毓与他坐在一起。 “瞧瞧,你也被比下去了吧。”叶青有点小得意。 “切,这有啥,钟大夫是谁?我败给他,心服口服!”牛三扬眉瞪眼道。 “吃完快走,没看见摊子里坐不下了嘛,赶快腾地儿。”牛二不耐烦这两人一见面就掐,忙出言催促。 钟毓吃了碗汤,略坐了坐,他医馆里离不开人,伙计来请了两三回,他与杜梅告辞回去了。牛二也带着他的人走了。 叶青见摊子上忙不过来,自告奋勇地留下来帮忙。他聪明的很,在旁看杜梅盛如意汤,碗里放多少配菜,配菜孰多孰寡,汤舀多少都一一记在心里。 杜梅在旁看他盛了两三碗,就放心把这活交给他做了。杜桂负责洗碗翻台,杜梅在前面招呼客人,兼卖卤豆卷。 摊子里热闹非凡,老客是被熟悉的味道吸引,而新客却是被一地的红纸屑引领而来。 “给我来一碗如意汤,再切一根卤豆卷。”一个面生的中年男人说,他在摊子前站了有一会儿了。 “好,里面请坐。”杜梅打量这人,身材微胖,面色白净,颔下无须。 中年男人撩袍坐下,杜桂端上如意汤和卤豆卷,并递给他一双筷子。他接了,并没有马上吃,而是自怀里掏出块帕子将筷子擦拭了一遍。 “我这筷子,可是刚洗的。”杜桂有点气恼,他这样做,明显是嫌她不干净。 “我只是习惯而已,你莫急恼。”中年男人朝杜桂笑了一下。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杜桂被他一笑,弄得反而不好发作了。 中年男人吃得斯文而缓慢,汤是一小口一小口啜,菜是细嚼慢咽,全都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很快,杜梅的汤卖的见了底,钵子里只剩少许的汤和残渣。来晚的,只能遗憾地走了,摊子里的食客也渐渐少了。杜梅开始收拾,将桌椅板凳归整归整,叶青帮着杜桂清洗碗筷。 “姑娘,能再给我点汤吗?”此时,摊子里只有中年男人一位食客,他突然对走到他身旁的杜梅说。 “不好意思啊,都是些残渣了,您若不嫌弃,自取吧。”杜梅手上没停。 “那太谢谢了。”中年男人端着碗去添汤。 杜梅走过他的桌子,被他桌上的那块帕子吸引,那帕子虽揉成一团,杜梅还是很清晰地看见上面绣的,是条活灵活现的小金鱼! 小金鱼是她母亲最拿手的一个绣活,可自潘又安事情后,他娘就再也没绣过了。 “你这是哪里来的?”中年男人去而复返,杜梅问道。 “你认得这帕子?”中年男人一脸意外地惊喜。 “认得 你自哪里得来的?”杜梅蹙眉。 “一个朋友送的,你可知做这绣活的人在何处?”中年男人焦急地问。 “你打听这做什么?”杜梅警惕地看看他,这男人讲话的口音不像是射山镇的人。 “哦,我忘记做自我介绍了,鄙人是江陵城锦绣坊的掌柜,姓陆。”男人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笑着说。 “江陵城锦绣坊?不知陆掌柜找我何事?”杜梅将事揽在自己身上,她与许氏在绣工上不分伯仲,除了一般人看不出来的细小差别,几无二致。 “你?你是绣小金鱼的人?”陆掌柜一脸不相信地将杜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不相信吗?若不是我的东西,我怎能一眼认出来呢。”杜梅自信地笑道。 “你不是做吃食的嘛。”陆掌柜指了指碗里的汤。 “这集市过了晌午,就没人了。我哪能在这待一天,总要绣帕子香囊之类,添补家用。”杜梅指指外面。 “那能挣几个钱?你要不要到锦绣坊来做绣娘,比你卖吃食挣得多的多。”陆掌柜索性不吃了,开始游说杜梅。 “啊,陆兄,哪阵香风把您吹到我这穷乡僻壤来了?”叶丹突然出现在门口,他嘴里说着热忱的话,眼底却是寒冰一片。 杜梅瞥了眼杜桂的方向,叶青果然不在那里了。 “叶老弟手段了得,我不过刚在这姑娘处吃了顿汤菜,你就赶来了。”陆掌柜笑得如同弥勒佛。 “来来来,快到寒舍坐坐。咱哥俩整点酒菜好好喝两杯,到了射山镇,岂能不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叶丹挡在陆掌柜面前,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不是,我是来找……”陆掌柜这才发现,他还不知道杜梅的名字。 “走走,找什么,也不能耽误了咱们喝酒叙旧。”叶丹一把扯住他,硬往外拖。 叶丹连拖带拽将陆掌柜带离了梅记。可怜他腿脚不灵便,陆掌柜又是个胖子,真是难为她了。 “梅子姐,你会到江陵城做绣娘去吗?”叶青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可怜兮兮地说。 “你这机灵鬼,是你将你哥叫来的吧。”杜梅嗔笑。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叶青噘着嘴说。 “你们就这么不信任我?”杜梅沉下脸来问。 “不,不是的,我只是怕你吃亏,才去叫我哥来的。”叶青发窘地摇头。 “放心,我已与你哥说好的,就算契约还没签,我也不会改卖其他人家的。”杜梅严肃地说。 “既然如此,今日我们还是签了契约吧,也绝了其他人无端的想法。”叶丹不知怎的又折回来了。 “哥,那人呢?”叶青朝他身后看看,着急地问。 “他挣脱走了,做为竞争对手,哪能真在一处心平气和喝酒吃饭的?锦绣坊在江陵城数一数二,落梅轩还没开张,他居然就来摸我的底细,真是来着不善呢。”叶丹沉吟。 “日前,我已将布偶做了十多件了,明日带来给你看看,到时再签契约也不迟。”杜梅想了想说。叶丹为了她的布偶才将铺子开到了江陵城,此时,她该全力支持他才是。2k网 第110章 想买牛车 “好,一言为定。”叶丹见她答应,自是欢喜不已。 “梅子姐,你收拾好了,跟我一起走吧,我今儿正好要到陈钱村去收绣品,我瞧着桂妹妹累了一早上,没精神了。”叶青指了指杜桂,她坐在小板凳上耷拉着眼皮,趴在桌上似是睡着了。 “好,那就麻烦你了。”杜梅心疼地看了眼杜桂。 叶丹和叶青两兄弟走了,杜梅轻手轻脚地收拾了剩下的东西,将一些不紧要的东西放在摊子里。 “小妹,我们回去吧。”杜梅弯腰轻声唤。 “嗯。”杜桂呓语一声,把脑袋转了个方向,依旧沉沉睡着。 杜梅怜爱地蹲下,将杜桂轻轻移到自己背上,杜桂在她背上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歪着脸继续睡。 叶青此时已将马车赶到了路边,他见杜梅背上趴着杜桂,忙帮她把家伙什拿到马车上,又折回来帮她锁了门。 “小叶掌柜,绣庄上还请车把式吗?”杜梅背着杜桂和叶青一起往马车走去。 “梅子姐,你就叫我叶青吧,你总掌柜掌柜地叫,都把我叫老了。”叶青调皮地眨眼笑。 “这多不好,你是掌柜的嘛。”杜梅有点不适应。 “说什么掌柜不掌柜,我不过和你妹妹们一般大,我叫你姐,你还不能叫我叶青吗?”叶青眼巴巴看着杜梅。 “这……,好吧,那就叫你叶青。你们到底请不请呢?”杜梅犹豫了下,但还是答应了。 “我当然想请个车把式,但现在是忙季,短工不好请。梅子姐有相熟的人,介绍给我?”叶青皱眉,他也到牙行里打听了,可总没有消息。现在杜梅主动问,他自然是这样想的。 “我有什么熟人,不过是钟叔。他下季农活揽的少,你若是觉得他干得不错,还请他吧。”杜梅了解杜钟,他这人嘴上虽笨些,可做事是实打实的好。 “哎呀,钟叔若是肯来帮我们,那太好了。他的活哪只是不错,简直是没话说。我哥那么挑剔的人,都放心他做事,大到喜服小到丝帕,从来没出过差错。”叶青两眼闪着光。 “那真再好不过了。”杜梅笑道。 到了马车旁,杜桂依旧熟睡。叶青托着杜桂,让杜梅先上了马车,然后将杜桂递到她的手上。杜梅将小小的杜桂抱在怀里,这丫头经这么一番折腾都没醒,看来这一早上真把她累狠了。 “驾驾驾。”叶青扬鞭赶车,车后腾起轻烟。 杜梅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看着熟睡的妹妹,她自己也有点昏昏然,于是闭眼眯了会儿。 马车比走路快多了,平时要走一个多时辰的路,马车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吁。”叶青轻带了下缰绳,勒住了马。 “姐?”杜桂这会儿突然醒了,她一睁眼,看见自己已经在二房院外了,她刚睡醒,有点不相信,以为是在梦里。 “你醒了,快回屋睡吧。”杜梅小心地将杜桂放了下来,她的胳膊都被压麻了。 “到 家了,马车真快啊。”杜桂下了车,摸摸车架子,她还是第一次坐呢,可惜睡着了,没看着一路的风景。 “你这小睡猫,下次再带你坐。”叶青帮着卸东西,看她一脸遗憾的样子,打趣道。 杜桂有点不好意思,鼓鼓嘴,往家拿东西。留在家中的杜桃也来帮忙。 杜樱在河滩上放鸭,杜桃在家里帮许氏做家务。天气越来越热,丝线沾了汗渍,容易污损。于是许氏想将屏风早点赶出来交货,杜梅那幅红斗篷少女也快完工了。 “梅子,你回来啦,我正好有话要交代你。田埂我都夯实了,田里稻秧也定了根,有些栽得稀的地方我一一补过了,最近主要看着田里,千万不要缺了水。”杜树扛着铁锹刚好经过。 “好嘞,钟叔,我记下了。”杜梅点头应下。 “小叶掌柜,你刚好在这里,我想顺便问下,你那里……那里……”杜钟笨嘴拙舌,对着个比他儿子还小的孩子,紧张地手心冒汗。 “哦,梅子姐已经和我说了,你来吧,还来驾马车。最近你不在,可把我累坏了。”叶青见杜钟黝黑的脸上有些不自在,便抢着说了。 “谢谢,那太谢谢了。”杜钟松了口气,一连声的道谢。 “你明儿能来吗?”叶青问,这些日子他哥操心落梅轩,绣庄里的活大都依赖石大娘和他,他又收货,又送货,确实辛苦。 “能来,能来。”杜钟立时答应下来。 “那我走了。”见杜梅姐妹已将东西搬好,他调转马头,挥挥手与他们告别。 “梅子,钟叔都不知道怎么谢你了。”杜钟看着杜梅,除了谢,他也说不出其他话来了。 “钟叔,是你自己做得好,得东家欢喜。要不然,我说破嘴皮子也不顶事呢。”杜梅摆手笑道。 吃了午饭,杜桂睡觉,杜梅在马车上眯了会儿,精神好些,她提上篮子到河滩上送饭,走到院门又折回来,把上次没种完的黄豆种和小铲子带上了。 大白带着百多只鸭子散在河滩上,悠然自得,这时正是正午,太阳亮堂堂地照着,杜樱站在窝棚里躲阴凉,也有些聪明的鸭子跟着到鸭棚下窝着假寐。 “今儿头次放,情况怎么样?”杜梅将装饭菜的篮子递给杜樱。 “好着呢,隔着那么多日子重回河滩,鸭群兴奋得很。在水里捉鱼捉虾,又到岸上啄啄菖蒲芦苇嫩芽,吃的可饱了。大白聪明,若是有鸭子兴奋过头,想往射山湖游,它就拦住它,拼命啄它,吓得其他鸭子都不敢越界了。”杜樱一边吃饭,一边笑着说。 “那就好,树哥来了吗?”杜梅叮嘱过杜树要他照看鸭子,可她却没见到他。 “那不是嘛。”杜樱伸手遥遥一指。 杜梅这才看见山林下有个人在大太阳底下挖地,正是杜树。 “这片山林不是啥都种不出来吗?”杜梅疑惑地说。但凡要是能种出点啥来,阿爷也没道理白白空着啊。 “我也是这么说他的,可他不听。” 杜樱一脸无奈。 “我过去看看。”杜梅拿上大豆种和小铲子,朝杜树走去。 “树哥,这山林啥都不长,你费这力气做什么?”杜梅见杜树把土挖得很深,足有两锹深。 “你这百多张嘴,日日要吃,现在是夏天,可以放在河滩上养,到了冬天,还是要关起来的,到时若没有鸭食,鸭子又养瘦了,还怎么下蛋?”杜树早上帮着控制鸭群,他看着呱呱叫的鸭子,盘算着田地里的收成,心里不免着急。 “可这能种啥呀。”杜梅问。 “我问过我爹了,你阿爷当初并没有在山林种过东西,我打算每样都种点试试,若是成了,明年心里就有数了。”杜树杵着锹把子,眼神热情地望着他刚挖出的一垄地。 “试试也行,反正鸭子放在河滩上,鸭粪现成的,种时,多上点肥。”杜梅当然想鸭食多多的,不再为吃的操心。 “我打算种点旱庄稼,黄豆,玉米,高粱。”杜树扳着手指数数。 “这土这么板结,你得花多大力气挖啊。”杜梅接过锹,费力地挖了起来。 “要是有牛自然松快些,可只有农忙时才租牛来耕田。这会子,我闲着也是闲着,犯不着为这个也去花冤枉钱。”杜树抢过杜梅手中的锹,埋头干活。 杜梅劝不动杜树,也就算了,由他捣鼓去了。她在河滩三亩田的宽田埂上点了黄豆种,这三亩田不与其他人家搭界,所以她想种点什么,也不会与人起争端。 “娘,我们置办辆牛车吧。”晚饭桌上,杜梅突然开口道。 “你说啥?”一家子被她说的话吓了一跳,齐声惊问。 “镇上摊子生意不错,如意汤每日卖的量都有增加,而且我们现在只卖两样,日后一定会增加品种的。如果这样的话,光靠我挑担子去镇上,实在不是长久之计。小妹只有八岁,跑一个多时辰路,实在吃不消的。 更何况,咱家没有男劳力,像犁田地,运粮食都需要的一个大牲口。”杜梅整个下午都在盘算这件事。 “姐,我能行的,我跑得动。”杜桂急急地表态。 “小妹若是太辛苦,我和你去,我能和你换着挑担子。”杜樱毛遂自荐。 “我也可以去的。”杜桃跟着说。 “咱家鸭子是顶重要的事,樱子,你和杜树一定要管好。”杜梅嘱咐道。 “最近娘想把屏风绣完,要不然得摆一个夏天,丝线最是娇气,若褪了色,东家不收,岂不是白忙了。三妹,你只管把家里和娘照顾好。”杜梅对杜桃说。 “梅子,说一千道一万,买牛车固然好,可银钱从哪里来呢?”许氏见杜梅将家里安排地井井有条,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放心,娘,我自有办法的。”杜梅笑着说。 “家里的银钱也不够啊!”许氏皱眉。 “我打算和叶掌柜签契约了,他会付些订金给我的。”杜梅记得叶丹之前说过这样的话。2k网 第111章 独一份 “这能行吗?”许氏还是有点担心地说。 “若是订金不够,我就问他借点。反正我们的屏风也要绣好了,到时拿了工钱还他便是了,我看他也是个好说话的人。”杜梅偏头看看绣架。 他娘已经把第三幅岁寒三友绣了一半,她的红斗篷少女也只剩角上一枝梅花没有绣了。 “家里突然买个大牲口,没有人放倒是其次,主要是又添了张吃粮的嘴。”许氏想想又说。 “娘,您别担心,我和树哥放鸭,也可以顺带放牛。”杜樱摇摇许氏的胳膊。 “至于牛吃的粮,当然还得靠它自己挣。杜家沟像我们这种有几亩田,家里却没牛的,也不在少数。到了忙季,将牛租出去,犁田、翻耕挣的钱也够它一年嚼的了。”杜梅心里早算得透亮,别人家能靠牛挣钱养活一家子,她不过是想挣点养活一头牛,这总不该是件什么难事。 “你既然决定了,就去做吧。”许氏见杜梅思虑周全,并不是心血来潮,遂答应了。 杜梅将墙角的银钱,数了数。家里原有三百多文,上次屏风的订金有一吊多,她这些日子挣了也有三吊多,总共有五吊多。 她拿出了5吊钱,另找了块手帕包着,揣在明天的担子里。又将余下五百文包好,重新藏在角落里。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杜梅挑着担子,带着杜桂出发了。她昨日没有把炉子带回来,她要早点去生火。 “梅子。”杜梅出村没多远,就听见后面杜钟叫她。 “钟叔,你可真早。”杜梅笑着回头,杜桂也很乖地叫了一声钟叔。 “我来挑。”杜钟将肩上小小的一个包裹递给杜梅,不由分说,接过了杜梅的担子。 “小妹,我来背你,你还可以睡一会儿。”杜梅见杜桂直打哈欠,在她面前半蹲下说。 “我能走,走得可快了。”杜桂挺着小胸脯,快步向前走。 “好好好,我背你走一半路,剩下的,你自己走。”杜梅哄她。 “也行。”杜桂的哈欠一个连着一个,嘴张的能塞下一个鸡蛋。 杜桂三下两下就爬到杜梅背上,大姐的背不宽,却很温暖。杜梅双手交叉托着她,一会儿杜桂就睡着了。 “钟叔,我打算买辆牛车。”杜梅与杜钟并排走着。 “牛车?你可知道牛卖多少钱?”杜钟侧脸看看杜梅。 “牛卖多少钱?”杜梅未答反问道。 “现在不是忙季了,一头牛少说也得要十吊钱!”杜钟将说话的重音压在“十吊钱”上。 “哦。”杜梅轻应了一声。 杜钟见杜梅既不反驳,也不害怕,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本是少言的人,便不再说话了。 杜桂半路并没有醒来,一路进了集市,馒头的麦香和鱼的腥味混杂,倒是将她唤醒了。杜钟把担子歇在摊子前,便往云裳绣庄去了。 两姐妹一会儿工夫烧旺了炉子,钵子里的汤昨日就熬好了的,等沸了,就可以开卖了。 梅记食铺昨天开张,来了三拨人,被镇上人传来传去,一时间声名鹊起。今日慕名来吃的人,络绎不绝,杜梅和杜桂忙得连坐的 工夫都没有。 吃食被迅速卖光,杜梅不得不提前打烊。她嘱咐杜桂好生看着店面,她则带着包裹去云裳绣庄找叶丹。 叶青正在店里招呼,见杜梅来了,忙丢下客人,迎了上去。 “梅子姐,我哥在里面呢。你稍坐,等我一下。”叶青笑眯眯地说。 “好。”杜梅倚在柜台上看叶青做生意。要说叶青还是蛮有经商头脑的,一会儿工夫,就帮客人挑好了满意又适合的丝帕。 “梅子,来喝茶,上好的梁州红茶。”叶丹正在烧茶。 叶青带着杜梅坐下,叶丹给两人各递上一杯棕红色的茶水,杜梅小抿了一口,果然与平日里喝的绿茶不同,入口微苦,而后回甘,口感绵润。 “叶掌柜,看看这次的布偶。”待喝过一杯茶,杜梅开口道。 “好。”叶丹起身往大案上去。 大案上,包裹打开,露出十多个布偶,除了火狐六小只,还有一对憨态可掬的福猪,这一对并不是一模一样,一只福猪鬓角插着朵小花,另一只福猪带着礼帽,一看就是对夫妻福猪。福猪又有招财的寓意。最是适合做礼物。 另外还有小猴、小牛之类,三个一组的,两个一对的,每个都不雷同,俱是上成佳品。 叶青的眼睛都看花了,不知道拿那个是好。 “这些,每一件都是孤品。”杜梅用手画了个圈,将布偶圈在其中。 “真是太好了,梅子!”叶丹顺手拿起一只火狐,这些看起来果然比上次更精致些。 “你瞧瞧,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杜梅笑着,故做神秘。 “难道还有什么特别的门道?”叶丹将火狐翻来覆去看了看,啥也没看出来。 “哦,在这里。”叶青到底眼尖,他在手中福猪垂着的耳朵里,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梅字,这梅字居然是和店招上的梅字一模一样,但又有点他说不出来的不一样。 “我怎么找不到。”叶丹笑着说,这有点像捉迷藏。 “在它尾巴下面。”杜梅好意提醒。 “呵,真细致,这就是你说的独一份?”叶丹盯着看那个梅字。 “对啊,我若不说,你们不会认真地去找这个字的。”杜梅点点头。 “果然是个好办法。只有有这个字的,才是落梅轩的正品。”叶丹赞许地摸摸那个字。 “哥,你快和梅子姐签契约吧,我都等不及要看落梅轩唱卖了。”叶青催促。 “对对对,上次的契约我早就签好了,只等你写上大名了。”叶丹将契约取了来,放在杜梅的面前。 杜梅拿起契约,前面的内容,她大概扫了一眼,她心中惦记买牛车,仔细看了看后面订金部分,那上面居然是空的! “这……这没订金吗?”杜梅只觉一口气上不来,难道今天买不成牛车了! “这不是没有订金,而是可以商量,你大概想要多少?”燕王特意关照过,这儿空着,杜梅想要多少,都得答应。在叶丹眼里,就算没有燕王的吩咐,光凭杜梅的布偶,也能想要多少就给多少。 “我想买辆牛车,可我只有五吊钱。”杜梅还不知道买一辆牛车到 底需要多少钱。但听杜钟的口气,一定很贵。 “牛车?不如买辆马车,跑得快,也稳当。”叶青想都不想地说。 “马车,那得多贵,买马要到县衙报备,况且,马要吃精料,还不能下田拉犁。”杜梅眼色暗了暗。 “马车要一百两银子,牛车好歹也要十多二十两,哥,你就给梅子姐二十两好了。”叶青接着说。 “不不不,我只要一辆牛车的钱,多了,家里搁不住。”杜梅想想家里的院墙和奇葩亲戚,无奈地摇摇头。 “这上面也不能写订金是一辆牛车,这样吧,你和钟叔去选牛和车架,叶青负责付钱,然后把钱数写在这上面,算作订金,你看怎么样?”叶丹想了想说。 “能这样吗?”杜梅仰脸笑起来,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当然。”叶丹亦笑。不要说杜梅想要辆牛车,她就是想要镇上一个店铺,他的主子也是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杜钟正在后院洗马,听了杜梅的话,二话不说,收拾东西,直奔镇上的牙行。 这时忙季已过,牙行里的牛无人问津。老板一听杜钟说要买牛车,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带到后场去看。 杜钟将四五头牛挨个看看皮毛和四蹄,由于没人要,牙行老板舍不得贴钱喂,个个都掉了膘,瘦得骨头都支起来了。 “这些都是好牛,若好好喂两日,自然会肥壮起来了。”牙行老板见杜梅和叶青是半大孩子,自顾吹嘘道。 杜钟却不理他,他将牛的嘴巴扒开,摸了摸牙齿。心中有了数。 牙行老板见帮工模样不起眼的杜钟这么做,知道遇见了行家里手,心里也敛去了趁机宰客的心思,正经地对待起来。 “老板,这头怎么卖?”杜钟经过反复比较,他看中了头两岁多的小母牛。 “旦旦。”牙行老板咬牙报了个数,他想早点出手,免得白养着,还得费粮食。 “他说的是啥?”杜梅没听懂。 “这是行话,就是十一吊钱。旦字下面不是一横嘛。”叶青像个内行似的悄悄告诉杜梅。 “客气点,老板,早,你看行不行?”杜钟还价。 “钟叔是说十吊钱吗?”杜梅触类旁通地问叶青,叶青朝她竖了下大拇哥。 “哎呀,老哥,你知道,现在做生意不容易,少一个旦,我赔本嘞。”牙行老板苦着脸说。 “老板,你若现在不卖给我,恐怕你日后赔得更多呢。”杜梅已经明白了行话的意思,她自然不能让不善言辞的杜钟为难。 “你这位姑娘,此话是何意?”牙行老板细细观察这三人,见杜梅开口还价,这才知道,这位才是掏钱的正主。 “老板,你想呀,现在田地里都无事了,下一个忙季还要等好几个月,这中间还夹着夏天。你这些牛现在已经瘦成这样,你确定能顺利熬过高温的夏天,到收稻子的时候养出一身膘来吗?”杜梅看看牙行老板的脸色。 她顿了下接着说:“不如你现在少个旦卖给我,到了秋天再贩牛来卖,这中间既少了麻烦,也省下粮食,而且钱攥在你手里,自然是选好买好。”2k网 第112章 杜梅的牛车 “你这姑娘……”牙行老板将杜梅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眼前的姑娘不过十三四岁,柳眉杏眼,穿着件半旧的襦裙,看着就是个乡下丫头,可这话说的,却是句句在理。 “老板,你卖早也不亏,这些牛忙季租出去犁田挣的钱,足够买粮食给它们吃了。”杜钟对家畜有一种天生的喜爱,他是庄稼汉,牛马就如同他的老伙计一般。 “钟叔和梅子姐说的对极了,你若不卖,一会儿我们走了,你可别后悔!”叶青趁势加入劝说。 “梅子?梅记食铺的老板?”牙行老板瞪大了眼睛。 “是我。”杜梅嘴角上扬,这是第一次有人称呼她为老板。 梅记食铺在射山镇出了名,牙行老板虽不到市集买菜,但他还是听说了,钟毓大夫亲手写的店招,牛二放的二踢脚,挂鞭是云裳小掌柜放的。 市集里一个不起眼的食摊,竟引来这样三个人为她庆祝,这其中必有深意。牙行老板不识云裳小掌柜,却是认得名医钟毓,更不敢得罪活阎王牛二。 “你这姑娘说的也不无道理,算了吧,就早卖给你了。”牙行老板点头道。 杜梅看了眼杜钟,见他颔首,转头问:“车架怎么卖?” “你问巧了,我这有副上好的榆木车架和牛车上其他配件,用料厚实,是一户人家定做的,他后来改主意买了马车,这个就配不上了。”牙行老板领头带着杜梅三人往库房去找车架。 “瞧瞧,这么好的木料到哪里找去!”杜钟和牙行老板将车架抬了出来。老板屈身吹了吹灰尘,用手拍了拍车架道。 “这怎么卖?”杜梅细细看过,觉得这车架和家锁叔自己做的比,也相差无几。 “你既已买了我的牛,这个自然不能给你高价,给个交就好。”牙行老板一脸诚心实意的表情。 “少个旦呗。”杜梅按叶青教的法子,琢磨出交是六,而五她不知道怎么说,只好如此讨价还价。 “你是说吾?不行不行,绝对不行。”牙行老板把头摇得停不下来。 “怎么不行!我妹子说行,就是行!”牛二瞪着眼一步跨入,蛮横地说。 “啊呀,二爷,吾我可就真没钱赚了。”牙行老板苦着脸说。 “你还想在我妹子身上赚钱?”牛二睁圆了他铜铃般的大眼。 “不敢,不敢,吾就吾吧。”牙行老板心疼地松了口,少赚钱是小,若是得罪了这位大爷,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叶青,我这有5吊钱,刚好够买车架,牛钱就麻烦你付。”杜梅从口袋里拿出包钱的帕子,递给他。 “叶…叶青,你是云裳绣庄的小掌柜?”牙行老板是个男人,他不逛绣庄,但在一个镇上做生意,还是知道哪家店的老板姓什么的。 “是我啊,嘻嘻。”叶青笑。两人到前头结账去了。 杜钟喜滋滋地去牵牛来套牛车。 “早该买辆牛车了。”牛二对杜梅说。 “牛哥,刚才谢谢了。你找我有事?”杜梅问。 “也没啥大事,就是你昨儿给叶青做的什锦菜,我见他吃的可香了,我也想买一点给 家里老娘吃。”牛二毕竟是大男人,他不好意思白要。 “那个做起来忒费事,我不过是被他缠怕了,才做一回,这个并不是卖的。”杜梅只得解释了一番。 “不是我嘴馋,是家里老娘,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都如同小孩子,吃不着,自己怄气着呢。”牛二挠挠头,他对自己的老娘最没辙。 “那好吧,过两日,我再做一回,送你些。”杜梅见他孝心一片,只得应承下来。 “那多不好意思,怎能白要你的。”牛二红了脸。 “没什么,都是家中菜地里长的些粗菜。”杜梅了摆手道。 叶青付了钱,杜钟也将牛车套好了。一行人出了牙行,牛二自去,杜梅与叶丹签了契约,接上杜桂,准备回家。 “梅子,你会赶车吗?”杜仲突然想到这茬,忙开口问。 “我虽不会,但看爹赶过,想来也不是难事。”杜梅摸摸牛,它正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还是我送你们吧,顺带着教教你赶车。”杜钟有点不放心。 “那自然最好不过了。只是,你今日刚来帮工,就跑得没影儿,叶丹该急了。”杜梅不想耽误杜钟做事。 “快到午饭点了,这一时半会,应该没什么绣品要送。”杜钟仰头看看太阳。 杜钟在路边折了根柳条儿,充当鞭子,三人坐上马车,他抽了下牛屁股。杜钟一边赶车,一边讲赶车的技巧,杜梅一一记在心里。 走了小半截路,杜梅跃跃欲试,杜钟便将柳条鞭递给了她。 小母牛性子温顺,杜梅试了三五回,就掌握了,她和牛配合得还蛮默契的。 “钟叔,哥让你给县城的老主顾送喜被,人家指定要你送!”叶丹赶着马车急急地追了上来。 “钟叔,你赶快去吧,别误了正事。”杜梅勒住了牛缰绳。 “你第一次赶,要慢些。”杜钟临走,还有点不放心。 “晓得了。”杜梅朝他们挥挥手。 杜梅崭新的牛车进了杜家沟,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大家都来围观。 “梅子,这是你新买的?”一个大嫂一脸羡慕地问。 “是啊。往后,你家若是耕田翻地,都可以找我租。”杜梅笑道。 “哎呦,这杜梅在哪发了横财?买了辆牛车。”一个妇人撇撇嘴。 “我听你这话,一股子酸味。你若是想像她们那样风光,就得像他们那样吃苦。”一个老妇人反驳道。 “你瞧瞧,梅子不过比你大一岁,她既护住了寡母弟妹,还有钱置办家私。”黄大丫的母亲站在人群里,一脸羡慕地对黄大丫说。 “娘,你把那事退了吧,隔天,我去跟梅子姐说说,看能不能帮工学绣花。我一定能挣到钱,给你和爹治病。”黄大丫眼巴巴地看着她娘。 “真要是能行,咱家可算是有救了。”黄大丫娘苦巴巴地说。 许氏和杜桃知道杜梅今天要买牛车,心情忐忑了一上午,见杜梅轻松地将牛车赶了回来,两人急忙迎了上去。 杜桃抚摸牛脖子,杜桂则抽了把干麦秸,递给牛,只见它舌头一卷,一把就吞进了嘴里。 吃了午饭,杜桃和杜桂去换杜樱和杜树回家。田里的活忙得差不多了,地里的土豆也该收了。 杜家沟人家家户户都种土豆,当梅雨季节来了的时候,三天两头下雨,地里长不出蔬菜。餐桌上大都拿土豆做文章,切片炒,切丝炒,烧土豆块,煮土豆汤。 杜梅家的土豆施得肥足,个头自然又大又圆,一锹能挖出来三五个大的。三人埋头干活,只想赶在天黑前收完。 与杜梅家隔着三垄地的是三房家的,谢氏也正和马荣在地里忙活。 “难得,今年的土豆收成不错。”谢氏看着新起的土豆,喜滋滋地说。 “是东家种得好。”话一说出口,马荣就后悔了。 “咯咯咯,你的嘴真甜。”谢氏笑,声音如同怀春少女。 马荣偷瞄谢氏,她今天穿了件抹胸襦裙,因在太阳地上晒着,她面色潮红,微微有点出汗,她弯腰捡土豆,笑得花枝乱颤,胸前波涛起伏。看在马荣眼里,仿佛是熟透的蜜桃,芳香诱人。 谢氏感受到马荣的注视,佯装恼怒:“再到处乱瞄,当心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马荣闻言,慌忙低下头去,心中不定,锄头没了准头,一下挖破了两三个土豆,这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他扔了锄头,将土豆剥了泥,一个个拣到篮子里。谢氏本对土豆的收成不报希望,她来时只带了两个篮子,此时篮子已经满了。 “我先把这些送回去。”不待谢氏开口,马荣逃似的,快步往回走。 马荣健步如飞,很快就将两篮土地挑进了三房的院子,他顺手将土豆摊晾在院子阴凉处。 当他挑起篮子,准备回地里继续干活时,听见厨房里传来一个声音:“嗳,你进来。” 马荣停下脚步,愣了下,但并没有回头,他不确定那个次次与自己过不去的姑娘是在叫他。 “叫你呢,快点!”杜杏恼怒。 “嗳。”马荣只好放下篮子,极不情愿地进了厨房。 杜杏正在厨房蒸馒头,锅上热气腾腾,她两只手上全是面粉。 “帮我把袖子卷上去。”杜杏将两只胳膊伸到马荣面前。 “这…这…不太好吧。”马荣后退了一步。 “我要是能自己卷,还叫你干什么!”杜杏凶巴巴地说。 “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叫你爹和你哥来帮你吧。”马荣转身就要走。 “那俩书呆子都不在家,要不然,我还能叫你这个长工吗?”杜杏斜睨了他一眼,堵住了门口。 “那好吧,我帮你卷。”马荣无奈地答应。 马荣很小心的卷着袖子,尽量不触碰杜杏的肌肤,可她细腻娇嫩的皮肤,一次次烫热他的眼睛。 将杜杏的袖子卷到胳膊弯处,马荣就打算走了。 “去帮我看下灶膛里的火,别烧熄了。”杜杏不看他,命令道。 “嗳。”这少东家喜怒无常,马荣只得到灶间坐下,见火势小了,就绕了个茅草把准备扔进去。 “啊!”正在这个时候,无巧不巧的,杜杏把头探了过来,茅草上细小的微尘飞到了她的眼睛里。2k网 第113章 三房的鸡飞狗跳 马荣被杜杏的尖叫吓了一跳,他一抖,茅草把子没有完全塞进灶膛。他不知杜杏发生了什么事,慌乱地站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捂着眼睛的杜杏。 干茅草最是易燃之物,草把前端碰着了火星子,迅速燃烧,不过一两息的工夫,燃断的茅草跌落在灶间地上,地上本有些柴禾屑,火星落下,一下就点着了,冒起了烟。 “咳咳。什么烧着了!”杜杏捂着眼睛看不见,却闻到了木屑燃烧的味道。 “啊!”马荣转身一看,只见灶间虽未起明火,却冒着浓烟,他不顾三七二十一,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泼在地上。 “滋~”火星子遇水灭了,烟却是越来越大了。 “咳咳。”杜杏被烟呛得直咳嗽,偏偏眼睛被迷了,她想出去,却找不到方向,只好两手在空中乱划,试图摸着什么可靠的地方。 “跟我走。”马荣一手捂住口鼻,一手牵着杜杏的袖子,将她带出了厨房。 “快帮我吹吹!”杜杏反手抓住马荣的手,急切地说。 “我这就叫你娘来。”马荣真是怕这个丫头,泼辣又不讲道理。他可不敢轻易招惹她,到时,有理也说不清。 “我就是要你吹!”杜杏攥着他的手不放。 马荣心中一跳,这丫头嘴跟刀子似的,可这手却是柔若无骨一般,娇嫩滑腻,宛如洁白的油脂。刚刚说的那句话,充满女孩子的娇憨和小霸道。 杜杏今年13岁,正是人如其名,青杏一般的年纪。虽然青涩,却贵在新鲜娇艳,最是惹人爱怜。 “你攥着我,我怎么给你吹?”马荣的声音暗哑,仿佛得了风寒,哑了嗓子。 “你不许跑啊。”杜杏慢慢松了手,犹不放心地说。 “嗯。”马荣闷哼,声音低沉,别样的诱人。 “两只眼都迷了?”马荣看着站在他面前,闭着眼睛的杜杏问。 “还不都怪你!”杜杏的语气不是责备,倒似娇嗔。 杜杏仰脸站在阳光下,脸上的绒毛清晰可辨,皮肤紧致,吹弹可破。鼻翼一吸一吸的,嘴唇艳如娇花。 马荣看痴了,他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哪经得住蜜桃和青杏的双重考验?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扒开杜杏的眼皮,将脸凑了上去。一股子女孩子独有的香味沁入了他的鼻端,他鼓起嘴,正欲吹气。 “你们在做什么!”尖利的声音像一般利刃将马荣的心瞬时划破。 “没没没。”马荣如同碰着火炭般,飞快地从杜杏身旁弹跳开来。 “我们能做什么?不过是我被迷了眼,叫他帮着吹吹。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杜杏见他娘坏了她的好事,不以为然地说。 “你这姑娘家家的,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还知不知羞!”谢氏一脸恼怒。 她在地里见马荣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她担心杜杏在家为难他,急急地赶回来。却没想到,见到的是这般情形,怎不叫她气得肝疼! “姑娘家怎么了,活该迷瞎眼啊。”杜杏自知不会有人来帮她吹,索性自己用力揉揉,勉强睁开了眼。 “我看你是个天生的浪~货,这么点大,就想着勾男人!”见杜杏没有半点羞愧惧怕,气急的谢氏口不择言地乱骂。 “我是浪~货,我是你生的,自然你也是!”杜杏从来不是个在嘴上吃亏的人,哪怕骂她的是她娘。 “你这个小婊子,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孽障!”谢氏气得浑身颤抖。 “我是小的,你便是老的!”杜杏梗着脖子回嘴。 …… 马荣见这母女二人污言秽语地对骂,越来越难听。他缩着脖子,拿起扁担和篮子,逃似的,奔去地里挖土豆。 这个时候,村里人都在田间地头忙活。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谢氏和杜杏的争吵也不是一天两天,不过是翻来覆去地骂,村里人也懒得来看来劝。 谢氏骂累了,直接回屋睡到床上。 杜杏看着灶间一片狼藉,锅都冷了,她也不蒸馒头了,只坐在院子里发呆。日头在不知不觉中,往西边慢慢沉了下去。 “收绣品喽。”院外响起一声吆喝。 发呆的杜杏被这一声惊醒,上次打算送去镇上卖的绣品,还在家放着呢。她进屋将上次包好的丝帕香囊一并拿了出来。 杜杏出了院门,见一群从田地上回来的大妈大婶,正围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此人面色白净,颔下无须,穿着件烟色长衫,肩上搭着个搭袋。 “咦,你是哪里来的?”一个大婶疑惑地上上下下打量面前的男人。 “我是江陵城锦绣坊的掌柜。小姓陆,名喜贵。”陆喜贵笑眯眯地说。 “江陵城?那可是京城,到我们乡下收绣品?”一个大妈警惕地问。 “我们这都是镇上云裳绣庄的小叶掌柜来收。”村里妇人习惯卖给叶青,他给的价格公道,最重要是,他从不赊账,钱货两讫。 “我是慕名而来,你们可识得这个是谁人所绣?”陆喜贵从怀里,拿出了小金鱼帕子。 “这个……”妇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可是许氏的大忌讳,现在的杜梅可不是个好惹的主,而且族长的话音犹在耳,她们可不敢冒大不韪。 “这是……我绣的。”杜杏一遇见二房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竟然站出来瞎认。 “这丫头,胆忒大了,不晓得怕。”一个妇人小声嘀咕。 “这人呢,不要起脸来,还有啥怕的!”一个小媳妇嗤了一声。 “你……”陆喜贵疑惑地问。 他虽听不懂妇人们用方言说的话,但通过她们的面部表情,也能猜个**不离十。 “怎么,不信啊?”杜杏在她那一堆绣品中,挑出一件扇套,黑底上绣着红金鱼。 陆喜贵当真将两条小金鱼,托在手心里,做了一番细致的比对。他做这行十来年了,绣品自是见得多了去了。这两条金鱼貌似一样,但细节见真章,他确定这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做绣活吗?”陆喜贵不动声色地问。 “没了。”杜杏回答得斩钉截铁。 “你有多少?我都收了。”陆喜贵翻了翻杜杏的绣品。 你什么价格收?”杜杏老道地问。 “我相信你的手艺,七十文一件。”陆喜贵想都不想地说。 “哇!”围观的人俱是惊呼了一声。 这一声让陆喜贵非常满意,这世上哪有嫌钱多的,他就是要拿钱砸出绣小金鱼的人。 杜杏心中亦是一惊,她的绣品在叶青哪里只能卖到五十文一件,六十文就顶破天了。 陆喜贵当面点了杜杏的绣品,共十件,他立马从搭袋里拿出七百文钱给了杜杏。 他这样做,简直是在平静的湖里投了颗石子,立时激起了一片涟漪。围观的妇人们纷纷折回家拿绣品,谁不想多挣些银钱。 杜梅姐妹和杜树,终于收完了土豆,杜梅和杜树各挑着一担,杜樱拿着锄头和铁锹跟在后面。 “杜梅,快来,新来了一个收绣品的,价格高。”一个婶子热情地说。 杜树和杜樱没停下脚步,自回家去了。杜梅则歇下担子,往里张望,见是在镇上见过的那个陆掌柜,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人当真要和云裳绣庄争生意! “您卖吧,我家里的,我自有主张。”杜梅笑着说。她与叶丹签过契约的,别人她管不了,但她家的绣品,只卖给云裳。 “哼,什么!”杜杏一听这话,鼻子里哼了一声。 “有本事,你个试试。”杜梅冷声顶回去。 “我就看不上你这德性!”杜杏和她娘刚吵完架,心情不爽,又见杜梅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她一肚子恼火。 “我也看不上你!”杜梅懒得理她,弯腰挑上担子,准备回家。 “我今儿就要撕了你这嘴脸!”杜杏冷不丁猛地掀翻了杜梅的箩筐,土豆圆不溜秋,一下子滚的到处都是。 “啪。”杜梅气极,扬手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你给我捡起来!” “你敢打我!”杜杏非常吃惊,没分家之前,她从来没见过杜梅敢与她打骂。 “是你讨打!”杜梅将扁担握在手里,怒目圆瞪。 “好了,好了,你两人好歹是堂姐妹。闹成这样,各人脸上都有光了,还是咋的?”族长杜怀炳刚巧路过,忙出声喝止。 “我被她白打啊。”杜杏不服气地叫嚷。 “你也省省,真够闹心的。”杜怀炳没那个心思管两人的鸡毛蒜皮。 围观的人七手八脚将土豆捡了起来,杜梅挑上担子,看也不看杜杏一眼,转身回家去了。 杜杏抚着半边**辣的脸颊,只觉太丢人,反身走了。 陆掌柜一见杜梅,知道自己这是找对了。他为了找杜梅,已经在附近村子高价收购绣品好几天了。 他见杜梅走了,忙跟了上去,围观的人只当他想买杜梅的绣品,并不以为意。 “杜姑娘,杜姑娘。”陆喜贵在院外叫门。 “陆掌柜,你找我何事?”杜梅站在院子里问。 “杜梅,我们再打个商量,你若不想去锦绣坊做绣娘,我每次来收绣品也是一样的,而且我给的价格一定令你满意!”陆喜贵听见妇人这样叫她,也跟着如此称呼她。2k网 第114章 杜杏离家 “你开的条件自是极好,可惜,我已经和云裳签过契约了。”杜梅微微笑道。 “这……”陆喜贵没想到这茬,顿时愣住了。 他眼珠转了转,计上心头,一脸轻松地接着说:“契约这东西,也不能逼命,只要你愿意,我自然有法子帮你解除,无论花多少钱,都在所不惜。” “我既已与云裳绣庄签了契约,自是百般思量过的,哪能轻易反悔?再说,我今日若因你给的价格高,就改投了你,他日,你必不能信我,恐我会攀了高枝去,到时难免闹得反目成仇。陆掌柜,你说,我讲得在不在理?”杜梅面上依旧是笑的,只是眼底冰凉如水,波澜不兴。 陆喜贵碰了个软钉子,自知无法说服杜梅。他摸摸鼻子,讪讪然道:“既然如此,那是在下唐突了,抱歉告辞。” “好走,不送。”杜梅挥挥手,毫无留恋,转身回屋里去了。 陆喜贵狠咬着后槽牙,誓不能善罢甘休。他原路返回,走过三房的院子,想起杜杏,想起那相似的小金鱼,突然有了主意。 “砰砰砰”杜杏正在院子里汲水,听到拍门声,以为是父兄回来了,忙去开门。 “你?”杜杏惊讶地看着站在门外的陆喜贵。 “姑娘,请问怎么称呼?”陆喜贵一脸灿烂的笑容。 “我叫杜杏,陆掌柜,您有事?”杜杏心里紧张,这收绣品的不会是嫌价格高,后悔了吧。 “是这样的,我见你的绣活不错。我们锦绣坊正在招绣娘,你可愿前往?”陆喜贵试探着问。 “您大概是没请动杜梅,才来找我的吧!”杜杏冷笑道。 陆喜贵闻言,不怒反笑:“姑娘,你的脾气倒甚合我胃口,说实话,你不想赢她吗?体面彻底地赢她!” “你莫要激我,我自有办法比她强。”杜杏翻了个白眼。 “她的绣工了得,还在镇上卖吃食,家中现买了牛车。你拿什么比?嫁个好人家吗?”陆喜贵嗤笑。 杜杏一听陆喜贵说的话,立时火冒三丈:“她这些小打小闹算什么,将来日子还长着呢。” “在杜家沟,你们胜负已分,你不如到锦绣坊来,鹿死谁手便不好说了。到时我帮你!自是比你一个人单打独斗来得爽的多!”陆喜贵挑眉,描摹将来。 “你帮我,那你要我为你做什么?”杜杏从来不相信,天上无缘无故会掉馅饼。 “与你这么聪明的姑娘打交道,真心省事。”陆喜贵脸上的笑容耐人寻味。 “哼。”杜杏双臂抱于胸前,等着陆喜贵的下文。 “我只要你做到一点,她绣出什么来,你也能同样绣出来!”陆喜贵严肃地说。 “这有何难!”杜杏在心里嗤笑。 “你的绣活是跟谁学的?”陆喜贵问出心中疑问。 杜梅说小金鱼是她绣的,那绣工非常娴熟自然,并非十来岁孩子该有的。杜杏绣的,虽针法相似,却形似神不似,流于呆板。 “二寡妇,就是杜梅她娘那个扫把星。”杜杏不耐烦地说。 谢氏懒得自己动针线,杜杏打小就和杜梅一起跟着许氏学绣花。一遍遍绣同一幅图,杜杏不耐烦,常常偷奸耍 滑。许氏不好深说,只对杜梅严格要求。 “可惜了。”陆喜贵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你问这个做什么?”杜杏皱眉,说到杜梅及与她相关的事,她都非常反感。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陆喜贵抬眼笑了下。 “你真能帮我?”杜杏将信将疑。 “不是帮你,是帮我们。”陆喜贵指指杜杏,又反手指指自己。 “我能挣多少工钱?”杜杏接着问。 “管吃管住,工钱五两银子一个月起步,其他另说。”陆喜贵伸出一个指头,在杜杏面前晃了晃。 杜杏听了他的话,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个价对她来说,简直是天价了,她做梦都不敢想过。 “江陵城可是京城,比射山镇不知大了多少去。若是哪家大户人家看上了你的绣活,你这一辈子都有指望了。”陆喜贵见杜杏似有松动,忙鼓动道。 “我难道真要做一辈子绣活不成!”杜杏皱眉反驳。 “哈哈,当然,事成之后,你若想嫁入高门大户享福,我也是可以帮忙牵线搭桥的。”陆喜贵看着杜杏圆润娇俏的身材笑着说。 “你几时回江陵城?”杜杏被陆喜贵开出的条件打动了。 “这由你说了算。”陆喜贵毕竟是个老狐狸,他虽心急不已,却不肯轻易露出来。 “今日我便跟你走。”杜杏咬了下嘴唇,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说。 她已经厌倦了杜家沟,厌倦了这个家。今日她和她母亲为马荣闹翻了,待父亲回来,若是知道了,必少不了争吵。倒不如现在一走了之,来得干净。 听了杜杏的话,陆喜贵心里一惊,转瞬,却是狂喜不已。这不正是他盼望的结果嘛。 “你不要和家人商量一下吗?”陆喜贵假惺惺地说。 “我的事,自有我做主。再说,我出门挣钱,不在家白吃饭,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哪还会阻拦。”杜杏沉声说。 “那行。”陆喜贵不想生出意外,也不去细细推敲她话里的酸楚。 “等我片刻,容我收拾下。”杜杏掩上院门,回屋收拾。陆喜贵避着人,蹲在墙角。 这时节,正是初夏,不过是几件单薄的换洗襦裙,杜杏将刚刚卖绣品的七百文钱分开揣在不同的地方。她打了个小包袱,挎在肩上。临出门时,她朝父母的房间看了一眼,门虚掩着,什么也看不见。 此时,晚霞烧着了天际。杜家沟沉入晚饭的炊烟里,雾霭中,杜杏跟着陆喜贵身后走了。 杜家是杜家沟村头第一家,拐个弯,上了大路,就要离开了。杜杏回身看了一眼,夜色渐渐弥漫开来,看不真切。她狠狠抹了下眼睛,掉头紧走几步,追上了陆喜贵。两人越走越远,渐渐的,成了两个移动的黑点,直至消失不见。 天黑下来,三金和杜杰回了家。他俩见院门虚掩着,家中漆黑一片,心中不禁有点意外。 “秀秀,你怎么了?”三金点着了灯,发现睡在床上的谢氏。 “我头疼,你们吃饭了吗?”谢氏被杜杏气得半死,躲懒不想起床。 “好端端的,你怎么就头疼了?我们还没吃呢。”三金有点纳闷,他出门的时 候,还看谢氏好好的,正打算去收土豆。 “你让杜杏简单烧点给你们吃吃。”谢氏摆摆手,转了下头,侧身睡了。 三金被厨房里的情形吓了一跳,灶间一滩狼藉,灶台上面粉洒得到处都是,锅里蒸的馒头,似乎并没有熟。 他又到各个屋里去寻杜杏,却是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秀秀,杏儿不见了!”三金冷汗直冒,这么晚了,她一个姑娘到哪里去了? “怎么可能!她下午还和我……”谢氏猛地咳了一声,胡乱接了句话,把吵架的事掩了过去。 “可这会儿,天都黑了,她怎么还不回家啊。”三金焦急地说。 谢氏这时候也实在不该再睡了,只得穿衣起床。她到处看了看,当真没见到杜杏。 “这死丫头,定是躲懒,出去疯玩了。”谢氏嘟囔着,到了厨房,动手清理做晚饭。 谢氏重新蒸了馒头,熬了稠粥,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杜杏还是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三金不放心,出去寻了。谢氏这才心里有点怕,这丫头不会一时想不开……,谢氏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个冷颤。 “呸呸呸。”谢氏避讳地往地上连吐了三口口水。 她心里慌慌的,也坐不住在家里,走去与杜杏玩得好的小姐妹家里打听。她们都没见过杜杏,却告诉她,下午杜杏和杜梅吵架的事。 谢氏一听这话,心中如释重负,杜杏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自是与杜梅吵架有关,却是和她吵架不相干的。 想到这里,谢氏也不找人了,气势汹汹地拔腿就往二房来。 “啪啪啪。” “你这寡妇,还我女儿来!”许氏使劲擂门。 “三婶,你这是做什么吗?”她一家吃饭好好的,这疯婆子又来闹! “你做的好事,我家杜杏呢。”谢氏跳脚尖叫。 “她有手有脚,爱上哪上哪,与我何干?”杜梅蹙眉。 “你当我不知道!你们为绣品吵架,你还打了她!”谢氏瞪着眼睛,唾沫飞溅。 “她若是个被我一巴掌打好的人,你该感谢我才是。”杜梅避了半步,躲避她的口水雨。 “你这死丫头,杏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不活了!哇……”谢氏索性敞开嘴,大声哭嚎起来。 这时,正是吃过晚饭的当口,出来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杜杏这丫头不见了?”一个妇人惊疑地问。 “还不是躲哪里玩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寻死哪有那么容易!”另一个老妇人接茬说。 “那丫头泼辣得很,一时糊涂也说不定。”又一个大婶摇摇头说。 “谢氏也是搞笑,女儿不见了,找族长发动全村找才是正事,这会子到杜梅家来闹,算是怎么回事。”一个老汉叹息道。 “我家里没有杜杏,你就是哭死在这里,也是白搭!”杜梅有点不耐烦地说。 “都是被你害的,你这会儿倒成了无事人了!”谢氏隔着门徒劳地抓挠杜梅。 “让让让,快让族长来断断。”二愣子故伎重演,见情形不妙,撒丫子赶紧去请杜怀炳。2k网 第115章 走不脱的马荣 “这是咋的啦?”杜怀炳累了一天,坐下吃晚饭,准备眯一口烧酒解解乏,没成想,酒刚倒上,他就被火烧屁股的二愣子,拽到杜梅家来了。 “族长,你可得给我做主啊,我家杏儿被她逼死了!”谢氏看见杜怀炳来了,愈发嚎啕大哭起来,好似家里真的死了人。 “老三家的,这话不好乱说的。”许氏最是听不得死啊活的,她被吓得脸色发白。 “三金家的,你这话怎讲?”杜怀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下午确实看见两个姑娘吵架,但当场就被他喝止了。一个村里住着,小孩子吵吵闹闹是常有的事,逼死从何说起? “杏儿到现在还没回家,我们能找的都找了。”谢氏两眼垂泪,好不可怜。 “那你也不能到我家来闹啊。”许氏一脸无奈。 “杜梅当着村里那么多婶子嫂子的面,打了我家杜杏耳光,杏儿她是个要强的,怕不是想不开了……”谢氏大哭,涕泪横流。 “你别胡说,瞎咒自己孩子!”杜怀炳冷脸打断了她的话。 “是杜杏掀翻了我的土豆筐,我才打她的。还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难怪她那么骄横!”杜梅忍无可忍,出言反驳。 “杜梅!”许氏出言制止,谢氏再不好,那也是婶娘。 “你这丫头片子,好狠的心,你害了我杏儿,还辱骂长辈,老娘不活了,豁出这条命跟你拼了!”谢氏作势往二房院墙上撞去。 杜怀炳站在她身旁,一把薅住她的衣服,朝围观的人群喊:“来两女的,看着她!” 胖婶和张婶一边一个把谢氏架到旁边榆树下靠着,谢氏哭得抽噎,两个堂妯娌只得好言相劝。 “大家也别围着了,各自打上火把,快去帮着找找。”杜怀炳站在高处,振臂一挥。 好歹是条人命,不是猫啊狗的,死就死,丢就丢了。村里人虽不喜杜杏,但也不好袖手旁观。于是家家出了一个劳力,打上火把,三五成群,各处高声呼喊。 马荣从三房家里跑到地里,像是赌气似的,一口气都没歇,将地里的土豆全刨了出来,装在篮子里。 做完这些,他不敢回家,怕谢氏母女还在吵架,他夹在中间,算怎么回事。纵使她们不吵了,三人见面得多尴尬啊。如此,他便坐在地里发呆,直到夜色将他整个吞没。 忙活了一天,马荣饥肠辘辘,总待在外面也不是事,他只得硬着头皮,挑起土豆担子回家。路上遇见很多村人,举着火把急匆匆地往外走。 “小哥,这是怎么了?”马荣拉住一个行色匆匆的年轻人问。 “你东家的闺女不见了,村里人正帮着找呢。”年轻人边走边说。 马荣骤然一听此言,心里慌乱,膝盖发软,差一点摔倒。他稳了稳神,迈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挪回三房家里。 院门大敞,屋里漆黑一片,他将土豆担子歇在墙角,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这丫头不会被她娘骂惨,想不开了?”马荣想到这里,只觉周身被扒皮抽筋似的,浑身颤栗。 “不不不,那丫头哪是肯吃亏的人?莫不是离 家出走吓唬吓唬大人?”马荣心里另一个声音说。 马荣这厢天人交战,外面全村的壮劳力都来帮忙寻找杜杏。 田间地头,河滩水边,堆满麦垛的打谷场,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人,星星点点的火光,伴着长长短短的呼喊声。这一夜,杜家沟注定鸡犬不宁。 杜梅家太小,且全是女眷,实在不方便,方氏请杜怀炳到她家中坐。一个时辰后,派到各处去寻的人,都回来回话,俱是一无所获。 谢氏没力气哭了,只不停地咒骂杜梅。杜怀炳见她云鬓散乱,两眼浮肿的样子,也懒得说她。 “今儿也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杜怀炳见回来的人俱有疲惫之色,开口道。 “那怎么行!杏儿还没找到呢。”谢氏一听不找了,立时尖叫起来。 “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杜怀炳沉声说。 “你那丫头可能不知扎哪里玩去了,她今天可是将丝帕卖了七百文呢。”一个婶子说道。 “七百文?她哪能卖那么多?”谢氏一听银钱,瞬时来了精神。 “今儿新来了个收绣品的,给的价格高。”另一个妇人接口道。 “真的?明儿,那人还来不来?”一个错过了的大嫂有点遗憾地说。 “谁知道呢。”妇人摊摊手。 族长发了话,帮忙的人陆陆续续地回自家去了。女人们叽叽喳喳一路走一路说,为了能多卖点钱,纷纷盼望着陆掌柜再来。 谢氏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族长除了派人帮着找杜杏外,也没把杜梅怎么样。 “族长,我家杏儿,都是杜梅那臭丫头害的,你可不能偏心啊。”谢氏犹不甘地在杜怀炳面前唠叨。 “我忙得很呢,可没什么闲工夫与你们瞎折腾!”杜梅安抚了母亲和妹妹,独自在方氏家里陪坐着。 “三金家的,小孩子打闹是常事,要是为这点事就做糊涂事,那这孩子也是个糊涂人了。你且回家瞧瞧,或许回来了也不一定。”杜怀炳劝道。 听了杜怀炳的话,谢氏也有了一点希望,她心里还惦记着杜杏卖的七百文,急急地回家了。 三房院里,黑漆漆的,明显家中无人。谢氏匆匆走着,突然脚下被绊了一下,她一头往前栽去。 “啊!”她身不由己地惊呼,就在她害怕摔到脸的时候,身子被一个宽阔的胸膛搂住了。 “谁?!”谢氏吓了一跳,颤抖着声音问。 “是我。”刚刚体会到男性肌肉~弹性的谢氏,立时被推离了温热的怀抱。 “你在家,怎么不点灯?”谢氏暗夜里摸索着,轻捏了下马荣的手。 “别。”马荣似碰着火般,赶忙缩手。 “娘……”门口突然响起了杜杰焦急的声音。 “嗳,你等我点了灯,地上有土豆,当心滑倒。”两人迅速分开,谢氏去屋里点灯,马荣回自己下房去了。 屋里亮起了一盏灯,昏黄的光晕照到院子里,土豆散落一地。 “你爹呢?”谢氏看了看杜杰身后。 “爹到族长家里去了,求他明天再帮忙找找 ”杜杰脸色暗淡地说。 “我也不知做了什么孽,生这么个讨债鬼。”谢氏抹了下眼睛。 “妹妹,不会有事的。”杜杰抚了抚谢氏的背。 “秀秀,我回来了。”三金一脸憔悴地进来。 “吃饭吧。”谢氏在灶上盛粥,端馒头,又把昨儿炒的萝卜干端了出来。 三人默不作声吃了饭,谢氏似乎都忘了叫马荣。 “秀秀,我们到杏儿屋里瞧瞧,看看是不是留下些什么。”三金惦记女儿,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碗粥,半个馒头。 “嗳。”谢氏放下了碗。 屋里,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一副没绣完的丝帕还绷在绣绷上,针线箩的丝线散着,这一切都很寻常,仿佛它的主人只是出去玩耍,一会儿就会回来。 谢氏进屋到处翻找,犄角旮旯都翻到了,哪里有七百文的影子? “咦,杏儿的衣服呢?”初春时节,一家子人都做了一件新衣,杜杏衣服上的花纹还是三金挑的,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怎么会?”谢氏检视了下杜杏的衣服,果然少了好几件,连包袱皮也不在了。 “这狠心的丫头,她为什么不做声就走了?”三金眼泪漫出来,他举手越擦越多。 “随她去吧,白眼狼,养不家的。”谢氏恨恨地说。 “她一个姑娘家,能到哪里去?”三金眼巴巴地看着谢氏。 “她吃了苦头,无处可去,自然就会回来的。”谢氏咬牙说道。 第二日,三房家杜杏离家出走的消息不胫而走,村里人皆惊疑。但忌惮谢氏那张利嘴,谁也不敢多问,村里安静地出奇,仿佛从没发生过这件天大稀奇的事。 “东家,田里稻子种上了,地里的土豆也收了,这以后也没啥要紧农活。我打算辞工回家乡去。”马荣思前想后琢磨了一夜,他想到谢氏和杜杏对骂的情形,不免胆战心惊,他可不想葬送在一个老女人手里。 他看三金和杜杰出门了,踟蹰到谢氏面前。他在这家里待了不少日子,自是知道,女主人才是当家的人。 “你和我签的可是五年长工契约,怎么还没干满一年,就想反悔了?”谢氏在洗衣服,抬头瞟了他一眼。 “您家里的田地,平日里自己照管照管,忙时请个短工就行了,不必白费长工的钱。”马荣低声说。 “怎么,你觉得太闲了?嫌活不够干?有你这么贱的吗?”谢氏甩甩手上的沫子,骂道。 “您怎么骂我都行,我只是不能在这里做了。”马荣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咬了咬牙,硬是将谢氏的恶言忍了下去。 “要走可以,毁约金一吊钱,你拿来给我,我们就算两清了。”谢氏一把就掐住了马荣的软肋。 “这……”马荣脸涨得通红,他若是有钱,还要受这鸟气? “没有,就好好干!等你攒够了一吊钱,再来和我说吧。”谢氏端起盆,到河边浣洗去了。 “该死!”马荣待谢氏出了院子,握拳,忿忿地嘟囔。2k网 第116章 大丫的烦心事 昨晚被谢氏闹了个乌烟瘴气,杜梅的吃食也没来得及准备。今儿已做好准备,再被闹腾一日,却突然听说,杜杏原来是离家出走了。 “这都是什么事!”杜梅心里鄙夷地想,三房一天天不闹出点幺蛾子来,都难过清净日子。而至于杜杏为什么离家出走,杜梅就没那个心思细想了。 谢氏不闹了,但也耽误了杜梅这一天的生意。她答应过给牛二做什锦菜,刚好趁今天有时间,细细地准备起来。 杜梅正在灶上忙着,杜桃领着黄大丫进来了:“大姐,大丫说要找你。” “找我?”锅上热气蒸腾,杜梅隔着白茫茫的雾气疑惑地问。 “梅子姐,我……我……”黄大丫涨红了脸,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下句来。 “这不是刚收了麦子吗?你家又缺粮了?”杜梅走到大丫面前问。 今儿大丫似乎穿得体面些,身上的襦裙袖口和裙摆虽都接了不同花色的布,好在没有补丁,这大概是杜梅见过她穿的最好的衣裳了。 “不是,不是。”黄大丫紧张地攥着裙子。 “有什么话,你说呗,我姐是顶好的人了。”杜桂在灶间烧火,见她紧张地说不出来,忙安慰道。 “梅子姐,我……我想到你家做帮工!”黄大丫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她说完了这句话,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杜梅一愣,她完全没想到,黄大丫是为了这个。 “大丫,你先前帮我们插秧算是还了欠的稻谷了。你看我家里,不过五亩田,现由钟叔种着,闲时又有树哥帮我伺候田地里的庄稼,我实在不需要人手了。”杜梅无奈地看看黄大丫。 “我不要工钱的,我只想和你学绣花。”黄大丫本是满怀期待,却被杜梅婉转的拒绝,她有点羞愧地低下了头。 “怎么想学这个?”杜梅不解地问。女孩子的针黹女红一般都是家中母亲传授,姐妹相互切磋,从小耳濡目染,并不需要刻意去学。 “我爹娘的病都需要花钱,我想学你们绣丝帕香囊贴补些家用。”黄大丫无措地绞着手指,声音低低地说。 “你会绣什么?”杜梅和煦地问。这姑娘也是个苦孩子,若她会绣点花花草草,杜梅不要她帮工,也会不吝指点她一二的。 “我……我啥都不会。”黄大丫头上冒出了汗珠子,羞赧地说。 “怎么会呢,你娘不教你?”杜桃一脸惊疑。 “你们也知道,我家原是卖糖人的,我娘常要帮我爹熬糖稀,在女红上并不精通,也就是能给家里人缝衣纳鞋,根本不会绣花。 原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平淡过了,可谁料到会遭了泼天的祸事。现如今,家里吃了上顿愁下顿,爹娘的病也要花钱,前段时间……”黄大丫说着说着,突然卡住了。 “前段时间怎么了?”杜桂好奇地追问。 “前段时间……”黄大丫忸怩着不肯说。 “你家里不是有门现成的手艺,你怎么不学呢。” 杜梅蹙眉问。 “我爹说,糖人手艺传男不传女。”黄大丫无奈地看了杜梅一眼。 “这是什么话,人都活不好了,还守着死规矩!”杜梅气愤道。 “也不能全怪我爹,这是祖上传下来的。”黄大丫见杜梅生气,心里有点慌。 “大丫,我去和你爹说说,让他教你做糖人,你家里只你们姐妹两个,哪来的男丁,难道眼看着手艺失传不成!”杜梅动手解下围裙。 “这,这能行吗?”黄大丫跟在杜梅身后,忐忑地问。 “哪有活人被老规矩困死的!”杜梅叮嘱杜桃和杜桂看着锅,她拿了一包茴香豆,到黄大丫家去了。 杜梅刚进黄大丫家,一股冲鼻子的药味扑面而来。 “叔、婶。”杜梅叫了一声。 屋里昏暗,窗纸好久没换了,泛着焦黄。大丫爹睡在床上,大丫娘在熬药,小丫则踮着脚洗碗。 “梅子,快来坐,你怎么到我家来了?”大丫娘一见杜梅,喜上眉梢地招呼。 “婶子,大丫今天到我家说,想来帮工学绣花。”杜梅挨着桌边坐下。大丫用碗给杜梅倒了一碗白开水。 “自打我和你叔身子坏了,可苦了我家大丫头,以前小丫小,她得天天围着家里转,现在小丫多少能做点事,她又琢磨着挣钱。都是我们没用,没给她好日子过,倒成了她的累赘。”大丫娘说着说着,抹起了眼泪。 “娘,你莫哭,小丫一定快快长大,帮你做很多事。”黄小丫乖巧地依偎在她娘怀里。 “小丫,梅子姐自己做的,送给你吃。”杜梅将茴香豆递给黄小丫。 “好香啊,娘、姐,你们也吃。”小丫自己吃了一颗,又给她娘和姐姐一人一颗。然后就把茴香豆重新包了起来。 “婶子,与其让大丫学绣花,还不如让她学做糖人,这毕竟是你们家传的手艺。”杜梅看了看大丫的背影,她正给熬药的小炉子扇风。 “嗳,哪是我们不想,祖上的规矩摆在那里。大丫若是个男孩,这家里的日子或许不会这么苦了。”大丫娘痛苦地摇摇头。 “不管大丫是男孩还是女孩,总是姓黄不是吗?你们这么好的手艺总不能失传了。”杜梅惋惜地说。 “梅子,实不相瞒,祖上说这手艺传男不传女,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做糖人非常辛苦,光是将糖稀熬好,都不是一年半载能做到的,更何况画糖人,那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事情。”躺在床上的大丫爹,忽然开口道。 “叔,万事开头难,家里已然如此了,何必抱着金饭碗乞讨呢。您要肯教,大丫一定能拼命学好做好的。”杜梅继续劝道。 “嗳,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唯有一点,大丫若是学做糖人,必然要挑担子出去走街串巷地叫卖,她一个女孩子抛头露面不说,若是遇见歹人可如何是好!”大丫爹越说越激动,在床上一个劲捶自己的腿。 大丫爹的腰骨断了,腿就成了摆设和累赘。所谓,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井绳,他当年还是个强壮的男人,尚被恶霸欺负,若她女儿出门在外,遇见品行不端的人图谋不轨,那可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杜梅细想大丫爹的话,也不无道理。这些话里,更多的是父亲对女儿深深的呵护,纵然生在这样贫贱的家里,父爱却从来没有减色。这让她想起自己的爹来,心中不禁一阵酸楚。 “我在镇上集市有处摊子,日后大丫若是学会了,可以在我那里摆摊卖,就不用走街串巷。”杜梅提了个建议。 “卖糖人的,都是贱命,就是要到人多的地方凑热闹,糖人不比粮食,老在一个地方待着,没生意可做了。”大丫爹伸出手,朝杜梅摇了摇。 “如此说来,您的手艺,可就要失传了。”杜梅将碗上的破口子转了个方向,低头喝了口水。 “我姐说了人家,我爹可以传给姐夫。”小丫不过5岁,话多嘴快。 脸红红的大丫慌忙上来捂住小丫的嘴:“梅子姐,你可别听她瞎说。” “我说的是真的嘛,今儿,老十八还来过呢。”小丫挣脱,朝大丫扮鬼脸。 “啊!”杜梅有点惊讶,大丫比她还小,她家的日子清苦,身量明显还没长开,更何况,就她家目前的情况,实在不该这么早说亲事的。 “小丫,别胡说,这门亲事,我是不会认的,等我挣着了钱,就还给他家。”大丫涨红了脸,厉声说。她平日里胆子小,很少看她疾言厉色。 “大丫,今儿老十八来讨生辰八字,我因着你不肯,并没有答应她。”大丫娘忙把动了气的大丫劝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杜梅听出来了,大丫急切地想挣钱,还另有一层缘由。 “嗳,都是我们不好,麦收前有段时间老下雨,我的咳疾犯了,偏巧你叔作天阴,腰疼得死去活来。那时候,饭都吃不上,哪还有钱吃药? 我们苦挨了几日,实在挨不过去,大丫就陪着我到镇上余济堂去赊药,刚巧遇见小王庄的丁氏,以前你叔做糖人的时候,也是认得的。 因我家在钟大夫手中赊欠的药费太多,实在不好意思。偏她非常热情地代我付了五百文药费,我当时说等收了麦子就还她。 没想到,过了没几天,媒婆老十八就跑到我家里来说媒,我本心不想这么早让大丫出嫁,这家里病的病,小的小,实在不能没有她。 可老十八硬说我收了人家的纳采礼,非得要说成这门亲事,不然就要我们还出一吊钱,这不是明摆着逼迫嘛。这么厉害的婆婆,谁敢嫁? 况且,大丫在外面风闻丁氏的儿子小五儿不学无术,好吃懒做。我们就更不想结这门亲了。”大丫娘叹了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我猜丁氏是看上了你们家做糖人的手艺了!”杜梅沉声说道。丁氏,杜梅对她太了解了,无利不起早,她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白垫五百文呢? “这……这可如何是好?”大丫娘心中一颤,慌乱地问。2k网 第117章 臭豆腐上市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让我拿女儿抵债,那是万万不能的!”大丫爹硬邦邦甩出一句话。 “她爹,你的话虽不错,可我们哪里弄一吊钱去呀。”大丫娘愁眉苦脸地说。 “嗳,不行,再卖点麦子吧。”大丫爹听老婆这么一说,刚才的的硬气顿时萎顿了。 “那怎么行!我们统共不过收了两石多麦子,为了凑五百文,已经卖了些,再卖,我们一家四口可怎么活呢?”大丫娘伤心地哭起来。 “哭哭哭,你这妇人整日就知道哭!”大丫爹烦躁地吼了一声。 “爹、娘,你们别让我嫁过去,我一定能挣到钱的。”大丫眼泪汪汪地说。 “苦命的丫头。”大丫娘抱住大女儿,又搂过小女儿,母女三人哭成一团。 “就算丁氏是放利钱的,这才几日,就敢问你们多要五百文,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杜梅看着这一家子可怜人,气愤地说。 “梅子,实不相瞒,就算她现在只要五百文,婶子我也拿不出来了。原先卖粮的五百文,这几日都给你叔买了药。”大丫娘哽咽地说。 “我家的钱都被我拿去买了牛车,不然倒可以借给你们应急。”杜梅无奈地说。 “谢谢你啊,梅子,你对我们已经很好了。先前多亏你接济我们三升稻谷,后来发善心,也没要我们还。你真是个菩萨心肠的姑娘,以后必有好报的。”大丫娘拍拍杜梅的手。 “叔,要我说,你不妨收个徒弟吧,一来手艺不会失传,二来家里有个帮衬。”杜梅想了想说。 “收徒弟,谈何容易。不要说祖训过不了关,单就找个诚实可靠,能吃苦耐劳的年轻人,现在都困难呢。”大丫爹摇摇头说。 “她爹,眼巴前不是有个现成的嘛。”大丫娘盯着杜梅看,惊喜地说。 “是啊,梅子!你可愿意?”大丫爹转忧为喜。 “不不不,我说收徒弟,不是说收我,况且,叔不是说糖人手艺传男不传女嘛,我也不顶事啊。”杜梅闹了个大红脸。 “你在叔婶心里,一点不比男的差!”大丫娘满心欢喜地说。 “可我家里的事已经很多了,实在没时间学糖人。”杜梅有心推辞。 糖人是黄家家传的手艺,她本意是找个年轻男子给黄家做徒弟,日后,若是大丫愿意,结成夫妻,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嘛。哪成想,黄家两口子却想到她了。 “不急,不急,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也不是做糖人的最好时候。目前能学的就是熬糖稀,练练糖画的技巧。”大丫爹说到这些,多少有点兴奋。 “这……,黄叔,您还是考虑考虑,找个男孩子来学比较好。”杜梅婉转地劝道。 “我现在就是个废人,家里全是女眷,倘来个男孩子,若是好的便罢,若是不好的,岂不是引狼入室嘛。”大丫爹想得倒也周全。 “这样吧,黄叔,您还是主要教大丫,我跟旁边学学,日后大丫可以到我摊子上卖,也可以在镇上卖。”杜梅想到牛二, 如果请他关照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既做了我徒弟,我必然倾囊相授,哪有传自己孩子,亏待徒弟的理。”大丫爹俨然把杜梅当了正经徒弟。 “这糖人学起来,没个一年半载出不了师,眼前的难关可怎么过呢。”大丫娘焦虑地搓搓手。 “您还差多少,我这几日到镇上卖吃食,给您凑凑。”既然做了人家徒弟,杜梅就不得不管了。 “我还剩两百文了。”大丫娘将买药余下的钱数了数。 “我这身子,死不了,也好不了,以后别在我身上乱花钱!”大丫爹一听钱买了药,顿时心疼起来。 “叔,您一定要好好的。让大丫暂时来我家做帮工,若想学绣花也行,我可以教她。等到她能做糖人生意了,日子自然就好了。”杜梅看着大丫爹,他虽残废了,但还活着。活着,是世上最美好的事。 “真的?梅子姐,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干。”大丫高兴地说。 “明天村口见。”又坐了会儿,杜梅惦记家里熬的骨头汤,告辞回家了。 晚饭桌上,杜梅说了大丫要来做帮工的事情。 “咱家里孤儿寡母的,眼巴前刚吃上顿饱饭,就请她来做帮工,邻里们怕是要讲闲话的。”许氏闷闷地说。 “她爹收我做徒弟,我照顾她们也是里所该当的。”杜梅说着,吃了口窝头。她不是没想过,但她不是狠心的人。 “理是这个理,那咱把工钱算高点吧,宁愿自己少赚点。”许氏想了想说。 “我知道,等这几日吃食卖出钱来,就先借给她家,解了燃眉之急。”杜梅点点头说。 经过一天的准备,这天杜梅的吃食特别全。如意汤、卤豆卷、茴香豆、臭豆腐,还有带给牛二的什锦菜,自然也少不了叶青的。 黄大丫一早就等在路边,杜梅有了牛车,人松快了许多。杜桂和黄大丫第一次坐,兴奋异常,一路上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在镇上摊子里,大丫抢着干活,盛如意汤,切卤豆卷,翻台收拾碗筷,动作麻利又干净。杜桂负责迎客收钱,卖茴香豆,杜梅在摊子门口支起了一个油锅,准备炸臭豆腐。 臭豆腐上的黑卤汁,杜梅在家洗过了,但臭味依稀可闻。其他的吃食,卖的很快,唯有臭豆腐,看的人多,却没有一个人敢点。 油热了,杜梅将六块臭豆腐顺锅边滑了进去,激起黄澄澄的油花翻滚。一股奇异的香味弥漫开来,迥异于原本的味道。 臭豆腐的蘸料最多,甜的,辣的,酸甜番茄味,还有一种浇卤汁的。杜梅将炸好的臭豆腐剪成十二块,分别蘸上酱、泡上卤,免费请围观的人尝尝。 杜梅用的油,是五月刚收的油菜籽榨的,臭豆腐金灿灿的,外脆里软,香味诱人。终于有个胆大的三十来岁的男人,忍不住吃了一块,接着迫不及待地将四种口味的都尝了一遍。 旁边不敢吃的人,连连问:“味道怎么样呀?” “还臭不臭?看你吃的这样猛,难道是香的不成?” 另一个人见那人久不搭话,有点疑惑不定的问。 “给我来二十块!”男人来不及回答旁人的询问,甚至来不及将嘴里的食物完全吞下,就朝杜梅伸出了两个手指。 “真有这么好吃?”围观的人手快有手慢无。很快,试吃的碗里除了蘸酱残渣,什么都没有了。 第一盘二十块臭豆腐新鲜出锅,男人面前有一碗如意汤,另外一字排开三种蘸酱,他似乎对番茄酸甜味蘸酱情有独钟,反复添了两回。 “多少钱?”男人抚着吃饱的肚子,满足地问。 “臭豆腐一文钱三块,您是第一位吃的,只收六文,另两块算送你的,如意汤五文,共计十一文。”杜梅笑眯眯地说,账算得清楚明了。 “哎呀,我老远就闻着这味了。”牛二和他的跟班一路走来,朝杜梅打招呼。 “牛哥,里面请!”杜梅忙往里面让。 “今天卖的品种不少嘛。”牛二坐在门边的凳子上,一边等臭豆腐,一边和杜梅聊天。 “嗯,今儿还做了什锦菜给你母亲,你走时记得跟杜桂说,让她拿给你。”杜梅在油锅上,忙得有点应接不暇。 “太好了,你可真是我的救星,我娘把我耳朵都念出老茧了。”牛二摸摸耳朵,笑道。 “哈哈。”杜梅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请了个帮工?”牛二朝忙得团团转的黄大丫撇了下嘴问。 “嗯,暂时的,她家里是做糖人的。”杜梅手上不停,偷空和他说两句。 “看着是个勤快的人,就不知道手脚是不是干净。”牛二还真把杜梅当妹妹,不自觉得要替她把关。 “都是穷苦家的小孩,再说,钱也不经她的手,哪里有什么干净不干净的。”杜梅不愿意怀疑她。 她看出黄大丫是有意避嫌的,有客人付账,她都是让对方找杜桂。杜桂在算术上还算有天赋,简单的加加减减也难不倒她。 “我替你一试便知。”牛二从口袋里摸出一文钱。交给靠墙坐的狗剩,让他悄悄放在墙角。 “这样不好!”杜梅有点着急。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试一下,又不会少根头发。”牛二翻了个白眼。 叶青一早到乡下收绣品去了,等他来时,卤豆卷和茴香豆已经卖完了,炸臭豆腐的油锅也撤了。如意汤勉强有一碗,臭豆腐还有炸好的三块,杜梅本有心将这些留给杜桂和大丫吃,现在见叶青来了,只得都给了他。 叶青没吃过臭豆腐,吃了那三块,好比猪八戒吃长生果,还没品出味,就没有了。 “我就说,不要这么早去收绣品嘛,害我没吃过瘾。”叶青嘟囔。 “明日替你留着。”杜梅见他一副馋样,觉得好笑。 “我明日歇一天,天气越来越热了,汗渍都污了丝线,卖不上价。”叶青跑了一早上,收获也不大。 “那倒是的,我家的屏风还有一两日就绣好了,你过几天去取吧。”杜梅想起来说。2k网 第118章 考验 “梅子姐,我哥去江陵城督办落梅轩了,铺子里大宗银钱都是他管着。等他回来了,我们再结算。你看行不行?”叶青虽是小掌柜,但生意上的银钱往来,还是叶丹把关。 “行,不急。”杜梅虽想帮黄大丫尽快摆脱困境,但钱不凑手,她也只好作罢。 叶青吃完汤,抹抹嘴,拿上什锦菜,笑眯眯地走了。 “梅子姐,这里有一文钱!”黄大丫惊讶地说。 她正在扫地,犄角旮旯,边边角角都被她扫得干干净净。只听滴溜溜一声响,墙角里滚出一枚铜钱来,她眼疾手快一把扑住。 “这是哪来的?”杜桂看着大丫手心的铜钱。 “那儿,我刚扫地扫出来的。”黄大丫兴奋地往墙角一指。 “或许是哪位客人丢的,也或者是以前水果摊老板掉的,你既然捡到了,就收着吧。”杜梅手上忙着,顺嘴说道。 “不不不,我不能收!”大丫把一文钱拍在桌上,仿佛钱会咬她手似的。 “我们都卖了一上午了,若真是有人丢了钱,一定早找回来了。水果摊主也不能为了一文钱,从老家赶来。你就拿着吧。”杜梅劝道。 “钱虽是我捡到的,但摊子是你们的,钱自然该交给你们。若是日后有人寻来,你们也好归还。倘给了我,以后,岂不是让你们白白垫钱。”大丫将桌上的钱往杜梅手边推了推。 “那好吧,我且收着,明日问问熟人,是不是有人丢了钱。”杜梅见大丫态度坚决,只得将那一文钱收起。 杜梅将早上的银钱数了数,足有一百七八十文,如此,毛利也有一百文左右。照这样的势头,再卖个四五天,大概就能攒够五百文了。 她将这消息告诉大丫和杜桂,大丫高兴地不知说什么是好,只一味更卖力地干活。 次日,杜梅将一文钱还给了来吃汤的牛二。 “怎么,这丫头还真是个实诚的?”牛二将一文钱在手上抛来抛去地玩。 “我昨儿就叫你不要这样做,你偏不信!”杜梅没好气地说。 “怕不是钱少了,看不上眼?”牛二挠挠脑袋。 “可拉倒吧,这事到此为止,我还是挺相信她的。”从黄大丫硬要帮工抵粮食上,杜梅就看出,这姑娘不是个偷奸耍滑的人。 “那好吧,你若有事,尽管来找我!远的不敢说,在射山镇,牛二的名字还是管点用的。”牛二拍拍胸脯道。 “说到这个,我还真有件事求到你。”既然牛二提了这茬,杜梅自然要为大丫早做打算。 “出啥事了?说什么求不求的,和我还生分上了。”牛二有点不满地说。 “我倒没啥事,只是大丫家里原是做糖人的,后来遭了变故,现在连维持生计都难了。我好不容易劝她爹教大丫学做糖人生意,他却执意收我为徒。我想着日后,大丫若走街串巷售卖,难免会遇上一些村匪路霸,到时还得仰仗你照应。”杜梅看了眼忙忙碌碌的大丫,她满面笑容,累却快乐。 “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我到时各处知会一声,断不会找她麻烦的。” 牛二底气十足地说。 “那我先代她谢谢你了。”杜梅心里踏实了。 “瞧你客气的,有事吭声。”牛二吃完汤,略站了站,走了。 摊子本就小,桌椅板凳不够用,有心急的,端着碗站在街边吃。而炸臭豆腐油锅前,队排得老长,直到卖光,还有人不停地来问。 生意热火朝天地连做了四日,杜梅有了五百多文。加上大丫娘手里的两百文,还丁氏,绰绰有余。 这日收了摊,杜梅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赶着回家,而是带着大丫和杜桂在镇上转了转。 杜梅买了家里短缺的佐料,看见路边的布庄,她抬脚走了进去。 大丫和杜桂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多五颜六色,各式材质的布匹,两人的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 “大丫,你来看看,喜欢哪种颜色?”杜梅在桃红和鹅黄两色上犹豫。 “我喜欢这个。”大丫指了指桃红。 “行。掌柜的,麻烦给她扯块布。”杜梅笑着招呼。 “给我的?不不不,我的衣服每天都洗过的!”大丫一下子涨红了脸。 天气越来越热了,一上午手脚不停的忙活,早就汗湿后背了。可她只有这一件能出门穿的衣服,所以她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衣服换下来洗干净,第二天再穿,所以她连穿了四天同一件襦裙。 “你既然给我做帮工,我自是该管你吃管你住。你天天给客人端汤送菜,总得穿得略好一点,这是食铺的脸面,这钱我当然是要花的。”杜梅耐心劝导。 “这……”黄大丫听杜梅这样说,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颜色多好看。”杜桂扯了一截披在大丫身上。 “又软又舒服。”大丫毕竟是个孩子,她伸手爱惜地摸摸。 “一会儿,回了杜家沟,你到我家里来量量尺寸,你娘身子骨不好,就不要劳烦她了。”杜梅接过掌柜包好的布说。 “梅子姐……”黄大丫声音哽咽,不知道说什么好。 “没出息的丫头,一件衣服而已,我该给你的。”杜梅善意地笑。 “我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大丫的目光停留在那块布上。 “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杜梅怜爱地摸摸她的头。 回家的路上,杜桂累的在牛车上睡着了,杜梅心疼她,找了块布给她盖上,这几日实在太辛苦了。 杜梅给大丫量了尺寸,将布铺在桌上,几下工夫,就将一块布裁剪得当,她将剪好的布卷起来,留着晚上缝。 带上五百文钱,杜梅和大丫赶去见大丫娘。 “婶子,这是我们这几日挣的五百文,您得空请人送给丁氏吧。”杜梅将一个半旧的荷包递给大丫娘。 “梅子,太谢谢你了。日后等大丫挣了钱,一定加倍还你。”大丫娘用力抓着荷包说。 “我还是您徒弟呢,帮你们不是理所当然的嘛。”杜梅笑着说。 “今日,老十八要来催庚帖,我再与她好好说说。”大丫娘看了眼门外。 “她几时来?我倒要看看这 媒婆如何巧舌如簧!”杜梅在桌旁坐下来。 “哎呦,他黄婶子,你在家呢。”说话间,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传来。 “说曹操曹操到。”大丫娘轻声对杜梅说。 一个胖乎乎的脸上涂满胭脂水粉的女人,指尖拈着红帕子,满面春风地来了。只见她穿着明艳的水绿色襦裙,头上挽着坠马髻,鬓角斜插一朵大红牡丹绢花。从头到脚,穿戴的花红柳绿,敢这样干的,也只要老十八一人了。 老十八是这女人的诨名,男女老少都这样叫她,时间一长,反而把真名实姓忘记了。她是河对岸陈钱村的人,打小爱俏,一晃五十年过去了,她依然敢穿红着绿,宛如十八岁少女。 “黄婶子,上次我们说妥今日给庚帖的,你准备的怎么样了?”老十八笑眯眯地问。 “我几时答应过你?”有杜梅在家坐着,大丫娘仿佛得了靠山,语气硬了起来。 “哼,我看你是想还钱了!一吊钱准备好了?”老十八立时变了脸色。 “丁氏不过借出五百文,倒想收回一吊钱,这算盘打得着实精了点!”不待大丫娘说话,杜梅冷声说道。 “你这丫头片子是谁?敢来管这档子事?”老十八见桌旁一个姑娘插嘴,不禁生气地问。 “我是杜梅,这事归我管了。大丫不会嫁到小王庄去当牛做马的,至于钱,自然是借多少还多少,丁氏胆敢放利钱,我就到县衙告你们去!”杜梅越说越气愤。 “杜梅?!”老十八的眼睛瞪的似要掉下来,这一年,杜梅的大名在射山镇也算是如雷贯耳,把她震得一惊。 “她允诺你,事成之后拿多少好处?”杜梅盯着老十八。 “有什么好处,不过是些寻常的谢媒礼。”老十八慌乱地低下头。 “那就奇了,为了些鱼肉之物,就帮着乱放利钱,或者不分好歹逼婚,这都是重罪,你不怕吗!”杜梅说到最后,用力拍了下桌子。 老十八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她呐呐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你尽管装糊涂吧,会有地方让你讲真话的,走,你同我一起上衙门去。”杜梅自板凳上站了起来,作势要往外走。 “不关我的事!”老十八彻底被吓住了,她连连后退。 “关不关你事,自有县老爷来断。”杜梅说话间,就要上来拉扯老十八。 “黄家婶子!”老十八情急之下,只得求助。 “我这里有五百文,满打满算,我再给五十文利钱,我与丁氏就两清了。麻烦你跑个腿,转交给她。”大丫娘自知打蛇随棍上。 “我是保媒的,哪能做这事?”老十八只受了丁氏画饼充饥似的允诺,银钱一文都没见着,她自是不想跑腿的。 “师母,给她十文钱,算是辛苦费了。”杜梅朝大丫娘说。 “师母?你家的手艺传人了?”老十八惊讶地说。 “是啊,还烦请转告一声,我师父收了我,她丁氏就不要再打什么如意算盘了!”杜梅这句话说的真是扎心的很呢。2k网 第119章 母女话家常 “你这丫头,嘴巴这么厉害,以后谁家敢娶你呢!”老十八眼皮翻了翻,扭头看向别处。 “老嫂子,这是五百五十文,这是十文,你点点。”大丫娘将两份钱摊在桌上。 “丁氏家里哪点不好,家道殷实,公婆又年轻,家里只小五儿一个独子,生得又俊。你们也别全听杜梅的话,她们先前有些过节,说话难免有失偏驳。”老十八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不甘心地说。 “老嫂子,你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这里面没梅子啥事。你瞧瞧我这家里,我和他爹都是废人,全指着大丫里里外外操持,若她嫁去外村,我们一家子就没活路了。”大丫娘板下脸说。 “照你这话,你家大丫还得招个上门女婿才行呢!”老十八斜睨了大丫娘一眼,嘲讽道。 “这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杜梅见大丫娘脸色青白交加,冷不丁插了一句。 “就她家这情况,别说招上门女婿,讲究点的,娶都不敢娶,瞧瞧这一屋子累赘,也就是丁氏念点旧情,你们还不领情!”老十八十分瞧不起地哼了一声。 “您请回吧,我们消受不起她的情义。”大丫爹一直在床上躺着,他虽残了,但依然是男主人,他发话了,自是没了斡旋的余地了。 “真是榆木疙瘩,不识好歹!”老十八嘟囔着,将十文揣到兜里,拎起荷包,甩着帕子走了。 “这事,也不知能不能了了?”大丫娘见老十八走了,坐在凳子上,长出了口气。 “娘。”大丫将头埋在她娘怀里,滚烫的泪水流了下来。 “傻丫头,哭啥,快谢谢你梅子姐,多亏她帮忙。”大丫娘爱怜地摸摸大丫的头发。 “梅子姐,谢谢你,我以后肯定好好跟着你干!”大丫抬头一脸认真地说。 “只要我们肯用心做,日子总会一天比一天好的。”被别人千恩万谢,杜梅多少有点不适应。 杜梅回了家,将明日的菜熬煮上。杜桂已经睡午觉,杜桃牵着牛到河滩上去放。家中只要许氏和杜梅母子两人在屋里做针线活。 杜梅细细将事情说了,引得许氏唏嘘不已,想到之前丁氏对她一家的威逼,她显然对大丫的遭遇,更为同情。 “大丫想学绣花,明儿,你们收了工,就让她来。”许氏正在绣岁寒三友中的竹叶和松针,她拿出各种绿色丝线在底色上比看。 “学绣花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今儿婶子虽把钱给了出去,我料定丁氏不是个省油的灯,明儿还不知道怎么闹呢,且看着吧。”杜梅低头缝制大丫的衣裳,闷声道。 “嗳,世上怎有丁氏这般不讲理的人!”许氏摇摇头说。 “娘,光我们家里的阿奶、大伯母和三婶,哪个是好相与的?”杜梅抬头看看母亲,笑着说。 “不可这么说,她们总是长辈。”许氏嗔怪道。 “那她们总得拿出点做长辈的样子吧,瞧瞧她们做的事,白惹我们小辈瞧不上。”杜梅想起分家前,她们变着法儿欺负二房,心里就极不舒服。 “杜杏走了,我听你方婶说,你三叔病了一场呢。”许氏终于选出了青、碧、翠、葱四种绿色,她将丝线按顺序摆好。 “三叔是读书人,心肠好,可他耳根子软,又不管家里的事,全凭三婶摆布。”杜梅眼明手快,嘴上和母亲说话,手上飞针走线半刻不停歇。 “我还听说,郝婆给杜栓说的姑娘没成,人家嫌他家里沾染了那个畜生,名声不好听,他觉得没颜面,一头扎到外面打工去了。”许氏虽日日在家里坐着,却有方氏常常来陪她绣花,难免说些村里的家长里短。 “这是大伯母该得的报应!想当初,那枚簪子若不是被我无意中发现,我们一家就被她害惨了!”杜梅咬牙切齿地说。 “现在田里的活不多,你大伯母天天在家叨叨,你大伯赌气带着杜柱杜桩到清河县码头做苦力去了。你爹要是在……”许氏喉间一哽,说不下去了。 “娘,爹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我们日子过好了,他也会高兴的。”杜梅沉默了半晌,幽幽地说。 “嗯。”许氏鼻音很重地闷闷应了一声。 “阿爷最近怎么样?上次族长说他的咳疾总不见好?”杜梅引她母亲说些别的。 “嗳,我久在家中,隔着两道院墙,都时常听见他的咳嗽声。大概是上了年纪了,又常年抽烟,恐是伤了肺了。”许氏的情绪缓了过来,有点担心地说。 “难怪。”杜梅低声说了一句。她买了牛车,千不怕万不怕,就怕魏氏胡搅蛮缠,看来杜世城的病牵住了她,她没时间没精力出来闹了。 母女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做活,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牛、鸭都归了家。一家子围着吃饭,灯光昏黄,虽是粗茶淡饭,却是其乐融融。 次日一早,黄大丫准时出现在杜梅家院门口,等着和她们一起去镇上。 “大丫姐,你快进来!”杜桂神秘地拉着她。 “怎么了?今天不卖菜吗?”大丫有点疑惑,看着时辰也该出发了呀。 “大丫,给你做的新衣。”杜梅熬了半宿,给大丫赶制了襦裙,她还特意在门襟袖口上绣了一朵朵紫薇花。 “这么快就做好了?实在太漂亮了。”大丫眼里亮晶晶的,这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快到里屋穿上试试。”情急的杜桂推她。 一盏茶的工夫,大丫穿着新衣出来了,她从来没穿过这么好这么新的衣裳,竟然拘谨地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刚刚好,这颜色也衬皮肤。”杜梅看着眼前不一样了的大丫,这丫头若是日后长开了,必是个漂亮可人的姑娘。 “姐,东西都搬好了。”杜樱进来,看见穿上新衣的大丫,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说:“难怪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你这一穿,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樱子,你莫要取笑我。”大丫害羞道。 “走啦,梅记食铺的人,怎么能差呢。”杜梅也跟着说了句玩笑话。 “待我换下来。”大丫着急地要进里屋脱衣服。 “就穿这件 吧,你不喜欢吗?”杜梅拉住她。 “喜欢,只是有点舍不得穿。”大丫抚摸着袖口的紫薇花说。 “喜欢就穿着。”杜梅含笑道。 大丫这天早上,非常高兴,做活更是用心。可这种高兴并没有维持太久,晌午,她们的牛车刚进村子,就被跑来跑去玩耍的小海拦住告知,丁氏正在黄家大闹! 杜梅急急地将牛车送回家中,连口水都没喝,匆匆和大丫往她家赶去。 “这么点钱,打发叫花子呢。”远远的,就已经能听见丁氏的声音。 “小海,你去帮姑请族长到大丫姑家来。”杜梅拉住跑过身旁的小男孩说。 “好嘞。”小海蹦蹦跳跳地走了。 “族长会管我们的事吗?”大丫觉得自家是外姓人,杜家族长不太会上心管。 “太爷不仅是族长,还是里正,放心吧,他会管的。”杜梅安抚道。 “没有一吊钱,休想打发我走!”丁氏虽是个小个子的女人,叫嚣起来,却是气焰高涨。 “一吊钱?我怕你有胆要,没命花!”杜梅一脚踏了进来,冷冷地说。 丁氏正逼着大丫娘就范,却不料,背后响起了反驳的声音,她转身一看,脸色瞬时变了变。 “怎么哪儿都有你这臭丫头,真他妈晦气!”丁氏嫌恶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 “是你不知趣,动不动就到杜家沟来找晦气!”杜梅瞪了她一眼。 “我就不懂了,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是和我前世有仇吧,当初求娶你,你百般不乐意,现如今,又撺掇着别人不嫁入我家,你到底安着什么心!”丁氏先发制人,率先发难。 在杜梅来之前,黄家已经围了好多看热闹的人。听丁氏这么一说,都齐刷刷看着杜梅。 “你惯会趁人之危,当初欺负我不成,现在还要欺负我师妹,我这么能让你得逞!”杜梅拔高了声音。当初的事,杜家沟的人也略知一二。 “师妹,你叫的倒挺亲热,谁不知道,黄家的糖人手艺传男不传女,大丫都没学到,倒便宜你了?”丁氏一脸不相信,她料定这是个骗局。 “此一时彼一时,我真应该谢谢你,要不是你这一逼,我们还真没机会学呢。”杜梅嗤笑。 “你说什么!”丁氏一听,肺都要气炸了。她图谋许久的事,竟然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有什么奇怪的,我师父想明白了而已。”杜梅看着丁氏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畅快。 “瞧这家里穷的叮当响,我也不乐意攀这穷亲家,白拖累我们,只这一吊钱半文都不能少!”丁氏眼见着霸占黄家手艺的打算落了空,便退而求其次。 “五十文,已经是很高的利钱,你当大顺朝没有王法吗?”杜梅冷笑道。 “什么王法不王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丁氏眼珠子往上一翻,露出更多的眼白来,甚是吓人。 “我看你真该到县衙领三十杀威棍,好好清醒清醒!”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2k网 第120章 杜梅拜师 “里正,您怎么来了?快请坐。”大丫娘见杜怀炳走了进来,慌忙让座。 “你既已在杜家沟买田置业,自然就是杜家沟的人,我没有看着你被欺负袖手旁观的理!”杜世城看看大丫娘,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大丫爹。 “谢谢您能来,太谢谢了。”大丫娘用袖子擦擦眼睛。 “里正,给你添麻烦了。”大丫爹在床上挣扎,大丫娘忙去把他扶起,倚靠在被子上。 “莫要客气,给我找麻烦的,不是你,而是这女人!”杜世城转身,目光冷冽地看着丁氏。 这女人到杜家沟来闹事,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不给她来点厉害的,还当他这个里正是个软柿子,随便她揉捏。 丁氏被他的目光一冻,不禁打了个寒战,嘴上却是不饶人的:“我好心借给她钱,倒借出罪过来了!” “你可知大顺王朝律法规定,凡借贷月息不得超过一分利,黄家借你的钱可有一个月?”杜世城问。 “并没有,尚不足二十天。”大丫娘抢着说。这事在她心里跟火煎一般,她自是把日子记得清清楚楚。 “如此说来,五十文利钱,只多不少。我朝现是太平盛世,若你乱了纲常法纪,休怪我杜家沟不给老王庄面子,当即送你去县衙法办。”杜世城面上寒冰如铁,渗着丝丝凉气。 丁氏心里打了个颤,她是个妇道人家,哪里懂什么月息几何?不过是没达成心中所想,多讹些钱解气罢了。 她一听杜怀炳冒着两个村庄绝交的风险,都要将她送到县衙去挨板子。丁氏的面上犹如开了颜料铺,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快滚,狗日的老王庄人当杜家沟人好欺负啊。”围观的人开始骚动。 “杜梅,你家的黑妞呢,这种人只配被它撵着跑!”一个人一本正经地说,其他人随之哄堂大笑。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说到黑妞,丁氏只觉两股战战。当初她打的算盘可谓是极好的。她既想要黄家的手艺,还想要个能做活的媳妇,最重要的是,黄家是外姓人,杜家大族不会管他们死活的。 而她偏偏估错了,她没想到,杜梅会插手此事,杜家沟的里正更是个护犊子的,不惜结仇,也要维护自己的村民。她再待下去,不要说五十文利钱不保,怕是激起乡人的愤怒,五百文也摆不平。老王庄在清河县排不上名号,里正可不会为了偏袒她,而得罪清河县县令青睐的杜世城。 想到这些,丁氏抓起桌上的荷包,灰溜溜转身走了。她的嘴永远都不怂的:“你们且等着吧,我们老王庄也不是好欺负的。” “嘘,我们等着!”围观的人吹了声口哨。 “谢谢,大叔大哥,大妈大嫂。”大丫在院里,朝围观的乡人们连连弯腰鞠躬。 “哎哎,别介,咱也没帮什么忙,不过吓唬她几句,撵她滚罢了。”围观的人俱摆摆手,各自散去。 “你家里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村里事多,多有关照不周之处,还请直言。”杜世城看着大丫爹的境况摇摇头,这家里实在是难为大丫这个女孩子了。 “不敢,不敢,此事已是给您添许多麻烦了。” 大丫爹连连摆手。 “没啥麻烦不麻烦的,你家既入了杜家沟的户籍,便是杜家沟的人,咱杜家虽是大族,却也不作兴欺负外姓人。”杜世城站起来。事已了了,他想走,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里正,还请留步,我这里仍有件事情,需要麻烦您见证一下。”大丫爹郑重其事地说。 “见证什么?”杜世城停下脚步,疑惑地问。 “孩她娘,你把祖上的画像挂上。”大丫爹吩咐道。 “你这会子,不年不节的,怎么想起挂那个来?”大丫娘不明就里,糊里糊涂地问。 “择日不如撞日,赶巧里正在这里,大丫的事也算是了结了。今儿让梅子她们正式拜祖师,我算是正经收下徒弟了。免得我百年之后,绝了手艺,到了地下,没有颜面见先人。”大丫爹伸手顺顺头发,理理衣襟。 “嗳。”大丫娘急忙去箱子里找画像。 “爹!”大丫欢喜地扑到她爹怀里。 “师父,这太仓促了些,我该准备六礼束才是。”杜梅没想到这会子突然要办这么庄重的一件事。 “梅子,你为我家做的已足够了,比那些虚礼重要的多。”大丫爹摆摆手。 “凡事贵在真诚,你师父既然认可了你,必是不在意那些的。”坐在一旁的杜怀炳点头道。 “她爹,家里没有像样的贡品和酒。”大丫娘把画像挂在墙上,有点苦恼地说。 “家里有什么,就摆什么吧,没酒就用水代替。祖上知道咱的困境,能理解我的苦衷,不会计较的。”大丫爹的目光盯着画像,眼里泛起了水汽。 “哦。”大丫娘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杜梅和大丫跟着去帮忙。 大丫家里吃饭都成问题,哪有什么拿得出的祭品。不过是几根半大的黄瓜,数个半青不红的番茄,还有一碟窝窝头。 大丫娘在香案上点了三炷香,倒了一茶壶白开水,准备了两个酒盏。另给杜怀炳倒了杯糖水,请他坐在一旁。杜梅和大丫笔直地跪在香案前。 “祖上,不孝男黄一平中年遇劫,致身体残疾,又因膝下无子,现为不断绝糖人手艺传承,余违背祖训,将手艺传于长女黄大丫和外姓人杜梅。杜梅心性善良,勤劳聪慧,余多得其帮衬。愿祖上多保佑她们姐妹,学有所成,将糖人技艺传承发扬下去。”大丫爹黄一平郑重其事地对着画像祷告。 “一敬天地!”黄一平朗声道。 大丫娘给两个酒盏里倒上白开水,杜梅右手持杯,左手拈起酒盏里的水,弹向空中,又将杯中水一条线地倒在案前。大丫有样学样,这都是大丫娘在厨房现教的。 “二敬祖上!”黄一平又开腔道。 “杜梅(黄大丫)拜于门下,一定勤学苦练,用心研习,祈愿祖上保佑,我等必将糖人技艺传承下去。”两人同声默念,并将水洒于案前。 “三敬师父!”黄一平接着说。 “师父(爹)、师母(娘),请喝茶。”大丫娘坐到床沿上,与黄一平一起接受杜梅和大丫分别给他们敬的水。 “礼成,恭喜恭喜。”杜世城笑眯眯地拍着巴掌。 “多谢里正。”黄一平抱拳道。 “客气了,你将独有的家传手艺传给我们杜家小辈,如此,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杜怀炳与黄一平握了手,又说了些喜庆话,离开了。 杜梅回家将这件事告诉母亲,许氏是个守旧礼的人,嘱咐杜梅明日到镇上卖菜时,买点糕点和滋补药材作为礼物送给黄一平,算是补上礼数。 梅记食铺依旧食客爆满,有些人每日吃惯了,早上不喝一碗如意汤,一天都不得劲。 吃食售罄,杜梅见时间尚早,留下杜桂和大丫打扫摊子,她直奔余济堂。 “钟大夫在吗?”杜梅看着柜台后的伙计。 “你舅在后堂呢,你自个进去找吧。”伙计是那天送匾额的两人中一人,他自然认得杜梅。 “这不太好吧。”杜梅有点意外,但转念想想,这伙计是真把她当钟大夫的外甥女了。 “钟大夫在晒书,他宝贝着呢,不让我们沾手。”伙计笑道。 “那,多谢了。”杜梅转身跨入门槛,转过一道回廊,便是后堂了。 “钟大夫,您这是做什么?”杜梅见钟毓果然在晒书。 “前段时间雨水多,东边墙浸了水,我昨儿才发现,这些书受了潮,今儿趁天气好,拿出来晒晒。没几日就要梅雨季节了,不晒,怕是要上霉。”钟毓将一本本书摊开在地上,风将一页页书纸翻得哗哗响。 “您有这么多书啊。”杜梅随手捡起一本来看。 “上次不是说过嘛,你若想学,随时都可以的。”钟毓抬眼看了眼杜梅。 她正低着头看书,阳光照在她的头顶上,泛起一圈光晕。此情此景,像极了多年前的某一天,钟毓摇摇头,自己定是老了,眼花了。 “我倒真打算跟您学学骨伤。”杜梅看着那些药材名,药性药理,生涩难懂。 “怎么突然想学这个了?”钟毓好奇地问。 “我师父的腰伤挺严重的,我想有没有法子可以帮他。”杜梅将书合上了,皱眉说。 “师父?”钟毓有点失望,他早已明示暗示杜梅跟他学医,可这丫头却认了别人做师父。 “大丫的爹,他是做糖人的。”杜梅解释道。 “做糖人的!你要学做糖人?”钟毓不知哪里冒出的怒火,压都压不住,语气怪异地大吼。 杜梅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是……是啊。” “孺子不可教,孺子不可教!”钟毓瞬间爆发了。 “钟大夫,你怎么了?”杜梅怯怯地问。她从没见过钟毓如此失控过,他一向都是温文尔雅的。 “你娘同意?”小姐的身份何其尊贵,小姐的小姐怎么可以做这种下九流的活计! “我娘同意呢,就是她让我来买滋补药材的。”杜梅看着钟毓莫名发怒的脸,点点头说。 “哦,这样啊。他的病情比较复杂,能维持就算好的了。若想坐起来,站起来,都是难上加难的事。”钟毓后知后觉自己的失态,忙稳住心神,恢复日常平淡的语气。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杜梅蹙眉道。2k网 第121章 为师学医 “眼下,暂时没什么好法子。不如你多来医馆学学,你脑子灵,或许能想出个什么辙来。”钟毓一心想要杜梅学医,不免拿此事诱导她。 “您是伤科圣手都没法治,我啥都不懂能做什么!”杜梅想着楚霖的刀伤和钱茂达老婆的断腿,都是她找的钟毓,不过几贴药,便手到病除了。 “我平日里病患颇多,实难有时间静心钻研。你既有心为你师父分担,就该多研习才是。”钟毓故做无奈地说。 “可我从哪里下手?”杜梅看着一院子的书,一脸懵。 “从简单的认识中药开始吧。”钟毓的目光在书堆里搜索。 “哪本是呢?”杜梅环顾四周,都是些古籍,她对这类书陌生的很。 “你随我到书房来。”钟毓没有找到,领头走了,杜梅赶紧跟上。 钟毓的书房比杜梅家的屋子还要大,一张黑漆大案,光亮可鉴,桌上放着一盏彩绘莲花灯,文房四宝整齐摆放着,案上另一端堆着一摞书。 书房里并无特别的装饰,两面墙都是书架。钟毓在其间上下查找,这种入门级的书籍,他很少看,所以找起来,颇费工夫。 杜梅挨着大案,见有一本书单独摆着,书页泛黄,页面卷曲,似是时时翻阅摩挲导致。 她一时好奇,小心地掀开一页,见有画着草样的图案:“钟大夫,这里有一本!” 钟毓转头,见杜梅手中的书,脸色慌乱:“别,那本不是!” “明明就是嘛。”杜梅小声嘟囔。 “那本太旧了,你眼神好,到这里来找找《本草纲目》。”钟毓略定了定心神,依旧口气淡淡地说。 “好吧。”杜梅不疑有他,将书合上,放回原地。 杜梅凝神在书架上一本本找,钟毓将大案上的书,一一归了位。 “在这!”杜梅在角落里找到了几册书,上面赫然写着《本草纲目》。 “这些书,你拿回去看,有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每过半月,我是要考你的。”钟毓将《本草纲目》和《黄帝内经》推到杜梅手边。 “哦。”杜梅抬手将书收了,只见大案上那本旧书不见了踪影。 “平日得空,你要多多来医馆,若我忙或不在,你就自个到书房来,看书找书都行。后场药材炮制,你也可以去看看学学。”钟毓目光炯炯地看着杜梅,恨不得将他毕生所学一股脑儿都教给她。 “谢谢钟毓舅舅,梅子会用心学的。”杜梅被他的目光盯着,陡然觉得肩上压着重重的担子,她郑重屈膝行礼道。 “你尚还知道叫我钟毓舅舅!”钟毓这时笑了起来,调侃道。他惊觉此时不该太逼杜梅,所谓欲速则不达,把她吓着了,没了兴趣反倒不好。 “嘻嘻,叫钟大夫习惯了。”杜梅亦笑,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走吧,我带你到后场看看,刚好配些大丫爹的补药。”钟毓携着杜梅转到医馆后场。 满是药香的后场里一片忙碌情形,晒药的、切药的、碾药的、熬药的 各司其职,一个个伙计脚下生风,见了钟毓都站下来围着打招呼。 “我给各位介绍下,她是杜梅,以后会常来,她若有不懂的地方,问到哪位伙计,敬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钟毓站在廊下沉声道。 “知道了。”伙计们齐声答。 “谢谢各位,忙去吧。”钟毓挥了挥手。 伙计们四散,他们自然也是要八卦八卦杜梅来历的,药材后场绝对是一个医馆的命脉,轻易是不得入内的。而这姑娘竟然可以常来,还要他们解答她的疑问。 钟毓配齐了补药,好说歹说,又给杜梅把了次脉,开了几副药。杜梅前次大病,寒凉并未完全拔尽,她虽不说,钟毓却在她的面色上看出了端倪。 钟毓依旧坚持收一百文,杜梅也不好过多推辞。她就要开始学习这些,中药价格几许,很快就瞒不过她了。 杜梅在糕点店买了一斤芡实糕,用纸包着,她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往集市走,路上遇见拄着拐杖的杜狗子,他一脸怨毒地看着杜梅手上沉甸甸的物品。 杜狗子上次被清河县衙役打了三十棍,许是打重了,家里又没人照顾,将养了许多日子,一条腿竟然躺废了,他今日就是打算到余济堂,找钟大夫看看。 冤家路窄,杜梅看也不看他,仰头走了。杜狗子偏头朝地上吐了口浓痰,他把他的伤痛都算在杜梅身上,对她恨极。 杜梅在张屠夫摊子上买了明天用的骨头,又割了五斤上好五花肉,这才驾着牛车,回到杜家沟。 吃了晌午饭,杜梅将骨头汤熬上,关照杜桃看着。她拿上五花肉、补药和糕点,又量了十升粳米,用担子挑到大丫家去。相较于六礼里的芹菜、红豆、桂圆、莲子,杜梅送的这些束才是实实在在的硬头货。 “这是做啥?”大丫娘见杜梅挑着满满一担子的东西进了她家,惊讶地问。 “师母,昨日拜师匆忙,没有备礼实在是不应该,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补上。”杜梅擦了擦汗道。 “你这孩子,昨儿不是说好的嘛,我们不在乎这些。”大丫娘嗔怪道。 “娘!”小丫毕竟小,看着担子里红白相间的五花肉,不禁吞咽口水。 “师母,您体谅我,可我们也不能不懂礼数,若是那样,会要被乡人嘲笑的。”杜梅轻声说。 “梅子,你挣钱不容易,刚用钱替我们解了围,现在又破费买这些,这叫我们怎么心安呢。”黄一平在床上呐呐地说。 “师父,我孝敬您是应该的,我特意请钟……钟大夫给您配的药。”话到嘴边,杜梅把钟毓舅舅改成了钟大夫,他们毕竟只是形势所逼认下的,还是不要张扬得四处皆知才好。 “还有些粳米,家里也不能每日吃面食,也该换换口味。若吃完了,我家里还有。”杜梅指了指米袋。 “这些糕点和肉,给小丫解解馋吧。”杜梅弯下身子,将芡实糕递给小丫。 “娘!”小丫满心想要,但还是仰头哀求地看着她娘。 “你梅子姐给你, 你拿着吃。”大丫娘心里暖暖的,杜梅送的这些,对他们太实用了。 “谢谢梅子姐!”小丫迫不及待地接过芡实糕,大丫帮着打开纸包,拈了一块给她吃。 “你晚上留在家里吃饭。”大丫娘将药取了出来,准备搁在小炉子上熬。 “好呀,我来烧。”杜梅挽起衣袖。 “哪有请客吃饭,让客人上锅亲自烧的道理。”大丫娘死活不答应。 “我算哪门子客人?我烧的菜可好吃了,师母,你们尝尝我的手艺。”杜梅笑道。 “娘,你给爹熬药,我给梅子姐打下手。”大丫凑上来说。 “那我做什么?”小丫吃得满嘴碎屑,颠颠地跑来问。 “你呀,陪着爹说话。”大丫忙帮她把嘴擦干净。 “爹,你吃不吃糕?梅子姐买的可好吃了。”小丫扭呀扭,脱了鞋爬到黄一平的身旁。 “小丫吃,长高高。”黄一平头回心里舒坦,饶有兴趣地和小丫玩。 大丫娘忙着熬药,杜梅做菜轻车熟路,刚开始找不到黄家的锅铲和油盐,后来熟悉了,很快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就做好了。 浓油赤酱的一大碗红烧肉,油亮晶莹,一碟清炒韭菜,碧绿清香,一碟溜土豆丝,刀工了得,最后一海碗番茄肉丝汤,酸酸甜甜,另煮了一锅粳米掺玉米干饭。 “真好吃!娘,我还要!”小丫吮着筷子,眼巴巴地说。 她已经吃了三块红烧肉了,她娘怕她夜里积食,不给她吃了。 “小丫乖,明天吃肉,梅子姐炒的蔬菜,你还没吃呢,快来尝尝。”大丫娘将韭菜和土豆丝搛到她的碗里,与她打岔。 “比娘炒的好吃!”小丫很快就把自己碗里的饭吃完了。 “师父,再给您添点饭?”饭桌挨着黄一平的床边,杜梅见他的碗里空了,忙说道。 “我一个废人,吃了不干活,还是少吃些吧。”黄一平摇了摇手。 “您身体养好了,大丫她们才有奔头!”杜梅夺过他的碗,添了半碗,将红烧肉搛了几块给他。 “你这丫头,真是我黄家的救星福星。”黄一平赞许道。 “等你空闲下来,我们先学熬糖。”大丫娘实觉说多少感谢的话都不如直接教徒。 “嗯,最近天气不错,我们抓紧时间,多卖些吃食。过不了多久,梅雨季节就要来了,到时怕是没法去镇上,得歇在家里,那时再学也不迟。”杜梅心里盘算好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大丫娘连连说道。 “还有件事,师母,我得和您商量。大丫以后就在我家里吃午饭了,然后学一个时辰的绣花。”杜梅答应过教大丫的,总要做起来才是。 “这是好事,这时节,田地里没什么活,家中也没啥事。”大丫娘满口答应。 自此开始,杜梅越来越忙。鸭子有杜樱精心放着,田地里有杜树管,可她既要做吃食到镇上去卖,还得教大丫绣花,晚上更要抽空费脑子看医书。2k网 第122章 初试糖画 梅雨季说来就来,淅淅沥沥的雨时大时小,一连几日下得不停歇。 天气又闷又热,到处湿答答的。杜梅怕鸭子染病,都关在家里喂,放在河滩上,野惯了的鸭子起先几天呱呱叫,吵闹着要出门,后来饿了给了吃食,倒也将就着安静了。 这雨下得一会儿似瓢泼一会儿似牛毛,杜梅既怕牛病又怕杜桂和大丫病,索性和老主顾打了招呼,歇业几日,不去镇上卖菜了。 这一歇,杜梅倒是有了时间,大丫娘早已要教她们熬糖,这会儿正是时候。 上好的麦芽糖用的是小麦和糯米,这在大丫家可是紧缺的口粮,大丫娘便用大麦和玉米碎替代。 玉米碎泡两三个时辰,吸足了水,放在蒸屉上蒸熟,摊在大匾子里晾凉。大麦提前三天泡好,待大麦像发豆芽似的长出两叶一心约有寸许长时,将发芽的麦粒细细地切碎,与尚有余温的熟玉米碎搅拌在一起,用布包起来发酵半日。 前面这些工序,都是杜梅大丫做的,并没有劳动大丫娘动手,今日要榨汁熬浆,能不能一次学会,就看下午了。 申时杜梅去了大丫家,大丫正将布包放在压榨机里,这机子和榨油机有点像,都是利用木塞挤压,将布袋中的麦芽糖浆榨出来。 榨汁真是个体力活,所幸她们做的少,杜梅和大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取到了一大海碗糖浆。 杜梅抢着在灶间烧火,大丫按她娘说的,将糖浆倒了一半在锅里,用勺子不停搅拌。熬糖最讲究的是火候,火大了,糖熬糊了,火小了,水分又熬煮不干。 杜梅在灶间被火烤,大丫在锅上被热气蒸,两人俱是汗透后背,糖浆渐渐起了粘性,越来越搅不动,杜梅怕糖熬坏了,灶膛里只少少地烧麦秸,保持着温度。 大丫头回做这事,胳膊累得抬不起,锅里的糖浆终于变成了一团褐色的糖团,一拉,糖丝扯出老长。 “娘,你看这样行吗?”大丫换了另一只手搅拌。 “再搅两圈。”大丫娘用手摁了摁糖团。 眼见着糖团的颜色越来越深,杜梅时时起身朝锅里张望,她比大丫还紧张,她到最后,只把麦秸碎末一小撮一小撮地烧。 “行了!”大丫娘发话了。 这一声如同大赦,杜梅和大丫终于合力完成了熬糖。 杜梅从锅里将糖团取出来,清洗了锅。改她上锅,大丫烧火,将剩下的另一半糖浆倒入锅中熬煮。 有了头一次的经验,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又一块糖团出锅了。 麦芽糖放凉了,大丫娘趁着糖没完全变硬,将糖团搓成长条,切成差不多大的小块,为防止气温高,糖块互相粘连,大丫娘将糖块放在麦麸里。 “你们还真是年轻,想当年,我学熬糖时,还熬坏过呢。”大丫娘笑着说。 “都是师母教的好。”杜梅将锅洗了,清理厨房。 “你师父吃了你送的药,精神好很多,我去看看,他今天能不能教你们画糖人。”大丫娘拿了两块麦芽糖给黄一平看。 “这真是她们熬的?”黄一平一脸不相信。 “我还能骗你不成。”大丫娘笑着说。 “祖上保佑!”黄一平双手合十,拜了拜。 “我这关算是轻易过了,只你的化糖作画,不好学呢。”大丫娘担心地说。 “嗳,都是这腰不得劲,今儿我精神不错,你把家伙什拿出来,我教一会儿。”黄一平往上撑了撑。 “你身体行不行?”大丫娘有点担心地看他。 “快去,哪里那么多话!我日日都是这副死样子,还能不教了?”黄一平不耐地挥挥手。 听他这么说,大丫娘也不辩解,抹了下眼睛,去拿他的家伙什。 一般走街串户画糖人的只一副担子,一头是炉子,另一头是块石板。炉子是用来熬糖稀的,炉火不旺不灭,糖稀干了加水,稀了多熬一会儿,而这糖稀到底稠稀到什么程度算是好,全凭画糖人的掌握。 黄一平的炉子重新燃起了火焰,映着他的脸,悲喜变幻。大丫娘将一口小铜锅放在上面,按黄一平说的,放了一茶盏水,又放了十块麦芽糖。 很快铜锅边就冒起了小气泡,杜梅轻轻搅拌,水与糖交融,渐渐能拉出长丝来。 “拿这个舀一勺来。”他将一个特制的小铜勺递给大丫。黄一平自己不能亲自动手,全凭看糖稀的拉丝来判断稠稀。 这个小铜勺肚子很深,边缘还做出了一个小豁口。大丫舀了一勺糖浆,在锅沿上将挂边的糖浆蹭掉。 大丫娘已经将他用了多年的石板支在床上,用布沾了油抹了一遍。黄一平时隔三年,重新握住铜勺,心中百感交加,手不禁微微颤抖。 杜梅和大丫屏住呼吸,眼睛盯着黄一平的手。只见黄一平深吸一口气,将铜勺微倾,琥珀色晶亮的糖稀像线一样落在石板上,勾勒、描摹、点睛,黄一平以勺为笔,以浆做墨,胸有成竹,眼明手快,很快就在石板上画出了一条金灿灿活灵活现游动的金鱼。 “这……太美了!”杜梅看呆了。 “太好看了!”大丫惊叹。她虽是黄一平的女儿,平日里也没见过他在家画过。 “你们试下吧。”黄一平额头上全是汗。 刚才画金鱼不过是七八息的工夫,可他的腰已如万针穿刺,疼痛难忍。杜梅忙把石板拿开,大丫母女将他放平躺了下来。 “这个怎么拿下来?”杜梅小心地问。 “在它的中心,点两点,放上竹签就成。”黄一平侧脸朝外看着她们。 杜梅将铜勺里的糖稀在鱼腹和鱼尾滴了两滴,抽了根竹签放上,稍等片刻,果然轻轻一揭,就将金鱼拿了下来。 “梅子,你先试试。”黄一平鼓励道。 杜梅拿着新舀上来的糖稀,心里直打鼓,她学着黄一平的样子,铜勺微倾,可糖稀一点也不听话,呼啦啦落下一大团来。 “啊!”杜梅连忙收势,残留的糖稀弯曲地落在石板上,看上去,活像一只呆头呆脑的蝌蚪。 “重来,糖浆少一点。”黄一平忍住笑,认真指点。 杜梅用小铲子将“蝌蚪”铲到锅里继续融化。勺里的糖稀因为刚才已经用掉了一些,所 剩并不多,她从来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屏心静气,她继续在石板上画起来。 金鱼,她在底布上不知绣过多少次,闭着眼睛也能在纸上描摹出来,可改用糖稀来画,却是如此的难。稍有迟疑,糖稀便落成一坨,好不容易杜梅将一条“臃肿”的金鱼画好了。 黄一平将金色的“肥鱼”举在眼前:“梅子,你有很好的画工,只是还不太熟练,多练练就好了。” 轮到大丫了,她比杜梅的状态差多了,练习了五次,把锅里的糖稀用光了,才看出金鱼模糊的轮廓。 “你怎么这么笨!”黄一平因着杜梅做的好,见大丫居然这么差,不及杜梅十之一二,他恼火地说。 “我……我……”大丫因做的不好,本就心慌,被她爹一骂,嘴就撇了起来,眼泪汪汪的。 “师父,你莫怪大丫,这不是一天二天就能练熟的。”杜梅在旁劝道。 “光这一个就要练多时,其他的花样什么时候学!”黄一平心里急,他的身体由不得他,若是每日能教一个,一年差不多也能学个七七八八。可照大丫的进度,恐怕没个两年也出不了师。 “可这家里也不能日日熬糖来练呀。”大丫娘愁容满面,若是早知有今日,他们该从小就教大丫才是。 “师父师母,我不过是打小绣花,对花样有点底子,所以比大丫稍好一点。我觉得画糖人和绣花是一个道理,心里有了花样,手上才能做的出来。”杜梅轻声劝道。 “嗳,说起来,也是我没用。”大丫娘自责道。 “这样吧,咱家里也不要日日熬糖了,大丫不是正跟我学绣花嘛,我再教她画花样,这样既能赚钱又能打底子,你们说,这样可好?”杜梅望着黄一平夫妇说。 “这……又要麻烦你。”黄一平犹豫道。 “不麻烦,这天整日下雨,也做不了其他事。”杜梅笑着搂住大丫,给她鼓励。 “爹娘,我一定会好好学。”大丫立时下了保证。 “嗯,你去了多做事,不许给你师姐添乱。”大丫娘叮嘱道。 见屋外雨势渐收,杜梅要走,大丫娘硬将麦芽糖包了一包给她带回去。 因为空气里湿气过重,温度又高,麦芽糖不能长期保存,杜梅将糖分给三个小的吃了。 她心里惦记糖画,舀水做饭的时候,突发灵感,用瓢里的水在桌上画了只金鱼。手上把握不好,水又比糖稀流淌得快,金鱼变成了一滩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水渍。 杜梅既然决心学这个,难免一头扎了进去,心里眼里都是糖画,利用一切来练习。经过她不断的发掘,发现烧菜的浓卤汁倒是很像糖稀,她便常常拿那个练习。 大丫主要学习花样和基本绣工,她之前没有接触过这些,恰似块白底布,反倒利于杜梅传授,她只要一味接受就好,反倒学到最纯粹的东西。 梅雨季节,乡人们都窝在家里无所事事。大丫常常到杜梅家里来,就有好事者旁敲侧击,大丫娘偶然说漏了嘴,杜梅在家教人绣花的事,就如平静的湖里投进了一颗石子,一下子传开了。2k网 第123章 杜梅收徒 乡人们并不十分清楚杜梅和黄家来往的细节,只道是黄家传给杜梅画糖人的手艺,而杜梅则教大丫绣花。 如此便有人想跟着学绣花,同样是花工夫花丝线绣的丝帕香囊,许氏可以卖到八十文一个,而她们好点的才卖五十文,差的要价三十文,叶青都不肯收。 张婶最是个会算计的人,她上次用多余的五十棵棉花苗还了欠粮,得了天大的便宜,每每说起,总是沾沾自喜。 “梅子,你在家不?”张婶背着个袋子站在院外。 雨难得歇一场,天却阴得像个犯错挨打的小孩,随时准备哭给你看。杜钟在镇上做工没有回来,杜梅趁雨住了,独自扛着铁锹和杜树一起去田里查看。 这雨下了多时,刚好可以检验一下上次夯的田埂有没有被蛇鼠钻出新洞,另外田里的水也该放放了。若水漫了,不仅容易冲垮田埂,新施的鸭粪的肥气也随之跑了。 “张嫂子,梅子上田里去了,不在家,你有何事?”许氏迎了出来。她已经将屏风绣好了,再不用日日关在屋里,这些日子,四个女儿不让她碰针线,要她养养眼睛。 “是这样,许家妹子,我的绣活你是知道的,不管我咋绣,都卖不上价钱。我听说杜梅在家收徒弟,我也舍下这张老脸,来跟小辈蹭蹭学个一星半点的。”张婶难得老脸上露出一丝腼腆来。 “这……这我可做不得主。”许氏为难地说。 她私心里不想杜梅收什么徒弟,梅子平日里做菜卖菜,学糖画,看医书,还有鸭子和田地上的事等着她拿主意,实在是忙得够呛。好不容易因着下雨在家歇几日,还要教大丫绣花和画花样,若再收上徒弟,倒比每日去镇上卖菜还要忙了。 “哎呀,你是她娘嘛,她还能不听你的?她教一个大丫是教,多带我一个也不妨事。况且,我也不让她白教,这不,我还带了豆子来呢。”张婶拍拍肩上的袋子,笑眯眯地说。 “梅子忙着呢,没时间,不是豆子不豆子的事。”许氏不为所动,依旧推辞道。 “我也不要梅子打头里教,只将错处指点指点,这总是行的吧。好歹咱们也是沾亲带故的本家,乡里乡亲住着,就是我白问你一句,你也不会不理我,不是吗?”张婶的嘴跟涂了蜂蜜的刀似的,讲起话来,里外都有理,许氏哪里招架得住! “那好吧,你要是绣不好的,就来问。”许氏不想和她纠缠下去,她心里暗想,她自己最近也无事可做,若是梅子没空,她倒是可以替她做这件事。 “那敢情好,这会儿太热,明儿早上我再来。”张婶得了许氏的承诺,心中得意,遂将装豆子的袋子递给许氏,自个走了。 田里水稻长势非常好,绿油油的。杜梅挨个放了田间的水,随后又把缺口堵上了。她和杜树还去看了种棉花和大豆的那块田。杜树早按他爹的吩咐,在田的四周挖了深沟,此时,沟里虽积了水,棉花和大豆却并没有淹。杜树挖开一个口子,沟里的水哗哗地流走了。 等水的时候,杜梅又去看了看山林下杜树开的荒。大豆长得不错,快有小腿高了, 高粱和玉米也在往上窜个。 杜树还放了几处南瓜、冬瓜、香瓜、西瓜,一个个的都牵了藤子,恣意地扩张自己的地盘,爬得到处都是。南瓜、冬瓜开着黄色和白色的花,香瓜和西瓜已经坐了果,绿莹莹的,只有指甲盖大,上面的花纹清晰可辨。 山林中杜树预留了排水沟,水都汇在沟里,直接流到鱼嘴口,入了射山湖。 杜梅在田地里转悠了半天,回家时已经是傍晚了。她一眼就看见门边倚着个陌生的袋子,她拎起来摇了摇,哗哗作响。 “娘,哪来的袋子,装着啥?”杜梅疑惑地问。 “你张婶子给的豆子,她非要跟你学绣花,我推辞不掉。”许氏有点沮丧地说。 “没事,娘,我这几日在家,她有基本功,尽管来就是了。”杜梅也想采百家之长,她在绣红斗篷少女琢磨绣法时,就有了这个想法。 “她说,她明日早上来,你没生娘的气吧,给你揽事儿。”许氏舍不得杜梅辛苦。 “娘,你怎么这样说呢,我巴不得看看人家是怎么绣的呢。只是这么一袋子豆子,张婶是怎么舍得的?”杜梅蹲下来,解开了袋子上的绳子,映入眼帘的,哪里是黄豆,分明是蚕豆! “是陈豆子?”许氏见杜梅半天不言语,忐忑地问。 “陈倒不陈,只是此豆非彼豆。”杜梅抓了几颗蚕豆放在手心给许氏看。 “这张氏可真是算计到骨头里了。”许氏看着蚕豆哭笑不得。黄豆是豆,蚕豆也是豆。 这时节,蚕豆不值钱,梅雨季又湿又闷,最容易生虫。张婶拿这当束送礼,真好比是鸡肋,食之无肉却之可惜。 “没事,过几日,我做了茴香豆去卖。”杜梅用刀劈开一个蚕豆看看,幸好还没生虫。 “也只好如此了。”许氏垂下眼帘。她暗暗地想,下次再不给杜梅找这种麻烦了。 收徒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第二日,张婶来了,跟在她后面来的,是陈钱村的春花和秋果,她们还带来了另一个女孩子。这女孩满面愁容,似有万般难言之苦。 “杜梅!”穿着蓑衣带着斗笠的春花,大声朝二房院里喊了一声。 “你俩怎么来了?”杜桃来开门,将三人让了进来,她偷偷打量了下另一个女孩。 “真不够意思,你姐在家收徒,怎么也不想着点我们?”春花一把挽上了杜桃的胳膊。 “这都是没影的事,大丫是例外,我姐早答应的。张婶……你知道的……那什么……”杜桃吞吞吐吐,她也不便明说。 春花机灵得很:“我不管别人如何,反正我们姐几个是学定了!” “对对对,梅子姐这回别想推脱!”秋果笑嘻嘻地接口道。 “我姐在屋里呢,你们问她吧。”杜桃又瞅了眼跟在后面不苟言笑的女孩。 “杜梅,我们也来跟你学绣花。”三人在屋外脱了蓑衣斗笠,春花率先推门进来。 “你会绣一点吧?”杜梅正在指点张婶绣花瓣,扭头问道。 “会的,我特意带了我们绣的 丝帕来给你看。”春花从兜里取了三块丝帕递上。 杜梅接过丝帕,一一细看。 张婶不干了,见她们两手空空地进来,一下子就把教自己的杜梅叫走了,故意找茬道:“嗳,你们也忒不懂道理了,拜师学艺,连点束都不带?” “哪个说没有!杜梅,现在天气热了,我娘说,不买吃食了,就给你些现钱。”春花从兜里摸出一串钱,约莫有一百文,双手递了上来。 “这钱,我万万不能收,你家里若有剩的豆子稻谷什么的,带些给我就行了。”杜梅连连摆手。 “麦子行吗?现收的。”秋果追问道。 “那自然更好。”杜梅笑道。 “我们绣得不行,小叶掌柜都不爱收我们的。”春花羞涩地说。 “这块倒是不错。”杜梅扬了扬手中一块绣着竹叶的丝帕。 “那是我堂姐的,她叫春芽。”春花用下巴点了点秋果旁的女孩。女孩低头看着脚尖,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并没有听见春花的话。 “她怎么了?”杜桃早看出这女孩子心不在焉。 “我这堂姐也是命苦,模样、家务、绣活样样出众,偏这姻缘折磨人。”春花瞟了眼春芽,把杜梅杜桃拉到一旁,避开张婶悄声说。 “她打小就定了娃娃亲,没想到,还没等到成亲,男方就出天花死了!过了三年,堂姐十七岁上,大伯不敢太挑拣,选了户家境一般的人家。不成想,临了办喜事了,男方不知打哪里听了前面的事,认定堂姐克夫,宁可不要彩礼,硬是退了婚。大伯气不过,一下就病倒了,堂姐受不了打击,整日恍恍惚惚的,她背着这样的名声,怕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春花惋惜地说。 “这种男人,不嫁也罢。”杜梅看了眼春芽,同情这女孩被莫须有的流言磨折。 “嗳,女孩子,总是要嫁的,只是堂姐命不好罢了。”春花摇摇头,小大人似的说。 “命在自己手里,好日子还得靠自个争取!”杜梅沉声说。 “我就知道带她到你这儿,来对了!她整日魂不守舍的,我们全家都怕她想不开,每天身边都不脱人地看着。”春花的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杜梅。 “这还得她自个想开了,旁人哪里帮得上忙?”杜梅摇摇头说。 “道理我都懂,我就想让她常跟你走动走动,也许对她有所触动,一下子想开了,也是说不准的事。”春花有点哀求地说。 “我倒没什么,你们没事就来吧。”杜梅不是狠心的人,看着春芽的样子也实在令人揪心。 “梅子,这里怎么绣啊?”张婶见几个女孩避开她到一旁嘀嘀咕咕,不禁有点不耐烦。 “来了。”杜梅应声出来。 “这里该是这样……”杜梅拿过绣绷,一针一线示范给张婶看。 春花和秋果也拿出绣绷来绣,时不时问杜梅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春芽乖乖地坐在她们旁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目光定定地盯着屋里某处,半天也不动弹一下。2k网 第124章 落梅轩的请柬 杜梅在她身边来来回回走了两三趟,春芽毫无感觉,连头都没抬。春花把绣绷递给她,她默默接过,只愣愣地看着,并不知道动手开始绣。 “嗳,这姑娘可惜了。”许氏看着春芽的侧颜,摇摇头走开了。 “春芽,吃茴香豆。”杜梅装了一碟递给她,顺手将绣绷拿开。 “哦。”春芽接过碟子,也不说谢,只一粒接着一粒,将茴香豆塞到嘴里。 “你慢点吃,别噎着了。”杜梅看着她的嘴塞满了,忙担心地劝道。 “哦。”春芽很乖地咀嚼,直到把嘴里的茴香豆都咽下了,才接着吃。 “杜梅,她……她听你的话呢!”春花惊喜地摇晃杜梅的胳膊。 “她难道不听你们的吗?”杜梅疑惑地问。 “堂姐以前性格好,人也温柔。自打出了那档子事,性格大变,要么不理人,要么乱发脾气。”秋果侧身偷偷地说。 “吃完了,还要。”春芽将空碟子递给杜梅,眼巴巴地看着她。 “今天的没有了,春芽明天再来。”杜梅微笑着对她说。 “哦。”春芽意犹未尽地吧唧下嘴,并不闹,只她的目光开始不时跟着杜梅身影转。 陆陆续续有很多人到杜梅家里来学绣花,不仅有杜家沟本村人,还有邻村的大姑娘小媳妇。杜梅也试图推辞过,却完全不管用。 送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讲究点的人家,有的给一瓶油,有的背点麦子,实在拿不出什么的,就厚着脸皮承诺到秋忙时来帮工。 杜梅无法,只得来者不拒。有时人多,屋里都坐不下。她一人实难招架十来个人各种问题,许氏只得插手帮忙。春花三姐妹来得最多最勤,春芽每日只盼着杜梅给她茴香豆吃。 过了芒种,山里的野梅子开始熟了,天一下子就放了晴,见到久别的太阳,只觉分外炽热耀眼。 连晒了两三日太阳,原本泥泞的道路都干得起了灰,田里的稗子疯长得比水稻还要高,除草这种细致活大都是女人们做。一时间,原本门庭若市的杜梅家如水洗一般,突有一日,一个人也不来了,连大丫也下田拔杂草去了。 杜梅终于松了口气,天气既然好了,她便开始准备卖吃食。她家四亩田里的杂草,早被杜树偷空拔了两三回了,现在一眼望去,一根稗子都找不到。河滩上渐渐干了,杜樱重新在鱼嘴口放鸭。 “梅子姐!梅子姐!”打天热了以后,叶青好久不来收绣品了,这会儿倒出现在二房院外。 “咦,你怎么来了?”正在家里熬骨头汤的杜梅有点意外地说。 “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叶青满眼兴奋,藏也藏不住。 “天上掉馅饼砸中你了?”杜梅开了院门,与他打趣。 “呵呵,这倒没有,不过比这个还要好!”叶青挠挠头,笑着说。 “瞧把你瑟的,还学会卖关子了!”杜梅掩了院门,与他一起进了屋。 “你瞧瞧,是不是天大的好消息!”进了屋,叶青从怀里拿出一张红底烫金的请柬。 杜梅接过,展开来看:“落梅轩要开张了 ”她犹自不信,惊异地说:“这么快!” “那是,我哥花了多少心血在这上面!”叶青挺挺胸膛,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姐,叶掌柜还请你参加呢。”杜桃和杜桂围着桌子传看请柬。 许氏抱着杜松轻拍,哄他睡觉,她站在两个小的身后,目光落在请柬上,那白纸黑字写的地址,仿佛燃着火苗,烫着了她的眼睛,她微微闭了闭。 “对,开张那天就有一场唱卖会,你是玩偶的主人,理该参加这场盛会。”叶青目光灼灼地看着杜梅。 “我就不去了吧,我还要卖吃食呢。”杜梅摇摇头,推辞。 “那怎么行!”叶青没想到杜梅会拒绝,一下子拔高了声音。 “玩偶既然交给你们了,自当由你们处理,我又不懂唱卖的。”杜梅眨眨眼睛说。 “那可是江陵城,皇城呢,你不想去看看吗?”叶青瞪大眼睛惊讶地问。 “与我有什么关系!”杜梅转身进厨房去了。 “你……你……”叶青气结,说不出话来。 “大姐大概一时接受不了,我们再细细和她说说,这离开张还有十来天呢,来得及。”杜桃见叶青一脸纠结,忙安慰他说。 “这是多好的事,别人想去都去不了,你知道,这张请柬在江陵城有多抢手吗!”叶青看着厨房,一脸幽怨地说。 “小叶掌柜,落梅轩的店铺是你们东家租的?”许氏突然问道。 “许婶,您别这么客气,叫我叶青就好了。我听我哥说,那家店铺原是一家叫济世堂的医馆,不知出了什么事,荒废了许多年,后来被东家盘下来了。一直租给旁人,前段时间我哥跟东家提要在江陵城开绣庄,刚好那边租期到了,就收回来自己做。”叶青抬头说。 “哦,原来如此。”许氏垂下眼眸,低声应了一声。 “婶子,你劝劝梅子姐,我哥要知道我连这点事都做不好,肯定又要骂我。”叶青摆出一副可怜模样哀求许氏。 “好,我晚上同她说说。”许氏淡淡地说。 “那我就走了,若是说妥了,到时,我会赶马车来接她,所有费用由云裳一力承担。”叶青站起身来。 “叶青,你稍等片刻,屏风已经绣好了,你验下货吧。”许氏突然想起来,忙出言拦住他。 “对哦,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叶青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嘻嘻。”杜桃和杜桂掩嘴笑,两人到里屋将四件绣品拿了出来,为了好保管,许氏将它们卷着。 杜桃拿出一卷,抓住绣品一端,杜桂将它慢慢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两只长尾喜鹊在开满艳艳红梅的枝头呢喃。 叶青惊喜地伸手触摸,红梅绣得异常饱满,喜鹊更是活灵活现,特别是它们的眼睛,仿佛眼珠一转,就会活过来,扑棱棱飞走了。 第二幅是红梅胜雪,那种雪压红梅,红梅更挺俏的意境,表现得非常好,与原画不相上下。 岁寒三友,叶青则惊叹于各色绿的交错,表现出不同的层次和叶子新老更迭的顺序。 如果说叶青对前三幅已经足够惊艳,那么当 他见到红斗篷少女时,简直就是惊呆了! 少女的眉眼如生,红斗篷上的狐毛仿佛风吹欲动,一角的红梅艳如朝阳,有几瓣火红的花瓣飘落在空中,有一瓣正落在少女肩头。 “这幅是梅子姐绣的?”叶青心砰砰跳,他面上奇怪地红了一片,他刚俯身细看,只觉这少女像极了杜梅。 “嗯,大姐说这大红色的斗篷伤眼睛,狐毛又难绣,所以她只绣了这一幅,其他的都是我娘绣的。”杜桃小心地看着叶青说话,难道,不是一个人绣的,不行吗? “真是太漂亮了,简直是精品极品。”叶青将四件绣品重新卷好,拢在手边。 “可别这么说,东家满意就好。”许氏谦逊地说。 “剩下的四十两银子的工钱,我带来了。”叶青伸手入怀取钱。 “稍等一下。桂子,你去把你姐叫来。”许氏有点无措的望向厨房的方向。 “叶青,钱先搁你那里,我用的时候,再到你那里支取。”杜梅知道许氏担心家里放不住钱,忙对叶青说。 “那……好吧,回头我给你写个代收钱的凭据。”叶青看看杜梅家,立时明白了她的担心。 “这个不急,我明儿就到镇上卖菜了。”杜梅摆摆手说。 叶青若获至宝地捧着四卷绣品走了,杜梅依旧在锅上忙忙碌碌,她哪里知道百里之外,有个人翘首以盼她多时了。 杜樱刚把鸭子关了起来,杜桃和杜桂就叽叽喳喳,把叶青来过的事告诉了她。等到这一天吃晚饭的时候,说的全是这件事。 “姐,你该去看看,多好的机会啊。”三个小的意见一致,由杜樱代表她们说,杜桃和杜桂只管点头如捣蒜地附和。 “这有什么可看的,咱们要过上好日子,还得靠自己努力做才行。”杜梅一无所动,兀自吃饭。 “做当然要做啦,我们也没偷懒过,可这也不耽误见世面啊。”杜樱惋惜道。 “怎么不耽误?我若去了江陵城,少则三五日,多则七八日,家里不用卖菜了?”杜梅想着趁天气好,多卖几天。后面天气越来越热,菜不好保管。 “我们杜家沟就数族长出过最远的门了,你若是去江陵城参加唱卖会,那是多风光的事啊。”杜樱又耐心地劝。 “风光不当吃不当穿的,要那做甚!”杜梅对这些虚名更不在意了。 “娘……”杜樱见大姐油盐不进,急得看向母亲。 “梅子,你跟我们说说,你到底怕啥啊?”许氏皱眉问道。 “娘,我有那耽误的工夫,都能挣几百文了,再说,出门在外,哪有不花钱的?还有现在天气热了,出门总要带衣服,那又是笔不小的开支。这一反一覆,差不多就是一吊钱了。”杜梅索性放下碗筷,扳着手指与母亲妹妹们算账。 “钱不要担心,屏风还有四十两呢,难得有这种机会,开阔下眼界也是好的。”显然,许氏已经站在三个小的那一边。 “娘,那个钱不能动,我还有大用的。”杜梅摇摇头说。 “做什么用?”三个小的,一下子来了精神,好奇地问。2k网 第125章 最想做的事 “我想起房造屋,这是我最想做的事。”杜梅看着母亲和妹妹们,嘴角上扬,眉眼弯弯。 “啥?”四人都被杜梅的话惊到了。 “姐,你当真要造房子?”杜樱瞪大眼,不确定地问。 “难道你们还想住在这狭小破旧的屋里吗?”杜梅环顾屋里因日久而发黑的四壁,反问道。 “造房子当然好,但这可不是养鸭子和卖吃食,这里面的事太多太杂了。”许氏蹙眉道。 “娘,我打算好了,木匠活我就找家锁叔帮忙,瓦匠呢,咱村有个于瓦匠,到时再到河对岸陈钱村去请一个。现下田地里没什么活,树哥也能来帮我,若是钟叔有空,那就更好了。”杜梅掰着手指头,把心里盘算已久的事说了出来。 “可咱把房子造在哪里呢?”杜樱突然想起这个紧要的事。 “眼下这屋和东边连着,自然是不能拆,往后可以改做杂物间。我估摸着将杂物间和鸭棚拆了,大概可以造五间大房,我们在院里再造上厨房和一排下房,到时院里恐怕没有现在这般宽敞,我们还要把院墙加高些。”杜梅这些天在家,总是盯着院里琢磨,这些设想都在她心里烙着呢。 “鸭棚没了,以后鸭子关哪里呢?”杜樱质疑道。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夏天可以放在河滩上,冬天必须关在家里,若造上五间大屋,这院里还真没鸭棚的位置了。”杜梅拧眉道。 “要是外面那块宅地是我们的就好了。”杜桂扬手一指院外。 杜梅家西边有一处残垣破壁的宅地,那是老头家祖宅。当年老头的阿爷只有一亩薄田,两间矮屋,加之父母早亡,眼见着年纪快三十了,也没娶上一房媳妇。 有一年南边闹饥荒,有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要饭要到老头阿爷门上,那时家家都挨饥,老头阿爷心善,施舍了她一碗豆渣饭。这女人吃了饭就不走了,成了老头的阿奶。 都说傻人有傻福,也合该老头阿爷转运,老头的阿奶家原是做豆腐的,这年过年,老头阿奶光靠着替人磨豆腐就攒下了一笔钱。 开了春,老头阿奶就想开家豆腐坊,家里原有的两间矮屋不够用,当时的族长是杜怀炳的爹,他是个仁慈的人,就准许他们在村东头搭棚磨豆腐。 这夫妻两人都能吃苦,头一年寒暑,吃住都在棚里。第二年就将棚拆了,造了五间大屋,而后添了孩子。如此,他们慢慢少到老宅来了。 老头阿爷只得老头爹一个孩子,待老头爹长到二十来岁,老头的阿爷阿奶积劳成疾相继过世,老头爹接手豆腐坊,他日日劳作,无暇顾及,老宅日渐衰败了。 老头娘生老头那年,下了三天三夜鹅毛大雪,腐朽的老宅终于被雪压垮了。而这一天,老头的家也垮了,他爹踩着白茫茫的雪去卖豆腐,错把结了冰的河面当大道,连人带豆腐都掉到了冰窟窿里。 老头娘年纪轻轻守了寡,靠着公婆丈夫攒下的钱, 好不容易将老头拉扯大了,老头拿着他爹留下的豆腐方子,重操豆腐坊生意。因着老宅和老头爹同一天没的,老头娘到死都没回老宅看一眼。 春去秋来,草长莺飞,老头家的老宅里不知怎地,长出了两棵槐树,黄泥夯的土墙上爬满了藤蔓和野蔷薇。 因着老宅倒的不是时候,又莫名长出了两棵巨大的槐树,夏天里再热,到了这里都是阴恻恻凉飕飕的。村人多有忌讳,不仅不让家里孩子多在这里逗留,就是树上掉下一片叶子也不敢捡。如此,这老宅坍塌多年,依旧保持原样,并没有人敢侵占。 “休要胡说!”胆战心惊的许氏赶忙打断了杜桂的话。 “娘,杜桂说的也没错。”杜梅抚着母亲的手臂说。 “那宅子多不吉利,老头家……”许氏噤声,她有点怕。 “屋子是要人住的,再说,那屋都几十年没修缮,可不得被大雪压塌嘛。”杜梅倒不是太信鬼神之说,坦然道。 “不管怎么塌的,这终归是人家的宅地,咱怎么能强占呢。”许氏一向温良,她皱眉问。 “我明日和老头商量一下,看他是想要钱还是要其他的交换。”杜梅的手指叩了下桌面。 “你就这么想造房子吗?”许氏追问了一句。 “娘,姊妹们都大了,杜松日后也要有一间书房,总不能还在这屋里窝着。我们养鸭、卖吃食、绣玩偶不都是为了日子好过一点嘛,咱现在手上刚好有点钱,也够造房子,干嘛不做呢。 再说,以后我们可能会挣到更多的钱,这家里院矮屋破,哪里藏得住钱财,难道还一直放在叶青那里不成?”杜梅早有此打算,任谁也是劝不住的。 “这么说,你是不去江陵城了?”油灯爆了个灯花,暗了下去,许氏的眼眸也暗沉一片。 “嗯,不到江陵城去了。造房子千头万绪,我得先和老头谈,然后找木匠瓦匠,石灰木头都得先买起来。”杜梅在心里将事情分了个轻重缓急。 “那好吧,事情你自个安排。明日我写个单子,你替我买些细棉布回来。”许氏心里知道,她这个女儿极有主见,一旦认定一件事,十匹马也拉不回。她能做的,不过是有备无患而已。 杜梅一早依旧去卖吃食,大丫家只一亩薄田,半日就把杂草拔好了,她自然还跟着去镇上。 梅记食铺依旧热闹非凡,来往的人都愿意停下来吃一碗,臭豆腐被更多的人接受,他们更喜欢杜梅家独特的蘸酱和卤汁,所以食客络绎不绝。 天气热了,杜梅站在油锅旁炸臭豆腐,不消半日,就已经汗透后背。 “梅子姐!原来你在这里,害我好找。”春花三姐妹居然找到集市上来了。 “你们怎么来了?”杜梅用挂在脖子上的棉布巾子擦擦汗珠。 “有两日没吃到你的茴香豆,春芽非吵着要来找你,我们在杜家沟扑了个空,才知道你到这里卖吃食。”春花一脸无奈地说。 “你们想吃什么?屋里坐不下了,可以到那边坐。”杜梅扬手一指,正是老头家的摊子。 三姐妹要了如意汤,老头也热情,帮着腾出位置来给她们坐。他见春芽有点迟钝,便格外照顾些,给她一张小椅子坐。 春花和秋果吃好了,都来帮着杜桂招呼客人,只留春芽在老头摊子上,托他代为照顾。 “呦,这哪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邻镇的黑蛟龙带着两个手下来找牛二,没找着要找的人,却看见了痴痴坐着的春芽。 “这位大哥,这是我同乡。”老头一把握住了黑蛟龙伸出来,想要捏春芽脸的手指。 “谁是你大哥,谁是你大哥?”跟班一步上前,蛮横地打落老头的手。 “同乡而已,又不是你媳妇,紧张个屁啊!”黑蛟龙五指并拢,拍拍老头的脸,啪啪作响。 老头不敢还手,他一见他们的架势,就知不是善茬,他只是本分的小生意人,并不想招惹杀身之祸。 两个跟班见老头怂了,奸笑着想要拉扯春芽,她们看出这个女孩虽生得如莲花般清新脱尘,却是有点痴傻。 “你们别碰她!”老头每日在镇上卖豆腐,多多少少知道点春芽的遭遇,他不忍心这个命运悲惨的女孩再遭不测。 “呦呵,敢情刚才是装的啊,这要是你媳妇,我就不碰。”黑蛟龙一脸戏谑道。他自认为,没有人肯娶个傻子做老婆。 老头抬头求助地看看对面,杜梅忙得头都抬不起,显然没发现这边的异样。 “既然不是你老婆,人,我就带走了。”黑蛟龙挥了下手,他的两个跟班上来抢人。 “杜梅!梅子!”老头大声呼叫,死死拉住春芽。 “去你~妈的!”一个跟班一脚踹在老头胸口,将他踢翻在地。 “你怎样了?”春芽惊问。 她刚还懵懵懂懂的,见老头被踹倒,她情急之下一口咬在抓她的跟班手上。跟班护疼,松开了手,春芽一下扑在老头身旁。 “没事啊,没事。”老头一边安慰她,一边将她掩在身后。春芽害怕地死死搂住老头脖子,把头埋在他身后,不敢看那三个凶神恶煞的人。 “想不到,你个卖豆腐的,倒长出副硬骨头来了!”黑蛟龙一把拉住豆腐摊子,想要推到砸摊。 “把你的手拿开!”杜梅听到呼叫的声音,惊见对面的情况,来不及反应,直接空手跑来了。 “哪跑来的野丫头,敢命令老子!”黑蛟龙斜睨了下手无寸铁的杜梅。 “我让你把手拿下来!”杜梅沉脸道。 “我偏不拿,你还能把我怎样!”黑蛟龙没好气地说。 “好,你不要后悔!”杜梅突然出手,迅雷不及掩耳,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在他肩头巧妙地一扭。 “啊!”黑蛟龙杀猪般的嚎叫,石破天惊。吓得周围买菜人的心里突突乱跳。2k网 第126章 活骨头架子 刚才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黑蛟龙,生生被杜梅卸了右胳膊,他甩着脱了臼的膀子,嗷嗷大叫。 “你这妖女,对我家老大做了什么?”两个跟班叫嚣着,他们面上凶神恶煞,心里却怕得要命。杜梅的动作太快,他们根本没看清是怎么回事。 “你们要不要也尝尝这滋味?”杜梅蔑视地问。这些日子她一直研读医书,又常在张屠夫的摊子上买猪骨,今日牛刀小试,倒一招制敌。 “跟她废什么话,给我打!”黑蛟龙疼红了眼,只想立刻报仇。 两个跟班心里慌乱,但又不能露怯,只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 “他妈的,你俩没吃饭啊!”恼怒的黑蛟龙飞起一脚,踢在一个跟班的屁股上。 “扑通。”两个跟班一下子都跪在了地上,引得围观人群爆发出哄笑声,没人发现高处屋脊上有黑影一闪。 “你们这两个窝囊废,好酒好菜都喂了狗!”黑蛟龙丢不起这个人,只得拿跟班撒气。 “老大,不是我要跪,是有人踢我腿窝。”两个跟班狼狈地爬了起来。 “继续给我打,打得她跪地求饶为止!”黑蛟龙愤恨地说。 “嗳。”两个跟班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 “扑通。”两人又跪下了。 “狗日的,我让你们打人,你们给我磕头啊。”黑蛟龙怒气更甚。 “大哥,真的有人踢我腿窝。”两个跟班委屈极了。这青天白日的,总不该是鬼怪出没啊。 “妈的,只有老子站在你们身后,难不成是我踢的!”黑蛟龙扬手想打,却发现右手举不起来,只得换左手,就这点空档,两个跟班一溜烟跑到一旁人窝子里去了。 “这是怎么了?”钟毓扒开人群挤了进来。 医馆的伙计到集市上买菜,看见歇业的梅记又开张了,忙告诉了他。他在书房里等杜梅,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他揣着一肚子恨铁不成钢的怨气,赶到铺子里来,却被围观的人群挡住了路。 “钟大夫,您来得正好,快帮帮我!”黑蛟龙见了钟毓,如见救星,忙不迭地说。 像黑蛟龙这种市井霸王,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人,难免有被打伤砍伤的时候,所以他们对大夫都很客气,特别是钟毓这种伤科圣手,更是尊敬得不得了。 “你这是怎么弄的?”钟毓皱眉,他看着黑蛟龙的胳膊,明显是脱臼了。 “都是这个臭丫头!”黑蛟龙恶狠狠瞪着杜梅,要是眼刀能杀人,他早把她扎成血刺猬了。 “钟毓舅舅!”杜梅满眼惊喜。她虽侥幸卸了黑蛟龙的胳膊,但她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舅……”黑蛟龙一听杜梅的称呼,如同五雷轰顶。他极度后悔今儿出门没看黄历,招惹谁不好,招惹救命菩萨的外甥女,不是找死吗? “这是你干的?”钟毓摆弄了下黑蛟龙垂下来的胳膊。 “啊!”黑蛟龙想露出个赔罪的笑脸,可疼的感觉猛地涌上来,他的脸上笑容未展,痛苦已露。谁见了他这副极度扭曲狰狞难看的脸,都不禁要倒抽口凉气。 “是 啊!是他先欺负春芽的。”杜梅小声应道。钟毓的脸上不见波澜,杜梅连忙解释。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钟大夫还烦您动手为在下医治。”黑蛟龙等疼劲过去了,凑上来着脸说。 “谁把你拉脱臼了,你找谁给你接上。”钟毓声音冰冷。 “您这外甥女生猛的很,我……我……”黑蛟龙哪敢往杜梅跟前站。 “我不会啊!”杜梅尴尬了,她今儿也是情急之下第一次出手。 “那你仔细看着。”钟毓向黑蛟龙招手。 “我记得你有老婆孩子的,怎么今年年成好,多收了三五斗,就想纳个小的了?”钟毓一手拿住黑蛟龙的手腕,一手在他的肩头摸索。 “没有的事,都是误会,都是误会!”黑蛟龙连连否认。 他的老婆是个出了名的醋坛子,而且还是个人高马大的憨货,黑蛟龙在她手上吃败仗,被打得鼻青脸肿是家常便饭。 “既是误会,解释开了便是了。”钟毓话说得大度。 “是是……啊!”冷不丁,黑蛟龙又一阵痛彻心扉的嚎叫。 “动一下看看,好了没有?”钟毓抬眼看他。 “咦,好了,真好了,谢谢钟……啊!”黑蛟龙甩了下胳膊,活动自如,一点都不疼了。可他高兴还没有三两息,一阵熟悉的剧痛再次从肩头传来。钟毓握着他的手指,只轻轻一抖,他的胳膊又掉了! “你看清了吗?要不要再教一次。”钟毓不理黑蛟龙的鬼哭狼嚎,气定神闲地坐在凳子上问杜梅。 围观的人被黑蛟龙的惨叫惊得心肝乱颤,钟大夫平日里看着不过是冷淡了些,却没想到如此睚眦必报,杜梅这外甥女在他的心里分量不一般。 “黑泥鳅,你这是出什么事了?”牛二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他一见这场面,吓了一跳。 黑蛟龙疼得冷汗涔涔,汗湿衣裳。说话都哆嗦了:“二哥…,救命啊,你替我求…求钟大夫和姑奶奶,我错了,我…再不敢了!” “你小子,你瞎了眼啦,梅子是我妹子,你欺负他就是欺负我,天大的交情也是白搭,疼死你活该!”牛二瞪起牛眼恼怒道。 “我要早知道是你妹子,借我十个胆也不敢啊。再说我没欺负她,她是替人出头。”黑蛟龙的胳膊已经反转了,比刚才更严重,他咬牙哀求。 “钟大夫,梅子,你们看他苦也吃了,教训也长了,是不是……”牛二看着黑蛟龙煞白的脸,多年的兄弟,他实在不忍,只得上前求情。 “梅子,你去接。”钟毓对杜梅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将人胳膊卸下来,着实有点吃惊,不管是侥幸还是意外,他都要将这变成真的。 “我不敢。”杜梅头上冒汗,黑蛟龙的惨叫人。 “那我再接一遍教你。”钟毓冷声道。 “不不不,姑奶奶,您来您来,算我求您了。”黑蛟龙连连鞠躬,他痛不欲生,再不想被钟毓接上再扯下,当做活的骨头架子。 “梅子,给哥哥一个面子,死活给他一个痛快的。”牛二也帮着说话。 “你别叫,也别乱动。”杜梅看 了眼钟毓,硬着头皮上前。 牛二找了双筷子让黑蛟龙咬着,黑蛟龙一副刑场赴死的慷慨决然。杜梅学着钟毓的样子,一手拿住黑蛟龙的手腕,一手抚上他的肩头,黑蛟龙身不由己地一颤。 “听我的口诀,旋转……拉伸……推送!”钟毓目光如炬,他盯着杜梅手上的动作,慢慢指引。 “咔”一声细小的声音,黑蛟龙的痛感瞬时消失了。 “你去医馆只说是我让来的,取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敷上几日,自会恢复如初。”钟毓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黑蛟龙。 “谢谢钟大夫,谢谢杜姑娘。”黑蛟龙抱拳行礼。 “我陪着你去。”牛二自告奋勇跟着,黑蛟龙自有他的跟班搀扶。 围观的人闪开了一条路,放他们四人走了,闹剧结束了,人群也三三两两散开了。 “钟毓舅舅,到铺子里坐吧。”杜梅抹了把脸上的汗,她要把刚才的要领记下来。 “嗯,你的医书看的怎么样了?”钟毓终于有机会切入主题了。 “春芽,你放手,没事了。”春花和秋果掰扯春芽的手臂,她因为惊惧,死死抱着老头的脖子不撒手。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姻缘本就难觅,这要传将出去,以后更要坏了名声。 “你们别急,我同她讲。”老头被勒得涨红了脸,他连连摆手道。 “春芽,你放手,咱坐凳子上说话,地上多乱啊,看把漂亮衣服弄脏了。”老头拍拍箍着他脖子的藕臂,柔声说道。 老头的声音温柔熨帖,如同暖流滋润心田,春芽果然松了手,但还是紧紧揪着他的衣角不放。 “坐坐。”老头指指身旁的小椅子。 春芽听话地坐下了,手里头却是不放。春花看不过,只得上来掰她的手指,这要让人看见了,她回家可怎么跟大伯交代! 春芽怕痛,手指最终被掰下来了,老头打算走到豆腐摊前继续做生意。没成想,他刚迈开步,急了的春芽,一下子跳上了他背,老头本能的双手反向托住了她。 当老头后知后觉的发现,掌心里那两坨柔软温润的触感是什么的时候,脸上似涂了最红的胭脂。他慌乱地撒手,春芽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突然失去了支持,人直往下掉,勒的老头差点上不来气。他只好重新托住了她,只不过是改用手臂托住她的腿。 春芽像个八爪鱼似的猴在老头背上,任春花秋果怎么哄弄就是不下来。 “姐,我看春芽姐的病又严重了,钟大夫刚好在这,我们求他给看看吧。”秋果燥出了身汗,望着春花说。 “也好,大伯也一直想请钟大夫给春芽姐看,这会儿刚好没旁人。”春花将额上的汗抹下,甩在地上。 “叔,就麻烦你背着去,秋果,你帮着看下豆腐摊。”春花对老头说。 “我不是叔,我三十岁还不到呢,只是头发白点。”老头被春花叫窘了。 “哦,不好意思啊,哥,大哥,咱快点吧,一会儿钟大夫该走了。”春花管不了他是叔还是哥,她心里只惦记着给堂姐看病。2k网 第127章 春芽的病 杜梅跑出去救春芽,杜桂和大丫还得守着摊子,只能让春花秋果跟着去看看。等钟毓和杜梅回到铺子里,吃食也卖了差不多,杜桂给钟毓盛了碗如意汤。 钟毓边吃边考校杜梅的读书情况,杜梅随身带着书,请教了几处晦涩难懂的地方,钟毓一一做了解答了。 两人又专门说了下骨骼和关节的问题,杜梅获益良多。正在他们谈性正浓的时候,老头背着春芽,后面跟着春花匆匆跨进门来。 “这是怎么了?”杜梅以为春芽慌乱中受了伤,慌忙站起来让座。 “钟大夫,你快给我堂姐看看吧,她本就不好,这下可怎么得了!人是我带出来的,她现如今这个样子,我回去咋跟大伯交代!”春花毕竟是个半大孩子,刚才吓都吓死了,她说着说着,竟然抽噎起来。 “春芽,快下来吃茴香豆。”杜梅一边笑眯眯对她说,一边偷空朝杜桂使眼色。 听见有吃的,眼前又没了那凶神恶煞的人,春芽慢慢从老头背上滑了下来,安然坐在桌边,杜桂拿了一包茴香豆递到她的手里。 春芽迫不及待地拆开纸包,一颗颗拈着吃。钟毓一直盯着她看,一言不发。 “你也想吃吗?”春芽终于发觉了他审视的目光,有点护食警惕地问。 “我不吃,全给你吃,我只想和你玩个游戏。”钟毓笑着说,他难得笑,笑起来温暖如春光。 “玩什么游戏?”春芽见他不是想抢吃食,便放心了。 “你让我把下脉,我请你吃外面的大肉包子。”钟毓指了指对面的摊子,肉包子的味道诱人的很。 “好哇。”春芽想都不想,伸出了胳膊。 钟毓细细把了脉,眉心打了结。 “她一直都这么能吃吗?”钟毓看着春芽三口就吞了一个滚烫的肉包。仿佛是饿了多日的乞丐。 “堂姐原不是这样的,自打那件婚事毁了后,她就不知饥饱,若是没人给她饭吃,她也不知道饿,可一旦吃起来,又不知道饱。”春花伤心地抹了下眼泪。 “她是不是还容易紧张害怕,时常发呆,多梦多汗?”钟毓扒了春芽的眼皮查看了一下。因着吃着他的肉包,春芽倒也不怕。 “钟大夫,您真是神人,您说的一点都没错!”春花眼中迸发出希望的亮光。 “你细细说说缘由,我也好对症下药。”钟毓端正了身姿,喝了一口茶。 “事情是这样的……”春花尽量把事情讲得详尽些。 “她这是心疾,一个女孩子,两场姻缘都未得圆满,还被人抛弃嫌恶,连带着父母颜面尽失。可这一切她又无处可述,只得郁结于心,得不到舒缓,久而久之,导致她的神魂坠入这般境地。”钟毓听完春花的话,点点头说。 “钟大夫,她还有没有得治?”春花眼巴巴地看着钟毓。 “我开些舒肝解郁的药回去熬了给她吃,若是愿意呢,也可以试下针灸,不过这心病更需心药医啊。”钟毓拧眉看着春芽一边吃,一边拿眼瞟着老头,生怕他一眨眼跑了。 “好 的,好的。谢谢钟大夫,我今儿先买药。”春花连连道谢。 “嗯,也不必买多,先吃个十日,瞧瞧有没有好转的迹象。”这心疾不似外伤,看不见摸不着,需要随时调整药材配伍和用量。 “杜梅,你借点钱给我。”春花有点窘,悄声说。 她们今天是来找杜梅玩的,哪知道发生后面这许多事,不过倒是因祸得福,终于请到钟大夫为春芽做了诊治。 “你既然是梅子的朋友,且带了今日的药回去,明日再带钱来取剩下的。”钟毓听见了她的话,不待杜梅回答,兀自开口道。 “那太谢谢您了。”春花千恩万谢地随着钟毓去医馆取药。 “那没事,我回去看摊了。”老头站起来,刚抬脚想往外走,春芽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角。天热,衣服穿得单薄,老头腰间滑过春花冰凉的手指,他只觉异常舒服。 “你这姑娘,莫拉我,男女授受不亲!”老头脸涨得通红。 “你没听钟大夫说嘛,她病着呢,你跟她计较个什么劲!”杜梅白了他一眼。 “我是个男人,自是无所谓,可她是个女孩子,名声顶顶重要,我帮不了她,总不能害她。”老头一本正经地说。 “你在这陪着她,她倒好很多。”杜梅看了眼春芽,她此时安安静静的,斯文秀气。 “这…这不是事呀。”老头烦躁地挠挠头。 “春芽,你和我们一起坐牛车回去,好不好?”杜梅上前哄道。 她看着对面的豆腐摊,虽有秋果守着,似还有不少没卖掉。天气热,这要摆到下午,都会坏掉,要蚀本的。 “好啊,坐牛车好,坐牛车好。”春芽一高兴,喜笑颜开,情不自禁拍起巴掌来。 老头往旁边退了退,杜桂和大丫在杜梅眼神召唤下,都围了上来。 “坐牛车可好玩了,树都往后面直跑。”大丫逗她。 “你瞎说,你当我傻呀,树又不长脚的。”春芽笑得捂住肚子。 “一会儿,我们走的时候,会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你要乖一点,我姐说不定会买给我们吃呢。”杜桂故做神秘地伏在她耳朵上说。 “哦哦哦。我很乖的。”春芽点头如捣蒜,拿眼偷瞄杜梅。 三人喋喋不休的说话,春芽完全没有注意老头悄然离开。过了一会儿,春花秋果姐妹回来了,也一个劲和她说话。 离开镇上的时候,杜梅果然给每个人买了串糖葫芦,这酸酸甜甜的果子打发了一路慢腾腾闹咋咋的时光。 杜梅怜惜小母牛才两岁,不敢下死劲用它,牛车上坐着杜桂大丫和春芽,她徒步牵着牛。春花和秋果感激杜梅,要不是她的缘故,她们猴年马月才能请到钟大夫给堂姐看病,况且还看得这么细。她们见她都走路了,自然不好意思要上车坐。况且都是乡下姑娘,跑这点路也不算什么。 这一路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杜桂和春芽都睡着了,大丫也跳下来走路,这样小母牛可以走得快一点。 杜梅先将春芽送回了陈钱村,看 见她父母愁苦的面容,杜梅心里也不好受,她未做逗留,调转牛车回家了。 许氏在院里张望,这都过了饭点,杜梅姐妹还没回来,她岂能不心焦? “娘,我们回来了。”杜梅隔着院墙喊了一声。 “今天卖得不顺吗?去了这么久。”许氏迎到院门。 “先吃饭吧,我饿极了。”杜梅卸了牛车,向许氏撒娇。杜桃将牛牵去喂草。 “啊呀,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许氏听了杜梅说了前前后后的话,唏嘘不已。 “姐,你当真卸了人家胳膊?”杜桃瞪着眼睛,不相信地问。 “我也是情急之下做的,平素我再是不敢的。”杜梅想想也是后怕,不禁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午后,天气突然转阴,瞬时伴着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杜樱和杜树慌忙把鸭子赶了回来,两人还是淋成了落汤鸡。 一家子窝在家里,杜梅望着屋檐下串成珠子的雨帘,这才想起早上因为忙乱,忘记和老头说宅地的事了,心中不禁懊恼。 在这样狂风暴雨的午后,也不是所有人都窝在家里,三房的谢氏做了午饭给在地里做活的马荣送去。 自打杜杏悄没声息地离家出走后,马荣心中有鬼,他也想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被谢氏以一纸契约书拴住了手脚。 马荣走不脱,赌气不理谢氏,无论谢氏给他做吃食,还是缝衣服,他全不推拒,可就是不拿正眼看她。 谢氏倒是无畏,无论马荣如何对她,她都笑盈盈地,一个月的脂粉钱多花了三成,而身上襦裙的腰身却是收了三寸,尽显曲线玲珑的妙曼身姿。 三金大病一场后,精神萎顿,眼见着秋闱在即,他强打起精神来,带着杜杰日夜复习功课。这痴人竟然对谢氏和马荣之事全然不知。 这日马荣一早去田里施肥,谢氏服侍三金父子吃了饭,见马荣久不回来,遂提上食盒送到田头去。临行前,谢氏对镜自揽,描眉点唇补胭脂,又特意换了件水红色曳地抹胸襦裙。 饭送到田头,谢氏却不见马荣,正午时分,闷热难当,谢氏焦躁地张望。 “……如今沦弃念故乡,悔不当初放林表。朔风萧萧寒日暮,星河寥落胡天晓。旦夕思归不得归,愁心像似笼中鸟……”一阵隐隐约约的唱词飘到谢氏的耳朵里,意外的婉转缠绵。 她循声望去,只见马荣躺在一颗大榆树下,草帽盖着脸,嘴角衔着根草棒棒,胸前的小褂敞着,露出小麦色结实的胸膛。他翘着二郎腿,手指在腿上随着唱腔打着拍子,一副怡然自乐的神情。 谢氏盯着他紧致的胸膛贪婪地看,目光一路往下,这毫不顾忌的眼光终于灼热了马荣,他感觉到了将被野兽生吞活剥吞噬的危险,一个激灵弹跳了起来。 他揭开草帽,一时不能接受强光,遂觑着眼睛左右张望。当他看到拎着食盒的谢氏时,大惊失色,赶忙偏过身子,将小褂穿好。 谢氏见他慌乱的样子,憋着笑走到他身旁:“我雇你来,可不是躺在这躲懒的!”2k网 第128章 老櫈头哪去了 “东家,活我都做完了,天太闷热,原只想在这歇会儿,不觉耽误了。”马荣面有羞色,赶忙解释。 “好啦,姐也没怪你,吃饭吧。”谢氏蹲下,将食盒打开。 马荣还等着谢氏骂他,到时恼羞成怒把他赶走更好。没成想,她居然这样对他,马荣摸摸鼻子,颇觉无趣。 马荣盘腿坐下吃饭,谢氏半跪在他对面陪着,给他搛菜。他一抬头就看见抹胸襦裙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肤,这让他烦躁不安,更令他生气的是,他的身体起了令人羞耻的变化。 他埋下眼眸,食不知味地草草吃了饭:“东家,眼看要下雨了,你回去吧,田里还有些杂草,我再拔拔。” “雨来还早呢,你拔吧,我等你,这会子起风了,田里比家里还凉快呢。”谢氏不以为意,她迎风眯了眯眼睛,将鬓发抿到耳后。 她是过来人,早看出马荣的异样。今日天公作美,原在田里劳作的乡人怕下雨,纷纷回家了。天时地利,她只等他屈服,做她的裙下之臣。 马荣尴尬了,他坐着尚能遮掩,若站起来必然露馅,他不想被这女人看了笑话去,借机挑逗他。 “饭前无力饭后痴,我先小睡会儿,等会儿再拔。”他索性躺倒屈膝,翻身朝里假寐。 “呵呵,你睡吧,我给你撵蚊子苍蝇。”谢氏半窝在他旁边,拿帕子在他脸上挥来挥去,马荣佯装不理。 谢氏胆子愈发大了,腰身慢慢挨着马荣的后背,帕子不知拿什么香料熏的,一股奇异的味道。 帕子似有若无的触碰到他的脸上,此时此刻,马荣的感官异常敏感,帕子虽轻若羽毛,却偏偏像一把重锤锤击他的心脏,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咔嚓嚓”一道闪电撕裂暗沉的天空,随之“轰隆隆”的雷声从天际滚过。 马荣再不能装睡,他一骨碌爬坐起来,谢氏顺势滚入他的怀里,娇嗔道:“我怕!我好怕啊!” 四目相对,谢氏媚眼如丝,勾魂摄魄,马荣却是双目赤红,如狼一般! 瓢泼大雨倾倒而下,两人衣裳瞬间尽湿,仿佛这天下的不是雨,而是点着了的油!马荣最后的理智和耻辱被欲念燃烧殆尽,他猛然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将谢氏一裹,一个翻身,双双滚到茅草堆里去了。 以天为盖,以地为床,串珠雨帘做幔,漫天茅草成褥,这两人疯了。 “你这个婊子,贱货!”男人的语气中难掩厌恶。 “我贱,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嘛!”女人娇笑连连。 …… 咔擦擦的白练,轰隆隆的雷鸣,天地浑然一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雨下得急切而猛烈,试图冲刷野地里的丑陋和肮脏。 人没有前后眼,也不是先知,预见不了将来。谢氏此时还想不到,不久的将来,马荣,这个她以为可以玩弄在手掌心的长工,会毁了她的家,改了她的命!这,当然是后话了。 六月天,孩儿面。昨儿下了一夜倾盆大雨,今早依旧是红艳艳的太阳当头照。路上泥泞不堪,得亏有了牛车,杜梅可以拉着吃食照常去集市上卖。 杜梅还没做几笔生意,就见春芽急急地来了。 “他呢,他呢。”春芽一见杜梅,就着急忙慌地拉着她,指着老头的摊子问。 “今儿路上不好走,他大概不来了。”杜梅看着春芽,路上泥泞难行,她的裙子上溅得满是泥点,一双鞋更似泡在泥浆里,完全看不出花色来。膝盖上还有两团泥印,恐怕是在路上摔倒了。 “不会的,我等等他,他就来了。”春芽有些失望,但更抱着莫大的希望。 今儿春芽既不喝如意汤,也不吃茴香豆,只搬张小凳子坐在门口,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的摊子。 她痴痴地坐着,来吃汤的人难免多看她几眼,多嘴长舌的又要打听议论一番。 过了半晌,春花秋果气喘吁吁地来了。 “我就说她到这儿来了。”春花一指梅记食铺门前坐着的春芽。 “真是一不留神,老母鸡变鸭!”秋果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 “累死我了!”两人进了摊子,直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昨儿送回家不是好好的嘛,这是咋了?”杜梅小声问道,并朝春芽的背影努努嘴。 “别提了,她一觉睡醒,发现身边只有我们,闹着找老头,直折腾了半夜,药也不肯吃,我们只好哄她今天来找他,才勉强吃了药。”春花接过大丫倒的水咕隆咕隆喝了大半。 “我今儿只说了句,吃了早饭再走,她就没影了,吓得我们连走带跑赶来找。”秋果接过杯子,毫不客气的将剩下的水喝了个底朝天,仍不解渴,又让大丫倒了半杯一气灌了下去。 “这可如何是好呢!”春花缓过来,叹息道。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这病生得古怪,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拔根去灶的。”杜梅细细安慰道。 “理是这个理,可若是春芽姐这般发花痴,不要说再找什么婆家了,就是我大伯父一家都活的没了颜面,肯定被唾沫星子淹死了!”春花绞着手指,低声说。 “你今天抓药吗?过会儿我跟你一起去,再问问舅舅。”杜梅思索道。 “嗯,大伯给我药钱了,他还说要谢谢你呢。”春花朝杜梅挤出一个笑脸。 天气热了,光坐着都出汗,来吃热食的人少了,杜梅虽减了量,但还有一些没卖掉。她瞧着时辰不早了,就把摊子交给大丫和杜桂,她和春花去医馆找钟毓,留秋果看着春芽。 昨儿大雨,老人孩子生病的不少,钟毓忙得焦头烂额。他一见杜梅来了,刚好抓她当差,他口述,让她帮着写药方。 春芽的药,配伍的药材比较多,钟毓斟酌了方子,让春花先去抓药。 “钟大夫,快给看看我儿子吧。”一个肥硕的妇人抱着个四五岁病歪歪的瘦小男孩,焦急地说。 “你这孩子发热了,昨天淋雨了?平时是不是不爱吃饭?”钟毓把了脉,看了舌苔和眼珠后问道。 “对呀,钟大夫,你说的一点不假,都是他爹不是东西,非给他吃些乱七八糟的!”胖妇人气哼哼地说。 “他都给小孩吃什么了?”钟毓抬 眼问。 “没一样正经东西,糕点,蜜饯,糖果,有次还想给他吃老山参,幸亏被我娘拦下了。”胖妇人絮叨叨地说。 “这些万万不可给小孩儿吃太多,他的脾胃虚弱,克化不了。”钟毓叮嘱。 “你这死泥鳅还不进来!听听人钟大夫是怎么说的!”胖妇人朝外面吼了一嗓子。 一听这话,钟毓和杜梅相互看了一眼。 “我听着呢,听着呢,你瞧看病的人这么多,我又挤不进去。”果然是黑蛟龙,他陪笑地出现在门口。 胖妇人一手夹着孩子,一手拧了黑蛟龙的耳朵,直接提溜到钟毓面前。 “咳,小孩子还是以吃饭为主,注意荤素搭配,可以适当喝些牛乳羊奶之类的,其他的能免就免。”钟毓握拳假咳了一声,掩盖脸上的笑容。 “是是是,我记下了。”黑蛟龙一脸谦卑地说。 “今日先开去热的方子,梅子,我来说,你来写。”钟毓轻叩了下桌面。慢慢说出各种药名。 “那不吃饭咋治?”黑蛟龙如获至宝,吹着墨迹未干的纸,焦急地问道。 “所谓是药三分毒。你先给他戒了零嘴,好生米饭养着,若还不行,再来开药。”钟毓看了看胖妇人手里的孩子。 “谢谢!谢谢钟大夫!”黑蛟龙一家退出去取药。 一直看诊到巳时五刻,外面病患都没人了,钟毓这才得空喝了口茶。 “今儿得风寒的人还真不少。”杜梅搁下笔,站起来摇了摇胳膊,晃晃脑袋。 “嗯,你回去多想想,为什么同是风寒,我开的方子却不尽相同?”钟毓对杜梅真的是倾尽所学认真地教,却又不是强行灌输,而是将读书和实践两者很好的结合起来,更有直观的感受。 “好,我细细琢磨下。”钟毓问的问题,正是杜梅想不通的,既然舅舅要她自己悟,她便要好好想想。 “春芽今天又来找老头了,她可怎么办呢?”春花和秋果抓了药,蹑手蹑脚进来,苦恼地问。 “她来找老头,不过是他在危急的时候救过她,对他比较信任罢了。她时而清楚,时而糊涂,把他当依靠也是有的。”钟毓听了她们的话,分析道。 “可这外人不明了啊,流言杀人呢。”春花皱眉道。 “她这病宜疏不宜堵,还是要抓紧治。”钟毓也不好怎么说,这世上,女孩子的名节比性命还重要。 眼见着时间不早了,杜梅与春花姐妹向钟毓告辞而去。 回到摊子上,大丫和杜桂已经收拾好了,搬上了马车。秋果正苦口婆心地劝春芽,春花一见如此,心里焦急如火,难免声调变高了。 可偏偏春芽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肯跟她们走,非要在集市上等老头。 杜梅心里直犯嘀咕,老头平素不是个躲懒的人,为啥好端端放着生意不做了?难道真的为了避嫌? “春芽,你跟我回杜家沟吧,我们到他家里寻他去,好不好?”杜梅想不明白,决定还是上门去看一下。2k网 第129章 救老櫈头 “真的?”春芽闻言,满脸满心的笑荡漾开来。 “我几时骗过你?走吧!”杜梅指着牛车笑着说。 “好嘞。”春芽小跑着爬上牛车坐好。 钟毓在医馆吃了早午饭,惦记附近村里的老病患,这雨来得急,不要旧疾复发才好。他想着先到杜家沟看看杜世城,他的咳疾迁延小半年了,药吃了不少,却没有什么起色。 马车比牛车快多了,路上刚好遇见杜梅徒步的一行人,他便将大丫和春花秋果先带回到杜梅家。杜桂在牛车上睡着了,不方便折腾她,春芽只愿跟着杜梅,也只好由着她。杜梅坐上牛车,柳枝轻摇,小母牛欢快地走着。 春芽无心看一路上的风景,在她问了无数遍“怎么还不到”后,牛车终于停在老头家五间大屋跟前。没了一路的晃荡,杜桂揉着眼睛醒了。 “哥?哥?”杜梅在院子外呼喊了几声,并没有人答应。 因着杜樱和杜桃要给他做饭,所有院门只是虚掩着,杜梅推门进去,春芽跟在她后面。她们又叫了几声,院里还是一片寂静。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杜梅猛地一推老头的屋门,居然没有锁。 杜家姐妹给老头做饭换豆渣,从来只到厨房,不进正屋。杜梅瞧见屋里老头昏睡在床上,面色不正常地泛着潮红。 “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春芽一见他的样子,夺步上前,突然大叫着哭了起来。 杜桂在院里刚醒来,有点懵懵的,被春芽的哭声一惊,立时清醒,赶紧跑了进来。 “春芽,你别怕啊,他只是着凉发热了。”杜梅探手摸了下老头的额头,火辣辣地烫。 “这可咋办呢?这可咋办呢?”春芽急得团团转。 杜梅打了盆冷水,把面巾子浸湿了敷在老头的额上。 “你别急啊,我马上去找钟大夫。”杜梅看了眼杜桂,杜桂虽小,却是机灵的很,不消杜梅言语,就已知道她的意思。 杜梅急急忙忙赶着牛车回家,看见钟毓的马车还停在她阿奶家院外,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她忙和驾车的车把式说,若钟毓出来,让他等等她。 她将牛车交给杜桃,饭也来不及吃,大丫回自己家照看,春花和秋果正在等她,见她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忙跟着一起出来了。 钟毓蹙眉拎着医箱,站在马车旁,见杜梅来了,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钟毓舅舅,你快来看下老头吧,我看他病得不轻!”杜梅小跑到他跟前。春花和秋果听她这么说,也不由愣了。 杜梅前面带路,钟毓跟着进了老头家。春芽已经不哭了,只看着老头发呆,杜桂已经给他换了几次冷面巾子。 钟毓把了脉,解开他衣襟看了看,胸口青了一块,是被黑蛟龙的跟班踢的,春芽一见他的伤处,哇哇地大哭,春花和秋果忙把她拖到外面去了。 “舅舅,他怎么样?”杜梅忐忑地问。 “他的风寒倒不太严重,只是被踢伤了,万一风寒引起咳嗽,恐加剧内伤,一时难以复原。”钟毓皱眉道。 “那赶快开药吧。”杜梅焦 急地说。 “若我没说错的话,昨夜他的内伤已致其起热,此时风寒亦发作,高烧已达巅峰。我药箱里只有治风寒的药丸,从这赶到镇上再折回来,饶是我的马车,往返最快也要两个多时辰,恐怕到时,人都烧坏了。”钟毓为难地说。 “射乌山上普通的药材都有,我立刻去挖!”杜梅想都不想地说。 “也只有这么办了,你往返射乌山大半个时辰足矣,比单送到医馆都快。”钟毓思索了下说。 钟毓打开药箱,仔细检点,捡差的几味药报了药材名。杜梅一一记下,背上竹篓快步上山。春花和秋果见了,也一起去了,人多手快,为老头争取时间。 春芽这会儿倒清醒些,她和杜桂七手八脚地将小炉子生着火,找出药罐子,洗干净备用。钟毓为老头施了针,暂时控制了病情。 半个时辰后,杜梅满天大汗地跑了回来,钟毓检查了药材,春花秋果帮着洗干净,投入药罐子里嘟嘟的熬起来。 春芽拿着蒲扇,一步也不离开地看着炉子的火,药香飘了出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给老头灌了下去,半晌,他的脸色恢复了些。 钟毓见他情形好转,留下两日的药方,又赶到其他村子看老病患了。 见凶险的病症缓解了,杜梅打发杜桂带着春花秋果和春芽回家吃饭。春芽说什么也不离开,杜梅只好让她留下,等杜桂送饭来。 过了一会儿,大丫给她俩送来了饭,她让杜桂午睡了,春花和秋果随后也来了。 至傍晚,又灌了一碗药,老头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抬眼就见五个姑娘团团围着,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老头吃惊地问。 “你终于醒了,你不能死,不能丢下我!”春芽一头扑上来。 “咳咳咳,这……这……”老头只觉胸口剧痛,他活了二十多年,除了他去世的老娘,从没哪个女孩这么抱着他,他一时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春芽快起来,钟大夫说他不能咳嗽!”杜梅赶忙扶起哭泣的女孩。 “嗯嗯嗯。”春芽忙退到旁边,脸红了,她偷偷拿眼瞥他,为刚才的冲动感到不好意思。 “我怎么了?”老头只觉浑身散落架般疼痛,他勉力撑起,大丫赶忙将枕头递给他靠着。 “你发热了,你昨儿回来是不是淋雨了?”杜梅问。 “嗯,昨天豆腐卖完,都午后了。我走半路上,突然下了暴雨,没处躲,淋得透湿。如此,我就发热了?当真是老了。”老头自嘲地说。 “也不是,你为了救春芽,被人踢伤了,两者叠加,可不就发热了嘛。”春花接着说。 “都是我不好!”春芽撇嘴,刚收了的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好了,好了,与你不相干的,任谁,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咳咳咳”老头又咳了起来,五脏六腑都跟着震动。 “赶快喝点水,钟大夫说你不能咳嗽。”大丫将水递给他。 “这都麻烦上钟大夫了,谁帮我请的?”老头喝了水,喉咙管里滋润了,说话也舒服了些。 “算 你命大,钟大夫刚好到村里来给阿爷看咳疾。”杜梅笑着说。 “我肯定又麻烦你不少吧。”老头看着竹篓里新鲜的草药,心里明镜似的。 “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刚才病势凶险,等不及到医馆拿药,我才上的射乌山,况且还有春花和秋果帮我呢。”杜梅淡淡地说,不让他担心。 “我这命都是大家救的,太谢谢了。”老头想要起来行礼,奈何身体全不由他。 “你别折腾了,要谢,还是等好了吧。先躺着,我下碗面给你吃。”杜梅转身进了厨房,大丫跟了去帮着烧火。 春花和秋果转身把屋里收拾了一下,春芽只坐在床前的凳子上,一瞬不瞬地看着老头,仿佛看着他,他的病就能好似的。 老头被她看得怪不好意思的,他脸涨得通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大丫将一碗香喷喷青菜面端了进来,已经一天没吃东西的老头,突然感觉到了饥饿,他端过碗,呼呼啦啦地吃起来。 老头吃了一半面,发现碗里还卧着两个雪白的荷包蛋,他看见春芽依然盯着自己看,他有点尴尬,试探着问:“你要吃吗?” “我最喜欢吃荷包蛋了。”春芽看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那你吃吧。”老头欲将碗筷递给春芽。 “春芽姐!”春花一回头看见了,这还了得,男女授受不亲,她情急之下,大叫一声。 被声音吓着了的春芽,身子一哆嗦,像做错事的小孩般把头低了下去。老头则更像被抓包的贼,索性面也不吃了,钻进了被子。 杜梅闻声出来,看到这个情形,递了个责备的眼神给春花。 “不是,我……”春花百口莫辩,这难道还是她错了? 春芽时而糊涂,时而清醒,但她对老头的关心却是不掺假的,春花和秋果一再催她回家,她一直挨到天黑透了,得了杜梅承诺让杜树夜里来陪,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杜梅踩着夜色寻来杜树,他家里左右只有他一人,在哪儿都是睡觉,他便答应到老头家来陪夜。 老头病了,杜梅断了豆腐供给,汤菜都没法卖了。老头劝她先买其他人家的豆腐用着,但杜梅恐人家不乐意按她的要求改,再说老头用不了几日就恢复了,到时用谁不用谁,又要置出闲气来。况且天热了,菜也不太好卖,索性就歇业几日。 可她的人却没法闲着,她赶着牛车到镇上给老头抓药,还要四处打听到哪里可以买石灰木材砖坯。得空,钟毓又常带她在身边,望闻问切,渐渐开始让她上手。外人都羡慕杜梅,拜了钟毓学医。 春芽一天不拉地到老头家来,有事帮着做事,没事,就坐在床前笑眯眯盯着他看,仿佛他脸上有朵花似的。 老头是个实诚人,话不多,对着漂亮的春芽,心控制不住地突突跳个不停,哪里还想得出要讲什么话。而春芽只要看着他,纵使不言不语,一天都是好心情。 岁月静好,总有人要肆意破坏。杜狗子这个老光棍见老头家,连着几日进进出出全是女孩子,他不禁冒出了龌蹉的念头。2k网 第130章 酸梅汤和凉茶 在杜梅和春花姐妹的照料下,老头在家休养了些时日,渐渐恢复了。这日傍晚,凉风习习,春花姐妹给他做了晚饭,匆匆回家了,老头在院里独自吃了饭,一时贪凉在院子里竹床上歪着。 “哎呦,还是老头有福气呢。”院外荷锄晚归的张婶打趣道。 “谁说不是呢,见天的有姑娘伺候着,比他爹和阿爷当年有福气多了。”胖婶掩嘴偷笑。 “只不知,该要哪个好呢?”张婶笑眯了眼。 “两位婶子,红口白牙的,莫要胡言!”听了这话,老头哪里还躺得住,他走到院门口,情急地打断她们的话。 老头窝在家里多时,要不是他此刻正好躺在院里,哪里想的到,杜家沟人早把他的“绯闻”传得满天飞了。 “你这呆鹅,敢做,还不敢认呢。”胖婶伸出手指虚虚地戳他。 “婶子,真是没有的事!我认什么认!”老头急了,一味的辩解。 “我瞧着那叫春芽的,长得顶漂亮,对你最上心,洗衣做饭样样行。”胖婶哪里听得进他的解释,自顾自说。 “哎呀,那姑娘可不行,她命硬克夫!你没听说嘛,先前订的娃娃亲死了,刚不久又被男方退了亲,晦气着呢。老头,听张婶的没错,这个女孩子不能要。可惜你爹娘去世的早,没人给你拿主意做主。嗳,也是个可怜的人。”张婶摇摇头叹了口气说。 “婶子,你们说的,真是没影的事!”老头连连摆手。他头回见识她们把没有的事编排的有鼻有眼,跟真的似的。 “瞧你那怂样,人姑娘怎么就瞧上你了?”张婶一脸看不起地翻了个白眼。 “婶子,她们都是好心帮我,求你们了,万不可毁人名节!不然我老头万死难辞其咎啊!”老头胆战心惊。 “得得得,与你这个呆瓜讲不清。”张婶推了胖婶一把,两个女人压低了嗓子一路走一路偷摸地嬉笑。 老头抚着院门,心里焦躁,自己这一病,拖累了很多人,杜梅性子坚强,养鸭,卖吃食,又认了钟毓做舅舅,还跟着他学医,现在的杜家沟人想为难她或她的母亲妹妹,都得先掂掂分量了。 春花性子泼辣,秋果也不是好惹的,这姐妹俩就是一对朝天椒,谁吃辣谁,不辣出眼泪不罢休。 老头最担心春芽,前面两桩婚事对她打击太大了,精气神都垮掉了,这几日在他这里,同他一起熬药吃药,倒是略见好转。这要再受个刺激,病情反复了可怎么得了! 老头心里憋不住,他孤家寡人也没个商量计较的。想来想去,就想到了杜梅,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他思及此处,便折身回屋披了件褂子出门。 杜梅正在家熬酸梅汤,每年山里的野梅子熟的时候,许氏都要用糖浸一些,留着暑天熬水喝,除烦醒脑。 今年杜梅学了医,在这酸梅汤里另加了集市上买的山楂和山里挖的甘草,不仅滋味浓郁口感清爽,还健脾开胃生津止渴。 杜樱和杜树每日在外放鸭,杜梅再晚都要为他 们准备酸梅汤,冰在井水里一夜,第二日喝着别提多美气了。 杜桃开了院门,将老头领到厨房,杜梅正忙着将酸梅汤舀到瓦罐里,见他来了,便盛了一碗给他。 “这会子天要黑了,怎么想着到我家来了?我正准备明天去找你呢。”杜梅手上不停,抬头问。 “你找我有事?”老头反问。 “我的事不急,先说说你是为啥来的?”杜梅本想明天正式跟他提宅地的事,见他有事,只好先压下了。 “我有急事找你商量。”老头坐在桌旁,愁眉不展。 “你能有什么事?等不到明天了,非得这会儿。”杜梅笑他。 “我爹娘不在了,我又没个兄弟姐妹,梅子,你能给我出出主意不?”老头觉得杜梅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依旧按自个想的说。 “这是出什么事了?”杜梅见他一本正经,好似真遇到麻烦了。 “你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恐怕还不知道杜家沟的流言吧。”老头见她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叹了口气说。 “流言止于智者,不听不信不传,自然就没有了呀。”杜梅正色地说。 “乡人们是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时节田地里没什么活,就等着折腾出点事来看热闹!她们那些话说得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若是光说我也就罢了,这里还牵连着春……春花姐妹。”老头本想说牵扯着春芽,可鬼使神差地转瞬改了口。 “这又是哪个长舌妇乱嚼舌根!族长早先还警告过呢。”杜梅气恼。 杜梅吃过流言的苦的,若不是曹老太和杜狗子无中生有污言秽语磨折她娘,许氏怎么会一时想不开跳河呢。 “不管是谁在背后瞎说,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老头抿了口酸梅汤,酸的直龇牙。 杜梅舀了一小勺去年秋天腌的桂花糖在他的酸梅汤里搅了搅,转眼,一股甜蜜蜜的桂花香飘了出来。 “你打算怎么办?”杜梅皱眉问。 “我这想的,反正身子也好的七七八八了,今儿晚上泡豆子,明早还卖豆腐去。”老头低头搓搓手。 “这怎么行!你风寒虽好了,可内伤还需调理,不要说起早推磨,就是挑着豆腐担子走两个多时辰,你也是走不下来的!”杜梅严肃地警告。 “那如何是好,总不能把她们拒之门外吧。”老头懊恼地说。 “我明日和她们说说,就说你好的差不多了,不劳烦她们照顾了。”杜梅觉得女孩子间好说,若是让老头自个说,似有忘恩负义之嫌。 “春花和秋果倒是好说,但春芽……”老头眉头拧成了川形。 “春芽对你真是巴心巴肝得好,你若有意……”杜梅顿了顿。她再胆大,也是个黄花大闺女,她虽早把春芽的情意看在眼里,但有些话还是说不出口的。 “不不不。”老头慌忙摆手。 “你也嫌她…克夫…”杜梅瞪大眼睛,拔高了声音。 “没有的事!我一打了快三十年的光棍,有 什么资格嫌弃人家!”老头涨红了脸。 “那你是为啥?”杜梅有点不明白了,看这情形,老头明明对春芽是有感情的。 “我比她大十来岁,春花还叫过我“叔”呢。”老头有点不好意思,扭捏起来。 “春花那二踢脚性子,她说过的话,她自己都不会记得,单你记得一清二楚!你就给个准话吧,你喜不喜欢春芽?”杜梅单刀直入。她觉得依老头墨迹的性子,这事还是趁早逼一逼定下来才好。 “我……我……”老头张了好几次嘴,就是说不出那个词。 “真是愁死人了,喜欢你就点个头,不喜欢就摇头!”杜梅早知他的心意,偏逼他表个态。 老头点头如捣蒜。 “哇,哥要成亲了!”厨房的门一下子被挤开了,三个小的眉开眼笑地扒着门框。 “你们……”老头羞红了脸。 “这是好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若是你有意,就趁早找了媒婆去说亲,三媒六娉万不可马虎。”许氏也跟着进来了。 “是是是,婶子说的是,我不懂这些,爹娘又不在了,还想请婶子和梅子帮着拿拿主意。”老头连连说。 “梅子还是姑娘,她哪懂什么规矩,我呢,又是半边人,不吉利。你要想找个懂礼的帮衬,不如找你家锁叔家的方婶子,她常给人做喜服喜被,自是懂得多些。”许氏轻轻说道。 “我可以给你掌勺做婚宴!”杜梅笑眯眯地一口应承下来。 “那敢情好,你的手艺,谁人能比啊。”老头笑起来。 “我们也来帮忙!”三个小的也来凑热闹,跟着起哄。 “你刚才说,明天找我什么事?”老头忙妥了自己的事,开口问道。 “没事,没事,我就是想问你明天要抓几副药?”杜梅刚答应帮他做婚宴,这会儿就想要人家的祖宅,她说不出口。 “我的药还有两天的,春芽的还有一天的了。”老头说得自然,仿佛天经地义。 “明儿,我告诉舅舅,让他斟酌要不要换药。”杜梅给老头把了脉,果然恢复得不错,伤好的差不多了。 “梅子,你这酸梅汤,别家没见过。若是拿去镇上卖,必定大火呢。”老头仰脖子一口气喝光了,用手擦了下嘴。 外面天完全黑下来了,老头谈妥了事情,不便久留,告辞回去了。 老头路过老榆树旁,只觉有两条纠缠的黑影倚在树干上,夜黑得跟锅底似的,既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他心里有点犯嘀咕,不敢细看,裹紧小褂,加快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回家了。 杜梅听了老头随口一说的提议,觉得是个好主意。天气越来越热,人们的胃口也变差了,热食荤腻的不爱吃。若是喝一杯健脾开胃的酸梅汤,一定会觉得舒服不少。 杜梅往这种避暑清热的路子上想,又想出几种凉茶来,比如金银花茶,荷叶茶,苦瓜茶。 她越想越兴奋,恨不能马上采来一试。2k网 第131章 好事多磨 射乌山上,野生的金银花遍地都是,爬满树枝和矮坡,杜梅一早带着黑妞进了山,山里的雾气还没散尽,她的裙摆也被露水濡湿了。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杜家沟早起下地的人,就看见杜梅背着满满一竹篓金银花回家了。金银花是一味中草药,乡下孩子经常采了晒干,卖给药店医馆,换一两文钱添补家用。所以见她这样做,也不以为奇。 吃了早饭,杜梅又去采荷叶,这时节杜家沟的小河小坝里野生的荷叶、菱角、茨菇、茭瓜,枯萎了一个冬天,陆陆续续开始冒出鲜嫩的芽,荷叶更是长得如同锅盖一般,又圆有大铺在水面上。 荷叶的茎很脆,杜梅带着镰刀,轻轻一撩就割断了。断处会冒出白浆,还有一缕缕长长的丝连着。荷叶太大了,杜梅只割了四五张,竹篓就塞不下了。 上次抵稻谷的苦瓜苗种在地里,这东西泼皮的很,在苗旁随意插几根芦苇杆,搭个架子,它就能见风长,此时,架上结得果实累累,一根接着一根,看着爱煞个人。 可这苦瓜的味没黄瓜招人喜欢,黄瓜在地里现摘了,讲究的在水里洗洗,性子急的在裤腿上蹭两三下,就可以直接塞到嘴里吃。 苦瓜味苦,也就是杜梅家夏日经常拿它做凉拌苦瓜,其他人家大多吃不惯,连曹老太都不乐意偷。可这苦瓜却是一味夏天必不可少的菜,有清热解毒,败火防疮的功效。 当初一共有十株苗,二愣子把它们都伺候活了,这会儿苦瓜挂了满架子,光靠杜梅家做菜能吃几根?许氏前几日还惋惜苦瓜吃不及,都老了。 杜梅走到地里,把将老未老的苦瓜都摘了,装了满满一竹篓,乡人见了,都赞她家菜长得好,她大方地想送他们一些,却没一个人想要。 今儿阳光好,一丝风都没有,杜梅将荷叶切成一指宽的条,又将苦瓜都切了片,和金银花一起摊在院子里晾晒,这样曝晒一天,明天就可以试着煮茶了。 吃了午饭,许氏和杜桂睡午觉了,杜梅在院里翻晒荷叶苦瓜和金银花,却见春花慌里慌张跑了来。 “梅子…,梅子,不好了。”春花一路从陈钱村跑来,头上的汗珠子把鬓发都浸湿了,喉咙里更是干得冒烟。 “别急,喝点酸梅汤,慢慢说。”杜梅把她让进屋,打了一碗酸梅汤递给她。 “咕咚,咕咚……嗝”春花端起碗,一气喝了个干净,她喝得太猛太急,不禁打了个饱嗝。 “梅子,我大伯把春芽姐锁在家里了!”春花焦急地开口道。 “咦,好端端的,这是为啥?”杜梅疑惑地问。 “也不知哪个混蛋,到我们村造谣,说,说……”春花脸红地吞吞吐吐。 “哎呀,你倒说呀!急死人!”杜梅摇了摇春花胳膊。 “造谣说,我们姐妹和老头……”春花平日里泼辣,可到底是个十来岁的姑娘,她羞得说不下去。 可凭这几句,杜梅心里猜了**不离十,这明显和在杜家沟造谣的,系同一个人! “你大伯把 春芽姐关起来,她还不得疯啊!”杜梅担忧地说。 “可不是,春芽姐哭闹了一早上,大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还放狠话说,宁愿养个傻子一辈子,也不能坏了女儿家的名声!”春花无奈地说。 “你爹娘没有为难你们吧?”杜梅上下打量了下春花。 “秋果在家顶着呢,我是爬窗户出来找你的,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春花愁眉苦脸地说。 “昨儿老头已经来过我家了,说是想聘春芽呢。这造谣的人一时半会抓不到,我让老头早点去提亲,这冤案也就自清了。”杜梅想了想说。 “我早知他俩的心意,单他不嫌弃春芽姐的病,我就敬他是个男子汉!”春芽喜极而泣,抹抹眼睛。 “若是如了她的意,春芽姐的病会好的。”杜梅低头安慰春花。 “你早早让他去提亲,别让春芽姐熬着了,她太可怜了。”春花一脸苦兮兮地说。 “我知道,保证误不了事!”杜梅拍拍春花的肩头。 “那我先走了。”春花不敢久待,怕时间长了爹娘起疑。 “嗯,我同你一起出门。”杜梅送走了春花,赶忙去找老头。 今儿三姐妹都没来,老头正郁闷着,他潦草地吃了碗面,躺在竹床上休息。 杜梅来了,他忙起身迎进屋,听了她复述春花的话,他心里跟被人拧了一把似的,又酸又疼。 “……你赶快找媒婆去提亲!”杜梅絮絮叨叨讲到最后,着重讲了这句话。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老头的郁闷被着急代替,手忙脚乱起来。 “你可千万别找老十八保媒!”杜梅突然想起来,提醒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找谁啊。”老头一脸茫然,也难怪,他一个男人哪里懂这些。 他一门心思都扎在磨豆腐上,又没爹娘催着,过了正常婚配年纪,他反倒不急了,竟白白耽误了。 “我们还是去找方婶问问吧。”杜梅和老头差不多,心思俱不在这上面,全然一窍不通。她之所以不要老十八保媒,完全是因为看见她仗势欺人,威逼大丫一家。 方氏正坐在堂屋纳鞋底,听了他俩的话,扑哧一下乐了,“成亲哪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三媒六娉,光六礼一路按规矩走下来,没个小半年是不行的。” “不管怎样,先做起来,从哪里开始呢?”杜梅一听这么复杂,心里甚是焦急。 “既然你们不看好老十八,倒是可以找郝婆,她不是个势利的人。”方氏拿针在头发上蹭了蹭。 “方婶,你给说说,我都要做些什么呀?”老头挠挠脑袋说。 “首先第一步呢,你准备些礼物,请媒婆到女方家里提亲,若是女方家里答应了,会给生辰八字带回来。你到庙里请师父算算,占卜吉凶,若是没有相冲相克的话,婚事就基本算定下了。然后就是送聘书,礼书,以及聘金礼金还有聘礼。再就是选择黄道吉日,与女方家定日子,最后才是带着迎书接亲拜堂。”方婶放下手中 的活计,扳着手指一一数说。 杜梅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老头也是一头雾水,方氏见他俩迷糊的样子,只得说:“你先去找郝婆,人家应了这门亲,再论后面的。” 老头立时带着礼物去请郝婆,郝婆正坐在家里发愁,乡下人大多选冬月腊月和正月办喜事。夏天天热,食物摆不住,况且过个年穷半年,大家口袋里都不富裕,夏天正是农闲的时候,青壮年大多出去打工了。 老头的到来,让郝婆格外惊喜,更让她欣喜的是,老头舍近求远,不找老十八,反而找她,这不是明摆着,她的口碑更好嘛。 难得一桩生意,又是老十八拱手相让的,郝婆心下决定,就是不赚钱也要把这媒给说成了,入了秋才有更多人来找她。 郝婆笑眯眯的满口答应下来,承诺明日就去,老头千恩万谢地回家了。 郝婆比老头还心急,次日一早,穿戴一新,提溜上礼物,出门上陈钱村来了。 春芽不吃不喝,惊惧哭闹了整整一天一夜。这会儿大概累极了,歪在床上睡着了。 “钱家大哥,给你道喜了!”郝婆兴冲冲来到春芽家,朝院里打招呼。 春芽爹钱茂福被女儿闹得灰头土脸,突然一早有人上门道喜,不啻是挖苦,他没好气地说“去去去,找错门了。” “没有啊,这不是钱春芽家吗?”郝婆四下张望,她做媒婆半辈子了,谁家有适婚的姑娘,品貌怎样,年庚几何,她都打听的妥妥的。 “是我家,你有啥事啊?”钱茂福皱眉问,这女人一身鲜衣,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上还提着礼物,像是走亲戚的,可他家没这号亲戚呀。 “给大哥和春芽姑娘道喜了!”郝婆笑得见牙不见眼。 “我们能有什么喜事!”钱茂福不耐地挥挥手。 “杜家沟有个后生托我说媒,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呢。”郝婆自来熟地将礼物放在桌子上。 “杜家沟?”钱茂福一脸狐疑的问。 “是呀,这杜家沟在咱十里八乡算是最富裕的村庄了,何况这后生还有一门好手艺,挣得多!”郝婆说到最后,声音压了下去,平添了神秘感。 “手艺?”钱茂福面上有了愠怒之色。 “可不是,磨豆腐的,活虽苦点,奈何挣得多!况且,家里没有老的,您要是答应了这门好亲事,春芽过了门就当家做主,多好啊!”郝婆说得眉飞色舞,完全没看见钱茂福越来越黑的脸色。 “你说的是杜家沟的老头?”钱茂福强压住心里的怒火,沉声问。 “哎呦,您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他呀,您也属意他!这真是……”郝婆说得天花乱坠。 “滚!”钱茂福怒吼一声,打断了郝婆。 “这…这…,你这是做什么?”郝婆被他的怒气吓了一哆嗦,有点气恼地说。 “这小王八羔子,欺人太甚!”钱茂福一拳砸在桌上,礼物随之蹦了一下,险些摔在地上。2k网 第132章 提亲变寻仇 第132章 “您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般不懂礼数?中意不中意,给个准话就完了,怎好平白张口骂人呢!”郝婆有点为老头抱不平。 想他年纪虽稍大一点,但样貌不丑,家境又好,若给她些时日好好寻摸寻摸,定能为他找个更满意的。奈何他偏偏看上钱家这个克夫疯女,着实是委屈了。 “骂他还是轻的,看我不揍死他去!”钱茂福正在气头上,被郝婆一通数落,不啻是火上浇油,他抄起墙角的一根扁担,气冲冲地往外走。 “孩她爹,你这要打要杀的,做什么去!”春芽娘陈氏赶忙上来拦住。 “小王八羔子欺我钱家没人,还是咋的。占了我们一大家三个闺女的便宜,还有脸托媒人上门给春芽提亲?啊呸!我闺女就是熬成老姑娘嫁不出去,我宁愿替她交重税,也不能把她嫁给色坯!”钱茂福梗着脖子,脸上气得青筋直爆。 “你消消气,咱不答应不就完了!”陈氏陪着哭闹的春芽一夜没睡,满脸疲惫,她只想息事宁人,安安生生地歇一歇。 “你懂个屁!他都胆敢骑到我头上拉屎撒尿了,我还要忍他?”钱茂福瞪大了眼睛,太阳穴突突地跳。 “你万不可拿这个去!”陈氏上来抢夺扁担,钱茂福是家里的壮劳力,力大如牛,他这要是动手打人,还不把人给打坏了! “妇道人家莫瞎搅合!”钱茂福懒怠和她说理,一把推开陈氏夺门而去。 “啊!”陈氏一个不提防,腰肋骨狠狠地磕在桌沿上,疼得她闷哼了一声,立时软了下去。 “你要不要紧?”郝婆一把将陈氏扶坐在椅子上。 “没事,没事,你走吧。”陈氏用手按住疼处,摆摆手道。 “嗳,你这家人……”郝婆做媒做了半辈子,女方家这般反应的,还是头回见到。她怕钱茂福当真闹出人命官司来,顾不得陈氏也顾不得桌上的礼物,颠颠地追了出去,超近道回去报信。 “娘,出什么事了!”春芽在屋里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她本就是半梦半醒噩梦连连睡不踏实。 “没事,没事。”陈氏疼得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但她依旧柔声安抚女儿。 “大嫂,大哥气冲冲到哪儿去啊?我拦他,他也不睬我!”钱茂福的弟弟钱茂禄站在门外问。 “嗳,还不是那个冤家,今儿居然敢打发媒婆来家里提亲,你哥恼了,打上门去了!”陈氏护疼地叉着腰,指了指桌上的礼物。 “哎呀,大哥糊涂,这要是闹出点事来,叫春芽在这世上可怎么活嘛。”钱茂禄急得直搓手。 “二弟,这可咋办?”陈氏苦着脸,汗顺着鬓边直流。 “大嫂,你这是咋了,脸色这么难看?”钱茂禄这才发现陈氏的异样。 “不碍事,刚在桌边磕了一下。”陈氏只当是磕得狠了,这会儿疼得厉害,缓一阵就没事了。 “大哥已经去了,我再去,恐怕不妥,到时闹将起来,直显得我们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要不这样吧,你和小妮去,到时也拉着点大哥,别让他蛮干。”钱茂禄想 了下说道,小妮是他的老婆江氏的闺名。 “也好,烦劳二弟照看春芽。”陈氏正不放心蛮牛一样的钱茂福,怕他一根筋,失手做错事。 “那是自然,我这就去叫小妮。”钱茂禄转身走了。 钱家只有兄弟俩,父母过世早,他们早已分开单过,两家生的都是女儿。陈氏的性子温顺,而江氏却很泼辣,不过两妯娌关系很好,两兄弟就更不要说了。 陈氏简单拾掇了下,就见江氏带着春花和秋果来了。 “大伯母,您快把春芽姐放出来吧,她的病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又都毁您们手里了!”春花一进门,跺脚说。 “死丫头,怎么和大人讲话!”江氏板起脸喝斥道。 “娘,快放我出去,我保证听您的话,再也不乱跑了。”春芽在屋里听见春花的声音,忙哭着哀求。 陈氏只这一个独宝宝女儿,还是等了很多年才怀上的,宠得跟命似的。乍听她这般委曲求全,她的心都碎了,眼泪止不住地哗哗流。 “大嫂,你就放春芽出来吧。看你们母女俩一个在里面哭,一个在外面哭,我的心里都不好受。”江氏帮着劝,声音有点暗哑。 “她爹要关着她,我也做不了主呀。”陈氏一脸无奈地说。 “你啥都听男人的,偏男人们信了外面的浑话!不要说春芽,就说我家春花,寻常人能欺负的了她?还欺负我俩闺女,打死我都不信!我这次倒要去看看,杜家沟到底是谁在搞鬼,要跟我们钱家过不去!”江氏性子烈,对陈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春花秋果的性子随江氏,昨儿春花翻窗出去,江氏只是假装不知道罢了。她顺着老大家把两个女儿关在家里,不过是趁机敛敛她们的野性,至于其他,她是全然不信的。 “我也知你说的在理,可……”陈氏又疼又急,汗珠子直滚落下来。 “春芽姐,你别急,我这就来开门!”春花见陈氏似有松动,瞥见高几上有把新钥匙,想来就是它了,她一把抢了去开门。 陈氏舍不得女儿,自然拗不过三个女孩子,于是一行五人一起出了门。 春花姐妹常到杜家沟去,自是知道就近的小道,她们带着两个大人穿田过埂,很快就进了杜家沟地界。 话说钱茂福走的是大道,他提溜着扁担,一脸凶神恶煞的表情,路人皆忌惮,避而远之。 他进了杜家沟,逢人便问老头家住哪里,乡人早已听到过谣言,见他一脸怒气地赶来,明眼人便知大事不好,俱不敢实言相告,只骗他在村里兜圈。 正在他在村里兜兜转转,气得要跳脚骂娘的时候,小海手里举着风车一路疯跑,一头撞在他怀里。他口袋里刚好有两块昨儿哄春芽的糖果,小海吃了糖,自然把他领到了老头家。 “叔,你家来客人了!”小海喊了一嗓子,转身跑没影了。 “谁啊?”老头正在家里等得心焦,听见喊声,以为是郝婆来了,忙迎了出来。 “您是?”老头见院外站着位陌生的的中年人,身形健硕,约莫四十五六岁年纪。 “你就是老头?”钱茂福一见老头,眼前的人个头相貌,尚还说得过去,并没有猥琐之相,只那一头白发看着格外扎眼。 “嗯,是我。您是?”老头只觉这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我是钱茂福。”钱茂福报了大号,似怕他不知道是谁,紧跟着说了句:“春芽的爹!” “啊,钱叔,您快请进。”老头将人迎了进来,他心里直打鼓,方婶没说,女方爹要亲自上门啊,他家里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我就不进屋了,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有没有欺负我老钱家三个闺女!”钱茂福在院中站定,把扁担当大棍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钱叔,您可千万别听外面的谣言,春芽她们都是帮我,我感激她们还来不及,哪里能毁她们!”老头一听钱茂福的话,急了,赶忙解释。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看你是找打!”钱茂福见他死不承认,火气上涌,紧紧握着扁担的手,骨节发白。 “住手!真没过你这号人,亲事谈不拢就罢了,还打上门来,实在是无法无天!”郝婆已是花甲之年,她虽路熟,奈何年纪大了,走急了又喘,所以当钱茂福在村里兜了几圈,终于找到老头家时,她才气喘吁吁地赶到。 “郝婆,真难为您了。”老头忙扶着郝婆在院里坐下。 “钱叔,我真没有,就算你打死我,我没做过的事,我也不能认。”老头重新站起来,一脸凛然,倔强地对他说。 “好小子,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气急的钱茂福抡起了扁担。 “来人呀!救命啊!杀人啦!”郝婆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对着院子外面死命呼号。 “钱叔,我是杜梅,你听我说两句!”正当千钧一发之际,杜梅突然出现院外。 春芽爹上门寻仇的流言像瘟疫似的迅速在杜家沟蔓延,方氏听见了风声,急急忙忙跑来告诉杜梅。 杜梅正在家熬茶,她万万没想到,提亲变成了寻仇。她赶忙丢下家里的活计,撤了灶膛的火,飞跑到老头家,正瞧见这一幕,不得不大喊一声。 “杜梅?”钱茂达放下了扁担,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对,我就是杜梅。你要打哥,就先打我吧,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杜梅进了院子,仰头站在钱茂福的面前。 “梅子,跟你没关系!”老头一把拉住杜梅。 “怎么没关系!春花姐妹先认识我的,春芽要不是想找我玩,怎么会到集市上去了?要不是我让她们到你的摊子上吃如意汤,她怎么会遇见黑蛟龙?”杜梅一桩桩数着。 钱茂福想起来了,春芽在他耳边念叨很久,让他耳朵听出老茧的杜梅,就是眼前这个姑娘。 “杜梅,原来是你,谢谢你请钟大夫给春芽看病。”钱茂福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他当即道谢。 “钱叔,您最该谢的是哥呢,他为了救春芽姐,被踢出了内伤,将养了这些日子,才有些好转。”杜梅转眸看了看老头。 “真的?”钱茂福将信将疑。2k网 第133章 痛打落水狗 “这还能有假,春花姐妹因为感念他舍身相救,才自愿照顾他的,要不然就春花那脾气,谁欺负谁,还说不定呢!”杜梅说到这里,不禁莞尔一笑。 “不对啊,那个人对我说,老头仗着有两个臭钱,占了我家三个姑娘的便宜!”钱茂福皱眉说道。 “谁?这是谁说的?”杜梅和老头异口同声地问。 “大伯,你该打他!”院外同时响起了两声娇斥,钱家五个女眷应声来了。 “他说,他叫…叫二愣子!”钱茂福有点记不清,不确定地说。 “胡说!日月可鉴,天地良心,我可没干这缺德冒烟的事!”二愣子满嘴乱说。他正骑在墙头上看热闹,听到钱茂福点了他的名,不禁两眼一黑,差点从墙头栽下来。 他麻溜地从墙头上下来,几步走到钱茂福眼皮子底下,斜指着自己的脸说:“我叫二愣子,杜家沟的二愣子!您瞧清楚了再说话,是不是我?是不是我!” 钱茂福退后一步,端详了一下说:“还真不是你,那人比你高,一条腿好像坏了。” “看到了吧,不是我!你们为啥说是我,我二愣子好欺负啊!”二愣子叉着腰,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如果说谁家少了鸡,哪家菜被偷了,倒有可能是二愣子干的。而这种编排男女丑事,还有心传到女方家里去的,他还没那个脑袋瓜子。而且这样做,对他也没啥好处啊。 “对不住啊,我们之前也不认识你,他说自己叫二愣子,我们就信了。”闹了这么大个乌龙,陈氏只得赔笑着道歉。 “你吧嗒吧嗒两句,就算完了?我的名声都被你们毁了,我还没娶媳妇呢!”二愣子斜着眼睛,耍起横来。 “你还认得名声两字?”春花翻了个白眼,嗤笑道。 “怎的?你们冤枉我,还有理了!”要搁平时,二愣子若被人这样一嗤,早撒丫子跑了,可今时不同往日,他有理的很呢。 “行行行,你们别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冒名生事?”钱茂福被闹得脑壳疼,他摆摆手,制止他们再吵下去。 “我知道是谁了!”二愣子一惊一乍地大叫。 “谁?”众人齐声问道。 “杜家沟坏了腿,热衷编排男女之事的,除了你娘,只有杜狗子了。”杜梅冷声分析道。 “不不,不是我娘!呸呸,我娘是女的。对对,是杜狗子,梅子说的没错,就是他!”二愣子连连附和,手指头凭空一气乱点。 院外围观的人一下炸了锅,这事弄得比戏本子还一波三折,说来说去,居然是杜狗子在里面搅混水。 “要我说,上次知县老爷罚的30杀威棍大少了,这家伙不长教训!”胖婶愤愤地说。 “狗改不了吃屎,要他改,比登天都难!”张婶说话像憋着股气。她在纳鞋底,此时正用力地将针拔出来。 “这家伙,图个啥呢?”一个男人摸摸脑壳 …… 曹老太、二愣子、杜狗子并称杜家沟的 三大害,二愣子懒,年纪轻轻,没个正当营生,吃食短缺的时候,难免在村里干些小偷小摸的事。 曹老太年纪大了,时常偷邻里的菜,又喜欢捕风捉影编排谣言。但自打上次被罚游街后,她已经收敛很多,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自己家中。 相较于曹老太母子,乡人们尤其女人们更恨杜狗子。这家伙什么龌蹉事都干过,他喜欢对女人乃至女孩动手动脚,言语上占便宜不说,更甚的是他还偷看洗澡,偷看奶孩子,有时癔症犯了,竟然偷女人肚兜。 这些虽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让人十分糟心,特别是有女孩的家里,防杜狗子堪比防贼。若是发现了他的丑事,泼辣的,骂一顿臊得他没脸,省事的,只能暗怪自己不小心。 “把他揪出来,还我女儿清白!”钱茂福气极了,他不知道杜家沟内部仇怨,但显然他被当刀使了。 “我刚还看他在人窝子里,一脸奸笑,原来憋着这样的坏水!”二愣子转身去寻人,这仇,他和他算是一辈子结下了。 “大哥,你且歇着,一个瘸子,杀鸡焉用牛刀,我和大嫂就能把他收拾了!”暴脾气的江氏气得七窍生烟。他们一大家子,被这个猥琐的家伙搅得鸡飞狗跳,差点把侄女又逼疯一回,这笔账非得好好算算不可。 但这种事,说到底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男人不方便动手。女人就不一样了,撒泼是天性,挠你个满脸花也是没人管的。 陈氏再温顺,泥人也有泥性。欺负到她宝贝疙瘩头上,她为了护崽,能瞬间变成母老虎。 躲在人窝子里偷着乐的杜狗子,一见情形不妙,转身想遁走。可吃过他暗亏的人,暗搓搓地偏不让路。一些个妇人,尤其是家里有女儿的,更希望借外人的手,打杀他的恶习。所以陈氏和江氏很快就抓住了杜狗子。 这妯娌两个都是地道的农妇,有一把子力气,两人为了女儿,都是一肚子怨气,陈氏虽腰肋骨疼得厉害,可这会儿也管不了了。她俩抓挠杜狗子,可是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杜狗子瘸着腿,哪里打得过两个一心报仇的悍妇! 乡人们自动避让开来,不要说杜狗子平日里在村里不讨喜,就是寻常人败坏了姑娘家的名声,若被逮着了,也得结结实实吃一顿老拳。最是在这点上,各村的乡人们是不能护短的,因为未出阁的女孩子名声比性命还重要呢。 不一会儿工夫,杜狗子的脸被挠花,血胡刺啦的,没一处好肉。夏天穿的衣裳单薄,褂子被江氏撕成一条条挂在身上,身上胳膊上全是血道子。破鞋子挣脱了,没了踪影,要不是嫌他脚臭,裤子也早被扒了。 “各位叔伯兄弟,快救救我!咱好歹是一门姓!”杜狗子扛不住打,忙向乡人们求救。 “叫你诬赖我!叫你诬赖我!”二愣子抬脚就往他肚子上踹。 “两位姑奶奶可别再打了,要出人命了!”杜狗子满地打滚。 “讨饶!我当你是哪路英雄好汉,却原来是个狗熊脓包!”江氏薅着他的头发往院里拖。 “各位婶子大妈,快救救我吧!咱是一个独家沟的!”杜狗子哭得涕泪横流,他深知,这进了院子,哪还有他的好果子吃,只怕比这打得还重。 “呸,活该!”不知道是谁带了头,朝他吐了口口水。其他的女人们都赶上来,争相朝他啐一口。 杜狗子真被打成了一条癞皮狗,无论他怎样求饶,还是被陈氏和江氏拖到了院子里。 二愣子在柴禾垛里寻觅了一会儿,拔了根一尺长手指粗的刺槐枝,杜狗子一见,满眼恐惧,要知道刺槐枝上满是刺,这要打一下,还不得扎出十几个洞! “楞子兄弟,千不该我不该都是我的错,咱是一个村里的,改日你怎么罚我都行,今儿可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说咱们是窝里斗!”杜狗子看着二愣子狞笑地靠近,忙赔不是。 “你他妈还知道我们是一个村的呢,你这么坑我!”二愣子扬手就是一棍子。 “嗷。”杜狗子痛得缩成一团。那刺并不长,要不了人命,但十几个刺同时扎进肉里,再被拔走,那种痛感,比上刑也不差了。 二愣子一连抽了十几下,算是解了气,一把扔下树枝,坐下喝水。 “你们谁要打,就拿那个!”二愣子看看春花姐妹,指了指地上被杜狗子的血染红的刺槐枝。 春芽害怕地躲到老头身后,春花看看地上鲜血淋漓的杜狗子,只觉得太恶心,她摇摇头,拉着秋果,站到江氏旁边去了。 “杜狗子,你说说吧,你为什么这么做!”杜梅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杜狗子为什么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哼。”杜狗子已经被打得稀烂,他索性心一横,啥也不说。 “咦,没打好服你,是咋的!”二愣子撸袖子又准备开打。 “哎呀,误会解开了,我还得继续说亲呢,要打,拖到外面去,别溅得这院里到处都是,白添了晦气!”郝婆用帕子掩住口鼻,一脸嫌弃地说。 “郝婆说的是,楞子哥出了气就好了,犯不上与他一般计较。”老头是主家,他的话,自然要听。 二愣子将杜狗子拖到院外,往人堆里一扔,谁都不愿沾他,杜狗子硬生生一嘴泥摔在地上。 “钱家大哥,一场误会,现在好了,这事就当翻篇了,这亲事,您看……”郝婆笑眯眯地说。 “孩他娘,咱们该回去了,春芽,你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跟春花她们一起?”钱茂福不回答郝婆的话,自顾自招呼陈氏。 “嗳……”陈氏这一声答应还没说完,整个人颓然朝后倒去。 “婶子!”老头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 “孩他娘!”“ “大嫂!” “娘!” “大伯母!” 一时间,院里一片惊呼,众人都慌了手脚。 “别动她!我来瞧瞧。”杜梅凑近,阻止了钱茂福想抱她的动作。 “啊……”一声缓慢的叹息,江氏掐了陈氏的人中,将她弄醒了。2k网 第134章 新生意 “你会看病?”钱茂福一脸疑惑。 “新学的,略懂些皮毛。”杜梅指示老头,将陈氏平放在地上。因着陈氏是女的,老头转身带着二愣子避嫌到屋里去了。 “大伯,你不知道吧,梅子可是钟大夫的徒弟呢!”春花一脸得意,是一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婶子,你哪里疼?”杜梅跪在地上,为她把脉。陈氏家人将她俩团团围住,外人看不见里面情形。 “我肋骨疼,早上撞了一下。”陈氏声音微弱地说。 “这里?”杜梅小心地掀开陈氏的衣裳,果然腰侧青紫了一大片,有一处异常明显,她用手轻按了一下。 “啊,疼!”陈氏痛得面如白纸,冷汗淋淋。 “你这是在哪里弄的?”钱茂福盯着伤处,一脸错愕。 “依我看,婶子这是肋骨裂了,若早上就卧床休息,也许能好得快些。现在情形有点严重,时间也会拖得久一点。”杜梅一脸严肃地说。 “这怎么整?”钱茂福傻眼了。他突然想起来,早上他着急出门,推了她一把,哪知这般不巧,撞坏了。 “这病主要靠卧床养着,我一会儿带着春花她们,到射乌山去采草药,捣碎敷在患处。”杜梅让钱茂福脱下小褂,将陈氏的伤处裹住。 “那我们赶快回家吧。”钱茂福看着陈氏惨白的脸,心中愧疚不忍。 “等我赶了牛车来送你们,婶子是万不能动的,若是肋骨断了,就更不得了了。”杜梅正色道。 “哦,我们听你的。”钱茂福心里乱着,只得听从杜梅的安排。 春花已经去告诉屋里的人,可以出来了。老头忙着准备被褥,一会儿给陈氏垫。 杜狗子先还趴在地上装死,见院里闹哄哄忙着救陈氏,围观的人也不睬他,遂偷摸着爬起来,逃回家去了。 院外围观的乡人们,看完这场大戏,陆陆续续散去。 “幸亏杜梅发现是杜狗子干的坏事,要不然他们的名声都坏了!”一个妇人感叹道。 “对的,对的,要是名声坏了,男难娶,女难嫁!”另一个妇人连连点头。 “可不是,这要是再乌七八糟传几日,难嫁娶不说,还不得被杜狗子闹腾地被罚沉潭啊!”一个老妇颤巍巍地说。 “哎呀,你说的一点不错,老头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那个瘟神!”一个妇人颇为同情地说。 谢氏夹在这些妇人中间,听到她们说到沉潭,心里猛然一紧,手心里瞬时汗浸浸的。 自那日暴雨之后,初涉男女之事的马荣仿佛觉醒的野兽,无论白天黑夜,还是田间厨房,只要逮着机会,马荣就对谢氏纠缠不休。 刚开始,谢氏很是得意满足,渐渐地她开始担心,因为马荣每次对她都很凶狠,同时还用最恶毒的语言骂她。 如今听到妇人们议论老头和春芽,她仿佛看见不远的自己。老头他们是被冤枉,尚还折腾出这么多事来。她可是罪不可赦啊,以后会怎样,她不敢想,她心里怕极了,怕回家,怕和马荣单独相处。 “我同你一起去赶牛车。”二愣子追上了匆匆出门的杜梅。 两人走出院子没几步,杜梅在拐角处看见杜桂领着牛二和黑蛟龙来了,后面跟着四个跟班。 “哎呦,妹子,你每天哪来这么多事情要做!得空也歇歇。”牛二率先看见她,热情地打招呼。 “好啊,我终于逮着你了!”杜梅看见黑蛟龙,也不理睬牛二,一下子冲到他跟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黑蛟龙却下意识地一下子抱住了胳膊。 别看杜梅的个头刚及黑蛟龙胸口,可她的气势夺人,况且黑蛟龙被她卸过胳膊,那种疼一辈子也忘不了,难免有些瑟缩。 黑蛟龙的两个跟班不干了,撸袖子就往前凑。二愣子没想到杜梅这么猛,敢揪着男人。他瞅见男人的同伴似要动手,他也不能眼看着杜梅受欺负,心下一横,他也往前冲,大不了挨一顿打嘛。 “嗳嗳嗳,金刚二蛋你俩站住!梅子,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牛二没想到杜梅一见面,发这么大的脾气,他忙站出来打圆场,先把黑蛟龙的两个跟班喝住了。 “就是他,他把老头踢出内伤了!”杜梅怒指金刚。 金刚身高九丈有余,手脚都比寻常人大出许多,他当时为替黑蛟龙争夺春芽,可是使了十足十的力气。 “哎呀,我说老头怎么舍得停了生意不做,原来伤着了。”牛二一脸惊讶地说。 “我这几日到处找他赔医药费,却连人影子都没见着,闯了祸,躲着不见人啊!”杜梅气得两眼冒火。 “这你还真冤枉他了,他最近忙得很呢。”牛二笑着打哈哈,朝黑蛟龙挤眉弄眼。 “姑奶奶,有话好说,医药费我赔,我赔还不行吗?”黑蛟龙很怕杜梅一生气,把他胳膊再卸了,遂哀求道。 “好,拿来!”杜梅松了他的衣襟,朝他伸出了手掌。 “二蛋,拿十吊钱来。”黑蛟龙整整衣服,威严地朝后面说了一声。 二蛋从身上的搭袋里当真取了十吊钱, 恭恭敬敬递到黑蛟龙的手里。 “要不了这么多。”杜梅见他一下拿出了这么多钱,一下子怔住了。 “要的,要的。”二愣子一脸谄媚,伸手接钱。 “你干什么!”杜梅生气地一下打掉了他的手。 “刚出了这种事,春芽家不得要点赔偿啊,再说这是只肥羊,不宰白不宰!”二愣子悄声说。 “妹子,你拿着,黑泥鳅这几日大发了一笔,这些都是九牛一毛!”牛二爽朗地笑,挥挥手说。 “是是是,该的,该的。”黑蛟龙直接将钱扔到二愣子的怀里。 “这位大哥,讲究!”二愣子一把接住,抱着沉甸甸的钱,还不忘竖起大拇哥。 “你快送进去了吧,当着钱叔的面,不要多废话!”杜梅目光深深地看了眼二愣子。 “我晓得的啦。”二愣子知道杜梅是警告他不要动小偷小摸的歪心思。 他眼见着面前两位大哥模样的人出手如此阔绰,他想着怎么长久地和他们混,也看不上这些钱了。再说杜梅眼里不揉沙子,若是被她知道了,说不定还要挨打。他用褂子包住钱,颠颠地跑回院里去了。 “好啦,我这下总可以和你说回正事了吧。”牛二见杜梅面色缓和了,笑着说。 “牛哥,你是来拿豆芽的?”杜梅以为他因为自己没去镇上卖菜,等不及豆芽了。 “不是,不是,我找你是有别的事。”牛二摇头晃脑,卖了个关子。 “今儿恐怕不行,我正忙着呢。”杜梅摇头欲走。 “挣钱的买卖,你也不做啊!”黑蛟龙在一旁忍不住了。 “这是老头的家,他因为救春芽,被金刚踢出了内伤,春花三姐妹有心报恩,常来照顾他,结果被有心人诬陷,蒙了不白之冤,今儿才解释清楚。偏春芽娘又撞裂了肋骨,我正要回家赶牛车来送他们。”杜梅回身一指闹哄哄的院子。 “难怪这么多人,梅子,你也别回家赶牛车了,黑泥鳅刚烧包花八十两银子置办了一辆马车,既然是他做错事引起的,罚他送就是了。”牛二遥指了下河边柳树下一辆崭新的马车。 “这……”杜梅犹豫了,这要是让钱茂福知道黑蛟龙是罪魁祸首,还不得当场打起来啊。 “哎呀,你就别磨磨唧唧的了,你上次让我打听哪里买石灰,我都给你找好了,你不得听我给你讲讲啊。”牛二有点着急地说。 正在此时,突然莫名收了一大笔钱的老头,见二愣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便自己出来看,刚好听见牛二的话。 “嗳,老头,你伤好点了?”牛二见了他,忙热情地打招呼。 “兄弟,对不住啊,咱也是不打不相识嘛。”黑蛟龙想擂老头胸口表示下亲热,可想到他受伤了,还不知道伤在哪里,他只好讪讪然改拳为掌,替他虚虚地掸掸灰尘。 “梅子,那钱……”老头一见他们,脸上一愣,用手比划了个十,看向杜梅。 “你收着吧。”杜梅了然地点点头说。 “我说的嘛,你偏不信!”跟着跑出来的二愣子在一旁帮腔。 “哥,你来得正好,牛哥有马车,等会儿让钱叔他们坐马车回去,比牛车稳。”杜梅略加思索,决定还是不要提黑蛟龙了,免得钱茂福动怒。 “嗳,我这就告诉他们去。”老头转身回去了。 “嘿嘿,黑泥鳅你就让老哥做回好人吧,我妹子也是为你好,不然一会儿人家姑娘的老爹见了你,非得砍了你才解气呢。”牛二笑地露出一口白牙。 “行行行,二蛋,你把马车赶来,他们说送到哪里就送到哪里。”黑蛟龙一副认命的表情。 “桂子,你先带几位哥哥到家里坐坐,我一会儿就回来。”杜梅摸摸杜桂的小脑袋。 “啊,你又要到哪里去!”牛二愕然大叫。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还得到射乌山采药呢。”既然不要她送了,就赶快去采药,杜梅折身返回老头家。 “我们等你啊,你上山当心啊。”牛二扯着嗓子说。 留下二蛋赶车,狗剩给他带路,牛二和黑蛟龙带着金刚和八斤跟着杜桂返回杜梅家,他们四人怕受规矩,也不进院子,只在院墙外大榆树旁闲聊。 “二哥,集市上那么多摊子,你非得和她做这笔买卖?”黑蛟龙蹲在树根上,有点郁闷地问。 “你懂个屁啊,我这妹子,以后可是有大出息的,我还指着以后沾光呢。”牛二倚着树干,美滋滋地说。 “一个丫头片子,还凶巴巴的,除了会做菜外,能有啥大出息!”黑蛟龙不以为然。 “你说话注意点,当心我跟你翻脸啊。”牛二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你不是看上人家了吧?话本子里不是说什么眼里面出喜事。”黑蛟龙索性拍拍灰,站了起来。 “放屁,你是想讨打还是怎的!还什么喜事,是西施,情人眼里出西施!”牛二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是那么个意思,你懂,不就结了。还文绉绉的,跟你妹学的吧。”黑蛟龙不怕死的嗤他。 “我这妹子啊,可了不得,我等望尘不及呢。她识文断字就不说了,吃食、绣活、学医,哪样不是顶呱呱!你可知道,她现在想做什么?她想把这院子拆了重建!”牛二凭空画了圈,将二房的院子圈了起来。 “啊,就她!”黑蛟龙瞪大了眼。 “可不是嘛,你知道她要造多大吗?”牛二神秘地问。 “她卖吃食能挣几个钱?况且,她才卖多久,我看她也就能修补修补。”黑蛟龙将院里打量了一番。 “哼哼,她要造五间大屋!”牛二伸出一个巴掌。 “尽瞎吹!她要真造起来,我随五吊份子钱!”黑蛟龙拍了下胸脯。 “你现在财大气粗的,起码十吊钱嘛。”牛二有意激他。 两人正逗闷,杜梅满天大汗地回来了:“你们说什么呢?” 一行人跟着杜梅进了院子,牛二告状:“他不信你能造房子。” 杜梅但笑不语,她领着他们,大屋是不能去的,只能在厨房。 三味茶已经在锅里焖好了,杜梅给他们每人舀了一碗,由着他们加不加桂花糖,又把冰在井水里的酸梅汤打了一些。 四人闷头一气灌了,那个透心凉啊,舒爽到骨头里去了。 “这酸酸甜甜的,要再来点啥吃的,就更好了。”黑蛟龙吧唧了下嘴。 “还有早上吃的窝头,你吃不?”过门是客,既然他已经赔了老头,又是牛二的朋友,杜梅也就不与他一般计较了。 “你还真不客气!”牛二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 “你踩我做啥!”杜梅起身去拿窝头,黑蛟龙怒瞪牛二。 “你没完了,喝了茶水还要吃点心,留这儿吃晚饭得了!”牛二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吃吧。牛哥,你说找我有事,啥事啊?”杜梅这会儿想起来问。 “是这样的,咳,妹子,你想不想做个一本万利的生意?”牛二清了清嗓子,卖起了关子。 “哪有这样的好事!”杜梅笑道,又给他们每人续了一碗茶。 “说来话长,黑泥鳅他们镇离我们这里有八十多里地,名叫寒山镇,因为他们地界里有座山叫寒冻山。这山奇得很,野桃花五六月才开,九十月才有桃子吃,不过口味比我们这边的甜,肉也紧实。 今年过了年我和他去山上打猎,一只兔子被我们撵掉到一个大洞里,我们钻进去捡。你猜怎么的,那叫一个冷啊,我们这边麦子都返青拔节了,那洞里还结着厚厚的冰呢。 上次他打老头那回,其实是来找我去那个洞里玩,我们也是好奇,这天气越来越热,想看看冰化了没有。 结果,那冰还好端端地在那呢,我们一商议就打算凿冰卖钱,这不忙活了许多日子没露面,主要是在他们镇上卖。”牛二眉飞色舞地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你打算把冰运到射山镇来卖?”杜梅偏头问道。 “嗯嗯,这冰吧,也就卖七八两个月,若租个摊子不划算,我看你夏天三天两头歇业,不如我的冰就在你摊子里卖,租金算我的,你也不亏,你看行不行?”牛二试探地问。 “我这茶味道怎么样?”杜梅突然问。 “好喝,清凉败火!”黑蛟龙已经吃了三个窝头了。 “我打算夏天主卖酸梅汤和这些凉茶,不在摊子里生火,刚好可以腾出些位置卖你的冰。”杜梅说了她最新的打算。 杜梅说的话正合牛二的心意,“那正好,若你天天能去卖茶水,我倒省了一个人工,你有摊子、人工还有客源,我分你三分利如何?”牛二高兴地说。 “你已代我付租金,我怎能还要你的利?”杜梅摇头。 “妹子,你有时聪明绝顶,有时又犯糊涂,你卖冰和我卖冰能是一个意思吗?若你卖,别处不敢说,光余济堂和云裳绣庄,就是两个大主顾呢。”牛二笑眯眯地说。 “这我可事前说好了,别人买不买,买多少,我可不敢保证。”杜梅严肃地说,她可不想为三分利,为难钟毓和叶青兄弟。 “我这冰,好卖着呢,清河县的大户人家都来买,不愁销不掉。因为夏天时间有限,我们才想多在几个镇子上摆摊卖,再说天气热,路上又会消耗掉一些,并没有多少存货。”黑蛟龙有点炫耀地说。 “不如这样吧,你第一日送块冰来,给大家体验一下,若是有需要的,我记下来,等满了一次运送的量,你再拉冰来,我刚好有牛车,可以帮着分送到人家家里,这样既节约成本,又少了损耗。”杜梅心里默默盘算了下说。 “我就说我妹子不是凡人,瞧瞧,她一个主意就解决了两个老大难的问题!”牛二一听杜梅的话,两眼放光地说。 “嗯,二哥说付你三分利,我心服口服。”黑蛟龙也跟着直点头。 “只这破冰分冰不是女孩子能干的活。”牛二皱眉道。 “我看那个差点要出头跟我干架的小子倒可以。”黑蛟龙笑着说。 “二愣子?他不行,他不行!”杜梅不好说他好吃懒做,只一味不同意。 (为六仙加更,谢谢喜欢。)2k网 第135章 转让地契 “梅子,我们回来了。”二愣子在院外老老实实地喊,他学乖了,不敢贸然进来,怕被黑妞咬。 “说曹操曹操到,去带他进来。”黑蛟龙歪头对金刚说。 “两位大哥都在呢?”二愣子搓搓手,一脸媚笑。 原来,老头伤没好利索,杜梅采药去了,他遂拜托二愣子送钱茂福一行人回去。他这会儿正是坐着马车直接回来的,二蛋和狗剩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厨房。 “嗯,我看你不错,愿意跟着她干不?”黑蛟龙抬头,玩味地问。 “愿意,愿意。”二愣子点头如捣蒜。 “你不要随口乱答应,到时可不要指望不上!”杜梅瞪着他,这家伙什么热闹都敢蹭! “嗳,梅子,你咋老爱门缝里看人,把我看扁了。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过?你上次让我侍弄菜苗,我不是做的很好吗?”二愣子满肚子不服气地说。 “好,当着他们的面,你可是答应了的,要是到时做不到,耽误了他们的生意,恼了,揍你,你可别叫屈!”杜梅拿牛二和黑蛟龙威慑二愣子。 “瞧好吧,我二愣子这回肯定好好干!”二愣子有意把胸脯挺了挺,他知道杜梅,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喝茶吧,别到时候耍赖就成!”杜梅拿他也是没办法,既然黑蛟龙看好他,且将就用着吧。 “妹子,生意说妥了,咱再说下你要的石灰吧。”牛二敲敲桌子。 “牛哥,你帮我打听的怎么样了?”杜梅忙问。 “白石镇有你要的生石灰,那东西价格是便宜,但要自己熬煮,这可是个体力活,你一个姑娘,哪能做这些?”牛二有点担心地说。 “只要有的卖就成,我们村有石灰池子,可以自己熬煮。便宜是一方面,用着不也爽手方便嘛。”杜梅想着,如果买熟石灰,总要抠斤抠两的,用着不爽快,造房子是大事,总不能算得太紧。 “那行,你造房子,牛哥也没啥送你的,就送你三车石灰吧,到时让狗剩和八斤来帮忙熬。”牛二想了想说。 “那怎么行呢,你帮我到处打听就很费时费事了,哪能还让你花钱呢。”杜梅说什么也不答应。 “嗳,姑奶奶,你就别和他争了,白石镇咱也有熟人,花不了几个钱,若是你去,反而不好弄。”黑蛟龙摆摆手,阻止了他们再说下去。 “石灰有了,木材呢?”牛二接着问。 “我已经和隔壁家锁叔说好了,他是木匠,他会帮我准备的。”杜梅对这个倒不担心。 “你是打算用黄土夯墙还是用砖坯砌?”黑蛟龙终于逮着机会问了一句。 “我打算用砖坯,又快又好。”这点,杜梅早就想好了的。 “啊呀,砖坯比较贵呢。”黑蛟龙皱眉道。 “你舅舅不是开着砖坯作坊吗?”牛二看向他。 “我哪里能做他的主!他那么抠门!”黑蛟龙两手一摊,无奈地说。 “没事,没事,我本也没想讨什么便宜,再说砖坯我已联系好了,若是我们自己出人工,还可以便宜三成呢。”杜梅笑着说,仿佛捡着宝。 “有这种事,人手我多啊,黑泥鳅,你的人也借我用用。”牛二高兴起来。 “不不,牛哥你们凿冰人手紧张,我和大丫每日下午去,手脚快点,怎么说也能做三百多块,连做一个月也差不多了。”杜梅扳着手指算了算。 “我也可以去的!”二愣子突然举起胳膊插话。 “这样吧,你们三个再加上八斤狗剩,用不了半个月差不多就能把砖搞定!”牛二不容杜梅置疑,拍板定下了。 盛情难却,杜梅也不再说什么,人情总归是有机会还的。事情议定,牛二拿上豆芽,一行人也没留下吃午饭,坐上马车直接回射山镇去了。 杜梅看着家里腌的桂花糖并不多,若是带去镇上,一两天就会用光,镇上红糖白糖都是稀缺品,价格贵,还时常断货,她便着手准备熬麦芽糖,她家的麦子是最好的,自然要比大丫家的出糖多。 二愣子出了杜梅家,心里别提多兴奋了,甩开膀子,一路哼着走了调的小调,喜滋滋地回家,只等着明天和杜梅一起到镇上去。 “楞子哥,你回来啦。”二愣子快到家时,看见老头站在路边,明显是在等他。 “啊,我早回来了,到梅子家去了,对不住啊,忘记告诉你了。”二愣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没事,送回去就好了。”老头等得焦心,见到他的人,心下安定了。 “梅子要造房子了,你知道不?”二愣子心里哪里藏得住话,他一兴奋,立马告诉了老头。 “她在哪里造?”老头刚才听了句石灰,原还没在意,这会儿听二愣子说了,便知是真的了。 “还能在哪里,不就是把小院拆了重造呗。”二愣子没想到这些,信口说道。 “哦,知道了。”老头含糊答应,转身走了。 “咦,你这人,真是个呆瓜,也不说给她帮帮忙,亏她帮你那么多!”二愣子朝老头的 背影扮了个鬼脸。 傍晚,太阳下山了,天幕蓝莹莹的,暑气下去了些,杜梅一家搬了桌子在院里吃晚饭。 “哥,你怎么来了?”杜梅正对着院门,她抬头见老头来了。 “我有些事找你。”老头有些拘谨地说。 “误会都说清楚了,我想钱叔若真为了春芽姐好,定不会再阻挠的。”杜梅以为老头是为亲事来的。 “这事不急,陈婶子伤了,一时半会理不到这上头来。”老头摆摆手。 “嗯,你请郝婆常跑跑,你们年纪也不小了,等收了稻谷刚好忙你们的喜事。”杜梅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开玩笑说。 “梅子,我找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老头一脸严肃,神情不同平时。 “那屋里坐吧。”杜梅一见他这样,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碗筷也不收了,领着他到厨房坐下。 “梅子,你是要造房子吗?”老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是啊。你咋知道的?”杜梅被他看的,莫名有点紧张。 “那你怎么没告诉我!”老头一副你不把我当朋友的伤心表情。 “我除了请家锁叔买木材,村里,我谁也没说啊。”杜梅无辜地眨眨眼睛。 “二愣子都知道了!”老头低头说道。 “,我不是故意说给他听,牛哥帮我找到石灰,他刚好听到罢了,这二愣子,真是什么话都往外说啊。”杜梅哭笑不得地直摇头。 “你准备造几间屋子?”老头抬头问。 “本打算造五间,但想着地方可能小了,在想要不要改成造四间。”杜梅心里也很矛盾,五间大屋一直是她的梦想。 “你就造五间吧,我把这个送给你。”老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发黄的地契,摊在桌上。 “哥,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你家的祖宅!”杜梅惊呼,她不用看就知道。 “你比我更需要它!”老头将地契往她面前推了推。 “不,不……”说实话,杜梅想要,一直想要。但老头这样白送,她不敢要。 “这两间祖宅,我娘对它怨念颇深,觉得我爹出事都是房塌了害的,所以大半辈子也不踏进半步。 等到了我手上,这房塌的已经跟块摔在地上的豆腐似的,捡都捡不起来了,我也没精力管它,再说两间屋实在太小了点。而你刚好需要,推倒重建不是正好吗?”老头真诚地说。 “可……可这是你的祖宅,我万不能白要!”杜梅倔强地说。 “梅子,你替我做的太多了,你卖菜总照顾我豆腐生意。我伤了,是你请的钟大夫,你帮我要到了赔偿,你帮我认清了对春芽的真心,还救治了婶子。你说,这桩桩件件,哪样不比这张薄纸值钱!”老头心里一直记得杜梅的恩情。 “这说的什么话,我帮你,是因为咱是本家,乡里乡亲的,都是我该做的,并不是图你什么。”杜梅摇头说道。 “那你给我一百文,我就算卖给你了。”老头没辙,只好退一步说。 “怎么说,也得一吊钱,少了,我宁愿不要!”杜梅犟起来。 “那这样吧,咱们到族长家去,请他做个见证,我把宅地转让给你,他说补贴多少就补贴多少,这样你总可以接受吧。”老头只好又让一步。 “好。”杜梅想了想,答应了。她回屋取了些钱揣在兜里。 两人踩着夜色去族长家里,杜怀炳正躺在竹椅上摇着蒲扇纳凉,见他俩一起来,有点吃惊地将他们迎进屋里。 听了他俩的来意,杜怀炳目光深深地看着杜梅:“你可是想好了,造房子可不是过家家,千头万绪,都得靠你张罗!” “族长,我想好了,钱也准备的差不多了,石灰也找好了。”杜梅对杜怀炳颇为尊敬,见他这样问,也不隐瞒,把事情都对他说了。 “梅子,可真是了不起的姑娘!”尹氏进来倒茶,夸奖道。自这女孩上次在她家为母告状,她就看出她是个有胆色的。 “老头,这可是你家的祖宅,你有千万条理由转让给杜梅,但也要做好被人唾骂的准备啊。”杜怀炳的年纪不是白活的,他不得不提前说好厉害关系。 “我知道,我已经禀告过爷奶和父母了,他们知道梅子帮我这么多,也希望我能帮到她的。”老头已经在家焚香祷告过了。 “那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们做个见证,重新做份地契。”杜怀炳低头写写画画。 “族长,我该付他多少?”杜梅低声问。 “你们没商量这事吗?”杜怀炳停下了手中的笔,疑惑地问。 “我就说不要,她非要给。”老头无奈地说。 “你不要,我也没法要!”杜梅急了。 “行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初老头家的祖宅是村里分的,地契上写得清清楚楚。若是真要折出钱的话,破墙烂瓦一文不值,也就是那两棵大槐树有点用了。”杜怀炳埋头继续写。 老头和杜梅,两人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树值多少钱。 “也就是心意,五六百文,七八百文,都行。”杜怀炳抬头看看他们一派懵懂,摇摇头说。 “哦,那就一吊钱吧。”杜梅赶忙说道。 “五百文就行。”老头抢着说。 “到我家来的人多了去了,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不压价,反而还怕给少了。”尹氏过来添茶,笑着说。 “我看给个八百文吧,图个吉利,一路发!”杜怀炳见他俩争执不下,只好替他们做主。 “那,听族长的。”杜梅和老头同声说道。 “行了。”杜怀炳将新地契放在灯前看看,没有发现错漏,遂交给了杜梅。 杜梅当着杜怀炳的面,数出了八百文,老头见事已至此,推辞难免显得矫情,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 夜深了,月光皎皎,两人告辞了杜怀炳,各自回家。杜梅走到院外,只觉老榆树背阴处似有人影闪动,她再看,却什么都没有了。她急着回家告诉母亲和妹妹,只觉是风吹树影动,自己眼花了,也就不理会,兀自回家。 翌日一早,杜梅裹扎了两床旧棉絮,带着大丫赶着牛车,又在路口带上了二愣子,直奔射山镇的集市。因为只卖酸梅汤和凉茶,杜梅将小妹杜桂留在家中。 杜松长大了,再不满足在床上睡着,许氏便将他背在背上做家务,倒省得看护了。 荷叶和金银花需要人采,杜桃和杜桂就抢着做这两件事。尤其是金银花,此时正是盛花期,漫山遍野都是,若过了这个时候,一颗也难寻。杜梅打算将凉茶卖到中元节,所以事前要储备足量的原料。 梅记食铺开门卖酸梅汤和凉茶,一时间食客如云,更多精于盘算的妇人们都从家里带茶壶来买,杜梅虽按一文一碗卖,但对老客总是多有照顾,若是想续个半碗,杜梅也不会太计较。 叶青好些日子没见到杜梅,一见没了如意汤,心里好大不乐意,杜梅只得到对面包子铺买了大肉包请他吃,又另买了给了大丫和二愣子。 “你为什么不做肉包,你做的,肯定比这好吃多了。”叶青一脸嫌弃,却还是不住地往嘴里塞。 “卖包子大婶做买卖也不容易,同行是冤家,我又不是主做这个的,何必抢生意,白得罪了人。”杜梅摇摇头说。 “好似我们到京城开绣庄就是抢生意得罪人!”叶青因为杜梅不肯去参加落梅轩的开业典礼,被叶丹责骂,心里正不痛快。被杜梅这么一说,就有点对号入座的恼火了。 “小鬼头,包子都塞不住你的嘴!”杜梅不怒反笑。 “你为啥不去参加嘛,我都被我哥骂死了。”叶青撇嘴。 “我要在家造房子,哪里走得脱嘛!”杜梅也不瞒他。 “真的,你要花光那四十两了?”叶青疑惑地问。 “对啊,既然有钱了,为什么不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呢。”杜梅笑,明媚如春花。 “好吧,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下次再去看。”心心念念想让杜梅进江陵城去看看,这差不多成了叶青的执念。 “好,等忙过这阵。”杜梅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的时候。 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狗剩和八斤赶着牛车来了,上面驮着一个大麻包。两人合力将麻包抬了下来,又丢下些破冰的工具,略交代了几句,他们便走了。 “这是什么?”叶青好奇地上前来看。 “冰。”杜梅怕冰融化地太快,用家里的旧棉絮将冰包裹得严严实实。 “冬天的那个冰?”叶青一脸不相信,伸手摸了摸。 “对啊。”杜梅被他的神情逗笑了。 “好凉快,真舒服!这个卖吗?”叶青一脸欣喜,这要摆在云裳绣庄,那得多惬意啊。 这么一大块冰放在摊子里,虽被杜梅用棉被裹着,但还在不断释放着凉气,不大会儿工夫,摊子里就降了温,人身上也收了汗。 众人见叶青问,都瞪着眼睛看向杜梅,仿佛她决定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 “今天的这块,就是给大家感受一下,如果想要的,先在我这登记,满了十块,他们一起送!”杜梅望着那些热切的眼神说。 “我要一块!”叶青大叫一声,接着他又改口:“我每天都要一块!” “给我一块。”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焦急地说。 “我也来一块,我媳妇刚生了孩子,有了这个,月子也不难捱了。”一个青年高举着手,大声说。 一会儿工夫,杜梅已经定出去二十块冰了,看样子,明天就得开始送货。这冰块的生意比她预计的好太多。 经不住叶青的死缠烂打,杜梅只好让二愣子将冰块敲了一块下来,给他送到云裳绣庄去。 二愣子刚看见定冰的火爆场景,心里激动不已,这要每天都这么多人买,他的工钱应该也不会少吧。想到这里,他干活的劲头就越发足了。 到了收摊的时候,牛二来了,听了杜梅说,定出去二十块,他心里异常开心,决定明天开足马力干活,按这个需求,卖两个月,他们就大发了!2k网 第136章 各方反应 第二日辰时三刻,狗剩和八斤用两辆骡车送来了二十块冰。另外附送了一块小的,因冰块易碎,路上难免发生磕碰损失,到时正好用它补上。 二愣子看着这些白花花晶莹剔透的冰,仿佛看到许多钱在向他招手。早上的肉包填饱了他空空的胃,他为了在杜梅跟前兑现自己的承诺,干起活来一点不惜力。冰块易化,他不歇气地赶着牛车挨家挨户送去,杜梅不放心二愣子一个人,让大丫一路跟着,顺便把钱收回来。 炎炎夏日能用上冰是件极奢侈的事,价格自然也是极昂贵的,三尺见方的一块冰要卖一吊钱。牛二过了巳时来收钱,他数也不数,顺手拿出五吊钱给了杜梅。 “给我的?这……是不是太多了?”杜梅惊诧,他们前前后后忙了两个时辰不到,就能得这么多钱,杜梅心里觉得有点不踏实。 “不多不多,你摊子里人气旺,一天就卖了二十块冰,其他镇上三五日也卖不上呢。照这样下去,日后还得多仰仗你这块呢。”牛二笑眯了眼,赞许道。 “那你也不要现给我钱呢,你们摊子铺得大,花钱地方自然多。”杜梅推辞道。 “收着,收着。我这原就是本小利大的现钱买卖,我和黑泥鳅分的比这还多呢。你另外还得开伙计工钱,自己也落不下多少。再说,你马上要盖房子,花钱的地方海了去了,哪有嫌钱多的道理!”牛二蹙眉低语,将杜梅递过来的钱挡了回去。 “这还剩下块冰呢。”杜梅只好收下,转身指了指墙角棉絮包裹的那块小的。 “你留着自己用吧,我这带来带去的,都化在路上了。”牛二看了一眼,不以为然地挥挥手。 牛二走了,去别的镇上收账。杜梅拿出一吊钱,分给大丫和二愣子。二愣子出苦力多,杜梅给了他六百文,大丫则有四百文。 他俩都是头回一次见这么多工钱,大丫接过钱,高兴地直摸眼泪:“梅子姐,我爹娘的病有救了!” 二愣子大概长这么大,头回看见靠自己干活挣的钱。他兴奋地手舞足蹈,不知道把钱收在哪里是好。 “你回家,把钱交给你娘保管,万不可胡乱花销了!”杜梅不担心大丫,只单单警告二愣子。 “那不行,交给我娘就拔不出来了,我自个能管!”二愣子低头将钱从一个口袋倒腾到另一个口袋。 “今儿这钱虽来得快,但满打满算,也只能挣一个多月。你要攒起来些,不然到了夏末,麦子吃尽了,你难道又要满田埂地偷稻穗不成!”杜梅看他不成器,还不听劝,有点恼火。 “那以后的钱我都放你那里保管,我没钱了就管你要,这样总可以吧。”二愣子有点怕杜梅,再说,谁不想体体面面地做人?他也不想每日饿着肚子,到处被人又撵又骂。 大丫和二愣子两人得了钱,心里欢喜,都想在集市上逛逛买些东西。杜梅由着他们玩耍,她自己赶着牛车到医馆去找钟毓。 钟毓刚刚忙歇下,后背都汗湿了,他正净面,就见两个伙计抬着一块白莹莹的水润石头进来。 “师父,师妹送你一块冰。”杜梅既然跟钟毓学医,伙计们自然与她亲近,总是师妹师妹叫着。 “这倒是稀罕物。”钟毓刚靠近,只觉一股凉气沁人,顿觉舒爽。 “牛哥新做的生意,在我摊子里代卖,今儿多了一块,搁在摊子里白化了可惜,我就拿到你这儿来了。”杜梅笑嘻嘻地说。 “这是哪来的?”钟毓拧眉,退了半步。 “怎么了?”杜梅见钟毓面色不佳,有点紧张地问。 “这个季节不该有这个。”钟毓负手,围着冰块看了看。 “牛哥说……”杜梅将牛二说的话,原原本本跟钟毓说了一遍。 “寒山镇离这远,我虽去过几回,却不知道寒冻山原来是这个意思。”钟毓听完杜梅的话,略点了点头。 “师父,这冰 要送到你屋里去吗?”一个伙计问。 “不了,就搁这吧,夏日过分贪凉也不是好事。梅子,下次不要送来了。”钟毓转身走入后堂。 “哦。”杜梅应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在书房,杜梅描述了春芽娘的病情,又说了自己处理的过程,钟毓听了,微微颔首,并没有多说什么。 杜梅在书架上拣了两本伤科的书,准备带回去细细看。 “梅子,这冰的生意,你掺和了多少?”一直坐在书案后面沉思的钟毓突然问道。 “这……这生意做不得吗?”杜梅心下一惊。 “你只需实话实说。”钟毓隐在书架的阴影里,脸色凝重。 “我只是帮着牛哥在摊子里卖,他付我三成利钱。”杜梅觑了一眼钟毓,有点像做错事的小孩般低头说道。 “当真?只是这些?”钟毓面上缓和了些。 “我还帮他登记预定。”杜梅想了想说。 “他除了在你这么卖,还卖到哪里去?”钟毓对她的话未置可否,又问了一句。 “就是在附近几个镇上卖,冰容易化,运不去远处,黑大哥只说有清河县的人来买,别处就没听说了。”杜梅弄不清楚钟毓到底担心什么,只好把知道的全说了。 “你明天别卖了!”钟毓突然语气强硬地命令道。这般专横武断,全不是他平日里的做派,杜梅有点吃惊,一时难以接受。 “钟毓舅舅,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已经答应牛哥了,总没有做了一天就反悔的道理,而且主顾们还指望着明天的冰用呢。”杜梅着急地说。 “是我心太急了,改日我找牛二谈谈,你暂且替他卖吧,日后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收的是牛二给的工钱。”钟毓低头啜了口茶,语气缓和了些,细细叮嘱了一回,才放杜梅回去。 杜梅不知道工钱和利钱有什么差别,只知钟毓一直对她特别地好,今天这样反常,大概也有他的道理,但她觉得他可能过于谨小慎微了。他们不偷不抢,做的是光明正大的生意,还能犯了王法不成! 杜梅赶着马车等在回村的路口,大丫舍不得花钱,只买了些生肉食,回去给父母妹妹打打牙祭。而二愣子倒像个暴发户,买了三包卤味熟食,又买了两块细布,他本想买现成了,但太贵了,只得听大丫的,买布回去让他娘缝制。 自此以后,冰的生意比越来越热的天气还火爆,几乎每天都有人来定,有的人家等不及二愣子送,索性拉了自家的牛车来,在杜梅摊子上慢悠悠喝上一碗茶,冰就来了。 杜梅每日都有几吊现钱入账,她怕不安全,不敢带回家,全寄存在叶青手上。叶青专门给杜梅记一本账,又为二愣子记了另一本。 叶青知道杜梅要造房子,肯定缺人手,夏天的绣庄生意并不景气,也没有喜服喜被等大件要送,他便提前给杜钟结算了工钱,放他回家了,约好秋收后再来。 杜钟放假回乡,父子团圆,杜梅替他们高兴。这日晚上,她特意请他们父子来家里吃饭,说了造房子的事,郑重请杜钟出面帮忙。 闻言,杜钟自是百般愿意,二房的二金和许氏对他的恩情,一辈子他都铭记着。他身无旁物,唯有一身力气,现在的杜梅再不需要他的同情怜悯,而是似个大人般礼貌地请他做事了。 他想起二金葬礼上孤苦无依的女孩,想起为了给母亲找吃食满身泥污的女孩,想起在河滩上割芦苇搭鸭棚的女孩,想起在田里散鸭粪累到病倒的女孩,想起为了守住鸭粮不得不将粮食借出去的女孩,以及为了给母亲伸冤告状的女孩。想起杜梅点点滴滴的成长令他百感交集,他的眼眶慢慢湿润,只是嘴上太笨说不出来,唯有嗯嗯地连连点头。 既然应承下来,杜钟一天也不想耽误,第二天父子两人就去了砖坯作坊,作坊主自然高兴他们这种壮劳力来,略指导了一二,他们很快就做的又快又好。 杜梅、大丫、二愣子三人在镇上卖完冰和茶水,返回杜家沟吃午饭,去作坊时顺便给杜钟父子送饭,牛二和黑蛟龙的人下午也轮着来帮忙。由此原本需要半个月才能做好的砖坯,十天就做出了上万块,盖房子绰绰有余了。 杜钟父子歇不下来,他们又到射乌山去开采石块,用来垫墙基。五天后,杜家锁回来了,老头家祖宅里的两棵大槐树被他砍倒。断墙残瓦全被清理了,堆上了杜钟父子从山上挑回来的大小差不多的石块。 如此一番大动作下来,杜梅要造房子了!这个爆炸的消息在杜家沟不胫而走,震惊的有之,羡慕的有之,而痛恨厌恶的也不少。 谢氏每日被马荣纠缠,有几次夜里在外面偷情,差点被晚归的人逮个正着。她正烦心,骤然听了这个消息,只在心里嗤笑了一番。她就不信了,一个丫头片子还真能掀起什么大风浪!造房子,当是小孩子和泥巴过家家呢。 与谢氏只有一个儿子不同,大房周氏日日夜夜都想着盖房子,她有肩挨肩三个儿子,日日如同枪杆似的,杵在她眼皮子底下。眼见着都到了说亲年纪,没有房子,亲事很难说上。 上次给杜栓说的亲,最终黄了,虽说是受潘又安名声不好牵连,但说到底,还是因为没有房子。试想若她家有五间亮堂堂的大屋,别人还会反悔吗! 杜栓因女方悔亲,觉得丢面子,一头扎到外头,两个月了,没丁点消息。大金带着杜柱和杜桩去外面打临工,刨除三人吃喝拉撒,也剩不下多少,她一个人留在家里照顾十二亩田,天天累得七死八活的。 没想到,他们一家五个壮劳力整日不歇,居然不抵二房一屋子弱小妇孺,杜梅这丫头是挖着金元宝了,还是家里藏着聚宝盆,怎么分家还没有半年,这就要上赶着造大屋了?周氏又气又恨,难免动起了歪脑筋。 杜梅的阿奶魏氏没有这些深远的谋算,乍听乡人们说杜梅要拆房重造,她心里那个气啊,这院里一砖一瓦全是她好不容易攒下的,一根草棒棒都是她嘴里省下的,怎么能任由二房随意处置! 这日魏氏伺候杜世城吃了晚饭,顾不上洗碗,直奔杜梅家来。 “你这败家的娘们,好端端的房子,想拆就拆啊!”许氏听见叫门,从家里出来,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魏氏破开大骂。 “娘,梅子她们大了,一个屋里睡不下。”许氏低着头,柔声解释。 “哟,你们是哪里的大佛,杜家的小庙容不下你们啊!”魏氏咄咄逼人。 “我们已经分家了,我是想拆还是想卖,全凭我做主!”杜梅刚在熬麦芽糖,锅上走不开。这会儿糖熬好了,她哪里还能任由魏氏欺辱她娘。 “什么!作孽啊,我家怎么生你这个祸害精,一点家底都被你祸祸了才甘心呢。”魏氏气得跳脚,她还记恨着杜梅借稻谷给村人的事。 “娘,咱们回去吧,让她在这丢人现眼骂个够!”杜梅不想理睬魏氏,挽上许氏的胳膊回家了。 “这还得了,这还得了!二金啊,你看你的丫头欺负你老娘啊!”魏氏嚎叫一声,瘫在地上开始数落。 “儿啦,你死的冤啊,一屋子赔钱货瞎折腾呀,不把你留的一点血汗钱糟蹋没了,不安心呢!”魏氏越骂越激烈,捶胸顿足。 魏氏的哭闹声,抑扬顿挫。吃了晚饭和正吃晚饭的乡人们,都跑出来瞧热闹。 “这魏氏,越老越糊涂了,翻新重造不是好事嘛。”一个妇人不解地说。 “你怎么能懂她的心思?杜梅姐妹将来都是要出嫁的,许氏胆小,杜松人小,到时还不是由着她拿捏。若是真另起大屋,就是壮了二房的胆,将来不好摆弄!”另一个妇人撇了下嘴,一副看透人心的表情。 “就算杜梅姐妹将来都要出嫁,杜松好歹也是她的孙儿,这般压制打杀又是作甚?”又有一个妇人插言道。2k网 第137章 开工前夕 “你还看不出来吗?天家爱长子,百姓疼幺儿。魏氏最偏袒三金和杜杰,三房和二房只一墙之隔,他年有什么变故还真不好说呢。”先前那位“先知”妇人又开口道。 “嗳,若我家有这么能干的孙女,我做梦都得笑醒了,哪能这么不知好歹地瞎糟践!”一个老妇人啧啧有声地摇摇头,只恨魏氏不惜福。 “可不是,杜梅脑子活,点子多,是个挣钱的好手,将来谁家娶了她,都是天大的福气呢。”几个妇人连连附和,绞尽脑汁想家里亲戚中,有没有适龄的男子。 “前些日子不是说来了个表哥嘛,如今却全没了消息?”听了半截话的胖婶,挤进来搭讪。 “外乡人靠不住,我看杜钟家的杜树倒是实心实意的孩子,对她也是真心好。”一个妇人说着话,拈起针在头发上蹭了几下,低头纳鞋底。 “那不般配!杜钟在杜世城手上做了多少年长工,虽现在杜梅不把他们当长工看,可做的还不是长工的活嘛。”胖婶抿着嘴,摇摇头。 “杜梅现在小小年纪就能自个张罗造房子,她的将来造化,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呢,你们就别替她瞎操心了。”废稿来找三金,听见隔壁的骂声,顺道转过来看看,见是魏氏,心里甚是不喜。 “哎呀,难得你也来看热闹!”妇人们围着他打趣。 “大家都散了吧,杜梅造房子,咱都是一个村的乡亲,到时多来帮忙才是正经。”废稿可不想在女人窝子里多逗留,转身走了。 夜幕低垂,魏氏骂来骂去,还是颠三倒四的那几句话,众人也听腻了,加之晚间蚊子苍蝇肆虐,乡人们渐渐散了,魏氏无趣的很,只得灰溜溜回家了。 杜钟和杜树每日都不得闲,从草垛里拔出隔年捂得黄澄澄的稻草和麦秸,用铡刀切成碎碎的草筋。又到杜梅家的山林里挑来黄土,这黄土太黏,种庄稼不发旺,却是造房子不可缺少的材料。 这日午后,三辆骡车进了杜家沟,车上堆着满满当当的生石灰块。杜梅早与杜怀炳说好,借用村里的三口石灰池子,此时池里早已被杜钟挑水注满了。 与三辆骡车同来的是狗剩八斤和金刚二蛋,牛二忙着收账,指派他们来帮忙。此四人加上杜钟和杜家锁刚好六个人,二人一辆牛车一口石灰池子。 杜钟和杜家锁率先干起来,用铁锹用将石灰块扔进水里,水面顿时沸腾,冒起一阵白烟。狗剩四人牛饮似地喝了碗凉茶,脱下外褂,不甘示弱地甩开膀子做活。 石灰块全部均匀地扔满水池,三口池子仿佛三口烧开的大锅,咕咚咕咚不停泛起气泡,蒸腾的白气,如云如烟,场面蔚为壮观。 村里的孩子都围着看稀奇,六人怕出意外,半点不敢大意,盯着不让靠近。杜钟和杜家锁更是叮嘱妇人们看好自家的娃。 石灰池子整整熬煮了两个时辰,烟气才慢慢散去。只见那些石灰块足足膨胀了两倍,已经变成了柔软细腻,洁白宛如油脂的熟石灰。 接下来几日,杜家锁代买的木材陆陆续续运来了,受不住牛二的激将法,黑蛟龙送来了三车沙子当贺礼,万事俱备只欠黄道吉日。 杜梅特意备了些礼物去请废稿选日子,他在村里跟着族长操持红白喜事,又饱读诗书文章,村里人办事挑黄道吉日大多找他。 废稿听她说了来意,赶忙拿出黄历推演了一番,定了六月十六动土,也就是两天后。 杜梅喜滋滋回家,开始收拾,一些大的东西许氏已经收到大屋里去了,因为动工以后还要准备一天两顿饭,所以厨房暂时不拆。 正当她环顾小院,做着各种打算的时候,杜钟来了。 “梅子,材料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瓦匠和小工,你请好了吗?”杜钟问。 “钟叔,这瓦匠需要几个?我已经和于瓦匠说妥了,他会带两三个人来。”杜梅心里没底,造房子可是个大事,谁家也没见一个女娃娃主事做过这个。 “他带来的是瓦匠师傅还是小工?”杜钟毕竟年长,想得比较周到。 “哎呀,我这倒没问呢。”杜梅一惊。 “我现在问问去,后天就要开工了!”杜梅如一阵风似的转身走 了。 她刚拐过院子,就与急匆匆的于瓦匠顶头撞。 “啊呀,杜梅,我正要找你呢。”于瓦匠一脸着急。 “怎么了?”杜梅心里滑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我妹子刚来叫我去给她家垒猪圈,我推脱不了,怕是不能到你家做货了。”于瓦匠抱歉地说。 “垒个猪圈不过三两日的工夫,你先帮我造房子,而后再去呗。”杜梅只得低声与他商量。 “要不,我先给妹子垒猪圈,而后再来你家?”于瓦匠试探地问了一声。 “这恐怕不行,我这日子不能改。你妹子不能缓缓?”杜梅有点不高兴,这日子是能随随便便改的吗! “那可不行,我那妹子执拗的很,若她知道我给你做活,不给她干,一定会和我翻脸,我总不能为了挣钱,不要兄妹之情了吧。”于瓦匠瞥了眼杜梅,用力拍了下腿,做惋惜状。 话已至此,杜梅没理由破坏人家兄妹情深,她只好退而求其次:“你说要带两三个人来,他们总会来的吧。” “他们也忙,没得空不来了!”于瓦匠不耐烦地挥挥手。 杜梅突然灵光一闪,这于瓦匠大概不是要去给妹子垒猪圈,恐怕是有人不让她后头如愿开工,想看她出丑呢! “那行吧,我刚好找到其他人来做,正准备去告诉你呢。”杜梅虽心焦如焚,却忍住了,面上云淡风轻地说。 “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于瓦匠一惊,突然恼怒地说。 “这不是正好嘛,你刚好忙得没空!”杜梅说完,深深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转身回家了。 “咦,你不是去找于瓦匠了吗?”正在帮忙收拾的杜钟,看见杜梅面色不佳地进来。 “他说,他没空给我做!”杜梅一屁股坐在院里凳子上。 她这才觉得两膝酸软,她虽强撑,不让于瓦匠背后的人太过得意,然而于瓦匠这招釜底抽薪实在太狠。若是再迟一天,她可真是没有回旋余地了。 “这人怎么能这么不靠谱!”一向温婉的许氏也恼了。 “这可怎么办?”杜钟拧眉说。 “怎么办?我只好到陈钱村去碰碰运气。”杜梅歇了口气,这事已走了九十九步,这最后一步,她就是爬,也得做成了! “梅子!”春芽和春花隔着院子,欢快地叫她。 “你们来采药了?”杜梅挤出点笑容问道。 “你这什么表情?出什么事了?”春花笑着问,接过凉茶喝。 “你这家里要做什么?”春芽看着许氏和杜钟进进出出收拾东西,不免疑惑地问。 陈氏伤了,老头三天两头托郝婆送吃食送补药,人心都是肉做的,不说老头是为了救女儿受的伤,就是春芽一腔痴情,也感动了她的爹娘,钱茂福虽觉老头年纪大了些,但终于松了口,应下了这门亲事。 现只等陈氏伤好了,办订亲酒。春芽自得知父亲应下婚事,整个人仿若脱胎换骨,病不药而愈了,笑容也越来越多。陈氏夜里常和钱茂福念叨,自是对杜梅感激不尽。 因就要订亲了,春芽不便到老头家去,她常和春花一起到射乌山采药,杜家沟是必经之路,她只觉走在村里的路上就离他更近些,心里十分欢喜。 “你好了!”杜梅惊喜道。如是以往,就是天上掉下个金元宝,春芽也是看不见的。 “嗯,她马上就要订亲了,哪有不好的道理!”春花大大咧咧地说。 “你这丫头,好似你一辈子不订亲似的。”春芽害羞,举手作势要打。 “春花,你们村里有个瓦匠,你们认识吗?”杜梅心里惦记着瓦匠的事,刚好找她们姐妹问问。 “你家要做什么?修屋顶吗?”陈氏伤着,家里都围着这件事转。她们尚还没听说杜梅造房子的事情。 “我要造五间大房子。”杜梅满脸自信地说。 “造…造房子?”春花吃了一惊,嘴张得老大。 “对啊,我带你瞧瞧。”杜梅起身领着春花和春芽,去西边看成堆的石块、木材、沙子和草筋。 “我的妈呀,你真了不起!我要是个男的,非抢你 来做老婆!”春花揽着杜梅,开玩笑地说。 “真是越发疯得没边了!”杜梅佯装嫌恶地把她的手拿开。 “说正事,你们到底认不认识呀?”杜梅找了块平坦的石块坐下。 “我们来时,刚看见你们村的于瓦匠进了你大伯家,你没找他吗?”春花歪着头问。 “哦,原来是她捣鬼!”杜梅冷哼了一声。 “怎么回事?”春花和春芽围坐着问。 杜梅把刚才的事一一说了,春花气得直哼哼。 “你放心,我让我爹明天辞了外面的,回来给你做!”春花拍着胸脯说道。 “你爹是瓦匠?”杜梅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不信啊,我爹不仅是瓦匠,还是我们那一片瓦匠的头,出去打零工都是我爹牵头呢。于瓦匠活差人懒,我爹都不稀得带他。你放心,现下出了这种不讲信用的事,更不会带他了。”春花噘着嘴说。 “那好,我这就跟你去,当面请你爹!”杜梅一把抓住春花的胳膊。 “好,走走走。”杜梅跟许氏打了声招呼,三人说走就走。 钱茂禄做活还没回来,春花气不过,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先跟江氏说了,江氏是那种眼里不揉沙子的火爆性子,当场拍板,揽下了杜梅家的活。 因后天就要开工,时间太紧,由于于瓦匠出尔反尔,杜梅必须当面得到钱茂禄的承诺,所以她并不着急回去,又转到春芽家来看望陈氏。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陈氏虽只是骨裂,但静卧一个月是少不了的。她见了杜梅进屋来,满脸笑开了花。钱茂福下地去了,不在家中。 杜梅看了看伤,又把了次脉,笑着安抚道:“婶子恢复地不错,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能下地走动了。” “都亏了你呢,今日怎么有空来?”陈氏耳朵眼早被春花姐妹灌满了杜梅的名字,知她平日里忙得很,今日倒似闲了。 “别提了……”春花呱唧呱唧又把事情说了一遍。 “啊呀,这人忒不实诚了!”陈氏皱眉道。 “梅子姐,我爹回来啦!”秋果扯着嗓子来报信。 “对对对,让春芽二叔去,他手艺好,人手也多。”陈氏连连点头。 杜梅告辞了陈氏,过门来见钱茂禄。 “钱叔,我实在是没办法,也十分不好意思这么仓促找你!”杜梅非常诚恳地说。 “说哪里话,我们是吃手艺饭的,哪有嫌活多的。”江氏已经把事情大致跟钱茂禄说了。 “那您是答应了?”杜梅眉眼飞扬,晕染了笑意。 “只你这确实仓促……”钱茂禄话锋一转。 “咳咳咳”江氏一阵假咳。 “爹!”春花直接不高兴地叫了一声。 “只……”钱茂禄还想说下去。 “我已经当面答应了杜梅,你这话是啥意思!”江氏有点恼地瞪了眼丈夫。 “反正,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春花顿觉在杜梅面前失了面子,娇喝道。 这时钱茂福跨进门来他,他刚从地里回来,陈氏就与他说了这件事,他忙跑了过来。听见春花的话,跟着劝道:“老二,给大哥一个面子,她是咱家福星呢,就答应她吧。” “你们等我把话说完嘛。”钱茂禄无奈地看看自己的妻女和大哥。 “好,我倒要看你说出到哪里垒猪圈!”江氏气呼呼地说。 杜梅掩口偷笑,春花和秋果也被她娘逗笑了。 “什么猪圈,瞎胡闹!我是说,明天去与主家说一声,再带四个熟手回来,人多事好办,争取半个月造好,一个月后搬家。”钱茂禄一口气说了,省得被妻女打断。 “你以后说话不要大喘气,害我虚惊一场。”江氏嘴角含笑,瞟了他一眼。 “爹最好了!”春花立刻跑去他身后,给他捶背。 “此话当真?”杜梅惊喜连连,她原以为房子要造一个月,没想到钱茂禄说只要半个月。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一个唾沫一根钉。我既已答应你了,自然当真!”钱茂禄笑道。2k网 第138章 暗夜里的贼 “要不要额外找小工?还是你那里也有小工?”杜梅又问了一句。 “小工,我来找吧,我有用惯的人。”钱茂禄想了下说。 “那好,那我们后日见!”杜梅站起来告辞。 “嗯,我一定准时带人到!绝不耽误开工放炮仗!”钱茂禄笑着说。 杜梅满心欢喜回了家,此时已是傍晚,杜樱赶着鸭子,杜树牵着牛,他们身后跟着杜树养的土狗大黄,他们一起回来了。 这些日子,鸭子在河滩上养得膘肥体壮,大白通体白羽,仿若一整块上好白玉雕的,它的个头比普通鸭子大出了一倍。其他的鸭子都是灰褐色的羽毛,背上宛如染了蜡,在夕阳里折射出翠色耀眼光彩。 杜梅看着大白带着鸭群熟门熟路地进了鸭棚,她转身对拴牛的杜树说:“树哥,我与你说个事。” “啥事?”杜树拍拍手上的灰,向她走来。 “明儿,这里都要拆了。”杜梅环顾了下小院,她在这片屋里住了十四年,小院圈起来,单过也有小半年了。明天就要被拆掉,她不是不舍这些破旧,而是舍不得这里满满的对父亲的回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后有大屋住呢!”杜树分明看见杜梅眼里的晶莹,但只能当做看不见,他不想惹下她的眼泪来。 “呵呵,对的,除旧迎新!”杜梅笑,扬头看蔚蓝的天空,把眼泪逼回去。 “明天我就不来帮忙了,你只管忙家里,我看着鸭子,免得被有心人惦记!”这些日子,天气特别好,田里稻谷已经扬花。地里没什么活,杜树大部分时间都在河滩上守着。 “我要和你说的正是这事。明儿拆了鸭棚,鸭子晚上只能宿在河滩上,到时还要麻烦你也睡在那里,我让黑妞陪你。另外你明日再把鸭摊的芦帘检查一下,晚上围得牢一些。”杜梅慢慢说了自己的安排。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她伤感,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都在等着她定夺。 “放心吧,黑妞你留着看家。我带着大黄就行,大黄虽不及黑妞,却也是很通人性的。再说,大白可不是吃素的,它要发起狂来扑人,一咬一个紫疙瘩。”杜树笑着说。 “你带上黑妞吧,毕竟百多只鸭子,不乱还好,若乱起来,你哪里捂得住啊。”杜梅有点担心,家里的鸭子虽白日里在河滩待惯的,但晚上宿在外面,还是头一遭,并且还得一连十几天放养在外面。 “你这院墙本就矮,明儿再把西边破开来造屋,这家里就没一点防备了。再说石料木材都堆在西边,夜里也要防贼,没有黑妞断然不行!”杜树到处指指点点了一番,一脸担忧地说。 “那…那行吧。”杜梅想想也是,家里毕竟都是女眷,若真是出点事,没个能抵挡的。如此,她也就不和他辩驳了。 第二日,也不需要请什么外人,院里除了连着东边的大屋和厨房不动外,其余的杂物间和鸭棚,都被杜钟和杜家锁两人摧枯拉朽地拆干净了。 今日杜梅从集市上回来的早,她回到家里,将晒好的苦瓜、金银花、荷叶送到大丫家去,家里明日开工造屋,她是主家,自当在家坐镇安排。 “……,对,就是这样。”杜梅手把手教大丫熬茶。 “梅子姐,你可以不教我的。”大丫涨红了脸说。 “我都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怕什么?”杜梅笑她胆小。 “梅子姐,我只要跟着你做帮手。你卖菜卖茶卖冰,我都跟着你干,你现在要忙家里,我也跟到家里帮忙就是了,你何必教我这个!”大丫真心地说。 “咱摊子上不光在卖茶,还帮着牛哥卖冰,若我们都歇业了,牛哥上哪里找人去呢,再说,师父和师娘看病也需要钱,卖冰挣得多,时间却短,你可不要将银钱拱手让了旁人。 我不在的日子,你自己熬凉茶,每日的量,要把握好。早上我没空送,你们换着挑到集市上去。卖出的钱,你自己留着,若是想分一点给二愣子也行,你自个做主。冰的工钱还按原来的分,我和二愣子的不要带回去,一并送到云裳绣庄小叶掌柜那里保管。”杜梅面面俱到,把事情的安排细细说与大丫听。 “梅子姐,你怎么这么信我!”大丫有点激动,声音拔高了。 “傻丫头,我既然拜了师父,就拿你当自家妹妹一般看待,难道我还信不过你吗?”杜梅摸摸她的头,笑着说。 “梅子姐!”大丫一下子扑到杜梅的怀里。 这些年,她爹娘陆续病倒,妹妹又小,大丫一直像个大人似的苦苦撑着,今日听了杜梅暖心的话,霎时露出小女儿神态,感动地哭了。 “好啦,多则二十天,少则半个月,房子就能造好了,到时,咱还一块做生意。”杜梅抱着她,轻声安抚。 离开大丫家,杜梅顺路走去找张屠夫,让他明早送一个猪腿到她家里,开工酒马虎不得。鱼自然也少不了,她又去约了打鱼的明天送鱼。最后她去找了方婶、胖婶、张婶请她们来帮厨。 一应琐碎安排妥当,至下午,杜梅赶着牛车去拉砖坯,现做的砖坯要等风干变硬,作坊里地方大,这些日子,太阳又特别好,所以,杜梅直到今天才去运。 杜家锁在家刨木头,没时间去帮忙,于是将家里的牛车借给杜钟,由他去帮着运。 砖坯又硬又重,每趟也就能运个四五百块,将砖坯码到牛车上需要时间,再从牛车上把砖坯码在西边地上又是时间,另外加上路上往返,所以到了天黑,杜梅和杜仲也不过一共才运来了三四千块。 明日就要开工,不知还有多少事要做,吃了晚饭,杜梅一家早早熄灯睡下了。黑妞卧在廊下,听蝉鸣呱噪。 夜深人静,黑沉沉的天空里挂着一弯残月,吱呀一声门响,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溜了出来,她的肩上还挑着副空箩筐。 这人趁着朦胧的月色,摸索到杜梅刚运回来的砖坯前,伸手就把砖往自己的箩筐里装,她不敢乱拿,只捡一处从高往低拿。 拿着拿着,突然,两个圆圆的黑脑袋和白花花的身子露了出去。 “啊!”做贼的被鬼吓。这地本是老头家的祖宅,偷砖人以为是老头的阿爷阿奶显灵,魂都被吓出了窍。 可她这一声并没有叫出来,硬生生被一个厚实的巴掌捂成了小狗的呜呜声。 “不许叫,再叫,信不信,我先奸后杀!”男人低沉的声音充满警告意味。 男人另一只手勒着偷砖人的胸脯,自然知道,被制服的是个人高马大的女人。 一阵穿衣的声音,一道火折子“噌”的一声亮了。 “是你,大洋马!” “谢妖精?” 这妯娌两个在这种情形下相见,互相惊诧地低叫了一声,都没有其他话说了。 马荣听见她们对彼此的称呼,就知道她们平日里定是宿敌了。他放开周氏,自顾穿衣,周氏回头想看看到底是谁,见他赤条条的,慌忙转开了视线。 “你最好把嘴巴闭严实点,若外面有半点风言风语,我都对你不客气!何况,你今天还是个偷砖的贼!”马荣语带威胁,并暗含嘲讽。 “你……你是那个长工!”周氏面对面看出男人是马荣,声音都发了颤。 “对,是我,我反正是贱命一条,你要敢漏出半字,黄泉路上,我们做一对苦命鸳鸯!”马荣用力捏住周氏的下巴,恶狠狠地说。他眼中红通通的,不知是欲~火未泄还是杀气正浓。 “不不不,我啥也没看见。”周氏被捏着,动弹不得,只得垂下眼眸,败了下风。 他们不约而同地俱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动了黑妞,一个是偷砖,一个是偷人,这要传将出去,杜家还活不活人了! 三人似乎达成了默契,马荣带着谢氏先走了,周氏被他们吓得毛骨悚然,也不敢多待,挑起箩筐就想走。 箩筐明明没有装满,却似有千斤重,周氏两股战战,试了几次都挑不起来,她恼火地将砖拿了些出来,胡乱地放回砖堆。 终于,她颤颤巍巍的挑起担子,往回走了,可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倒在树干上,箩筐里的砖掉了出来,发出沉闷的碰击声。 “汪汪汪。”警觉黑妞发出警告的叫声。 周氏心肝俱裂,她 躺在地上一动不敢动,黑妞叫了几声,见没有动静,就又卧下了,杜梅亦吹灭了灯。 周氏慌乱地把砖装回箩筐,也不知哪来的神力,担着胆子,一路跑回了家。 次日,杜梅起了一个大早,昨夜黑妞叫的蹊跷,她在院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就出院子到西边查看。 一眼就看去砖堆乱了,不是她昨天码的样子,而且,明显少了几十块。杜梅四处找找,见一处掉了半截砖坯,地上还有许多碎渣,杜梅敢肯定,昨夜有人来偷砖了! 石料太大,又显眼,一般人家偷三五块也不顶用,木材是成捆扎着,一两个人是拿不走的,而草筋不值钱,乡下遍地都是。 只有这砖坯,个头小,要是垒个鸡窝狗窝,有个百多块就足够了。就算发现被谁偷了,没有捉贼捉赃,人家是不会认的,因为砖坯都长一个样。 杜梅决定,暂且谁也不说,只当自己还蒙在鼓里。白天的工照开,晚上捉贼也不能耽误。 钱茂禄果然守信用,辰时初,就带着人来了,连他在内的四个瓦匠师傅,还有四个小工,杜梅热情地招呼他们吃茶。 只见一个小工头上戴着顶破草帽,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见面容,只觉十分年轻,不过十**岁的模样。 “天气热,这位师傅请喝茶,我自己做的。”杜梅以为他不好意思,只得亲手递上一杯。 “栓子,到了你自个村上了,怎么不自在了?你该认识杜梅吧。”钱茂禄朗声说道。 “柱子?”杜梅疑惑的追问。 “是我!”杜栓见瞒不下去,只得揭了草帽,露出真容。 果然是杜栓,两个月没见,他变黑了,却更结实了,嘴唇边冒出了黑色的小绒毛。 “说起来,栓子也姓杜,你们还是本家呢。不对,你们好像还是一个班辈呢。”钱茂禄笑着说。 “我们何止是本家,一个班辈,他是我大伯家的儿子。”杜梅不想说,他们是堂兄妹,只觉,杜栓会侮辱了兄妹两字似的。 “哎呦,你们还是堂亲呢。那我没救错人呢。”钱茂禄越发笑嘻嘻地说。 原来杜栓因婚事黄了,气恼地一头扎到外头去了,起先到处游荡,他一个地道的乡下土包子,出了门才知道,他除了种田,啥也不会。 但他已经赌气出来了,总不好灰溜溜一事无成地回去,所以他就咬牙坚持。吃过别人施舍的残羹剩汁,睡过草堆子,更多的时候,没吃的,还被一些出来混得早的小孩,合起伙来欺负。 后来挨的打多了,他就学乖了,渐渐有人看中他的力气,叫他到码头上做活,上货卸货,虽是苦活累活,倒是管饱,还有地方睡觉。 后来,不知怎地,领他来做活的头头,偷了货主的货逃走了,杜栓成了替罪羔羊,被打的七死八活的,扔在荒地里。 也是他命不该绝,刚巧钱茂禄带着村里几个瓦匠出门找活,遇见了受伤的杜栓,听他说话的口音像是同乡,就好心救下了。 杜栓毕竟年轻,又没有伤着内脏骨头,养了些日子,就好了七七八八。杜栓吃了这么大苦头,终于认清,在他没强大起来之前,他必须得夹着尾巴做人。 所以他的伤还没好全,就十分殷勤地做事,钱茂禄看上了他的勤劳,便留他在班子里做做小工,待以后再正式收他为徒教他瓦匠手艺。 因杜梅说的太迟,时间过于仓促,钱茂禄也没对瓦匠师傅们细说到哪家做活。他为了感谢杜梅救了春芽和陈氏,对杜梅盖房子的事格外上心,带来的都是班子里手艺顶呱呱的师傅。 另外,他带杜栓来,一方面认为杜栓勤快,一方面还存着好心,让他回家,所以并没有提前告诉他是到杜家沟做活。 杜栓见钱茂禄将他们带到了杜家沟,心里百般不愿意,却也无法,可带到杜梅跟前,他就再也忍无可忍了。 “这死丫头,哪里来得钱,请得起四个大师傅,这是要造大屋啊。”杜栓环顾四周,惊诧两个月的变化,他在心里更加愤恨不已。2k网 第139章 开工建房 “既然是一家人,也没必要客气了,坐下喝茶,待会儿多出力就是了。”钱茂禄喜滋滋地说。他家里兄友弟恭,妯娌和睦,哪里想的到杜家内里的龌蹉。 听了钱茂禄的话,杜栓只得掩了嫉恨的表情,坐在凳子上低头喝茶。因今日是好日子,杜梅也不便发作,许氏看着杜栓,眼角藏着深深的担忧,很怕他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杜钟站在杜梅旁边,朝她看了看,低声说:“我会留意他的,量他翻不出大浪来!” “嗯。”杜梅一时也没有什么法子,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 杜钟见时间差不多了,就把二踢脚一溜排在院门口,又将一千响的挂鞭挑在竹竿上。村里难得碰上起屋造房,何况是二房一屋子妇孺造房子,来看热闹的乡人里三层外三层将杜梅家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苦命的儿啊……”与此时的热闹极不相称的,是一个哭声远远传来。 乡人们纷纷转头去看,只见多日不曾露面的曹老太,拄着一根柴禾棍子,颤颤巍巍哭哭唧唧地来了。众人不知她要做什么,自动闪开了一条通道。 “她怎么来了?拣这个时候,还正是触霉头!”一个妇人嘀咕了一声。 “我的傻儿子哦,你给人家卖命,人家拿你的钱起屋盖房喽!”曹老太扔了棍子,一屁股坐在杜梅家院门口,开始嚎哭。 “曹嫂子,你这是做什么?”杜钟忙上前搀扶。 “你别碰我啊,男女授受不亲,甭想占我便宜!”曹老太躲闪着,拍打杜钟。 围观的人被她这一句男女授受不亲逗得哄堂大笑。想杜钟正值壮年,身强体壮,而曹老太已是满脸橘皮的老妪。这谁占谁便宜啊。 杜钟被这话噎的,一脸尴尬,只得缩了手,站在旁边。院里钱茂禄等人,不知所以,有点茫然地看着外面。 “嫂子,你这是做什么,二愣子跟着杜梅干,是好事!”杜家锁也上来劝,他与二愣子家是老亲,平日里也时常接济他们。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儿累死累活的,白干呢!”曹老太这会儿糊涂油蒙了心,也不辨好赖人,冲头冲脑地一顿抢白。 杜家锁气得一转身回去了,难得和这疯婆子说话。 “曹嫂子,我家里正办大事,你有什么话,起来说吧。”许氏疾走两步上前轻声说。 “你们这户黑心肝的人家,昧了良心,骗我儿给你家卖命,他挣的钱呢?我一个子都没见着!全被你女儿哄去了,你家里这会儿造房子,我家炒菜连油星儿都没有啊!”曹老太一边说,一边抽泣。 杜栓怕乡人认出他来,仍戴着破草帽,他在院里听得真切,嘴角轻蔑地抿着.他正愁没法当着钱茂禄的面,对杜梅撒气,这曹老太可真是上天派来给他的。 他挺了挺腰,翘起了二郎腿,惬意地喝茶,坐等看好戏。他甚至希望,最好闹得今天开不了工,狠狠地挫挫杜梅的锐气,再给二房找点麻烦! “曹老太,你闹得哪一出?你搞搞清楚!二愣子的钱,是他要我代管的,这会儿怎么说是我昧下了!”杜梅又气又急。 “你代管?钱呢?给我!”曹老太听到钱,来了劲,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窜到杜梅跟前,伸出了脏兮兮如同枯木的手。 “钱在云裳绣庄小叶掌柜那里保管着,我哪能随身携带!”杜梅瞪大眼睛,深恨曹老太此时来捣乱。 “这不是和没钱一样嘛,我儿挣的钱,凭什么给你代管!我才是他娘!”曹老太激动得唾沫星子乱飞。 “这要等二愣子回来,你自己问他了!”杜梅冷声回道。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给我儿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他肯跟你干活?”曹老太叉着腰,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杜梅。 “曹老太,你不要忘了县令老爷的惩罚,信口雌黄是要被游街的!”杜梅见曹老太又要犯老毛病,大声警告她。 “你家二愣子什么德行,你这做娘的没点数吗?人家杜梅肯带他一起挣钱,那是你家死鬼显灵保佑!”围观的乡人们听不 下去,一个妇人插嘴道。 “杜梅是带他上正道,你倒想拖后腿,真没见过这种人,怎么当娘的!”另一个妇人紧跟着说。 “你们总说挣钱挣钱,钱呢,我一个大子都没见着!”曹老太两手一摊,耸了下肩膀。 “梅子,既然曹老太不乐意你带他家发财,你就带我儿子,我儿子可能干了,你一年结算一次工钱都行!”一个老汉急得直招手。 “带我家的!” “我家的也跟着你干!” 围观的人群人声鼎沸,有点头脑的人都在想,杜梅才做了多久,就已经开工建屋了。这要是跟着做几年,造屋娶媳妇还不是妥妥的? “咦,你们这些人,全被她骗了,二愣子一文钱都没拿回来过啊。”曹老太急得直跳脚。 “啪!”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从人群中飞到了曹老太的脸上。 “谁砸我?谁砸我!”曹老太拎着小册子,大声叫嚣。 “你儿子的钱!”叶青一脸铁青地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他一早到摊子上喝茶,才知道杜梅今天家里开工,他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她,不说出来,憋在心里难受,于是驾着马车风风火火来了。 哪承想,杜梅家围得全是人,他只得将马车拴在路边,好不容易挤进来,就听见曹老太胡说八道,他心里恼火,一把扯出账本子,扔了出去。 “这明明是纸,哪里有钱,你莫要糊弄我!”曹老太自然认得叶青,她把小册子抖得哗哗响。 “叶青,你给她念一下吧。”杜梅一见叶青,坦然道。 “咳咳,你这老太。听好了,五月初十,收四百文,五月十一,收六白文……”叶青清清嗓子,郎朗地念出来。 一个个数字,让原本嘈杂哄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连树上的蝉都歇了声。 “这做的是什么活啊,一天挣五六百文!难怪杜梅能这么快造房子!”围观的人无一不这么想,只恨自家儿子没逮着这机会。 “到今天一共……”叶青语调不变地继续念着。 “莫念莫念,这可做的了数?”曹老太被那些个数字一遍遍敲打,终于在最后一刻清醒了,她阻止叶青报数,不想露富招人嫉妒。自打老头子和大儿子死了,她家里经年也没见多这么多钱。 “那是当然,云裳绣庄哪里能骗人!”叶青睨了她一眼。 “那就好,那就好!”曹老太一脸谄媚,抱着小册子不撒手。 “这回,你是不是信了?”杜梅一脸霜雪地看着她。 “啊呀,梅子,你是顶顶好的姑娘,杜家沟,不,整个射山镇都找不出第二个呢。”变脸极快的曹老太伸手想抓杜梅的手,杜梅后退一步,让开了。 “你若没事了,就不要碍着我的事!”杜梅沉声道。吉时就要到了,这搅祸精还杵在门口。 “哎哎,杜钟,放炮,放炮!”曹老太抱着册子如同抱着金娃娃,转身走到人窝子里去了。 杜梅携了叶青进屋,杜钟和杜家锁开始放鞭炮。 “嘭……啪……”二踢脚飞上了天空,“噼噼啪啪”挂鞭炸出了满地红屑。 炸了炮仗,众人砸破了围墙,钱茂禄在空地上撒出了五间大屋的灰线,第一锹该是主家挖。杜梅接过锹把,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下,用力挖出了满满一锹土。 钱茂禄接过杜梅的锹开始挖墙基,杜钟也参与其中,他的眼角余光时时盯着杜栓,防止他使坏。所幸杜栓只是个小工,只做些粗活,闹腾不出啥大事来。 “你怎么来了?”杜梅问叶青。 “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你!”叶青满脸喜气。 “难道我发财了?我现在最需要钱了。”杜梅眨眨眼,与叶青逗趣。 “嗯,你发财了,我哥在唱卖会上,把一对福猪卖出去了,你猜卖了多少?”叶青眉飞色舞地说。 “十吊钱?”杜梅试探地说了个大数。 “再翻十倍!”叶青凑到杜梅跟前,小声说道。 啊,比屏风还贵!”杜梅惊诧。 “最重要的是,你可以分到四十吊钱,你发达了!”叶青压低了声音,但兴奋和喜悦一点也不少。 “真的?”杜梅犹不相信。 “我还能骗你嘛!”叶青笑得眉眼弯弯。 杜梅送走了叶青,折身去了厨房,三位婶子穿着围裙忙活,方氏在处理一整条猪腿,胖婶在杀鱼,张婶拾掇蔬菜,这时节,茄子、辣椒、黄瓜、西红柿、苦瓜、豇豆、四季豆,冬瓜、韭菜等等,地里蔬菜猛上,全是杜桃和杜桂早上现摘的。 老头现磨了一屉豆腐,一半豆腐,另一半做了豆干和百叶。他匆匆送来,杜梅想给他钱,可老头推搡着坚决不收,还承诺用完了再送。 老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过不了几日,他就要重新磨豆腐到集市上去卖了。 见厨房里井然有序,杜梅便回了大屋,关了门,不知道在捣鼓啥。 午饭极其丰盛,百叶结烧肉、红烧大鲢鱼、骨头冬瓜汤、地三鲜、韭菜炒豆干、干切卤豆卷、麻辣豆腐、凉拌黄瓜、辣椒炒肉丝、西红柿炒鸡蛋。 整整十样菜,加上雪白的粳米干饭,虽都是农家吃食,但在这时节,一年过半,腹中油水渐空的时候,有这一顿饭菜实属难得。 钱茂禄走南闯北做手艺十多年了,什么东家都遇见过,肯这么舍得给手艺人吃喝的,一年也难遇见一个。 “梅子,这,这太破费了。”钱茂禄是领头人,他自然得客气一番。 “钱叔说哪里话,您和师傅们能来我家做活,梅子都已感激不尽。”杜梅一一给他们让座。 四个大师傅和四个小工加上杜钟和杜家锁作陪,刚好一桌。这些都是靠体力吃饭的男人,端起饭碗,便不客气,一气狼吞虎咽风卷云残之后,满足地离开了厨房。 杜梅帮着收拾了碗筷,一家子和帮厨的三个婶子,在厨房里简单地吃了些。 午后杜梅独自去运砖,最后一趟的时候,杜梅拿了个小桶,顺手带了些石灰回来。 晚饭依旧是满满当当的一桌,菜虽换了花样,但鱼肉一点不少,杜梅早备下了烧酒,钱茂禄推辞不过,带着他的人多多少少喝了点。 有句话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三个大师傅吃好喝好,话也说得漂亮,拍着胸脯保证给杜梅造最好的房子。杜栓抱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态,嘴上该吃吃该喝喝,心里的恨和怨一点也没减少。 散了酒席,杜栓同钱茂禄要说回自己家住,钱茂禄自然一口答应了。 杜栓推开院门进了家,就见周氏坐在厨房里,端着碗薄粥就咸菜,呼呼啦啦吃着,家里其他人都不在。 “娘!”杜栓忍住眼中的水汽,轻唤了一声。 “谁?”周氏一个人在家,油灯点的很暗,她觑着眼睛看向外面。 “是我,杜栓!”杜栓抬脚进了屋。 “栓子!真的是你?”周氏的碗哐当掉在桌上。杜栓忙伸手扶住。 “我的儿啊,你可回来了!”周氏忍不住大哭起来。 “娘,爹和柱子桩子呢?”杜栓在饭桌前坐下。 “他们出门打短工去了。”周氏摸了把眼泪。 “他们都出去了,只留你一人在家,怎么忙得过来呢?”杜栓见周氏晒得黝黑,心里有些不忍。 “忙不过来,也得忙啊。对了,你吃了吗?”这是正是饭点,周氏突然想起来问。 “我吃了,吃的很好。你肯定猜不到,我在哪里吃的。”杜栓嘴角翘了翘,一脸不屑。 “在哪里吃的,你混发达了?”周氏上下打量杜栓,走的时候还穿夹袄,这会儿已穿短褂,面上黑了,却已有了些许阅历。 “我在二房吃的。”杜栓端起杯子猛灌了口大叶子茶。他烧酒上头,口干舌燥。 “什么?你怎么能去……”周氏伸着手指上上下下指着他,一脸愤怒。 “我也是身不由己,我哪里知道杜梅那死丫头请了我们班头来造房子!”杜栓皱眉道。2k网 第140章 姐妹捉贼 说起那死丫头就让人来气,不过,我总算找着了治她出气的地方!”周氏一脸得意。 “怎么治她?”杜栓一脸茫然。今天杜钟盯他盯得太紧,他虽有心使坏,却一点机会都没有。 “你来看!”周氏也不吃饭了,拉着杜栓就到院里一处僻静处,指给他看。 “你偷了杜梅家的砖?”杜栓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他娘。 “对,我就是要她造不成房子!”周氏咬紧后槽牙,愤恨地说。 “就这点?也不顶啥事啊!”杜栓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 “昨天,要不是……咳咳,我今晚还去,我天天晚上去!”激动的周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才意识到差点说漏嘴,赶忙调转了话题。 “你这,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杜栓在外面吃了不少苦,知道心疼他老娘了。 “发现不了!你想啊,我昨夜拿了这些,她们今儿一点反应都没有,往后她们白天忙着造屋,晚上还不睡得死沉死沉的?只要不惊动那条该死的狗,就万无一失!”周氏提心吊胆了一天,见二房并未叫嚷,胆子越发大了起来。 “算了吧,要使坏,我不是更便利吗?”杜栓打算晚上想个辙,避开杜钟搞鬼。 “那更好,咱母子同心,看二妖精瑟到几时!”周氏一脸怨毒地说。 周氏早早睡下,她心里惦记着偷砖,及至三更天,她突然醒了,挑帘看看窗外,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她麻溜地穿衣下床。 挑上箩筐,周氏虚掩了院门,踮着脚,像只猫似的,借着昏暗不明的月光,偷偷朝杜梅家的砖堆摸去。 一块、二块、三块、五块,周氏满心欢喜地拿着,这拿的哪里是砖坯,分明的一枚枚的银钱。她拿的太专注了,根本没看见围墙豁口处闪过一道白影。 这白影约有八丈高,全身套着件白花花的袍子,比那月光还要白上三分,他一路走来,飘飘荡荡,仿佛内里空无一物,那白袍上一颗黑色的头颅披散着丈余乌发,将脸面全然遮挡住了,看不真切。 周氏倏然只觉周身陡然一寒,她心下紧张,抬头四处张望,小声说:“老三家的,是你吗?” 四周死寂,蝉都叫累了,没了声响。 她见无人应答,便转身还来拿砖,转头瞬间,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影立在砖墙之后,静无声息地俯视着她。 “嗷!”周氏顿时魂飞天外,闷哼一声,直挺挺往后倒去,她被当场吓晕了。 “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胆!不过尔尔。”杜梅轻蔑地说。 “只是个脓包!嘻嘻。”杜桂只觉好玩。 白影蹲下了,立时一分为二,杜桂脱了白袍,伸手撩起乌发,三两下抓起了个揪揪,露出可爱的小脸蛋。杜梅直起腰,伸头看了看躺在地上周氏。 杜樱和杜桃带着黑妞,拿了绳子从暗处出来,杜梅三下两下,将周氏捆了个结实。而后,四姐妹牵着黑妞又隐到夜色里去了。 周氏出门,杜栓是知道的,他正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既恨杜梅在极短时间里,积累了许多财富,又恨自己想不出坑她的法子来。 烧酒性烈,他渴得难受,便爬起来喝水,这才发现周氏好似去了好久。他忙灌了一瓢凉水,匆匆出门去寻。 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二房西边,暗夜里,杜栓就见周氏歪倒在砖墙前,他的酒登时醒了一半,忙扑过去查看。 及到眼前,只见周氏被五花大绑着,杜栓自知事情败露,他探手想将他娘抱走。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后一根木棍裹挟着阴风直奔他的后脑勺。 “砰。”杜栓应声栽倒,跌在他娘身上。 “拿绳子来!”杜梅扔了木棍,探了下他的鼻息,她下手巧妙,只是把他打晕了,并不会死人。如法炮制,杜梅将杜栓捆得如同一个粽子,又将捆他们母子的绳索连在一处,打了死结。 “让你们偷!”杜桂用力地踢打杜栓。 “算了,小妹,明天将他们交给族长处置。”杜梅拍拍手中的灰,看看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忙把妹妹们领回去睡觉,留黑妞看着周氏母子。 “哈欠。”折腾了 大半夜,杜梅姐妹也累了,头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院里的公鸡叫了头遍,杜梅就起来了,生火熬粥。她偷空到西边瞄了一眼,周氏依旧蜷着一动不动,而杜栓居然发出熟睡的鼾声,杜梅悄悄地将黑妞唤走了。 夏日天亮得早,鸡叫三遍,乡人们都起身,洗衣做饭,喂鸡撵狗,杜家沟在晨光里飘起了袅袅炊烟,褪去了夜的沉静,又是热闹的一天开始了。 “哎呀,这是咋的了?”张婶去河边洗衣服,发现了地上五花大绑的周氏母子。 “梅子,梅子,你大伯母和杜栓怎么躺在西边地上呢。”张婶赶忙报信。她在杜梅家帮厨,昨晚剩的菜多,他家里人都跟着吃了顿好的,她可不想失了这个机会。 “哦?”杜梅故做惊讶,跟着张婶去了西边。 “你瞧瞧,你瞧瞧。”张婶指给杜梅看。 “瞧这架势,是要偷我家的砖呢。”杜梅瞄了眼箩筐,里面有不少砖坯。 昨天吃了晚饭,钱茂禄走了以后,杜梅将石灰兑了水,挽了个茅草把子,把砖墙挨个刷了一遍,所以杜梅家的砖有一面是白色的。 “这还了得了,出了家贼!可这又是谁捆的呢?”张婶瞪大眼睛说。 “我也不知道嗳。”杜梅一脸无辜地装傻。 早上出门做活的人越来越多,见她俩指指点点说话,都好奇地围了过来,一看地上的情形,俱是吓了一跳。 许氏听见西边闹糟糟的,慌忙来看,她昨夜带着杜松睡着了,并不知道杜梅姐妹做的事。此时,她的脸上与乡人们是一样的惊诧表情。 “桂子,你去请族长。”杜梅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吩咐道。 不大会儿工夫,尹氏急急地来了,原来族长杜怀炳鸡叫头遍,就套上牛车到清河县去了。听了杜桂的话,尹氏觉得事情颇为蹊跷,她只得先代杜怀炳主持一下。 “桃子,你舀桶井水来。”尹氏一见地上情形,心里知道了个大概。 她心里暗骂,这周氏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整日瞎蹦。 尹氏接过水桶,舀起一瓢冰凉的井水用力泼在周氏的脸上。 “啊!鬼啊,鬼啊!我再不敢偷了!”周氏闭着眼睛,全身抽动,凄厉地叫着。 “哪里来的鬼?”张婶背脊发凉,颤声问。 “一个男鬼,披头散发,一身白袍!”那飘飘荡荡的白影如影随形,刻在周氏的脑海里甩都甩不掉。 “啊,那是老头爹啊!”张婶惊讶地捂住嘴。 老头的爹是雪天落水而亡,可不是披头散发,一身白袍嘛!再说西边是老头家的祖宅,虽转让给了杜梅,难道还不作兴老人家回来逛逛啊。 “大白天,你发什么神经!”尹氏厌恶地说,深恨她在村里传播鬼怪之说。 “啊?”周氏被骂,霎时回魂,她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围观的人。 “阿奶,真的,真的有鬼,我昨天,昨天就在这里……”周氏想要比划昨夜看见的鬼,发现手脚动弹不得,低头一看,自己居然被捆着。 “你看,你看,是鬼捆的我!”周氏虽生的人高马大,却是极怕鬼神的。 “你昨天半夜不睡觉,跑到我家西边来做什么!”杜梅厉声问。 “好个你家,这还没圈起来呢,我夜里热得睡不着,出来逛逛,不行啊!”周氏心里有点发毛,但嘴上却是不怂的。 “那这砖是怎么回事?”杜梅从箩筐里拿出一块砖坯问。 “这我哪里知道!”周氏心虚地挪开了目光。 “那这个箩筐,你总该认识吧。”杜梅指着箩筐的绳子说。 周氏因怕自家的东西被别人掉包,就把家里的扁担、箩筐、锄头等等农具都刷上红颜料,久而久之,在杜家沟,凡是刷了红颜料的都是周氏家的。 周氏见抵赖不掉,只得闭口不言。 “太奶,你看大伯母和栓子哥到我家偷砖,被老头爹逮着教训了。谢谢叔,谢谢叔。”杜梅双手合十,煞有介事地四下拜拜。 这时杜栓被吵吵嚷嚷的声音闹醒,他睁眼一看,自己居然睡在地 上,周围还围着很多乡人,他心里咯噔一下,模模糊糊地想起昨天被偷袭打昏的事。 他一见他娘被捆在地上,杜梅装模作样地拜四方,他的怒火直冲脑门:“死丫头,敢算计我,看我不打死你!” 杜栓刚想从地上起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捆得动弹不得,他便破口大骂,比女人骂街更加恶毒。 “栓子,是你吗?!”钱茂禄带着人来做活,看见围着一圈的人,又听骂人的声音极熟悉,不禁挤进来看。 他不看不打紧,一看火冒三丈,骂人的居然是杜栓! “这是怎么了?”钱茂禄忍住怒气,问身旁的张婶。 “昨儿,他们母子来偷砖,被老头爹教训了!”张婶对此深信不疑,自然如此说。 “胡说,你胡说!师父,不是这样的!是臭丫头搞鬼!”杜栓一见钱茂禄,仿佛见了救星,赶忙辩解道。 “我不是你师父!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钱茂禄暴怒。 他对杜栓的印象一直很好,觉得他是个沉默寡言,勤劳踏实的青年,甚至私心里还想着把春花许给他。现在想来,这一切都是假象! “都是这死丫头害我的!钱师傅,你听我说……”杜栓苦苦哀求。 他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在班子里他算是能吃苦的,他也早看出钱茂禄想收他为徒。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收徒怕是要泡汤! “她可是你堂妹!你张开闭口死丫头臭丫头,成何体统!”钱茂禄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着杜栓。 “这丫头鬼点子特别多,她昨日就看我不顺眼,夜里设了圈套算计我们母子,我脑袋上还挨了她的打呢。”杜栓双目赤红,恨不能对杜梅生啖其肉。 杜栓哪里知道杜梅和钱家的渊源,钱家对杜梅感激不尽,杜栓说的话只能让钱茂禄更加厌恶他。 “我原不知你是这样的脾性,以后,你不再是我瓦匠班的人了,好自为之,自求多福吧。”钱茂禄摔了膀子,转身离开,继续到杜梅家做活。 “太奶,大伯母不是第一次偷我家砖了了。”杜桃可怜兮兮地拉了拉尹氏的衣角。 “你怎么知道?”尹氏蹲下身子问。 “我昨儿和桂子到地里弄菜去,看见大伯母在家里从这个箩筐里往外拿砖坯。”杜桃说着,不时瞥着周氏,生怕她跳起来打她。 “你这小短命鬼,你哪只眼睛看见了!”周氏恶狠狠地说。 “你嘴巴放干净点,你有没有偷我家的砖,开门一搜便知!”杜梅一脚踢在周氏的腰眼上。 “啊!”周氏护疼。 “臭丫头,你敢打我娘,想找死!”杜栓全身被捆一时挣脱不了,只能嘴上骂骂咧咧,深恨自己虎落平阳被犬欺。 “既然你们双方各执一词,我看还是去你们院里证实一下吧。”尹氏一早还没来得及吃早饭,被周氏母子闹的,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对,是真是假,一看便知!”围观的乡人们齐声赞同。 他们对贼非常反感,想二愣子不过是偷点麦穗稻穗,就被打骂的如同过街老鼠,何况是花体力费银钱得来的东西。 在尹氏示意下,村里两个妇人架着周氏,两个青年后生架着杜栓,不由分说,拖拽到大房院门外。 院门并没有锁,推门进去,有好事的乡人,立时分散开来四处找寻。 “快来,看这里!”一个小伙兴奋地说。 “那是我家的!”周氏尖着嗓子叫。她已经打定主要,打死也不承认。 “你家的?你可知我家的砖都是我们亲自去做的,自然不是作坊里做出的一水模样。”杜梅拈起了两块砖坯,在手里颠了颠,兀自笑道。 “怎么可能!”周氏瞪大了眼睛,目露凶光。 “我为了防止二愣子偷懒,我与他约定比赛,他做的划个‘二’字,我做的是一片梅花瓣。看谁做的多。”杜梅举起砖坯,朝院里的人说。 “是吗?我来瞧瞧。”张婶接过砖坯,仔细查找。 “哎呦妈呀,还真有呢!”张婶激动跟发现宝藏似的。2k网 第141章 恶人联盟 尹氏接过砖坯,递到周氏眼前,严肃地说:“这,你怎么解释?” “这有什么呀,不过一两块而已,作坊里工匠偶尔画上去的,也未可知,再说,二愣子他会写字吗?”周氏打定主意,抵死不承认,想他们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谁说二愣子不会写字,二不就是躺在地上的两个扁担吗?谁还不知道!”曹老太夹在人群里看热闹,听见周氏嘲笑她的儿子,立刻跳将出来。 “死老婆子,走开,走开,少在这里裹乱!”杜栓没好气地驱赶她。 “我想起啦!”曹老太突然神叨叨地拍了下腿,大叫道。 众人被她尖利的声音吓了一跳,俱停下手里的活,怔怔地看着她。 杜桃和杜桂正不甘心,誓要找出第二块来,她们把砖坯翻了个遍,却再没发现,这也不奇怪,砖坯大多是杜钟和杜树做的,还有狗剩八斤他们帮忙,在二三十块砖里找出杜梅和二愣子做的,实在有点难度。 “我想起来了,当初是你和潘又安滚了草垛子,是不是?”曹老太个矮,她仰头瞪着周氏,三角眼里的目光如刀一般,手指直指她乱糟糟的头发。 周氏听到潘又安的名字,看着曹老太如同毒蛇一样的眼睛,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面色青白交加。 众人被这如同焦雷般的话,震得心神一荡。杜桃手里的砖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别以为我家如今被人欺负,谁都可以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除非你们弄死我,不然有朝一日,我必百倍讨回!”杜栓暴怒,这事不仅关系到她母亲的名节,更关系着他们三兄弟的前程,他哪能让这个疯婆子在这里胡言乱语! “我遇见你娘的时候,她的头发乱乱的,还夹着草屑,不滚草垛子,在哪里沾的?”曹老太说出了证据,企图力证自己说的话是真的。 “曹老太,你莫要血口喷人,你家二愣子跟着死丫头挣着了钱,你也不用踩低捧高,像狗似的见着主子就摇尾巴!”周氏强作镇静,立时反驳回去。 “好了,曹氏,这事县老爷早有定夺,莫要在这里翻尸倒骨!我们在办正事,哪有功夫辩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尹氏挥挥手,让曹老太赶快离开。 “是真的嘛,你们偏不信!”曹老太嘟嘟囔囔极不服气地出了院子。 “这样吧,这些砖先放着,不要动,等族长回来,再看怎么断这桩公案。”尹氏揉揉太阳穴,按周氏这种百般抵赖的样子,她问一天也不会有结果。 “那人怎么办?”张婶还架着周氏呢。 “赶快放了我们!”杜栓拼命挣扎,企图挣脱钳制。 “先送到祠堂关着,等族长晚上回来处置。”尹氏严厉地说。 大顺朝以孝治国,讲究仁义礼智信,对偷盗、私通惩治尤为严重,尹氏自然是不敢轻易放人的,不然,以后拿什么治理家族中的事务。 得了明示,众人将周氏和杜栓拖拽到祠堂,罚他们跪在放满祖上灵牌的大案跟前。 周氏被抓住了,谢氏心里不安,生怕她把前晚的事说出来,到时候,当庭打死还是沉入深潭,都由不得她了。 谢氏一直待在人窝子里,竖着耳朵听里面说话,直到周氏被拖走,她都没听见关于她的话语,她心中倏然一松。 周氏路过她身边,拿眼死死盯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凿出窟窿来。谢氏心里不安,却是明白周氏眼光的意思。周氏是拿她和马荣的事做把柄,逼她出手帮忙。 谢氏既怕周氏揭发她,又怕族长发现她救人。左右为难间,她做午饭切黄瓜的时候,一不小心切到了手指。 “嘶”十指连心,谢氏疼得一哆嗦,将手指含在嘴里。 “你这是怎么了?”马荣在灶间烧火,皱眉道。 “大洋马被抓住了,她会不会……”谢氏小声说,且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三金和杜杰正在大屋里看书呢。 “你也有怕的时候!”马荣一脸嘲讽。 “吃炮仗啦,这么冲!你就不怕?”谢氏不满地翻了白眼。 “大不了,我带你走!”马荣故意将她。 “真是够有出息的!”谢氏看手指不出血了,又继续做饭。 马荣脸上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而眼睛里刚刚冒出的一点火苗,却因谢氏的话又熄灭了,整个人沉入无边的黑暗中去。 谢氏终究憋不住,午饭后,用食盒装了些窝头和咸菜,偷摸地给周氏母子送去。 周氏和杜栓正饿得前胸贴后胸,见了吃食,也不挑拣,更没有什么客套话。谢氏不敢给他们松绑,他们就着谢氏的手,一阵狼吞虎咽,将窝头吃光了。 “大嫂,我也就能帮你这些了。”谢氏又给他们一人一口水,脸上佯装歉疚地说。 “老三家的,我是无所谓的,挨打受骂我也不怨,谁让我栽在二房手上呢。只杜栓,他还年轻,不能跟着我,白悔了前程,他还没成亲呢。”周氏黯然神伤,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我也是人微言轻,哪能堵住乡人们的悠悠之口?”谢氏摇摇头。 “你代我去求求爹吧,杜栓好歹是杜家的长房长孙,也只有他出面向族长说,才能免了责罚!”周氏难得在谢氏面前服软,为了儿子,颜面、脸皮,她全都能舍弃。 “这……爹一直在病中,时好时坏,这要气出个好歹来,谁担得起责任。”谢氏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若杜栓有个好歹,你想他会怪谁!”周氏语气阴冷地说。 “好吧,我代你去说说,但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谢氏只得答应她。 先前,杜世城听说杜梅收了老头家的两间祖宅,准备拓建五间大屋,他的心情激动,连带着这几日病情都似有了好转的趋势。魏氏前几日到杜梅家闹,被杜世城一顿臭骂,这几日只得安生地待在家里。 谢氏踟蹰到杜世城病床前,嘘寒问暖了一番,慢慢将话题引到周氏和杜栓身上。 “你说什么!”杜世城听说周氏和杜栓偷砖不成,反被鬼捆,瞬时怒了。 “我觉得八成是杜梅那个死丫头搞的鬼!”谢氏恨恨地说。 “他们是大房,自家兄弟起房造屋,不说帮忙,反而偷她家的砖……”杜世城只觉胸口气血翻滚,如同煮沸了的油锅。 “爹,你求求族长吧,杜栓毕竟是咱杜家的长房长孙,这个面子,丢不起啊。”谢氏偷瞄了眼杜世城,继续说。 “好、好、好!……噗”杜世城三个好字还没说完,喉间一股腥甜,血柱喷涌而出,血滴飞溅在谢氏襦裙上。 “老头子!”魏氏凄厉地大叫,一下子扑了上来。 “爹、爹!”谢氏不得不凑上来,帮忙呼唤。 “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赶快求请钟大夫来!”魏氏用力掐着杜世城的人中,意欲唤醒他。 谢氏唯唯诺诺地出了门,三金不会赶车,大金会倒会,却是不在家。 眼巴前有牛车,还会赶牛车,只有二房杜梅了。她跺了跺脚,人命关天,她也管不到那么多了。 “杜梅,杜梅,你阿爷旧疾复发了,你赶快去请钟大夫!”谢氏看着院里已经初具雏形的墙基,心里颇不是滋味。 “什么!”杜梅正在厨房,她手上沾着油渍来不及擦,就跑了出来。 “我昨儿还听魏婶子说,这几日世城叔能吃大半碗稠粥了,这是要好的迹象,怎么今日就反复了?”胖婶不解地说道。 “这病看不着,摸不着的,我哪里知道怎么回事?你爱请不请,我反正通知你了。”谢氏眼皮子一抬,转身走了。 “…我反正通知你了。”胖婶学着谢氏的腔调和走路的姿势,逗得院里的人一阵开怀大笑。 “钟叔,你赶着牛车去请钟大夫。我过去看看。”杜梅解下围裙。 待杜梅进了屋里,杜世城已经醒了,躺在床上两眼发呆了。魏氏拧了毛巾给他擦拭血迹。 “阿爷,我帮你把个脉吧。”杜梅在床边坐下。 “你还懂这个?”杜世城嗓音暗哑,却难掩他惊诧语气。 “我跟钟大夫学的。”杜梅将三指搭在杜世城的手腕上。 “阿爷,你这病,只宜静养,不宜动怒。”半晌,杜梅撤回了手说道。 魏氏心中一惊,杜梅虽说得婉转,但她明显看出杜世城是怒火攻心所致。 “我开个方子,过会儿钟大夫来了,再请他斟酌一二。阿奶,往后,万不可令凡事俗务打搅阿爷。”杜梅刷刷写好了药方。事情处理得干净利落,她也不等钟毓,自回家忙去了。 “嗳!”杜世城叹了口气,把头偏到了一旁,他心中对今日的杜梅不知作何感想。 谢氏把事办砸了不说,还加剧了杜世城的病,她不敢再到老两口家中去,只得回家窝着。 “办妥了?”马荣凑上来,从背后抱住了她。 “别……”谢氏如被火烫,跳到一旁。 “怕什么!你家大小两个书呆子到另一个呆子家去了。”马荣恶狠狠地掐了下谢氏的腰。 “这大白天的……”谢氏实在没心情。周氏就想一泡狗屎,她踩了一脚,怎么蹭都蹭不干净。 “那你想到外面?”马荣揶揄道。 “你还是想想怎么帮周氏吧,我总担心她说出去。”谢氏怕得要死,哪有什么情趣。 “我帮她,你要怎么谢我?”马荣拔下了谢氏的发簪。 “我什么都依你,还不行嘛。”谢氏已经被他撩拨的情不自禁了,声音软糯地说。 “我要先兑现……”马荣打横将谢氏抱走了。 …… 炎热的午后,只有知了不知疲倦地呱噪着,杜梅家的瓦匠师傅在厨房歇午觉。田间地头,村前村后,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大家都在家中避暑气。 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把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容,他肩上挽着个小包袱,匆匆往杜家祠堂走去。到了门口,他左右警惕地看看,推开大门,快速地闪了进去。 “谁?”杜栓厉声问。 “是谁不重要,你只要记得是我救了你!”草帽遮面的男人拿出一把小刀,割开了捆住杜栓的绳索。 “你翻窗逃走吧,越远越好,这会儿杜家沟人都睡午觉了。这是两件换洗衣服和一些钱,跑路用的上。”男人并没有抬头,只把包袱和小刀递给杜栓。 “我不走,要走,我要带我娘走!”杜栓不接包袱。 “傻儿子,你娘我活是杜家沟的人,死是杜家沟的鬼,我要在这里和害我们的人死磕到底,你跑吧,不能葬送在这里!”周氏急切地说。 “要走就走,婆婆妈妈算他妈什么男人!”男人有点不耐烦地说。 “你……”杜栓想要发作,但想到,这人刚救了自己,遂忍下了。 “娘,你保重。等我发达了,一定回来孝敬你。”杜栓说完,拿起包袱和小刀,转身头也不回地翻窗走了。 “你是马荣!”周氏不傻,放眼整个杜家沟,在这个时候胆敢救他们的人,屈手可数。 “你也不笨嘛。”马荣摘下了破草帽,露出促狭的笑容。 “说吧,你想要什么报答。”周氏闭了下眼睛,这人情非还不可。 “我要你肉偿,你肯不肯?”马荣嘻笑。 “你……”周氏愕然,他不是和谢氏好吗? “我只有睡了你,把我的秘密变成你的秘密,你才不会把我的秘密说出去。”马荣说得绕口,周氏却是听得明白的很。 “不,我不会说的,我到死都不会说的,我以我儿的性命对天起誓!”周氏立时发了毒誓。 “以后,我们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马荣蹲在周氏跟前,拍拍她的脸,满意地说。 “嗯。”见马荣这样说,周氏心里倏然松了口气。 马荣抬脚往外走,走了两步,他突然回身,逼视着她:“你和那人真滚过草垛子?” 周氏没料到他折身回来问这事,面上宛如开了染料铺子,红青白紫,交替闪现。 “看来是真的。不过,你要还想滚草垛子,大可来找我,包你满意!”马荣哈哈大笑着。 “你!”周氏看着他可恶的嘴脸,恨不能扭断这家伙的脖子。 “噗。”马荣突然出手,一记手刀砍在周氏的后脖颈上。2k网 第142章 族规严惩 “你最好放聪明点,要知道怎么把话圆起来!”马荣拍拍手,站起来冷冰冰地说,全没了刚才的流氓相。 周氏最后一点意识抽离的时候,模模糊糊听到了马荣的话,不待她细想,整个人轻飘飘坠入到漆黑的昏暗中去了。 傍晚杜家沟炊烟四起,方见杜怀炳驾着牛车回了家。尹氏已将饭菜端上了桌,解乏的烧酒也摆上了。听着老婆子絮絮叨叨说了早上的事,杜怀炳气得酒都喝不下。 他潦草得扒拉了两口晚饭,将烟杆别在腰上,拿着铜锣在村里敲了一圈后,背着手往祠堂去了。 不过一两个时辰,杜家沟人都知道了周氏母子,半夜偷盗寡妇弟妹家的砖坯,被鬼捆了的消息。整个下午,杜家沟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家家户户早早吃了晚饭,只等着开祠堂审问周氏母子。 杜怀炳来得早,却没有直接进祠堂,而是蹲在大门前的台阶上,吧嗒吧嗒一口接着一口抽烟,他身旁放着铜锣和裹着红布的锣槌。 听到锣声的男女老幼乡人们陆陆续续来了,聚集在大门前的空地上,在等待的间隙里,彼此小声嘀咕。 杜怀炳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往人群里扫了一眼,看见杜梅姐妹也到了,遂站起身来,将烟锅子在鞋底磕了磕,重新将烟杆别在身后。 “开门!”杜怀炳沉声道。 有两个壮年汉子推开了祠堂沉重的大门,夕阳的余晖洒进黑沉沉的屋内。 “啊!”一个汉子跨进门槛,看见躺在地上昏死的周氏,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外面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拥挤着想进去看个分明。 “不要乱,不要乱!‘当!’”情急的杜怀炳捡起铜锣用力地敲了一下。 锣声震得人耳朵疼,乡人们止住了脚步,个个伸长了脖子去看。 “老婆子,你带梅子进来看一下。”杜怀炳看向尹氏。两个推门汉子忙退了出来。 杜梅极不愿意,周氏偷了她家的砖坯,她才不想管她死活呢,但族长点了她的名,她只得顺从地应了一声,随着尹氏进了祠堂。 周氏侧卧着,尹氏忙给她送了绑,杜梅试了试鼻息,摸了下颈下脉搏,她开口道:“太奶,她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眼角余光瞥见周氏衣襟处漏出一点青紫,杜梅小心揭开,一大块紫茄子般的淤青赫然在目。杜梅忙拉拉尹氏的衣袖,指给她看。 “啊呀,这是被人打的!”尹氏惊诧道。 “杜栓呢?”杜梅这才想起,光顾着检查周氏,却没见杜栓的人影。 “是啊,他们母子两个明明一起关在这里的啊。”尹氏也纳闷,遂四下张望。 杜怀炳站在外面等,不耐烦地问了句:“到底怎么样啊?” “周氏被人打晕了,杜栓不知哪去了!”尹氏忙到门口回了一句。 杜梅丢下周氏,在屋里到处查找,但她只找到被割断的绳子,并发现后墙窗户被打开了。 尹氏唤了胖婶进来,两人掐人中掐虎口,折腾了半天,周氏这才悠悠醒转。 “你家杜栓呢?”杜怀炳威严地说。 周氏被马荣一记手刀劈狠了,她虽醒了,可看人全是重影,模模糊糊,飘飘荡荡。 “栓子……”周氏倏然想起马荣临走说的话,陡然惊惊乍乍起来,“他刚还在这里,啊,我的儿呢?” “你莫要装了!你以为用苦肉计,就骗得了我!”杜梅转了一圈,心中了然。 “你胡说什么?我们都被捆成这样了,还能逃吗?你们把我儿带哪里去了!”周氏急中生智,反咬一口。 “这绳子切口整齐,分明是刀割断的,说,谁是你们的帮凶!”杜梅举着断绳,咄咄逼人地问。 “笑话,若是有人来救,我还不跟着逃走?”周氏心跳加速,面上冷汗涔涔。 杜梅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摁在她的脉上:“没事,你怕什么!” “我怕你们害了我儿栓子!”周氏用力甩开了杜梅。 “梅子,你出来吧。”杜怀炳不想 这般与周氏纠缠下去。 “杜栓既已逃走,村里也没能力抓他回来,但只要见到他,凡是杜家沟的人都可代为执行族规,偷盗罚鞭刑二十,畏罪潜逃罚鞭刑三十!”杜怀炳厉声说到。 乡人们面面相觑,这是还没审就定罪啊。 “你问都不问,就这样定我儿的罪!”周氏发疯地扑了出来,被两个壮汉拉住了。 “此事因杜栓逃走,已是昭然若揭,若胸怀坦荡,又哪里需要逃走!”杜怀炳甩手跨进了祠堂。 “请族规!”杜怀炳声音清冷,饶是这样的盛夏,闻者俱是心上一凉。 一个壮汉进屋端出一个红布盖的木匣子,恭恭敬敬站在杜怀炳身旁。 “祖上万福,……不孝子孙管理族内事务无能,竟发生偷盗之事。……今当严惩,以儆效尤!”杜怀炳撩袍跪下,双手合十,小声祷告了一番。 “执行!”杜怀炳自垫子上起身,威严地说。 早有人搬出了一条宽板凳,搁在祠堂门前,周氏虽人高马大,但她一天里昏了两次,一次是吓昏的,一次是揍昏的,眼下她整个人头昏眼花,骨软筋麻。纵使她百般挣扎呼号,还是被两个壮汉不管不顾地按在板凳上,捆住了手脚。 “咻……啪!”鞭子裹挟着风哨,结结实实抽打在周氏的后背上。 这鞭子乃祖传之物,是用上好的黄牛皮做的,百多年来,浸淫过祖祖辈辈很多人的血,传至今日,已是通体红润,宛如上了最好的蜡。 “啊!”周氏惨叫,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动。 执刑之人用力挥舞,鞭子毫不留情地如暴雨般落在周氏身上,杜梅姐妹冷眼旁观,杜桂太小害怕,隐在杜梅身后,只伸出半个脑袋偷瞧。 夏日衣裳单薄,周氏的后背衣裳被抽成褴褛,血肉模糊一片,乡人们俱是心惊胆颤。 谢氏眼睁睁周氏停止挣扎,怕是已经疼昏过去了。周氏后背鲜血淋漓,这样的刺激令她胃中翻滚,刚吃下的晚饭,直往上涌。她实在忍不住,踉跄着跑到一边,“哇”的一声,将饭菜全吐了出来。 杜梅回身去看,只见几个妇人上前照顾,帮着拍拍她的背。 若按平日里,谢氏此时早已开始站上风,说风凉话。而今日居然被吓吐了,这真是奇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杜梅突然想起,昨晚她们刚出来吓周氏时,周氏念叨了一句,“老三家的,是你吗?”她原没想起她说的老三家的是谢氏,因为她们俩从来都是不对付,像斗鸡似的彼此看不顺眼。 如今看来,这事还有谢氏搅合在里面。可周氏为什么一个人死抗呢,她们之间什么时候达成和解了? 杜梅蹙眉深思,看看周氏,又看看谢氏,暗想,这以后恐怕是要加倍小心了。 二十下鞭刑,看的人觉得一下就过去了,可周氏却觉得比一辈子还漫长,她瘫软在长凳上,汗和血滴滴答答直往下滴。 “杜家沟人若再有作奸犯科者,这就是镜子!一旦查实,在我这里,绝不轻饶!”杜怀炳指了下周氏,声音洪亮地说。 乡人们鸦雀无声,俱都屏住了呼吸。空气里弥漫着新鲜血液的味道,苍蝇蚊子蜂拥而至。 “散了。”杜怀炳从他们的眼里看见了恐惧和畏缩,他摆摆手,捡起铜锣背着手走了。乡人们亦步亦趋,跟着转身回家。 尹氏叫了两个妇人将周氏抬回她家里,煮了盐水,帮着清洗了伤口,她家里还有上次被县老爷打,用剩下的药膏,妇人帮着敷了。 周氏被打得昏厥过去,这会儿伤口清洗干净,上了药膏,钻心的疼痛清晰地噬咬着她,闷热和疼痛令她汗流浃背,濡湿了床上的草席。 杜怀炳这一顿鞭刑打的是周氏,更多打的是人心。杜家沟对杜梅起房造屋不怀好意的人多了去了,有人惦记着杜梅买的砖和木材,更有人惦记杜梅放养在河滩上的鸭子! 周氏的惨状,击碎了那些宵小的龌蹉念头,杜梅倒是有了几天消停日子过,专心忙家里盖房子。 这日午饭后,二愣子突然匆匆来了。他平日里 帮大丫卖茶,来回都是靠挑担走的,比较辛苦,杜梅便不要他们来家里帮忙了。 “杜梅!”二愣子语气不善的连名带姓一起叫。 “做什么!”杜梅正在厨房忙着,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可以把记账的册子给我娘!”二愣子恼怒,一副小狗被踩着尾巴凶巴巴的样子。 “我不给她,她能饶我吗?”杜梅一听这话,火气蹭蹭往上冒。 “她……怎么你了?”二愣子声音矮了下去,知母莫若子,他娘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了。 “她说我拿了你的钱起屋造房,开工那天跟我拼命呢。”杜梅提到这个,难免憋气。 “这我老娘可没告诉我呀。”二愣子刚才的火气立时散得无影无踪。 “她是不是立逼你去把钱取回来啊。”杜梅瞥了他一眼。 “是啊,是啊,要不然,我还不知道她拿了册子。”二愣子点头如捣蒜。 “钱是你的,想取就取,再说叶青也不是开钱庄的,白替你看着钱。”杜梅专心忙手头的活。 “钱到我老娘手里,都成了她的棺材本了,万万是拔不出来的。”二愣子苦着脸说。 “你娘还不是觉得你靠不住,要不然怎么这么迫切想要钱呢。”杜梅讥他。 “是是是,我以前是不靠谱,可我哪怕是偷,也没少她一口汤喝啊。”二愣子揪着头发说。 “钱是人的胆,人老了,总想有点钱傍身。大丫不是给你些茶水钱,你哄哄她,不就完了。”杜梅对他翻了个白眼。 这人活了半辈子不知钱是何物,现如今跟着自己挣点苦力钱,竟然转了性,爱钱如命了。 “我拿那些钱都买了吃的用的,她还想怎样啊!”二愣子拿他娘真是没辙了。 “她想要的不过是踏踏实实落袋为安,你不如把每日的散钱都给她,由她采买。”杜梅想了想说。 “看来只有这样了。”二愣子挠挠头。 “镇上生意怎么样?”杜梅好几天没去摊子上,顺嘴问问。 “茶水生意还行,只老客们还惦记你做的。说到这个,大丫还很委屈,她说她明明都是按你说的做的,而且我尝过,没什么不同。偏那些嘴刁的,硬是吃出差别来了。”二愣子说起摊子里的事,立时眉飞色舞起来。 “冰的生意如何?”杜梅又问了一句。 “生意好着呢,清河县新开了家醉仙楼,天天到我们这里来预订,一订都是四五块,把牛哥高兴坏了!”二愣子笑嘻嘻地说。 “醉仙楼?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杜梅偏头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是谁和她说过。 “醉仙楼是江陵城大户人家的祖产,只是在清河县开分店而已,你经常看那些小报,大概那上面有提到吧。”二愣子边说,边动手帮着拾掇桌椅,这些日子,摊子里只有他和大丫,忙得连懒都偷不成,他已经学会眼里有活,手里有活了。 “老头上次说要开始卖豆腐了,他去了吗?”管他是谁开的,杜梅不想纠结这些与她不相干的事,只关心那些真心待她的人。 “去啦,去啦。老头新买了辆牛车,有时候碰巧还能捎我们一段呢。”二愣子笑,笑得别有深意。 “他大病初愈,买辆牛车,省些脚力也是应该的。”杜梅点点头说。 “嘿嘿,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舍不得春芽姐跑路。”二愣子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你这个促狭鬼,我定告诉春花,看她怎么收拾你!”杜梅也跟着笑起来。 “别介,你可别告诉她,我是怕了她了。”二愣子苦着脸讨饶。 因着钱茂福已经应下这门亲事,老头带着他们两人的生辰八字,到禅寺里请老法师算了一卦,居然是天偶佳成,姻缘天定! 钱家自是欢喜异常,他们只这一个宝贝疙瘩女儿,陈钱村和杜家沟离着也不远,来往方便。老头能吃苦,对钱茂福和陈氏更是尊敬,他们渐渐忽略了老头比春芽大十岁的年龄差距。2k网 第143章 出事了 陈氏伤了肋骨,天气又炎热异常,三媒六娉需按规矩一点点办,进程十分缓慢。春芽是待嫁新娘,不再好意思到老头家里去。她常常拉着春花姐妹借着买丝线,卖药材,到集市上来,在杜梅摊子上徘徊,消磨时间,只等着老头一起回去。 其实他们路上也不说什么话,大多是春花和秋果两人叽叽喳喳讲个不停,老头坐在前头赶车,春芽坐在他身后,老头偶然回顾,四目相交却又赶忙错开。春芽更喜欢在他身后看他,目光所及,莫名安定妥帖。 杜梅将各种砂石砖木材料准备得充分,师傅们做得顺手,又因杜梅家的饭食丰盛,师傅们吃得也满意。如此,不消几日,在乡人们羡慕的眼光中,五间高大宽敞的大屋拔地而起,眼见着就要上大梁了。 乡下上梁是件很重要的事,主家办酒席是少不了的,更重要的是娘家人要送很多贺礼,比如鸡鸭鱼肉,糖果糕点,炮仗红布等等。 杜家沟人都知道许氏是逃难来的,十多年没有和娘家人来往,初春时来了个姨侄,住了没多久就走了,现如今,半点消息都没有。 村里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想看许氏和杜梅的笑话,没有娘家人挑担子上门贺喜,难不成要自己买贺礼上梁吗? 钟毓这几日忙得很,他认了杜梅做外甥女,盖房子上梁这种事,自有店里的伙计好心的告诉他要做什么。他虽是个便宜舅舅,但还是兴高采烈地采买准备了很多贺礼。 他原不懂买些什么,特意向来看病的妇人们讨教。俗话说,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每个妇人说的都不尽相同,却都觉得自己说的才是最对的。钟毓实难辨别真伪,索性每一种都遵循买一些,秉承着礼多人不怪的想法,却不料竟然装了满满一马车。 大丫爹黄一平是杜梅画糖人师父,他们一家因杜梅的帮衬过上了好日子,而且大丫不仅跟着杜梅学绣花还学会了煮凉茶,杜梅对他们家来说,是极重要的人。 当他知道杜梅家马上就要上梁了,他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少了这份热闹。于是打发大丫娘准备了四样贺礼并一捆二踢脚和挂鞭。 大丫娘靠着近,她一早就将贺礼送来了。杜梅亲热地挽着她,陪她看了看新造的大屋。因大丫娘有咳喘病,许氏在屋里沏了热茶,陪着她说些体己话。 钟毓这日特意换了身新缝制的天蓝色暗纹长衫,显得人清爽高挑。他亲自驾了马车,早早地从射山镇出发到杜家沟来。 杜梅平日里很少在人前称呼钟毓为舅舅,所以杜家沟人只以为杜梅跟着钟毓学医,却不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当她欢喜地喊出钟毓舅舅的时候,杜家沟人的眼珠子都要惊掉了。这丫头哪辈子修来的这般好福气?不仅学了他最好的医术,还被这个清冷的人认作至亲! 随后来的还有叶青的贺礼,老头的贺礼,钱茂福的贺礼,狗剩送来了牛二的,二蛋也送来黑蛟龙的…… 杜梅一早上都在不停的收礼,收的最多的就是二踢脚和挂鞭了。 上梁的时辰是废稿事先算好的,今儿早上只做这一件事,所以大家都比较轻松,今天是杜家锁的重头戏,他早早地爬上墙头做准备去了。 钱茂禄带着他的人也到了,他们是来帮杜家锁打下手的,虽然他们一起合作没几天,但两人性格上却是十分投缘,已经商定要一起做事了。 在举行了肃穆的祭祀活动后,杜家锁在大家协作下,将大梁的位置固定好,站在山墙上,最后一次眯着眼睛确定了一遍,然后满意地朝着仰着脖子看他的杜梅挥了挥手。 杜钟站在院门口,将二踢脚一字排开,墙头两边各挂上挂鞭,瞧这架势,比开工时多出了一倍都不止。 杜梅家院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乡人,只见她家院里,贺喜的人来来往往,东西都是用马车运来的,大包小包看不真切,但肯定是好东西无疑了。 “瞧这二房今非昔比喽。”一个妇人冒了句酸溜溜的话。 “这丫头才十四岁就这般光景,倘若再过几年,这十里八乡敢娶她的人少之又少 呢。”另一个妇人嗤笑。 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大顺朝虽没有明文规定女孩子不能抛头露面,但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俱甚少出门与男人打交道,更不要说做生意谈买卖了。 “我看你们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嫉妒人家杜梅有本事挣大钱办大事!”一个妇人嘲笑道。 “可不是嘛,放眼杜家沟,谁家十四岁的孩子能操持这等大事!”一个老妇人瘪着没牙的嘴说。 “嗳,说到底,梅子是个可怜的女娃娃。若不是二金英年早逝,哪用得着她一个女孩子撑门抵户啊!”一个老汉抽了口烟,悠悠地说。烟雾弥漫,遮住了他浑浊的眼。 “嘭……啪!”突然,房梁上有人朝空中扔出了一颗二踢脚。 “嘭……啪!”做为回应,杜钟点燃了院门口的炮仗。 “噼里啪啦。”挂鞭齐鸣,腾起一阵白色的烟雾,红屑漫飞飘洒。 炮仗声此起彼伏,放了太多,空气中满是火药味,围观的人群正处下风口,被呛得直咳嗽,纷纷躲避。 足足放了一刻钟,炮仗才算放完了,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原本在院外围观的乡人们,一窝蜂地涌到杜梅家新房前。 杜家锁和钱茂禄等人站在山墙上,一人一个搭袋,里面都是送礼人送来的糕点糖果等贺礼。这其中尤以钟毓买的最多,所以每个人的搭袋都是满满当当的。 “快扔!”仰着脖子的乡人们在下面不停地催促。 “这里,这里!”东边的乡人跳起来叫道。 “扔糖果!”一个老汉将孙子扛在肩上,朝杜家锁招手。 每扔一次,都引得底下的男女老幼哄抢,抢到的,开怀大笑,没抢到的,更加铆足了劲抢下一波。 倏忽,飘飘悠悠,天上飞下了一片红纸包,那可包着钱呢,这自然也是钟毓的大手笔。底下的人一见,简直抢疯了。两个孩子甚至为了一文钱差点打起来,杜梅只得另拿了一文钱,才把他们哄开心了。 前前后后,打从准备材料开始,杜梅辛苦了许多日子,看着眼下热热闹闹哄抢的乡人们,她也开心地笑了起来。许氏倚在旧屋门框上,高兴的眼泪直在眼眶打转,但她忍住不让它掉下来。 上梁这日一定要抢和闹的,预示着主家日后会发财兴旺。钟毓立在厨房屋檐下,他看看喜极而泣的许氏,又看看阳光里眯着眼睛的杜梅,再转眸看那一片哄抢的热闹,心中莫名欢喜,原来,这才是平常人的烟火气。 周氏趴在自家屋里床上,听着西边传来欢快的炮仗声和乡人的哄闹声,她恨恨地咬着后槽牙,眼里满是怒火。可惜,她身上疼得动弹不得,也就能在心里骂几声罢了。 谢氏自那日在祠堂呕吐以后,突然病倒了,吃什么吐什么。杜梅家的热闹令她寝食难安,头疼不已,难免咬牙在心里咒骂。 杜梅可没空理会她们,乡人们抢得心满意足,在杜家沟,谁家上梁也没散过这么多东西,更不要说钱了。他们揣满了口袋,三三两两嬉笑着离开了。 中午开了酒席,各色菜肴流水般上来,这些菜有杜梅自己准备的,还有钟毓和叶青带来的,天气太热,不做成熟食,摆到下午就要坏了。 钟毓和叶青中午吃了饭就回去了,一个要坐诊,另一个要看店。狗剩和二蛋也回去复命了,杜梅叮嘱他们,让牛二和黑蛟龙晚上来吃饭。 晚上酒宴照开,大丫爹来不了,杜梅给他送了些现成的饭菜做晚饭,把大丫娘和大丫姐妹都叫上。春芽一家、春花一家,老头和二愣子,杜钟和杜树父子,杜家锁和方氏夫妇,加上自家人和帮厨的人,先开了两桌。还留了一桌给牛二和黑蛟龙他们。 两桌人热热闹闹吃罢,天色不早了,也不多说闲话,俱都各自回家了。 杜梅看看还有一桌菜没有动,她抬头看了看月亮,估摸着约有戌时了。这会儿还不来,是狗剩和二蛋忘记告诉他们了,还是有事耽误了?杜梅心里突然有点不安起来。 这晚,牛二和黑蛟龙终究没有来,而在漆黑的射乌山山顶 却来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来了一个穿着玄色锦衫的男子以及一匹黑马和一条黑狗。 这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山下的村落,而村落里有一处灯火通明,微凉的晚风甚至送来了那里饭菜的香味和人们的欢笑声。 “梅子,你的一个愿望已经实现了,千万不要忘了我!”呆立了半天,男子转身牵马下山,黑狗不经意地吠了一声。 “黑豹!”男子警告地喝了一声。黑狗立时连鼻息都轻了。 男子翻身上马,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匹红鬃马,仿佛是从暗夜里挤出来似的:“爷,时辰不早了,城门快要关了,我们回去吧。” 男子并没有答言,缰绳一抖,脚跟轻点马腹,黑马箭一般飞奔出去了,黑狗亦如他们的影子,狂奔追随而去。 黑妞突然一下子从廊下跳了起来,犹豫地低吠了一声,接着高叫不停。杜梅忙上前查看,并没有发现异常,只当黑妞过于紧张了,便将它抱住,慢慢抚摸它的脑袋。 温柔的抚慰安定了黑妞的情绪,它渐渐温顺下来,尾巴摇个不停,身子紧紧挨着杜梅,想讨要更多的安抚。 杜梅突然想起楚霖,想起那日他被自己气走,脸上绝望的表情。 “这个狠心的家伙,走了这么久,也不报个平安,真是个白眼狼!”杜梅与黑妞说话。 黑妞只拿黑漆漆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我造了房子,他大概都不知道呢。”杜梅黯然地顺了顺黑妞背脊上的毛。 “嗳,我想那些有的没的的做什么!”杜梅用指腹按去了眼角的泪水,笑着说。 屋子封了顶,瓦匠活基本算结束了,门窗橱柜就是杜家锁的事了。杜梅见家里砖坯还有些,这日早上就和钱茂禄商量,准备把厨房和下房一起盖起来,再把围墙推倒重建。 钱茂禄愿意在杜梅家做,饭菜丰盛不说,杜梅也不十分苛责他们,中午太阳太烈,她总是主动让他们休息一下再干。 要知道瓦匠的工钱是根据做活天数来算的,多耽误一天就得多付一天的工钱。杜梅不是傻子,钱茂禄也不拖沓,他总是起早带晚,把工时做满。 杜梅正和钱茂禄规划院子,就见二愣子急匆匆来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杜梅别了钱茂禄,急走到二愣子身旁。 “梅子,牛二和黑蛟龙肯定出事了!今天没有来送冰!”二愣子跑得喉咙冒烟,端起凉茶咕咚咕咚猛灌了一气。 “天气热,迟点也是有的。”杜梅嘴上虽不承认,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昨晚他们没来吃晚饭,不会没有原因的。 “若搁平日里这个时辰,冰都送到买主手里了。”二愣子拧眉说道。 “梅子!”八斤带着哭腔叫了一声。 八斤身高八尺有余,魁梧结实,体重少说也有近两百斤。因他出生时,有八斤重,所以他爹就给他起个小名叫八斤,图个好养活。从小到大,八斤这个名叫顺了口,他的本名倒不没人记得了。 这样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正哭唧唧可怜兮兮地看着杜梅。 “你来得正好,今儿怎么没送冰?”杜梅忙上前问他。 “以后都没得冰啦!”八斤痛苦地一下子蹲在地上,薅住自己的头发。 “出啥事了?”杜梅只觉心惊肉跳地厉害。 “我们老大和黑老大昨儿被官府逮起来了!”八斤像个孩子似的两行眼泪挂在脸上。 “为啥?”杜梅眼皮直跳。 “我也不懂,只听说,老百姓不能卖冰。”八斤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 “除了他们被抓了,还抓了谁?”杜梅焦急地又问。 “我们都被抓了,审了一夜,最后把两个老大留下了,我们倒被放了出来,也不知道为啥。临走,牛哥让我来找你,说只有你可以救他们!”八斤眼巴巴地看着杜梅。 “我?”杜梅乍听这个消息,心都乱了。却没料到牛二还指望她救他们。她陡然觉得肩上担着两个人的分量,不,是两个家族的分量。2k网 第144章 遇贵妇 “你等我一下,我去牵牛,把牛车套起来,咱们立刻去镇上!”杜梅朝院外走去。她心里还没什么头绪,但待在家里肯定是想不出办法来的。 “我跟你一起去!”着急的八斤抬脚就要跟上。 “你不能去!万一他们要抓卖冰的,你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二愣子大叫着张开双臂拦住杜梅。他虽听得云里雾里,但他绝不会让她独自去涉险。 “没事的,要抓,昨儿就抓了,你没见八斤都放出来了吗?”杜梅虽觉得二愣子纯属多虑,但还是很感激他护卫之心。 “真的?不行,我要跟着你去!”二愣子跟在他们身后出了门。 杜梅在家里拿了些钱,她不想许氏担心,只说去摊子上,她又将造房子的事全权委托给杜钟,好在大屋已经造好,其他的都不在话下。 八斤赶着牛车,杜梅吹了一路风,头脑清醒了些,她在心里把事细细捋了一遍,决定还是先去牛二和黑蛟龙家里看看,她约有十来日没到镇上去了,突然发生这样的变故,她也是不明所以,两眼一抹黑。 牛二家离射山镇不远,八斤熟门熟路地把牛车赶到了门口。 杜梅将牛拴在门前的一棵杨树上,八斤在草垛上随手拔了两把麦秸给牛嚼着。三人正欲敲门,就听虚掩的门内爆发出一声怒吼声:“滚!” “三爷这是怎么了?”八斤一脸诧异,跟杜梅对视了一眼。 八斤顾不上敲门了,径直推开院门跨了进去,差点和迎面走来的一个条条的中年妇人撞了满怀。 “眼瞎啊!”瘦妇人明显受了气,遇见像小山一般堵在她面前的八斤,没好气地说。 “咦,你怎么说话呢!”八斤心情不佳,恨不能找个人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 “算了,算了。”杜梅拉了拉八斤的衣角,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哼!”瘦妇人扭头鼻孔朝天地离开了。 八斤带着杜梅和二愣子进了牛二家的堂屋。只见堂屋里挤着满满的人,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妇人正坐着,用帕子拭眼泪,另有一个中年妇人在旁轻声劝慰。牛三脸涨得通红,看来刚才那一声怒吼是他发出的。 屋里还有一个胖胖的妇人带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妇人正在安抚被吓着了的孩子。杜梅一眼认出来,他们是黑蛟龙的老婆和儿子。 “三爷!”八斤小声地叫了一声。 “你回来了!我哥呢?”牛三惊喜地说,他的视线越过八斤,急切地在空荡荡的屋外搜寻。 “二哥还关着呢!”八斤沮丧地说。 “这可如何是好?”中年妇人鼻音很重,明显是哭过了。 “大嫂,二哥吉人自有天相。二哥临了交代我,找她来救他。”八斤往旁边让了让,杜梅出现在众人面前。 “杜梅!”牛三惊呼了一声。 “你就是杜梅?!”老妇人睁着昏暗的眼眸惊问。 “是的,大娘。”老妇人形销骨瘦,杜梅在心里猜测,这必是牛二的老娘了。 “梅子,二叔日日在家里念叨你,你是个极聪明的,一定要想法子救救他。”中年妇人一把拉住杜梅,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大嫂,牛哥对我亦好,我定当尽全力帮他。”杜梅这才想起,她与这妇人有过一面之缘,她就是牛二的寡嫂。 “好孩子,二子就靠你了!”牛二的老娘老泪纵横,哭得眼睛都肿了。 牛二嫂子收了眼泪,给杜梅三人让了坐,转身沏了茶奉上。 “梅子,我认得你,我们上次带小黑子去看病,正是你帮着写的药方,你好歹帮帮我们吧。”黑蛟龙的老婆庞氏抱着儿子,全没了那日对黑蛟龙的霸道,可怜兮兮地说。 “我既然知道了,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可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时间紧迫,杜梅不想虚假客套,直截了当地问。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是妇道人家,就是甩手掌柜,实在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变故。 八斤在来的路上,也 只是笼统地说,清河县的县衙,仿佛天兵天将,完全没有征兆,不问缘由,突然就把他们全抓了。他糊里糊涂在牢里待了一晚,被提审了一回,一早就被放了。 杜梅见问他们也是白问,只得说:“现在还不知道外头什么情形,恐怕需要花点钱打点消息,我有一些积蓄,恐怕不够,你们另外再准备一些吧。” “按理说,我们早该把钱拿出来,上下打点,可……”大嫂欲言又止。 “就是为了这钱,把我愁死了!”牛三气恼地拍了下桌子。 “怎么了?”杜梅心中一惊。 “这也不怪二子,瞧瞧咱们这个家,两个不问事的寡妇,一个每日瞎混的二流子。这许多年,家里大到买田置业,小到买米买油,哪样不是老二,他把钱管着也没有错,只这会儿,却是死活不知收在哪里!”牛老太气急,自责不已,连带把牛三也骂了。 “娘,这会儿还说这些,顶什么用!”屋里还有杜梅和庞氏,牛三难免觉得在外人面前挂不住脸面。 “嗳,若你哥这次全须全尾地出来,你好歹收敛些,成个家,好生过活吧。”牛老太已经失了一个儿子,二儿子还不知生死,小的说说,也就算了。 “还成什么家!瞧刚才王媒婆那个德行,我家里刚遇见点事,就想着我分家单过,这样势利的人,怎么能结亲!”牛三虽混,到底还讲点良心。 杜梅没料到,牛二把钱藏得连家人都找不到,她只好转身看向庞氏,她是见识过她的厉害的,在家里必然是管钱的。 “庞嫂子,你家呢?”杜梅试探地问。 “我…我家里也没有现钱,你知道的,黑泥鳅爱显摆,挣点钱,不当花。前几日,我一气之下,把攒的钱都买了田了。哪知,现下出了这档子事!”庞氏一脸懊恼。 “这……”杜梅语塞,这天下不巧的事都凑一起了。 “你放心,我回去,立马把田贱卖了,一定凑出钱来。”庞氏生怕杜梅不救,忙许诺道。她这买进又卖出,恐怕要折掉不少钱了,但人总比钱重要得多。 “我们也是,会跟亲戚先借点,哪怕砸锅卖铁也会凑足的。”牛老太紧跟着说。 “既然如此,我先到外面打听打听,有消息会叫八斤来通知你们的。”杜梅站起来告辞。 牛黑两家的妇人对杜梅千恩万谢,将她送到了外面。庞氏也带着孩子回家了,她得赶快筹钱。 杜梅想起钟毓在此之前,仿佛就预见了今日的结果,曾经坚决不让她参与卖冰,如今一语成谶,却回天乏力。 连媒婆都知道牛二败了,想来坏消息如同瘟疫,一夜之间传播的天下皆知了。杜梅突然想去,大丫还独自在摊子里,这会儿定是走不脱了。 她也不去找钟毓了,让八斤调转牛车,急急地赶到集市上。 “你也别装哑巴,赶快把订金退了!”刚进巷子,杜梅就见她家摊子前围了许多人,有人大声叫嚣。 “对对,这都犯了王法了,哪还会有冰!”另一个人接着说。 “嘘,别说了,梅子来了。”有眼尖的,看见杜梅走来,好歹是左右隔壁的老客,颜面多少还是要给的。 “怕个球,你们怕,我可不怕,知道醉仙楼是谁家开的么,说出来吓死你们!”有个穿长衫的中年胖子,唾沫飞溅地说。 “哦,我倒很好奇,醉仙楼是何方神圣开的?”杜梅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梅子姐!”大丫哪里见过这种逼债的场面,她缩在角落里委屈极了,一见杜梅,飞扑上前,眼睫毛上闪烁着泪珠。 “梅子,这…这…”老头一直帮着打圆场,但没有冰必须退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是老实人,嘴又笨,实在讲不过这些人。 “哥,谢谢你,你忙吧,我来处理。”杜梅朝他笑了笑。 “你就是摊主啊,赶快还钱!”中年胖子伸出了肉嘟嘟的肥厚手掌。 “掌柜的,您贵姓?”杜梅不慌不忙地问。 “免贵姓柳,你问这个做什么,赶快还钱是正 经!”柳更生并不是什么掌柜,充其量就是个外面跑街的。因他的娘服侍女主子,所以在店里有点颜面。他被杜梅奉承成掌柜的,心里别提多美了。 “柳掌柜,稍安勿躁,冰供不上,我没辙,但钱一定会退给大家的。”杜梅随即让大丫拿记账的本子来瞧。 头天订冰的一共有十八户,醉仙楼订了五块,一共应该提供二十二块冰,每块冰收一半订金,共收了十一吊钱。杜梅看账目记得很清楚,满意得朝大丫点了点头。 “大丫,你和楞哥到云裳绣庄去取二十吊钱来。”杜梅朗声说。 “这……这可是……”当着这么多的人,大丫最终把话咽下去了。自和二愣子去了。 “大家放心,我们冰虽不卖了,但凉茶和吃食还是会继续卖的,断不会不还诸位订金的。”杜梅合上账本,淡淡地说。 围观的人,见杜梅不急不慢的样子,心下安定了。有些人就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过于逼迫了。 “梅子,我们也没别的意思。今年这天热的过分,这日头比往年毒的不是一点半点,我们也想再买点其他降温的东西。”一个人常来吃东西的男人讪讪然地说,其他人也跟着点头附和。 “我知道的,我明白的。”杜梅脸上自始至终挂着笑容。 大丫和二愣子很快就取了钱来,杜梅挨个还了,围观的人很快就散了。 “嗳,怎么不退给我?”柳更生有点恼火地说。 “柳掌柜,我很好奇,醉仙楼到底是谁开的?”杜梅依旧笑。她朝大丫使了个眼色,大丫忙把摊子门关上了。 “你……你问这个做什么?”柳更生有点紧张,警惕地看着她。 “恐怕您也知道了,卖冰的人被抓起来了,我与他们好歹相交一场,总得救上一救。”杜梅将一吊钱推到柳更生面前。 “你想收买我,没门!”柳更生傲慢地扬起头。 “他奶奶的,等我揍你一顿,看你说不说!”二愣子恼火地撸袖子。 “你可不要乱来啊,我们中书令府不是你等草民可以得罪的!”柳更生吓得跳了起来。 “中书令府,我们这点小事哪里需要惊动中书令大人,柳掌柜就能帮上我们的忙了。”杜梅的书看得多,看得杂,她多少知道点宰相门前七品官的道理。 柳更生情急之下说漏了嘴,脸上涨得通红,却是死活不松口。 “您只需引见我见一见能帮忙的人就行。”杜梅又将四吊钱加在原先那一吊钱上。 柳更生终于被打动:“我家少夫人正在余济堂瞧病,你若想见,就快点。” “好好好。”杜梅连连点头,将两吊半冰的订钱一并付了。 柳更生将钱揣好,两人赶到余济堂来。 盛夏酷暑,中暑生疥疮的人不少,医馆里的病患唉声叹气地排着队。 柜台后的伙计见了杜梅,立刻笑脸相迎:“师妹,你来啦。” 柳更生听了这话,看杜梅就变了一种眼神:“你……你是……” “钟大夫是我舅舅,也是师父。”杜梅从没借这种关系炫耀过,但今天为了救人只得迫不得已用一回,想来他不会介意。 “啊,你早说嘛。”柳更生急急地将杜梅带到一个僻静处,那里坐着一位美妇人,旁边站着两个壮实的妇人。 “少夫人,这位是钟大夫的外甥女,请她帮您?”柳更生屈膝弯腰恭敬地说。 “是吗?”声如莺啼,美妇人慢慢转过头来。 果然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眉如远黛,眸若灿星,面白似月,唇红如樱。满头乌发挽成坠马髻,上面点缀着镶宝金簪,珍珠步摇上米粒般大的珠子垂在鬓角。她身上穿着浅绿色云锦薄纱曳地长裙,裙上绣着妃色红莲,整个人真美的恰似出水芙蓉一般。 “少夫人好。”杜梅依礼屈膝福了福。 “免礼,你既然是钟大夫的至亲,还烦请帮我一个忙。”美妇人面上飞红,更美若天仙了。2k网 第145章 机缘 “若是我能做的,必不会推辞。”杜梅垂首低声说。 “你们先下去吧。”美妇朝两个健妇和柳更生挥了挥手,三人忙避到一旁去了。 “我一见你,就觉得好生亲切。快来,坐在这里。”美妇伸出葱白似的纤指拉住杜梅。 “少夫人,您哪里不舒服?”杜梅可没闲工夫陪着话家常,但她有求于人,不得不耐着性子。 “我这身子时常不爽利,每逢月事来了,腹痛难忍,起不来床。不知钟大夫可医得此症?”美妇靠近杜梅低声说道。 “这……”杜梅面上一红,她没想到,眼前的美妇与她说的是女儿家的病症,难怪她要遣散众人。 “医者父母心,钟大夫会尽力医治您的。”杜梅定了定,转而笑着说。 在这十里八乡,钟毓有个小小的名号,那就是送子菩萨。杜梅想这美妇大概不光是为治这个小毛病,更多的是为了求子。 “那一会儿,你陪我进去吧,我那些个粗使婆子,笨嘴拙舌的,恐得罪了钟大夫。”得了杜梅的话,美妇嘴角上扬,笑靥如花。 “少夫人您稍待,我去前头看看去。”杜梅总要先和钟毓通个气,不然若他恼了,事情就办砸了。 “你可有闺名?我一见你就欢喜,你莫要生分叫我少夫人,我比你虚长几岁,就叫我凤仙姐吧。”美妇约莫双十年华,这会儿和杜梅亲近,也就不端着架子了。 “我叫杜梅,大家都叫我梅子。”杜梅笑道,这少夫人也甚是有趣,原先的矜持竟是装出来的。 “梅子,梅子,梅子黄时雨,好听。”凤仙默念两句,抑扬顿挫。 杜梅折身去了钟毓的医室,外面的伙计见了她来,也不需言语,自然地顺手关了门。 “你怎么来了?你可知牛二出了事?”钟毓龙飞凤舞地写了药方,打发病人去拿药。 “八斤都告诉我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梅在各处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见了钟毓,自然还是要问上一问。 “你还记得当初,我让你不要掺和这件事,可你偏是个讲信用情义的。我亦劝过牛二,可他糊涂油蒙了心,利字当头,方有了今日的祸事,所幸他还算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没有把你拖下水。”钟毓一脸自责。 “牛哥托八斤转告我,让我设法救他。”杜梅扭着衣角,小声地说。 “你一个姑娘家,能全身而退已属万幸,哪有什么本事救他!”钟毓怒瞪着眼睛。 “钟毓舅舅,牛哥待我不错,我刚从他家里来,他寡母和寡嫂哭得泪人一般,牛三也不顶事,我怎么能忍心弃之不理呢。”杜梅抬头盯着钟毓,她看见他眼里的怒火,还有怜惜。 “罢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作壁上观,都怪我当时没有料到今日的劫难,要不然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这么做。”钟毓很快在彼此的对视中败下阵来,讪讪然说。 “您当初是怎么知道不妥的?”杜梅疑惑地问。 “那时,我也不过是猜测。现如今的大顺朝正逢盛世,物产丰富,商贾云集。但总有几样东西,寻常商家是不能做的,比如金、银、盐、铁等皆有官府 专门的衙门管理。 这冰虽未听说有何衙门管着,但这在炎炎夏日实属稀罕物件,只有京城皇族和重臣家里才可享用。如今牛二打破这个规矩,寻常人家亦可买到,这可不是给自个招来杀生之祸么!”钟毓眉头紧缩,严肃地说。 “这……真有这么严重吗?”杜梅吓了一跳,紧张地问。 “这不过是我的揣度,牛二在县衙牢中,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犯了哪门子法。我们也没相熟之人,打探不出消息。”钟毓摇摇头,叹了口气。 “钟毓舅舅,我今儿认识个人,大概可以帮我们这个忙。”杜梅咽了口口水。她知道钟毓清冷的性子,若是他知道她拿他的医术做交易,定然生气,但她不得不这样做。 “嗷?什么人?”钟毓挑眉问。 “醉仙楼的女主人,京中中书令府的少夫人……”杜梅将柳更生说的话和遇见凤仙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醉仙楼?适才确有一个仆妇,打着醉仙楼的名号来要求加钱先看病,被我生气打发了。”钟毓似是想起刚才的事。 “这会儿,能不能……”杜梅知道,她说也是白说,但她还是忍不住哀求。 “过半个时辰吧,我抓紧一点。”钟毓的底线不会破,哪怕是杜梅。快,已是他做的最大让步。 杜梅又回到凤仙坐的地方,告诉她再耐心等待半个时辰。 柳更生看了看排到门口的长队,本想发作说点什么,但还是生生咽回去了。 杜梅陪着凤仙说些闲话,不外乎射山镇有什么稀罕物,有啥吃食等等。 钟毓果然守信,半个时辰后,凤仙留下柳更生和两个仆妇,只由杜梅陪着进去看病。 望闻问切,钟毓不消凤仙多言,已然心中有数。 “夫人少年时便是如此了?”钟毓撤了手,问道。 “钟大夫果然是名医。”凤仙讶然,转而夸奖道。 “所谓痛则不通,通则不痛,您这是血瘀不畅所致。盖因时间久矣,又未加以保养,此时尚未病入沉疴,若想痊愈,恐怕还要迁延些时日。”钟毓完全是一副淡漠疏离的医者模样。 “大概需要多少日子?”凤仙见钟毓说病尚能医,心中狂喜,不禁追问了一句。 “这说不好,个人体质不同,一年半载有之,三年五年亦有,都是说不准的。药自然要少不了的,若饮食配合得当,再辅以艾灸,或可达事半功倍之效。”钟毓埋头写药方,因着杜梅的关系,他嘴上没闲着,不免多叮嘱了几句。 “喝药倒是好办,可饮食调理和艾灸,到哪里找这么个贴心的人来?”凤仙喃喃自语。 “凤仙姐若是不嫌弃,我可以试试。”杜梅一心想救牛二,见有这么好的机会,立刻毛遂自荐。 “对啊,你是钟大夫的外甥女,自然是懂医的。你来我府上小住些日子,帮帮我。”凤仙喜笑颜开,拉着杜梅不松手。 钟毓一言不发,只深深地看着杜梅。他从来都知道,这丫头犟得很,认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 “小住就算了,我每日到您府上做事,但晚上一定要回家的。”杜梅不放心 家里,若她不在家中,谢氏和周氏不知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那你太辛苦了!”凤仙有点担心地说。 “无碍,我有牛车的。”杜梅笑着说。 “这样吧,我让府里的马车接送你,这样坐着舒服些。”凤仙体贴地说。 “那真谢谢您了。”杜梅也不假意推辞,马车总比牛车快些。 “说哪里话,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风仙越看杜梅越喜欢。 “今日的艾灸就在这里做吧,明日我再过府去。”杜梅开始准备艾条。钟毓起身径直出去了。 诊室里间有两张榻,平日里是病患躺卧的地方,杜梅细心地换了新垫单。屋里只有她们两个,凤仙也不扭捏,她对杜梅莫名的信任,宽衣解带躺下了。 杜梅分别在凤仙的神阙、气海、关元、三阴交四穴上垫了薄姜片,用点着的艾条隔着施灸。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凤仙只觉小腹有热流涌动,她自是欣喜异常。 凤仙正高兴,却见杜梅停止了动作,结束收拾了,她有点纳闷地问:“怎么不多灸一会儿?” “凤仙姐,这艾灸也是有讲究的,俗话说,欲速则不达,今日若时间长了,灼伤了皮肤,明日就不能再灸了。”杜梅淡淡地笑道。 “病去如抽丝,我懂的,明日你一定要到我家来啊。”既然有盼头,凤仙有这个耐心等。 凤仙登上马车与杜梅依依惜别,嘱咐了柳更生明日一早准时到杜家沟接杜梅。 钟毓拦不住她救人心切,只得千叮咛万嘱咐一番,杜梅乖巧地一一应下。她想着若到了清河县,说不定有机会探监或者救人,那都要花钱,可不巧的是牛黑两家都没现钱,她决定把她存在叶青那里的钱都拿出来应急。 绣屏风有四十吊钱,唱卖福猪玩偶,叶丹分了她四十吊钱,加上卖冰的工钱七七八八也有四十多吊钱。 家里造房子,砖和木材的钱都付了,钱茂禄和杜家锁的工钱还没结算,这份钱得留下来,杜梅预估盖房子要花四十吊钱,这样看来基本所剩无几了。 “退你的冰钱。”杜梅进了云裳绣庄将五百文递上,叶青正趴在柜台上学看账本。 “你专门为这个来的?”叶青将钱扫进钱匣子里。 “我想把钱全提出来用。”杜梅用手指叩了叩木制柜台。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造房子也用不了这么多啊。”叶青合上账本,狐疑地问。 “牛哥被抓了,我总得做点什么才行。”杜梅认真地说。 “你想救他!”叶青惊异地看着杜梅。 “是啊,做事总得花钱。”杜梅笑着说。 “你这点钱,够填谁的胃口!”叶青打小就是在店铺里长大,小小年纪受过很多欺凌,更早就见识过世上的丑陋。 “他们家人也在凑,我先拿我的用着再说。”杜梅大方地说。 叶青无法,见杜梅态度坚决,他只得到后堂去,过了半晌出来,手上捏着一张薄薄的纸递给了杜梅。 “这……这是什么?”杜梅惊疑。2k网 第146章 不可以 “这是银票,五百两的,可以当钱花。”叶青佯作没好气地说。 “当钱花?”杜梅将那张薄纸翻来覆去看了看。 “这个好,可贴身带着。你若带着大包的银钱,累赘不说,还容易被别人惦记。”叶青老练地说。 “太多了,我没攒到这么呢。”杜梅将银票还回去。钟毓也曾问她要不要钱,但都被她推辞了,她哪能一下拿叶青这么多钱。 “你不是要救人嘛,这五百两银票,还不知道能不能捞出那两个人来呢。再说,这张是店里面额最小的银票了。”叶青故做无奈,摊开手掌。 “我知道你是心善的,你平日常和牛哥斗嘴,现如今其实也是想救他的。”杜梅想着叶青讲的话也不有道理,先把人弄出来要紧,他们两家怎么也能凑出钱来还上。 “我可没你那样的菩萨心肠,上赶着救人,我不过心疼你罢了。”叶青翻了白眼,杜梅对他而言,不光是爷交代下来,拼命要保护的人,还是和他哥一样的亲人。 “你这小鬼头,嘴刀子越来越厉害。”杜梅浑不在意他的话,伸手轻拧了下他的耳朵。 “疼疼疼。”叶青非常配合地尖叫。 “这里还有些碎银子,你也拿上,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既然要救人,自然处处要打点。”石大娘从里屋出来,手里托着个素色的荷包。 “嗯,再带上些铜钱。”叶青从钱匣子里抓了几把,将荷包塞得满满当当。 “够了,够了。这我怎么还得起!”杜梅心里被一种感激的情绪塞满,胸膛里**辣的。 “你既出面救人,哪有败北的道理,我们自当全力支持。”叶青怕她入了心,自与她玩笑。 杜梅小心地将钱收好,这才回到摊子上,叫了大丫和二愣子,驾上牛车回家了。 “娘,我今儿在钟毓舅舅处遇见一个女病人,她需要食疗和艾灸,舅舅不方便,我一时情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吃了晚饭,歇了一天的闹腾,杜梅挨着许氏说。 她马上整个白天都不在家,不给许氏一个合理的理由,恐怕又要惹她担心,所以杜梅借着凤仙的由头,真真假假地掺着说。 “你钟毓舅舅教你医术,从来不藏私,他既有难处,你帮他也是应该的。”许氏抚了抚杜梅黑缎般光滑的头发。 “可我若去了,家里就要靠您操持了。”杜梅不舍得许氏辛苦,只这次事情实在是十万火急,非她不可。 “你就放心忙吧,现在大屋已经建好,事情都上了道,再说钱师傅和你钟叔家锁叔,人都很好,断不会出什么岔子的。”昏黄的灯光下,许氏温柔地笑道。 “反正我是早出晚归,若有事,等我回来再说,也不迟。”杜梅伏在许氏的腿上,闭眼享受母亲的爱抚。 “梅子,试试襦裙吧。”许氏突然想起早已做好的衣裳,拍拍杜梅说道。 许氏在箱子里拿出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襦裙,杜梅做生意挣了些钱,三个妹妹每人都做了两三套新衣,唯独她自己借口要做活,还穿着以往的旧裳。 分开单过以后,杜梅做如意汤,家里的伙食比之前好很多,四姐妹都窜了个子,尤其杜梅的襦裙已经盖不住脚背了。 许氏是做娘的,她更关注女儿们的生长,杜梅虽执意不要新衣,但她还是悄悄地替她做了两套。 杜梅接过,展开了看,一件月白色绣缠枝海棠,还有件水蓝色绣着云纹,都是极淡雅别致的。 杜梅试了试,非常合身,杜樱三个小的,围着她看了又看,啧啧称赞。许氏看着,轻轻颔首,转身偷偷抹了下眼泪,她的小杜梅长成大姑娘了。 柳更生一早驾了马车,一路上问人,找到了杜梅家。此时,杜梅已吃了早饭,换了新衣,将家里一应事情安顿好,便随他去了。 路上,杜梅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柳更生说话。柳更生的态度比昨日好很多,把府里的事说了个七七八八。 听柳更生言,这府里人口简单,除了男女主人,就是仆役厨子和丫鬟婆子,柳更生的娘是近身伺候的女主人的,所以他有点头脸,常跟着跑跑腿。 杜梅听了这话,心里放松了些,凤仙姐是那么亲和的一个人,她的相公一定不会太难讲话吧。 马车跑起来很快,一个时辰后,就进了清河县县城。马车外时不时传来店家招揽生意的声音,以及小摊贩沿街叫卖的吆喝。 杜梅忍不住掀开马车小窗上的帘子,偷偷往外瞧。清河县城果然气派,街道又宽又直,都是青石垒的,马车走在上面一点都不颠簸。路两旁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连店招牌都比射山镇的亮眼睛。 杜梅正瞧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马车突然一拐,竟然入了个僻静的街市,一排排的房子隔绝了大街上的热闹和喧哗,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偶有丫鬟仆役模样的人匆匆走过。 马车在一处巍峨的大门前停下,不待柳更生搀扶,杜梅自己跳下了马车。她仰头看,这大概是这一片最好的一处宅院了,雪白的院墙,朱漆的大门和廊柱,门楣上高悬着书写着宋府两字的匾额,想来男主人是姓宋无疑了。 杜梅是医者,不同于丫鬟婆子,凤仙早派了柳更生的娘,张氏在大门前迎着。 “哎呀,你可来啦,少夫人正在里屋等着呢。”张氏约莫五十开外,活成了人精,她自然知道杜梅对自家主子的重要性,忙一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您是……”杜梅并不认识张氏,她这般热情,令她吃不消。 “瞧我高兴糊涂了,我是更生的娘,姑娘就叫我张婆子吧。”张氏熟稔地带着杜梅从侧门进去。 “张婶子,有劳了。”杜梅恭敬地道了谢,她才不会傻到真叫张氏张婆子。 “姑娘,小心台阶。”张氏心里受用,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穿过三进院落,杜梅并没有东张西望周围的风景,只在穿花过廊时,惊鸿一瞥,只觉这府里虽建筑紧凑,却胜在设计精巧,移步换景,美轮美奂。 “去告诉少夫人,就说杜姑娘来了。”张氏将杜梅带到一个单独的小院里,吩咐一旁候着的小丫头说。 扎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不过 十岁左右,她飞跑着进屋去了。 一会儿工夫,凤仙笑盈盈地迎了出来:“梅子,快来。” 她今日穿了件藕色绣玉兰花的抹胸纱裙,因着在家里,她头上只轻挽着朝云髻,斜插着枝润白带黄翡的翡翠簪,整个人显得清新淡雅。 凤仙携了杜梅的手进了屋子,这屋里与屋外竟然是两个天地。屋外热浪翻滚,站着不动,都会汗流浃背,而这屋里确是凉风习习,清爽沁人。 “这屋子是建在水上的,屋里又用了冰,自然比外间舒服些。”凤仙似看出杜梅的疑惑,笑着说。 “冰?”杜梅的心,突突地跳了一下。 “嗯,前些日子的冰,都是在你们射山镇买的,昨儿突然说没了,今日的还是在那府里要来的,路上化了不少,晚间怕是不够了。”凤仙蹙眉道。 “舅舅说,夏日不宜过于贪凉。”杜梅看向屋子正中,那里有个青花大缸,里面盛着大块的冰块,下面有个接水的盘子,融化的冰水正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如此也好,免得日日看人脸色。”凤仙垂下眼眸,语气里尽是委屈,蝶翼般的睫毛在眼下画了道阴影。 “凤仙姐……”杜梅心惊,住着这样雕栏画栋的女人也会不开心吗? “提那些做什么,你坐了一路马车,必是累了,先吃点点心吧。”凤仙换了笑颜,提裙坐在桌前。 “我不饿的,我还是先给你艾灸吧。”许氏昨儿耳提面命,讲了很多规矩,杜梅听的头大,但还是勉强记得一些。比如不能和主人同桌而食,比如不可仰头看人。 “就当陪我吃点吧。”凤仙顺手拈起了一块绿豆糕。 “这个,你不可以吃!”杜梅伸手拦下了。 “哦,这个总可以吧。”凤仙放下了绿豆糕,拿了块晶莹剔透的藕粉团子晃了晃。 “不可。”杜梅摇头。 “那我吃块西瓜。”凤仙丢下团子,拿起小银叉子。 “不行。”杜梅夺走了果盘。 “那我能吃什么?”凤仙可怜兮兮地看着杜梅。 杜梅将桌上的食物仔细打量了一番,将一碟山药糕和一碟花生酥递到她面前,水果也只留下了荔枝和桃。 “我真的只能吃这些?”这么热的天气,不让吃西瓜,凤仙蹙眉。 “对的,不然我们做什么都是白搭了。”杜梅笑眯眯地说。 “那我喝点茶吧。”凤仙端起白瓷描金盏,这沏的可是明前龙井呢,清心明目的绿茶总没毛病吧。 “这更不能喝了。”杜梅伸手将盖碗盖上了。 “梅子,你这可都是当真的?”凤仙瞪圆了眼睛。点心和水果不过偶尔吃一点半点,可天气这么热,茶一天总要吃上几杯的。 “府里可有闽越红茶或藏茶?”杜梅不答反问。她料定府里一定有,果盘里的荔枝就是闽越之地的产物。 “你到底……”凤仙愣愣地看着杜梅,这姑娘明明是个村姑,居然懂得这么多,她亦算是阅人无数,却是看不懂她了。2k网 第147章 遇故人 “这些都是舅舅教的,你这若没有,我明儿在医馆里带些来。”杜梅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她看的书多而杂,钟毓常带她在身边看诊,又放开医馆药场,她学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张婆子,去取些爷带回来的大红袍。”凤仙朝青檀屏风后说了一声。 “嗳。”张氏低声应着,一阵衣裳行走摩擦的声音。 “得亏你来了,不然我一边吃药,一边吃这些,相互冲抵了,我这病几时才能好!”凤仙见那些原本钟爱之物都是害她的,一时间提不上胃口。 “一会儿,我到厨房去看看。”杜梅见凤仙吃的点心一点不忌讳,想来饭食也是只图口腹之欲了。 “不急,待喝了茶,再去不迟。”凤仙有点不好意思,杜梅来了半晌,一口水一块点心都没吃呢。 很快,张氏就取了虞美人彩绘茶叶罐来。 “应该还有个茶桌。”杜梅见只拿来个茶罐,眨了下眼笑着说。 “欧呦,好像真有的,当时和茶叶罐一起送来的,还有几个小碟子小碗啥的。更生不知道怎么用,就收到库房里去了。”张氏生怕被凤仙责骂,惶恐地说。 “还不快去找出来,我怎么用了你们这些个没见识的蠢人,白让梅子笑话。”凤仙笑骂,她到底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红茶在京中虽并不时兴,但她随着相公倒是吃过两三回的。 “嗳嗳嗳。”张氏连连答应,忙着出去了。 “我们还是先艾灸吧。”杜梅想着等张氏拿出茶桌拾掇干净,怕是又去了半日了。 “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凤仙起身往内里走,杜梅跟着进去。 进了里间小室,屋里焚了袅袅的熏香,博古架上放着精美的瓷器,案几上有架古琴,水面上的风将茜纱窗幔吹得飞起,像飞天仙女的裙裾,窗下有一方贵妃榻,想来这处是凤仙弹琴小憩的地方。 收了窗格,屋里有点暗,杜梅便点着了绿釉荷叶灯。凤仙在博古架下的抽屉里拿出了艾条和生姜片。凤仙褪去衣裙,躺在贵妃榻上,杜梅检查了昨天炙过的地方,确认皮肤完好,才再次施炙。 “梅子,昨日我感觉到的热,只有短短几息,今天好像时间久一点。”一刻钟后,凤仙惊喜地说。 “药吃了吗?”杜梅一边收拾一边问。 “昨儿的吃了,今日的,吃了午饭再吃。”凤仙也不唤丫鬟,低头自个系上了衣带。 “药要定时吃,万不可断,艾灸和食疗只是辅助治疗。”杜梅重新支开了窗格,微凉的风呼呼地灌了进来。 两人再次回到水屋,张氏已经将茶桌摆上了,风炉里的炭烧得正旺,铜铫子里的水似开未开,冒着袅袅的烟。 杜梅净了手,与凤仙分坐两旁,她将铜铫子里的水倒进一个细陶罐里,放在风炉上烧,又用铫子里的水把茶盏和用具都烫了一遍。 不大会儿工夫,只听陶罐里传出轻轻的咕咕声。她揭开盖子看了看,只见水面冒起了鱼眼睛般大的小气泡,一转眼 水边缘的气泡就大如涌泉了。 杜梅小心地用银勺子舀水,因勺子太小,她便舀出了三勺,搁在茶碗里。这时水面已经全沸了,她用勺子在水中心旋出了一个水涡,用竹夹子拈起一撮大红袍投进水涡里。 风炉里的炭火通红,三五息的工夫,水大开了,波涛翻滚,水沫子几乎要溢出来,杜梅眼疾手快地将刚才舀出的水,又加了进出。沸水顿时偃旗息鼓,但不过一眨眼的工夫,水泡又卷土重来。此时,杜梅已经用布包了把手,将陶罐从风炉上取了下来。 陶罐有一个小口,方便将茶汁倒进茶盏里,杜梅一连倒了五杯,浓郁的茶香瞬间飘散开来。 “梅子,你这煮茶的手法倒是新奇,我在外头茶馆也喝过几回,都没有你煮的这般香。”凤仙端起茶盏,只见茶色金黄,茶汤清亮,她低头轻嗅,一股隽永的甘醇清气直入鼻端,令人精神为之一震。 “到底是你的茶好,茶馆里的怎么好比。至于手法,是舅舅照着古籍上的记载教的,我不过学了些皮毛而已。”这样的好茶,可遇不可求,杜梅自己也不过是第二次尝试,还好,没糟蹋了好东西。 “这味道……”凤仙抿了一口,欲言又止。 “如何?”杜梅心惊,闻着味道不差,难道口感不对,她赶忙细啜了一口。 “嗯,入口有一点微涩,随即两颊生津,回味居然是甜的,而且是一种糖炒熟的那种甜!”凤仙的舌头在嘴里裹了一圈,仿佛还在回味那种醇厚的味道。 “这茶最大的好处,不仅在这滋味上,还在于它比绿茶温和,对脾胃有好处。”杜梅看着她沉醉的模样笑道。 “这茶这么好,我每天都要喝。”凤仙又端起一杯。 “平日里喝个三五杯不妨事,但那几日还是喝些温水比较好,若起热时,断不能喝,而且未进早餐亦不要喝。”杜梅细细叮嘱了。 “你若是我妹妹多好,这么体贴人。”凤仙一把握住了杜梅的手。 “凤儿,这么热的天,你倒是有雅兴,居然品起茶来了?我在里间都闻着了味。”一个戏谑的男声传了进来。 杜梅一听声,便知是男主人了,慌忙站了起来,垂首立在一旁。 “你这懒猫,这都日上三竿了,若不是这茶味勾着,你是不是不起了?”凤仙站起来,笑盈盈迎了上去。 “我好不容易休沐一天,昨儿还不是你……”宋少淮揽着凤仙的腰,转过青檀屏风,正与她打趣。冷不丁,见里面站着个人,忙把后半截话咽下去了。 “这是梅子,钟大夫的外甥女,她来帮我的。”凤仙见宋少淮有点吃惊,忙解释道。 “见过老爷,杜梅唐突了,还请见谅。”杜梅眼观鼻鼻观心,屈膝福了福。 “杜梅?”宋少淮惊疑地往前走了两步。 面前的姑娘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单见满头乌发梳成垂鬟分肖髻,身上穿着件月白色的箭袖襦裙,衣襟和袖口绣着缠枝海棠,姿态轻盈如月下玉兰花。 “杜家沟的杜梅?”宋少淮不确定地追问。 “啊,你认得我?”杜梅只见一片绯色长衫在眼底一晃,她惊讶地抬头。 “果然是你!”宋少淮瞪大了眼睛。 眼前人正是那日在族长家里,向县老爷告状的杜梅,老三日思夜想的人。只是几月不见,个子长高了不说,长得也越发好看了,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最难得的是,此时正是炎炎夏日,凤仙怕晒黑,非万不得已不出门的。而这姑娘日日在乡下,却是雪肤凝脂,脸色白里透粉,如面团儿捏的一般。 “你是?”杜梅抬眼一看,只见面前的男人,头发用紫金振翅冠束着,身上穿着妖娆的绯色云锦暗纹长衫,腰间一根褐色绣雷纹的腰带上,垂着瑞兽白玉佩,脚上穿着双软皮靴。 “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宋少淮促狭地笑。 “你们认识?”凤仙狐疑地看看宋少淮,又看看杜梅。 “你不记得我,难道也忘了害你母亲的人?”宋少淮给了点提示。 “哦,是你!”杜梅想起来,当初是面前这个男人押着潘又安到族长家受审的。 “你这是……”宋少淮上下打量,那时候,他还没听说她懂医呀? “她是我请来的。”凤仙抢着说了。她一把挽住宋少淮,纤指在他腰际不着痕迹地拧了一把。 “啊……好茶!”宋少淮只得忍住,谁让他太急了呢。 “您要喝一杯吗?茶凉了,我再煮一壶。”杜梅虽不甚喜他,但她要求人,不得不放下身段。 “爷,外面巡京营的人找来了,说是军情紧急,要你马上回去呢。”管家麦冬站在门口说道。他原是宋少淮心腹小厮,带到外头来,自然是委以重任的。 “外头茶水招待着,爷换了衣裳就来。”宋少淮顾不上问杜梅具体的缘由,转身进里屋更衣去了。凤仙给了杜梅一个抱歉的眼神,也跟着进去了。 “爷,你是不是看上梅子了?”凤仙打发了丫鬟,亲自伺候他换衣,嘴上酸溜溜地说。杜梅长得美,连她看着都欢喜,愿意和她亲近,何况他这个没正形的爷。 “凤儿,我们这么多年,你还疑我这个?”宋少淮爱怜地捏了捏凤仙的柔夷。 “梅子确实生得好,我毕竟是风尘……”凤仙说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泫然欲泣。 “傻丫头!”宋少淮低头吻了吻她:“我爱死你了,你心里不知道么!” “那你……”凤仙瞪着双溢满水汽的眼睛问。 “她是老三心尖上的人,我不得关照点啊。你呀,谁的醋都敢吃!”宋少淮无奈地点点她的鼻子。 “燕王?他不是有苏夫人吗?”凤仙彻底懵了。 “这些事,说来话长,我这赶着出门,也不及细说了。只一句话,你记得,别拿她当下人使,另外,她若有什么事,你尽管应承下来。”宋少淮心里急得很。他正在休沐,若不是十万火急,楚霖断不会招他回去的。2k网 第148章 开口求人 “知道了,哪还消你说,我自把她当妹子看待。”凤仙是何等通透的人儿,她并不想知道这其中原委,白白操心,她只要宋少淮是她一人的,就足矣了。 宋少淮换了戎装,穿过水屋,见茶座上的茶正冒着淡淡的热气,到底经不住茶香的诱惑,走上前来,左右手各端一杯,轮流灌进嘴里。 “果然是好茶!”宋少淮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如风般地离开了。 杜梅屈膝行礼送行,见他走了,低头暗笑,这人鲸吞牛饮的,哪里品出茶的滋味来,光会忽悠她一句好茶! 凤仙回座,就着茶吃了两块山药糕,和杜梅闲话了会儿家常。她本出身风尘,自是阅人无数。燕王虽是人中龙凤,但杜梅似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看来离修成正果还遥遥无期。所以,怀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她也不往那上面去问。 大红袍喝个三五开就索然无味了,眼见着快到午饭点了,杜梅想着到厨房去看看。 宋少淮这个别院,金屋藏娇。人口极其简单,若他不回来,主子只有凤仙一人,所以厨房并不大,里面也就只有两个厨娘和一个打杂的婆子。 凤仙原想按宋少淮的话,不让杜梅到厨房去,毕竟到那种腌之地,难免失了身份。但杜梅为了治好凤仙的病,执意前往,她也只好陪着。 张氏打头里去报信,叫厨房里机灵着点,凤仙领着杜梅一路赏着风景,沿着回廊,慢慢走来。 已近中午,厨房里已经溢出饭菜的香味。张氏提前打了招呼,厨房里的两个厨娘对杜梅很是尊敬。 杜梅细细看了菜式,海鲜菌菇汤、梅汁排骨、炙兔脯、油焖烧鹅、清蒸鲥鱼、荸荠肉片、干煸丝瓜、鲜蘑菜心、火腿豆腐,蒜蓉黄瓜、点心是蟹黄汤包,主食则是小米粥。 “你们家女主子,身子虚寒,这种背阴里长的蘑菇木耳之类要少用些,水里生的荸荠、藕、茭白、螃蟹也不能多,另外,黄瓜、丝瓜、冬瓜都是寒凉之物,每餐不能有两样,至于兔肉和鹅肉都可以换成牛肉和鸡肉。”杜梅一一指出了膳食里的不妥之处。 “是是是,奴婢记下了。”两个厨娘唯唯诺诺地应着。 “梅子,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凤仙看着杜梅指指点点,心里由衷地说。 “可今儿午膳,主子吃什么呢?”张氏傻眼了,这些菜都被杜梅指出了不足,这午膳还怎么开? “若凤仙姐等的,我做几道乡野味道给你尝尝。”杜梅眉眼弯弯地说。 “那我可算是有口福,刚吃了山药糕,正怕吃不下午膳,等等正好。”凤仙顺势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张氏在一旁与她打扇。 杜梅卷了袖子,厨娘拿了围裙帮她系上。厨房里除了主子们吃的食材,也有下人们吃的。杜梅在里面拣了土豆、豇豆、茄子,青红辣椒,又取了牛肉最嫩的部分,牛里脊肉。 两个厨娘帮着收拾肉蔬,杜梅又拿了些花生、红豆、紫米、红枣四样淘洗干净,加水放在陶罐里熬煮。 杜梅先将里脊肉切片,用擀面杖将肉拍松,再改刀切成丝,放姜丝、葱段、花椒、盐、蛋清 腌渍起来。 在等的时候,杜梅又将土豆茄子切块,豇豆切段,入油锅煸炒,淋少许水微焖,等收汁了,加盐起锅。 待这道地三鲜做成的时候,牛里脊腌渍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杜梅将青红辣椒切丝,又切了姜丝、葱段、蒜片、洋葱片。 大火热油,爆香葱姜蒜,快速将里脊肉划开,喷烧酒去腥,炒至断生。另起一锅,煸炒青红辣椒和洋葱,变色后加入里脊肉,快速翻炒,淋酱油加盐和胡椒粉,瞬时出锅。 杜梅刀法纯熟,锅铲翻飞,看得两个厨娘只有瞪眼的份。凤仙被香味吸引,也不嫌厨房油腻,伸着脖子看。 “午膳做好了,请凤仙姐品尝。”杜梅解下围裙,笑道。 “只有两个菜,这怎么吃嘛。”张氏脸都快垮了。“双椒牛柳是热性食物,刚好可以中和掉海鲜菌菇汤的寒性,荸荠、丝瓜、黄瓜都是寒凉之物,少食为佳。而夏季不宜食酸,梅子排骨若是改成红烧排骨,便无妨了。 至于炙兔脯和烧鹅都是油腻食物,凤仙姐大概不会动筷子,也就是摆着好看罢了,清蒸鲥鱼和火腿豆腐都是可以吃的,地三鲜是当季菜搭配鲜蘑菜心也是行的。”杜梅将菜的搭配细细说了一下。 “梅子说的一点不错,平日里,爷不在家,只我一人吃饭,七七八八上些中看不中吃的,还不如做点得味的菜好呢。”夏日炎热,凤仙胃口本就小,哪里吃得下这许多油腻荤腥的。 依着杜梅的菜谱,菜端上了桌,粘稠红润的粥也摆上了。 “梅子,来坐下吃。”凤仙看着桌上的菜,闻着诱人的香味,竟有点饿了。 “不不,你吃吧,我一会儿和厨娘她们吃。”杜梅赶忙推辞。 “这说的什么话,你若再与我这般生分,我可就生气了。”凤仙佯作恼怒。 杜梅无法,只得陪坐着吃了饭。 “梅子,你以后若不来了,我可怎么办?”凤仙娇嗔,她很久没这么好的胃口,就着菜,吃了满满一碗甜糯绵软的粥。 “我今日的做法,厨娘们不都记下了嘛。”杜梅笑道。 “你又是从哪里学的?难道也是你舅舅教的?”凤仙偏头,调侃道。 “这是我自个想出来的吃法,我夏天之前在射山镇上卖如意汤,经常要买肉骨头熬汤,我家里有三个妹妹,我便把骨头上的肉剔下来一些,炒给她们吃。我见你这里只有牛肉没有猪骨,我想猪牛差不多,应该都是里脊最嫩。”杜梅大大方方地笑着,搛了块牛柳递给凤仙。 “可怜见的,你过得也这么难!”凤仙拍拍杜梅的肩。 “以后会越来越好的。”杜梅早已不需要他人的同情和怜悯,她有手有脚,更有灵活的头脑。好日子,在后头等着她呢。 杜梅陪着凤仙说话,伺候她吃了药。她几次想开口求她救牛二,但都被她忍下了,她怕这交情太浅,被她一口拒绝,倒时反而没有回旋的余地。 及至午后,太阳偏西了,凤仙才依依不舍地放杜梅回家。 家里一切如常,杜钟将活计安排地井井有条,厨房已经造 好了。吃了晚饭,杜梅见许氏一脸疲态,就让她先去休息。三个小的,帮弟弟杜松洗了澡,又挨个轮着去洗,杜梅则在家里里里外外慢慢拾掇。 “梅子。”夜幕下,八斤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庞氏跟在他身后。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杜梅迎上去,她的心一下子拎了起来。 杜梅开了院门,将八斤和庞氏让了进来,把他们领进厨房,倒了两杯凉茶递上。 “我们镇上今日晌午前来了三四拨穿制服的官爷,他们进了寒冻山,还有许多兵士将整个山都围起来了,这到底出什么事了?黑泥鳅不会被砍头吧!”庞氏在桌旁坐下,神情沮丧地说。她说到最后,竟然控制不住地哽咽起来。 “庞嫂子,你别怕,我正在想办法,若真有事,衙门也会知会你的。”杜梅咬了下嘴唇,将最坏的情形说了。 “啊!”庞氏惊呼,但她很快捂住了自己的嘴,她还在杜梅家里,断不能哭的。 “我明日就同人家讲,看能不能先去探监。”杜梅想过几日再说,但眼见着形势比人强,由不得她了。 “梅子,我还没凑到钱呢。”庞氏诚惶诚恐过了几天,原本丰腴的她明显瘦了一圈,脸上满是灰败之色。 买卖田地,对靠种田生活的乡人们来说,不是一个钱两个钱的事。有的人家穷其一生,也买不起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会子庞氏想把刚买的田卖掉,比登天还难,就算是降价,来问讯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钱,我向朋友借了一些,暂时够的。你放心,我答应了的事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杜梅安抚地拍拍她的手。 “梅子,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要是没有你,我吓都吓死了。”庞氏略缓了缓,打起精神说。 “你们回去等信吧。”杜梅不想许氏知道这些事,跟着担心。 “那好,那好。”看着外面天完全黑下来,八斤知道,他一个男人不宜久待,赶忙告辞,和庞氏一起走了。 第二天,杜梅依旧到凤仙家去。她进了水屋,见原本摆在屋子中间的青花大缸不见了。 “你不是说夏天不要过于贪凉嘛,我今儿没让去拿冰,你热不热?”凤仙坐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绣丝帕。 “前后窗子开着,水面上的风穿过,挺凉爽的,并不比冰差。”杜梅笑着,走到她面前。 “嗳,原你们射山镇有冰卖,这会子突然断了供,也不知道啥时候再有呢。”凤仙叹了口气,搁下了手中的丝帕。 “以后恐怕都没有了。”杜梅接茬说道。 “这从何说起?不是一直卖得好好的么,我听更生说,你摊子上生意好着呢。”凤仙疑惑的问。 “前几日,做冰生意的牛哥和龙哥,被县衙的人捉走,入了大牢了。”杜梅思虑着怎么开口求人。 “卖冰,难道还犯法不成?”凤仙一脸狐疑。 “牛哥和龙哥家里人都急疯了,他们托我打听打听,凤仙姐,我知道宋公子是有本事的人,你能帮我吗?”杜梅一脸期待地看着凤仙。2k网 第149章 条件 凤仙是宋少淮从高价赎出来的,又在清河县买下这处宅院安置她。凤仙的心里很清楚,她之前的身份,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嫁进宋家的,甚至不能住在江陵城,怕影响中书令府的清誉。所以就算在这里,她大多时候都是深居简出,极少抛头露面。 “我唤更生和麦冬来问问。”杜梅这个请求要搁在平时其他人身上,早被她滴水不漏地回绝了。但她是杜梅,又因着宋少淮临走时的叮嘱,凤仙爽快地一口答应了。 张氏忙去前院喊人,麦冬正与醉仙楼的董掌柜盘账,醉仙楼在清河县开张一个月以来,生意火爆得很,但这几日没了冰,食客们渐渐少来了。 既然主母召唤,麦冬只好撇下董掌柜,提着袍角快步走来。柳更生原在马厩伺候马,也赶忙放下东西,急急地来了。 “射山镇上为啥不卖冰了,你们可知道些什么?”麦冬和柳更生垂首立在下首,凤仙端坐大堂,沉静地问。 “夫人若嫌闷,我即刻让更生去府里取冰。”麦冬只道凤仙耐不住热,忙开口道。 “若是我们能买到冰,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惊扰府里。再说,醉仙楼也断了冰,生意想来也受了影响。”此时的凤仙柳眉星目,正经地端着女主人的架子。 “我听说,五监里的三监齐出动,连工部的人都上了寒冻山,爷他们巡京营也抽调了大半过去。”柳更生常在外头跑动,自然消息灵通些。 杜梅一听这话,心中暗忖,这事恐怕不是采冰这么简单了。她得趁事情没闹得不可收拾的时候,赶快见牛二他们一面,一些事当面问清才好。 “柳哥,麦哥,我与采冰的人有些交情,他们家里都是些妇孺,此时全了没了主张,只会以泪洗面。我于心不忍,想请你们帮忙,让我见上他们一面?”杜梅拧眉焦急地说。 “这事可不好弄,正是风头上呢。”麦冬蹙眉,有心回绝。 “你们要是有路子,就帮帮她吧,这,也是爷的意思。”凤仙见杜梅急得变了脸色,缓缓开口道。 “这恐怕还需要……”柳更生话没说完,只偷瞄了下坐在旁边的杜梅。 “这个请放心,尽有的。”杜梅腾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可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麦冬瞪了眼柳更生,低声埋怨道。 “光凭我们当然不行,你不想想爷是谁?”柳更生凑到他的耳朵旁说道。 “你可是有什么主意?”凤仙见他们咬耳朵,不耐地问。 “禀主子,我想起一个人来。”柳更生弯腰抱拳道。 他是中书府的家生子,不要说主子们的秘事略知一二,就光府里有年岁有头面的仆役婆子,他对他们的家眷亲属都是如数家珍。 “谁?快说!”凤仙不耐烦他卖关子。 “麦管家,你可记得季桐?中书府的门客,老太君身边季婆子的娘家侄子。”柳更生偏头问。 “不知。”麦冬不同于柳更生,他是少时被买进府里,给宋少淮作伴的,对府里的人事关系,没有柳更生摸得熟。 “哎呀,你怎么会不 知道呢。他现如今可是老爷跟前的红人,今儿年节里老爷大宴宾朋,他当席做了首诗,可是出尽了风头。叫什么……醉笑陪君三千场,乖乖,那可是一诗成名,老爷有意带他进仕途呢。”柳更生憋了半天,才拽出那句酸词来。 “这又如何?”麦冬冷脸看着。 “你想想,府里谁最疼爷,还不是老祖宗嘛,季婆子是老祖宗的人,我们找季桐,他能不上心?”柳更生心思弯弯绕绕,这会儿才说到点子上。 “据我所知,季桐可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上回连翘姐让他写请帖,生生被敲去两百文呢。”麦冬有点鄙夷地说。 “钱,我有的。”杜梅赶忙从兜里拿出银票和荷包。 麦冬和柳更生俱是一愣,这丫头有这么多钱,看来是铁了心要捞人了。 “梅子,你挣点钱不容易,等事办妥了,再赏他们些个就是了。”凤仙咳了一声,不无警告意味。 “杜姑娘,银票你先收着,探个监要不了这么多钱。”麦冬是死心塌地跟定宋少淮的,他自然不会被这点小钱打动。 “我们先跑跑看,若有了眉目,再花钱不迟。”柳更生立即表态。 “打探消息也不能总搭你们的人情,这些,你们先花着。”杜梅知道在这件事上,抠抠索索是不行的,她果断地从荷包里拿出一百两银子推了过去。 “这……”柳更生瞥了眼麦冬,又偷瞧凤仙。 “既然梅子给了,你们就拿着吧,切记把事情办好了。”凤仙挥了挥手。 “嗳。”柳更生将银子揣到怀里,与麦冬拱手行礼退下了。 他们两人下去找人打通关节,不外乎金钱铺路,此等俗务,也就不一一赘述了。 杜梅见这事有了开端,心里松快,眉眼间有了些许笑意。 两人又如昨日般煮了大红袍,今日是凤仙动手煮茶,她存着私心,有心学习技艺,打算日后煮给宋少淮喝,增添夫妻情趣。因她是初次,难免顾此失彼,手忙脚乱,杜梅自在一旁协助。 凤仙似乎对艾灸上了瘾,喝了一开红茶,就拉着杜梅去了小室。她吃了药,饮食上控制起来,艾灸的效果,越来越多地显现出来,她明显感觉小腹中有股热流四处游走,这令她非常开心。 厨娘果然把杜梅的话听了进去,菜式有了很大的改观。要知道,在这别院里做工,比其他府里挣的月钱多的多,何况平日里只有一两个主子,活也轻省,所以任谁也不想丢了这份工。 吃罢午饭,凤仙热得香汗淋漓,直嚷嚷要洗澡,张氏忙不迭地去准备。 “你要不要洗?”凤仙实在很羡慕杜梅,她居然一点汗星子都没有。 “你洗吧,我在这里等你。”杜梅笑道。 “你到我屋里来玩吧,我有件稀罕东西给你看。”凤仙一脸神秘地说。 “这不太好吧。”杜梅有点难为情,她还是个姑娘家,随便进人家卧房总是尴尬的。 “嘻嘻,我自个单有一间闺房,都是些女孩子家的东西。”凤仙见杜梅有点窘,便笑着解释。 “哦。”杜梅勉 强地笑了一下。她该早想到的,这府里这么大,怎么可能只有一间房呢。 一会儿工夫,张氏便来回话,水准备好了。凤仙携了杜梅穿花过廊,进了另一个院子。 这院子非常小,却很精致,院里的花花草草俱是名贵之物。 “快来看。”凤仙献宝似的把一对玩偶猪递给杜梅。 “原来是你买下了!”杜梅一见,熟悉无比,这不正是她绣的福猪嘛。 “江陵城落梅轩的唱卖会,你也去了?”凤仙有点惊疑地问,她的身份不宜和宋少淮一起出门观礼,所以宋少淮高价买下这对福猪送给她,算是补偿。而杜梅给她太多意外,她不得不大胆猜测一下。 “我没去,只这福猪是我绣的。”杜梅将福猪抱在怀里,仿佛久别重逢的朋友。 “什么?你绣的!”凤仙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 “是呀。”杜梅笑。 “我的天啦,你还会什么,一并说了!”凤仙惊诧之余,开始挠杜梅痒痒。 “没了,真没了,凤仙姐,别闹了。”杜梅最是忍不住这个,只得低声求饶。 “是你正好,我省了找旁人了。”凤仙差点笑岔了气,叉着腰缓缓。 “你不是要洗澡嘛,一会水凉了,有事等会儿再说。”杜梅催促她。 “那你自己看看,看到可意的,我都送你。”凤仙转身进里屋去了。 杜梅放眼看去,这一屋子当真都是奇珍异宝,迎面紫檀博古架上放着彩绘莲瓣纹瓷盘,珐琅彩锦鸡大瓶,红珊瑚摆件,冰种飘花翡翠辟邪神兽貔貅。还有用金、银、玉石、宝石等做的各种稀罕物,林林总总放的满满当当。 另一面墙上,挂着琵琶、紫竹萧、白玉笛,还有一把焦尾琴放在榉木大案上。 还有一面墙是书架,摆着各种书籍,杜梅一下子被它吸引,顺手抽出几本来看,竟都是世间孤本残卷,她不禁细细读起来。 凤仙沐浴更衣出来,就见杜梅一身水蓝色的襦裙,站在光影里埋头看书,侧脸上的绒毛在阳光照耀下,分外可爱。 凤仙幼时便被拐卖风尘,她遇见宋少淮,得他青眼相待,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唯一遗憾的是他不是她第一人。所以当她看见此刻纯净如水的杜梅,心里生出万般的怜惜,这姑娘值得更好。 “看什么书,这么入神?”凤仙敛下滂湃的心情,走近了问。 “哦,是一本医书,凤仙姐,这书能借我看几日吗?”杜梅看得正入神,实在不想就此搁下。 “你若喜欢,送你就是了。”凤仙看了下封面,因为漫长时间的侵蚀,封面上的字迹都模糊了,全然看不清是什么。 “这如何使得?”杜梅赶忙把书合上,准备还回去。 “我对医学一窍不通,将它摆在这里,也不过是充门面,白糟蹋了,不如送了你,说不定可以让你成为名医呢。”凤仙将书摁在杜梅手中。 “那,太谢谢了。”杜梅只得行礼致谢。 “不过,这也不是白送的,自有一个条件。”凤仙一本正经道。2k网 第150章 探监 “我可没有多余的银子了。”杜梅困恼地说。 “傻丫头,谁要你的银子!我只要这个。”凤仙点点杜梅的额头,伸手将福猪抱在手中。 “这恐怕做不了,我和叶丹签过契约的,唱卖的玩偶只能是独一无二的。”杜梅坚决地摇摇头。 “我又不要一模一样的,只是想要个小的,猪宝宝。”凤仙手里比划着,说着说着,脸上泛起了红晕。 “这……”杜梅没想到凤仙想要这个,如此想来,她多么期盼有个孩子啊。 “契约里肯定没写这个吧?”凤仙一脸渴望地看着杜梅。 “你是想要个男~宝,还是女~宝?”杜梅看着凤仙眼中的期许,实在不忍心拒绝。 “这个……我若说两个都想要,你是不是会说我贪心?”凤仙托着下巴愁眉苦脸地说。 “契约上虽没明说,但总是逾矩了,我私下里送你个女~宝吧。”杜梅硬着头皮说,不知道叶丹知道了,会不会怪自己。 “爷最喜欢女娃娃,这下,他倒称了心如了意。”凤仙伸手扭了下福猪的耳朵。 “我刚看姐姐在绣丝帕,若你愿意,我也可以教你的。”杜梅看凤仙似乎更想要男~宝,便想着教会她。 “我那个女红,哪里拿得出手!一年半载绣不出个丝帕香囊之类。”凤仙羞赧地低垂下头,露出一截雪颈。 凤仙在长大,老鸨见她日渐出落的标致,有意把她栽培成摇钱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请人专门教授的,偏女儿家的针黹女红是青楼楚馆最用不上的功夫,所以,凤仙对此一窍不通。 她日常的衣裳裙裾都是外头成衣店买的,零头零脑的小件都由她的丫鬟小莲一手操持。宋少淮赎了她,顺便也赎了小莲,如今困在府中时日多,凤仙闲来无事,便跟她学绣丝帕。只这几日小莲家里母亲病重,恐时日不多,凤仙便放小莲回去照顾,临了,尽尽做女儿的孝心。 “姐姐冰雪聪明,必然一学就会。”杜梅笑着看她。 “算了,我怕是学不来的,我们还是前头喝茶去吧。”凤仙咬了下嘴唇说。 一连三天过去了,杜梅每日到宋府中,把脉艾灸,调理饮食,凤仙的病越来越有起色。可柳更生和麦冬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杜梅心知此事急不来,只得耐着十二分的性子,她闲下来就绣猪宝。三天,一只憨态可掬的猪宝,就摆在了那对福猪中间。凤仙对这一家三口非常满意,经常拿出来把玩。 这日清晨,柳更生来得比往日都早,待杜梅上了马车,他悄声说:“今儿,趁打点的人当班,我带你去见见他们吧。” “好啊,好啊。”杜梅一叠声地说,她正日夜盼着呢。 进了清河县,也不到凤仙家去。柳更生将马车藏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因消息来得突然,杜梅也没准备什么吃食,只得在沿街店铺里买了现成的包子牛肉。 柳更生带着杜梅有意避着人,专捡曲里拐弯的小路,穿街过巷,终于来到了清河县县衙大牢。 因着一大早,街市上人迹 寥寥,门口把门的衙役似乎早得了消息,收下杜梅塞过来的一串铜钱,眼皮眨都不眨地,把头偏到了一边。柳更生趁势带着杜梅一闪身,进了大门。 “韩头,给你添麻烦了。”越往里走,越昏暗,油灯的烟气太大,不仅看不清,还熏得人喘不上气来。柳更生朝着一张桌子后面的人,点头哈腰地说。 “嗯,动作麻溜的。”桌子后面站起个八尺高,虬髯黑面之人,声音哑如闷雷。 “快点。”柳更生小声催促杜梅。 这一路上,从进门到这里,不过几十丈远,却有门禁七八道,杜梅不停地掏钱,都掏麻木了。 “哦,孝敬您的。”杜梅递上两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她已经将五百两银票兑换成一百两一张的了。 “跟我来。”韩牢头接过银票,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揣在怀里,他转身在墙上摸索出一串钥匙,一路甩着哗哗响,走在幽暗的大牢里。 “我是冤枉的,冤枉的!” “救我,快救我!” …… 关在监牢里的人,在死寂中听到钥匙的声音,立刻如同濒临死亡的人得到长生不死药一般,全部涌到甬道边,大声呼号。 “不想吃午饭的,尽管叫!”韩牢头轻声说了一句。他的声音暗哑清冷,如同来自地狱。 那些囚犯一听他的声音,仿佛潮水般,瞬时退回监牢的角落里。隐在暗色中,极力减少存在感。 “就是这里了,你们只有一炷香的工夫。”韩牢头拣出一把钥匙,咔嚓一声,锁就打开了。 柳更生给杜梅递了个眼色,他陪着韩牢头到一旁抽烟唠嗑去了。 “牛哥!黑哥!”杜梅踏进牢房,将吃食搁在桌上,只见两个人背身睡在草堆上。 “杜梅?真是你!”牛二听到熟悉的声音,一骨碌爬了起来。 “起来,黑泥鳅,我说什么来着,杜梅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牛二踢了下旁边睡着不起的黑蛟龙。 “黑哥这是怎么了?”杜梅觉察出异样,按理说,黑蛟龙有老婆孩子,该比牛二更着急才是。 杜梅探身捏住了黑蛟龙的手腕:“他发烧了!受伤了?” “嗳,说来话长,这监牢里原住着其他人,他们欺负我们两个,前儿半夜里搞偷袭,黑泥鳅被打破了头,今儿竟然发烧了,这可怎么办?”牛二焦急地抱住黑泥鳅,轻轻呼唤。 “死不了!我就是睡得死一点。”黑泥鳅有气没力地说。 “你这怕是要化脓了。”杜梅掀开打结的头发,看了看伤口。 “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知道,还怕什么化脓?”黑蛟龙自嘲地说。 “你瞎说什么,庞嫂子和小宝还等着你呢。”杜梅听了他的话,一下子觉得如鲠在喉。 “只苦了他们了!”黑泥鳅叹了口气,困意袭来,他又闭上了眼睛。 “我一会儿多给韩牢头一些钱,让他好歹给黑哥弄点药吃。”杜梅又细细把了次脉,低声说。 “外面什么情形了?”牛二知道杜梅进来一趟不容 易,不知花掉了多少钱。 “听说很多衙门里的人都上了寒冻山,那山里到底藏着什么呢?”杜梅疑惑地问。 “寒冻山?不可能,不可能!那山其实不大,远不如射乌山。我们小时候常去玩,山上哪旮旯长蘑菇,那旮旯出笋子,我们门清。”牛二瞪着牛眼,不相信地说。 “不说那些了,你们在这里如何?”杜梅看牛二并无伤痕,想来审讯并未用大刑。 “县老爷也就提过一次审,却日日留我们在这里吃牢饭!”牛二坐在桌边,也不客气,拈起包子牛肉,自顾吃起来。 “看来这事怕不好弄,县老爷也做不得主。”杜梅蹙眉。 “妹子,谢谢你能来看我,我在这里待着无事,想过各种结局。活,我之幸,死,我之命也。”牛二拧眉说道,仿佛参透人生。 “牛哥,千万不要这样说,但凡有点希望,我都是要帮你们争取的。”杜梅听了他的话,心中一片黯淡。 “还是把那活命的钱留给活人吧,你告诉我家里,我把钱藏在我床底下的砖头下面了。”牛二知道杜梅现在花的,肯定都是她自己攒的钱。 “牛哥,你也别泄气,天无绝人之路,你把黑哥照顾好,外面我尽力为你打点,总有出去的一天。”前途渺茫,杜梅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得尽量安慰道。 “妹子,我孑然一人惯了,生死早已看淡,唯我老娘可好?”牛二惦记家人。 “婶子、嫂子还有牛三都好,他们只盼你也好好的。”杜梅想了想,把媒婆的事,撇在一边不说了。 “黑泥鳅家里呢?”牛二看了眼昏睡在草地上的黑蛟龙。 “庞嫂子和小宝也好。”杜梅绝口不提田地难卖的事。 “那就好,那就好。”牛二突然泪流满面。杜梅报喜不报忧,他哪里不明白。 “咳咳咳,时间到了。”韩牢头的声音冷得让人打寒颤。 “去吧,去吧。”牛二虽是不舍,但还是含笑朝杜梅挥挥手。 “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杜梅小声地说,慢慢走出监牢。 “韩牢头,麻烦你给黑蛟龙弄点药吃吃敷敷,他伤口化脓,发热了。”杜梅又递出一张银票。 “这人对你很重要?”韩牢头收下银票,闷声问。 “不,他对他的老婆儿子很重要。再说,若他真死在监牢了,想来您也不好对县老爷交代吧。”杜梅抬眸看看韩牢头。 “你这丫头好一张利嘴!放心,我自是不会让他死的!”韩牢头睨了眼杜梅。 “你怎么敢这样跟他说话!”走在暗沉的甬道里,柳更生低低地埋怨。 “他只是牢头,又不是阎王!”杜梅走出大牢,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她不禁大口呼出一口浊气。 “你可知道他的诨名就叫韩阎王!任谁进了清河县大牢,没有不乖乖吐口的。”柳更生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作奸犯科者自然惧他,我有何怕的?”就要拐弯,杜梅回望大牢大门,宛如一个巨兽张着的血盆大口。2k网 第151章 硝石之谜 杜梅回到宋府,已很熟稔,她穿花拂柳,径直到了水屋。却见凤仙陪着位一身素衣的女孩坐在屋里,时不时低声劝慰一两句。 她心里不免猜测:“这是小莲吗?” “梅子,你可来了,小莲的娘没了,可怜见的,你快劝劝她吧。”凤仙见是她来了,忙站起来,拈着丝帕按了按眼睛。 “杜姑娘好。”小莲两眼通红,肿得如桃子一般,她起身垂首福了福。 杜梅打量眼前的女孩,约莫二八年纪,身材娇小,皮肤略黑,穿着件淡白的斜襟襦裙,只袖口上绣着浅蓝色的云纹。她虽丧母不久,但回到宋府,她还是得按规矩行事,断不可戴孝给主家添晦气。 凤仙算是通情达理,体恤下人的,她与小莲在相互扶持,虽名为主仆,实则姐妹情深,自然要陪着掬一捧同情泪。 “节哀顺变,小莲姐姐还需爱护自己的身子。”杜梅不禁眼眶湿热,她走上来,握着她的手。杜梅也失了爹,此中苦楚,她最是明了。 “嗳,都别苦着了,坐下喝茶。今儿,你去探监,情形如何?”凤仙岔开了话头,麦冬一早禀报过,杜梅因去探监,会迟点来。 “这事怕是难呢……”杜梅蹙眉,把监牢里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 “嗳,世道艰难,入了那里,当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凤仙听说杜梅光探一次监,就花了四五百两银子,不由地叹了口气。 “若是花钱能把这事平息下来,倒好了。”杜梅喝了口茶,幽幽地说。 三个女人面面相觑,俱都没遇见过这种事,没有啥有用的法子,只是干着急。 杜梅将艾灸之法教授了小莲,又将饮食忌讳告知了她。杜梅惦记着告诉牛黑两家监牢里的情况,吃了午饭,她冒着正午的烈日回去了。 酷热难当,柳更生将杜梅送到射山镇,就折返了。牛二家里门庭若市,狗剩和八斤每日都来帮衬,虽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但总有些道听途说,真真假假的消息可以传递。 庞氏带着小宝每日也要来坐坐,黑蛟龙在的时候,她可以恣意撒泼发狠,但当真到了这般境地,她也只是个地地道道乡下妇道人家,整日惶惶,全没了主意。 杜梅的到来,让两家人都有了新的期盼。杜梅自然隐去了黑蛟龙在牢里被打破头的事,只告诉他们,一切都好。 闻听此言,一屋子人高兴地叽叽喳喳不停。杜梅悄悄拉了下牛三的衣角,转到避人的角落。 “怎的了?”牛三还沉浸在松了一口气的兴奋中,见杜梅一脸严肃,狐疑地问。 “牛哥和黑哥都不在家,庞嫂子有小宝牵绊,又是个妇道人家,你母亲和嫂子都经不住吓,日后,牛黑两家就指着你一个男子汉了。”杜梅沉声说。 “难道……难道还有其他不好的事不成?”牛三陡然觉得肩上被压了沉甸甸的担子,他本能地觉得杜梅还有坏事要说。 “牛哥让我告诉你,他把钱藏在他床下的砖头底下了。”杜梅朝四下里警惕地看看。此时,牛二入了 大牢,今非昔比。怪只怪当初卖冰挣了钱,太过招摇,如今,只怕隔墙有耳,被黑心肠的人惦记。 “一人藏物,十人难寻。他还真能藏!”牛三挠挠头发。 “这可都是你哥的血汗钱,断不可胡乱花销了,他可等着这个救命呢。”杜梅知他是被宠大的,并不知道家业艰难。 “我晓得其中厉害,断不会与旁人说的,你放心吧。”牛三连连点头。他到底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这几日牛二出了事,倒硬生生把他逼着当家拿主意了。 “这便是了。”杜梅见他似有长进,也就不嗦了。 两人说完了话,正待回堂屋去,就见黑蛟龙的两个跟班,二蛋和金刚急匆匆地来了。 “你俩这是做什么去了?”杜梅见两人风尘仆仆,鞋子和裤脚上全是白花花的尘土,仿佛赶了很久的路。 “梅子,你在啊,刚好想找你呢。”二蛋举用胳膊,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自打牛黑二人出了事,不光这两家人无比相信杜梅,就是他们的跟班也大多服气,全凭她做主。 “出什么事了?”杜梅站在屋檐下,焦急地问。 “是这样的……”两人渴得喉咙眼冒烟,等不及新倒的茶水,端起狗剩和八斤的杯子,一气牛饮。 “这不,我俩闲着无事,心里也为两位爷担心,刚巧衙门里的官爷没劳力,在我们镇上招人,我俩一合计,就去了。想着看看寒冻山里到底藏着什么金疙瘩?引这么多衙门里的人来。”喝了水的二蛋拿起蒲扇一阵猛扇。 “你道咋的?还真给我们兄弟俩看出的点门道来。”金刚接口道。 “哎呀,急死个人了,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八斤不耐烦地骂了一声。 “急啥,这不是马上就说到了嘛,他们找的就是这个。”二蛋朝八斤翻了个白眼,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布头包裹的东西,一层层打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滩白花花的石粉夹杂着小石子。 “这是什么?”杜梅蹙眉问。 “不知道,就是在采冰的洞里发现的。其他地方也有,不过没那里多,随便一抓一把。”金刚摇摇头,他们本就带着私心去的,不敢多问乱说,害怕被人发现。 “这个给我吧,等会儿我问问舅舅去。”杜梅没见过,她想着钟毓见多识广,或许知道些也说不定。 “正是这个理,我俩就是想交给你想办法的。”二蛋连连点头。 “那没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你们仍去帮工,若得了什么消息,尽快来说。”杜梅对二蛋和金刚说。虽现在还是一筹莫展,但多知道些消息,知己知彼,总没坏处。 “嗳。”屋里人俱都点头。 杜梅收拾了布包,直奔余济堂医馆。 柜台上小伙计正如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见杜梅这会儿来了,忙打起精神来说:“钟大夫午休了,这会儿恐还没起呢。” “啊,不急,我到药场转转。”杜梅抬脚进了后场。她知道钟毓一般早上看诊,下午若没事,都是在后场看着制 药的。 午后的药场比前面铺子里忙多了,杜梅来了,也不客套,挽了袖子帮着干活,晒药、碾药、切药,她都做得得心应手。药场里上至管事师傅,下至学徒伙计,对杜梅都十分亲切。 “你什么时候来的?”钟毓负着手踱进来,抬眼就见杜梅忙得团团转。 “钟毓舅舅,我刚来了一会儿。”杜梅抬起袖子,摁了下鼻尖上冒出的汗珠,笑眯眯地说。 “活给他们做吧,你随我来。”钟毓转身出去了,杜梅忙药材交给身旁的伙计,小跑着跟了上去。 “牛二的事情,进展得如何了?”要说完全不担心,钟毓是断断做不到的。今儿,好不容易逮着这个好管闲事的丫头,自是要盘问一二。 “是这样的……”杜梅在钟毓面前,自然没什么要隐瞒的,将牛二和黑蛟龙牢中情形一一说了。 “这两人也算吃了苦头了。”钟毓坐在书房大案旁沉吟。 “我只怕他们的苦是白吃了,县老爷不审不放,恐怕此事已由不得他做主了。”杜梅担心地说。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听寒山镇来看病的人说,京中工部及军器监、都水监、将作监,都派了业内高手,进山探查了。这般大动作,也不知道所为何事?”钟毓颇为赞同杜梅的话。 “对了,二蛋和金刚跑去寒冻山做苦力,得知官府是想要这个,暗地里偷带了些出来。”杜梅将布包摊在大案上。 “这是什么?”钟毓兜起布包,放在鼻下嗅了一下。 “不知道,二蛋只说那洞中遍布都是。”杜梅皱眉说,难道舅舅也不知道吗? 钟毓用手指捻了捻粉末,放了一点在舌尖上尝了尝。 “别……”杜梅大呼。这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万一有毒,可怎么了得! “没事,莫怕。你把灯点上。”钟毓拿出帕子,把舌尖上的粉末擦掉了。 “哦。”杜梅乖乖地照做。此时外头正挂着明晃晃的日头,她心里嘀咕,干嘛要点灯呢。 钟毓找出一枚废旧银针,挑了些白色粉末,在火上烧。“噗”一声,火焰一下子变成了紫色的! “这是硝石无疑了。”钟毓放下银针,拍拍手道。 “这有什么用?”杜梅凑近了看。 “医药上用到些,比如硝石和雄黄各一钱,研细,做成火龙丹,专治腰腹疼,头疼等。”钟毓低头拨弄粉末。 “这不是好事嘛。”杜梅拖着腮帮子说。 “治病救人自是好事,但硝石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用处,那就是和硫磺、木炭等配制成火药!一般硝石尚需要熬制提纯,可没想到,寒冻山上竟有这么好的!”钟毓忧心仲仲地说。 “火药?”杜梅自是不知道的。 “知道二踢脚为什么会爆炸吗?就是因为用了火药。”现在是太平盛世,杜梅没见识过,也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官府是要把这拿走吗?牛黑两人危矣!”杜梅惊叫的声音脱口而去。2k网 第152章 祸不单行 “此话怎讲?”钟毓蹙眉。 “您想啊,如您所说,火药必是和金银盐铁一样,属于官府管制之物,硝石是制火药的重要材料,怎么可能被平头百姓染指呢。”杜梅着急地说。 “牛二和黑蛟龙说到底,不过是采冰,并不懂硝石之用。”钟毓思索了下说。 “可他们毕竟是知情人,会不会……”杜梅没有直接说,而是用手在脖子上横了一下。 “你说得不错,但也不尽然,当今圣上何许人也,不过短短十余载就能让大顺朝国富民强,他的心思,旁人岂能妄自揣度?”钟毓捏了下眉心说。 “这么说,他们还有救?”杜梅倒是更愿意相信这一点。 “他们的生死,已不在你能掌控的范围,说白了,只能坐等天意。”钟毓虽不想伤杜梅的心,但还是不得不给她浇了一瓢清醒的凉水。 “是啊,这事已达天听,我做什么也不过是蚍蜉撼树了。”杜梅沮丧地垂下头。 “不过,你倒是大可放心,在圣意未决之时,他们的性命定然无虞的。”钟毓终究说了句宽慰她的话。 “这倒是了,我得尽快带庞婶子小宝和牛三进牢里看看他们。”杜梅只觉时日不多,而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总不能让他们抱憾终身。 “你可还有钱?那种地方,全靠钱铺路引行。”钟毓从大案的暗格里取出一叠银票,这是他早准备好的,他对杜梅再了解不过,她是个宁愿自己吃苦,也要成全他人的人。 “不,我有的,叶青给了我好几百两,还没花完。”杜梅连连摇手。 “你要了叶青的,不要我的,你把我这舅舅放在哪里?”钟毓脸色陡然阴云密布。 “不是,不是,我是去拿自己的钱,叶青硬要给我。”杜梅见钟毓变了脸色,惶恐地说。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什么话不好说,非说这句,这不是找苦头吃么。 “罢了,钱我替你准备好了,你若要,自己来取就是了。”钟毓大概也觉对杜梅过了些,难免吓着她,遂敛了脸色,沉声说。 “好啊,好啊。”杜梅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钟大夫,寒山镇一户人家媳妇临盆,怕是难产,她家里人来请您过去呢。”伙计轻叩了几下门板,站在门外道。 “哦,你收拾好药箱,我就来。”人命关天,钟毓不敢耽误,朝外吩咐着。 “我要到寒山镇去,没法顺路带你,你自个回去,路上当心。”钟毓转而不忘叮嘱杜梅。 “我知道的,您忙吧,我也回家了。”杜梅跟着钟毓前后脚离开了余济堂。 申时的太阳依然很烈,柳叶儿都被晒卷成了条,“知了,知了。”蝉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个不停,令人无端烦躁不安。 杜梅专拣树荫下慢慢走着,一路上,她不时回头张望,希望遇见顺路的牛车,能搭她一段。 远远的,一辆马车裹着风,一转眼就呼啦啦从杜梅身旁掠过去,不等她挥手示意,扬起的漫天灰尘,就模糊了她的视线,什么都看不见,她只得先捂住口鼻。 马车全速跑出去一丈开外,驾车人突然紧急拉 住马缰,“咴”马扬起前蹄,不满地嘶叫。 “梅子姐,梅子姐,真是你啊!”叶青从车上跳了下来,一脸惊喜地朝她跑来。 “冒失鬼,你这是驾车还是驾云呢?”杜梅有点嫌弃地看着他,她嘴里明显感觉到有细小的灰尘,有点碜牙。 “这不是急着找你嘛,快来,快来。”叶青赔着笑脸,厚脸皮说。 “你可别有什么麻烦事啊,我这会儿正为牛哥和黑哥的事发愁呢。”杜梅莫名觉得,这会儿遇见叶青准没什么好事。 “这……,上车吧,上车说。”叶青脸上僵了一下,但还是热情地招呼着。 “叶掌柜!你怎么……”叶青挑起马车的帘子,杜梅惊异地发现里面还坐着叶丹。 “来。”叶丹朝她伸出了手,试图拉她一把。 “这出什么事了?”杜梅同时见到叶家兄弟,叶青还把马车赶到飞起,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出了天大的大事了。 “总不好在这里说,我们是到你家里说,还是回云裳绣庄说?”叶丹倒是沉得住气,自管微笑着说道。 “去铺子里说吧,我家里正造房子,人来人往,乱着呢,不是说话的地儿。”杜梅拉着扶手自己爬进了马车,叶丹往里让了让。 叶青调转车头,急急地往回走。 “到底出了什么事?”天气本就炎热,杜梅这会子急得脑门上是全是汗,她也顾不上擦。 “唱卖的玩偶出了大事!”叶丹本想到绣庄再细说,见杜梅着急问,他只好全盘托出。 “你知道我绣了个猪宝?”杜梅直愣愣地看着叶丹,凤仙那么喜爱福猪,应该不会跑去告诉叶丹啊。 “嗯?什么猪宝?”叶丹也是一愣,这是哪跟哪?他们说的好像不是一件事。 “不是说这个?”杜梅的声音低得如同蚊子哼哼,她今儿是不是背霉运呢,总是说错话。 “落梅轩第一次唱卖会办得非常成功,可正当我们筹备第二次唱卖会的时候,市面上出现了很多低价的福猪玩偶,它们的模样和你绣的一般无二,但价格却只有我们一成。”叶丹的眉毛拧成了川字形,手也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状。 “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说,我家这种绣法,江陵城中也找不出五人吗?”杜梅急了,她明明看见福猪摆在凤仙家里,怎么会闹出假货的。 “我也正是纳闷这点,但石大娘说,仿品的的确确是你的绣法。”叶丹扶住额头。他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眼底青紫,心神俱疲。 “你应该有买假货吧,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以假乱真!”杜梅忿忿地说。 “嗯,到铺子里,一看便知。”叶丹点头。 叶青快马加鞭,马车很快回到射山镇,在云裳绣庄门前停下。 石大娘看见杜梅从马车上下来,忙迎了上来,一把拉住她:“阿弥陀佛,你可来了!” “大娘,莫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杜梅拍拍石大娘的手,安慰她道。 “嗳,就等你来做主心骨呢。”石大娘挽着杜梅回到铺子里。 叶丹留叶青照顾前面柜上的生意,他自领着杜梅 和石大娘进了后堂。 “就是这个。”叶丹从一个布袋里拿出两个玩偶递给杜梅。 “这……”乍一掸眼,杜梅也愣住了,不得不说,这假货绣得还真有几分相似。 杜梅仔细翻开了眼睛,耳朵等细微处的绣工后,斩钉截铁地说:“这里绣得如此潦草,明眼人看不出来吗?” “外行人哪里懂这些,就是有懂的,见绣法相似,也不问的。”叶丹无奈地说。 “咦,这件居然还有梅字标识!”杜梅惊诧。 “我曾拿没有标识反击过一次,哪知道,第二天就冒出很多有标识的。”叶丹提到这个,气不打一处来。 “可他的标识和我的标识仍有不同。”杜梅用手捻了下那个小小的梅字,手感绵软。 “有什么不同?”叶丹瞪大眼睛问。 “拿小剪子来!”杜梅小心地将福字拆了,露出底下的丝线。 “什么也没有呀。”石大娘挨着看。 “没有就对了,他这个自然什么也没有,可我的,这里有一朵红梅!”杜梅笑着点点字下的地方。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当初只觉那福字绣得筋骨挺拔,哪里知道还有这般玄机!”叶丹一脸懊恼。 “可这也不能说出去啊,若说出去,不出一日,必有同样的出现!”石大娘重重叹了口气。 “这怎么可能!终使是我,也不能如此神速。叶掌柜,你可知道是谁家在卖?”杜梅蹙眉问。 “锦绣坊,京中最大的一家绣品铺子。”叶丹没好气地说。这家铺子嚣张地很,直接在铺子里最显眼的地方摆出来卖。 “锦绣坊?”杜梅极力回忆,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在你摊子上吃如意汤的陆掌柜?他便是锦绣坊的。”叶丹接过话茬,略微提醒了一下。 “喔,原来是他!”杜梅终于想起这个人来,陆掌柜当时还专程到杜家沟,想挖杜梅去锦绣坊做绣娘。没想到,得不到就毁掉,才是这些人的真本色。 “他后来找过你?”叶丹追问。 “是啊,不过我拒绝了,这大概是他的报复。”杜梅苦笑了一下。 “他也是削尖脑袋专营了,能找到跟你相似绣法的人。”叶丹始终想不明白这件事。 “按说,能在绣法上这么接近我的,必是打一开始就学的我家的,我娘虽教授旁人从不藏着掖着,但有些人一时很难纠正,还保留着原来的技法。”杜梅想了想说。 “那到底都有谁从头开始跟你们学的?”听杜梅这样讲,叶青似乎茅塞顿开。 “大丫完全没根底,她是跟我学的,但她平日里帮我做买卖,晚上还要照顾家里,哪有时间绣这个,再说她的针法还稚嫩得很。”杜梅直接把大丫排除在外。 “那还有谁?”叶青不甘心地追问。 “应该没谁了,春花秋果都是有底子的,张婶子虽贪财,但她眼神不好,断绣不出这么小小的梅字。”杜梅掰着手指细数。 “……不对,还有一个人!”杜梅突然大叫,直接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2k网 第153章 破解之法 “谁?”叶丹期待着看着杜梅,等她揭晓答案。 “当然是杜杏!三婶家的杜杏,她可是打小和我一起跟我娘学的。”杜梅气得柳眉倒竖。 “这也不像啊,和你的绣工比,差得远呢。”石大娘把玩偶翻来翻去地看了看。 “她从来都是偷奸耍滑,我娘也不好说她什么,反正比其他人绣得好些罢了。”杜梅瞥了眼假货,叹气地说。 “现在她人呢,一个乡下丫头,怎么可能搭上锦绣坊?”叶丹蹙眉问。 “奇就奇在这儿,杜杏莫名失踪好些日子了!”杜梅咬了下嘴唇说。 “莫不是被陆喜贵带回京城了?”叶丹思索道。 “这倒极有可能!我记得陆掌柜是那日晌午找我的,傍晚三婶就到我家里闹事,说杜杏不见了。”杜梅扒在桌上,把那日的事前前后后串起来想,如此,倒是解释得通了。 “我们在这里只是瞎猜,也不成事。她既然能做出假的来,必是参加过福猪唱卖会。我们这次还准备办第二场,若真是她,肯定还会现身的。”叶丹一心想抓住这个造假之人。 “叶掌柜,你可只锦绣坊背后是何人,胆敢和我们主子作对的,必不是怂货!”石大娘瞟了眼杜梅,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 “嗳,我哪里不知道!做假货的居然敢直接摆在明面上卖,当真是欺人太甚!”叶丹文质彬彬,说到这个也难免气极。 “我听说,锦绣坊的实际主子是蜀王。他向来和我们爷不对付,恐怕会借着这个事,打压我们。”石大娘好歹是宫里的老人,主子们的是是非非,她知道的也不少。 “我们必要想个旁人仿不了的东西。”杜梅见他们窃窃私语,便垂下头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 “咦,我想起来,你先前刚见我时,说什么猪宝。啥猪宝?”叶丹觉得他和石大娘悄悄讲话,可能怠慢了杜梅,忙想出个话题问她。 “这……我说了,你不可生气啊。”杜梅回神,面上窘了,手上不停摩挲面前的茶杯。 “你说吧,也不能比出了假货更糟了。”叶丹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你们不知道吧,我在凤仙姐家里见到了福猪玩偶!”杜梅一脸神秘地说。 “咳咳咳,什么!凤仙是谁?”叶丹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就被杜梅的话呛到了。 “凤仙姐住在清河县县城里,她相公是京中中书令公子。”杜梅眨了眨眼睛说。 “梅子,你不是被骗了吧,中书令的公子夫人不该住在京城吗?”叶丹一脸狐疑。 “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但玩偶我是不会认错的。”杜梅想起凤仙和京中府里不常往来,要冰都要看对方脸色,想来相处并不融洽。 “这都不甚重要。”叶丹摆摆手不想理会。唱卖会上只认报价的花牌,却是不管买家是什么身份的。 “因着机缘巧合,我遇见凤仙姐。她恰在病中,我亦有求于她救牛二和黑蛟龙,所以在她家里逗留了几日帮她 调理。我们颇为投缘,她给我看福猪,当得知是我绣的,就哀我帮她绣个猪宝宝,我答应了。”杜梅一口气把这几日的事情统统说了。她怕自己讲慢了,会被违背契约的负罪感压垮。 “猪宝宝?”叶丹沉吟。似乎在思索什么。 “对啊,她本想要一对猪宝,可……可我怕你不高兴,只绣了一个女~宝。”杜梅偷看了眼叶丹,继续说道。 “得空,我也见见。”半晌,叶丹说了一句话。 “你不怪我啦。”杜梅放松了紧绷的身子,吐了下舌头。 “你与她要好,这个也不过是自己把玩,并不算违背契约。”叶青笑了笑。 “假如,我说假如哦,假如我们给竞买到玩偶的人一个机会,允许按他们的要求绣一件玩偶,你说,这算不算独一无二?”杜梅托着腮帮子,说了个灵光一闪的想法。 “这……”叶丹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主意不得不说是极好的。玩偶纵然出假货,但他们唱卖的总是头一份。但若能让买家更深的参与进来,那对买家而言,那才是天下独一份,旁人是万不能模仿的。如此,落梅轩的绣品,才能在江陵城彻底站住脚跟。 “如何?”杜梅偏头问,她不过是情急下的一个念头,她也没十成的把握。 “这是个好主意,再容我想想细节,如何做到才好。现在最重要的是第二次唱卖会迫在眉睫,你必须跟我到江陵城去参加。 这一趟不仅要去验证造假者是不是杜杏,还需要你和卖家谈她们的要求,你知道我于绣活上完全是外行。”叶丹此次最大的目的,就是把杜梅带去参加唱卖会。 “行,我答应你,不过,你得容我一两日,我还得把事情安排下。”杜梅答应得爽快,她也很想知道,杜杏这丫头到底是不是去了京城。 “牛二和黑蛟龙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都交给我们来处理。”叶丹细长的手指轻叩了下桌面。 “这事想来有些棘手,我这几日打算带他们家人去牢里探望一下。”杜梅想着这事已非她能改变,难免轻叹了口气。 “这事让叶青去做,他会做好的。你还有什么其他事?”叶丹大包大揽下来。 “田里的稻谷和河滩上的鸭子都有树哥照应,不打紧。家里正造房子,现在差不多要收尾了,想来不会有什么大事。唯凤仙姐那里,我得专门去说一下才行。”杜梅捡重要的事情排了排,诸事缠身,她若出门,必得安排妥当才行。 “你放心,我们这一去,不过三五日就返转,断耽误不了事。你家里自有叶青常去照应,至于凤仙那里,明日我与你一起去,顺道看看猪宝。”叶丹自是知道杜梅肩上千钧的担子,哪一件也不能出纰漏。 “那好吧,明日我与凤仙姐告别,后日同你一起去江陵城。”杜梅站起来打算回去,今日耽搁时间太久了,她娘该担心了。 “让叶青送你,路上快些。”叶丹亦站起来说。 一路上,杜梅并没有坐在马车里,而是和叶青并 排坐着赶车,她细细说了牛二和黑蛟龙的情况,把一些担心也说给他听,嘱咐他尽快带他们的家人去见他们。 叶青问清了如何和柳更生联络,满口答应了。 “娘,我想后日随叶掌柜到江陵城去,他要办第二次唱卖会。”晚饭桌上,杜梅对许氏说。 “是该去的,上次拂了他的好意,总是我们失礼。”许氏点点头说。 “姐,你放心吧,鸭子有我和树哥看着呢。”杜樱接口说。鸭子寄托着大姐所有的期望,万万不能有事。 “家里有我帮着娘,大姐也不用担心。”杜桃搛起一块肉放在杜梅的碗里。 “还有我,还有我,我可以带弟弟的。”杜桂挺了挺小胸脯,一脸傲娇。 “哦,哦。”杜松也跟着凑热闹,张着流口水的嘴巴,急切地想和姐姐们说话。 “我知道,你们都长大了。”杜梅挨个摸摸她们的脑袋。她只觉眼眶发热,但极力忍着,不让滚烫的眼泪流下来。 “大姐,你去京城,可得给我带好吃的。”杜桂一边扒饭,一边含混地说。 “只知道吃的傻小妹,现下正是六月天,吃食半日就馊了。这会儿从京城带吃的,不是瞎花钱嘛。”杜樱打趣道。 “那……就带点射山镇没有的稀罕物件,也叫她们见识见识。”杜桂顿了顿,接着说。她没说她们是谁,左不过是一起挖野菜挑猪草的小伙伴们。 “你姐是去办正经事的,哪有闲工夫帮你淘小玩意儿。”许氏笑着,嗔了下小女儿。 “那总不能白去一趟吧?”杜桂不甘心地噘着小嘴。 “我肯定给你们每个人带礼物的,还有大丫和春花姐妹。”杜梅宠溺地刮了下杜桂挺翘的鼻子。 “大姐最好了!”杜桂扑到杜梅怀里撒娇,拿脑袋在她怀里揉来揉去。 “就你最磨人了,还是做姐姐的呢。”杜樱和杜桃都来羞她。 “我不管,我不管。”杜桂胡乱地拿手拍她的二姐三姐。 “哈哈。”杜梅看着妹妹们开心地笑闹,什么烦心事都抛到了脑后,只觉为这个家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第二日柳更生来接杜梅,杜梅便与他说,她要出门几日,以后由叶青和他联络。他们特意在射山镇停留了下,带上了叶丹。 凤仙正在水屋煮茶,她练习了几日,已经熟能生巧,并且喜欢上了这道茶。小莲按杜梅给的食谱,依着凤仙的口味,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点心。 “凤仙姐,这是射山镇云裳绣庄的叶掌柜。”杜梅忙给他们介绍。 “见过少夫人。”叶丹并不抬头,只一揖到底。 “免了,过门是客,叶掌柜这边坐吧。”凤仙让到一边,小莲接手倒茶。 “叶掌柜可喝得惯闽越红茶?若不然,让小莲另给您沏杯雾峰毛尖吧。”凤仙接着问。 “不必麻烦,闽越红茶实属稀罕物,托少夫人的福,叶某人有口福了。”叶丹忙欠了欠身。2k网 第154章 初入江陵城 “如此便不要拘谨。”三人围坐,闲坐喝了一回茶,又少食了些点心。 “凤仙姐,叶掌柜得知我给你绣了个猪宝,他很好奇,想看看。”杜梅对凤仙说。 “原来是为这个而来。”凤仙垂下眼眸。 “少夫人,莫要误会,鄙人只看看而已。”叶丹见凤仙似不情愿,忙解释道。 “当真?你不会为难梅子?”凤仙记得当初杜梅绣猪宝,很怕逾矩。 “不会,怎么能呢。”叶丹轻笑,转头看看杜梅。杜梅也跟着扬起了嘴角。 “那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凤仙垂首,眉眼弯弯,拈起丝帕掩住嘴角。 小莲转身去了,不大会儿工夫,就把福猪三口带了来。 叶丹细细端详,猪宝憨态可掬,秉持了一贯的富贵福相。若不是提前知道猪宝是后绣的,还以为本就是一套呢。 杜梅与凤仙又说了些调养的方子,小莲一一记在心里,凤仙万般舍不得杜梅离开,但也不好强求,只得留着吃了午饭才依依惜别。 宋府在清河县因着醉仙楼也是有名的,叶青一打听便找到了,他在杜梅引荐下见了柳更生,两下有了交接,牛二和黑蛟龙的事有了着落,杜梅心里也放下一块。 叶青接上杜梅和叶丹,打道回府。叶丹还要细细盘算下杜梅的提议,便直接回云裳绣庄去了,叶青则把杜梅送回了杜家沟。 杜梅日日忙得脚不沾地,许氏见她时常到外头走动,夏日里只有两件换洗衣裳,也不是事,难免被人嫌弃寒酸,瞧不上。她前几日托到镇上去的方氏带了些细布,今儿再赶赶,就能把衣裳做完工了。 “娘,您这给谁做的?”杜梅跨进屋里,见方氏埋头针线,好奇地问。 “自是你的,你马上要出远门,首饰啥的,咱没有就算了。缝衣裳不过是手头活,我再不给你做得体面点,该被人骂了。”许氏低头咬断了线头。 “娘,这衣服怎么穿呀?”杜梅拈起一块盯着看。瞧着像袖子,可比她身上穿的袖子大了许多。 “你这丫头,整日只知做活,你这次去参加唱卖会,见到的都是大家闺秀,豪门贵妇,咱也不能不讲究,丢了叶掌柜的气派,自然要做套广袖的礼服。”许氏将衣服展开来给杜梅看。 “娘,你这花了多少心思?”杜梅惊呼。只见莲青色裙摆上绣着鲜活的白玉兰,仿佛随着裙子的摆动,能闻到幽香。她每日在外面东奔西走,哪曾看见许氏在这件衣服上下的工夫。 “我的女儿本该值得这些。”许氏笑,她飞针走线,在袖口和衣襟上用亮晶晶的丝线绣上象牙白的缠枝兰花。 “娘,我本就是乡下姑娘,又何必穿成这样?”杜梅伏在许氏膝上,她不舍母亲这般辛苦。 “傻丫头,娘愿意你体面光鲜地站到旁人面前。”许氏腾出手,抚摸杜梅滑如绸缎的乌发。这些年,她的心沉寂如死水,如今是不是重新泛起些许微澜? 晚间,杜梅试 了试这件斜襟广袖曳地襦裙,她穿箭袖干活惯的,甫一穿这件,自是百般不自在,连站和坐都嫌累赘了。 “娘,我能不穿这件吗?”杜梅苦着脸说。 “不行,你照我教你的,多练练就好了。”许氏教规矩从来都是不打折扣的。 “姐,你又错啦。”三个小的,倚在门框上看杜梅,一边笑,一边帮着纠错。 “好啊,看姐笑话!”杜梅作势要打,步子迈大了,没注意到脚下被曳地的裙摆绊住。 “小心!”许氏一把扶住几乎要栽倒的杜梅。 “娘,你这些,都是咋知道的嘛。”杜梅站稳,转转眼珠,嬉笑着与许氏打岔。 “我……我逃难的时候在人家做过丫鬟,大家小姐都是这般坐立行走的。”许氏虎着脸说。 “娘,我好累哦。你教我的,我都记下啦。”练了半晌,杜梅垮着脸,扮可怜兮兮状。 “好啦,洗澡去吧。”许氏自然知道她心里不乐意,牛不喝水强按头,也没什么效果,也就随她了。 翌日一早,杜梅依旧穿着月白色缠枝海棠的襦裙,杜梅昨夜已经将衣裙一应用品收拾好了,可许氏不放心,今儿又检查了一番,方才用块花布包了起来。 今天来接杜梅的是辆两匹马拉的马车,比原来的那辆更高更大。而赶车的人,是杜梅从来没见过的一个健壮青年。 许氏和杜樱三个小的,将杜梅送上马车。叶丹和石大娘和许氏略略寒暄了几句,便走了。杜梅家来来往往马车不断,在杜家沟已不是稀罕事,所以,杜梅一早被接着出门了,乡人们已然是见怪不怪了。 马车里坐着三个人,仍显得很宽敞,车内中间有张小桌子,旁边一个食盒里有一些蜜饯糕点。另有一个箩筐里还有茶壶和茶杯,口渴的话,可以倒来喝。 两匹马的脚力果然快些,青年赶车也稳当,几乎没有大的颠簸,但终使这样,石大娘年纪大了,坐的时间长,骨头跟散架一般疼,杜梅见她左右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梅子,咱们今天路上不歇了,傍晚能进江陵城,明儿白天歇歇,做做准备,晚上开唱卖会。”叶丹看看杜梅,又看看倚在杜梅身旁睡着的石大娘。 “嗯。如此甚好,只大娘身体恐怕吃不消。”杜梅微微点头,她自然希望速战速决,好早日回去。 “里面有间小榻,吃了晌午饭,你们轮着进去躺躺。”叶丹指了下碎花帘子后面。 “我倒没什么,让大娘睡吧。”杜梅扶了下要歪倒的石大娘。 “哎呀,瞧我,老了真没用,怎么睡着了,压坏你了吧。”石大娘突然醒了,愧疚地摸了摸杜梅压麻的肩膀。 “我没事的,叶掌柜说,里面可以躺的。”杜梅笑着说。 “还是你们养养精神吧,明儿可有场硬仗打呢。”石大娘抚着杜梅的手说。 一路上,除了停下吃饭,一直在紧赶慢赶,终于在最后一丝残阳没入西山前 马车进了江陵城。此时,若是在杜家沟,乡人们已经荷锄归来,炊烟袅袅,饭菜的香味弥漫开来。就是在射山镇,小商小贩挑早收摊回家了,店铺此时也要关门打烊了。 而在江陵城,此时才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酒肆茶馆门前,招揽生意的伙计卖力地吆喝,平仄押韵,抑扬顿挫,仿若唱大戏。青楼楚馆更是高高挂起红灯笼,娇笑媚眼满大街乱抛。满大街的马车,四人抬的轿子,与来来往往的行人挨挨挤挤。 杜梅掀开马车上的小帘子静静地看,清河县已让她觉得热闹不已,而这里的喧哗更令她目不暇接,马车走过的街道更宽,两边的店铺更气派高大,就连酒旗店招都亮闪闪晃着她的眼。 “就快到了。”叶丹一直默默看着朝外张望的杜梅,待马车放慢了速度,不免提醒了一声。 “是吗?”杜梅收回目光,倾身看看里间,轻声唤道:“大娘,咱们到了。” 叶丹先下了车,转身伸手扶着杜梅下车。眼前的店面,碧瓦红檐,雕梁画栋,在残阳掩映下,直显得富丽堂皇,气势恢宏。 叶丹叩门,不一会儿,就见两个十四五岁穿着丫鬟衣裳的女孩子来开门。 “掌柜你回来啦,大娘好,杜姑娘好。”这两女孩极机灵,眼神也毒的很。 “这是桃红。”叶丹指着一个穿蔷薇粉色的高挑女孩说。 “那是柳绿。”他又指了另一个穿青葱绿色的丰腴姑娘道。 “你们怎么认得我?”杜梅好奇地问。 “我们虽从未见过杜姑娘,但每日听掌柜的说起,想不知道也难呢。”桃红似乎大些,抢先笑眯眯地说。 “对呢。”柳绿自然地接过杜梅的包袱。 一众人等进了屋里,入眼并不是昏暗一片,反而亮堂的很。杜梅举目四望,只见这里是很大很高的一间屋子,屋子中间有一个圆形高台,仅能容纳二三个人在上面站立。东西南北各有楼梯可以上二楼,二楼是围绕高台的十间雅室,每间雅室都有一扇大窗户可以看见底下的高台,并能看见底下各处。穹顶上垂下一盏水晶灯,那上面有一颗夜明珠,照得高台上亮如白昼。 “随我来吧。”叶丹提着盏灯打前头走,带着杜梅和石大娘上了二楼,桃红柳绿则跟在后头。在拐角暗处寻到楼梯,移步上了三楼。三楼居然别有洞天,隔成好几间,有六间卧房,一间厨房,两间洗漱间,甚至还有一间投壶射箭的大房间。 叶丹推开一间屋子,用火折子点亮了灯:“梅子,你暂且住在这里,石大娘就住你隔壁,另一边是洗漱间,前面就是厨房。” “好。”杜梅环顾了下,答应道。 柳绿将包袱递给杜梅,躬身退出去了。 屋里简单,一顶茜纱帐子笼着一张床,床上铺着干净清爽的草席,还有一床绣水草花的薄被和枕头。一张杂木黑漆的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另有两把同样的椅子。2k网 第155章 别来无恙 一夜无梦。 昨儿,一行人足足在路上赶了六个时辰,大家都累得够呛,草草吃了晚饭,便各自安歇了。桃花和柳绿特意给杜梅准备了解乏的浴桶,她困得差点直接睡过去。 可今天,她却醒的比在家里时还早些。不知是不习惯这么软而大的床,还是屋里滴滴答答融化流淌的冰水声吵着了她。杜梅睁着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晕染了窗,投射进屋里来。昨夜桃红点着的沉香已经燃尽,只余香味还未曾散去。 门外甬道里静的没有一丝声音,杜梅忍着不发出声音,她知道大家昨天都累着了,若她这么早起来,怕是要惊扰到其他人。 待太阳彻底跃出地平线,街面上卖馄饨的小贩开始吆喝时,杜梅麻利地起床了。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刚走近厨房,就见桃花和柳绿打着哈欠,陪着一个年老的婆子从另一端走来。 “杜姑娘早,您怎么这么早起来了?”桃红和柳绿诚惶诚恐地跑到她跟前来。 “桃花、柳绿,你们早。”杜梅含笑站着。 “杜姑娘早,奴婢们还没准备早饭呢。”婆子欠身施礼。 “您是?”杜梅慌忙屈膝还礼。 “姑娘是贵人,该多歇歇。您这样,折煞老婆子了。我是落梅轩管厨房的夏婆子,姑娘想吃啥,只管告诉我,我若会做,必做给你吃。”夏婆子忙不迭又还礼。 “我只睡不着,今天做什么吃的,我也来帮忙。”杜梅身上穿的是水蓝色的箭袖襦裙,干活方便轻省。 “不不不,怎么能劳动您呢,您歇着吧,昨儿累了一天。”桃红连连摆手,插嘴道。 “你们别和我生分,我在家里做的事比这还多呢。”杜梅跟在她们身后进了厨房。 “叶掌柜喜欢吃混沌,我们昨晚上已经把肉馅剁好了,用冰镇着呢,今儿擀了面皮儿包就行了。”柳绿倒是喜欢杜梅的直爽,笑嘻嘻地和她说。 “混沌要有辣油才行,我来熬辣油。”杜梅爽快地接口道。 “你真的行吗?”夏婆子有点不相信,眼前的女孩明明是做绣活的,那双手纤细白皙,怎地,还会烧饭做菜吗? “试试就知道啦。”杜梅狡黠地眨眨眼睛。 “夏嬷嬷,你就让杜姑娘试试呗,叶掌柜老是说我们的辣油不对味。”柳绿轻轻拉了拉桃红的袖子。 “对,我可以给她打下手。”桃红连忙接茬。 “那好吧,辣椒都在那里,需要什么作料,让桃红帮着拿。”夏婆子拗不过三个女孩子,左不过是场玩闹,反正昨天还剩下些辣油。若做坏了也不打紧,于是也就松了口,由着她们折腾。 桃红本是配合叶丹唱卖的,而柳绿是二楼雅室门外应答的,因她俩在江陵城中无亲无故,没有落脚点。叶丹好心收留她们在落梅轩暂住,只是需要得空帮着夏婆子做些厨房里的事。 杜梅将佐料找全,又切了葱姜蒜辣椒,桃红点着了灶膛。“啦”一声响,厨房里开始热闹起来,麻辣鲜香被热油一丝丝提炼出来。 另一边,夏婆子手指翻飞,一根半尺长的 小擀面杖,使得得心应手,三两下,便将一个个小面剂子碾成了极薄的面皮儿,“啪”甩到柳绿的面前。 柳绿也不示弱,拈起薄皮摊在左手心里,右手用一根筷子在肉沫碟子里一蘸挑起些许,左手中的面皮儿包住筷子,手上顺势一握,右手抽出筷子时,左手的混沌已扔进了小匾子。 “今儿的辣油,味道不错。”叶丹吃了两碗馄饨,意犹未尽地说。 “嗯。”桃花和柳绿只埋头吃,不敢多言。 “是梅子做的吧。嗯?”叶丹见这两个平日里喜鹊似的人,俱都反常的不言语,便猜到了一二。 “我早上睡不着,正好找个事做做。”杜梅生怕叶丹责罚两人,忙主动说。 “你啊……”叶丹摇摇头。 吃了早饭,叶丹与杜梅讲了唱卖会的细节,杜梅却惦记想找个看见大门进出的位置,她一心想要知道,那个做假货的到底是不是杜杏。 叶丹无法,只得带着杜梅到大堂各处看了看。白天来看大堂,才觉得更加精致高端,处处彰显大家风范,气势夺人。挨墙一溜一丈高的樟木架,绣品、古玩、瓷器、古籍、金银珠宝堆得满满当当,凡世间珍品,只要想得到的,都可到落梅轩来寻上一寻。 “这些就这样放着,不怕被偷吗?”杜梅只对古籍有兴趣,当她看到一卷孤本,惊诧地对叶丹说。 “放心,我这里时刻都有人值守,只是你看不见罢了。”叶丹看着杜梅一脸担心,笑着说。 “哦。”杜梅上下左右看看,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嘛。 杜梅也不深究这些,叶丹说有人看,必然是的。她选了东边楼梯下一个位置,这里从外面看进来,基本不会留意,而从这里看出去,却是视线极佳,门口进出什么人,都在杜梅眼皮子底下。 在不知不觉的忙忙碌碌中,太阳滑下了西山。街市上的灯一点点开始亮了起来。落梅轩开门迎客了。 福猪唱卖会办得异常成功,它的请柬曾经暴涨到百两银子一张,却还是有市无价。而今,自打出了假货风波,这江陵城中有脸面的人家,不屑与其他人拥有相同的玩偶,俱都举棋不定,所以叶丹直接取消了请柬,规定每场只接待五十位客人,客满就开始。 杜梅因衣裳上沾染了辣油味,只得上三楼,另换了许氏新做的广袖襦裙。正在此时,桃花和柳绿捧着一个盒子来敲门。 “这是什么?”杜梅问。 “叶掌柜让姑娘选个戴上,您是落梅轩的脸面,断不可马虎。”桃红放下盒子,打开盒子道。 “这……”杜梅看着满盒子各式各样的钗簪珠花,一脸愕然。 “我们帮你把头发绾起来吧,这样会比较好选首饰。”桃红拿起木梳,轻轻梳着。 “别那么麻烦吧。”杜梅转身握住桃红的手。 “那我们先来挑簪子。”桃红只得退一步说。 “金的?银的?镶金?点翠?”柳绿将四支簪子散开,卡在指缝中给杜梅看。 杜梅摇头不语。 “看这些!”桃红将各式嵌 宝、垂珠、珊瑚、红宝的,一起举到杜梅面前。 杜梅依旧摇头不语。 按着这个标准,盒子里的大半都不是杜梅喜欢的。 “姑奶奶,你倒说说,你喜欢啥吧。”这些首饰都是精品,每一件都堪称完美,可偏偏不入杜梅的眼。 “我只要一件配这件衣服就好。”杜梅原是坐着的,说完这话,她站起来,走到桃花柳绿面前。 “你这衣服……”按说,桃花和柳绿也是见过许多江陵城中贵女的,可谁也没有这样一身得体精致的衣裳。面料虽不过是细布,可做工和绣工却是再难找出第二个了! “漂亮吧,我娘做的!”杜梅看着他们惊讶的表情,有点骄傲地说。 “我刚看到有一根白玉簪,雕的正是白玉兰!”桃红一拍脑门,忙又去盒子里找。 “瞧!在这里。”柳绿举起手中的簪尖,摇了摇。 “是挺精致的。”杜梅接过,细细端详,玉簪通体润白,仿若冰雕脂凝,花式也简单,只有两朵白玉兰簇拥在一起。 “就用这个吧。”桃红见杜梅喜欢,便将杜梅如云的乌发盘成单螺髻,用簪子插上固定。 柳绿还欲给杜梅配上耳环项链,甚至画眉点唇上妆,却是被杜梅死命回绝了。 待杜梅悄悄坐到楼梯下,还没有什么贵客来,江陵城中过了酉时四刻,才是最热闹的时候。 外面全黑了,屋里夜明珠散发出越来越耀眼的光芒,此时的落梅轩门前可谓车水马龙,叶丹带着伙计在门前恭候,坐马车的,坐轿子的,各家公子小姐在小厮丫鬟的陪同下,姗姗而来。 入门处,有一个伙计专门负责登记来客,若是有意竞买的,他会另给客人一张花签,腊梅、水仙、兰花、琼花、茶花、牡丹、芍药、栀子、杜鹃、芙蓉、桂花、菊花,共十二张,领完就没有了,迟来的,想竞拍也没资格,只能等下一场了。 这些领到花签的人可以坐在离圆形高台最近的地方,甚至参与一次报价,就可以近距离看看唱卖的物品,等价格竞拍到胶着状态时,甚至还可以亲手摸一下呢。 所以先来的,无不是冲着花签而来,很快,伙计手里的十二张全部发了出去。 “今日五十名客人已满,唱卖会即将开始!”登记的伙计高唱了一声。 楼上雅室座无虚席,高台周围也坐满宾客,来迟的,只能被隔开,坐在远处。 杜梅瞪大了眼睛,把进来的人一个不落的看了一遍,竟然没有发现杜杏! “难道不是她?那又会是谁!”杜梅隐在楼梯下焦急地张望,心里直泛嘀咕。 正当她四下寻找杜杏时,却不知道二楼一间雅室里,一双深邃的目光正玩味地锁定她。 仿佛有感应似的,杜梅转身抬头看向十间雅室的窗户,目光挨个巡视,哪里会坐着杜杏呢。 “小丫头,别来无恙!”一个身材欣长的男子抱臂斜倚在窗边,一身绯衣外罩黑纱,金冠绾起乌发。他看见杜梅扬起的脸,脸上不禁眉眼弯弯,左侧的梨涡浅现。2k网 第156章 唱卖会上现踪迹 叶丹换了身象牙色墨竹长衫,整个人挺拔欣长,显得儒雅温润,他身上别无饰物,只在腰带上系着一个婴儿拳头般大的铜铃。 他满脸笑容地走来,穿过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人群,与相熟的人打招呼,缓缓步上了圆形高台。 “……叶丹在此谢谢诸位到来,鼎立支持落梅轩的第二场唱卖会。另外,为了感谢竞拍者的捧场,落梅轩此次特意请到了玩偶的绣娘,她将按竞拍者的要求,另绣一份和玩偶相关的绣品。”叶丹长篇大论地讲了一大段开场白,重点落在最后的互动上。他这样说,既为暖场,也为让那些公子小姐有时间收住话头,转投入唱卖会中来。 “现在闲话少说。请上今天的主角。”叶丹见现场鸦雀无声,他很满意地朝后场说了一声。 桃红笑吟吟地端着木匣子上来。她身材高挑,穿着喜庆的烟霞色的襦裙,脸上薄施粉黛,看着却似换了个人。杜梅几乎看傻了,原来化妆堪比易容术啊。 “那……那杜杏一定藏在这些人中间!”杜梅睃了眼全场。 “大家请看,这就是本次唱卖的货品。”叶丹打开了盒子,将盒子里的六只火狸露了出来。他在高台上慢慢转圈展示,方便每一处的人都能看得见。 “哇,上次只有两个就拍出了百两银子的高价,现如今这六个得翻好几倍呢。”杜梅挨着近,听一位公子的小厮低声说。 “你这小厮忒没见识了吧,这唱卖会上的东西还能以数量取长的?”旁边一位烟青色长衫的公子嗤笑。 “有本事,咱竞拍上一较高下!”所谓打狗还需看主人,小厮的主子穿着松花色的长衫,他面子上过不去,握着茶花花签的手紧了紧。 “哟,我还怕了你?来就来!”烟青色长衫的公子也是个火爆脾气,一点就着,直接杠上了,他夺过小厮手里的兰花花签,自己攥着。 “大家不要以为这是六个一样的玩偶哦。”叶丹微笑着将六小只直接放在托盘里。桃红端着缓缓地在人群里走了一圈。 看过的人,眼睛都直了,这六只笑、美、痴、乖、皮、贪的火红小狐狸,绣得惟妙惟肖,它们面上的表情,与人的七情六欲也无甚差别了。 桃红回到高台上,叶丹朗声道:“火狸六小只,底价六十两银子,每次加价不可少于十两,多加不限!” “七十两!”叶丹的声音刚落,松花长衫公子迫不及待地举起花签。 “茶花出七十两!”叶丹伸手一指。 “八十两!”烟青色长衫公子接腔,忙不迭地举起花签,还不忘瞪了眼和他唱对台戏的人。 “九十两!” “一百两!” 这两人根本不等旁人插嘴,一个比一个急,你一言我一言,眨眼间,不待喘气地把价格抬了上去。 “二百两!”高台旁,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举起了芍药花签。 “啊?”那两人完全被后来者打断了节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明显已经将十两加一次价, 生生变成了一百两加一次价。 叶丹见两个青年面面相觑,不敢加价,眼见着场面要冷,他忙加推了一把火:“芍药出二百两!” “芍药出二百两,还有没有加价的?”叶丹用力摇了下腰带上系着的铜铃,铃声急促铿锵,仿佛战鼓催发。 “二百六十两!”一个小厮举起了芙蓉花签。 “二百六十两,现在是二百六十两!”叶丹高声疾呼。 “三百两!”芍药花签再次举起。 “三百五十两!”芙蓉花签不甘示弱地紧跟。 “五百两!”芍药花签主人似乎势在必得,加价的幅度越来越大。 “六百六十两!”芙蓉花签的主人根本不打算放弃。 两人将价格一加再加,一路飙升到了底价的十一倍,全场人都紧张地屏住呼吸,杜梅也不自觉地握住了拳头,她完全没有料到,六小只竟卖出这样的高价,并且这价格还在不断地被刷新。 “一千两,但我家小姐说,想要单独看一下玩偶。”芍药花签再次举起,丫鬟提了一个合乎规则,再正常不过的要求。 “好呀,这没问题,如果芙蓉花签的主人放弃竞价,自然可以优先给你看。”叶丹一脸轻松地说道,转头看了看芙蓉花签的主人,一个华服青年。 “我出一千一百两,请这位小姐鉴赏。”华服青年生得一双勾魂媚眼,他紧盯着芍药花签的主人看。 芍药花签的主人看身形是个女孩子,穿着一身青葱色软烟罗百褶裙,满头乌发盘成了灵蛇髻,斜插着一支杏花镂空扁金簪子。她拈着丝帕,安静地垂头坐在那里,只留一段雪颈引人遐想。 对于每个没有实际付钱,就想细看绣品的人,都是杜梅怀疑的对象。芍药花签的主人只口头报了一千两,就急着看绣品,杜梅便格外留意她。 桃红将装着六小只的托盘递过去,那女孩垂头挨个仔细看了起来,她看得很缓慢,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将六小只看完。 女孩将托盘推给丫鬟,杜梅在她仰头的瞬间,终于看清她的脸。柳眉杏眼,粉面桃腮,杜梅差点不敢认,但她们在一起生活吵闹了十多年,化妆遮住了面上的瑕疵,却改变不了骨骼和眼神,杜梅一眼就认出她就是杜杏! 杜杏附在丫鬟的耳边说了句话,丫鬟点头,面无表情地举起芍药花签:“一千二百两!” 此时的价格摊到每个玩偶上已经高达二百两一个了。其他手持花签的人俱都望而怯步,不敢喊价,只能眼睁睁放弃了。 “哈哈,有点意思,小爷陪你接着玩,一千三百两!”华服青年自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们放弃。”丫鬟垂下花签,低声说。 “咦,玩不起?”华服青年懊恼。这才有点兴头,就没人敢陪他玩这种烧钱的玩意儿了。 “恭喜你,芙蓉出价一千三百两,还有没有加价的?”叶丹也被这个价格震惊到了,但他面上却是一派轻松欢快。 停顿片刻,叶丹环顾全场 摇动腰间的铜铃:“一千三百两,一次。” “一千三百两,两次。” 唱卖会的竞价在唱卖者吆喝三遍以后,若没有人应答出更高的价格,那么物品就归最后的报价者所有。 “一千……”叶丹拖长了声音,开始报第三遍。 “且慢!且慢!”柳绿领着一个大户人家的婆子从二楼下来,婆子一叠声地说。 叶丹见有人来,便把这句话的后半段咽下了,专等婆子上前。 “我家主子出一千八百两!”婆子高高举起手中的栀子花签,她因为激动,声音竟然微微颤抖。 一石激起千层浪,现场一片哗然,这样的价格,已经是三百两一只了!华服青年有点犹豫,不太想往上加,他纵然挥金如土,但还不至于这般败家。 “一千八百两,一次。”叶丹开始倒数。 “一千八百两,二次。” “一千八百两,三次。成交!” 叶丹报完价,围观的人瞬间沸腾起来,羡慕的有,嫉妒的也不少。众人潮水般涌到高台前,争相想要再看一眼,敢卖近两千两银子的玩偶到底绣得多好看。 杜梅管不了旁人怎么闹腾,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杜杏,眼见她想趁乱离开,杜梅顾不得告诉高台上的叶丹,她自个提着裙摆,蹑手蹑脚跟了上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杜梅跟着杜杏,楼上那位青年则好奇地追着杜梅,只不过,他不走寻常路,而是在屋顶像只灵活的大猫,悄无声息地穿墙过顶远远跟着。 “你已经跟了我一路,还不出来吗?”杜杏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说道。 隐在墙角的杜梅心里一惊,刚犹豫要不要出去,却听一个男人戏谑的声音传来:“姑娘,真真好胆色!在下姓薛,敢问姑娘芳名?” “薛公子,小女子平凡如草芥,不值得在您跟前题名道姓,怕污了您的清听。”杜杏声音冰冷,虽时下是最热的六月,听了她的话,也觉寒意自脚底蔓延全身。 “你这小野猫的性子,撩得我心痒难耐,本公子喜欢!”薛公子往前一步,意欲握住杜杏的手。 “你可知我是谁的人?”杜杏甩手喝道。 “过了今晚,可不就是我的人了!”薛公子只道杜杏是哪家小门小户的女儿,他图一时新鲜,不禁放肆地挑逗起来。 “你胡说什么,还不速速离去,莫要纠缠。不然,恐怕性命不保!”杜杏朝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狠厉的眼色,丫鬟点头会意。 “你……” “噗。”薛公子的话还没说完,丫鬟突然扬手,一道白光自袖中飞出,直取他的咽喉。 “扑通。”薛公子再没有言语,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新鲜血液的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杜梅被这血气一激,心里翻腾,她往暗影里藏了藏,生生忍了下来。 “堂姐,你还要躲到几时?”杜杏懒洋洋地朝墙角问。2k网 第157章 有惊无险 “果然是你!”杜梅听她这样说,便从墙角暗影里走了出来。 “你以为,只有你认出我来吗?”杜杏翻了个白眼,艳红的唇色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突兀,仿佛喝了血一般。 “这么说,你是故意引我来这里的?”杜梅挑眉看向她。 杜梅看了看周围,心里懊恼,自己只顾一路跟着,却不料越走越偏,这里是条黑沉沉的巷子,周围看不见住家,大概是大街上门面的后巷。巡街的兵士也不会走到这黑咕隆咚的地方来的,想来杜杏早就算计好了这一切。 “不然呢?你认为我放着现成的马车不坐,走了三条街是为了什么?”杜杏阴恻恻地说。 “你既为我设局,又何必平白杀了这个人!纵使他出言不逊,却也罪不至死。”杜梅借着月光,看见躺在地上的人,脖子上被拉开了一道口子,血流了一地,在低洼处汇集。 “在这京城之中,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顺者昌,逆者亡,拦我者都只有死!”杜杏咬牙切齿,满眼嗜血的阴冷。 “杜杏,你怎么可以忘了杜家沟的祖训!”杜梅惊诧地看着杜杏,不过短短数月,她竟然变得如此冷血无情。胭脂香粉虽能掩盖她面上的瑕疵,而内心里的凶狠残暴的野性却暴露无遗。 “什么狗屁祖训,老老实实做人,规规矩矩做事,你可知道我在这里是怎么熬过来的!”杜杏欺身上前,满脸愠色。 “没有人逼你来这里,而且来这里做这些不堪的事!”杜梅冷眼看她满脸的狰狞和邪恶。 “哈哈,我还得感谢你们啊,若不是当年跟你寡妇娘学的绣活,今儿,你见到的就是我的一缕鬼魂了!”杜杏仰头大笑,笑得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我娘若知道,她教会你,你却做这种为虎作伥的事,一定会后悔的!”杜梅严肃地对她一字一句地说。 “那又怎样?你以为你这会儿还有机会走脱得了吗?”杜杏猛地一把抓住杜梅,拼尽一身力气。 “你做什么?”杜梅心惊,挣扎后退两步。 “寒心,你还傻站着干嘛!”杜杏转头对旁边的丫鬟大叫。 “做什么?你不是会绣嘛,我要削了你的手指,让你一辈子都做不了绣活!”杜杏恶狠狠地说,月光惨白,她的脸色更堪比地府恶鬼一般。 寒心一个箭步上前,左手如同铁钳似的,一把握住杜梅的手臂。他右手手指翻转,宛如挽出了一朵花,一瞬间从袖中取出一把极小极薄的刀,月华在刀刃上反射出一道雪白的亮光。 “我劝你们赶快撒手!这是皇城,你平白杀了人,还想害我,不怕丢了自家性命吗?”杜梅一边极力摆脱寒心的禁锢,一边厉声警告。 “哈哈,这男人就是你杀的,你杀人后,又畏罪自杀不遂。”杜杏本想悄没声息地办了杜梅,偏这薛公子不知死活,她如今已将故事编好,只差亲手毁了杜梅。 “你千万不要试图顽抗,不然会很疼!”寒心在落梅轩竞拍时,明明是女声,而这会儿却变成了低沉的男声。 “你?你是个男人?”杜梅惊诧。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这个丫鬟的身高实在不太像女子。 “你以为凭你就可捉住我?哪里想到我将计就计,趁机取而代之!今夜之后,再无落梅轩,更无杜梅!”杜杏退后半步,拍拍手,得意地说。 “你一个做假货仿品的,哪来嚣张的底气!”杜梅被寒心死死捏住手腕,手指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肿胀。 “小命就要不保,嘴还这么硬!落梅轩,多好的名字,就让你这朵梅花永远陨落在此!寒心,你还不动手!”杜杏面上扭曲变形,爆喝一声。 “陆掌柜说,以你做饵,捉住绣娘要带到锦绣坊去。”寒心皱眉,这女人命贱如斯,还敢命令他! “带回去做什么?就地处理了,岂不干净!”杜杏哪里敢全须全尾地把杜梅带回锦绣坊,若是这样,她杜杏只能永远沉入黑暗中,休想再有出头之日。 “这可由不得你!”寒心斜了她一眼。 “你!……”杜杏气结。 “请吧,杜姑娘,陆掌柜与你也是旧相识,莫让他久等了。”寒心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 “你们这一窝豺狼,我根本不认识他!”杜梅知道,这一去,自是凶多吉少。她定定地站着,一步也不动。 “那就休怪我无理了。”寒心眨眼间袖了刀,弯腰就要扛杜梅。 “啊。”杜梅尖叫。惊飞了歇在树杈上的的倦鸟。 “哪有这样请人做客的?”随着清冷戏谑之声飘落的,是一个俊逸的身形。 “你是谁?走开,少管闲事!”寒心不得不放下挣扎的杜梅,一脸戒备,做好打斗准备。 “若论起旧相识,我与杜姑娘相识的更早。”说话之人往前走了一步,刚好沐浴在月光之下。 只见此人身材欣长,面如冠玉,鼻若悬胆,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金冠束发,一身黑蚕纱内衬绯衣,腰带上的褐色流苏随风纷扬。整个人飘逸潇洒,宛如谪仙下凡。 杜梅实在想不起,在哪里遇过这个画一般的人,但她本能地意识到,眼下恐怕只有他能救自己脱险。 “你若不嫌命长,赶快离开!”寒心是个练家子,他练的不全是外门功夫,不然也扮不成女人。他看来者一身华丽,脚下轻浮,根本不像会功夫,猜测不过是哪家娇养的公子,难免吓唬一下。 “我不离开,又如何?”男子从腰侧拔出折扇,哗地打开,恣意地摇起来。 “都怪你,叫你就地解决,偏这般婆婆妈妈!”杜杏气恼地责备寒心。今儿真是邪门了,先是薛公子,现在又冒出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那就得罪了!”寒心身形暴起,直扑男子,手中薄刃挥向他的脖子。 “小心!”杜梅惊呼,刚才薛公子一招毙命,正是被割破了喉咙。 “谢啦。”声音未落,男子只留一道残影,悠忽不见,寒心扑了空。 “这?”寒心愣神,他这杀招,极少失手。 “你动作太慢了!”男子笑盈盈地站在寒心背后。 “你?”寒心急忙转身,如见鬼魅。 “你是自个快滚,还是我打得你滚!”男子收起笑容,亦收起了折扇。 月下光芒一闪,这折扇分明是把玄铁打造的武器,寒心倒吸一口凉气,江湖上能这般潇洒贵气,以扇为刃,轻功独步天下的,除了密宗慕容家,还能有谁!看他年纪轻轻,必不是当家的家主,据闻,家主只有一个独苗儿子,莫不是他? “我走,我走。”寒心一改刚才的倨傲,躬身退后。 滇州密宗不属朝廷衙门,隐形的机构却遍布大顺朝各处,上至朝堂政事,下至乡野失窃,无有不知,无有不晓。就连刑部和大理寺遇见了无头案,都要花钱买他们的消息。 寒心不过是一介走卒,若被密宗惦记上,恐怕日后活着比死更难受。现实逼着他,不得不放弃。就算是陆掌柜更或者锦绣坊后面的主子,提到密宗,恐怕也是要忌惮三分的。 可偏有不怕死的,杜杏不过是个女人,她哪里懂什么江湖和密宗,他见寒心一战而弃,心中早将他骂个狗血喷头。她深知,错过今日,此后再无机会,她猛地从袖子掏出一把小剪刀,狠命地朝杜梅捅去。 “找死!”声如利刃,破皮刮骨。男子眼光余光一直不曾离开杜梅,见她突然涉险,手中一粒圆珠应声飞了出去。 “啊!”杜杏的小剪刀脱手而出,整个人抱着手瘫软在地,她右手的手骨被铁珠击碎!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寒心扶住疼得嗷嗷叫的杜杏,仓皇地逃走了。 “谢谢这位公子。”杜梅走到他跟前,屈膝行礼。 “在下慕容熙,阿梅可以叫我慕容,也可以叫阿熙。断不要再叫公子了。”慕容熙扬起嘴角,左侧梨涡浅现,这一笑起来,真真是魅惑众生的妖孽,连月亮都羞地躲到云里去了。 “这,我们不认识吧。”杜梅不太习惯别人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亲密地叫她。 “我们早已认识,只是没见过而已,今儿见着了,得偿夙愿。”慕容熙说得仿佛是真的。 杜梅却是一头雾水,可人家刚救了自己,她也不好说什么。 “我得赶快回去了,叶掌柜找不到我,大概要急疯了。”杜梅再次行礼感谢。 “嗳,阿梅,我刚救了你,不能只嘴巴说说感谢就拉倒了呀。”慕容熙眨眨眼睛。 “那……你要什么样的感谢,我们乡下感谢就是请吃饭。”杜梅看着他痞痞的样子,真想抽他,但却只能忍着。 “好啊,那就吃饭,走。”慕容熙抬脚就要走。 “这会儿?太晚了,明天吧。”杜梅看看月亮,这会儿在杜家沟早就安歇了。 “晚?这会儿刚刚好!”慕容熙上来拉杜梅。 “别……”杜梅错开身子,让到一旁。 “慕容公子,我家姑娘既然答应你了,自然会践行诺言的。”一道雄浑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哎呀,真是麻烦。”慕容熙撵了捻耳垂,一脸不甘心。2k网 第158章 买家意愿 密宗之所以能保持数百年神秘,与他们鲜少与人正面接触有关。慕容熙出门游历前,他老爹耳提面命三件事,头一件就是不许过多暴露身份。 “阿梅,你那堂妹手骨碎了,没有三两个月是好不了的,锦绣坊可以消停些日子,只是你眼下还有件顶顶要紧救人的事吧。”慕容熙附在杜梅耳边,心中笃定地轻声说。 “你是怎么知道的?”杜梅见他说起杜杏是她堂妹倒不甚惊讶,但提到牛二和黑蛟龙,她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 “我怎么知道不打紧,你若想救他们,明日巳时五刻等我来接你吃饭!”慕容熙腰间的流苏被破风激荡地飞扬起来。奔跑的脚步声,已经从暗沉沉地巷子里传来,整齐划一。 “你到底是谁?”杜梅狐疑地着他,这人美得不像话,功夫也好得不得了,若是朋友倒好,倘是敌人,那一定是死敌。 “你想知道答案,就记得明日巳时五刻,在落梅轩等我!”慕容熙不等来人现身,身形一旋,径直跃上了对面屋脊,很快融进了漫漫夜色中。 “嗳……”杜梅扬声,还没来得及问,眨眼间就不见了他的人影,就如同他来时一般突然。 “杜姑娘,你没事吧?”在杜梅发愣的时候,五个黑衣劲装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一起抱拳行礼。 “我没事,你们是?”杜梅感受到他们凌厉的气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杜姑娘,我是石头,他们是落梅轩的护卫,叶掌柜让我们接你回去。”开口说话的是昨日赶马车的健壮青年。 “哦。”杜梅终于见到一个熟人,心里安定下来。 “姑娘请吧。”一个年长的男子声音浑厚地接口说。看样子,他是领头的,刚才对慕容熙说话的,大概也是此人。 “只这里……”杜梅指了指地上。地上狼藉一片,脚印混乱。被割喉的男人仰面躺着,渗到地上的血迹开始干涸,引得苍蝇嗡嗡地飞来。 “姑娘只管放心回去,我们自会善后。”年长的男人拱手行礼。 “那好。”既然如此说,杜梅也不拖沓,抬脚便走。 年长的男子留下两个人细细消除现场的痕迹,其他三人成护卫状,陪着杜梅回到落梅轩。 落梅轩大堂里的灯已经灭了,只留着夜明珠散发无尽的光芒。年长的刚叩了三声门,门就从里面哗啦一下打开了。 “杜梅,你到哪里去了?!”一眼看见杜梅,叶丹忙不迭连名带姓地叫,语气里全是担心和焦虑。 “对不起,是我莽撞了。”杜梅屈膝行礼。 “你还知道啊!如今没事就好,快进来吧。”叶丹见她无恙回转,心里的怒火不禁下去大半,侧身让他们进来。 刚在唱卖会现场,叶丹被人群围着里三层外三层,他看着杜梅提着裙子追着杜杏出去了,可他脱不开身,又不好大声呼喊,只得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大门外。 他原以为石头会在暗处寸步不离地跟着,却没料到,只那一小会儿,石头去了趟茅房,他以为把杜梅留在大堂里,不会出 什么事。当他回来,不见了杜梅,他抬头看见高台上叶丹望向他的绝望眼神,心中一惊,料定出了大事! 落梅轩的护卫都是燕王府的侍卫调派的,为了隐藏身份,他们极少出现在客人面前。石头自然与他们熟悉,他也不等叶青的吩咐,直接找到护卫长赵狄。 赵狄留下三人守护落梅轩,他带着另三个人和石头一起出门,刚好看见一个人在门前探头探脑,他们立时捉住了他。一顿拳打脚踢后,这人扛不住打,只得承认是杜杏的车夫,并把杜杏想在哪里害人的地址也和盘托出。 因在京城重地,五人不敢恣意施展轻功,害怕惊动巡京营巡视的兵士。只得脚下加速飞奔而来,刚好遇见慕容熙要带走杜梅。若再来迟一会儿,那就可真是上天入地无处查找了。 暗夜里看不分明,杜梅回到落梅轩,才发现鞋底和裙边都沾了血迹,身上一阵恶寒。刚才情形危急,杜梅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裳全因紧张汗透了,此时走了一路回来,湿答答黏~腻的粘在身上十分难受。 叶丹见她虽平安回来,却是狼狈不堪,怕她受了惊吓,忙唤偷红柳绿打了热水给她沐浴更衣,又点了安神香。 在这空隙里,叶丹听了赵狄和石头说了当时的情形,他眉头深锁,锦绣坊如此明目张胆,实在可恶,可这慕容公子又是何方高人,他救杜梅又为了什么? 杜梅洗了澡,神清气爽地出来见叶丹,她若讲不清今天的事,怕是要害他担心一晚上不能睡了。 “是这样的……”杜梅折腾到现在,早已饿了。她拈起一块枣泥糕,就着茶水,边吃边说。 “你答应他,明儿吃饭?”叶丹只觉心口发闷,这丫头胆子忒大。 “他好歹救了我,而且他或许有救牛哥和黑哥的法子呢。”杜梅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哪里知道叶丹的担心。 “你不许去!明儿,栀子花签的主人要来谈绣品的事。”叶丹终于想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今儿的事,爷还不知道要怎么罚他,若是明天再出点什么事,他脖子上的脑袋怕是要换地方了。 “巳时才去。”杜梅低声说,她知道叶丹是为她好,但她还想为朋友再争取一下。 “这个明天再说,你先去休息。”叶丹看赵狄在门前一闪,也不和杜梅商量了,直接命令道。 “哦。”杜梅吃饱了,困意涌了上来。她知道,这会儿说什么也是白搭,所以决定先睡一觉,等他消了气,明儿再好好谈谈。 叶丹看着杜梅上了三楼,转过头来,就见赵狄说:“府里传来消息,叫你赶快去呢。” “好。”叶丹看见赵狄脸上写着自求多福的表情。 杜梅进了自己屋里,听见外面马打响鼻的声音,她好奇地掀起窗幔朝外看,却见叶丹矮身上了马车。 “他这会儿到哪里去?”杜梅今天早上起得早,又刚刚劫后余生,她躺在床上,脑子困得转不动,没等想出个所以然来,就沉沉睡去了。 翌日一早,杜梅被外面卖馄饨的声音吵醒,她麻利地 起床。今天厨房不知道做什么,她走去帮忙。 “你这姑娘,当真以为自个是铁打的呢,咋不好好歇歇?”夏婆子怜惜地说。 “我们乡下起早惯的,不妨事。”杜梅笑笑,挽起袖子来帮忙。 “今儿熬粥,蒸馒头包子,厨房里热得很,你出去等着吧。”桃花也劝道。 “叶掌柜也不知道起来没有?”杜梅还想着怎么说服叶丹。 “掌柜的,昨儿出去,直到现在还没回来。”昨儿该柳绿守夜,她一直没等到他回来。 “啊,不会出啥事吧。”杜梅听了这话,惊诧地说。 “没事,没事。他只是到主子家去,夜深了,大概留在那边歇下了,今儿早上怕还有事,要耽搁半晌呢。”石大娘也来到了厨房,摆摆手说。这话是叶丹临出门前,特意交代她的,就是怕一时回不来。 “哦。”杜梅了然地点点头。 过了辰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落梅轩门前。一个年轻貌美的夫人,被小丫鬟小心地搀扶下来。 “苏夫人,您来啦,杜姑娘正等着您呢。”桃红满脸含笑地上前施礼。 “如此甚好。”被称为苏夫人的妇人满意地点了下头。 桃红前头带路,领着上了二楼的雅室。室内燃了静心的沉香,冰水吧嗒吧嗒地落到接水的水盘里,杜梅已经在此等着了。 “夫人好。”杜梅见桃红领进来一个华服美妇。忙屈膝行礼。 “免了,我哪里是什么夫人,不过是苏府的姨娘,奴仆罢了。”妇人自我揶揄道。 “请问您贵姓?我叫杜梅,大家都叫我梅子,您若不嫌弃,我便称您一声姐吧。”杜梅将新沏的明前碧螺春茶递到她面前。 “免贵姓花,梅子可以叫我花姐,你倒是直爽人呢,我喜欢。”花颜笑眯眯地说。 “花姐,咱们说下玩偶吧,你想要个什么样的?”杜梅还想着一会儿去会会慕容熙,便开门见山地说。 “好呀。”欢颜挥了下手,丫鬟会意地端上木匣子。 “这六小只个个欢喜吉利,我想再要个哭的。”花颜一本正经地说。 “为什么?”杜梅惊诧,当初叶青说过相似的话,杜梅回答他的理由是,没人喜欢悲伤。而面前这位穿着绫罗绸缎,环佩加身的美妇人却是愁眉紧锁。 “人生百态,哪里只有好的时候。福祸相依,乐极生悲不是转瞬间的事吗?”花颜淡淡地说,仿佛看穿世事。 “如果花姐想好了,我今儿先画出图来,给你过过目。”落梅轩卖的独一无二就是买主的想法,既然花颜坚持,杜梅也就不说什么了。 “嗯,我看你动作蛮麻利的。”花颜赞许道。 炭笔和纸张早就准备好了,杜梅沉心静气地现场作画,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寥寥数笔,一只火狸便跃然纸上。 只见它耷拉着眉毛,大大的圆眼睛里蓄满泪水,似乎下一秒就要滚落下来,撇着嘴,两只手攥着手帕,委屈极了。2k网 第159章 请客 “果然是了不得!”花颜亲眼看着画稿诞生,不禁掩嘴发出了一声惊呼。 她本是尚书令苏衍的小妾,近日因一点小事与当家主母吴氏怄气,仗着苏尚书的宠爱,索性出来花钱买个痛快舒坦,没想到这一趟不仅买到精致的六只,还有一个由着自己性子做出来的玩偶。如此便是世间仅有的唯一,这钱花得也太值得了! “您看看还有要改或加的吗?”杜梅认真勾了眉眼细节,将图递给花颜。 “这实在很合我心意,我都挑不出啥毛病。”花颜爱不释手地将画看了又看。她本是桐华书院的清官人,于琴棋书画上,造诣非浅,竟也挑不出错处来。 “若是没什么问题,我就按这个做了?”杜梅最后再确认一次。 “嗯,这个画可以送我吗?”花颜满眼期待地问。 “还是不要了吧,绣品完成后,我会当着你的面销毁画稿的,这样才能保证火狸的唯一。”杜梅想了想说。杜杏虽说碎了手骨,她在锦绣坊也待了这些日子,说不定已经将绣法教会了旁人,若是画稿不慎遗落在外,被有心人拿了去,又会添堵心的事。 “啊,这样,那好吧。我多久可以拿到新玩偶?”花颜多少有些失望,却也无力反驳,家里虽有老爷宠爱,但仆妇丫头哪个不是主母的人?所以她只得拿着画多看了一会儿。 “若是无事的话,三两日便可得了。”杜梅亦想早日做好,她要回杜家沟去。 又陪着喝了一盏茶,杜梅送花颜下楼,与她在马车旁话别,约好绣好火狸就送到她府上去。 花颜坐上马车,犹自掀开车窗帘子,和杜梅告别。 杜梅站在门前挥手,目送她的马车离开。当她转身想回去的时候,却见石头赶着马车嗒嗒地来了。 “是叶掌柜回来了?”杜梅停下脚步,站在门旁等候。 石头掀开车帘子,伸手搀下一个人,可不正是叶丹嘛。可叶丹的脸色实在难看,一脸灰败,下巴上刚冒出的胡茬,让他更显憔悴。他还穿着昨日的长衫,却是皱皱巴巴的,膝盖处都磨毛了。 “这是怎么了?”杜梅见叶丹的腿似乎不能动了,完全靠石头托着,她忙上去帮忙搀扶。 “没事,没事。”叶丹挥挥手,一缕头发垂了下来,盖在眼角。 “你的腿本就有伤,谁这么对你?!”好不容易将叶青扶进了他的房间,杜梅不顾叶丹的反对,检查了他的腿,只见膝盖上红肿一片,小腿冰冷。 “不打紧,是我该受的。”叶丹垂下头。主子并没有责罚他,只令他以后不要做唱卖了,他为了求这个,整整跪了一夜加一早上,但都没有换来主子改口。 “你该受什么呀?六个玩偶,你都挣了一千八百两,还想怎么样嘛!”杜梅不满地嘟囔,她手上也没闲着,刷刷地写药方。 “嘶”桃红拿了热毛巾给叶丹敷,他疼得直龇牙。 “你可忍着点吧,你家主子可真是个狠心的人。”杜梅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 “不关主子的事,是我自个要跪的。”叶丹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看来主子的良苦用心在杜梅这儿注定要成了驴肝肺。 “你傻呀,你这腿费了钟大夫多少心力救治,这才恢复好点。虽说现下是盛夏,但青石板多凉多硬,这要再弄出个好歹来,你让叶青怎么办!”杜梅有点恼了,声音不自觉地上扬。 “好啦,小姑奶奶,以后听你的,还不成么。”叶丹见她生气,只得连声讨饶。 “柳绿,去买了药来熬。”杜梅扬起手中的药方。 柳绿下了楼,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又匆匆折了上来。 “你怎么啦?”杜梅见她脸上一片慌张,忙问道。 “外面来了辆马车,堵着大门,石头正和车夫交涉。”柳绿是一路跑上来的,她叉着腰费劲地说。 “我瞧瞧。”杜梅趴着窗户,朝下一看,只看见一个墨蓝的马车顶,四周垂着烟色的璎珞,她看到这些璎珞,突然想到昨晚慕容熙腰间的流苏,难不成这家伙真来了? “柳绿,现在什么时辰了?”杜梅扭头问。 “现在大概是巳时三刻。”柳绿看了眼桌上的刻漏。 “这人倒是守时,我去与他说。”杜梅抬脚就要出去。 “杜梅,你切不可鲁莽,不然,我纵使万死难辞其咎!”叶丹腿伤着,挣扎着起来阻止。 “能有什么事?他若当真想要我的命,昨儿就该远远看着,何必出手相助?”杜梅摇摇头说。 “我是说不过你的,你若真想去,我陪你去!”叶丹咬牙站起来,可他的腿疼得直打颤。 “你还是在店里歇着吧,你这个样子去了,能顶什么用嘛。”杜梅伸出一个手指,戳了下他的膝盖。 “啊。”叶丹护疼,一下又跌坐到床上。 “让石头赶着马车送你去,就去醉仙楼吧,那里最大最热闹。”叶丹闭了下眼睛。原来最了解杜梅的还是主子,醉仙楼也是主子定下的。他自己曾夸下海口,一定不让杜梅出门,但现在看来,是完全不行的。他现在能做是,也就是按主子安排了。 “行,要请就在最好的馆子请,咱落梅轩也不能没了体面。”杜梅自是知道,这已经是叶丹最大的让步,她赶忙借坡下驴。 桃红柳绿帮着杜梅拾掇了头发衣裳,叶丹原怕杜梅没有礼服,给她买了两套,可杜梅实在受不了大袖长裾的约束,说什么也不肯穿,只穿了自己带来的月白色绣缠枝海棠的襦裙。 杜梅喜欢那支白玉兰玉簪,今日还拿它绾发。桃红觉得衣饰过于素净,便在首饰盒子里挑出一对小巧的七彩宝石的珠花,别在两边发鬓。 杜梅下来的时候,石头正和车夫大眼瞪小眼,一副接不到人,誓不罢休的样子。 “大哥,你可是慕容公子派来接我的?”杜梅笑眯眯地走上前来。 “对啊,你就是杜姑娘?请上车。”车夫从石头的脸上,撤下了目光,转头看向杜梅。 “嗯。昨儿不是说好,他来接的吗?”杜梅扬起脖子往四周瞧了瞧。 “我来了,只你敢走吗?”伴着声音来的,还有一道红霞般的身影,飞立在对面的屋脊上。 “我自是说话算数,既然是请客,那咱们就去最大的酒楼吧。”杜梅扬声道。 “哈哈 好呀,客随主便。”那道挺立的妖艳的红,自然是慕容熙无疑了。 “杜姑娘!”石头跺脚,他在这里拼了半天,杜梅还是要去,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石头,去备马车,我和叶掌柜说好了。”杜梅也不恼,只笑眯眯地说。 石头没辙,只得转身去准备。 “大哥,我是主家,今日做东宴请慕容公子,断没有坐你家车马的道理,您请回吧。”杜梅转身看看车夫,这车夫不过二十来岁,身形精干,一看就不是寻常的车把式。 “嘘”一声哨声传来,车夫也不搭理杜梅,直接赶着马车走了。屋脊上的身影如同一只鹞鹰,自上飞下,一个筋斗就钻入了飞驰的马车里。 “烧包!”杜梅撇撇嘴。 巳时末,是醉仙楼最热闹的时候,两三个伙计站在外面吆喝,迎来送往的都是些锦衣华服的富家公子,以及环佩叮当的贵女千金。 杜梅眉目如画,雪肤冰肌,穿着月白衣裙,更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瑶池仙女。她留下石头,独自前来,看着门前的车水马龙,她微微蹙眉,生意如此之好,不知可还有座位? “姑娘,可是来用餐的?”一个机灵的伙计上前询问。 “嗯,麻烦小哥,里面可有空桌了?”杜梅笑吟吟地问。 “哎呀,今日客满,雅间包厢怕是没有了,堂食还是可以的,只是不知姑娘几位?”伙计殷勤地介绍。 “只两人而已。”杜梅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 “那是肯定有的,请跟我来。”伙计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阿梅。”一个声音在杜梅背后响起。 “您不是应该在我前面到吗?”杜梅狐疑地看着他。 “啊……我有点事耽搁了。”慕容熙在心底骂娘,是哪个没长眼的兔崽子在大街上放二踢脚,把他的马惊着了,待严陌飞身制服惊马,他们却也跑出去了好几条街。 “今儿,只能委屈您堂食了。”伙计打头里走,杜梅转头对慕容熙道。 “不怕,我早上预定了雅间。”慕容熙朝杜梅眨了眨桃花眼,电光四射。 “作妖。”杜梅实在看不上这个美成妖孽的男人这般自恋,心里嘀咕。 “什么?我定的雅间被二踢脚炸了!”慕容熙一脸恼怒,今儿他惹了火神么,马车惊了不说,连雅间也被莫名其妙飞进来的二踢脚炸糊了? “哎呀,客官你一顿饭吃不成是该不高兴,可我一个好端端的雅间,被炸成黑黢黢的灶膛,我找谁赔去?”掌柜的哭丧着脸说。 “你给我另找一间!”慕容熙懒得和掌柜的理论,说那些无用的废话。 “若我有,还不早给你,哪里还要费这些口舌。”掌柜的斜睨了他一眼。 “算啦,反正我们只有两人,坐大堂一样吃。”杜梅拉拉慕容熙的衣角,她的眼睛直盯着伙计上菜的盘子。那里面的食物,都是杜梅没见过的,她太想知道是怎么做的了。 “我们怎么可以坐这里吃饭!”慕容熙皱眉,这里闹哄哄的,各种气味混杂,令他一点食欲都没有。2k网 第160章 特别的吃法 滇州慕容家屹立百年不倒,自是根基深厚,虽不敢说富可敌国,但富甲一方是肯定的。单江陵城中,就有不少房屋店铺都是他家的产业。 慕容熙出生富贵,锦衣玉食惯的,况且天质聪慧,尽得其父家传绝学,二十年来顺风顺水,一个坎都没遇到过。今儿让他在这嘈杂的地方吃饭,实在是难为他了。 “嗤,人家吃得,你却吃不得,难道你是王孙贵族啊。”杜梅翻了个白眼。 伙计已经很有眼力见的,收拾了一张靠里的饭桌,稍稍避着些人。他将杜梅引了过去,慕容熙见雅间无望,又不甘心拒绝,只得跟着来了。 “这都是些啥菜名?”杜梅心里暗忖。她看着菜单上写着百鸟归巢、彩云追月……,这完全看不出来是道什么菜。 “你是客,你来点吧。”杜梅抬眸看了眼慕容熙,把菜单推给他。这家伙看着是个富家子,必是常来这种地方。 “你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慕容熙是何等聪明的人,他坐下来喝了一杯茶,自然想明白了是谁跟他过不去,又是为了什么和他过不去。 “这样吧,您瞧,我们店里出了种新奇的吃法。”伙计最是善于察言观色,他忙向杜梅推荐,旁边一桌的人正在吃的菜。 那一桌有七八个人,每人跟前一个小炭炉子,炉子上一口小锅,锅里的浓汤翻滚着,桌上放着各种生食。猪牛羊肉都切得如同丝帕一般薄,各种鱼丸、肉丸、鸡肉丸子、豆腐丸子,应有尽有,豆腐、豆皮、豆干都改刀好了,各色蔬菜也是洗净切段备着。 他们面前各有两个碗,一个小点的装着混合的调味汁,另个大的是用来装涮好的食物的。只见那些人将爱吃的食物投到各自汤锅里涮,不过三两息的工夫,提起变了色的食物裹蘸上调味汁,满满地塞到嘴里去嚼。 因着食物是刚从锅里取出来的,所以非常烫,他们一边吃,一边吸溜着冷气,直吃得汗流浃背,依然舍不得丢下筷子,看来还真是美味。 “好啊,我们也来这个。”杜梅被这种特别的吃法吸引了。 “不可以吃这个!”慕容熙气得就差跳脚,这顿饭已经被二踢脚完全带跑偏了,这不是他想要和杜梅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晚了,我刚让你点,你不是不点的嘛。”杜梅睃了他一眼。 “这……好。”豁出去了,慕容熙咬牙道。 “你们要什么菜?”伙计躬身问。 “照他们那样来一份,够两人吃的就行。”杜梅瞥了眼隔壁桌。一家店里什么口味好,看常客吃什么就知道了。 “好嘞。调味汁在那头,我领您去,想要什么味,可以自己选。”伙计合上菜单,指了指放调味汁的桌子。 “你有啥忌口的没有?”杜梅问慕容熙。 “没有,你吃什么,我吃什么。”慕容熙扬起一张笑脸,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和浅浅的酒窝。 伙计把杜梅带到调味桌旁,简单介绍了,转身忙着接待下一波客人去了。 这些调味品分 别用坛子装着,坛子外面写着各种调味名,杜梅还是头回见这么多调味,她一个个揭开盖子看了一遍。 二十个坛子看完了,杜梅这才想起调味汁还没配呢。她忙在那些坛子里挑了几种,将调味汁搅在一起,凑在鼻子下闻了闻,觉得味道薄了些,又加了些腌韭菜花和辣酱。 菜已经陆陆续续上来了,两个小炭炉子也点着了,火焰扑扑地舔着锅底。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炉子上的小锅就沸腾了,杜梅学着旁人的样子,将食物涮熟了,配上独特的调味汁,吃起来,味道还真是别具一格。 慕容熙原本不喜欢这种不雅观的吃法,但他看着杜梅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食指大动,自己动手尝了一口,果然滋味不同寻常。 “慕容公子,你上次说,可以想办法救我朋友?”杜梅低头吃了几口,想着前面说的事,忙开口问道。 “哎呀,我的肉片呢?”慕容熙只当没听见杜梅的话,自言自语地在汤里捞肉。他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这还是第一次把生的变成熟的吃,自然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我来帮你涮。”杜梅认命地说,她自是知道慕容熙是想趁机奴役她。 “呵呵,这还差不多。”慕容熙得逞地笑。 “你倒是说呀。”杜梅唤了伙计,将慕容熙的涮锅,移到了自己跟前,用另一双筷子,任劳任怨地帮他涮食物。 “你那两个朋友不会有事的,顶多赔些钱,断不会送了性命。”慕容熙心满意足地大吃大嚼,缓缓地说。 “你怎么知道?”杜梅停下筷子,疑惑地看着他。 “天机不可泄露!”慕容熙吃得开心,故做神秘地摇摇手指。 “真的?兹事体大,关系到两大家子人呢,你万不可忽悠我!”杜梅神色沉肃地说。 “当然是真的啦,我哪里会骗你!”慕容熙翘起下巴,一副爱信不信的傲娇样。 “他们几时能被放出来?”杜梅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哎呀,这可说不好,也许三五日,也许三两月都是说不准的。”慕容熙盯着杜梅筷子上的肉。 两个炭炉子烤着杜梅,她吃了一些就没了食欲,倒是慕容熙直吃到打嗝,还停不下筷子。 杜梅身上原有叶青给的用剩下的二百两银票,她见慕容熙吃得差不多了,便唤伙计来结账。 “你们这一桌,有人帮忙结过了。”伙计笑眯眯地说。 “谁呀?”杜梅诧异,她来江陵城不过三日,谁认得她呢? “那桌客人刚刚走了。”伙计如实回答道。 “这倒真奇了。阿梅,没付钱可不算请客啊,你依旧欠我一顿饭呢。”慕容熙轻笑道。 “哪有你这般赖皮的!”杜梅拿杏眼瞪他。 “我不管,先欠着。”慕容熙才不吃她这套,只当没看见。 杜梅无法,这也不知道是谁付了钱,欠着个莫名其妙的人情,而慕容熙偏偏赖上她,吵嚷着,下次还要她请客。好不容易和这磨人精分 了手,杜梅坐着石头赶的马车回了落梅轩。 午饭光伺候那个活祖宗吃了,杜梅几乎没怎么好好吃,到了午后她就有点饿了。叶丹腿疼得起热了,午饭也没吃多少,睡了一觉,倒被饿醒了。 “厨房里有啥吃的没?”叶丹肚子不自觉地咕噜了一声,他面色红红地说。 “我也有点饿,我去煮碗面。”杜梅丢下丝线出去了。 天气热,叶丹不要夏婆子和桃花柳绿在跟前伺候,杜梅怕他腿伤起热加重,抱着火狸在他屋里桌旁绣,方便观察。 厨房里有些剩菜,杜梅也来帮厨过几次,米面油盐搁在什么地方,她还是找得到的。不一会儿就做出了半锅肉丝青菜面。她自己盛了一碗,其他的都装在一个大海碗里。 因着淋了麻油撒了蒜末,面条特别香,叶丹胃口大开,呼呼啦啦还真吃了不少。杜梅见他这样,料他没什么大碍了,心里便安定些。 慕容熙自那日吃了饭之后,便消失地无影无踪。杜梅想起这个人,就觉得是梦一场,倏忽入梦,倏忽梦又醒了。 她没什么心思揣摩他到哪里去了,埋头赶了两天活,花颜想要的火狸终于绣好了,桃红和柳绿俱都爱不释手,两人隔一会儿就要来看看,还向杜梅请教绣活。 想着要用个精美的盒子盛着,送到苏府里才体面,杜梅便打算到街市上去逛逛,她还惦记着给妹妹母亲带些礼物呢。 桃花和柳绿巴不得也跟着出去,叶丹怕出意外,便让石头一路陪着三个女孩子。 石头果然名副其实,你不和他说话,他一天也不会说一句话,而桃花柳绿两个整天叽叽喳喳,跟花喜鹊似的说个没完,杜梅只要带着耳朵和微笑就好。 江陵城以御街为脊,皇族文武百官和商贾百姓划片而居,就连街市也是分开的。像落梅轩所处的地方叫街,街上鳞次栉比着酒楼茶馆、布庄绣坊、粮行米店等,俱是高档的地方,价格自然也是贵的。而百姓小商小贩做买卖的地方叫市,也有小酒馆,棉布店和杂粮铺,全是简陋偏僻的地方,价格当然低廉。 杜梅在街上木器店里转了转,她天生肤白貌美,穿着水蓝色的襦裙,气质娴静,如同出水芙蓉。桃花柳绿两个丫头陪伴左右,石头则候在门边。如此一看,木器店的胖掌柜以为她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自然殷勤备至地招呼着。 店里以大件木雕、家具居多,杜梅转了一圈,并不合心意。她正抬脚离开,突然瞥见一张桌子下有个雕花的小木匣子。 “掌柜的,你那小匣子可是卖的?”杜梅回头问。 胖掌柜原以为遇见位财神,可见杜梅只转了一圈就要走,心里正落寞着。见她这么问,忙满脸堆笑地上前来伺候。 “这位小姐真是好眼力,这可是紫檀雕花的,别看它小,可是费材费工的呢。”胖掌柜蹲下身子,吃力地将木匣子勾了出来。 “这要多少钱?”杜梅细细看了看,虽沾染灰尘,却是极细致的东西。2k网 第161章 皇城的街市 “我这匣子没一百两不卖的。”胖掌柜狡黠地眨眨眼。 “掌柜的可莫要蒙人了,这么点大要卖一百两?若当真是个好东西,早被人买走了,那还能落这么多灰嘛?”柳绿鄙夷地说。 “噗,灰擦擦就好啦。”胖掌柜听她这么说,立时撅起嘴,猛地朝木匣子上重重吹了口气,细小的灰尘顿时飞舞起来。 “咳咳,掌柜的,你会不会做生意啊!”桃红被呛到了,两手挥舞着驱赶灰尘。 “掌柜的,你这匣子还是继续搁着落灰吧。我们走,去别家看看。”杜梅朝桃红柳绿使了个眼色,佯装要走。 “别介呀,做买卖嘛,总得讨价还价不是?”胖掌柜一听这话急了,赶忙拦住了杜梅。这匣子虽说是好料子做的,可这一单件不成套不配对的,猴年马月才能再遇见这样的买主呢。 “我是诚心诚意想买,你给个实心实意的价吧。”杜梅笑着说。 “九十五两!我再让五两。”胖掌柜伸出五只短而粗的手指在杜梅面前比划。 “你这么个小匣子,我看五十两顶天了。”柳绿不屑地说。 “姑娘,你可知紫檀素来十檀九空,料子上原本算出能做一对匣子的,可没想到木材中间空了,东拼西凑才只得了这一件孤品。”胖掌柜神色暗淡地说。 “这样吧,八十两,掌柜的若是能卖,我们就带走。若是不能,您只能等下一个有缘人了。”杜梅实在喜欢这个匣子,她悄悄打量着,这匣子比较深,能够放下站着的七只火狸。原先唱卖会上的那个匣子是早就定制好的,只能放得下六个。 “这……”胖掌柜实在太纠结了,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 杜梅也不催他,眼光瞥向旁处看看其他家具。 “好,成交!”胖掌柜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咬着后槽牙说。 “还请麻烦把它清理干净,我好带走。”杜梅自荷包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好嘞,好嘞。”胖掌柜喜笑颜开地收下银票,找了杜梅20两碎银子。 他拿出一把小鬃毛刷子,将匣子上的灰尘轻轻扫去,接着,又用块细棉布蘸了少许蓖麻油,细细擦拭了一遍。一会儿工夫,刚刚还灰扑扑的小匣子焕发了原本的光彩,红通通的木材上遍布牛毛金星,抽盖上镂空雕着富贵牡丹。 拾掇干净,胖掌柜随手拿了张柜上的小报,将匣子包了起来,放在石头的搭袋里。 没走多远,街边有一家布庄,杜梅好不容易进趟京城,想着给每个人都带上礼物,钟毓对他太好,她还没正儿八经地谢过他,不如给他制件衣服吧。 杜梅专在蓝色绿色烟色上转来转去,桃花和柳绿对女孩子家东西在行,可在挑男人衣裳上,完全失了水准。石头跟个哑巴似的,看看他身上除了黑没别的颜色,就知道他也是不懂的。 见她们徘徊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挑中,中年掌柜放下账本,满脸堆笑地过来伺候。 “这位姑娘可是给家里长辈挑布料?”做掌柜的不仅要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还得有察言观色的本事。 “对呀。掌柜的,不妨给我介绍下吧。”杜梅摸着一块料 子,冰冰凉凉的,这里果然是皇城,乡下见都没见过这种。 “这些是罗绸、素缎、玉绫、蚕丝。”中年掌柜指着整捆的面料说。 “要论凉快,自然是蚕丝,若想挺括,还是选素缎和玉绫,罗绸最便宜,只是太软。”中年掌柜说起面料来,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一做了介绍。 “选匹素缎吧。”杜梅想着钟毓常常要到病患家里出诊,衣服皱巴巴的总是不好的。 “姑娘好眼力呢,素缎织得紧密,绣花……”掌柜的突然不说了,盯着杜梅的衣服看。 “怎么了?”杜梅见掌柜的直愣愣看着她,她下意识低头看自己。 “请问你身上的衣裳,是在哪里买的?”掌柜的这才发现自己失礼了,忙低头行礼道。 “是我娘做的。”杜梅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姑娘,我可否冒昧地和你打个商量?你能否把衣裳上的花样拓给我?”掌柜又作了个揖。 “这不过是寻常的花样子,哪家的绣娘都会呀。”杜梅疑惑地说。 “不,不一样。我可以拿你看中的面料换!”掌柜的急切地说。 “你不说出个理由来,我实在不好给你呢。”杜梅蹙眉道。 “你这种云纹,非常独特,现下会绣这种的,怕是不多了。”掌柜的只好照实说。 “我们乡下大姑娘小媳妇都会呢。”杜梅听他这样说,不禁笑了起来。她娘和她教过很多人,在杜家沟周边,这花纹还真不是稀罕的。 “真的?”掌柜的擦擦眼睛,他做这行大半辈子了,不可能看走眼的。 “我画给你就是了。”杜梅三下两下,浑不在意地在纸上画出了花样。 听了掌柜的建议,杜梅买了匹雨过天青色的素缎,掌柜感谢她的花样,只收了半价。杜梅又在他店里买了些上好的丝线和素色丝帕,一共花费了五两多银子。 杜梅四人出了门,旁边刚好有一家是卖胭脂水粉的,杜梅想买些好的擦手油,家里造房子,母亲和妹妹们难免日日和泥土砖坯打交道,现下虽是夏天,但也要早早保养着,不然入了秋,天气干燥,手容易开口子。 她们在店里转悠了半天,价格高得吓人,在射山镇,一只哈喇油不过一文钱,而这里小小的一瓷瓶手脂都得要一两银子。 “梅子,我们带你到别的地方去买,东西都是一样的,可价钱比这里便宜一半呢。”桃花见旁边没人,悄声附在杜梅耳边说。 “嗯,好呀。”杜梅点点头道。 四人出了店铺,桃红柳绿带着杜梅穿街过巷,渐渐的高楼大屋不见了,低矮破旧的房屋越来越多地出现在眼前。 “到了,就是这家,我们常来的。”桃红领头进了一家低矮门面。 “哎呀,两位姑娘来了,今儿想要点什么?”这店里是个女掌柜,描眉点唇,面白腰细。她显然认识桃红柳绿,一见她俩,忙热情地打招呼。 “我家姑娘想买点擦手油,你快点拿出来给她瞧瞧。”柳绿趴在柜台上说。 “好嘞。稍等。”女掌柜摇着杨柳腰进里屋去了。 杜梅环顾四周看看,都是些女孩 子的东西,不仅有胭脂水粉,还有团扇和丝帕。另有些精巧的小玩意儿。 “我这些和大街上买的那些没啥两样。”女掌柜端了个黑漆盘子出来,里面放着四五个不同的手脂。 “我能试试吗?”杜梅看了看道。 “得,谁让你是她俩带来的呢,随便试。”女掌柜伸出涂着鲜红豆蔻的手指,慵懒地一挥。 桃红和柳绿帮着杜梅试了试,果然比哈喇油清爽,抹在手上,很容易沁入肌肤,没有油腻腻的感觉。 “这个好吧,我这可是东海珍珠和鲛鱼油熬的呢。”女掌柜摆弄自己的指甲。 “我买多点,可便宜些?”杜梅选中了两种,秋天用的和冬天用的。 “大街上一两银子一瓶,我卖给她俩是半价,你若买十瓶,我再送你两瓶。”女掌柜豪爽地说。 “好啊。”杜梅点点头。 杜梅付了五两银子,又在她店里买了些精巧的玩意,比如白铁打造的九连环、木头做的孔明锁。石头的搭袋装满了,手上还拎着布料。 满载而归,半路走累了,四人在凉茶铺子上各喝了一碗,这里的凉茶有股子艾叶的味道,想来是加了干艾叶的缘故。 路上遇见卖糖人糖葫芦的,杜梅又买了与她们吃,石头年岁稍长些,又是个腼腆的男子,他说什么也不吃,只得分给桃红和柳绿了。 想来叶丹和护卫们也是不吃零嘴的,杜梅想想就不买了。她看见酥糖,便又称了些个,回去给夏婆子和石大娘尝尝鲜。 四人逛了一大圈,走走停停,虽说是午后了,太阳还是很烈,三个女孩子都有些没力气,远远看见落梅轩的门头了,才又鼓了劲,加快脚步走来。 待走近了,却看见一个小丫头在门前张望。她看见杜梅,立时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杜姑娘,我家姨娘等你好久了。”小丫头忙不迭地冲她说。 “花姐来了?不是说好,等我送的吗?”杜梅狐疑地问。 “哎呀,我实在等不及,你说三两日就能得,我赶不及地来看看。”坐在大堂的花颜听见说话声,忙来到门口。 “我们进去上楼说吧。”杜梅扬手道。 “你瞧我这急性子,走走走。”花颜热情地挽着杜梅的胳膊。 待在上楼坐定,杜梅净面洗手,桃红奉上了碧螺春茶,柳绿也把搭袋拿了上来。 “看,你要的会哭的火狸。”杜梅打开大案的抽屉,拿出火狸递给花颜。 “你活做的又快又好,当真和画上的一模一样呢。”花颜爱不释手地摩挲着。 “今儿,你可是来巧了呢,我早上刚绣好,下午又淘到件好东西配它。”杜梅从搭袋里拿出木匣子放在桌上。 “哎呀,梅子,你太好了,我正发愁多一个装不下呢。”花颜看着紫檀匣子,由衷地说。 得了心心念念的宝贝儿,花颜无心唠嗑,略坐坐,避了暑气,就急急回苏府去了。 杜梅下楼送她,复又上楼来收拾茶具。她捡起地上那张包小木匣子的,被揉得乱糟糟的小报,倏然,那上面的一行字,瞬间灼痛了她的眼!2k网 第162章 惊鸿一瞥 “京城四百里外惊现一座千年冰窟,惨遭野蛮开挖。据悉,盗采者将受严惩!”杜梅看着这行大字,心中一沉,眼中慢慢蓄上了泪水。虽然这个结果早在钟毓的预料之中,可当真得了这个坏消息,她还是无法平静接受。 杜梅心烦意乱,也没心思收拾茶盏,只觉两腿软得站不住,她摸索着椅背,缓缓地坐了下来。屋外的日光一点点消退,夜色渐渐弥漫开来,笼住了屋里。落梅轩外的大树上,蝉叫得声嘶力竭,仿佛明天就是末日。 “梅子!梅子!”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乎是跑着上楼来了。 杜梅听出是叶丹的声音,他平日里斯文有礼,如此失态,必是出了天大的大事。她已经预感到是牛二和黑蛟龙的事,她的心一路下沉,几乎沉到冰冷的深渊里去了。她想站起来跑出去,逮着叶丹问问,可却似被施了定身法,瘫软在椅子里。 “梅子!”呼啦一声,叶丹一把推开门,闯了进来。 “他们的日子定下来了?”杜梅感受到叶丹裹挟进来的风,这风带给她的,并不是夏日的凉爽而是严冬的寒冷,冷得她说话都打了颤! “定啦。你怎么不点灯?”叶丹打外面进来,若不是杜梅开口说话,他还以为屋里没人。 叶丹拿起火折子,挨个点上灯,屋里次第亮起来,叶丹这才发现屋里似乎刚招待过客人,可茶盏却是凉的。他抬头寻找杜梅,却见她窝在椅子里,大大的杏眼里咕咕地流着眼泪。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叶丹从来没见杜梅哭过,他第一次见杜梅是云裳招绣娘,那时她家的鸭子断粮,是她最艰难的时候,却依然可以笑着。 “牛哥他们的日子定在哪天?我得送他们一程。”杜梅蓄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彻底决堤,任她怎样擦都止不住。 “具体日子还不好说,快了吧。你到底咋了,出去被人欺负了?”叶丹焦躁地抓抓头发。 “没有……没被欺负。”杜梅哭得抽噎,一声一声噎气。 “那你为了啥?”没被欺负,哭成这样,这要被主子知道了,又该治自己护卫不周的罪。 “我想明天回去了。”杜梅想着赶快回去,日子既然没定,总还可以安排他们两家进牢里多看两眼。 “那成,我忙得也差不多了,咱们明天一起回去。”叶丹小心翼翼地说,难道这丫头哭成这样,是想她娘和妹妹了? “叶掌柜,我……我想先提了火狸的钱来用。”杜梅扯了帕子抹了眼泪,垂首低声说。 “该的,该的。桃红说你买了紫檀木匣送了花姨娘,这费用自当公中里出。”叶丹刚进门时,在楼下就得了桃红的信。 “你不必在意,这不过是机缘巧合,偶然中得的。只我的份例,我想都兑成银票。”杜梅轻声说。 听了杜梅的话,叶丹觉得更奇怪了:“你今儿怎么了?你可知道,你这次可分八百两银子,你都兑了银票,做什么大用?” “他们日子不多了。牛哥家里只有寡母寡嫂和不争气的牛三,而黑哥家里的庞嫂子和小宝又是妇孺,有朝一日他们去了 这两家就垮了,我怎么的,也得让他们再多见两回。”杜梅低头,用帕子捂住眼睛。 “这话从哪里说起?他们要到哪里去?过些时日,他们可就能从牢里放出来了!”叶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他也不知道在哪里讲岔了,白惹她流那么多眼泪。 “你说什么!”杜梅听了这话,顿时觉得雪霁天晴,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他们马上就要被放出来了!”叶丹又重复了一次。他看着杜梅急切的表情,笑了下。 “你的消息可当真?”杜梅犹自不信,盯着他看。 “自是真的,我还能诳你么。”叶丹笑着说。 “可这小报上明明写着要严惩。”杜梅愤恨地将小报团成一团,扔在角落里。 “这种小报,多是写些八卦传说,信不得的。”叶丹动手收拾残茶。 “我来,我来。”杜梅脸红红地上前拾掇,自己刚才哭得肯定很难看,实在太丢人了。 “那,明儿我们还走吗?你难得来趟京城,还没好好逛过呢。”叶丹挽留道。 “我今儿逛了好久,该买的也都买了。明日一早就回去吧,我想早些把好消息告诉他们。”杜梅眼睛哭过,有点肿,这会儿却是亮晶晶的。 “那好吧。我去收拾下。”叶丹有点无奈地回自己屋去。主子明日才会回来,今儿巴巴地托人把牛黑两人的消息传给他。哪承想,这丫头半天也等不及地要回去帮别人,只苦了主子的心了。 杜梅又不是叶丹肚里的蛔虫,她哪里想到这些。人逢喜事精神爽,她逛了一下午,又因小报急了一回。明明浑身没一丝力气,这会儿听了叶丹的话,突然就又活过来了。 她收拾了茶盏后,精神抖擞地开始收拾东西,她来时,不过两三件换洗衣服,回去时却扎了两个大包裹。拾掇妥当,她拍拍手,坐在床沿上,心里安定喜乐。 夏婆子知道杜梅明天就要走,晚饭特意加了菜,算是给她践行了。桃花和柳绿有点难过,她们虽与杜梅相处不过短短几日,却是非常投缘,两人泪汪汪的,只不敢当着叶丹的面哭。 翌日一早,杜梅就醒了,归心似箭,半刻也不想耽搁。夏婆子和桃花柳绿起得特别早,熬了粳米粥,蒸了包子,还烙了肉饼给他们路上充饥。 叶丹、杜梅、石大娘和石头四人吃了早饭,带了干粮,挥别落梅轩的众人,启程回射山镇去了。 因着走的早,江陵城还沉浸在雾霭里,仿佛一个美人儿卧在轻纱软帐里。两匹马踏着青石板,嗒嗒的马蹄声,清脆悠远,仿佛催眠曲。 出了城,太阳渐渐升起,薄雾转瞬消失了,热气蒸腾地直扑入马车里。 “石大娘,你还是进里间躺躺吧。”人老骨头松,杜梅劝道。 “梅子,你去歇吧,上回来时,你都紧着我了,这回高低不能累着你。”石大娘慈祥地说。 “我年轻,不妨事,倒是您,硬坐一天,明儿腰又该疼得起不来床了。”杜梅笑眯眯地说。 “你这丫头,就是惹人怜爱,多会疼人啊。”石大娘拍拍她的手, 石头眼见着到了娶亲的年纪,要是能找个像杜梅这样知冷知热的人就好了。 石大娘到底犟不过,她身子实在吃不消,只得到里间躺着。 杜梅挨窗边坐着,风时不时掀起窗幔送进丝丝清凉。渐渐的,路边的房屋街镇被乡野农田替代,杜梅估摸着快到清河县了,她转身想问叶丹,却见他眯着眼睛打盹,也就忍下了。 远远的一队军士骑着高头大马迎面来了,杜梅放下了窗幔。队伍里一匹通体黑色的骏马极其抢眼,马上的主人更是俊美无俦,马的旁边还有一只半人高像小牛犊子似的黑狗。 “汪……汪汪汪!”黑狗突然叫了起来,起先是犹豫的,后面则是急切的思念的。 楚霖比黑豹更早的看见马车,赶车的石头是他派给杜梅的暗卫,他心里知道车里坐着他心心念念的人儿,但他没法现在和她相见。 当石头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时,楚霖把头扭开了。石头只好继续赶路,他虽是个寡言腼腆的人,但他不傻不痴,悄悄放慢了马车的速度。 风卷起车幔,楚霖只来得及惊鸿一瞥,只看见一张瓷白~粉嫩的侧颜,长长的眼睫毛忽闪了一下,挺翘的鼻子下一张艳艳的唇,鬓角有一丝乌发垂下来,调皮地跳跃者,一身月白衣裳,被风鼓着,仿佛月中仙子下了凡尘。 马车再慢,楚霖再不舍,终究在下一瞬错身而过,他回头张望,马车一路西去,这是要回家么。这丫头比几个月前长高也长开了,愈发让他移不开眼。 杜梅谨记许氏的教诲,在外面一定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特别是遇见男人,断不可左顾右盼,失了礼仪。所以她刚才正襟危坐着,其实心里是打鼓的,她怎么总感觉有人拿眼睛盯着她看呢? 待外面的马蹄声渐远,她掀开窗幔看了看他们的背影。不禁在心里猜想,这些兵士大概是从寒冻山撤回去的。刚听见外面恍惚的狗叫,多像黑妞啊。杜梅莞尔,自己当真是不能离开杜家沟的。 午饭是在一个路边的面摊上吃的,就着烙饼,四人草草吃了些,垫垫肚子。 接下来,都是乡野小道,石头照顾马车里的女眷,赶得慢。马儿踏过干得掉渣的路面,车尾扬起好大的烟尘。 杜梅掀着帘子往外看,此时已是正午时分,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地面,柳叶儿仿佛失去了水分,干卷成一条条的,有风吹过,干叶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现下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田里的水稻该分蘖孕穗了,可路边的水稻都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叶片干卷的跟柳叶儿差不多了。 按理,水稻是不怕热的,有句话说,人热跳,稻热笑。说的就是这个理。可水稻最怕缺水,杜梅屈指算了算,大概有一个多月没下过雨了。 乡人种田,最喜欢风调雨顺的年景,不仅多产粮食,而且人还轻省。若是遇见涝灾旱灾,一个不小心,前面吃的苦都白瞎了。 “家里的新房子,田里的水稻,河滩上的鸭子,现在都是什么情形了?”杜梅想到这些,恨不能腋生双翼,立时飞回家去。2k网 第163章 小院大变样 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射山镇到了。马车停在云裳绣庄门前,杜梅扶着石大娘下了车,叶丹本想送杜梅回家,可耐不住她一再推辞,只得作罢,他扶着石大娘回店里去了。 太阳快落山了,硕大的像淌油的咸蛋黄,黄油把周遭的白云都晕染成了金黄色。杜梅离开家整整五天了,当她站在自家的院子外面,简直看傻眼了,雪白的围墙足有一人多高,院门也重新修整过了。 “娘!”她隔着门急切的呼唤。 “梅子,你回来了!”许氏从厨房小跑着出来,在围裙上不停地擦手。 “姐!”杜樱三姐妹也一起冲了出来,杜桂飞跑着来开院门。 听到她的声音,黑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箭似地扑在院门上,对着她“汪汪汪”大叫。 开了门,黑妞猛地一站,两只爪子就搭上了杜梅的肩,它扑的力气太大,差点把她推倒,杜梅笑眯眯地抚摸它的脑袋,安抚地哄它:“好啦,乖啦。” 黑妞心有不甘地退到杜梅旁边,这才轮到三姐妹一头扎到杜梅怀里,过了会儿,又都抢着帮她拿包裹。 许氏看着亲亲热热的女儿们,爱怜地说:“你在外面还好吧。” “好着呢,娘,京城比咱射山镇热闹多了,我买了许多好东西。”杜梅挽着许氏,与她撒娇。 “傻丫头,那怎么能比!”许氏慈爱地拍拍杜梅挽着她的手,女儿平安回来了,她日日夜夜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晚饭正做着,许氏心疼杜梅坐了一天车,不让她插手,只让杜桂陪着在新房里看看。 高高挺立的五间崭新的黑瓦白墙大屋,一下就把东边灰暗低矮的老屋比下去了。杜梅走的时候,院里乱糟糟堆着砖坯木料,这会儿已经清理干净了,地上也平整整齐了。 院里一溜的下房和鸭棚干净明亮,鸭子已经都赶了回来,天色未黑,鸭群还躁动着,见着杜梅更是嘎嘎叫个不停。 杜桂带着杜梅又去看新厨房,一个新灶已经砌好了,他们之所以还在老厨房里将就,就是等杜梅回来暖灶搬新家。 她们又到大屋里看看,五间房间都刷了雪白的石灰水,正中堂屋里,杜家锁已经打好了八仙桌和八把椅子,用的都是水曲柳的料子,亮黄色的面板上有很漂亮的木质纹理,触手光滑温润。 “家锁叔说,等过些日子再上遍桐油就更好了。”杜桂小大人似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扭来挪去,一双小短腿晃晃悠悠在椅子边吊着。 “房间都弄好了?”杜梅一边说,一边往西边张望。 “嗯,这边是娘和小松的屋,那间是大姐你的。”杜桂挨个介绍。 “我一个人一个屋,你们呢?”杜梅疑惑地问。 “屋子大,我们三还住一起,在东边!”杜桂笑嘻嘻地说。 “你们不挤吗?干嘛不和我住一间?”杜梅转到她们的房间,只见三张床整整齐齐地放着。 “我们都想和你住一间,为这个还吵架来着。娘说,你操心的事多,要给你一个屋清净,省得我们日日烦你。而且这样,我们就没得争了。再说现在一个人一张床,想想都美气地冒泡。”杜桂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路跟着杜梅,絮絮叨叨说着。 “如此,不是还有间屋 子空着?”杜梅看了看说。 “娘说,等你回来安排。”杜桂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杜梅,家里定不下的事,都是等杜梅,这似乎已成了一种习惯。 “吃饭啦。”杜樱循着声来找。 “娘,您和樱子她们都住东边屋子,我住西边。”晚饭桌上,杜梅开口道。 “那怎么行?西边是老头家的老宅,我总归不放心你一个人住。”许氏心里一直存着忌讳。 “要这样说,小松还那么小,就更不能住了。”杜梅顺着她娘的话说。 “那……”许氏的脸白了白。 “娘,这世上只有人害人最可怕。您放心,这宅子是请族长做了文书的,我也付了钱,老头的爷奶是明事理的人,断不会找我麻烦的。”杜梅见许氏似被她的话吓着了,忙安慰道。 “那也不能让你一人住西边呀,孤零零的。”许氏知道自己想多了,但做娘的,总是有这种那种的担心。 “我们不是还空一间屋嘛,等到闲时,春花秋果还有其他人,又要来家里学绣活,到时可热闹着呢,怕什么嘛。”杜梅笑着说。 “嗳,就听你的安排吧。”许氏想着家里还有黑妞,心下略安定些,嘴上只得依了杜梅。 吃了晚饭,洗了澡,一家子窝在屋里,看杜梅带回来的稀罕玩意儿。 许氏抱着杜松,一边轻拍,一边哼着软软的小调,哄他睡觉。 杜桃和杜桂喜欢九连环和孔明锁的精巧,可捣鼓了半天却不知道怎么玩。 杜樱最喜欢手脂,抹在手上,清爽舒适,有一股子淡淡的栀子香。当她知道小小一个瓷瓶要五百文时,吓得赶忙旋上盖子,不敢用。 杜梅将各色丝线和素色帕子收在箱子里,等秋凉有闲了,就该做绣活了。 她看到杜樱小心翼翼的,一副舍不得的样子,便开口说:“姐挣到钱呢,觉得好只管用。” “可这也太贵了!”杜樱小声嘟囔了一句。 “娘,我想给钟毓舅舅做身衣裳。”她将雨过天青色的素缎拿给许氏看。 “这是里所该当的,这些日子都是娘糊涂了,仗着你认了他做舅舅,都没准备束,你跟他学医有些日子了,也该感谢感谢他了。”许氏点点头说。 “我想给他做件长衫,肩膀和下摆处绣些竹叶松针。”杜梅将心里的打算,细细和许氏说了。 “嗯,竹叶松针很配钟毓这样的谦谦君子,到时我来帮忙绣。”许氏赞许道。 “梅子,你这趟出去,到底挣了多少钱?你买的这些,可都不是便宜的。”许氏到底不放心地悄声问。 “这么多。”杜梅用手比划了一个八字。 “八十两?”许氏也压低了声音。 杜梅摇摇头,笑而不语。 “难不成,八百?”许氏迟疑地报了个数字。 “嗯,娘,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有好日子过的。”杜梅抱着许氏,在她耳边说。 “大姐,这个到底怎么玩嘛?”杜桂苦着脸拿着九连环,打断了说悄悄话的母女俩。 “你这丫头,就是心急!”杜梅放下素缎,走到她跟前。 杂货铺的女掌柜教过杜梅简单的玩法,她这会子耐心地教三个妹妹。不一会 儿,四姐妹就琢磨出了其他的玩法,咯咯笑个不停。 “好啦,明儿再玩吧,你姐累一天了。”许氏催促道。 吹了灯,四姐妹窝在一张床上讲悄悄话,许氏不得不重重咳了一声,才让她们安稳老实地睡觉。 杜梅心里惦记着给牛二和黑蛟龙家报信,他一早就起床了,生火做饭,洒扫庭院,看着焕然一新的院子,心里无比踏实。 吃了早饭,套上牛车,杜梅就往射山镇去了,一路上遇见早起的乡人们,客气地与她们打招呼。 “这丫头出门好几天,昨儿傍晚才回来,这会子又出去,心都跑野了。”一个妇人前脚还笑着跟杜梅打招呼,一转身,就说起了风凉话。 “你倒是想跑呢,你家有牛车么!”路过的张婶嗤笑。 她自打在杜梅家帮衬做饭,每日都能得好多饭菜,家里人整整大半个月没正经开火,还日日吃得两嘴冒油。她指望着杜梅以后有什么好事还找她,所以她见不得有人说杜梅半句坏话。 “哎呦,你啥时候成了她的狗腿子了?”那妇人回头深深剜了一眼张婶。 “我看你是忘了族长的教训了!走走走,有本身你上族长那里讲!”张婶哪里是被人拿捏的主,她立时翻脸要扯妇人去见族长。 “得得得,算你狠!”妇人尴尬地挣脱张婶,快步走了。 “瞧你那德行,呸!”张婶嫌恶地往地上吐了口痰。 杜梅自然不知道这些事,村里人对她议论纷纷,她多少感觉得到。这是一种既羡慕又仇恨的复杂情绪,她们羡慕杜梅敢想敢干,做了很多男人都自叹不如的事。而正因为如此,她们才更有理由恨她嫉妒她。 杜梅将牛车拴在牛二家门前大树上,就听见院里闹哄哄的,里面的人七嘴八舌不知道在说什么。 “大娘、嫂子,你们在家吗?”杜梅跨进院子,往堂屋来。 “哎呀,姑奶奶,你可算是回来!”牛三一见杜梅,赶忙迎上去,宛如见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大娘和嫂子呢?”杜梅目光扫过,并没见她们的身影。 堂屋里或坐或站的都是熟悉的面孔,庞嫂子哭丧着脸抱着小宝坐着,狗剩和八斤倚在桌边,金刚和二蛋则杵在堂屋中间不知说些什么。 “嗳,别提了,今儿得了一个坏消息,我二哥怕是……”牛三撩起小褂擦了擦眼睛。 “净瞎说,我得了最新消息说,过不了几日,他们就会被放出来了!”杜梅严肃地说。 “此话当真?”甫一听她的话,堂屋里的人,全都怔住了。 “这还有假,我是特意来告诉你们的。”杜梅一脸认真地说。 “阿弥托佛,菩萨保佑!”牛二的老娘在媳妇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后堂出来。 她刚才听了金刚和二蛋带来的坏消息,一口气没上来,昏过去了。刚躺着好点,又强打起精神出来。没想到,正听到杜梅的话。 这一时间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饶是她这样活了大半辈子的花甲老人,也一时承受不住,眼底泛起了湿润。 正在此时,“砰砰砰”院外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堂屋里的人互相看看,该来的人都在了,这会儿是谁呢?2k网 第164章 好事多磨 正当他们迟疑的时候,一个高亢的男人声音传来:“这儿是牛二家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杜梅朝牛三使了个眼色,两人往门口走去,其他人脸上俱变了神色,坐立不安。 拉开虚掩的门,只见门外站着三个穿着皂衣的衙役。杜梅认得他们,领头的是清河县县衙的韩六,他身后跟着胖瘦两个跟班。 韩六的目光在杜梅和牛三的脸上扫了一遍,开口道:“你们是牛二的家里人?” “我是他弟弟,我哥怎么了?”牛三颤着声问,他一见穿官家衣服的人,心里无端地害怕。 “牛二盗冰的案子今早辰时六刻在县衙开审,我们奉上头的指令,知会你们家里人一声。”韩六抱拳朝南边揖了揖。 “进来喝杯水吧,这么热的天,还劳动你们大老远跑来一趟。”杜梅笑着侧身,将他们往里让。 “咳咳咳,我们还要到寒山镇去跑一趟,若是耽误了事,谁承担得起?”韩六见胖瘦两个人想抬脚进去,忙出言制止。 “那可真是太巧了,黑蛟龙家的庞嫂子正在这里呢。”杜梅见他如此说话,并不恼,只顾笑吟吟地说。 “噢?那如此甚好,待进去传告了,倒省了我们兄弟的事了。”韩六说着,抬脚跨进了门槛,胖瘦两个衙役忙跟着进来了。 牛三忙把门关上了,杜梅紧走了两步,和韩六并排:“韩大哥,我认得你呢。” “我也认得你,杜家沟的杜梅嘛。”韩六脸上缓和了些,也不拿腔拿调了。 进了堂屋,韩六依旧公事公办地将那些话对着庞氏说了一遍。庞氏哪有什么见识,听了这些话,立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害怕地直哭。 三个衙役坐下,喝了一杯大叶子茶,被庞氏哭得心烦,站起来就走。 杜梅跟着出去了,将一百两的银票卷成小条,在廊下塞给韩六。 “你这是做什么!”韩六一本正经地说,将银票递了回去。 “没啥,你们一路上辛苦,权当买些茶水喝喝。”杜梅一脸诚恳地说。 “这大概够买个茶水铺子了!”韩六将银票掷在地上。 “韩大哥莫动气,我只是想向你打听打听,现下他俩是什么情况,我们也好心里有数。”杜梅弯腰捡起了银票。 “如今上头发话了,今日就要审结此案。他俩虽罪不至死,但皮肉之苦总是不能免的,另外还要准备罚没银钱,你有钱给我,不如留着给他用吧。”韩六转身就走。 杜梅硬将银票塞在他口袋里:“我那两个哥哥在牢里多时,身子怕是耗损空了,到时若是挨罚,还请韩大哥手下留情。” “哥哥?你与他们什么关系?他们没你这门亲戚吧。”韩六疑惑地问。 “我与他们不打不相识,他们对我照顾良多,此时落了难,我万没有不管的道理。”杜梅如实相告。 韩六转头看看胖瘦两个衙役,他们脸上满是期翼,清河县县令沈章华是个好官,清正廉明。 只可怜跟着他的这些衙役,除了月钱,并无其他油水,日子过得寡淡。尤其是胖衙役家里的母亲卧病在床多年,光吃药这一项,都快把家底子吃空了。 “六哥!”胖衙役吞咽了下口水,欲言又止。 “我断不会说出去的,你们放心。”杜梅见他们神色犹豫,忙再三保证道。 “若不是我兄弟遇到难处,我们也不能收你的钱。”韩六终究妥协了,将银票放入了袖中,胖衙役的脸色也跟着松了下来。 “我别无所求,只求两个哥哥~日后还能撑起各自的家。”杜梅不止一次见识过沈章华发签打人,知道衙役打人是讲究技巧的,伤情轻重全在他们手里握着。 “你放心,上头也不没那个意思。”韩六知道杜梅的担心,害怕他们明着说打人,暗地里把人打死了,还赖犯人不经打。 “那实在谢谢了。”杜梅屈膝行礼。 “你们也赶紧准备着,切不可耽误了时辰。”韩六三人出了门,各自骑上马走了。 杜梅折回堂屋,一屋子人诚惶诚恐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牛三,你赶紧把家里的钱都准备好,他们今儿定是要遭罪的,不交足罚没银钱,怕是不能领回家。”杜梅决定先把钱安排上。 “梅子,我真没用,到今儿还没把田卖出去呢。”庞氏哭得越发厉害起来。 “你有多少先拿出来,我们给你先凑着,把人弄出来,才是正经!”杜梅蹙眉道。 “我只有这些。”庞氏拿出一个荷包,放在桌上。 自打黑蛟龙被抓后,除了八斤和二蛋这两个死心塌的兄弟,其他那些跟班,树倒猢狲散,连影子都看不见了。寒山镇也不再认黑蛟龙的名号,现下全被另一个人趁机接手了。失了这层保护,庞氏不敢把钱放在家里,只能每日随身带着。 杜梅将荷包里的钱数了数,有一些碎银子和几十吊钱,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一百两银子。听韩六方才的口气,一百两肯定是不够的。 牛三也把全部家当拿了出来,比庞氏好些,却也不足二百两。 “我估摸着,卖冰他们每人统共能分到二百两,给手下兄弟发了月例,再吃吃喝喝,也没攒下多少。这次若按二百两算的话,一个人起码要准备四百两。”杜梅细细算了笔账。 “天杀的,我上哪去弄这么多钱啊。”庞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们的钱都拿上,不足的,我先垫着。”杜梅咬了咬牙,坚定地说。 “那哪成,上次你都花了四五百两,这次,我刚看见你又塞了一张银票,你哪有钱垫,不过是跟小叶掌柜借罢了。”牛三心里愧疚,不安地说。 “钱总有一天能挣到还上,可他们人不能再在牢里受苦了。”杜梅摆摆手说。 “梅子,等黑泥鳅回去,我让他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庞氏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庞嫂子,你莫哭了,快别把小宝吓着了。黑哥要出来了,这是好事啊。” 杜梅低声劝解道。 “大娘身子弱,就和嫂子留在家里准备吃食,你们几个先去县衙,我拿了钱随后就到。”杜梅看看外面的日头,怕是已是辰时初了。 “嗳。”众人应下了,俱忙碌开来。庞氏有马车,牛三赶了牛车,两家人急急奔清河县去了。 杜梅刚刚把最后一张银票给出去了,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只得又到云裳绣庄找叶青。哪知道叶丹和叶青两兄弟,不知为了啥事,一早出发去了江陵城。 她突然想起钟毓在书房给她留了钱,她马上赶着牛车去余济堂医馆。 也真应了那句老话,从来好事多磨难。杜梅一进医馆,柜台后的小伙计就告诉她说,钟毓到乡下看老病患去了。 杜梅只得一个人进了书房,她心里祈祷,钟毓还把钱留在原处。她打开大案的暗格,一叠银票好端端地躺在里面。 杜梅心中狂喜,她拿了五张一百两的,细细折了,放进荷包里。她想了想,在大案上取了笔墨,刷刷几笔,写了张五百两的条~子,放回暗盒里。 小母牛喂得好,较之刚买的时候,又长壮了些,她似乎明白主人的心思,也不要杜梅催赶,一路小跑着,比原先更快地进了清河县。 等杜梅赶到县衙的时候,县衙门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她把牛车栓在一棵大柳树下,自己慢慢挤进人群。 这案子案情清楚,牛二和黑蛟龙也没什么辩解的,所以当杜梅赶到的时候,县丞正在宣布判决。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案犯牛二和黑蛟龙两人在寒冻山发现千年冰洞,不仅不上报府衙,还大肆采掘牟利。其心当诛,其行当斩!”县丞念得抑扬顿挫,特别是最后一句,更似磨刀霍霍。 饶是早已知道消息的牛黑两家人,听了这话,仍然觉得后脖颈子凉飕飕的。而伏在地上不知生死的牛二和黑蛟龙。听了这话,更是两股战战,瑟瑟发抖了。 看见他们俩害怕的样子,县丞满意得往下念:“然,我大顺朝以仁心治天下,爱民如子,现念尔等初犯,尚未危害国家社稷,着令从轻发落。” 听了这话,伏在地上的牛二和黑蛟龙,同时歪头看看对方,不约而同地长出了口气,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些。 外面听审的人群亦发生了骚动,人们开始低声议论纷纷。 “咳……然……”县丞见他俩不老实,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高嗓门,拖了个长声。 牛二和黑蛟龙,被这第二个“然”字,吓得伏在地上不敢动。外面的人群也突然噤了声,偌大的县衙里落针可闻。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人杖责三十,以儆效尤!另外没收盗采所得每人二百两,额外再加罚一倍!”县丞的话刚落,黑蛟龙直接一歪,栽倒在地,昏过去了。 他家里有多少钱,他心里有数的很,之前赚的一点钱都被媳妇买了田,现在叫媳妇和孩子到哪里找四百两银子来啊!2k网 第165章 难兄难弟出狱 “他爹,你挺住啊,梅子帮你筹到钱了。”庞氏见黑蛟龙栽倒,忙大叫起来。 “没出息的东西!听听,有梅子帮咱了,别怂了!”牛二死命掐他的人中,黑蛟龙这才悠悠醒转,牛二重新把他扶跪着。 “希望父老乡亲们以此为戒。寒冻山自今日起封山,无令者不得入内。擅闯者,不问缘由,一律杖毙!”县丞说最后这段话时,神情异常严肃,尾音拔得老高。 场外的人鸦雀无声,被他那一声一律杖毙,吓得心肝儿打颤。 县令沈章华等县丞念完了文书,面无表情地抽出一根红签,“哐当”朝堂下一扔。 “威武!”两厢衙役一声大喊,气势逼人。 也不看后面的打板子,沈章华拂了下官服上的微尘,转身负手回后堂去了。杜梅盯着韩六看,见他对她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心里方才定了定。 两个衙役抬出来两条长凳,胖瘦两个衙役招呼了另外两个人,把牛二和黑蛟龙两人抬上了凳子趴着。 “啪!”一声脆响,杀威棍高高举起,打在他们的屁股上。空气中仿佛爆了个火星,接着两声惨叫冲破了这个沉闷的早上。树上的知了都被这恐怖的一嗓子吓哑了,一个个都不敢呱噪。 夏日里穿得单薄,三两下,两人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被打得稀烂,血肉模糊,有血滴一颗颗没入泥土里。 围观的人群中,有胆小的不敢看,听着他俩的惨叫声,吓得瑟瑟发抖。 县丞监看着三十大板结结实实打在了两个人身上,转头说:“谁是他们家里人?赶快办了手续,把人领回去。” “我们跟你去办。”杜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庞氏把小宝交给金刚带着,她和牛三跟在杜梅身后。 “你?这里面有你什么事?”显然,县丞认出了杜梅。 朝廷对盗冰案,讳莫如深。在牛二和黑蛟龙收押期间,上头责令县衙把他们两人家里祖宗八代,旁系血亲都被查了个底掉。 现在的审判结果也是上头定下的,还十万火急要今天结案。纵使县丞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也还是看不透,只能说一句圣心难猜。 “她是来帮我忙的。”庞氏不知哪来的勇气,没等杜梅开口,就抢着说。 “行吧,那来吧。”县丞懒得深究,挥挥手,朝后堂去了。 两人一共八百两,除了杜梅带来的五百两银票,牛二和庞氏用碎银子和铜钱,好歹凑出了三百两。县丞眯着眼睛看了看银票,又抬头看了看杜梅。 反正是来交罚没银钱,杜梅不想挠出其他什么事,对他探究的目光,只装聋作哑。县丞验了钱票真假,拿出笔墨,开具了文书。 此时前头,八斤和狗剩将两个人抬在棉被上趴着,血濡湿了被面。看了文书,韩六挥挥手,看着他们的两个衙役转身走了。 这就算是交割清楚了,八斤和金刚将两人抬进了黑蛟龙的马车,让两人并排趴着。狗剩赶车最稳当,便由他赶车。其他男人都上了牛三家的牛车,杜梅载着庞 氏和小宝。 害怕颠簸震动伤口,狗剩赶着马车走得不快,两辆牛车跟在后面,倒也没落下多远。 狗剩直接将马车拉到了余济堂,钟毓出诊回来了,已净手换了衣服,准备吃饭。见他俩突然鲜血淋漓的被送了来,饭也顾不上吃,拿出药箱开始忙活起来。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牛二和黑蛟龙屁股上的伤口就被处理好了。牛二留黑蛟龙在他家里养伤,寒山镇离射山镇有80里地,买药换药,皆不方便。 庞氏倒是十分乐意,若是回寒山镇去,家里连个和她搭把手的人都找不到。金刚和二蛋虽忠心,却也要各自过活,总不能时刻待在身边。 如此说定了,两人还一起被抬上马车,往牛二家去。 “梅子,你留一下,我有话和你说。”钟毓见杜梅也要走,忙叫住她。 杜梅本想跟去看看,叮嘱牛二嫂子一些饮食禁忌。听钟毓叫她,便停住了脚步。疑惑地问:“钟毓舅舅,怎么了?” “你写这个做什么?”钟毓将一张纸条拍在桌上。 “我早上为了交他们俩的罚没银子,没经过你同意,就拿了钱了。”杜梅凑近一看,见是她早上写的五百两的条~子。 “我是你舅舅,再说,我早说过,这钱是为你准备的,你拿就拿了,何必写这个劳什子!”钟毓显然有点生气,脸色发青。 “一则,您不在,我拿了,怎么的也该说一下,二则,我总不能白拿您的钱,以后肯定要还的。”杜梅瞥了眼钟毓的神色,低声说到。 “你舅舅我无妻无子,孤家寡人一个,日后这些,都是留给你的。你现在用点花点算什么,更何况还是做好事。”钟毓叹了口气说。 “这……这万万不可!”杜梅急得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算了,不说了。”钟毓打断了话头,现在说这些,实在不是时候。 “春芽娘的身体好些了吗?”杜梅天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今儿刚好问问。 “她好些了,不大疼了,不过还得将养些时日。倒是今儿牛二和黑蛟龙的伤,看着血胡刺啦的,实则并不十分严重,这是怎么回事?”钟毓拧眉问。 “我给衙役们递了银子,要不然三十大棍下去,非残废了不可。”杜梅知道瞒不过钟毓,也没打算瞒他,遂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难怪,你一会儿到牛二家去,告诉他们,在家里多挨几日,别露馅了才好。”钟毓叮嘱道。 “嗳。”杜梅扬起了笑脸。 “你还没吃饭吧,留下来陪我一起吃点。”钟毓亦笑。 伙计又将饭菜热了一回,一碟肉片豆角,一碟蒜泥空心菜,一碗菊花脑鸭蛋汤,两碗粳米饭。钟毓很享受和杜梅一起吃饭,说些闲话,杜梅聊到京城的见闻,钟毓极认真地听。 杜梅赶着马车到了牛二家,老远就听见牛二发怒的大嗓门。 “你这是怎么了?伤成这样,也不消停!”杜梅走进来,蹙眉道。 “梅子,你为了捞咱两个,搭进去多少, 你这叫我拿什么还呢?”牛二趴在床上,有点哽咽地说。 “你整日里,妹子妹子的叫我,看来都是假呀。”杜梅佯怒道。 “天地良心,我可这把你当妹子看的。”牛二急了,扭动了下,拉得伤口生疼。 “既然这样,我也是拿你们当亲哥哥看的,拼命救你们有啥错?俗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好好的,本本分分做人做事,过不了多久,就能还上我了。”杜梅看着他俩说。 “梅子,要不是你打点的好,我只怕没命出牢房了,日后,你若有什么事,只管招呼一声,我黑蛟龙保证随叫随到。”一个屋里趴着的黑蛟龙,头顶上还有一块明显的疤痕。 “千万别说这些丧气话了。这次我们托了人,万幸你们只是皮肉伤,用钟大夫的药两天就能结痂。只一点,无论如何,你们在家里多待几日,免得落旁人口舌,害了帮忙的人。”杜梅正色说道。 “知道,知道。”他们兄弟方才死里逃生,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杜梅见事情妥了,也不多做停留,赶上牛车回去了。小母牛今儿跑了不少路,杜梅舍不得拿鞭子抽打它,只由着她慢慢走回家。 太阳将落未落,西边的晚霞比绸缎铺里的锦缎还要华丽精美。杜梅回了家,赶忙卸了车,怜惜地摸摸牛头。杜桃拿了草料给它吃,杜梅又赏了把炒熟的黄豆。 “姐,你快来,一屋子人在等你呢。”杜桂兴奋地朝她摇手。 “谁来了?”杜梅转头问杜桃。 “春花秋果得了消息,一早就来等你,大丫、二愣子和老头是午饭后来的,钟叔和树哥刚刚进门。”杜桃笑眯眯地说。 “你们都来啦。”杜梅洗了手,进屋道。 “可把你等回来了,快说说,京城里都有啥?”春花一把抓住杜梅问道。 “京城里比清河县都热闹,卖什么的都有,我买了两件稀罕玩意儿,你们没玩?”杜梅笑着说。 “玩是玩了,可我们太笨了。”秋果懊恼道。 “桂子,你去拿四瓶手脂来。”杜梅转身对杜桂说。 “真好闻!”大丫小心翼翼凑上去嗅了嗅。 “太滑溜了!”春花吝啬地抹了一点在手上,惊叹道。 “这个不便宜吧。”秋果喜欢装手脂的瓷瓶,每个上面绘的图案不一样,梅花,兰花,兔子,小鹿,惟妙惟肖。 “一点心意,喜欢就好。这瓶送给春芽姐。”钱春芽是待嫁新娘,总要矜持些,不能总到杜家沟来。 “哥,你们的亲事定下日子了吗?”杜梅转头问道。 “定下了,八月十八,过了中秋节,就办喜事。”老头有点腼腆,说着说着,脸上泛起了红晕。 “到时,我来帮你掌勺,办喜宴。”杜梅嬉笑道。 “那倒是求之不得了。”老头憨憨地说。 一屋子人不禁被他逗笑了,杜桂朝他扮鬼脸,春花和秋果更是嚷嚷着要去告诉春芽。2k网 第166章 众人话家常 “老头都要成亲了。”二愣子嘟囔了一声,心里百味杂陈。 大家哄闹着,唯有他低头摆弄茶碗。他也有二十多岁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哪个男人不想。可他家里父兄早亡,家境贫寒,加之母子俩的名声都不好,十里八村好人家的姑娘瞧不上他家。 杜梅见他一副萎顿的模样,知他触景伤情,遂打岔问道:“最近摊子上生意怎么样?” “天热嘛,大家没什么胃口,集市上的生意都不好做。”老头抬眼看了看她。 “梅子姐,大概是我煮茶的手艺不好,自打不卖冰后,都留不住客人。”大丫涨红了脸说。 “这也不怪你们,我们原先摊子上兼卖冰,大家图凉快,进来喝碗茶消消暑。现下,没了这个便利,自然要差一些。”杜梅拍拍大丫,安慰道。 “还是卖如意汤的时候生意红火。”大丫眼角润湿地说。 “金银花、荷叶、苦瓜,还有多少?过了中元节,差不多就立秋了,这茶就不能卖了,喝多了伤脾胃。”杜梅思索了下说。 “我估摸着卖不到那个时日了,我们以后接着卖如意汤吗?”大丫每日煮茶,一次耗费多少,她心里多少有点谱的。 “想是这样想,只是到时不知是什么情形。”杜梅想着秋天鸭子该下蛋了,到时,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腾出手来接着做。 “梅子姐,不管你以后做什么,我都跟着你干!”大丫热烈地抓着杜梅的手说。 “我也是,我也是。”二愣子连连附和,生怕少了他。 “梅子姐,这是这些日子卖茶的进项,已经扣过我们两个的工钱了。统共一千零七十八文钱。”大丫拿出一个粗布包,推到杜梅的面前。 “不是说好的嘛,卖茶的钱,你们自己留着。”杜梅看也没看,原封不动地推回去。 “那哪成,摊子是你的,手艺是你的,连苦瓜都是你家地里的,我怎么能白拿这么多钱呢。”大丫慌乱地摆摆手,她是个实诚人,认死理。 “瞧你说的,什么白拿不白拿的,我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幸好有你们,摊子才没闲放着,而且煮茶,挑茶都是你们做,是你们该得的。”杜梅笑着说。 “可我知道,你等着用钱呢。”大丫和二愣子天天在集市上,听的各路传言太多,也不知该信谁的。但总归一条,花钱消灾,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我有的,而且事情也办妥了。钱,你自个收着吧。师父和师娘时常病着,你该多攒些,以防急用。”杜梅没料到,大丫这会儿说出牛二的事情来。她母亲和三个妹妹还不知道这些事呢。 “我就说梅子不会要的,你偏不信!”二愣子一副不出所料的笃定表情,他帮着把粗布包放回到大丫身边。 听了他们的一席话,许氏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杜梅,这丫头日日在外头奔波,为了不让她担心,不知有多少事瞒着她。 “娘,是这样的,牛哥前段时间有点事,我帮着跑跑腿,花了些钱,他日后肯定会还 给我的。”杜梅眼见着,纸包不住火,只得掩饰地说。 大丫一听这话,心里暗叫不好。自己给杜梅捅娄子了,忙岔开话题:“我娘在家总念叨你,今儿特意叫我来看看,不然还得下田车水呢。” “嗳,瞧我最近忙的,都没去看师父和师娘。赶明儿得空一定去。”杜梅懊恼地拍拍额头。 “我明儿也给田里车水,我帮你啊。”二愣子往大丫跟前凑了凑。 “谁要你帮,你能把自家的活做周全,就不错了!”大丫毫不客气地说。 “钟叔,田里旱得很严重吗?”杜梅转头问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杜钟。 “是啊,春天里雨下得有点多,这三四十天,没见一星半点的雨,田地里都干得开裂了。我们杜家沟还算好的,靠着射山湖,只要肯出力气踩水车,水总是有的。”杜钟见天地在田地见奔忙,日头把他晒得黑皴皴的。 “我听说老王庄的旱谷都绝了收,玉米杆子都晒成了烧火柴了。”杜树接口道。 “我记得,他们村上不是也有小河下坝么。”杜梅侧头问。 “这日头多毒,小河小坝的水,哪够浇庄稼,早就断流干涸了。”杜树最喜欢到处摸鱼捉虾,自然了解周围村庄的情况。 “你这小子,把主家的活做好才是正经,别每日净整这些没用的。”杜钟轻轻拍了下儿子的脑袋,觉得他是不务正业。 “梅子,你只管放心,你家五亩田里的水足足的,已经追了一次肥,只等抽穗扬花了。”杜树抚着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杜梅说。 “我自是相信你的,树哥。”杜梅笑眯眯地说。 眼见着太阳沉进了西山,一群人玩闹够了,不顾杜梅的挽留,各自回家了。 “梅子,牛二到底怎么回事?”晚饭桌上,许氏严肃地问道。 “也没啥事,他前段时间不是和黑蛟龙一起卖冰嘛,结果朝廷说这个不能卖,所以今儿打了他们几板子,现下已经放回来了。”杜梅简明扼要地说,许多重要的话都被她掐掉了。 “哪有这般简单,连大丫都看出来你缺钱!”许氏不想听敷衍,她要知道真相,她想和女儿分担。 “这……钱是花得比较多,但我挣得也不少。娘您放心,以后我还能再挣回来的。”杜梅安慰许氏。 “你这丫头,娘担心的不是钱多钱少,只要咱们一家人每日像这样,好端端的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许氏撩起围裙,擦了下眼角。 “娘,我们不仅要一家子团圆,还要过上好日子。”杜梅站起来,走到许氏跟前说。 “对的。”三个小的,也离了饭桌,团团围着许氏,杜桂撒娇搂着她,要抱。 许氏眼中泪光闪闪,一把搂住杜桂,杜梅姐妹则搂着许氏。一家人头挨着头,脸挨着脸,杜桂耐不住痒痒,咯咯地笑,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吃了晚饭,杜梅开始裁那块雨过天青色的素缎,钟毓身材欣长,杜梅早已有心将他的尺寸记下来了。 许氏也来搭手帮忙,两人手脚麻利,飞针走线地各自缝好了半幅。此时夜已深了,三个小的也已经睡下了。 “梅子,你得空请你废稿叔算个日子,咱们热热闹闹把家搬了吧。”许氏收拾针线箩,把散落的丝线绕在一起。 “嗯,这次咱办场大的,但凡是帮过我们的,都要请来喝酒。”杜梅点点头说。 “好,你操办吧,只不要太过,村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家。”许氏垂下眼睑,她虽弱不禁风,心里却亮堂得很。 翌日,杜梅和杜樱拿了家里两瓶辣椒酱,到废稿家里去,请他看日子。 废稿正在家里凝神写字,听了杜梅来意,忙拿出黄历,看了几个日子都不甚满意,一推再推,只有一个五天后的日子,大吉大利。 杜梅欣然同意,并邀请他五天后来杜家吃饭。 “废稿叔,你家里可有本朝律法的书?”杜梅环顾他家里,到处是书,简直是汗牛塞栋。 “你怎么对艰涩难懂的律法有了兴趣?”废稿嘴上这么问,眼睛却在书架上扫视寻找。 “我这不是做些小买卖嘛,懂些法则,不容易被人讹诈。”杜梅在牛二和黑蛟龙盗冰的事情上,得出了一个教训,那就是要懂律法,知道哪些能做,哪些不能盲目瞎干。 废稿架起了梯子,爬到书架顶上,找出两本厚厚的书,递给了杜梅。 及到下午,杜梅赶着马车出门了,这要办酒席,就得先把酒菜先预定上。烧酒怎么的也得要打上七八斤,水酒也要备些,猪肉牛肉起码得要十几二十斤,鸡两只,鱼两条,豆腐半屉。 杜梅在集市上跑了一圈,把五天后要用的东西订好了,又买了些调料和佐料。她走到云裳绣庄,见只有石大娘在柜台里坐着。 “大娘,叶掌柜还没回来?”杜梅试探地问道。 “没呢,主子这次叫得急,他们着急忙慌地赶去了,也没留下什么话,不知道几时才能回转。”石大娘见是杜梅,忙笑眯眯地说。 “那五日后,我家里搬家办酒,石大娘一定要来,你还代表他们来一下。”杜梅这算是口头上邀请了。 “房子这么快建好了?那真是恭喜恭喜,到时,老婆子一定要讨杯水酒喝喝。”石大娘喜笑颜开地说。 “那肯定管够的。”杜梅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哦,对了,叶青走的时候,说你若是来了,就把前面的账结清。”石大娘拍了下额头,她差点把这事忘记了。 “哦,好呀。”杜梅伏在柜台上。 “我来找找。”石大娘拿出账本子,摊在柜台上给杜梅看。 “火狸的份例是八百两,扣掉上次借的五百两,加上福猪的份例四十两,你之前攒的做生意的散碎银钱八十五两,一共还剩四百二十五两。”石大娘按账本上的计录,熟练地拨弄算盘珠子,一口就报了出来。 “这好像不对吧?”杜梅蹙眉道。2k网 第167章 搬新房的邀请 “哦哦,对的,这里还记着盖房子花掉的,木材…砖坯…桐油…瓦……”石大娘嘴上念叨着,手上噼里啪啦不停歇地加减数字。 “还剩三百九十三两,这下没错了吧。”石大娘指着算盘上的珠子,笑着说。 “我上次除了拿整五百两银票,您还额外给我一包碎银子和铜钱怎么没算在内?”杜梅疑惑地问。 “那个呀,叶青特别交代,说算他出的。”石大娘年纪大了,记性也是时断时续的。 “那怎么行呢?”杜梅有点急了。 “也别说,平日里,他们俩见面就掐,可当真摊上事,叶青也是很想帮他的,他既然这样说,你就由着他,表表心意吧。”石大娘劝说道。 “那好吧。零头您帮我换点铜钱,我好回去付工钱。”杜梅听石大娘这样讲,只得作罢。 石大娘给了杜梅三张银票,两张一百两的和一张一百五十两的,另外的都给她换成了铜钱。她将银票和铜钱小心地收好,只留一小部分花销。 杜梅在集市上买了些瓜子茶叶,搬家那天用来招待客人。她又买了几盒上好的糕点,便赶着马车到陈钱村去了。 因着田地里缺水严重,钱茂禄没有出去做工,每天只在田里担水浇地,比做工还要辛苦。杜梅来的时候,他刚刚做完活,正坐在家里歇晌喝茶。 “禄叔,您在家呢。”杜梅将马车拴在院子前的树上,笑盈盈提着两盒糕点进来了。 “咦,梅子,好些日子不见,今儿怎么得空来了?”钱茂禄忙站起来,迎了迎。 “都是我不好,您把我家的活都做好了,我还没和您结算工钱呢。”杜梅愧疚地说。 “哎呀,说这话就见外了,你不是在外面忙的嘛。”钱茂禄客气地说。 “来就来,还破费买这些,挺贵的。”钱茂禄看了看糕点盒子,给杜梅倒了杯茶。 “您不必客气,都是应该的。”杜梅接过,喝了一口。 “您点点,这是您的工钱。”杜梅将数好的铜钱推过去。 “你数过就行了,我还不信你嘛。”钱茂禄憨厚地笑道。 “孩他娘!”钱茂禄拔高了嗓门,冲厨房喊了一声。 “叫啥呀,正忙着呢!”江氏嗔怪地进来。 “江婶。”杜梅站起来,礼貌地唤了一声。 “欧呦,我说一大早怎么有只喜鹊一直在门口树上叫,原来是你来了!”江氏喜欢杜梅,看见她,眉开眼笑地说。 “梅子来送工钱,你收着。”钱茂禄朝桌上努了怒嘴。 “急什么,你这么客气。”江氏嘴上这么说着,两手却在围裙上蹭了蹭,笑眯眯地将钱拢到围裙里兜着,回里屋去了。 “禄叔,五日后,我家里搬家,你们全家来吃杯酒吧。”杜梅邀请道。 “好呀,这是大喜事,自当去的。”钱茂禄欢喜地答应。 “春花秋果呢,怎么不见她们?”杜梅张望了一下。 “他俩陪着春芽买东西去了,她娘动弹不得,喜日子定下了,总要慢慢添置嫁妆。”钱茂禄搓搓手道。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既然事情已经办妥,杜梅起身告辞。 “梅子,留家里吃晚 饭!”江氏听见她要走,忙出来挽留。 “不了,我一会儿还要去看我师父呢。”杜梅牵了牛,转身慢慢走了。 大丫娘正在家里熬粥,大丫每天卖凉茶,日日都有进项,家里的日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小丫刚洗了澡,头发湿漉漉地耷拉着,见杜梅提着糕点来了,高兴地一头扎到她怀里。 “娘,梅子姐来了!”小丫脆生生地叫。 “哎呀,看你把梅子身上弄湿了!”大丫娘笑着拉住小丫。 “师母,我好些日子没来,师父没怨我吧。”杜梅将糕点递给她,悄悄问道。 “你师父,只是心疼你每日辛苦,哪里舍得怨你。”大丫娘慈爱地说。 “那我瞧瞧他去。”杜梅吐吐舌头。 “你去吧,陪他说说话,晚上,留家里吃饭。”大丫娘满心欢喜地去了厨房,准备添菜。 黄一平在屋里已经听见院里的动静,他勉力支撑起身子:“梅子,你来啦。” “师父,你快躺着。”杜梅紧走几步,拿了个枕头给他倚靠着。 “我看你清减了不少,这些日子太操心了吧。”黄一平认真地看看杜梅,他每日晚饭的时候都要问问大丫,所以外面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些。 “师父莫担心,如今事儿都办妥了。”杜梅笑嘻嘻地说。 “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是个操心的命。”黄一平不无爱怜地说。 “师父最近吃了那些药,可好些了?”杜梅专门针对黄一平的病情,配了药,给钟毓看过,也是认可的。 “嗯,好些了,没往日那般疼了。”黄一平点点头说。 “那证明是有效果,再吃几个疗程看看。”杜梅看黄一平脸色红润了些,确实比以前好得多。 “再吃也是这个样子,连门都出不去,只能像个活死人躺着。这会儿大丫还在田里车水,我心里…不是滋味啊。”黄一平悲怅地说。 “不过一亩田而已,我都车好了。”说话间,大丫回来了,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接过了话茬。 “要是爹好好的,哪还要你个姑娘家做这种苦力活!”黄一平说着说着,把头偏到里面,怕是伤心难过了。 “师父,我以后肯定能想出办法让你出屋子的。”杜梅深深吸了口气,胸膛里有处隐隐地痛。他师父是一家之主,她能治得了他身体的疼了,心里的无助,又该拿什么治? “吃饭了,吃饭了,梅子难得来一次,你倒白惹她伤心。”大丫娘端了菜进来,不无埋怨地说。 “对对对,都是我不好。”黄一平闻言,瞬时换了脸色,勉强笑了一下说。 晚饭简单,一大罐稠稠的绿豆粥,一屉窝窝头,下饭菜是蒜泥拌黄瓜、清炒空心菜,酸辣豇豆,另有一盘黄澄澄的小葱炒鸡蛋,显然这是为杜梅特意加的菜。 “多吃鸡蛋。”大丫娘见杜梅只吃酸豇豆,伸筷子给她搛。 “你们吃,给小丫吃。”杜梅连连谦让。 “给三个孩子分分。”黄一平见杜梅一再推让,只得发话道。 “嗳。”大丫娘照办。杜梅没辙,只得接受了。 “师父师母,五日后,我家里搬 家,你们一定要来啊。”杜梅嚼着窝头说。 “这是应当的,我带大丫和小丫一起去。”大丫娘笑着说。 吃了晚饭,杜梅陪着说了会儿话,见外头天黑了,便往家走。 方氏家亮着灯,两夫妻正坐在堂屋里说话,杜梅拎着糕点敲了敲门。 “梅子,你这是做什么?”方氏迎了出来。 “我这些日子不在家,总麻烦家锁叔照应,另外,家里的家具打得也好。”杜梅跟着她后面进了屋。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杜家锁倒了杯茶,让她坐下。 “我今儿四处报喜去的。”杜梅嘿嘿地笑。 “啥喜事?”方氏抬眼问道。 “叔婶,五日后,我家里搬家暖灶,你们一定要来帮着热闹热闹。”说话的当口,杜梅解下了荷包。 “啊,日子定了?那真太好了。”方氏与许氏交好,自然高兴。 “家锁叔,这是工钱,我付迟了,你莫怪啊。”杜梅将钱细细数了,放在桌上。 “叔的工钱不急,你这马上办酒席,还得要用钱呢。你够吗?”杜家锁并没有接,反而询问起来。 “叔,你别担心,我有呢。”杜梅笑嘻嘻地拍拍荷包。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起来了。明儿,我再给家具刷层桐油,过几日就能用了。”杜家锁盘算道。 杜梅回了家,卸了牛车,三个小的,帮着把东西拿回了屋。 许氏已经将长衫做好了,只等着绣竹叶松针。她找出上次绣屏风剩下的丝线,在长衫上比了比,选出了三四种不同的绿色。 “娘,我来绣吧,熬夜伤眼睛。”杜梅净了手进屋说。竹叶松针只需绣在长衫左侧胸前,略作点缀就好,不然会夺了雨过天青色的纯净。 “要不明日再绣吧,你也累了一天。”许氏抬手揉揉眼睛,许是月子里哭得太多了,她的眼睛到了晚上,一做绣活就流眼泪。 “我很快的,差不多一个时辰就能绣好。”杜梅笑着接过长衫。 杜梅到底年轻,绣工又好,图案就在她心里脑子里刻着。为了节省时间,杜樱帮着把各色丝线穿在针上,杜梅屏气凝神,翘着兰花指,她的手仿佛一只翩跹的蝴蝶,在天青色长衫上,步步留痕,翠竹苍松应运而生。 “好啦。”落下最后一针,咬断线头。杜梅伸了个懒腰,满意地看了看。 “真漂亮!”杜樱惊叹道。 许氏倚在床头给杜松打扇,听了她的话,抬头看了一眼,她这女儿在绣活上已与她不分仲伯,有时甚至更胜一筹。 她绣岁寒三友屏风时,四个孩子都看过,体现的是端庄大气凝重。而杜梅此时绣的,更多的是飘逸潇洒和空灵。 杜桂和杜桃还没睡,正在玩九连环和孔明锁,听了她的话,赶忙凑过来看。 “若是钟毓舅舅穿了,真的会跟仙人一样呢。”杜桂伸出小手,摸了摸花纹,夸张地讲。 “这面料也好,整个射山镇都没有卖呢。”杜桃轻握了下长衫,冰凉丝滑,如流水荡在指间。 “但愿钟毓舅舅会喜欢。”杜梅又将门襟衣角等细微处检查修饰了下,直到自己满意。2k网 第168章 田里的庄稼 又是一个艳阳天,太阳刚露出地平线,地上就开始蒸腾起来,树叶儿呆愣愣的一丝不动,满耳朵都是知了歇斯底里的叫声。 杜梅将天青色长衫洗了洗,晾在院子里。吃了早饭,她带上帷帽,扛着铁锹到田里看稻子和旱谷长势去了。 插秧的时候,杜钟把田埂夯得实,这会儿田里的水半淹着,一丝丝都漏不了,加之鸭粪施得勤,杜梅家的稻子明显比旁人家的高大粗壮。 一根根叶片又宽又长,长得绿油油的,有一两株性急的,已经抽出了半截穗子,更多的则骄傲地挺着叶鞘,像腆着肚子的将军。 杜梅又转去看河滩上的那块棉花田,现下家里姐妹们分了床,夏天不打紧,一张草席就行,可等入了秋,就得添置垫褥盖被,可就指着这块地里的棉花收成了。 春涝的时候,杜钟和杜树在田里开了很深的沟用来排水,如今倒派上了用场,杜树在沟里灌上水,地里湿润润的,棉花杆子长得有半人高,成人手指粗,这会儿枝头上已经打苞,正次第开花,引得蝴蝶蜜蜂团团飞。 田埂上的大豆已经结了豆荚,杜梅捏了捏,已经饱绽得可以吃了,她顺手折了几枝,准备带回家,中午剥了炒来吃。 山林里杜树开荒种的地,虽开了沟,但因都是黄土,不存水,大豆长得又矮又小,才刚刚开花。玉米结了几个穗子,胡子还是嫩黄的,明显还没成熟。 倒是南瓜长得好,枝枝蔓蔓爬了好大一片,有的还在开花,有的已经结了拳头般大的瓜瘤子,杜梅将那一片南瓜的大叶子翻了翻,竟然还找出三两个大的,只是还是青绿色的,切丝放点辣椒炒了吃,最是美味。 玉米杆后面,种着一片香瓜和西瓜。香瓜结了好几个,看样子还得三两天才能熟。西瓜倒是有几个大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分辨熟不熟。杜梅挨个摸摸,想着等到搬家宴请的时候,摘了吃。 杜樱正在河滩上放鸭,她戴着帷帽躲在鸭棚的阴凉处,这里四周空旷,又紧挨着水面,所以并不十分闷热。小母牛吃饱了,窝在鸭棚底下睡觉,尾巴来来回回摇着,驱赶蚊蝇。 村里人为了不耽误稻子孕穗的关键时刻,都在拼命车水浇灌,有的人家田埂做的不好,几乎隔天就要车水,所以鱼嘴口的水位下去得很快,鸭群越来越往水面深处去了。不过,鸭子在河滩上放养多时,早已老练,又有大白带着,倒是不担心会胡乱跑到射山湖里去。 “樱子,你回家去吧,我替你放会儿。”杜梅心疼大妹妹,这些天日晒风吹,脸上黑红黑红的。 “姐,没事,你回去忙吧,家里事杂,没你在,可不行。”杜樱笑着推她。 杜梅只得回去。歇了晌,她就去请杜怀炳,请他搬家时来家里吃饭。她家起屋造房,杜怀炳帮了不少忙,再说,他是杜家沟的族长和里正,按规矩礼数都是要请的。 杜怀炳坐在屋里抽烟,听了杜梅说的话,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尹氏在旁问:“搬家可是大事,你都请了什么人?” 杜梅也不隐瞒,把邀请的人一一说了。 “你不请你爷奶和大伯三叔家吗?”尹氏试探着问。他们家的 龌蹉事,她也知道些,但她从大面上出发,还是觉得不妥。 “我不想请。”杜梅垂下脑袋,低喃道。说到他们,杜梅真是头疼得很,实在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你们既然分家了,大伯三叔,你不想请就不请。”杜怀炳闷了两口烟,咳了一声说。 “老的还得要请请的,二房屋里都是姑娘,将来还得出嫁。起屋造房这么大的事,不请老人,实在不妥。外村人不知内情,只当梅子她们不孝顺,这种事最是会以讹传讹,对她们将来说亲不利。”尹氏看了眼杜怀炳,轻声说。 “这样吧,梅子,你爹呢,不在了。按说养老送终摊不到二房头上。但分家的时候是有你爹那一份的,你好歹替他尽尽孝。 你若是在搬家这样的大事上,都不请你爷奶,他们在村里就实在太丢份了。你也知道,你阿爷最是好面子,他若高兴了,与他的身体也有好处。”杜怀炳觉得尹氏说的有道理,他生怕杜梅不肯,遂苦口婆心劝道。 大顺朝素以孝治天下,百姓也最讲究孝道。杜梅知道杜世城夫妇是为她们家好,就算她有百个千个理由,也大不过一个孝字去。 “好的,我听族长的,回去和我娘说。”杜梅只得答应。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尹氏爱怜地摸摸她的肩膀。 出了杜怀炳家,杜梅心里百般不乐意,但也只能忍着。她低头走路,全没看见不远处的二愣子。 “嗳,梅子!”二愣子看见她,一边高喊,一边向她跑来。 现如今,他每日也有十几文钱进项,日子过得滋润起来,除了吃穿用度,他娘每月还能攒下些钱来。二愣子之前卖冰的工钱还存在叶青那里,他每每思及,都觉得自己是个有钱人了,每日乐颠颠的。 “怎么了?”杜梅还在想心事,听见他叫,回过头来,茫然地问。 “搬家这么大事,你请大丫,为什么不请我?”二愣子难得脸皮薄一回,尽显委屈地说。 “我当什么事,我不请你,你就不来啦。”杜梅嗤他,扭头就走。 “这话说对了,你不请我,我也是要去的。不过,咱现在也是有脸面的人,蹭吃蹭喝多不好。”二愣子嬉皮笑脸跟在她身后唠叨。 “你哪来那么多话,说这么好听,也没见少蹭。到时直接来就是了,不过事前说好,旁人是客,你是来帮忙的。”杜梅有心逼他。 “对头,咱一笔写不出两个杜字,我自然是半个主家。”二愣子的脸皮比城墙还要厚,给个杆就往上爬。 “话唠,哪里的半个主家,是不是想找打!”杜梅心里烦着呢,没好气地说。 “好好,这么说定了,我走了。”二愣子看着杜梅似乎心情不好,也不敢和她插科打诨,抬脚溜走了。 “娘,族长让我们那日也请阿爷和阿奶。”吃晚饭的时候,杜梅说道。 “为什么请他们,他们害我们,害得还不够惨吗?”杜樱听了这话,第一个不干了。 “就是,当初,她是怎么骂娘的!”杜桃哼了一声。 “太婆说,这关系到我们女孩儿的名声。”杜梅闷声说。她可以不顾这些虚的,可 她不能不替妹妹们想。 “还是请请吧,咱办这么大事都不请阿爷和阿奶,到时,外面又要乱传,编排你爹的不是。”许氏咬了下筷子说。 “他们要是不来就好了。”杜桂撇了撇嘴说。 吃了晚饭,天色微暗,杜梅踟蹰到杜世城院门外,在门口挣扎纠结了半天,方才抬手叩门。 “来啦,谁啊?”魏氏趿拉着鞋子,从屋里出来。 “阿奶,是我。”杜梅嗓子里似有东西梗着,每说一句话,都艰难十分。 “你这会儿来做什么?”魏氏将门开了条缝,惊疑地看着她。 “我有事和阿爷说。”杜世城毕竟是一家之主,杜梅就算请,请的也是杜世城。 “你阿爷好不容易睡下了,你想要钱的话,最好免开尊口!”魏氏嫌憎地说。 “我家四天后搬新房,我是来请阿爷过去坐坐的。”杜梅气极,鄙夷地看看魏氏,就是不提请她。 “你这丫头说话,也不一口气说了,快进来。”魏氏变脸比翻书还快,这会儿,她开了门,满脸堆笑,伸手就想拉杜梅。 杜梅轻巧地扭了一下,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她的手,闪身进了院子。 院子还是原来的样子,这几日杜梅见惯了自家的大院子,突然觉得自己打小长大的地方,原来这样逼仄破旧。 屋里尚没有点灯,借着屋外的天光,杜梅只看见杜世城一个轮廓,果然比半年前瘦削了很多,腮帮子都瘪进去了,显得颧骨老高。 “阿爷,四天后,我家里搬新屋子,到时,请您过去坐坐。”杜梅也不坐,只站在床前说。 “好啊……咳咳咳。”杜世城应了一声,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那我就回去了。”杜梅实在没有什么话与他们说,既然请过了,她就想离开。 “等一下。”杜世城缓了过来,喊住杜梅。 杜梅只好折回来,只见杜世城伸手在枕头底下摸索,过了会儿,拿出一个旧帕子包的东西。 “我们也不知道你缺什么,这有一百文,你看着买吧,算是我们的心意。”杜世城侧身将帕子递给杜梅。 “老头子,你糊涂了,你这身子骨哪顿能少了药,吃的都是钱啊。”魏氏一见杜世城要给杜梅钱,立时炸了锅。 “阿爷,我不要,我家里啥也不缺,你留着吃药吧。”杜梅的头嗡嗡作响,转身就走,全没想到她说的话,似乎哪里有点不妥。 “当家的,我听外头传,梅子挣了一大笔,她哪里看得上你这点小钱。”魏氏将荷包紧了紧,又塞回枕头下面。 “嗳。”杜世城复又躺平。他瞧着杜梅刚才如避蛇蝎的样子,心里实在不是滋味。这个孙女,他当初真的看走眼了? 杜梅一路小跑回家,她站在院门口,顺了顺气,听见家里传来妹妹们说笑的声音,她的心里才安定下来。 夜色慢慢笼上来,温柔地将杜家沟拥入怀中,蝉歇了呱噪,只有在这样的深夜,才有凉风习习,并将远处田里的蛙鸣声,一阵阵送来,做了令人昏昏欲睡的催眠曲。2k网 第169章 手脂和长衫 趁着暑气还没上来,杜梅一早套上牛车,包了长衫并拿上手脂,在轻薄的雾霭里出门了。 近处的亲朋好友,她都通知到了,钟毓舅舅是一定要特意请的。她回来已经好几日,而且牛二和黑蛟龙也放回来了,她总该去谢谢凤仙这些日子的帮忙。 两个时辰后,杜梅将牛车停在宋府后面的树荫下。府里的人都认得她,张氏正在厨房里张罗早膳,今儿宋大公子休沐,两夫妻恩爱缠绵,日上三竿,方才双双起身。 张氏隔着花窗见着杜梅,笑得见牙不见眼,开了后门,就将她迎了进来。 “姑娘好些日子不来了,我家夫人可天的惦记你呢。”张氏打头里引路。 “凤仙姐可好些了?”杜梅跟在她身后问。 “我见着夫人的气色似比往日更好呢。”张氏笑得眼角如同一朵盛开的菊花。 穿过紫藤花架,杜梅站住了,她贸贸然来的,总要等主人同意了才好进去。 “我这就给姑娘通报去。”张氏颠颠地去了。 还没等到水屋,张氏就向凤仙道:“夫人,杜姑娘一早来了!” “真的?”凤仙正陪着宋少淮聊天,听这么一说,竟然激动地站了起来。 “可不是嘛,杜姑娘正在外头站着呢。”张氏笑眯眯地说。 “还不快请进来,莫晒坏了。”凤仙忙不迭的迎到门口。 张氏站在廊下朝杜梅招手,杜梅便走了过来。 “哎呀,梅子,你这一去好些日子都没来我府上了。”凤仙笑嗔,拉着她在身旁坐下。 “我家里这几日正准备搬家办酒席,实在忙不开。”杜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搬家办酒席?我还没见识过呢,我能去吗?”凤仙自小在长大,乡野风俗对她来说,十分新鲜。 “这……乡下都是粗鄙之地,恐怕你会不习惯。”杜梅没想过邀请凤仙,她家里不要说没有这么凉爽的水屋,就是整个家也没她这一进院子大,怕她觉得拘束。 “不妨事,你几时搬家,我也想到乡下逛逛。”宋少淮突然在旁边插嘴道。 “好呀,好呀。”凤仙抱着宋少淮的胳膊,兴奋得像个孩子。 “三日后。”既然他俩这么有心凑热闹,杜梅也没法拒绝,看来等会儿回射山镇,还得再定些菜才行。 “三日后,我刚好有一天空闲。”宋少淮笑眯眯地说。他心里暗自得意,老三怕是要嫉妒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到杜梅家吃吃喝喝。 张氏很快将早膳摆上了,一钵杂粮粥,牛乳,豆浆各一罐,配蜂蜜,一屉红豆包,鲜肉包,一碟板栗酥,一碟核桃脆,另有各色小菜,甜脆姜芽、胭脂萝卜、酱嫩黄瓜等不一而足。 “梅子,来用膳。”凤仙热情地邀请杜梅一起吃。 “我在家里吃过了。”杜梅摆摆手。 “你那么老远赶来,也饿了,再用些。”凤仙极力劝说。 杜梅无法,只得上桌与他们同食。 宋少淮只吃了碗粥并两个豆包,就离座回里屋去了。他一则怕杜梅不自在,二则凤 仙难得有一个谈得来,不嫌弃她出身的朋友,他自然懂得给她们留说体己话的地方。 “梅子,我告诉你件事。”凤仙见宋少淮走了,她罕见地没有粘他,反而贴着杜梅说起了悄悄话。 “怎么了,艾灸没效果?杜梅转转眼珠,这不太可能啊。 “不是,是太有效果了!”凤仙两眼冒着熠熠神采,宛如两颗黑宝石。 “那太好了。”杜梅放下心来,由衷地说。 “我这个月,肚子就不大疼了,”凤仙神秘地笑。 “再坚持几个月,怕就要大好了。”杜梅替她高兴。 “梅子,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凤仙抓着杜梅的手,目光深深地说。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宋少淮虽对她百般宠爱,但他终究是中书令府的大公子,不可能风流荒唐一辈子,总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做夫人。到那时,若她还没有一儿半女在身边,岂不是太过凄凉? “我该谢你才是,牛哥和黑哥都回家了。”杜梅反握着她的手。 “这当真是个难得的好消息。”凤仙暂时把自己的烦恼抛开,替杜梅高兴。 “可不是,说起这事还真是曲折,我有一日在小报上看到一个坏消息,以为没救了,被吓得半死,哪承想,叶掌柜当天就带来了好消息。”杜梅想起这事,还心有余悸。 “京城小报就爱玩这样的噱头,当不得真的。”凤仙安抚道。 “正是呢。对了,我在京城,买了手脂,送你一瓶,不知你可用的惯。”杜梅拿出细白的瓷瓶。 “哎呀,我的刚好用完,今儿才打发小莲去采买,你就送来了。”凤仙接过瓷瓶,高兴地说。 “我这个,可不是在御街上买的。”杜梅没想到,凤仙刚好也用这个,她忙解释道。 “我知道呀,三娘家的嘛,我以前也常买她家的,和街上卖的是一样的。”凤仙拧开盖子,嗅了嗅熟悉的味道。 “你喜欢就好。”杜梅眉眼弯弯地说。 两人叽叽喳喳又说了些闲话,过了辰时,杜梅便告辞了,凤仙临别一再说,三日后定要到杜家沟去给她凑热闹。 杜梅赶着牛车一路回射山镇去,凤仙拿着手脂,满心欢喜地进了里屋。 “你的好姐妹走了?”宋少淮正歪在贵妃榻上看闲书,见她进来,挑眉说。 “嗯,她当真是我姐妹呢,喜欢的东西都和我一样。”凤仙朝宋少淮扬扬手中的瓷瓶。 “这个挺贵了。”宋少淮本就是胭脂堆里长大的,自然知道价格高低。 “她说是谢谢我救牛黑两人。”凤仙伏在宋少淮身旁。 “这,她可谢错了人。”宋少淮抿唇笑道。 “这是怎么说的,梅子讲,小报上前儿登了坏消息,转眼就传出了好消息。”凤仙歪着脑袋看他。 “说起来,这小报不知是何人所办,能力着实不容小觑,老三和皇上为怎么处置牛黑二人,争执不下。却不料皇上一早看了小报后,突然改变了主意,同意了老三的决定。”宋少淮丢下书,目光悠远地看向窗外某 处。 “这是为何?”凤仙无意政事,只是好奇万民敬仰的皇帝也会妥协。 “大概是不想泄露寒冻山的秘密吧。”宋少淮神思飘远,他们四兄弟也曾偷偷讨论过,唯有这条勉强说的过去。 “秘密?”凤仙睁着波光潋滟的双眸探究地问。 “什么秘密?”宋少淮惊觉话说得太多了。 凤仙双眸宛如温良的小兔,宋少淮忍不住低头含住她娇艳的唇,双手稍一用力,便将她抱伏在自己身上。 “啊。”凤仙被这突来的热情吓到了,这声惊呼,全吞到了宋少淮的口中,辗转缠绵,凤仙再也不记得什么秘密,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巳时五刻,杜梅回到了射山镇,她抱着包袱进了余济堂,柜台后的小伙计一见她,就朝诊室努了努嘴。 “我在这里等等。”杜梅坐在大堂椅子上。这会儿前后门开着,穿堂风吹得凉快,她今儿起得早又赶了好远的路,甫一坐下来,不禁有点昏昏然想睡觉了。 “梅子,梅子,醒醒,不能在这儿睡,当心着凉。”钟毓看完最后一个病人,一出来就见杜梅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啊…哦…钟毓舅舅。”杜梅有点不好意思,她只是坐着歇一下,居然睡过去了。 “你这是做什么?”钟毓看见她睡着了,还紧紧抓着包袱,遂问道。 “这是我和我娘给您做的衣服。”杜梅揉揉眼睛,将包袱递过去。 “给……给我的?你和你娘……你娘做的?”钟毓仿佛舌头打了结,艰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嗯,您试试吧,我带着针线,大小可以改的。”杜梅见他臊红脸的样子,简直跟十多岁毛头小子似的。 “好好好。”钟毓捧着包袱,仿佛捧着千斤,又似捧着无上至宝,每一步都迈得异常坚定。 杜梅在书房等,钟毓去内室换了新衣出来。她只觉眼前一亮,这天青色果然只配钟毓这种淡泊清净的人,而胸前的竹叶松针更衬得人博雅清贵。 “可还合身?”杜梅前后瞅瞅,从肩宽到衣长,竟然都是恰到好处。 “极好。”钟毓已在内室中照过铜镜,这长衫不仅裁剪得体,面料尤其好,这样热的天穿着,只觉遍体凉爽,连汗都收了。 “师父,午饭准备好了。”一个小伙计站在外面,看着玉树临风的钟毓,竟有一瞬的晃神。 “就来。”钟毓应了一声。他舍不得穿这件新衣,回内室换了下来,才同杜梅一起去吃饭。 “吃鱼。”钟毓搛了肥美的鱼肉给杜梅。 “钟毓舅舅,过三天,我家里搬家,你有空来吗?”杜梅一边吃一边说。 “我一定去的。”钟毓又搛了卤牛肉给她。 “您自己也吃,看我的碗里堆的。”杜梅笑,若再给她搛,就没法吃饭了。 吃了饭,钟毓考校了她的医书读的怎么样。两人又谈了会儿黄一平的伤,依旧一筹莫展。说话间,不知不觉就过了午时。 杜梅还得约菜,钟毓也就不挽留她了。2k网 第170章 宾客盈门 天太热了,集市上的摊子,生意不好做,大多要摆到下午,杜梅去的时候,摊主们正眼巴巴等着屈指可数的客人光顾。 杜梅称了一斤糖果,又将鸡、鱼、肉多订了些,还添了些野味,酒铺里已经给她准备好了酒,见她有意再多要些,摊主立时高兴地眉开眼笑,急急地准备去了。 老头也还在摊子上苦等,杜梅定豆腐时,已经和他说过了,现下正经地和他说了一回,请他吃搬家宴。 在杂货店里置办了一套碗碟筷子,杜梅心里惦记着,没当面请到叶丹叶青,遂又到云裳绣庄来看看。 “叶青,你回来啦!”杜梅一进铺子,就看见叶青在柜台上理丝帕,有点惊喜地说。 “嗯,刚刚到家。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来了?”叶青丢下活计,笑嘻嘻地和杜梅说话。 “叶掌柜呢?”杜梅抬眼打量了一下店铺里,没看见叶丹的身影。 “嗯……我今儿马车赶快了,我哥身子单,经不起颠簸,这会儿躺下了。”叶青沉吟了下说。 因着杜梅遇险,楚霖责令叶丹不许再办唱卖会,这次更是查访出锦绣坊背后的主子是蜀王,楚霖不想挑起更大的事端,把杜梅生生裹进来遭殃。所以急令他们进京,训诫了一番,叶丹心中自是羞愧煎熬,急火攻心一下就病倒了。 “怎么就病了?请钟毓舅舅看过了吗?”杜梅着急地问。 “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吃两副药就好了。”叶青连连摆手。 “三日后,我搬家,请你们去吃饭,我本想当面请他,既然病着,就由你转告吧。”杜梅不疑有他,自顾说道。 “好呀,好呀。”叶青咧着嘴笑,他最喜欢杜梅做的菜了。 “叶青,春上,你给我买的陈稻谷,现在还有吗?”杜梅想起另一件紧要的事。 “你这会儿怎么想起问这个?”叶青疑惑地问,她家的鸭子都放在鱼嘴口,所需吃食并不多啊。 “今夏旱得厉害,一个多月没下雨了,我上次从京城回来,就看见一路上田里的稻谷干的能点着了。这会儿正分蘖孕穗,一旦缺水,结的都是瘪壳儿。若是这样下去,秋上的粮食怕是要翻几个筋斗,到时天冷鸭子下不了水,又没有足够的粮食,怕是熬不过冬天呢。”杜梅蹙眉,说出自己的担心。 “你说的也是,今年真是奇了,春天里,雨下得停不下来,到如今却一滴也不下了。”叶青看着外面骄阳似火,小大人似的摇摇头。 “所以,我先提前预备着,不然,到时价格高得离谱,定是买不起的。”杜梅见识过春上青黄不接的时候,米店里几乎是一天一个价,呼呼地往上涨。 “我也不清楚人家现在还有没有,我先替你打听着,你想要多少斤?”叶青拿出记账的本子,准备记下来。 “买一百两的。”杜梅毫不犹豫地说。 “你疯啦!上次我们谈妥的价格是八百文一石,你这得买多少石!”叶青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能买到一百石就已经很了不得了,旱情一天不缓解,这稻谷的价格就得一路飙升。”杜梅倒是比叶青冷静得多。 “可你要那么多,家里也搁不下呀 ”叶青担心地说。 “我这不是马上搬家了嘛,准备把老房子再拾掇拾掇,冬暖夏凉,放稻谷正好。”杜梅早已有了打算。 “那行,既然你这样讲,我尽力帮你就是了。我刚巧认识些人,先帮你打听着。”叶青听她说的,不像是心血来潮,自然上了心。 如此说妥了,杜梅悬着的心又落回肚子里,她自荷包里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想了想,又换成一张一百五十两的。 “这太多了!”叶青拎着银票,有点无奈地说。 “你尽管买,越早买越好,买越多越好。”杜梅面上严肃地说。她家的鸭子秋天就要下蛋,万不能缺粮断顿! “好,明儿,我就出去打听。”听她这样说,叶青只得将银票收下。 既然来了镇上,杜梅想顺便看看牛二和黑蛟龙的伤势如何了,她辞了叶青就往牛二家来。 杜梅将小母牛拴在树荫下,拔了一把草给它嚼着。牛二家院门紧闭,里面鸦雀无声,她上前叩门。 “谁啊?”牛三警惕地小声问。 “是我,杜梅。”杜梅暗想,自己的话还是有点用的,他们如今倒是谨小慎微起来了。 “吱呀”门开了一条缝,牛三探出半个身子张望了一下。 “快进来。”确定外面没有旁人,牛三忙招呼杜梅。 “这又做什么妖?”杜梅不解地问。 “不是你说要小心,不要漏了风声。”牛三扭头看她,好似还很委屈。 “你这么鬼鬼祟祟的,饶是没事也会被人看作有事!”杜梅没好气地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该怎么办呢?”牛三平日里哪里受过这样的憋屈,他两手一摊,不知所措。 “该咋过咋过呗,只他们两个,不要太早出门乱窜就行。”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屋里。 “我们哪里也没去,只在家里待着。”牛二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忙接口说。 他和黑蛟龙用了钟毓的药膏,将养了两三日,伤处就结了痂。此时他们已经能起来,正闲着,在屋里晃荡。 “梅子,外面没什么事吧,你有几日没来了,我们又不敢到外头打听。”黑蛟龙走过来问。 “我这几日忙家里的事,没空过来,你们放心,外面太平无事。”杜梅宽慰他们说。 “你家里的房子造好了吧,是不是该搬家了?”牛二估摸着,他算算日子,杜梅家造房子已有月余了。 “嗯,三天后搬家。”杜梅本不想告诉他们,免得他们也想去,到时被不良用心的人利用就不好了。但话已经问到这个份上了,她只得如实相告。 “那我们……”黑蛟龙眼里闪着渴望,这日日戒烟戒酒戒辣,他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你们不能出去!”杜梅斩钉截铁地灭了他的幻想。 “我们不去,不去。”牛二见杜梅似乎恼了,忙谄媚地说。他边说,边朝黑蛟龙使眼色。 杜梅又殷殷嘱咐了一回,喝了碗茶,就回去了。 “阿嚏……阿嚏……”杜梅坐着牛车回杜家沟,一路上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见杜钟和杜树正在田里车水,杜梅 跳下牛车,醒了醒鼻子,朝他们走去。 “钟叔,树哥,三天后,家里搬新屋子,你们来吃饭。”杜梅想换杜树歇歇,却被他婉拒了。 “好。”杜钟本就话少,他正卖力干活,更没多少话说了。 “你快回去吧,又跑了一天,一定累得够呛。”杜树见杜梅风尘仆仆,田埂上小母牛低着头,不耐地踢着蹄子。 杜家锁细细地将杜梅家的新家具又刷了遍桐油,杜梅整日忙忙碌碌,三天很容易过去了。这日一大早张屠夫把一个猪腿送来了,老头也送来了豆腐和豆干百叶。接着卖酒的把酒、牛肉、鸡、鱼和野味一并送了来。 杜梅在家坐等收货付钱,三个小的早早分头到地里摘菜摘瓜果。 方氏天一亮就过来帮着许氏收拾吃食。大丫早在前一天就和来喝凉茶的熟客说好,今天休息一天,她和她娘一早就来搭手做事。 二愣子将家里唯一的两条长凳扛到杜梅家,乡下人家办酒席,大到桌椅板凳,小到碗筷杯盏都可以和左邻右舍借的,还得时候给些糖果瓜子算是谢礼就行了。 而左右隔壁以被人家借用为荣,若是哪家有好东西不外借,会被村里人说闲话很久,并被孤立。 方氏家的桌椅板凳,碗筷杯盏,正被杜家锁一一搬到杜梅家新堂屋去。杜梅估摸着要开三桌,新房堂屋摆两桌,厨房再摆一桌。餐具她新买了一套,又借了张婶家一套,差不多够用了。 厨房里杜桂和大丫在灶间烧火,杜梅和许氏同时在两口锅里烧菜,方氏挨着近,就在她家大灶上煮饭,熬骨头汤。 整个杜家沟一大早就弥漫着各种肉香味,鸡的鲜香,鱼的肥美,还有野兔的麻辣味,这些食物的香味吊着杜家沟的味觉,更吸引着远道来的朋友。 春花秋果死活拖着春芽来了,她们帮着泡茶,摆碗筷。老头难得歇了一天工,没有去卖豆腐,这会儿见着春芽,眼睛都不知放在哪里,春芽则更是羞得抬不起头。 钟毓第一个来了,他穿着那件天青色松针竹叶长衫,欣长挺拔宛如修竹,清冽而稳重。他将马车拴在院外,手里提了个小包袱进来。 二愣子正坐在院子里,他自打跟了杜梅做生意,早就练就了嘴甜手快,他见钟毓来了,知是杜梅的贵客,忙朝厨房里喊了一声,起身让座,女孩们立时沏了茶。 杜梅闻声出来,笑盈盈地叫了一声:“钟毓舅舅,您来了。” “嗯,这是给你的,一些医书和药材。”钟毓将包袱递给她。 “谢谢。”杜梅喜滋滋地收下。 “你忙去吧,我自己看看。”钟毓知道杜梅今日有的忙了,也不要她陪,自己在新房里看看。 第二个来的,居然是宋少淮和凤仙,凤仙心心念念要来看杜梅,一早就把宋少淮闹醒了,因着高兴,一路看着风景倒也不嫌寂寞。 “梅子!”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下了马车,凤仙急急地往院里来。 她今日穿着杏花粉百花飞蝶彩衣,头上簪钗插花,面如二月桃花,腰似风摆杨柳,行走间环佩叮当,衣袂飘飘,宛如九天玄女下凡,把个二愣子看晃了眼。2k网 第171章 煞风景 “凤仙姐,宋公子,你们来了,快请坐。”杜梅从厨房出来,迎了上去。 “我们也不知道你需要啥,折现最实惠。”宋少淮将一个金丝银线绣的荷包递给凤仙,让她转交给杜梅。 杜梅接过手,轻飘飘的,估计里面是张银票。二愣子没见过银票,见杜梅将荷包一折瘪瘪的收了起来。心里不禁暗自嘀咕,都说为富不仁,果然不假,看那荷包里,怕是连一吊钱都没有。如此想着,对眼前的美人也顿时失去了好感。 凤仙挽着宋少淮,很新奇地四下看屋子,正好遇见从屋里出来的钟毓。凤仙如同见了送子菩萨,两眼放光,一把逮着他,絮絮地说着病症。钟毓知她帮了杜梅不少忙,今日刚好有闲,遂细细地给她诊脉。 宋少淮见此,难得收起京城纨绔老大的德行,对钟毓恭敬有加。钟毓在给凤仙看诊,他就盯着他的长衫看。宋少淮是谁?吃喝玩乐的行家里手,这件衣裳的花式实在新鲜,他挠挠脑门,当真是在巡京营待久了,京中哪家绣坊出了新衣,他居然不知道。 “无甚大碍,坚持服药艾灸,调理饮食,他日必能痊愈。”钟毓面色如水,并没有因为被宋少淮盯着看,而又半分情绪波动。 凤仙听了钟毓的话,喜形于色,再三致谢。钟毓只是礼貌地欠欠身,侧身离开了。 院门前突然热闹起来,一辆马车停在院外,有两个穿着短打戴着草帽的伙计模样的人,从车里拿出一个狭长的木盒。 接着,叶丹先下了车,他转身将石大娘搀扶出来,叶青则是从前面车把式位上下来的。 杜梅早听到动静,忙出来迎接,当她看见两个伙计的脸的时候,一下子愣住了。 原来来的,哪是什么伙计,分明是换了装扮的牛二和黑蛟龙! “你……你们……”杜梅指着他们,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牛二和黑蛟龙自是知道杜梅会为此生气,但他们还是来了,不然,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他们坐我的马车来的,没旁人看见。”叶丹上来解围。 “梅子姐,你上次说的事,有眉目了。”叶青是多机灵的人,他忙把杜梅拉到旁边,岔开了话题。 杜梅无奈地看着牛二和黑蛟龙飞跑到新房去了,既然已经来了,她总不好撵他们走。 被邀请的人陆陆续续到了,废稿来了,钱茂禄和江氏来了,族长杜怀炳和尹氏来了,杜钟父子巡视完田里的庄稼也赶来了。 杜怀炳自是认得宋少淮,与他客套寒暄了几句,尹氏则陪着凤仙说话,其他人也三五成群各自说话。 宋少淮认得叶丹和叶青,知道他们是楚霖的人,却彼此非常有默契地假装不认识。杜樱切了香瓜和西瓜,送给他们去去暑热。 废稿见时辰差不多,就安排搬家。杜梅家里本没有多少东西,许氏早早打好了包袱,几个男人来回拿了几趟。新厨房里,点火烧了两锅水,就算是暖灶开火了。 这时叶丹和叶青打开了那个带来的盒子,里面居然是一轴适合挂在堂屋的大幅山水画。杜家锁找来梯子, 选好了位置,将画挂了上去。 众人都来围观,只见画中,远处山峦叠嶂,山脚下,阡陌纵横,田中绿意盎然,近处一弯清水环绕村庄,柳枝桃花正艳,水中鸭群嬉戏,领头的居然是只白色的! “这画的是杜家沟!”二愣子一下子兴奋地叫起来。 “哎呀,还真是,瞧这鸭子,分明是梅子家的大白。”杜树两眼晶亮,笑眯眯地说。 “这是……”杜梅抬眼问叶青。 “这……这当然是我哥画的,我家里原是做字画生意的。”叶青眼珠子转了转说。 “谢谢叶掌柜,我非常喜欢这幅画。”杜梅由衷地说。 “哪里,哪里,喜欢就好。”叶丹涨红了脸,他这次是贪了天功了。 宋少淮见叶丹神色不对,他凑近了画细看,嘴角越咧越大。这绢纸,宫墨分明只有老三才有,寻常商贾人家,有钱也买不到。何况整幅画大气磅礴,却又细腻温婉,非胸有大格局者不能为。 杜梅转身,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唯独她阿爷和阿奶还没来,不过是左右隔壁,怎么这么难来,杜梅蹙眉。 “梅子,吉时到了,差不多该放炮仗了。”废稿走到她身边提醒。 “好吧,先放三五个二踢脚催催。”杜梅忍下心里的不快。 来的人都送了二踢脚和挂炮,堆了一屋子,杜钟和杜家锁每人放了三个,算是催请。乡人过日子,多以看日头为准,这难免有些偏差,所以主家办酒席时,要放催请炮仗,意在告诉客人,时间差不多了,该来坐席了。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杜世城和魏氏空着手,姗姗然进了院子。 这时,除了钟毓、叶丹、废稿和宋少淮,其他男人都在院子外放二踢脚,一时间,噼啪声震天响,红纸屑铺满了院子前的空地。 屋里桌上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上菜,杜梅忙得不可开交,杜家锁和杜钟帮忙安排来客座位,男客坐了东边的桌子,年长的女客坐在西边的桌子。 年轻的,不拘男女都坐在厨房里,老头和春芽有了婚约,按说婚前是该避嫌不见面的,但今日凑巧了,两人都到杜梅家做客,所以只得一个坐在堂屋,一个坐在厨房里。 男桌上,已经将烧酒斟满,钟毓和叶丹不胜酒力,只象征性地倒了一杯,牛二和黑蛟龙伤势初愈,杜世城咳疾未好,杜桃便给他们三人各泡了杯茶。 女桌上,倒的是水酒,也就是兑了水的米酒。凤仙颇有些酒量,闻着酒香,不禁倒了一杯。其他人也都跟着倒了,应应景。 杜樱和杜桃负责上菜,一会儿工夫,桌上已经摆满了美味佳肴,红烧鸡、酸汤鱼、麻辣野兔、梅干菜扣肉、干切牛肉、四喜丸子、双椒溜猪肝、蒜泥黄瓜、清炒空心菜、蒸茄子、肉片豆角,干椒南瓜丝,冬瓜大骨汤。 端起酒杯,推杯换盏,瞬时拉近了距离。按说乡下不过是杂粮酿的酒,滋味自然没法和中书令府内的美酒相提并论,但宋少淮偏偏喜欢这种纯净的不掺假的粗犷味道。他嫌酒盏喝得不过瘾,竟然要用碗来喝。 杜梅劝了一回,见他执拗地不听,只得依他,拿了粗瓷大碗给他。 魏氏自打分家后,杜世城病了许久。他的胃口跟着变差了,魏氏平日不敢做什么重口味的菜。今日看着满桌的菜,心里很不是滋味。 魏氏嘴上不停地吃,心里打着小九九:“二房这些丫头片子,不知得了什么宝,居然这么快造起了这么大的院子和屋子。想当年她和当家的,带着三个儿子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很多年才造了房子,院子还是隔了一年才砌的。” 魏氏思及此处,不禁想起了大金,周氏为了几块砖,被族长在祠堂动用族规打了一顿,而她的长房长孙杜栓,则跑得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再看她最偏心的三房,因着三金醉心读书,谢氏不知吵闹过多少次,最后连杜杏都离家出走了。 想到这,魏氏不禁眼泪汪汪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孙儿啊,人家有屋住,有饭吃,乖乖,你在哪里啊!” 一桌人正吃得高兴,凤仙喜欢水酒的甜香味,不知不觉中多饮了几杯。突然听得她大放悲词,心里一紧,瓷酒盏脱手,掉在地上碎了。 “啊。”喝了酒,她身体发热,突然发生的变故,令她霎时出了一身汗。 “怎么了?”杜梅闻声,从厨房里出来。 “世城家的,你这是做什么?”尹氏面色难看地拉了拉魏氏。 坚持让杜梅请魏氏的,是尹氏。这要在这大喜的日子触了霉头,自己真是难堪了。 “阿奶,你这是做什么吗?”杜梅柳眉倒竖,她好心请她来吃饭,这会儿在这不合时宜地哭,是想找她的晦气呢。 “要你管,我吃的是我儿子的,我想笑就笑,想哭就哭。”魏氏梗着脖子说,她想明白了,肯定是他儿子留下了钱财,要不然,光凭几个丫头能挣出五间大屋来? “你!”杜梅看着堂屋里,原本热热闹闹吃喝的两桌人都停了下来,她只得咬牙忍下来。 可是有人不能忍:“我的儿啊,你这一窝败家的,把你留下的钱都祸祸了,等明儿,她们一个个嫁出去了,谁管你的遗腹子哦!” 魏氏越哭越觉自己有理,索性扯开了嗓门嚎哭。 “你这婆子,真是无理的很!”牛二本想安分吃完了就回家,不料被搅了兴致。 “你一个下人,还想管我的事!”魏氏抬眼一看牛二穿着短打,一脸鄙夷地说。 “杜家阿婆,今儿是梅子高兴的日子,你是她阿奶,不说替她高兴,还这样哭泣,实在太煞风景!”叶丹冷声说道。 “她们将来都是要嫁人的,白糟蹋了我儿子的钱!”魏氏理直气壮地说。 “娘,二金挣的钱都交给你了,我绣花攒下的,也花在他身上。现下,这家里的一切都是梅子一点点挣出来的,难道你宁愿看我们娘几个挤在一个屋里过苦日子,也见不得我们好过?”许氏平时不言不语,从来没顶撞过她。如今她为了女儿,生平第一次说了重话。 “翻了天了,你这是教训我?”魏氏扬手就要打。2k网 第172章 又梦现代 “住手!”钟毓靠着近,眼见着许氏就要挨打,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魏氏的胳膊。 “啊!”魏氏惊呼。旁人看着钟毓只是抓着魏氏的胳膊,却不知他捏住了她的麻筋,令她整条胳膊又酸又痛。 “咳咳咳,还不赶快回家!没脸没皮的货!”杜世城老脸涨红,他丢不起这个脸,起身背着手走了,桌上的男人们似是说好的,没一个人出言挽留他。 “下不为例!”钟毓厉声说,他听见杜世城的骂,一把将魏氏的胳膊甩开。 “我还没吃好呢。”魏氏盯着桌上的菜,揉了揉胳膊,又看看拂袖而去的杜世城,只得咽了口口水,小跑着跟了出去。 杜怀炳与尹氏也坐不住,魏氏是他们一力要杜梅请的,这会儿不仅坏了杜梅的宴请,还连带着杜怀炳特没面子,他俩相互看了眼,尹氏便站起来说,吃好了,想回去歇晌。杜梅挽留不住,只得送他们出了院子。 “来来来,都翻篇了,咱们继续喝酒。”黑蛟龙站起来招呼。 “对对对,今儿梅子乔迁,不醉不归!”二愣子帮腔道。 杜梅折身到厨房炒菜,大家重新热闹起来,加之老的都走了,遂放开来,不拘礼数地吃吃喝喝,男人们划拳哄闹,也不管叔侄辈分,搂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女人一桌到底斯文些,却也没了先前的拘谨,吃喝随意,彼此话多了,很快热络起来。 厨房里那桌就更热闹了,都是熟悉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杜梅给他们喝的是加桂花糖的酸梅汤,叶青和杜树正是能吃的年纪,面前很快堆满了骨头。 三房只与杜梅家一墙之隔,他们吃饭欢笑的声音,模糊不清的飘了过去。 “你这些日子怎么了?家里的菜全是辣的,辣椒炒鸡蛋,辣椒烧茄子,辣椒拌黄瓜。”三金翻捡了下菜碟。 夏日虽胃口寡淡,可谁也禁不住连着顿顿吃辣啊,此时的三金,觉得自己嘴巴鼻子里都是火燎燎的,呼一口气,都似在喷火。 “这不是很好吃吗?”谢氏不以为然地说。她大口吞食辣椒,仿佛吃的是豆腐似的。 谢氏自打上次看见周氏被族规处置后,一直呕吐不止,在家里躺了不少日子,现下好了,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这般嗜辣起来。 “明日断不可再这样烧了。”三金无奈地搛起一小块鸡蛋。 “我看你是没被请去吃饭,心里恼火,拿我撒气呢。”谢氏轻蔑地说。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分家单过了,请是情分,不请是本分。”三金低头扒拉口饭。 “我看她就没把你当三叔看,你看看她,都请了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人。”谢氏眼皮子翻了翻。 “要不是你几次三番和她闹,梅子怎么可能不请我。”三金想到这里,难免有点憋气。 “哎呦喂,这倒成我的不是了?”谢氏火大,“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 头疼的三金三口两口吃完了碗里的饭,也不答她的话,弓着身子走了,看着简直就是落荒而逃。 杜杰也吃不了辣,倒了点开水泡饭 囫囵吞了了事。 马荣端在碗,坐在灶间吃饭,他偷摸盯着谢氏看,只觉得她的腰身似乎比以前浑圆了些。 大房屋里,周氏背上的伤早就好了,今儿杜梅家炮仗一炸,那就相当于揭她的伤疤。她在厨房里揉面,嘴上嘟嘟囔囔骂着恶毒的话,心里的愤恨和不满全凝聚在手上,她把面团当杜梅,可劲地揉捏蹂躏。大金看她这般模样,饭也不吃了,知趣地躲到田里车水去了。 宋少淮喝得尽兴,不知不觉就喝多了。凤仙本想留下来多玩会儿的,见他如此,只得陪着回去了。 牛二和黑蛟龙不能待在外面时间长,杜梅怕人多眼杂,催着他们回去,叶丹和叶青并石大娘也回去了,叶青临走时,对杜梅说,过不了几天,就有稻谷运来。 废稿没什么酒量,却偏是个古道热肠的人,哪里禁得住宋少淮的哄弄,早喝得面红耳赤,醉意朦胧。杜钟父子连拖带扶,将他送回家去。 老头喝了两杯,胆子莫名大了,他盯着春芽看,自顾自傻笑。春芽有意关心下他,可又抹不开羞怯,只低着头不敢看他,唯耳朵红得几乎滴下血来。 钱茂禄和杜家锁都是在外面做惯活计的,喝这点酒,不过是微醺。杜梅请他们看看旧屋子,准备修葺一下,另作他用。 经他俩检查,旧厨房屋顶有几处漏水,老屋墙上地上有几个洞,这些都是小问题,砖坯和瓦片都有现成的,不过半天就能修补好。 谈妥明日来修,钱茂禄一家回去了。二愣子打趣老头,把他也送回家了。 钟毓看着许氏忙得团团转,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作罢,告辞自去了。 原本热闹的家里一下清净了,只剩方氏和大丫一家帮着杜梅母女收拾。 菜还剩很多,杜梅晚上依旧请方氏夫妇、大丫母女和杜钟父子吃饭,自然少不了二愣子,老头中午吃多了酒,睡到晚上都没醒,也就没来。杜梅又请了张婶和胖婶,她俩在造房子的时候来帮厨,自然也该感谢一下。 入了夜,一切安定,月亮爬了上来,累了一天的杜梅躺在新床上,看着窗外那轮满月,听着蝉鸣蛙叫,可偏偏耳边少了妹妹们浅浅的呼吸,她不习惯,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隐进了云层,窗前的月华也淡成了一抹轻纱,杜梅恍惚着睡了。 还是那间房间,杜梅穿着纱裙坐在电脑前埋头敲着键盘。梅子惊疑的发现,她又到了这个叫现代的地方,这里还是她上次来的样子,杜梅点的那些外卖还放在桌上。 “灼灼桃花凉,今生愈渐滚烫。一朵已放心上,足够三生三世背影成双……”突然传出的歌声,将梅子吓了一跳,她四下张望,寻找屋里哪里还有人。 “喂,晓雪,怎么了?”歌声戛然而止,杜梅拿起小黑匣子放在耳边说话。 “梅子,我要和李强分手!”梅子绕到她跟前看,确定她是和小黑匣子说话,而且小黑匣子里还传出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好啊,傅晓雪,我赞成你们分!”杜梅支这肩膀,将手机夹在耳朵上,手还在键盘上 不停的敲打,大黑匣子上蹦出一个个字。 梅子听了杜梅的话,惊讶地张大嘴巴,没见过这么劝慰人的呀。好奇心使然,她站在旁边,竖着耳朵听。 “你怎么可以这样!” 梅子想像黑匣子里那个女孩有着圆圆的脸庞,说这话时,正嘟着嘴。 “你一年闹二十四次分手,还不赶紧分了了事!”杜梅倒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说。 “他只知道游戏,眼里根本没有我!”傅晓雪哭诉。 “拜托啦,大小姐,你家李强是做游戏的,又不是玩游戏!”杜梅没好气地说。 “我不管,我要你陪我逛街,我要花光他的钱!”傅晓雪恨恨地说。 “我忙着呢,没工夫陪你,挂了。”杜梅在小黑匣子上摁了下,随手丢在一旁。 一眨眼,那首歌又响了,杜梅看都没看,直接划掉了。如此三番五次,杜梅只得重新接听。 “梅子,你就陪陪我呗。”傅晓雪突然变成了哀求的声音。 “你呀,就是作,咱宿舍就你命好,有个朝九晚五不操心的工作,还有个任打任骂的男朋友,却还是不知足!”杜梅叹口气道。 “我已经在你家楼下了,你快下来吧。”傅晓雪轻笑,同学四年,她早码准了杜梅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气。 杜梅认命地放下小黑匣子,开始拾掇出门的包。梅子在一旁看着,跃跃欲试,她已经来了三次了,都只在这屋里,她也想看看这个叫现代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 杜梅在门口穿鞋开门出去,梅子紧张地跟着她,恨不能牵着她的衣服。 杜梅在走道上的一个按钮上摁了一下,墙上突然张开了一个门,杜梅跨进去了,梅子毫不犹豫的跟上。 梅子完全没有想到,进的这个门是会动的,无声的快速飞坠,让她一阵眩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要不是看着杜梅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她几乎就要叫出声了。 就在梅子紧张的一瞬间,门又打开了,进来几个男女,门合上后,再动的时候,梅子就没那么怕了。 很快就到了底,人都出去了,梅子跟着杜梅亦步亦趋,生怕跟丢了。她抬眼一看,天啊,这外面全是高耸的房屋,宽阔的街市上没有马车牛车也没有轿子,全跑着四个轱辘的大铁壳子。 这里的男人不穿长袍长衫,女人也不穿襦裙,有的穿着和杜梅一样露胳膊露腿的裙子,还有的居然穿着和男人一样的裤子!梅子惊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梅子,在这!” 梅子条件反射地寻找声音,只见街对面站着个娇小的女孩正朝她们招手,圆圆的脸,亮晶晶的眼,穿着极短的裙子,露出白生生的腿。 “来啦。” 梅子讶然地看着杜梅站着说话,却不走过去。不一会儿,对面一个杆子上的红色变成了绿色,才见杜梅走动。梅子边走,边盯着那个绿色的圆圈看,生怕它变成其他颜色不让走。 “打算到哪里败家?”会合后,杜梅调侃道。2k网 第173章 被摸了头? “我们去逛商场吧,李强一定是不满意我的身材,才对我视而不见的。”傅晓雪垂头看看自己的胸。 “走吧,我这会儿倒庆幸自己还是单身了。”杜梅看她一副受气包小媳妇样,揶揄道。 “等我用手机约个车。”傅晓雪拿着小匣子摆弄。 梅子这会儿才知道,这小匣子有个名字叫手机。拿在手上的机子,倒也贴切。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一个白色的四个轱辘的大铁壳子停在她们面前,这个就是傅晓雪嘴里说的车了。 梅子坐过马车牛车,坐这样的车,还是头一遭。傅晓雪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梅子瞧了眼里面,显然这车没有马车牛车宽敞。等她俩一左一右坐进去,她都觉得没自己的位置了,但想到自己轻飘飘的,根本连个影子都不是,哪里还会占地方,所以只管挤在杜梅和傅晓雪中间。 司机师傅是个很健谈的人,一边絮絮叨叨说话,一边发动了车子。这车比马车快多了,路两旁的树刷刷地倒过去,司机师傅将窗户开了条缝,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飘了进来。 梅子默默地听,静静地看,这个叫现代的地方与她的时代完全不同。如果一定要找出一样的地方,大概只有这馥郁的桂花香了。 车子在一个更热闹的地方停下了,三人下了车,实际上在别人看来,下车的只有杜梅和傅晓雪,梅子能看见所有的人和物,可旁人却是看不见她的。 今天是周末,来逛商场的人还挺多,鞋帽衣饰琳琅满目,梅子看得目不暇接,可傅晓雪和杜梅却未做停留,有目的坐着电梯上了一层又一层,这电梯比闷箱子更令梅子害怕,她几乎是拉着杜梅的衣角跳上去的,也不敢看下面的中庭。 “到啦。”傅晓雪语气欢快,有点小兴奋。 梅子抬眼一看,立刻又羞得低下头,这现代人怎么什么都敢卖?而且还光明正大展示着卖! 原来这里是内衣专柜,傅晓雪生得娇小玲珑,天生一副萝莉相,小圆脸配大眼睛,纯良无辜,十分减龄,可胸前的一马平川就让她万分不开心了。 杜梅陪着傅晓雪挑挑拣拣,梅子这会儿缓了过来,她们都这么大方自然,自己是个隐形人还有什么害臊的。 梅子自从来了月事,小馒头已经在悄无声息中长大了。她看着假模特穿的内衣,好奇地伸手摸摸,里料十分柔软舒服,跟摸在皮肤上一样爽~滑。外层则十分漂亮,有着繁复的花纹,却不是绣的,梅子仔细瞧了瞧,将花样子记下。 这些内衣不仅款式颜色多种多样,还有一款喂奶专用的,梅子不禁多看了两眼。 在梅子东张西望的时候,傅晓雪已经试了两件,一件黑色蕾丝的,性感魅惑,另一件红色刺绣的,优雅妩媚。她两件都喜欢,自然全部收入囊中。 她们又转到女式服装柜台,现在正是秋装新款上市的时候,傅晓雪越买越兴奋,只要看上穿得美的,全部刷卡买下。很快,她们手边就堆积了七八个袋子。梅子当真开了眼界,一路跟着饱了眼福。 穿过一条长廊,是一片促销区,正在卖羽绒制品。成排的羽绒服中间铺着一张大台子,工作人员忙碌着制作羽绒被。旁边一 个透明的箱子里有羽绒展示,一朵朵安静的像轻柔的花。梅子看着这些,也不觉得稀奇,河滩上,她家的鸭子每天都要掉很多这种羽毛,她惊讶的是这些羽毛居然能做成衣服和被子。 杜梅和傅晓雪,饶有兴致地看现场充绒,梅子则在看羽绒处理和羽绒被制作的介绍,虽然现代文字和她认的字不大一样,但连蒙带猜也能看个**不离十。 杜梅买了件长款的羽绒背心,在梅子看来,这和她冬天穿的棉褙子差不多。傅晓雪被工作人员强力推销,差点就买下羽绒被,但看着手上的大包小包,只得作罢。 女孩子逛商场,化妆品和首饰柜台怎么可以少呢。当傅晓雪买下整套化妆品后,转身就看上了一对钻石耳环。 当她不顾杜梅的明示暗示,决然刷完卡后,一条微信语音信息进来了。 “宝贝儿,咱们这个月还得吃饭呢。”一个糯糯的宠溺男声。 “我是不是刷得太多了?”傅晓雪朝杜梅后知后觉地吐了下舌头。 “你败起来,神仙也拉不住。”杜梅赏了她一个白眼。 “雪儿,今天产品发布会,我争取早点回家,等着我哦。”又一条语音信息进来,男声暧昧低沉。 “啊呀,我得赶快回家做饭。”傅晓雪听了这两条信息,立刻两眼放光,一改先前的颓废。 “快走吧,别在这撒狗粮了,我这单身狗的心脏啊。”杜梅捂住前胸,做垂死状。 “我就说你赶快找个对象嘛。”傅晓雪笑着,露出雪白的贝齿。 “一年闹上二十四次分手,你以为谁都能做李强么!”杜梅不拒绝爱情,但她心里是怕的。 “不试过,怎么知道?”傅晓雪仰头看杜梅。 “别假惺惺关心我了,见色忘友的家伙,快走吧,快走吧。”两人出了商场,路边刚好停着辆出租车,杜梅帮着把大包小包塞进车里,挥手道。 送走了傅晓雪,杜梅坐地铁回家,梅子今天一惊再惊,当她坐上地铁的时候,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而是羡慕,羡慕现代人出行的方便快捷。 跟着杜梅回家,依然是要做闷罐子电梯的,梅子能感觉到电梯在缓缓地上升,突然电梯里的灯闪烁不停,外面更是发出嘎嘎的巨大声响,她紧张地直冒汗,害怕地闭上眼睛,这……这不是要坏吧! “梅子,梅子,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娘!” 杜梅悠悠醒转,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许氏焦急的脸,三个妹妹团团将她围着。 “娘,出什么事了?”杜梅疑惑地问,她的声音像破了的鼓发出的,沙哑如钝锯割木。 “你感觉怎样?”许氏疼惜地拿热毛巾给杜梅擦擦。 杜梅经她这样说,才感觉自己汗透里衣,全身酸软无力,头疼难受。 “娘,不碍事,左不过受了些风寒,吃两贴药就好了。”杜梅看着窗外的日头,显然时候不早了,她挣扎着想起来,今天钱茂禄和杜家锁要来家里修房子的。 “你躺下歇着,我给你熬药去。”许氏心中不忍,按住杜梅的肩头,转身撩起围裙擦了擦眼睛,出去了。 “钱叔和家锁叔来了吗?” 杜梅转头问杜樱。 “姐,你安心养养,别操心了。”杜樱摸摸杜梅的额头,给她换了块湿帕子。 “我没事的,你们去帮娘。”杜梅只觉眼皮沉重,低声对三个妹妹说,接着又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及到晚上,杜梅糊里糊涂喝了药,依然不见好转,反而越烧越厉害了。她时而迷糊,时而清醒,只听得窗外有人低声说话。 “二嫂,要不要给老头家爷奶化点纸钱?”听着是隔壁方婶的声音。 “已经打发杜樱去买了,我早就说,不让她一个人住西边。”许氏抽噎着说。 “得亏只她一个人住了,要是小松也被摸了头,你还不急死啦。”张婶神叨叨地说。 “杜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她爹交代!”许氏捂住嘴巴,呜呜地哭。 “不是啥大事,多烧点纸钱,祷告祷告。”方婶轻声劝慰道。 “娘!”杜梅叫了一声,可这声哑在喉咙里,外边半点也听不到。 这天夜里,许氏在西边院墙外烧了很多纸钱,嘀嘀咕咕祷告了半晌,杜梅仍然没有多大起色,许氏胆战心惊,整夜都没合眼,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经过一夜,杜家沟几乎人人都知道了,杜梅第一天住新房,就被老头爷奶摸了头。 这消息让周氏暗暗高兴了一回,她咬牙切齿地,恨不能杜梅就此一命呜呼了。 谢氏则一改往日的做派,一大早,端着饭碗往人窝子里钻。 “要说我大嫂那会儿也是冤,拿两块砖就被捆了,现如今二房直接占了人家家,还不得搭上小命啊。”谢氏唯恐天下不乱地说。 “我听说,杜梅和老头是到族长家里写了文书的,按说不该这样。”一个妇人小心翼翼地说。 “活人说的有什么用,说到底,这老宅还是老头爷奶的,他们不肯,谁还能追到阴曹地府去问不成!”谢氏吃了一大口辣椒,不屑地说。 “你嘴上好歹积点德吧,怎么说也是家里的侄女。”张婶路过,听见这话,皱眉道。 “哎呦,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你话说的好听,我有心认她做侄女,她认我们吗?”谢氏一听这话,跟个炸毛的猫似地叫嚷。 “她为啥这样对你,你心里不知道吗?”张婶反唇相讥,懒怠理她,转身走了。 “行了行了,乡里乡亲的,巴人家一点好吧。”另一个妇人摇摇头说。 “你们……”谢氏碰了钉子,气得直哼哼。 “我说三金家的,你这一大早吃这么多辣椒,该不会是老来得女吧。”一个妇人为了缓解下气氛,不无玩笑地说。 “净瞎扯,我都多大岁数了,还能生孩子?”谢氏笑着朝她啐了一口。 “我看你这腰身似与往日不同。”一个老妇煞有介事地围着她看一圈。 “三金老当益壮啊。”又有一个妇人掩嘴偷笑。 “过不了几年,杰哥儿就该说媳妇了,你不会和媳妇一起做月子吧。”先前的妇人接着打趣道。 “拿我寻开心,看我不撕了你们这些贱蹄子的嘴!”谢氏丢下碗,追着她们打。2k网 第174章 孽缘 正当这群妇人嬉笑打闹的时候,钟毓的马车急急地来了,见着她们,丝毫没有勒住缰绳的打算,妇人们惊呼着闪到路边。 “杜梅这丫头就是好命,也不知怎地就得了钟大夫的青眼了。”一个妇人眼热地说。 “可不是,她家里但凡有点小病小灾的,都是钟大夫亲自上门诊治。”另一个妇人不无羡慕。 “这些倒也罢了,还亲传她医术,啧啧,这可就了不得了,陈钱村的陈氏就是她给看的。”老妇在一旁接口道。 “是嘞,要不然钱瓦匠能那么尽心尽力嘛,今儿一早就来做活了。”又一个妇人拿眼睛睃了下杜梅家的院子。 “瞧你们说得神乎其神的,她要真习得了医术,还治不好自己!”谢氏最是见不得二房好,她嗤了一声,拿起碗回家了。 三金和杜杰吃了早饭,按惯例,揣着笔墨书籍到废稿家去了,厨房里用过的碗筷胡乱堆着,引得苍蝇乱飞。 谢氏一边洗碗,一边想着刚才妇人们开玩笑的话,她在心里细细推算了日子,她竟然有三四个月没来月事了! 她的脸和胳膊都还是以往瘦的模样,唯独腰身变得滚圆,谢氏摸摸自己的肚子,此时才觉得不太像是发胖,她被这一发现惊出了一身冷汗。 最近她沉迷于马荣的强壮有力,哪里顾及到其他。现下若当真怀上了,肯定是马荣的无疑了。这还得了,周氏不过偷拿二房几块砖就被杜怀炳打得七荤八素,她如果敢生下孽种,还不得立时沉了射山湖! “说什么,这孩子都不能要!”谢氏想到这里,毛骨悚然。 她瞟见厨房墙上挂着的擀面杖,顺手操起来,对着自己的肚子,用力一打。 “哎呦。”谢氏哪里吃过这种痛,立时丢了擀面杖,窝在地上白了脸色。 这样打,太疼了,她自己下不去手。又见水缸旁放着挑水的水桶和扁担,谢氏缓了缓,过了疼劲,站起来,挑着水桶出来了。 “你这是做什么,我早上挑过水了。”马荣扛着锄头进了院门,迎面疑惑地问。 “我再挑点来。”若是往日,她必要调笑他一番,可今天实在没心情。 “你要洗澡?我去挑。”马荣放下锄头,顺手就要接过她肩上的担子。 “不用你,我自己挑!”谢氏一偏身,水桶甩到了马荣的身上。 “你又挑不动,到底闹什么!”马荣一把夺过扁担,哐当一声将扁担水桶甩在地上。 “不要你管!”谢氏捡起地上的锄头,抬脚就要下地。 “又抽什么疯!”马荣一把握住谢氏的肩膀,三金和杜杰每天这个时候都不在家,他心里清楚的很,所以肆无忌惮。 “你……”谢氏心烦意乱,气得眼泪汪汪。 “你难道真的怀上了?不想要?”马荣凑到她跟前问。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听见妇人们的调笑,这会儿见谢氏这样,不免有所猜疑。 “胡说八道,我多大年纪了!”谢氏看见马荣眼里热切的目光,只觉背脊发凉。 “你若真怀上了,必是我的种!你若想这样害他,我断是不能依的!”马荣捏住谢氏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他的目光阴恻恻的。 没有的事。”谢氏心虚地躲闪着他的目光。 “那就……快点让你有!”马荣坏笑。 这些日子,谢氏因呕吐一直卧床休息,他都逮不到机会近身,此时早已按耐不住,弯腰一把抱起谢氏,笑嘻嘻地往自己住的下房去了。 “要死了,你这会儿……”谢氏着急地拍打马荣,可她很快被他的热情融化了。 这两人兴之所至,忘记院门并没有落锁。三金和废稿因一个观点辩驳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三金于是打发杜杰回家取书来看。 杜杰回来的时候,见院门虚掩着,他疑疑惑惑地进来,只听见马荣屋里传出女人一声高过一声的呻吟和男人低沉的闷哼,以及他十分陌生的诡异声音。 杜杰今年已经十五岁了,虽说大部分时间都跟着父亲做学问,但废稿家的闲书,他却是偷摸着一本没少看,所以他好奇地悄悄走近偷听。 “你都生过两个娃了,怀没怀上,你自己不知道?”马荣大汗淋漓地趴在谢氏肚皮上听。 “就是真怀上了,也不能要!”谢氏揉着马荣的头发,幽幽地说。 “妈的,老子的娃为啥不能要!”马荣一脸恼怒地抬头质问。 “你小声点,真要生下来,咱俩还活不活了?”谢氏一把搂住马荣,将他按在胸前,胆战心惊地说。 “反正我不管,你不许作践我的娃,大不了,我带你走!”马荣血气方刚,老马家就剩他一根独苗,若是他连个毛孩子都护不住,到了阴曹地府,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杜杰在屋外偷听了这些话,如同五雷轰顶,他没想到母亲背着父亲竟然做出这等苟且之事来,一时气血上涌,羞愤交加,失魂落魄地夺门而去。 院门被昏了头的杜杰撞得哗啦一声响,惊动了一室旖旎的野鸳鸯,马荣草草穿了衣服,出来查看,只见院门开了半扇,他伸头往外看了看,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谢氏一边拢着头发,一边偷摸四处看看。见家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 杜杰在田埂上瞎溜达了半天,回到废稿家里,被三金数落了一顿,父子两人结伴回家了。 “爹,你让马荣走吧,我们还请杜钟来做活。”回家路上,杜杰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马荣年轻能干,做的好好的,干嘛要撵人家走?”三金奇怪地看着杜杰。 “他到底是外乡人,靠不住!”杜杰不敢告诉三金自己偷听到的话。 “外乡人没有倚仗,不会偷懒耍滑。”三金说的,都是谢氏当初说的话。 “我觉得杜杏离家出走,肯定与他有关!”杜杰在田埂上想了半天,他估摸着杜杏比他更早知道了母亲的奸情,所以才离家出走的。 “净瞎说,你妹妹那个性子,谁还能欺负得了她?”三金摇摇头,有点伤感地说。 “爹,你就听我一次劝吧。”杜杰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若说实情来,怕是他娘性命不保。 “你这孩子,瞎跑了一晌午,魔怔了,不好好做学问,倒管起这些琐碎来了。”三金没好气地骂了一声。 眼见着家门在望,杜杰沮丧地垂下头,不做声。三金只当自己教训对了,也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一夜,谢氏极尽温柔,辗转承欢,三金抚着谢氏的脸,笑着宛如十多年前。 “他爹,我怕是又有了。”事毕,谢氏依在三金怀里,含羞带怯地说。 “这……当真?”三金闻言,一个翻身,惊喜地看着谢氏。 “我也不知道呢,我明儿到县里收租子,顺便请大夫看一下。”谢氏娇娇地说。 “哪里要到县城,钟大夫就是极好的呀。”三金不解地说。 “镇上都是熟人,我都这把年纪了,怀上倒也罢了,若是没怀上,岂不是要被旁人笑死。”谢氏往三金怀里拱了拱。 “也罢,明儿让马荣给你牵着骡子,路上可要小心些。”三金揽着谢氏,杜杏走了,家里冷清,这要能再添个孩子也是喜事一桩。 翌日一早,谢氏梳洗打扮了,坐着骡子,由马荣陪着出门了。杜杰只能眼睁睁看着,气得脸色难看至极,却说不出话来。 昨天,钟毓留在杜梅家一整天,给她扎针,熬药,亲自看护。今儿早起,杜梅的热就退下去了。 “阿弥托佛,你可算是好些了。”许氏两夜没合眼了,眼眶深陷,眼下铁青一片。 “娘,您快回去躺着吧,别再把您累出个好歹来。”杜梅催促道。 “嗳,炉子上熬着药,不能脱人,等你喝了药,我就去歇着。”许氏在杜梅床边坐下。 “娘,都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您别信那些邪祟之说。”杜梅伸出细白的手,握住她母亲的手。 “你钟毓舅舅说了,你在他那里吹了穿堂风,这些日子又里里外外忙个不停,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许氏手心干燥温热,她怜惜地摸摸杜梅的脸。 “咱们房子造好了,钱也攒了些,这以后的日子可美着呢。”杜梅笑起来,眉眼弯弯,只是脸色不好。 “我看看药去。”许氏心里一暖,眼眶不争气地热了,她起身出去了。 “姐,昨儿钱叔和家锁叔已经把老屋都修好了。”三个小的一起走来,杜樱不待她问,自顾说了。 昨天杜梅烧得迷迷糊糊,还惦记着修房子,这会儿有了点好转,自然是要问的。杜樱最是了解这个姐姐。 “嗯,过不了几日,叶青就要送粮食来了,你们把老屋先收拾干净。”时间不等人,杜梅病着起不来,只得交代妹妹们去干。 “嗯,姐你放心,今儿我们就动手收拾。”杜桃点头道。 “来喝药吧。”许氏端来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晾得刚刚好。 杜樱将杜梅扶着倚在枕头上,接过药碗要喂她。杜梅摆摆手,自己接过了,仰着脖子一气喝了。 “姐,吃个蜜饯。”杜桂手上正拿了盒桃脯,挑了块大的,递到杜梅嘴里。 “好吃,桂子吃。”杜梅含了,笑着说。 “我有其他吃的,这个都给大姐吃。”杜桂就是个小吃货,除了不能吃的和吃不动的,就没有她不爱吃的。 “姐吃一块就甜了。”杜梅笑道。她本不爱吃甜食,吃这个完全是为了盖盖药汁的苦味。 “桃脯、杏干,凤仙姐送了好多种呢,小妹不缺你这点吃的。”杜樱在旁笑着说。2k网 第175章 五十石稻谷 可不是,那日乔迁宴请之后,杜梅就病倒了,礼物什么的都没来得及分拣。 “若还有其他吃食,分送些给大丫和春花姐妹尝尝。其他的,你们看着归整归整,交给娘保管。”杜梅看着三个妹妹,眉宇舒展交代道。 “我们晓得的。”杜樱应下。 “钟毓舅舅送你的那些医书,我昨天帮你放在桌上了。”杜桃接着说。 “好呀。对了,我那个抽屉里有个荷包,你拿来我瞧瞧。”杜梅突然想起来,指指抽屉。 那日太匆忙了,凤仙给了她一个荷包,她塞在抽屉里,一时忙,忘记拆开来看。杜桃找出荷包,递给她,杜梅解了绳扣,伸手一摸,当真摸出一张银票。 “五百两!”一看面额,杜梅顿时有点蒙,这可是一大笔钱啊。早知道凤仙出手这么阔绰,她定是不能随便收的。 杜梅将银票重新装入荷包,压在枕头下,收都收了,总不好退回去,只好以后慢慢还这个人情了。 到了晌午,杜梅精神又好些,能吃些薄粥了,钟毓再次来诊治,见病情大有起色,又施了回针。 “钟毓舅舅,我以后要和你学针灸。”杜梅半睁着水眸,软软地说。 “好啊,等你好了,我都教你。”钟毓温和地说,平日里的杜梅总是风风火火的,来去如风。很少像现在这样,柔弱的像只猫崽,看着让人心疼。 “梅子怎么样?”许氏略睡了会儿,心里惦记杜梅,睡不踏实,索性起来了。见钟毓来了,悄声问。 “她这次寒症还是春上那次带的,现虽说把势头压着,但还需慢慢调理,如若不然,下次再遇风寒,还得发作。”钟毓在堂屋收拾东西,沉声说。 “这丫头是个有主意的,只仗着年轻,不知道怕。”许氏搓搓手,一脸无奈地说道。 “我开些温补的方子,借这次机会,一定困着她,让她好好养养。”钟毓心里自是知道杜梅的性子,他拿她也是毫无办法。 “嗳,太劳烦您了,钟大夫。”许氏十分客气地说。 “梅子认了我做舅舅,若你不嫌弃,我理该叫你声姐姐。”钟毓心里直打鼓,小姐能认他做弟弟么。 “都是梅子命好,要不然,我们这种人家怎么高攀得上您。”听了他的话,许氏有点惊讶。 “姐姐不要和我这般客气,你只管叫我钟毓就好。”钟毓心一横,直接叫开了。他叫得十分熟稔,仿佛生来就该这般叫她。 “啊…啊…钟……钟毓。”许氏瞪着眼睛,瞬时结巴了。 “姐姐。”钟毓笑,这笑一扫十多年心头的阴霾,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钟毓从马车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药,亲自煎熬了,守着小炉子,闻着药香,恍惚间,仿佛可以这样过上十年八年,也不厌倦。 晚饭,钟毓是在杜梅家里吃的,坐在新厨房里,三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围着钟毓问长问短,他第一次觉得,这种烟火嘈杂才是平凡的幸福。 许氏在屋里陪着杜梅,她的热刚退,身子虚,总是梦梦醒醒,梦里全是些支离破碎的东西,像是打碎的碗盘,再不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来。 过了一夜,三房 传出一个消息,昨儿的玩笑居然成真了。时隔十多年,谢氏又怀上了,而且已经三个月了。乡人们啧啧称奇,自然少不得打趣谢氏和三金。 三金给予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莫大的关怀,他已经开始为孩子想名字了。谢氏在家里,什么都不用干,只专心养胎,也正因为如此,谢氏每日都生活在良心的谴责和不安中。 马荣自是认定谢氏怀的是他的孩子,每日精心伺候,任劳任怨,哪怕是杜杰无理刁难,他也一笑置之,概不理会。 要说这家里最不希望这个孩子降生的就是杜杰了,他恨这个孩子,觉得是莫大的羞耻和侮辱。只要想到这孩子将来要叫他哥哥,他就火大地恨不能杀了马荣。 杜梅将养了三日,已然大好。每当她想出门的时候,许氏总是虎着脸阻止。杜梅没辙,只得找处凉爽的地方研读医书。所幸,大丫和春花姐妹知道她病了,常来探望她。 这日辰时刚过,一辆两匹高头大马拉的马车进了杜家沟。寻常马车上都是坐人的轿厢,可这辆马车却拉着码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大麻袋。 乡人们争相出来围观,赶车的是个陌生的壮汉,叶青歪歪斜斜地坐在麻袋上,一路押运。 马车停在杜梅院子外,叶青跳了下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杜梅早已闻声开了院门,将他迎了进去。 壮汉长得蜂腰猿背,面沉似海,气场过于生人勿近,故而乡人们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查看运来的都是些什么。 和杜梅打了招呼,叶青无声地挥挥手,只见壮汉毫不费力地扛起百十斤的麻袋,步履矫健地进了院子,一会儿工夫,就统统搬好了。杜梅家新修的院墙有一人多高,院门关上了,什么也看不见。 围观的乡人们纷纷猜测运来的是什么。有的说是粮食,可见壮汉的架势,并不是很吃力的样子,况且这么多粮食,那得多少银钱!刚造了房子的杜梅,当真藏着聚宝盆? 后来大家一起猜是稻糠麦麸,只有这两样,既轻又便宜,还可以用来喂鸭子,如此得出了结论,乡人们才慢慢散去。 院子里的人才不会理会外面人是怎么想的,杜梅招呼叶青和壮汉喝凉茶歇脚,壮汉一言不发,只管坐着咕咚咕咚灌茶水。 “梅子姐,你当真病了?”叶青看着杜梅清减了不少,惊讶地问。 “没事,已经好了。”杜梅挥挥手,浑不在意地说。 “我有样东西送你。”叶青神秘地说。 “辟邪吗?”看见他拿出用帕子包的一件小小的东西,杜梅笑着说。 “嗯,高僧开过光的。”叶青答得煞有介事。 “是什么?”杜梅接过,揭开帕子,一把精致的匕首露了出来。 这把匕首非常小,手把上镶着蓝色的宝石,刀刃却是寒光闪闪。杜梅手指修长,将它握住手心里,完全看不出来。与其说它是凶器,不如说是玩具。 “你不要以为它中看不中用,它可是千年玄铁锻打的,削铁如泥。据我所知,世间仅有两把。”叶青神情认真地说。 “这么贵重,怎么送我了,你自己留着。”杜梅意欲还回去。 “这只适合你们女孩子防身辟 邪用,晚上放在枕头下,邪祟不敢近身。”叶青忙摆手道。 因着杜梅病了,以讹传讹,真以为中了邪。爷急得无法,特意开了私库寻的,请寺里的高僧开了光,昨日才送到,就命他今日赶紧送来。 “我只是不小心受了风寒,那些邪祟的话都是乡人瞎说的,你可别当真。不过呢,我还是非常谢谢你。”杜梅才不信这小小的华美匕首真能削铁如泥,但叶青一片热忱相送,她要是不收,难免拂了他的好意,所以只好收下。 “稻谷,我先买了五十石。”叶青眼光瞟了眼老屋,转到正题上。 “买得顺利吗?”杜梅关心地问。 “正如你说的,价格果然在慢慢抬高,数量也紧俏起来了。”叶青蹙眉道。 叶青买这些稻谷,并没有惊动楚霖,只在市面上关系好的粮铺里买的,粮贩子并没有因为他买得多而降价,相反价格还在不断提升。 “这都在我预料之中,你赶快再联系买些。”杜梅心里有点焦急。 “嗯,还有三十石已经付了订金,就在这两天要运到清河县来。”叶青一副心中了然地安抚道。 江陵城水路发达,南来北往的客商多选择水路,只是接驳比较慢,从江陵城到清河县得一日,再到射山镇又得一日。 “到了清河县,你亲自去接了吧,别等运到射山镇来,目标太大,价格亦可能有变数。”杜梅咬了下嘴唇说。 “好,知道了。”叶青点点头。 “钱够用吗?”杜梅接着问了一句。 “足够的。一百五十两一百石,绰绰有余。”叶青信心满满地说。 “也不局限于此,若有就进些,我还有钱。”杜梅突然灵光一闪,一个念头跳了出来。 但这念头还没待杜梅抓住,就一闪不见了。当真病不起,连脑子都不好使了。杜梅自嘲地笑了笑。 “你也别太操心,多保重才是。”叶青看着杜梅原本白皙的皮肤,现下白得几乎透明,有点担心地说。爷要知道了,不知道又该怎样发脾气。 “可不敢了呢,你没看我娘整日把我困在家里,把我当药罐子养。”杜梅无奈地笑,望了眼厨房。厨房里正熬着药,一股药香飘散出来。 “我先回去了,你且歇歇,外面不要担心。牛二和黑蛟龙好得也差不多了,这几日慢慢出来活动,旁人也不疑有他。”叶青知她担心的太多,自然替她留意。 “那好,等我好些了,来家里吃饭。”杜梅也不挽留,母亲为她一人已经够操劳了,就别给她添乱了。 家中有了五十石粮食存着,杜梅心里总算安定些,三个妹妹也是乖巧的,无论外面人怎么诱哄,她们只说是稻糠和麦麸。乡人们也就相信了,虽有些人不十分信,却也以杜梅没那么多钱为由,逼自己信了。 日升月落,日子过得安逸,杜梅被许氏关在家里,用药汁和饭食养着,倒也慢慢好些了。 这日她正在家逗杜松玩,就听外面乡人乱哄哄地跑着,不知出了什么事。 “姐,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满头大汗的杜桃和杜桂挎着篮子,急急地闯了进来。2k网 第176章 抢水 “怎么了?”杜梅扬起瓷白的脸,眼角眉梢还挂着笑意。 “老王庄的来抢水了!”杜桃神情慌张地丢下篮子,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水。 “每家出一个劳力带着家伙什到坝口去!”杜怀炳一路敲着铜锣,在村里高声吆喝。 “你们看着杜松,我去!”杜梅闻声,拿起墙角的锄头,疾步出了院子。 “啊呀,姐!”杜桃跺脚,她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 “梅子……”许氏听见院外闹咋咋的,急急出来,就看见杜梅拿着锄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梅子呢。”杜钟拿着铁锹在院外探进头来问。 “钟叔,我姐去坝口了!”杜桂似见了救星,冲到门口说。 “还是来迟了一步,我刚想着让杜树替她去。”杜钟懊恼地说。 “这可怎么办?”许氏意乱神昏,心里怕得砰砰直跳。 “二金家的,你别担心,我这就过去,定会护她周全的。”杜钟见许氏脸色煞白,不免出言安慰道。 “她钟叔,谢谢你啊。”许氏连忙行礼,心里稍定了定。 杜家沟是百年家族,紧挨着射乌山和射山湖,依山伴水而居。射山湖是十里八乡的水源源头。想当年,为了惠及乡邻,杜家沟祖辈深挖了一条大沟,风调雨顺的年月里,周围村子都能共享水源。 夏季发生旱灾是常有之事,杜家祖上为了自保,修有拦水大坝。这坝修得有四五层高,视旱情严重情况开坝放水。多少年都是这样,渐渐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 半个月前,因为附近几个村子陆续断水,已经接连放了两次了。由于每个村上都想自己多留下水,各自拦截下一部分,到了离射山湖最远的老王庄,水就愈发紧张了,现下已经到了人没水洗澡,牲畜没处喝水的地步了。 老王庄的老族长王根发虽在世,但已不主事,都是他的儿子王有财代管。他约莫四十出头,经不住村里年轻后生的撺掇,领着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想要强行开坝放水。 坝口上,一边站着老王庄二十多个拿着铁锹的年轻气盛的愣头青,他们簇拥着一位中年人,另一边站着杜家沟百多号男女老少,他们手里拿着铁锹、锄头、粪勺、镰刀,甚至还有扫把,两边人怒目而视,剑拔弩张。 杜钟在人群里找到杜梅,皱眉道:“谁让你拱到前面来的,快站到女人堆里去!” “钟叔,不会有事吧。”杜梅用手搭着凉棚看向对面。 “这可说不准,你没看他们都拿着铁锹,瞧着是玩命的架势。”杜钟将杜梅拉扯到身后。 “梅子姐,到这里来。”大丫在后面拉她的衣裳。 “咦,你今天怎么没去卖凉茶?”杜梅退到妇人们一处,小声问道。 “荷叶、金银花都用完了,本想今天去采荷叶,没想到又出了这档子事。”大丫皱眉,压低嗓子说。 “地里的苦瓜也干得不行,都不开花了,我看不如算了,凉茶别卖了。”杜梅想起昨日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似乎有了新主意。 “那怎么行……”大丫急了,杜梅信任她,把摊子托付给她,她倒好,把生意做关门 了。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整,就听见前面传来杜怀炳凝重的声音。 “对面,谁领的头啊?”杜怀炳站在人群最前面,向对面喊话。 “我们是老王庄的,没谁领头,我们要水,要吃饭洗澡!”对面一个身材魁伟的汉子大嗓门喊道。 “半个月前,我们已经放了两次水,足够十里八乡用的,怎地偏你们没有!”杜怀炳挺直了腰板,负手说道。 “水都被上游的村子拦住了,我们怎么可能有!”另一个敞着怀,露出大肚腩的男子不耐烦地大叫。 “你们应该跟上游的村子交涉,就算你们今儿砸开了坝,放出了水,还不是被人家拦截了?”杜怀炳不急不躁地说。 “您话说的好听,现在哪个村子不把水当钱用!”领头的王有财气恼地说。 “你是王老根家的小子吧。”杜怀炳一眼就看出来了。 “里正,您认识我爹?您别怨我们无理,我们也是被逼的呀。”既然被认出来了,王有财只得跨出一步说话。 “好歹你还承认我是十里八乡的里正,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着来,非要动武!”杜怀炳的语气不怒自威。 “咱村里吃水都困难,光耍嘴皮子有用吗?”一个瘦高个的男人质疑道。 “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 对面一片哗然,群情激愤,大有一声令下,就抢砸大坝的气势。 “我带你们去各村说说,让他们放出些水来。”杜怀炳沉声静气,对坝对面似要燎原的狂热不屑一顾。 “你说他们就听啊,可别想诓骗我们!”身材魁梧的汉子一点儿也不信他的话。 “他们的水也有限,与你们而言,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为了后面源源不断的水源,他们会通融的。”杜怀炳胸有成竹地说。 “这……”王有财犹豫了。 杜怀炳说的话,不无道理,若是没有和上游的村子说好,就算他们今天强抢了水,也是为他人作嫁衣,上游将水一拦,他们依旧没有水,如此,不仅做了恶人,还得不到任何好处。 听了杜怀炳的话,见领头的不做声,那二十几个青年也没了主意,皆面面相觑。 “夏天闹旱灾也不是一回两回,十多年前,你爹到我家借半袋谷子度荒年,我爹二话没说,连口袋一并给了他。怎么到了现如今,我们这辈就要兵戎相见了?”杜怀炳沉声道。 “不是,不是,我们也是没辙,若是您真能说服其他村子放水,我们也不想闹啊。”王有财理亏,心虚地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也不要这么多人跟着了,不是上山打狼。只我和你两人去,保管谈妥。”杜怀炳自知见好就收,他是里正,又掌管着水源源头,其他村子多少会给他些薄面。 “那好,那好,吃了晌午饭,我再来找您。”王有财得了承诺,转身带着他的人走了。 “都散了吧。”杜怀炳强撑着的那股气散了,头上汗浸浸的,他松了背后紧攥的拳头。杜梅看着杜怀炳,深觉他不容易。 杜家沟人三五成群,拖着家伙什, 嘀嘀咕咕走开了。他们一群人虽什么都没干,但围拢起来就是气势,就是族长讲话的底气。 大丫还在纠结刚才的话题:“不能不卖啊,摊子不能关门呢。” “你先在家歇些日子,等我安排妥当了,咱还开张做生意。”杜梅心里暂时没底,但经过今天的事情,她已经很肯定要做另一桩买卖。 “我们明天还到镇上去吗?”二愣子看见她俩并排走着说话,遂挤开人群,走到她们面前。 “梅子姐说,不做了。”大丫看了他一眼说。 “那哪成!”二愣子不管不顾地叫出声,引得旁人侧面。 “你瞎嚷嚷啥!”大丫红了脸,瞪了他一眼。 “只是暂时不做,现下天热又缺水,你先在家把两亩田伺候好了,别到时没收成。”杜梅可没好脸色给他看,冷若冰霜地说。 “好好好,那你以后一定要叫上我啊。”二愣子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认准了杜梅,粘上不放。 “只怕你会嫌苦嫌累。”杜梅瞥了他一眼。 “啥苦我都能吃,反正是要跟着你干的。”二愣子谄媚地巴结道。 闹了这么一场,到了下午,村里人都歇晌了。叶青却顶着大太阳来了,杜梅正坐在屋里,拿着笔写写画画,听到动静,忙出来开门。 “三十石稻谷也到了。”叶青的脸晒得红通通的,喜滋滋地说。 “也不急在这时送来。”杜梅打了水给他洗洗。 壮汉还跟上次一样,默不作声地将麻袋一一搬到了老屋里。 “我是有件紧急的事,赶着来告诉你。”叶青洗了脸,神清气爽地说。 “怎么了?”杜梅想不出,最近似乎不该出什么事呀。 “你上次不是说,只要有粮食,你都要,现下就有这么件事,只数额太大了,我不敢替你做主。”叶青怕隔墙有耳,端着茶进了厨房。 “有多大?”杜梅十分感兴趣地说。 “我今儿按你说的,直接到清河县接的粮,哪成想,那个管事问我还要不要,原来船主还有五百石粮食没有买主,偏这次出来的是少东家,徽州人,耐不住我们这儿的酷热,想早点脱手回去。”叶青一口气将打听的消息告诉杜梅,唯恐落下什么。 “就你观察,他们是粮贩子,还是田庄上自个出来卖的?”杜梅沉吟会儿,抿唇问道。 “我看着不像是粮贩子,粮贩子都有固定销售渠道的。我那三十石是码头上的管事帮我找的,我看也是船主托他卖的。”叶青想了想说。 “那五百石都是稻谷吗?品质如何?”杜梅思索了下。 “这我没确切问,喂鸭子应该没问题,可你也要不了这么多啊。”叶青见她有意,惊诧地说。 “我们这儿今早发生抢水的事了,可见田里的旱情十万火急,眼见着粮食价格要疯长,要是这五百石粮食品质好,我打算长期和他合作,在射山镇开家粮铺。自家用着方便,还能挣钱。”杜梅对叶青也不隐瞒,把自己的计划说了。 “你哪来那么多钱?”以往杜梅把钱存在叶青处,她有多少钱,他还是知道的。2k网 第177章 合伙做买卖 “凤仙姐刚送了五百两乔迁贺礼,我刚好先用着。”杜梅眨眨眼睛,实话实说。 “你呀,若不折腾,就不是你了。”叶青调侃,但他也不得不佩服杜梅的眼光和魄力。 “我们先看下稻谷如何吧。”杜梅见壮汉已经将稻谷全搬了进来,遂起身到老屋去查看。 杜梅解开一个麻袋,用升子量了一些出来。一色的粳米稻,并无杂稻,稻壳颜色金黄,摸在手上十分干燥,壳上的毛刺拉手,由此可见,这并不是放了几年的陈稻谷。 杜梅拈了一颗,放在牙齿间,轻轻一嗑,只听一声脆响,稻壳裂开了,她将米粒剥了出来,只见颗粒饱满,温润莹泽。接着她又多剥了几颗,放在齿间细细咀嚼,一股新鲜稻米的甜香味萦绕在口中。 “是上好的粳米呢。”杜梅将剩下的稻谷倒回麻袋,满意地拍拍手道。 叶青家里原是做生意的,对田里庄稼活计并不了解,他只学着杜梅的样子,照葫芦画瓢,只是米粒的滋味他尝得出来,听了杜梅的评价,也煞有其事地点头。 “徽州是产粮重地,只是离江陵城远些,那里的粳米比我们这还丰产呢。”叶青昨儿听管事的说了一点半点,这会儿现学现卖,说给杜梅听。 “这生意光凭我们两个是做不起来的,我今儿先到镇上找牛哥他们商议。明儿,我和你一起到码头上瞧瞧去。”杜梅思量下,对叶青说。 “好好,刚好有马车,来去快些。”叶青喝光了最后一口凉茶,抬脚就走。 许氏带着杜松睡午觉,杜梅就悄声唤醒了杜桂,告诉她要出去会儿,免得母亲担心。她出门时,想了想,又折回去,唤壮汉扛了两包稻谷重新放在马车上。 杜梅到牛二家的时候,牛二正和黑蛟龙坐在堂屋里坐着叹气。为了缴足罚没银钱,牛二这些年攒下的钱,全掏空了不说,还欠着杜梅几百两。今年集市上的租子早就收过了,眼见着一家子四口人就快要揭不开锅了。 黑蛟龙比牛二更惨些,他挣的钱全陷在买的田上,欠杜梅就更多了,而且由于他不在寒山镇坐镇,八斤和二蛋又光顾着捞他,结果地盘被孙猴子那伙人趁机强占了,租子已经被他抢收光了。 “你们怎么了?”杜梅和叶青进来,就感觉到了屋里压抑的气氛。 “梅子,你病好啦。”牛二打起精神,咧开嘴笑了一下。黑蛟龙忙站起来,给他们各倒了杯茶。 “嗯。我带了些稻谷给你们,看放在哪里合适。”杜梅望向外面,壮汉扛着麻袋进来了。 牛二家是个大院子,牛二爹当年可是按三房圈的地,这些年牛二挣的钱也有一部分耗费在院子的修建上,所以他家里人虽不多,屋子却不少。 “梅子,你……”杜梅此举无疑是雪中送炭,牛二,堂堂一个八尺壮汉,竟然激动得眼角温热,说不出话来。 “稻谷,我今儿只会送一回,往后,就得靠你们自个挣了。”杜梅撇开眼,盯着廊下一角说。 “今年的 租子是没指望了,可这日子还长着呢。”黑蛟龙刚刚看见稻谷的喜悦之情,立时被杜梅说的话弄得烟消云散,他不无赌气地说。 “堂堂男儿,除了租子,就没旁的活路了?”杜梅故意嗤他。 “梅子,你可是有什么法子?”牛二两眼冒光,满怀期待地看着杜梅。 “我今天来找你们,就是有事要和你们说。要是你们肯放下身段做,我就说,若是不能,我就找旁人去。”杜梅知他们平日里惯是横行的,不是踏踏实实做事的主。 “我这几日算是见识了世态炎凉了,没有银钱傍身,活得猪狗不如,哪还有什么身段可言。”黑蛟龙最近可是吃了孙猴子的大亏,又苦于没有挣钱的门路。 “瞧瞧我家里,我还有什么资本谈身段!”牛二苦笑,家里寡母日日垂泪,寡嫂更是自怨自艾,说自己是个不祥的人,连平日里没心没肺惯的的牛三也似有了心事。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做个大买卖吧。”杜梅见他们最近四处碰壁,日子过得更是拮据,便知他们急于想做些什么改变现状。 “我们做什么?”牛二瞪大了眼睛,他从来不怀疑杜梅的选择。 “我想开间粮铺。”杜梅云淡风轻地说。 “粮铺?”黑蛟龙惊呼了一声。 “梅子,开铺子要本钱不说,这稻谷到哪里寻去,这附近村子上的,早被梁记订下了。”牛二似乎不十分看好。 梁记是射山镇唯一的一家粮行,是开了两代人的老店,十里八乡卖粮买米都认他家。 “我们不卖本地的粮,叶青说清河县码头上来了个徽州卖粮人,稻谷我看过了,品质绝对不比射山镇的差。”杜梅胸有成竹地说。 “这能成吗?”牛二和黑蛟龙互看了一眼,有点动摇,心中慢慢倾斜到杜梅一边。 “本钱我出,你们自管卖。赚了,大家有钱分,赔了,不过是五百两。”杜梅轻轻放下茶盏。 她把话说得轻飘飘的,仿佛是在拉家常。而听到牛二和黑蛟龙耳朵里,仿佛重锤擂鼓,耳朵嗡嗡直响,这可是五百两啊! “梅子姐,算上我一份,云裳绣庄入股五百两。”叶青无论如何都得跟的,哪怕是火坑,他也会毫不犹豫跟着跳,这不光是爷的交代,更多的是,他相信杜梅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 “我们已经穷得叮当响了,还有啥怕的,梅子,我跟你干!”牛二下定决心,拍了下胸脯。 “我家里还有十来亩田,要不,算入股?”黑蛟龙见杜梅说得豪爽,不禁有点自惭形秽。 “有一千两足够了,先运转起来,以后就好了。”杜梅盘算了下说。 “粮铺开在卖凉茶的摊子里吗?”叶青想到这个,赶忙问道。 “时间紧,一时半会,镇上难有空闲合适的店铺,况且我也不想与梁记正面对抗。”杜梅抿了下唇,要不是为了家里的鸭子,她也不想这么做。 “那我再把摊子修得牢些。”牛二忙不迭地说 “先别忙修,明儿你们陪我到码头上瞧瞧,谈妥了,再做其他打算也不迟。”杜梅沉吟道。 “好好。”牛二和黑蛟龙连连点头。 这厢说妥了,叶青便驾着绣庄的马车送杜梅回去。 翌日一早,黑蛟龙顺道来接杜梅,他们都知道杜梅生病刚好,尽量照顾她,不让她太过辛苦。牛二坐着叶青的马车在射山镇等着他们。 两驾马车,脚力很快,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了清河县的码头,此时太阳挂在头顶,**辣地照着,码头上的苦力赤着上身扛着大包或木箱,满身的汗水把裤腰都浸湿了大半。 “刘头,这是我梅子姐,你上次说船主有五百石稻谷要出手,现下还在不?”叶青将相熟的刘管事找了来。 就见此人,中等身材,精瘦,许是在码头上晒得厉害,皮肤黑黝黝的,反射着油滋滋的光。 “在,在,昨儿晚上,他家里的掌柜还找我喝酒,让我帮着打听呢。”刘管事乐呵呵地说。昨儿那掌柜的许他,若是稻谷卖出去了,有佣金抽头。今天一早就见杜梅不找自来,他怎能不笑脸相迎? “刘大叔,麻烦你呢,请前头带路。”杜梅礼貌地说。 “姑娘客气,这边请,那船主就在那边,他家的少东家是个认死理的,非要这个价,不然,哪致挨到今日。”刘管事走在杜梅侧面,抬起右手往河道里一指,左手上下翻了翻。 “老何,来主顾了。”刘管事朝船上喊了一嗓子。 一个满头白发穿着靛蓝色棉布长衫的中年人闻声出来,见到杜梅一行人,忙拿了跳板搭在岸上。 “慢点,慢点,仔细脚下。”刘管事在码头上多年,下船上岸如履平地,他前头走着,不忘提醒杜梅。 上了船,何掌柜请他们在客舱里坐,一个白净的伙计给每人沏了杯茶,又端出几碟点心。 杜梅环顾客舱,这和一般人家的堂屋差不多,只这舱里被一架七折苏绣屏风一分为二,他们坐在前面说话,后面隐秘些,瞧不出什么来。 “几位可是来买粮食的?”何掌柜很和气,他看了看四人,将目光定格在牛二身上。 “何掌柜,你卖的全是稻谷吗?”杜梅见牛二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开口道。 “除了稻谷,还有些麦子,姑娘……”何掌柜正等着牛二回话,却没想到,一旁的女孩开口问,他一时恍惚,自己做了几十年掌柜,居然把主顾看错了? “何掌柜,我昨儿来买过三十石,我梅子姐想看看剩下的。”叶青昨儿来的时候,是刘管事亲自帮着提的货,所以何掌柜并不认识叶青。 “啊,我们大约还有三百石稻谷和二百石麦子。”何掌柜将惊讶生生咽了下去,这姑娘能让两个男人做跟班,若不是大富大贵,必是了不得的人。 何掌柜禁不住冷眼旁看杜梅的穿着衣饰和行动举止,但他越看越不明白,心中骇然。2k网 第178章 谈妥了价钱 何掌柜瞧着眼前的姑娘,俏脸粉似桃花,眼眸灿如星子,分明穿着极普通的水蓝色棉布襦裙,可衣上的花纹却精致特别,不像寻常人家的绣工。 他悄悄移开目光,再观她喝茶的细节,却是极有教养,优雅自然天成。这样的大家闺秀,不是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哪有这般抛头露面,出来和男人谈生意的? “何掌柜,我们能看下粮食吗?”杜梅轻轻搁下茶盏问。 “啊?……可以,可以。”何掌柜正神游天外,听了杜梅的话,赶忙咳了一声,掩盖一二。 “请这边走。”何掌柜屈身前面引路,杜梅等人跟随而去。 “丰儿,来的是什么人?”屏风后传来一位少年的声音。这声音脆如幽谷莺啼,却略显得中气不足。 “回少东家,来的是位姑娘,还有三个男人。”那个白净的伙计恭敬地回答。 “姑娘?”少年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之后便没了声息。 半炷香的工夫,杜梅几人又折回了客舱。 “何掌柜,我们谈谈价钱吧。”重新坐下,杜梅笑吟吟地说。经过查看,仓里的稻谷和麦子都很好,杜梅很满意。 “稻谷一千三百文一石,麦子八百文一石。”何掌柜看了看杜梅,报了个价格。 他见杜梅辨别粮食时十分老道,他存心试探,想探究杜梅到底是什么来历。他们从徽州远道而来,断不是单单为了卖一次粮食。 原来这船主姓宋,宋家在徽州顶顶有名,是富甲一方的大户,家中良田千亩,店铺无数。只可惜这宋家财旺人不旺。老太爷膝下有两子,大儿子得力又能干,只可惜多年无出,四十岁上才生了一个宝贝儿子,没成想,过了七八年,他突然得了急病,宋家大把的银钱还没来得及花出去,他就离奇死了。 二儿子是个病秧子,药罐子常年不离身,活是活的,除了喘气,跟死的没两样。到了嫁娶年纪,娶了个穷人家的女儿做媳妇,富人家的没人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媳妇也生过两个女娃娃,可不知是胎里带的毛病,还是怎的,全都没活过周岁。 所谓,富人日子好过,穷人孩子好养。老太爷有几个远房的堂兄弟靠着他过活,这几个人家里,儿子跟麦苗秧子似的,一个挨一个地杵在大人眼前。 这些人对宋家的家产钱财虎视眈眈,待老太爷发现养虎为患的时候,他们已经无孔不入地渗透其中。自大爷莫名死后,老太爷的身体每况愈下,老来丧子的老人已经没有力气拔除毒瘤了。 宋家现如今只余大房的男丁宋玖,他今年十五岁,何掌柜年轻时逃难,得老太爷收留,因他做事踏实老练,很得老太爷倚重。 宋府的生意被一点点蚕食,大多被外人把持,唯田庄上的粮食一直是何掌柜在管,尚还没有被染指。老太爷深知田庄才是宋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他悄悄吩咐何掌柜带着宋玖出门卖粮,意在躲开外人的视线,开辟新的财源。 宋老太爷时日不多,若有一日驾鹤仙去,宋家必然被外人瓜分。何掌柜深知他身上 的托付重于泰山,所以所作所为,皆是深思熟虑,唯恐一着不慎全盘皆输,辜负了老太爷的信任。 宋家只余这一点血脉,若到时仰人鼻息,日子定然难捱,况且少东家又是个心高气傲之人,哪里能寄人篱下?这次倘能侥幸在皇城脚下找到粮食销路,腰杆子自然硬气,等以后腾出手来,再慢慢收拾那些忘恩负义的人。 “你这哪里是卖粮,分明是抢钱!”牛二一听他的话,立时急眼了,要知道,收秋粮的时候,稻谷也不过是八百文一石。 “是呀,是啊,我昨儿买三十石时,已是一千一石的高价了,哪有睡了一夜就涨成这样的!”叶青面色难看,杜梅是听他的话来的,这价格涨成这样,断然是买不成的。 “老何,做买卖讲究量大优惠,你这……不合规矩啊。”刘管事拉了拉何掌柜的衣角,他惦记佣金抽头,巴不得立时做成这笔买卖。 “何掌柜,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稻谷还按一千文一石,麦子按你的价格,我全要,您看能卖吗?”杜梅自知自己的年纪和女孩相貌,不会被眼前的这位老于世故的中年人认可。她想着先把价格还低点,如若不行再慢慢往上加。 “姑娘可真会开玩笑……”何掌柜似笑非笑,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里间“哐当”一声,似是什么东西打碎了。 “我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想吃!”一个少年恼怒的声音。 客舱里的人被这一声不合时宜的喝斥打断了,皆转头望过去。 “不好意思,诸位稍待片刻。”何掌柜提起长衫,疾步往后间去了。 何掌柜虽然刻意拉低了声音,时而温和,时而严厉地和里面的人说话。杜梅隔着屏风还是听出了一二。 过了一会儿,似是安抚好了,何掌柜又急急地出来,抱歉地说:“让各位久等了,咱们还接着谈价钱吧。” “何掌柜,我瞧着你家的粮食不错,想要和你长期合作,你可愿意?”杜梅巧笑嫣然地说。 “以后的事,以后说,现下还是说粮食的价钱吧。”何掌柜精明如狐,望梅止渴的事情,他才不肯用牺牲眼前的利益换。 “一千文一石,于我已是能给的最高价了。”杜梅咬了下唇说。 “一千文,稻谷和麦子一个价。”一个少年从里间走了出来。 这少年正是宋家少东家,宋玖。杜梅站起来,看着瘦高的他,慢慢从里间走到面前来,这少年锦衣玉食,本该珠圆玉润才是,可却偏生得单薄瘦削,连唇色都是淡粉的。 “少东家,你怎么出来了?”何掌柜仿佛护着珍宝似的,将宋玖扶到椅子旁坐。杜梅屈膝福了福,其他人也跟着见了礼。 “既然少东家这么爽快,杜梅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我应你了。”杜梅飞快地在心里算了本账,若按这个价格,她将来还有的赚。 “那你说说,以后合作的打算吧。”少年似乎并不想客套,单刀直入地说。 “如果你家稻谷一直有这样的品质,我们愿意按目前的价格多进你的。”杜梅心里盘 算好的。 “我家里良田千亩,怕是你吃不下呢。”少年突然笑了一下,素白的脸宛如一朵白睡莲。 “就是我能全要,你也未必放心这样吧。”杜梅亦笑。做生意最忌讳,把所有的生意押在一处,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再说何掌柜也是不肯的。 “你一年能卖掉多少?”宋玖迫不及待地追问。 “一千石应该没问题。”杜梅挑了下眉,她家的鸭子一年要吃掉几百石,一石好稻谷也只能舂出半石粳米,如此算来,一千石实在不算多。 “真的?”宋玖有点控制不住,喜形于色。杜梅这一处卖的,就占了他家稻谷的三成。 “当然,只要价格合适。”杜梅眯眯眼,外面一缕阳光正照进来,让客舱里愈发明亮起来。 “既然说妥了,少东家,你是不是该吃饭了?”何掌柜见宋玖心情不错,与杜梅聊得热络,不禁想趁机劝他吃饭。 “何叔,我真的不饿啊。”宋玖苦着脸。 “若你不介意,我给你把下脉吧。”杜梅刚见宋玖,就觉得他不是真的瘦。 “你还会医术?我没病,我只是没什么胃口而已。”宋玖摇摇头说。 “一点皮毛,小病可以看看。”杜梅轻轻地笑。 “少东家,我梅子姐可是钟大夫的高徒呢。”叶青见宋玖不信,杜梅又过于谦虚,他着急地插嘴道。 “射山镇的钟大夫?”何掌柜有点不敢相信地问。他为了宋玖的病去找过两次,偏钟毓都出诊不在。 “嗯。”叶青骄傲地点点头。 “我给她看就是了。”宋玖见何掌柜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他,他只好无奈地妥协。 杜梅细细把了脉,又问了些其他状况:“你这是脾胃失调,胃口不开,加上远途到我们这,额外有点水土不服。” “这可如何是好,需要抓药吃吗?”何掌柜急急地问。 “是药三分毒,他这样的,年轻,时间又不长,食疗最好了。”杜梅想了想说。 “这怎么弄呢?”宋玖毫不在意地倚着,倒是何掌柜问个没完。 “这也简单,注意食物的相生相克,多选些相辅相成的食材,眼下,肉食不宜多,脾虚,克化不动。”杜梅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宋玖,面色苍白,细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嗳,都怨我,当初欠考虑,没带正经的厨娘出来。”何掌柜搓搓手,懊恼道。 “若是何掌柜不嫌弃,我来帮着做一顿吃的吧。”杜梅看他对宋玖,全不像单纯的主仆之情,倒像是个孩子生了病,慌了手脚的父亲。 “梅子……”牛二轻唤了一声,想阻止她。这丫头是拼命三郎吗?她也才痊愈呀。 “没事。”杜梅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这……这太不好意思了。”何掌柜惊诧了,但他为了宋玖的身体,也就不讲客套了。 “不知厨房里有些什么食材?”杜梅起身,何掌柜赶忙前头带路。2k网 第179章 开胃的酸汤鱼 叶青是个地道的吃货,有吃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他,况且他对杜梅的做的美味,向来都是垂涎三尺,这次自然是要跟着的。牛二和黑蛟龙碍于自己年长,只得耐着性子坐在客舱里。 暂时充当厨房的船舱里,一个肉墩墩的四十开外的中年人正在切菜。旁边一锅鸡汤正熬得香气四溢,他抬头见何掌柜领着两个陌生人进来,也不说话,自顾埋头干活。 “阿祥,今儿少东家的饭菜交给这姑娘做,你只管给她打下手。”何掌柜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嗳。”阿祥听了这话,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嘴上却是唯唯诺诺地应下了。 杜梅环顾厨房里,因着宋玖胃口不佳,他们虽暂居在船上,却是比一般人家准备的食物更丰富,也更新鲜。 “这些怎样?若是还缺什么,我马上着人去采买。对了,船尾渔网里还养着几尾鱼呢。”何掌柜生怕食材不够,小心地问。 “尽够了。”杜梅看见桌下有两个灰扑扑的坛子,揭开一看,居然是一坛腌好的酸豇豆和一坛酸萝卜。 “梅子姑娘,麻烦你做饭真不好意思。这会儿就快到午饭点了,要不我让阿祥多做点,你们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何掌柜有点讪讪然地说。 “好呀。阿祥师傅,我们去抓一条鱼来。”杜梅笑,他喜欢做菜,并不觉得这是件苦差事。 杜梅选了渔网里的一条大乌鱼,她决定给宋玖做一份酸汤鱼。杀鱼的活交给阿祥做,她则开始准备食材。 番茄洗净切丁,酸豇豆切断,酸萝卜切片,冬瓜,蘑菇和土豆全切成片,杜梅见有豆腐皮,便用冷水泡了待用。 阿祥手脚很麻利,他按照杜梅的吩咐,片下了鱼肉,将鱼骨和鱼头剁成大块。 杜梅将鱼肉片成薄片,加蛋清、烧酒、盐腌制在小钵子里。热锅冷油,炸香姜片和葱段,将鱼骨鱼头煎了,杜梅舀了鸡汤倒在鱼锅里。 “啦”一声,锅里腾起很大的水汽,接着是“咕噜咕噜”沸腾的声音,一锅雪白如牛乳的汤熬煮着。 杜梅给炉子上加了几块炭,将火压了压,让鱼汤小火熬着。 另起一锅,煸炒番茄粒,直到锅里融化成一汪红通通粘稠的酱汁。这时鱼骨的鲜味已经完全被激发了出来,杜梅将番茄酱汁和酸豇豆、酸萝卜、冬瓜片全数倒入,锅里顿时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新加的炭热烈地燃烧着,明黄色的火焰欢快地舔着锅底,锅里再次沸腾了,翻滚着大朵水花,浓郁的鲜酸味扑鼻而来。 杜梅将腌制好的鱼片依次铺在锅中,撒了芝麻香菜葱末,“啦”淋上一勺热油。鸡汤的醇,鱼肉的鲜,番茄酸菜的酸,完美融合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 阿祥本是船工,只会做些简单的家常菜,他们水路出来卖粮不是一次两次,这次因着少东家跟船,吃喝上讲究了不少。可这也把他难住了,粗茶淡饭他会做,可要做出精细可口的食物来,他可真不会。 叶青早等不及,他帮着 阿祥将先前做的菜端上了桌,分派了几人的碗筷,在桌上留下一个位置,垫上抹布。 阿祥将烧酸汤鱼的锅端了上来,临走揭开了锅盖带走了。 何掌柜将叶青、牛二和黑蛟龙请上了桌,他刚想去请宋玖,却见他嗅着鼻子,疑疑惑惑地走到桌边。 “这烧的是什么?”他闻着味儿,看着红通通的锅里浮着雪白的鱼片。 “酸汤鱼,梅子手艺一绝,你若吃了,打嘴巴子都不丢。”叶青打趣道。 “真的?”宋玖半信半疑,第一次有了想吃东西的感觉。 “尝尝不就知道啦。”何掌柜见有门,双手将筷子递上,故意将了他一军。 “我来吃一块。”宋玖搛起一块雪白的鱼肉,鱼肉虽薄如纸,却弹性十足,夹在筷子上轻颤,却没有碎。 宋玖将鱼肉送入口中,鲜香酸爽、滑~润细腻,乌鱼刺少,宋玖轻咬几下,就迫不及待地咽了下去。 酸味醇厚,开胃生津,宋玖一连吃了好几片,唇齿间全是鱼肉的鲜香。 “好吃吧。”叶青眼巴巴地看着,他也想吃,但想到杜梅病体初愈,做一顿饭不容易,只好作罢。 “这味道,真太好吃了。”宋玖吃得额头冒汗,他很久没这样有胃口了。 “真没想到,这一锅汤,比吃药还管用呢。”何掌柜看着宋玖大快朵颐,不禁抹了下眼角。 “因着少东家脾胃不调,我只做了酸汤鱼片,等以后好些了,还可以做酸汤牛肉,底汤也可以变,加辣椒的话,就是酸辣味,若加麻辣,就成麻辣酸汤。”梅子端着一盘清炒藕片出来。 “谢谢梅子,你快坐下来,其他的让阿祥去做。”何掌柜见杜梅满头大汗,有点愧疚地说。 “没事,还有一个回锅肉就好。”杜梅笑盈盈地折回厨房。 待梅子上桌,一群人热热闹闹吃饭,宋玖刚有点胃口,只怕吃多了,不受用。杜梅招呼大家一起尝尝。不一会儿,锅里只剩红通通地汤了。 叶青舀了勺汤喝,意犹未尽地砸吧着嘴说:“要是再来一锅,我也吃得下。” “等会儿,我再加些菜,别浪费了这锅汤。”杜梅说着,让阿祥端着锅去了厨房。 蘑菇片、土豆片、豆腐皮,杜梅将这些早也准备好的食材倒入锅中炖着。 这三种食材,本身是没什么味的,它们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吸附汤汁的味道,融于自身,令人吃出千变万化的味道来。 这一锅上桌,宋玖吃了不少,他尤喜欢豆腐皮,饱含汤汁,却还保留着的豆腐的清香味道。 一桌饭,吃得宾主尽欢,彼此热络起来。宋玖更是吃出一身汗,却是神清气爽。他感觉整个身体仿佛初夏的蝉,挣脱了壳的束缚,幻化出一对翅膀,轻盈而飘逸。 “梅子,你做的菜真好吃,只可惜这些粮食卖了,我们就得回去了。”宋玖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待你下次来,到我们乡下住住,我多烧几日饭菜款待 你。”杜梅笑着说。 “好好,一言为定。”宋玖亦笑。 阿祥收了饭碗,何掌柜拿出笔墨纸砚,认真地在桌上写粮食买卖契约。 “我是不是先付些订金?”杜梅看着何掌柜问道。 “算了,我信你!”宋玖不等何掌柜说话,一口抢说了。 “这?”这话让杜梅有点意外,刚才还分毫不让,这会儿倒大方了。难道一顿饭当真有这么奇特的效果? “既然少东家这样讲,就这样办吧。”说实话,何掌柜也十分看好杜梅。 “那恭谨不如从命。”杜梅现银不多,害怕周转不灵,尽量不压钱。 双方签名画押,各执一份,杜梅这就算是把粮食订下了。按照约定,宋玖到八月初再送粮食来,价格随行就市。 因着宋玖的船还泊在清河县,杜梅他们也没有大的马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拉粮食,所以最终决定,何掌柜明日直接把船开到射山镇,杜梅只要找辆马车接驳运上岸就好。 四人告辞回转,牛二在射山镇人头熟,他下午就去镇上办了登记,梅记食铺是钟毓题的,杜梅并不想改,说是粮食铺子也无不可。 第二日很快就来了,粮食交接得很顺利,五百石目标太大,况且杜梅家也没地方放。牛二家屋子多,又挨着集市,所以稻谷和麦子全堆在牛二家里。 杜梅出钱置办了舂米的家伙什,牛二和黑蛟龙忙着修铺子。周围人都好奇地来打听,听说杜梅改卖粮食了,一个个都惊地合不拢嘴。 射山镇的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杜梅在家把活计分工理了理。这几日大丫得空就来,听杜梅教她如何做买卖。大丫多少认得几个字,又独自卖了一段时间茶,算账记账,从来没出错过。 二愣子也日日到梅子家里来,当他知道,杜梅和牛二他们合伙做买卖,他心里是慌的,很怕杜梅不要他做事。 日子有了新的奔头,牛二和黑蛟龙都一改当初的样子。这日射山镇上的事都忙好了,他俩就赶到杜梅家来,商议寻个好日子开张。 杜梅不想太过扎眼,毕竟镇上还有家梁记,她若大操大办,必然招人记恨。她找废稿相看了日子,简单低调地开张了,只请知情的人吃了一顿饭。 待钟毓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梅记食铺已经卖出了第一斗粳米。他知道梅子是个有主意的,却没想到心这么大!他这做舅舅的,只有默默支持了。 在射山镇人眼里,梅子食铺很特别,不仅因为老板是女的,连掌柜的都是女的,干活全是男的。她家的粳米软糯可口,价格公道,男女老少一视同仁,童叟无欺。由此很快有人慕名而来,铺子里忙的时候,还要排队才能买到。 大丫在柜台里收钱记账,牛二和黑蛟龙负责铺子里称量售卖,二愣子和八斤狗剩以及金刚狗蛋,五人在牛二家一个空院子里舂米。舂米是个苦力活,若按以前的脾气,二愣子早撂挑子不干了,现下,他正咬牙坚持着。2k网 第180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杜梅卖如意汤和凉茶时,积攒了一批忠实的主顾,他们不仅自己买她铺子里的米,还替杜梅四处宣扬。慢慢地,铺子里的生意做得渐入佳境,红红火火。 牛二和黑蛟龙等人见此,自然高兴,干活做事都有了无穷的力量。有人欢喜有人愁,梁记现在的老板梁宝山看着自家店铺半天没有一个人来,心里不免焦躁不安。 梁宝山今年四十岁了,打从他父亲手里接管梁记,独自经营也有十多年了。这些年,他家在射山镇是唯一的粮铺,收粮卖米的价格都由他来定,好日子过得太过安逸,这陡然冒出杜梅这个抢生意的,他心里不想怎样留客,却只在心里恨得如同猫抓。 梁宝山的儿子梁武现年十八岁,虽在私塾里念书,却是个遛狗逗鸟的顽劣之徒。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能忍得下,旁人在他家碗里分一杯羹。 这一日纠结了一帮私塾里的狐朋狗友,堵在梅子食铺门前,不让杜梅正常做生意。并且出言轻佻,话里话外,尽是些令人作呕的污言秽语。 杜梅本不想惹事,但她断不是怕事之辈,牛二在射山镇虽没了往日的威风,但血性却是不减的。他心里敬重杜梅,怎么能忍这样的言语玷污了她! “滚!”牛二站起来,走向围观的青年,他声若洪钟,气势逼人。 “哎呀,这只病猫还想冒充大老虎?还想打我?哈哈!”梁武夸张地大笑。 “再不走,你会后悔的。”杜梅深知牛二和黑蛟龙骨子里的桀骜,哪里能被十来岁的毛孩子吓住。 “打我呀,打我呀。”梁武凑到杜梅跟前,抓着她的右手,在自己脸上拍。 “这可是你说的!”杜梅突然扬起左手,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刮子,直把他打得踉跄了三步。 梁武见杜梅只有十三四岁,遂只把她当寻常姑娘看待,以为她会羞赧退让,却没想到杜梅会打他,他被杜梅一巴掌打蒙了,捂着脸上的五指印,又气又恼。 “你们还傻站着干啥,上啊,没见我被打了吗?”梁武回身看着他的狐朋狗友们。 “嗷嗷”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小子们一拥而上。 “梅子,你进去。”牛二见状挤到杜梅跟前,将她护在身后。 这些坏小子不过是仗着年轻胡闹,哪里是牛二和黑蛟龙之流的对手。不一会儿工夫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落花流水。有不长眼的,钻空子靠近杜梅,还没等他出手,就被她一下将大臂拉脱了臼。 “我的胳膊掉了,掉了!”这小子疼得两鬓冷汗直冒,如丧考妣得大哭。 “这,这是怎么弄的?”梁武惊得冷汗涔涔,这杜梅是魔女转世么。 “救我……”挂着胳膊的少年哭求梁武。 “走走,来两个人扶上,到余济堂去!”梁武挥手,这群闹事的家伙灰溜溜地走了。 “还便宜他了。”牛二朝地上啐了口痰,掸掸衣服道。 “钟大夫别给他治才好。”黑蛟龙不解气地说。 “我舅舅……自然会给他治的。 ”杜梅这种利用巧劲,轻而易举将人的胳膊卸下来的本事,至今无人能模仿。钟毓一见这伤,便知是杜梅所为。 至于是无痛接上,还是生不如死地接上,那就看这帮人怎么忏悔这件事了。杜梅不想添油加醋,可堵不住围观的悠悠之口。 安生了三日,难得这日没什么客人来,牛二歇着不自在,遂到外面转转。 “吴伯,你这在哪里买的米?”牛二刚出了铺子,就遇见一个老汉,他手里攥着半袋米。 “咳咳,梁记的米半价卖,我少买点。”吴伯是杜梅的老客,被牛二当场抓包,有点讪讪然道。 牛二顾不得搭理吴伯,大踏步去梁记看个究竟。牛二远远地看见梁记门前,人挨着人,排的长队弯了几个弯。 梁武正在给排队的发号码牌,他看见牛二,眼神瑟缩了下,但想到这是在自家的地方,头又昂了起来,脖子伸得老长,像只大鹅。 此时的牛二懒得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的挑衅,他拔腿就回了铺子里。 “梅子,梁记在卖半价米!”牛二一只脚还在门槛外,就急急地说。 “让他卖去呗,卖越多越好!”杜梅正和大丫看账,她头也没回地说。 “这怎么讲?”牛二摸摸脑壳,有点转不过弯。 “我们的稻谷在进价上完全不占优势,而且粮食有限,打不起价格战。”杜梅转身看着他说道。 “那我们眼睁睁看着他赚钱啊。”牛二瞪着牛眼,一脸不服气。 “他将来会为今天的决定后悔的。”杜梅笃定地说。 “他背后依靠的可是十里八乡的种田卖粮人,收到粮食根本不算难事啊。”黑蛟龙嘀咕了一声。 “这天久旱不雨多时,田里的稻子都大片干枯了,眼见着颗粒无收,你想农人们会平白卖救命粮吗?再说,现如今不是梁记独大了,只要我们的收购价格比他的高一点点,乡人们自会知道如何选择。”杜梅望望外面白花花的日头,路旁的柳叶儿纹丝不动,知了拼命叫个不停。 “我们是新开的,也不知有没有人来卖粮?”大丫忧心地说。 “我们的价格挂着,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见,就算我们收不到粮,也是变相的把收粮价格抬上去,我们有宋玖,而梁记只有十里八乡的乡人们,他想要粮,就只有被动加价。你说,他将来会不会后悔,这会儿白白将库房里的粮食,拿出来贱卖?”杜梅抿了口茶,细细说与他们听。 “妙啊,这梁老板怕是被气糊涂了吧。”黑蛟龙憨憨地笑。 “大丫,你一会儿把米价降个二成,让他的粮仓快点平掉。我要不陪他演回戏,似乎不合适呢。”杜梅转转眼珠,狡黠地说。 “这……真的好吗?”大丫掩嘴笑。 梁武一见杜梅也降价了,却只降了二成,心里不免得意,更加觉得用价格压垮杜梅是明智之举。 一连几日,杜梅都没开张,隔壁摊的人看着不急不躁的杜梅每日准时来开店,都替她着急了。他们心里大都觉得她年纪小, 定是斗不过老狐狸的。 这日清晨,杜梅刚套上牛车,准备接上大丫和二愣子去镇上。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铜锣声,伴随着族长沙哑的声音:“各家出一个劳力,带上家伙什速速到坝口去!” 杜梅闻声,来不及多想,重新将小母牛栓在家里,操起墙角的锄头,小跑着出门了。 坝口上已经来了不少杜家沟的人,而当杜梅抬头看向对岸时,心中暗暗吃惊,上次来的,只是二十几个老王庄的人,这次居然还有其他村庄的男人。 “叫你们族长出来,今儿若乖乖放水就罢了,如若不然,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一个男人似是领头的,语气不善地说。 “有胆量的来呀,敢这么欺负咱杜家沟的,你是头一个!”张屠夫举着明晃晃杀猪刀,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麻蛋,当我不敢咋的!”那个男人借着酒劲,就想往前冲,被同村人一把抱住了。 “来啊,谁不来谁孙子!”杜家沟人在村里难免有嫌隙,可当真遇到外村人的欺负,从来都是同仇敌忾,绝不会认怂。 “这是做什么!”杜怀炳冷声走到人群前面,威严地扫视了一下 “嗳,老头,别废话,赶紧放水。”那个男人挣脱旁人的桎梏,叫嚣道。 “这天已多日不下雨,咱们难免要苦挨些日子。十里八乡都仰着射山湖的水过活,现如今放水简单,可水用光了,还怎么活人种庄稼!”杜怀炳皱眉,搭着手,仰头看天,天上万里无云,只要白晃晃的日光,晒得人眼晕。 “这些话多说无益,只说放不放吧。”男人不死心地追问。 “今天不会放,现下还不到放水的最要紧关头。”杜怀炳斩钉截铁地说。 “那就别怪我动手了。”那人话还没说完,就往坝口上冲。其他人也红了眼跟着。 “上!”张屠夫眼疾手快已经领头跳了过去,杜家沟的成年男子,拿着家伙什全往前冲。 “乒乒乓乓”钉耙、锄头、粪勺,交织在一起。“嚓嚓嚓”镰刀、杀猪刀、菜刀也不示弱,比划翻滚着,刀刃闪着刺目的寒光。 杜家沟人为了保护水源,和十里八乡的乡人们在坝口打在了一处,混战中难免有人受伤,哭喊声不绝于耳。 “住手!”杜怀炳铁青着脸大喊,可打红了眼的人群,哪里听得见他的声音。 正在混战正酣的时候,天空倏然一暗,南边天空凭空多出了一团乌云。这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大,黑压压地往杜家沟来了。 “这是要下雨了?”发现异常的人们停止了打斗,全都呆愣愣地看着越来越大的云团。 “听,这是什么声?”一个青年耳朵尖,他一脸疑惑地问。 “嗡嗡嗡。”这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须臾间,那片乌云已经遮天蔽日地笼了上来。 “不好!快趴下!”待杜怀炳看清眼前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的心瞬间如同浸到了数九寒天的冰水里。2k网 第181章 爆发蝗灾 第181章 听了杜怀炳发颤的声音,暂时休战的乡人们立时丢了手中的家伙什,全部脸朝下扒在地上。 “这到底是什么?”杜梅从没见杜怀炳这样惊慌失措过。她捂着脸,从指缝间往外偷看。 那团庞大的嗡嗡叫的乌云正飘过她的头顶,近距离看,才发现,这团云是青灰色的。杜梅犹如看见最惊恐的事,瞬间瞪大了眼睛,近在咫尺飞过的哪里是什么云,分明是密密麻麻成群结队的蝗虫! 铺天盖地的蝗虫对人毫无兴趣,径直越过他们,一门心思扑向绿色,它们不过是从南边一路飞来,所过之处,绿色顷刻间荡然无存,路边的柳树榆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地上的野草野花刹那没了踪迹。 “妈呀,这是蝗虫!”坝对面,一个男人盯着远去的蝗虫群,抖呵呵地说。先前还为了水要豁出性命的乡人们,这会儿也顾不得,捡起家伙什全往自家的田里跑。 “久旱必有蝗!大家赶快回家准备竹竿白布!”杜怀炳一边大声疾呼,一边快步往回走。 杜家沟人人心惶惶,挤挤挨挨地往回跑。碰碰擦擦中,不是被踩掉了鞋,就是丢了镰刀粪勺。因为刚才全体趴在地上,每个人衣襟上都沾满尘土,一个个显得狼狈不堪。 杜梅在院外掸掸了衣裳上灰尘,提着锄头进了院子。杜桃和杜桂急急忙忙,跟在她后头跑了回来。 “姐,不好了,田地突然多出许多虫子,密密麻麻的!”杜桃一想到那些密集的虫子,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我在坝口上亲眼看见它们飞来的,这些蝗虫,都是来祸害庄稼的。”杜梅边说,边跨进屋里。 “桃子,你去找两根长竹竿来。”杜梅一刻不敢耽误,一边吩咐着,一边在箱子里翻找白布。 “可是要扑蝗虫?”许氏端着洗衣盆,神色紧张地从河边回来。 院子外的大榆树上已经爬满了蝗虫,它们飞速地啃食着,眨眼间,只剩树冠上还剩些许叶子了。 “嗯,外面铺天盖地的都是,若不早灭了它们,咱的稻谷可就全毁了!”杜梅将一卷白布全展开,许氏擦了手,帮着将两端分别缝了一个套,正好将竹竿套在里面。 “梅子,你好了没有?”方氏在院外焦急地问。 “就来了。”许氏心疼杜梅,小跑着,到厨房拿了两个馒头,塞在杜梅的口袋里。 “桃子,你去找你二姐,让她把鸭子赶回来,这些日子不太平,鸭子就关在家里喂吧。另外让她到镇上和牛二他们说一声,把降价的牌子摘了。我这些日子恐怕去不了,叫他们自己做主。”杜梅临出门,想起这些话,赶忙叮嘱了一番。 “晓得了。”杜桃连连答应。 在祠堂前集合,杜梅将做好的白布幔交给杜钟父子,并接过他们的大扫把。 田里的稻谷已经抽穗扬花,若是被这些蝗虫祸害了,杜家沟人将颗粒无收,不要说交赋税,就连今冬明春的口粮都成问题。 有了这样的共识,在族长的带领下,村里人一呼百应,家里有白布的,就是平日里再吝啬的人,这会儿也拿了出来,没有白布的人家自觉地出了男劳力,还有些既没有白布,也没有男劳力的,妇人皆准备了一把野竹子编的大扫把,这大扫把平日里扫院子,忙时摊晒粮食,是家家都有的。 按族长的安排,两个壮劳力分别抓着白布两端的竹竿,三张白布为一组,顺风驱赶蝗虫,将它们聚集到一个小地方,然后女人们一拥而上,用大扫把直接扑杀。 这是个既耗时间又耗体力的活,经过两三个回合,男人们累得气喘吁吁,蝗虫也学精了,扑死的越来越少,甚至还有侥幸装死逃脱的。 杜梅将口袋里的馒头悄悄塞给杜钟父子,用眼神制止他们的推拒,这会儿谁都累了饿了,这两个馒头哪里够分! 过了晌午,各家女人们到田间地头来送饭,累了一早上的男人们这才得空歇下来。杜桃和杜桂来送饭,自然有杜钟父子的。 不过是吃顿饭的工夫,眼前一片田已经被蝗虫啃得只剩光杆了。男人们急了,丢下碗筷又开始新一轮围捕。这些蝗虫似乎是扑不尽,灭不光的,天边更有源源不断的蝗虫,遮天蔽日地飞来,漫天飞舞,几乎伸手就能逮到。 女人们挥舞大扫把,试图击落半空飞舞的蝗虫,可惜收效甚微,一次不过扑死三五个,相对于劈天盖地的来犯者,简直是杯水车薪。 夕阳眼看着杜家沟遭遇三十年未遇的大蝗灾,它也是无能为力,挣扎了两下,终于沉入了西山。 杜家沟沉入了黑暗,坐在家里吃饭的乡人们耳朵不知是真的,还是出现幻象,他们听不见蝉鸣蛙叫,只一味听见蝗虫啃食庄稼的沙沙声。 几家当家的男人坐不住,全聚到杜怀炳家里想辙。白天有人扑杀,这晚上可怎么办,若是听之任之,怕是明天早上全村就没有一星儿绿色了。 “我听我爹说过,老一辈人用篝火烧蝗,那时没放在心里,现下也不知道咋弄。”杜怀炳一整天都在跑前跑后地指挥,他也是近六十岁的人,这会儿只能靠抽烟提着精气神。 “不管怎么样,总要试试,在田边烧上篝火也不是难事。”杜家锁紧缩眉头道。 “我估摸着,这能行,不是有句话叫飞蛾扑火嘛,想这蝗虫也是这个理。”张婶的男人接口道。 “那咱也别干说了,先弄起来。”大金拍拍手道,他有十二亩稻子,今年能不能过个好年,全指望田里的收成呢。 一传十,十传百,家家户户都在田边堆起了火堆。如是从射乌山看下来,一路火光冲天,蜿蜒盘旋如同一条气势非凡的火龙。 起先还有人看着火堆,熬到半夜,辛苦了一天的乡人们实在熬不住,给篝火加足了柴,回家睡觉了。 杜梅家也生了火,她和杜樱一人守一处。杜钟父子要给杜世城的田生火。杜梅在田边等得无聊,遂烧了一个小火把,绕着田埂捉那些吸附在稻叶上的蝗虫。 别看这些蝗虫白天蹦得欢,到了晚上见了火光,全是呆愣愣的,杜梅一抓一个准。她将抓住的蝗虫全放在脚下踩死,周围抓得差不多了,杜梅又举着火把照了照,田中间还有一些,但田里全是水,她下不去,只好干看着。所幸这些蝗虫闹腾了一天,这会儿似乎并没有继续没命地啃食。 “姐,我们回去吧。”田里的大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杜樱从另一处来寻她。 “好。”杜梅给篝火添了柴火,两姐妹回家了。 鸭子在河滩上放惯的,困在家里大半天,鸭群躁动不安,到了夜里也不消停,杜梅和杜桂提了灯看了看,大白凑到她跟前,啄她的腿。 “且忍耐些日子吧,现下正四处扑杀蝗虫,若把你们惊了,我哪有时间去找。”杜梅喃喃地说,顺手摸摸大白的小脑袋。 大白安静下来,鸭群也不吵嚷了,一个个将小脑袋插在翅膀下面睡觉。 “鸭子在河滩上吃惯螺蛳小鱼等活物的,现光给它们喂粮食,怕是一时不习惯。”杜樱担忧地说。 “活物?”杜梅心思转了转,嘴上不自觉地重复了一下。 “对呀,咱家鸭子长得又大又漂亮,不要说杜家沟,就是十里八乡,我瞧着,都找不出第二家。”杜樱挺挺胸脯,不无骄傲地说。 “为什么呢?”杜梅故意问。 “还不是咱伺候得好,再说,他们都是圈养,只我们是放养,吃水草和鱼虾长大的,那怎么能一样呢。”杜樱有点窘,放养明明是大姐想的主意,这会儿怎么还问起她来了。 “洗洗睡吧,明天怕是有的忙呢。”杜梅抡了一天大扫把,这会儿只觉得胳膊酸痛,抬都抬不起了。 翌日,晨曦微露,杜梅就被一阵紧似一阵的铜锣声敲醒。 杜怀炳哑着嗓子高喊:“祠堂集合,继续灭蝗,一家都不能少。” 杜梅临出门的时候,叮嘱杜樱:“今天鸭子只喂早上和中午,并且鸭食减半。” “这是为啥?昨天吃饱了还闹,这不给吃饱……”杜樱疑惑地问。 “按我说的做就是了,等我晚上回来再细说。”杜梅急着赶去祠堂,杜樱只好将疑问压在心底。 昨晚半夜才睡的男人们,骂骂咧咧地起来了,他们嘴上咒骂着,手脚却不敢慢,吃了早饭,拿着家伙什到了祠堂。 又是半晌闹哄哄地扑杀,直累得人困马乏,却收效甚微。蝗虫似乎挑衅似的,它们被惊地到处乱飞,有的落在乡人头上拉屎,全是囫囵吞下的嫩叶。 被激怒的男人们,发动更凶猛的扑杀,奈何这些蝗虫来势汹汹,死掉的那些,迅速被新飞来的填补上。 晚上家家又燃了篝火,因为白天累着了,就没多少人守着。 杜梅吃了饭,让杜樱将嘎嘎叫了一天的鸭子放出来。 “姐,这会儿黑灯瞎火的,你要把鸭子赶去哪里?”杜樱不解地问。2k网 第182章 鸭群初捷 “让它们尝尝鲜。”杜梅神秘地一笑。 她将墙角一个扎着口的布袋拎了过来,袋子上浸着星星点点的绿色草汁。她解开袋口,倒提着袋底,用力抖了抖。 一堆蝗虫掉了出来,有的已经死了,还有的折了翅膀或后腿,在地上苟延残喘地乱爬,这些都是杜梅在今天扑杀时捡的。她昨天听了杜樱的话,就动了这个心思。 饥饿的鸭群看见地上的食物,一拥而上,它们扁平的嘴迅速将蝗虫吞到嘴中,仰着脖子,囫囵咽入喉咙。可这些,哪够填百多只鸭子的肚子,鸭群转眼吃光了,四处找不到食物,开始不满地嘎嘎叫。 “走吧。”杜梅挑上柴禾笑眯眯地说。 看到这里,三个小的顿时明白了,杜樱提着马灯,拎着食盆走在前面,大白跟着她,鸭群自然不会跑偏,杜桃和杜桂各举着两个火把看着两边,杜梅挑着担子在后面压阵。 杜梅家有两亩田是和他阿奶家挨着,离家比较远,另有两亩水稻田并一块棉花和黄豆地在河滩上。四姐妹本着先远后近的想法,将鸭子先赶到了两亩田。 四姐妹将火把插在田埂上照亮,将鸭子往田里撵。田里密密地种着水稻,黑漆漆的,鸭群本能地害怕,嘎嘎叫着,就是不肯下田。 “姐,这可怎么办?”试了几次,都不成,杜桂哭的心都有了。 “杜樱,你去多弄些火把插在田埂上,杜桃杜桂你们先抓些蝗虫,揪掉翅膀给我。”杜梅沉声说道。 鸭子已经赶来了,今年的稻谷有没有收成,就看今晚能不能让鸭子下田捕食了。 “姐,给!”很快两个小的就抓了一捧,满怀希望地递给杜梅。 杜梅将蝗虫递到大白的嘴边,大白看见扭动的虫子,一口就啄了去。杜梅边喂,边退,一步步踩进田里,田里全是泥水,她也顾不上了。 这时,杜樱已经将三面田埂上,插上了十来枝火把,把整块田照得清清楚楚。杜梅将手中的虫子往半空中一抛,大白嘴馋,情急之下,忽扇着翅膀跳起来一口叼住。 此时已经到了田中央,杜梅手中已经没有了蝗虫,她摇动稻秆,惊得栖息在上面的蝗虫慌乱地飞舞。借着火把的光,大白一眼看见飞起的虫子,哪能让到嘴的美食跑了,它极度兴奋地跳起来,准确地将蝗虫吞进嘴里。当它落下来时,瞥见旁边稻叶上栖着只蝗虫,它掉头就是一啄。 杜桃和杜桂也模仿杜梅分开两路,将两只大鸭引进了田里。尝到甜头的大白,嘎嘎叫着呼朋引伴,杜樱随后轻轻一撵,鸭群就全进了田里。稻子长得高而密,四姐妹只能听见田里的水被鸭子踩得啪啪响。 在田边架起火堆,杜梅和两个小的在水沟里洗了鞋子在火堆旁烘着。杜梅家的两亩田是连着的,为了防止鸭子跑丢,她光着脚和杜樱用火把将两亩田围了起来。 鸭群饿了大半天,刚尝了蝗虫的美味,甫一进田里,就迫不及待地狠狠吞食起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鸭群又开始呱噪。杜梅举着马灯往田里一看,隐约看见鸭子的嗉子都半鼓着,再看稻叶上,原本栖在上面的蝗虫全没了踪影。 “你们快来看!”她兴奋地招呼三个小的。 “姐,你真太厉害了!”杜桂喜地一把抱住杜梅的腰。 “鸭子没吃饱,刚好赶去河滩上那两块田。”杜樱笑,映着火把,脸上红扑扑的。 杜梅和两个小的穿上烘干的鞋,撤了一条田埂上的火把,“当当当”杜樱敲起食盆,这是召唤的信号,大白领头爬上了田埂。 鸭群陆陆续续地上了路,杜桃和杜桂清点个数,杜梅提着马灯将田周围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落下鸭子。 鸭子一只不少,三个小的领着往河滩上去了,杜梅将火堆上又加了些柴禾,这才挑着担子跟上。 到了河滩上的两亩田,当周围的火把点起来,大白直接领头冲进了田里,它们走了一路,又饿了! 两亩田里的蝗虫很快就被吃馋了的鸭群消灭了,有的鸭子甚至跑进了棉花田,黄豆不算高,鸭子连叶子带蝗虫一起吞,可棉花长得又高又粗,足有半人高,蝗虫栖息在上面,鸭子吃不到,急得嘎嘎直叫。 杜梅姐妹直接下了棉田,在两株棉花间穿行,左右两只手各握住一棵,用力摇晃,蝗虫惊跳起来,鸭子拍着翅膀跳起来啄食。棉花只有五十株,杜梅姐妹来来回回走了两趟,再也摇不下蝗虫了。 此时的鸭群,每个鸭子的嗉子都撑得饱鼓鼓的,几乎吃到了嗓子眼,吃饱了的它们,还在棉花田的沟里惬意地洗了个澡。杜樱再次敲了食盆,大白摇摇摆摆爬上岸,领着鸭群蹒跚地回家了。 许是吃得太过开心,鸭群一路嘎嘎叫个不停。从赶鸭子出门到返回家中,杜梅姐妹不过用了两个时辰,鸭子吃饱了,田里的蝗虫也灭了。 许氏早准备了热水,四姐妹洗洗睡了,自打来了蝗虫,今儿算是睡了个安心的好觉。 这样的夜晚,愁得睡不着的人家多的是,大金夫妻虽躺在床上,却似在炕饼,翻来覆去睡不着。 “你听,这是谁家的鸭子在叫?”大金竖着耳朵听。 “人家高墙大院的,有啥怕的,你少操点旁人的心,想想咱田里的收成!”周氏没好气地说。 “嗳,今年真是晦气到家了,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大金翻了身,脸朝里叹了口气。 “这要是栓子在家,也多个劳力,现下他也不知猫哪里呢。”周氏突然心酸地说。母子连心,何况是大儿子,她想得紧。 “说这些丧气话作甚,快点睡觉,明天还不知道咋整呢。”大金嘟囔了一声,终于熬不过瞌睡,渐渐响起了鼾声。 周氏在黑夜里湿了双眼,可再伤心明天还是会照样来,先想着怎么活人吧,若是田里的庄稼都被蝗虫祸害了,他们一家下半年只能喝西北风了。 令人提心吊胆的一夜过去了,杜梅吃罢早饭,却还没听见敲锣声,心里奇怪,拿了大扫把出门,赶到祠堂去。 已经有七八个人聚集在那里,杜梅四下张望,没看见杜怀炳,只见他儿子杜明堂站在祠堂台阶上。 “堂爷,太爷呢?”杜梅上前问皱着眉头的杜明堂。 “你太爷年纪大了,这 些天急火攻心,夜里发热了。”杜明堂见是杜梅,展眉说道。 族里的规矩,铜锣只有族长在紧急的情况下才能敲,旁人是不能擅自动用的。哪怕是族长的儿子,未来的族长,也是不行的,所以杜明堂只能守在祠堂前干等。 “可吃了药?”杜梅焦虑地问,这节骨眼上,可别出什么岔子。 “夜里请了钟大夫,已经熬了药,灌下了。”杜明堂面色柔和了些。 “那就好,那就好。”杜梅连连点头。 “这些人怎么还不来!”杜明堂有点气恼地说。他爹都为村里烦病了,而这些家伙们难道还在家里睡大觉吗? “我去各家催催。”杜梅主动请缨。 “这……”杜明堂扫了眼祠堂前聊天的人,他们虽辈分没自己大,但年纪都不小了,他还啥都不是,自然不好命令他们找人,见杜梅主动这么说,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张婶……”杜梅跑到离得最近的张婶家里,惊奇地发现,她家院子铁将军把门,叫了几声,没有人搭腔。 她又到胖婶家里去找,同样没有人,再到其他人家,除了老的走不动又耳背的阿婆,家家都没人! “堂爷,我去看了,家家都没人,估摸着都下自家田地了。”杜梅气喘吁吁地跑回祠堂门前。 “啊呀,这是怎么闹的,我也要回去!”一个男人听了这话,拿起家伙什就走。 “只我们几个大傻子,快走快走!”又有两个男人结伴走了。 剩下的几个人傻眼了,看看杜明堂,又看看走了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杜明堂心里那个气啊,为他爹鸣不平,这帮自私自利的家伙,只顾自家田地了。他面上冷得几乎要掉下冰碴子来,也不理众人,挥挥手,兀自负手离开了。 杜梅叹口气,回家了,这也不能全怪乡人们自扫门前雪,经过两天大范围地扑杀,累得人仰马翻不说,收效还不明显。再这样下去,怕是不等剿灭蝗虫,田里的庄稼就被它啃食光了。 这可是大半年的口粮啊,谁家也马虎不得,所以家家只能起早下田,靠人力捉蝗虫了。 鸭子睡了一夜,腹中空空,隔着院子都听得见它们的叫嚷声。 “樱子,别喂!”杜梅看见杜樱端着和好的鸭食正走向鸭棚。 “姐,你咋回来了?”杜樱惊讶地问。 “族长病了,大家都分散忙自家田里去了。”杜梅搁下大扫把,无奈地说。 “那我们还把鸭子赶去田里?”杜樱两眼放光地说。 “嗯,蝗虫长着翅膀呢,旁人一捉,自然乱飞到我们田里。”杜梅点点头。 “好啊,我们也去。”两个小的,不知什么时候听到了,凑上来说。 “鸭子肯定要放到田里,但我们要把鸭子分成两组,昨晚是天黑怕丢才在一起,要是一直赶来赶去,耽误时间不说,鸭子也累得慌。”杜梅细细想了,说与妹妹们听。 “这可咋分,鸭头只有大白一个啊。”杜樱犯难了。2k网 第183章 群治 “让大白去两亩的那里,那处是生地,没有鸭头断是不行。河滩上鸭子跑惯的,让两只老鸭带着,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杜梅抿唇想了想说。 “嗯,就按姐说的办。”杜樱赞同地点点头。 “我和桂子带着大白先走,你熟悉鸭群,挑下些健壮的,和桃子带到河滩上去。”杜梅嘱咐着,转身去找食盆。 这些鸭子从小一起长大的,陡然现在要将它们分开,一时慌乱起来,嘎嘎地乱飞乱叫。杜樱没法,只等将鸭棚隔成两间,拎着鸭脖子,把胆小的鸭子硬生生分开来,两边鸭子不知所以,惊恐地啄咬杜樱。 “姐,你快点把大白带走!”杜樱大叫,鸭子啄人,一啄一个紫疙瘩,时间再长点,她怕是捂不住。 “来啦,来啦。”杜梅领出大白,和它一组的鸭子都安静了下来,跟着出了门。杜桂走在后面,防止鸭子掉队。 其他的鸭子见鸭头走了,也想跟着,可怜被木板拦住,只能嘎嘎地叫个不停。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杜樱也领着鸭子出门了,因为两块田在相反的方向,所以不怕遇见乱了鸭群。 鸭子受惊闹腾了一早上,这会儿还空着肚子,昨夜刚尝了鲜,眼下正有美味诱惑着,它们到了田里,也不要杜梅和杜桂撵,一头钻了进去,眼疾嘴快地大吃特吃起来。 周围田里的乡人们都看傻了眼,等到他们看清鸭群吃蝗虫的样子,除了吃惊更多是羡慕了。杜梅家的鸭是神鸭么,它们是怎么知道要吃蝗虫的呀? 乡人们全家四五口人齐下田,两只手左右开工,一上午也不过忙活一亩田,而且前面捉着后面又飞来了。而杜梅家有近七十只鸭子一起动嘴,半个时辰就把两亩田吃了个遍。 “梅子姐,这……”大丫家的一亩田离着不远,她远远看见只有杜梅和杜桂来了,怕她们忙不过来,想来看看。当她看见田里吃蝗虫的鸭子,直接傻得说不出话来。 “大丫,这些天忙得晕头转向,你家田里可好?”杜梅抓着大丫的手问。 “还行,我娘和小丫都来了。”大丫眨眨眼,回了神。 “小丫太小,师母身体又不好,怎么都到田里来呢,你赶快让她们回去吧,我一会儿赶着鸭子到你田里走一遭,一炷香的工夫都得了。”杜梅急急地说。 “这……那……”大丫有点难为情,她本想着来帮忙,没想到却要杜梅帮她。 “墨迹什么呀,快去。”杜梅朝她挥手。 “……嗳。”大丫抽动鼻子,感动地应了一声,她不知道拿什么感谢杜梅,唯有一直追随她罢了。 大丫娘和小丫当真见了鸭子到她家的田里吃蝗虫,这才乐呵呵地回去了。大丫说什么也不走,执意要留下来帮忙,杜梅劝不动,只好作罢。刚好日头越来越大,她怕杜桂太小容易中暑,遂打发她回家帮许氏做饭。 二愣子家有两亩田,往年他懒,不大管田里的收成,而他娘年纪又大了,下不了田,常常是杂草比稻谷还多。今年他挨不住杜梅的骂,刚把田里伺候的有点起 色,就遇见了这来势汹汹的蝗灾。 他一个人就是十二个时辰不吃不睡,也捉不净田里的蝗虫,他平日里人缘不好,其他人家都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捉虫,哪里管得了他,二愣子只得垂头丧气得跑来找杜梅,看她能不能去帮忙。 他也不上杜梅家里找,只上田里来寻。当他看见杜梅家两亩田里只有不多的蝗虫,而且稻子明显比旁边的田里要好,他便知道杜梅有好法子,他粗略张望了下,没看见杜梅的身影,遂急地大叫:“梅子,梅子!” “鬼叫什么!”大丫从田埂上跑来,小声喝斥他。 “梅子呢?”二愣子一把抓住大丫,着急地问。 “慌什么!在我家田里。”大丫挣开他的手,遥遥指了下。 “哦。”二愣子伸脖子张望,小跑着穿过田埂,奔杜梅去了。 “这……这……”二愣子的表情和先前大丫的如出一辙,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你家里是不是也要捉一回?”杜梅看着他张着嘴,傻愣的样子,觉得实在好笑。 “嗯嗯嗯。”二愣子点头如捣蒜。乖乖,让鸭子捉蝗虫,这主意,恐怕只有杜梅想的出来,也只有杜梅家的鸭子才能做得到吧。 “过了晌午吧,鸭子这会儿已经吃饱了。”杜梅看看鸭嗉子,已经实在不能再撑了。 “行行行,啥时都行。”二愣子喜笑颜开,他头一年精心种的稻谷总算有救了。 “梅子,你后晌能给我家灭灭蝗虫不?”隔壁田里的张婶着巴结的笑脸过来问。 “咱三家是有交情的,哪能谁家都用我们的鸭子,把鸭子撑坏了怎么办!”二愣子不待杜梅发话,第一个不干了,叉着腰,将张婶的话顶了回去。 “张婶,不是我不帮忙,过会儿我还得帮方婶家呢,怕是排不到你家了。”杜梅笑笑婉拒。 “我们给点鸭粮,算是工钱还不行吗?”张婶是多小气的人,能让她破费的,那真真的非常棘手的事了。 “不不不,咱乡里乡亲的……”杜梅连连摆手,这点小便宜,何必要沾。 “一亩田两升稻谷!”二愣子不等杜梅讲完,抢着说。 “你这小子,吃人肉不吐骨头啊!”张婶又急又气,破口大骂。 “不是你说的要给工钱的嘛,要不然,你还是自个下田捉去呗。”二愣子掏掏耳朵,翻了个白眼。 “你这是做什么,不是给我树敌嘛。”杜梅小声责备道。 “我这明明是给你立威,这些刁民,连族长都叫不动,你还想他们日后记得你的好!”二愣子也小声说道。 大丫扑哧一下笑了,要论起刁民来,他二愣子也是当仁不让的榜上有名吧。 “梅子,你看能不能少点,一升行不行?”张婶骂了二愣子,却见他们三人嘀嘀咕咕,遂凑近了,一脸哀求地看着杜梅。 “好吧,一升就一升,只不过你先自个捉着,等鸭子控控肚子。”杜梅本没有想要收粮食,二愣子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她也不好全驳了, 毕竟他是为她着想。 “好啊,好啊。”张婶笑得脸上仿佛绽放了一朵菊花。 “啊呀,这也太少啦。”二愣子拉着杜梅衣服,示意不要降价。 “哼!”得了杜梅许可的张婶,胆气足了,气哼哼地撞开二愣子,仰头走了。 “嗨,你这人……”二愣子撸起袖子就要和张婶理论,被杜梅一个眼神拦下了。 眼见着鸭子已经把大丫家的田里找了个遍,杜梅便唤出鸭群,赶着到二愣子家田里去,鸭子是直肠子,一边吃一边拉,消耗起来非常快。 杜梅将鸭子放到田里,二愣子虽说已经尽了最大精力来伺候庄稼,奈何田里缺肥,稻子长得稀稀拉拉的,估摸着要不了半个时辰就好了。杜梅让大丫去告诉她母亲一声,免得送饭时找不到着急。 方氏家里有五亩,她和杜家锁都下了田。看着满田的蝗虫,她边捉虫边用袖子抹眼泪,眼见着满田的稻子都结了穗,可稻叶却被蝗虫啃得全是洞~眼,并且穗子也被咬断不少,半截半截地浮在稻田的水面上。这对一个农妇来说,没有比眼见着粮食被糟蹋,却无计可施,更让她伤心的了。 “方婶,我来帮你治蝗虫了。”吃了午饭,杜梅将鸭子从二愣子家田里赶来了。 “咋治?”方氏看着杜梅和她身后的鸭,疑惑地问。 “过会儿,你就知道了。”杜梅将鸭子赶进了田里。 “这是做什么?”方氏惊讶地看见鸭群进了田,轻车熟路地四散开来,看见蝗虫就吞,却是不吃稻穗。 有了鸭子帮忙,方氏终于可以从田里上来了,准确地说,她是爬上来的。她家田多劳力少,自然心急如焚,天蒙蒙亮的时候就下了田,中午在田中央啃了一个冷窝头就算是午饭了。这会儿足足在水里站了四五个时辰,两条腿肿得简直不像自己的了。杜梅上前帮忙,将她拖拽到田埂,令她仰面躺着,她帮她按摩双腿。 “梅子。”方氏轻轻叫了一声,夹杂着很重的鼻音,她只唤了这一次,便不再说话了,却有一行眼泪悄没声息地从眼角滑落了。 杜梅知道她是想起死去的小枝了,为避免提及她的伤心事,杜梅就与她说昨晚教鸭子吃蝗虫的事,尽量说的诙谐有趣些,直把方氏逗乐了才作罢。 “这……你这是咋了!”杜家锁看见杜梅将鸭子赶下了田,便从另一块田上来了,他看了看方氏的情形,有点担心地问。 “家锁叔,没事的,方婶就是站得太久,血脉不通而已,我按摩按摩就好了。”杜梅仰头,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 “这蝗灾闹得人困马乏,搞不好,秋粮都要绝收。”杜家锁皱着眉,忧心忡忡地说。他也累了,坐在旁边,从腰后拿出烟杆,点着了,抽一口解解乏。 “能保住多少保多少吧。”杜梅看了看田里吃得正欢的鸭子,无奈地说。 “今儿蝗虫看着,似乎少了些,也不知为啥?”方氏腿上好些了,便自己捏捏,她知道杜梅一天也很辛苦,不忍叫她多做。2k网 第184章 鸭子的工钱 “怕是分散着飞到其他村庄去了。”杜梅歪着头想了想说道。 “咱杜家沟是水源地,首当其冲是必然的,但蝗虫不仅要喝还要吃,它们大概被我们前两天扑怕了,纷纷逃到其他村子去,也是可能的。”杜家锁吐了口烟,闷闷地说。 “嗳,这十里八乡又得遭殃了。今年没春,年景真是不行啊。”方氏捶着腿,叹了口气。 杜梅目光幽深地看着稻田里的鸭子,它们吃得欢实,可蝗虫啃得也快呀。杜梅的七十只鸭子,足足用了近两个时辰,才把方氏家五亩田的蝗虫灭干净。因为太多的蝗虫超过了鸭子的食量,大白带着鸭群在田埂上打了个小盹,二次下田才完工。 杜梅怕鸭子被撑坏了,不敢接着赶到张婶家去,只放到田边的小溪里给它们玩耍。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大白带着鸭群游畅快了,又饿了,纷纷上了岸。 这时太阳已经西移,硕大地如同一个黄澄澄的玉米饼子挂在天边。张婶还在田里眼巴巴地等着,杜梅将鸭子赶下了田,她家有三亩,吃完她家的,天就要完全黑了。 杜樱已经将她那群鸭子赶回家了,见杜梅还没回来,便一路寻了来。见杜梅还在帮张婶灭蝗,她心里实在很心疼大姐,只得帮忙看着鸭子,天晚了不要跑出了界。 东边升起了月亮,繁星绽放在深蓝色的夜幕上。晚风习习,有早来的乡人已经将田边的篝火点着了,杜樱领着吃饱的鸭子往回走,杜梅跟在后头,以防天黑鸭子走丢了。 杜梅一连两日用鸭子灭蝗虫,眼尖心细的乡人们,很快就看出用人力捉虫和鸭子灭蝗的区别来。 用鸭子灭蝗虫快多了,人也轻省,稻穗和稻叶损伤还少。另外,鸭粪还可以留在田里做肥料。 而人力就不一样了,人累得慌不说,还捉得慢,三五个成年人在田里来来回回地走动,把田里的泥都踩板结了,不利于稻子的生长。 这样一比较,乡人们不约而同地和杜梅热络地攀起交情来。 这天晚上,杜梅一家正围坐着吃晚饭,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呀?”这些日子家家都忙得鸡飞狗跳,谁还有闲工夫串门唠嗑呢。 “梅子,你在家不?”胖婶在黑暗处咧着嘴笑。 “这么晚,有事?”杜梅有点蒙,但还是提着灯,打开了院门。 好家伙,从暗影里走进来了四个妇人,每人都提着个布口袋。杜梅不由得往旁边让了几步。 “婶子…你们这是做什么?”杜梅讶然地问。 “我们这是送工钱来的,明儿想请你家的鸭子给我们田里治治。”胖婶是领头人,率先发话。 “不,不是,那是二愣子和张婶闹着玩的,当不得真。”杜梅连连摆手,张婶允诺的三升稻谷到今儿也没拿来,可不是当玩笑话听听罢了。 “我们可不比某些人,说出去的话,拨出去的水,哪能随便收回来的。再说你要得也不多,我们拿得出来!对吧。”旁生胖婶拿眼看旁边的人 示意她们说话。 “对的,对的。”另外三个妇人连连点头,一味附和着说。 “梅子,咱乡里乡亲住着,你也知道,这蝗虫再不灭,稻子就要被啃完了。若是这样,秋粮就没了指望,今冬明春的日子可就难捱了!”胖婶苦着脸可怜兮兮地偷瞄杜梅。无奈灯火昏暗明灭,看得并不真切。 “罢了,明儿我赶着鸭子上你们田里去就是了。粮食我却是不能要,你们拿回去吧。”杜梅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一会儿她娘出来,也定是被她们痴缠,还不如趁早答应打发了。 “梅子,谁来了?”许氏在家里吃饭,见杜梅在院里说话,久不回来,忙出来瞧瞧。 “没事,没事,二金家的,忙了一天了,早些歇着吧。”这些个妇人得了杜梅的允诺,满心期待着明天,也就不多说废话,一个个走了。 “娘,回去吃饭。”杜梅伸手挽住许氏。 “是你胖婶吧,她来做什么,怎么不进来说话就走了?”许氏一脸纳闷。 “她们想让我明天帮着灭蝗。”杜梅也不隐瞒。 “你答应了?”许氏试探地问。 “不答应,又能怎么办?”杜梅笑。她娘就是个菩萨心肠,见不得旁人求上门来。她若不答应,只会让她娘两难。 “嗳,只是又要辛苦你了。”许氏偏头看看杜梅,前些日子小脸上刚养起的一点肉,现下又没了。 杜梅第二日果然守信,将鸭子赶到了昨天那四户人家的田里,所幸他们几家都是前后左右连着的,所以省了赶着鸭子奔波的辛劳。 至了晚上,又有一些人来寻求帮助,杜梅只得答应。杜樱的鸭群经过训练,已经完全适应了,河滩上的田块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杜樱都帮着一一治过了。 眼见着被鸭子灭虫的田块越来越多,看着人家田里稻谷长势喜人,周氏心如猫抓。她有十二亩田,在杜家沟算是富户,这要是到了秋收,累死累活收不上粮食来,搞不好,又要被一些好事佬挤兑,她想想都觉得窝火。 “那,我们也求求杜梅去?”晚饭桌上,周氏絮絮唠叨了半天,大金试探着问。 “这死丫头,天生就是我的克星!”周氏恨恨地说。她咬了口酱黄瓜,咯嘣咯嘣嚼得脆响。 “话也不能这么说,她何时招惹过你,都是你自取其辱!”大金也很烦,不禁埋怨道。 “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闻言,周氏宛如点着的炮仗,噼里啪啦地一通炸。 “你要为了这个家好,当初就不会闹分家!若是没分家,鸭子还不是随便用!”大金气愤地吼了一声,自打分家后,他家里一直不顺,他自然把火气全撒在周氏头上。 “爹娘,你们就别吵了。做了一天活,不嫌累啊。”杜柱满眼怨念地说 “对,有这吵闹的工夫,还不如多抓些虫子!”大金仰头将最后一口粥倒在嘴里,抹了下嘴巴,站起来出去了,他懒得和她争吵不休。 大金挑起院里 的柴禾担子,准备到田头去烧篝火。恰好遇见杜梅姐妹赶着鸭子,去给自家田里补捉一遍。 “大伯。”杜梅姐妹齐齐低声唤了一声。她们并没有什么话要和他说,径直赶着鸭子走了。 “梅子!”大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有点无措地叫了一声。 “啊?”杜梅没想到大金会叫她,有点惊疑地应了一声。三个小的闻声也停下站住了。 “你家的鸭子……鸭子……”大金把话说得磕磕绊绊,脸涨得通红。 “大伯,你想说什么?”杜梅在心里猜了**不离十,但却是不好明说的。 “嗳,按说大伯也是没脸说的,你大伯母对你们娘几个多有亏欠,但看在我的面上,你就帮帮我们吧。”大金又舔了下嘴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大伯,你可知道我家的鸭子灭蝗,可是收工钱的,一亩两升稻谷。”杜梅虽不讨厌大金,但他的老婆孩子实在可恶,所以她报了二愣子当初定的价,意在逼他自己放弃。 “我听说,不是一亩一升嘛。”大金眨眨眼,有点纳闷。 “现下正排着队,忙不过来,我看您还是另外想辙吧。”杜梅不想和他讨价还价,直接拒绝。 “梅子,咱好歹是至亲,总要比外面的旁系亲近些才是啊。”大金脸色变了变,近乎哀求地说。 “嗤……”杜梅冷冷地嗤笑了一声,赶着鸭子走了。 “好,两升就两升。”大金咬牙答应,十二亩就是二十四升稻谷,一次拿出来确实比较肉疼,但想到可以减少损失,心里也只好认了。 “大伯不用和大伯母商量吗?”杜梅回眸道,她本是拿这个搪塞大金,没想到他居然一口答应了。 “问她一个娘们作甚?我家里自是我做主!”大金见杜梅这样问,仿佛是在质疑他的当家的权威,有点恼火地说。 “好啊,明天我收到稻谷就到你家田里去。”杜梅话说得轻飘飘的,但她知道周氏断不会这么轻易答应的。若是没有稻谷,她自然不需要去帮他们家了。 “好,我明天一早就送到。”大金见杜梅答应了,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杜梅笑了笑,走开,赶着鸭子去自家田里了。 忙活到了半夜,杜梅难免睡得沉了些,她迷迷瞪瞪地只觉外面嘈杂一片。隔着窗一看,就见有人在她家院外跳脚骂人。她忙穿了衣服,简单梳洗了出来。 “死丫头片子,黑了心肠,连自己大伯家都敢讹诈!”周氏站在院外,唾沫星子乱飞地叫骂。 “梅子讹诈你啥了?”许氏原本待在家里,不想搭理她,但她骂到女儿,她就忍不下去,气得颤着声问。 “两升稻谷一亩田,你家的鸭子是金子做的啊!”大金一早在谷仓里量稻谷,被周氏逮了个正着。她哪里能忍下这口气,遂跑来大骂。 “是大伯要请我去灭蝗,又不是我上赶着要去的。”杜梅扶住许氏,冷声道。她把重音咬在了“请”字上。2k网 第185章 丑陋的婆媳 “看把你给能的!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啊,还……还请你!”周氏重重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你大可不给稻谷,要不看在大伯的面子,我才懒得给你灭蝗!”杜梅斜睨了她一眼,她和她的账还没彻底清算呢。 “真是翻了天了,做小辈儿的给大伯家做事,还敢开口收工钱!”周氏恨不得撸袖子打杜梅,只恨眼前院高门牢,闯不进去。 “哎呦,大嫂,你还想拿什么长辈的架子,现下蝗灾闹得这么凶,只怕你要磕头求她,也未必呢。”谢氏的肚子显怀了,她一边咳瓜子,一边说风凉话。 “老三家的,你别在这搓火!你拉下脸皮,求她给你灭蝗试试!”周氏狠狠瞪了她一眼。 “我不过六亩田,左右够吃就行啦,可不像你,指着田里的收成娶媳妇儿呢。”谢氏凉凉地说,言下之意,她还有租子贴补,不像她这般猴急。 “你这个浪蹄子,嘴上修点德吧。”周氏盯着谢氏的肚子,一脸怨毒,她撞破过谢氏和马荣,早疑心她怀得不是老杜家的种。 谢氏被她寒冰似的眼光一盯,不禁有点怕地后退两步:“大嫂,我说的也是为你好,和自家侄女何必如此?” “哼”周氏没理她,只鼻孔里哼了一声。 抹开脸,周氏当真蛮横起来:“臭丫头,今儿你不给老娘乖乖地去灭蝗,走着瞧!” “打今儿起,谁不给工钱,休想用我家的鸭子!”杜梅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岂能被周氏压制,她拔高嗓门对外说。 “还真了不起了,竟然敢坐地起价,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死丫头,给张家李家灭蝗,你阿奶家的就在你旁边,你都不帮忙啊,十多年的饭养出个白眼狼!”魏氏听见外面吵嚷,出门来看,正听见杜梅说的这句话。 “这个时候,你们想起是我的伯母阿奶了?我们吃苦受累的时候,你们除了落井下石,还做过什么好事!”杜梅厉声质问,她眼里燃着满满的愤怒火焰。 “贱丫头别太嚣张,今儿若不给我去灭蝗,我……我就死给你看!”魏氏本就是无理搅三分的人,这会儿更是一丁点理也不讲。 “随你们折腾!我家的鸭子可不能白白劳作!当然是要收工钱的。”杜梅见着她们就生厌,不想和他们嗦,遂强硬地拒绝 “你这臭丫头,我的稻谷,你也敢开口要!儿啊……”魏氏索性顺地一瘫,在杜梅家院子外面干嚎起来。 “死丫头,看把你阿奶气的,真是养了白眼狼了,一窝白眼狼!”周氏假惺惺地蹲在魏氏身旁,帮她顺气。 左邻右舍的壮劳力都十万火急地忙着到田里灭蝗,完全没有心思看她们强词夺理,无理取闹,有路过的,也只是紧瞥两眼,并不会驻足围观。只剩些耳聋眼花做不了活的老人,围着看热闹解闷。 杜梅让杜樱将许氏扶回家里坐着,她一言不发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魏氏和周氏一唱一和,她们演得比折子戏好看多了。 魏氏和周氏吵也吵了, 闹也闹了,一哭二闹三上吊,轮番来了一回,眼见着杜梅根本不为所动,她们心中也打起了鼓。 “娘,大白不是您买的嘛,你这会儿该和她讨回来!”周氏眼珠子一转,在一旁煽风点火。 “对,大白是我买的。”魏氏仰着脖子大叫。 “请你们搞搞清楚,当时分家时,大伯家牵了牛,三叔家拉了骡子,我们不过捡些剩下的鸡雏鸭苗。现如今,想要大白?是不是还要打算重分牛和骡子?”杜梅听了她的话,一脸讥笑。 “牛是我家的,凭什么重分!”周氏一脸愤怒地瞪着杜梅。 “那就是瞧见我们日子好过了,想要打劫啊!”杜梅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反正我就要大白那几只。”魏氏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没了鸭头,看你杜梅还有什么依仗在这里拿乔! “这个,你倒可以试试,看能不能带走。”杜梅闷哼了一声。 听了杜梅的话,魏氏和周氏面面相觑,在这一点上,好几个月前,三房的谢氏就试过了,当时鸭子还小,她却是丢人丢大了。魏氏婆媳瞬间尴尬了,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围在这闹哄哄的,做什么呢?你们都这么闲,不用捉蝗虫的啊!”杜怀炳背着袋稻谷,皱着眉分开嬉笑的众人走了进来。 “杜梅,你眼下答应几家了?我也来排个队。”杜怀炳从肩上卸下稻谷,擦了下额头上的汗。 “族长,您帮过梅子好多事,要用鸭子,你只要知会一声就好了。”杜梅不无感激地说。 “你养鸭子不容易,况且能将鸭子养得这么听话的,实在不简单!”杜怀炳朝杜梅挑起了大拇指。 “先给我们两家做了才行!”周氏黑着脸,抢上前说话。 “你们给过稻谷了?”杜怀炳回眸,将她俩来来回回扫了几眼。 “她们仗着是大伯母和阿奶,想要白用我家的鸭子呢。”杜梅咧嘴笑,眼底却闪着厌恶的光芒。 “还真有你们的,一大早不去捉虫,倒跑到这闹得鸡飞狗跳!”杜怀炳转头,沉声喝问。 “她理应给我们做,前几日,她还为方氏和外来户黄瘫子家做呢。”周氏顶住杜怀炳严厉目光的压力,自以为有理地说。 “你们已经分家单过了!鸭子是杜梅自个养的,她想帮谁,不想帮谁,只要她愿意,谁也管不着!”杜怀炳看着魏氏婆媳,心里气不到一处来。 “怎么管不着,这是我儿子家!我儿子的东西全是我的。”魏氏蛮不讲理地叫嚷。 “二金走得急,你若是想管,正好,四个姑娘的嫁妆有了着落。”杜怀炳上次吃了魏氏的哑巴亏,此时根本没一点好颜色给她。 “我都黄土埋脖子了,还要管她们嫁妆!?”魏氏被杜怀炳说的,急得就差跳脚了。 “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啊。”杜怀炳冷笑道。 “臭娘们,丢人不拣日子!还不滚去田里捉虫!”杜世城蹒跚着拄个柴禾棍子来了,他看见魏氏撒泼,扬起棍 子作势要打。 魏氏不敢激怒杜世城,怕他气出个好歹来,慌不择路地跑开了,周氏失了倚仗,也赶忙抱头鼠窜。 “老叔……”杜世城轻唤了一声,他比前些日子又清减了不少,简直瘦成了皮包骨头。 “嗳,你回去好生养着吧,切莫为这些琐事生气,气大伤身,对你自己不好。”杜怀炳不待杜世城说话,先宽慰他道。 “。”杜世城深深叹了口气,看了眼杜梅,转身走了。 门前一下清净了,杜梅开了门将杜怀炳迎了进来。 “族长,我真不能收您粮食!”杜梅坚持不收,杜怀炳只得作罢。 杜怀炳家有二十亩田,连绵成一片,从辰时五刻到申时末,几乎用了整个白天的四五个时辰,鸭子才将整片田吃了个干净。 因着杜梅不肯收粮食,杜怀炳心里过意不去,便做了丰盛的晚饭,请杜梅四姐妹来吃。原本尹氏也想请许氏,奈何许氏以居丧中,不肯串门,尹氏只得作罢。 惦记着自家的稻田还需要清一遍,四姐妹也只简单吃了点,就告辞回家了。鸭群似乎已经习惯了被分成两组,出门时,已经知道自动跟随自己的鸭头走了。 稻田里每天清一遍,蝗虫并不多,像方婶、大丫和二愣子家,不想麻烦杜梅,每天人工捉一遍也就管了。 杜梅点上了篝火,明明灭灭的光亮中,穗头不像前些日子扬花时直挺挺的,略微有点弯曲下来,看样子稻粒似乎开始灌浆,有了点分量。 “姐,我们回去吧。”杜桂看着大白已经爬上了田埂,摇摇出神的杜梅。 “好呀。”杜梅回神,给杜桂一个抱歉的笑容。 “姐,你想啥呢。”回家的路上,杜桂问。 “遭了这场灾,冬天的粮食怕是要翻几番了。”杜梅蹙眉道。 “姐不是开着粮铺嘛,不怕的。”杜桂笑道。 “对,今非昔比,咱不怕的。”杜桂小,杜梅不想给她添负担,只把担心放在自个心里。 依旧有村人求上门来,杜梅能帮就帮,只把魏氏和周氏气得半死,却是一点辙都没有,只得认命地下田做活。 这日杜梅正放了鸭子,在方氏家补捉一次,杜怀炳带着清河县令沈章华,行色匆匆地找来了。 “瞧,这就是我说的鸭子灭蝗!”杜怀炳一脸得意地指给沈章华看。 自打清河县爆发了蝗灾,沈章华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日思夜想良策,熬得两眼乌青,脸色发白。当他听说杜家沟的杜梅用鸭子捉虫,效果不错时,连轿子都来不及坐,直接骑马来了。 沈章华伸手搭了凉棚,盯着田里吃得正欢的鸭子看,不无兴奋地说:“这方法还真是奇特啊!” “可不是,这种法子,迄今为止,也就杜梅家的鸭子做的到。前几日有不服气的乡人将自家的鸡鸭鹅赶到田里,你知道咋的……”杜怀炳忍不住笑起来。 “如何了?”沈章华好奇地问。2k网 第186章 县老爷的邀请 “那些鸡鸭鹅完全不敢下田,硬是被人撵下去,一下子受了惊吓,在田里狼奔豕突地乱窜,把好好的稻谷踩踏的不像样子,而且它们根本不会捕食蝗虫,反而把稻穗吞吃了大半!”杜怀炳想起这些日子村人做的荒唐事,笑着摇头。 “竟有这样的事?”阳光刺目,沈章华眯着眼看田里的鸭,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啊。 “还有更搞笑的呢,有户人家的鸡受惊了,到处飞,一家子满田埂追它,硬生生白瞎了半天工夫。”说到这里,杜怀炳脸上的笑容愈深,眼角刻着岁月的痕迹。 周氏那日在杜梅家碰了壁,她就突发奇想,反正鸡鸭都是家禽,杜梅家的鸭能捉蝗虫,她家的鸡也能。结果为了捉那只胆小的鸡,彻底沦为全村的笑柄,让乡人们在现下如此苦闷的时候,还能乐上一乐。 “如此说来,倒要好好看看这群神鸭了。”杜怀炳的话勾起了沈章华的好奇心。 “可不是,尤其是那只大白,可了不得呢。”杜怀炳遥遥指了指。 “我只见过鹅是白色的,鸭不都是褐色的吗?”沈章华顺着看过去,果然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鸭子,正跳起来啄蝗虫。 “乡人们也这么疑惑过,可我亲自验实过,确是鸭子无疑。”杜怀炳豪气地碰了下胸脯,打了包票。 “这倒不打紧,只要能治蝗,是鸭是鹅却是不管的。”沈章华加快了脚步。 “杜梅,你来一下。”杜怀炳满脸笑意地朝杜梅挥手。 “怎么了?族长。”杜梅摘了帷帽,露出粉白的脸。 沈章华一见杜梅的模样,神思一晃。上次见她还是初春,她为了她娘,满脸毁天灭地的仇怨。而此时再见,却是眉如远黛,唇若涂丹的豆蔻少女,一双剪水秋眸,灿似暗夜的星辰,密密的睫毛挺翘,像极了振翅欲飞的蝴蝶翅膀。 寻常人家的姑娘生怕晒黑了,哪里肯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外面劳作,而杜梅饶是这般被烈日炙烤,依然肌肤雪白,因着出汗的缘故,脸上染着红晕,散发着糯米团子般润泽的光芒。 “咳咳咳,县老爷,你看……”杜怀炳轻咳了一声。 “啊,嗯,这个极好,梅子你同我说说详情。”沈章华收回心神,只他的耳后不经意地红了一片。 “回禀县老爷,用鸭子灭蝗也是我们姐妹情急之下想出的法子,它们比人工快,又省了喂养的粮食。”杜梅屈身福了福,方才开口道。 “成效如何?”沈章华望望周围的田块,确实有些不同。 “梅子这法子真是好的不得了。瞧瞧,我这稻叶都比旁人家的好得多。”方氏笑眯眯托住自家的稻叶,与隔壁田里的比。 “还真是。”沈章华蹲下身子仔细查看了一番。果然,没用鸭子灭蝗的地块,嫩稻叶和稻穗都被糟蹋了不少。 “县老爷,您且上马,就这整片的田里,打高处放眼望过去,明了得很。”杜怀炳信心满满地牵住缰绳。 沈章华依言,翻身上马,果然从高处俯瞰,优劣立现。整片的稻叶盖不住泥土的,一定是人工捉虫,而在 风中能荡起绿色的波澜的,肯定是鸭子的功劳。 “这我就纳闷,为什么梅子家的鸭子做得了灭蝗,旁人的家却是不行?”沈章华下了马,皱眉问。 “梅子家的鸭子打小就聪明!”方氏抢着说。 “呵呵,这不过是机缘巧合。我早就打算将鸭子放到河滩上养,从小训练它们听懂召唤的声音。再说,我家鸭子一直放养在河滩上,吃的是鱼嘴口的小鱼小虾,那都是活物,所以它们见着长翅膀的蝗虫,并不会像喂稻谷的圈养鸭子那般,容易受惊害怕。”杜梅轻声软语,娓娓道来,如同一缕盛夏的凉风,带来丝丝舒爽。 “原来如此。杜梅,你可愿来助本官一臂之力?”沈章华默默点点头,扬眉问道。 “我?”杜梅不可置信地用手指反指了下自己。 “我也不瞒你们说,整个清河县都遭了蝗灾,虽你们杜家沟是第一处,可却不是最严重的!”沈章华面色沉静,虽无波澜,却是暗潮汹涌。 “我们这还算是好的?”杜梅心中一沉,看来这场蝗灾真是百年难遇的了。 “杜族长是个很有见识的人,他带领你们在蝗灾刚起的时候,就决绝扑杀,扼杀了它们无尽的繁衍。”沈章华看了眼杜怀炳,杜家沟屹立百年,不得不说,每一任的族长都功不可没。 “难道还有村子不敢灭蝗?”杜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可不是,老王庄的人看着凶悍,遇到小小的蝗虫却是怕得要命,又是烧香又是祈福的,白白耽误了许多工夫!”杜怀炳心里纳闷,王老根现虽不主事,但应该还没老糊涂到让旁人牵着鼻子走啊。 “这听着确实是不可思议,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需要你帮忙!”沈章华满含期待地望着杜梅。 “我不过是个弱女子,实在不知能帮县老爷什么。”杜梅垂眸,欠身行礼。 “我要你带着鸭群到各村去灭蝗!”沈章华两眼神采奕奕望着杜梅。 “这……”杜梅没想到这些,甫一听到他的话,有点反应不过来。 “放心,县衙不会叫你白忙,一亩田贴补你一升粮食或10文钱,你看这样如何,能接受吗?”沈章华生怕杜梅拒绝,赶忙提到了报酬。 “不是钱的问题,清河县方圆百里,我不过百多只鸭子,怕是做不好啊。”杜梅在心里粗粗算了笔账,皱眉道。 “你尽力就好,其他不论。”沈章华负手凝神。 杜梅的鸭子已经算是这次浩劫里的意外,也可能是唯一的希望。此时,哪里还有什么过分的要求。 “我若出门必不是一个人,此时正值夏季,吃、住什么的,多有不便,我们怎么办?”杜梅抛出个实际问题,鸭群出了远门,每日来回是不可能的事。 “我会跟各村的村长打好招呼,吃住由他们一力承担。”沈章华挥挥手,让杜梅不要担心。 “这……杜梅走了,咱田里……”方氏听着他们的说话,不无担心地说。 “只有其他地方的蝗虫灭了,才能真正让杜家沟没了蝗灾。”杜怀炳倒是深明大义,帮着 劝杜梅。 “县老爷,您说的那些贴补,一直会有的吧。”杜梅脑袋瓜子转了转,问道。 “这是自然,我堂堂一名朝廷命官,哪能信口开河!”沈章华不知她所问何意,只一本正经地回答。 “若是如此,我便到陈钱村寻一个人来帮忙。”杜梅笑嘻嘻地说。 “谁?谁还有你这本事!”沈章华情急地抢着问,杜怀炳挠挠头,好像没听说有这号人呢。 “族长,你可知道卖鸭苗的茂达叔?钱茂达。”杜梅仰脸问杜怀炳。 “他……,知道啊,可这跟灭蝗有什么关系?”杜怀炳顿了顿说。 “咱十里八乡的鸭苗都是他家的,我估摸着除了我家有百多只鸭子外,只有他家鸭子最多了。要想大片快速灭蝗,鸭子只数一定要多,这样才能赢!”杜梅思忖道。 “可没听说,他家的鸭子能做这事啊。”杜怀炳不无担心地说。 “所以我得先去看看。”杜梅倒是踌躇满志,似有很大的把握。 “你的方法可行,若是还有其他人家可以出面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沈章华赞许地点点头。 “我晚些时候去问问。”杜梅得了许可,自然信心百倍。 “明日,我让县丞来听信,无论人家是否答应,你后日都得出门,到时我让韩六带两个衙役护卫你。”其实在沈章华心里,恨不得杜梅这会儿就去才好。 “嗯。”杜梅点点头,郑重地答应了。 杜怀炳领着沈章华仔细看了看大白捕食,转身又看了几处田块,至太阳西垂才匆匆离开。 杜梅吃了晚饭,揣了些钱,提着个布口袋出门了。此时天已经全黑了,一轮满月挂在天边,柔和的清辉撒满村庄。 “茂达叔,您在家吗?”杜梅站在院外,朗声问。晚风送来了鸭子的味道。 “谁呀?”钱茂达的老婆觑着眼,望向院外。 “婶子,我是杜梅。”杜梅笑着扬声回答。 “啊,杜梅来啦,快进来,快进来。”钱茂达老婆一听是杜梅,忙热情地招呼。 时间过地飞快,杜梅上次来的时候,她正摔断了腿,躺在床上痛苦不堪,还是杜梅帮着请了钟毓来医治,这会儿竟然已经恢复如初。 “当家的,杜梅来了!”钱茂达老婆一脸兴奋地说。 “杜家沟的杜梅?”钱茂达迎了出来,心中犹是不信地追问。 “叔,正是我呢。”杜梅笑着走过来。 “吃饭了吗?叔家刚吃,快来!”钱茂达折身回屋,忙不迭让座。 “您吃吧,我早吃过了。”杜梅捡了张小杌子坐了下来。 “你……这会儿来,有事?”钱茂达咪咂了口酒问道。 “是啊,是好事呢。”杜梅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 “我半个月前刚添了小孙孙,倒好奇还有什么好事?”提到孙儿,钱茂达满脸喜气。 “恭喜叔家里添丁进口,我这事一说啊,您可就是好事成双了呢。”杜梅眨着杏眼,眉眼弯弯地笑。2k网 第187章 倾囊相授 “瞧你俩,快别打哑谜了,挠得人心痒痒的!”钱茂达老婆给杜梅沏了杯糖水,端来放在旁边的矮几上。 “婶子,我进来的时候听见鸭子的叫声,你们一共养了多少只呀。”杜梅收起了玩笑,很认真地问。 “嗳,大大小小有一百七八十只吧。”钱茂达吃了口菜说。 “嗳,那都是我腿坏的时候孵出来的,你茂达叔没法出去卖,现都砸手里了,要不是你买走了一百多只,现在我家恐怕早被它们吃垮喽。”钱茂达老婆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 “你这会儿怎么想起问这个,不是又想买鸭吧?这会儿正闹蝗灾呢,断不可买这些吃货啊。”钱茂达被日头晒得黝黑的脸膛上泛起了酒晕,黑红黑红的。 “我不是想买鸭,而是给你家的鸭子送鸭食来了。”杜梅扬扬手中的布袋,那上面沁出了新鲜的绿色汁液,还夹杂着旧的黑色渍。 “这都是啥?还不够咱家鸭子塞牙缝呢!”钱茂达瞄了一眼瘪瘪的袋子,笑着摇摇头,一口闷了杯中酒,吧唧着嘴,自顾搛菜吃。 “叔,你还真别瞧不起我这袋子,若你家的鸭子真能吃得了这个,一天四十升稻谷或者四百文钱就归你了。”听了他的话,杜梅也不生气,依旧笑着说。 哗啦一声,钱茂达老婆的筷子惊掉在了地上,她慌忙弯腰捡起筷子,结巴着说:“一天四百文!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杜梅扬起眉,昏黄的灯光闪烁,明灭着她的笑容。 “那你这袋里到底是啥嘛?”每日操心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女人总是比较容易动心,她迫不及待得打开了袋子,探头一看:“啊,蝗虫!” “对的,就是蝗虫。我实话与叔婶说吧,清河县的县老爷想请我去帮其他村庄灭蝗,给一亩田一升稻谷或10文钱贴补。我在杜家沟试过了,我家的鸭子一天捉四十亩绰绰有余。 可单凭我一家,实在很难在短期内,把清河县下辖的所有村庄都灭一遍,若是叔能和我一起做,按一天一百亩来算,蝗虫真的会被我们的鸭子灭掉也是有可能的。这可是为国为乡人做的大好事呢。”杜梅细细地将事情说给他们听。 “话虽是这么说,你家鸭子灭蝗的事,我们也听说了,可我家的鸭子哪有你家那个本事呀。”钱茂达听到的不仅是杜梅灭蝗,也听说了周氏东施效颦的笑话,陈钱村也有很多村人怂恿他赶鸭子下田,但他很怕自家的鸭子出丑,从来不敢动这个念头。 “我家的鸭子还不是你家买的嘛,我家能行,你家的自然能行。”杜梅轻松地说。 “这不一样,不成的,不成的。”钱茂达不知是酒多了还是怎的,只一个劲摇头。 “你这榆木疙瘩脑袋,凡事没试过怎知不行,有杜梅在,一定能行!”钱茂达老婆觉得杜梅说的,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这几日眼见了蝗虫把庄稼糟蹋得不成样子,一家子心里正担心往后鸭子的口粮,这会儿杜梅将这么好的挣钱挣粮的机会送上门来,岂有不试试的道理? “婶子,你家鸭群可有头鸭?”杜梅问了一句,整 个鸭群放出去,若没有头鸭,只靠人是拢不住的。 “有的,有的,是一只两年的老鸭。”钱茂达老婆连连说。 “你们平时里喂食,用什么召唤鸭子啊。”杜梅接着问。 “你叔每次都吹口哨,一吹就来,百试百灵!”钱茂达老婆有点炫耀地说。她噘着嘴,本想学一下,可却发出一阵难听的声音,把她自己逗笑了。 “叔,你这鸭子只要喂熟了蝗虫,不出三天就能出门揽活了!”杜梅笑道,钱茂达不愧是做这行的,日积月累的经验,比她梦穿现代学到的也不差。 “这……怎么个喂熟法?”钱茂达喝酒上头,眼底红红地说。 “今儿晚上,鸭子还没喂吧?”杜梅进来听见鸭群的叫唤,明显是饿的。 “嗳,不是怕粮食接不上嘛,现在晚上这顿都改我们睡觉前喂了,只为了半夜能睡个好觉。”钱茂达老婆无奈地说。 “那我们拿蝗虫试试吧。”杜梅站起来说。 “老头子,咱看看去。”女人拉了拉钱茂达的衣袖,拎起马灯走到院里。 杜梅帮着打来了鸭棚,鸭子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仰脖子冲着钱茂达嘎嘎叫,仿佛是在宣泄着饥饿的不满。 “到这里来哦。”杜梅将袋中的蝗虫倒在地上。 一只灰褐色羽毛的大公鸭反应最灵敏,杜梅袋里的蝗虫还没倒完,它已经在蝗虫堆里啄到了第一口美味。 “这只就是头鸭吧。”杜梅兴奋地看着鸭子。 “嗯。小灰胆最大,这些母鸭、小鸭整日围着它转。”钱茂达点点头。 说话间,其他鸭子见头鸭吃了又吃,都围拢过来,伸着脖子好奇地看,有三两个胆大的直接上来吞吃了一个。 头鸭嘎嘎叫,那几个胆大的也附和着叫唤。越来越多的鸭子加入到尝鲜中来,一会儿工夫地上那一堆蝗虫就不见了踪影。 “有门啊!”钱茂达老婆颤声惊呼。 “婶子,夜里的吃食减半,明天捉些活的蝗虫给它们吃。”杜梅必须让鸭群度过恐惧活物这一关,除了采取“饥不择食”的办法,眼下也实在找不出其他的捷径来。 “嗯,也不知要用几天,才可以让它们跟你家的鸭子一样,直接下田捉虫。”钱茂达老婆不无担心地说。 “只要它们敢吃飞的蝗虫,下田很简单,拿蝗虫引诱一下就成。”杜梅说的是她自己实打实的经验。 杜梅将鸭子重新拢进鸭棚,三人又回到屋里说话。钱茂达话不多,女人则一个劲和杜梅打听怎么在田里放鸭,杜梅答得认真又仔细。 “叔婶,这是我春上赊的鸭苗钱。如今我手上宽裕,该还你们了。”话说的差不多了,杜梅将荷包里的二百文钱递给钱茂达老婆。 “这……这……”钱茂达夫妇异口同声,却没有说出话来,只相互看了眼。 当初他们把鸭子赊给杜梅,一是感谢她帮忙请到了钟大夫,省了他们不少医药费,二则是担心这刚刚丧父的女孩养不活这些鸭子,不想落下欺负孤女骗人钱财的骂名。哪知现如今,杜梅不仅养活了鸭子,还把鸭 子养得十里八乡出了名。 这丫头也是胆大的,从为寡母证清白,直接在族长家告状,到种麦子拔了头筹,引得县老爷和她换粮,再到一家娘几个女的,就办成了造房起屋的大事。这些事情,哪一件都不是寻常家姑娘家能做到的。 “收着吧。”钱茂达朝女人努努嘴,他知道,如今的杜梅早不是当初了,若为二百文推拒,难免矫情。 “这……好吗?”女人还有点犹豫。 “婶子,你就收着吧。这两日好歹将鸭子练好了,出去帮县老爷和乡邻们灭蝗才是正经。”杜梅将钱往前推了推。 “梅子,你啥时出去啊?”钱茂达问,一天四十升稻谷或者四百文钱对他这样的家,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明日县丞就来等回话了,你若答应,我就同他讲,让你缓几日。但我后日是一定要出门的。”杜梅也不隐瞒,直接说了。 “这做的是好事,我们当然不该推辞,只怕我家的鸭子不争气。”钱茂达抿了口酒,斟酌了语气说话。 “我明日还有一天在家,吃了晌午饭,再来看看鸭子的情况。”杜梅听他这样讲,便知他是愿意的。 “那再好不过了,我明天就下田捉蝗虫回来练鸭子。”钱茂达老婆搓搓手,这是多好的事啊,既能喂饱鸭子还有粮或钱赚。 “那,我就先回去了。”杜梅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天晚了,我送送你。”钱茂达老婆陪着杜梅出了家门,又说了好些话,一直送到了村口。 夜风清凉,月光皎洁如练,蝉鸣蛙叫不已,杜梅沿着石子路回家,心中轻快,脚下也不觉走快了,不一会儿便看见了自家的院门。 翌日,杜梅将鸭子赶进了杜怀炳的田里,二十亩,鸭子要待到下午。吃了杜樱送来的午饭,她让妹妹代为守着,她心里惦记钱茂达家鸭子的情况,赶着去看。 “梅子,你的法子真管用!”钱茂达老婆一见杜梅出现在院子外,立刻笑盈盈地说。 “是吗,现下如何了?”杜梅饶有兴趣地进来看。 “我今儿一天都没喂,只这会儿喂了些活的,全给它们抢了!你瞧……”钱茂达老婆将地上袋子里的蝗虫又倒了些在地上。 一些失了后腿的蝗虫没法弹跳,依然试图爬行逃走,却早被眼疾嘴快的鸭子一口吞进了喉咙。 “不错,咱放出去试试吧。”杜梅兴奋地说。 “我也是这么个意思,打算先赶到自家田里试试。”女人同样两眼放光地说。 “茂达叔呢,他怎么说?”杜梅偏头问。口哨只有他会,自然要他出马的。 “他啊,没出息着呢,说等你拿主意。”女人笑道。 “那我们还等什么,这就走吧。”杜梅抬脚欲走。 “哪里就急这一时半刻了,进来喝杯茶再去不迟!”钱茂达拿责备的眼神,看着自家女人,人老了,越来越没规矩了,真是怠慢客人。 杜梅没法,只得捧着糖水杯,等着慢慢变凉,喝光。钱茂达又给她续了一杯,却是一句不提出去放鸭的事。2k网 第188章 作保 “茂达叔,你是不是有啥为难的事啊?是给的粮钱不合心意?”杜梅的指腹轻抚着粗糙的陶杯,杯中水凉了,她抬头问道。 “不,不,哪能呢!你一个姑娘家尚能不计报酬地帮乡邻灭蝗,何况我一个大老爷们。再说县老爷看上咱,要咱出力,这是多大的荣光啊!”钱茂达吐出一口烟,连连摆手。 “既然这样,你为啥不肯到田里试鸭?”钱茂达老婆听了这话,有点生气地质问。 “你懂什么,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现下儿子在镇上做活计,家里遭了这么大灾都回不来,儿媳妇又坐着月子,还有个奶娃子,你不得在家伺候啊。我们这百多只鸭子从来没出过门,到时,我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钱茂达没好气地瞪了他老婆子一眼。 “您原来是缺人手啊,这个好办,我现给你找个人,我们村的杜楞,做事还不错的。”杜梅听了这话,并不觉得是件什么了不得的事,一下就想到了二愣子。 “杜楞?”钱茂达皱眉问道。隔一条河住着,他没听说杜家沟有这号人啊。 “哦,我说的是他的大名,大家都叫他二愣子。”杜梅捂着嘴笑了下。 “他,这人不靠谱吧。”钱茂达疑疑惑惑地看着杜梅。他常年走街串巷卖鸭苗,多少有点耳闻。 “他原本名声不太好,不过现在一直跟着我做事,还算是个能干又热心的人。”杜梅是一点点见证了二愣子的改变,当然希望乡人们也看得见。 “有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钱茂达还有点犹豫,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万一到时惹着这样的人,别自己没挣到钱粮,再搭上鸭子。 “现下,家家灭蝗,真找不出旁人来呢。我这次出门灭蝗,要带一个妹妹搭把手,家里小妹太小,总要留下大妹照顾家里。我师妹干活倒是勤快又利索,但我师父师母身体都不好,全指望着她看顾田里呢。”杜梅扳着手指,数来数去,也就二愣子最合适了。 “这人真顶用?”钱茂达半信半疑。 “他跟您出去,只要三顿饭管饱,再看着给他些工钱就行。其他若出任何事,您都来找我,我给他作保。”杜梅非常诚恳地说。 “这个你放心,出门在外,有我吃的,就不能让他饿着,工钱自然是要给的,县老爷给十文,只要他做的好,我可以付二文。”这节骨眼上,别说八十文一天,就是一百五十文一天,陈钱村也是找出能跟他出工的人的。 杜梅之所以能替二愣子答应,一则因为他田里水稻相比较而言,长得并不好,大丫和她两个妹妹,亦或是杜树,抽空就能给他清一遍。再则镇上开着粮铺呢,再不济,总不会饿肚子了。 “好呀,这事我就代二愣子答应了,还有其他事不?”杜梅喝了口凉了的糖水,甜津津的。 “要说这事,有点丢人呢。”钱茂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有点尴尬地笑。 “有事,你开口,没什么丢人不丢人的。”杜梅轻声说。 “我家鸭子头回出门,你看能不能先让我在自个村里练练手?”钱茂达将烟锅子里塞满了烟叶。 “这不是应该的嘛,离陈钱村近的还有两个村子,一并给你做 这样,您晚上还能回家帮着婶子做点事。”杜梅替别人想得周到。 “在自家村子灭蝗,村人自然高兴,只到了外村,不知会如何呢。”钱茂达点着了烟锅子,用力吸了一口,烟叶滋滋地燃烧。 “县老爷明日会派三个衙役来护卫,到时,我让他们过来两个帮你,刚好还可以帮你看鸭子。”杜梅看着钱茂达的烟锅子明明灭灭,像一只眼睛一眨一眨。 “这可当真?”钱茂达激动起来,衙役给老百姓做护卫,这可是生平第一次听说啊。 他心里暗忖,灭蝗的事若是做好了,不仅他的声名远播,而且对他下半年卖鸭苗,更是有百益而无一害。如此,他心中平添了百倍的信心和豪情。 “这还有假,到时你要到外村去,就打发二愣子来找我,我就让他们过来。”杜梅浅浅地笑,这茂达叔想得真多真远啊。 “走走走,咱上田里试鸭子去!”钱茂达起身,握着烟杆子出门。 “这人,想到哪里做到哪里,这会儿都要做晚饭了!”钱茂达老婆有点不满地嘀咕,她儿媳妇奶孩子呢,万不能饿着。 “婶子,你在家做饭,我和茂达叔去。”杜梅顺手捡起装蝗虫的袋子,又捡了条细竹枝。 钱茂达吹着口哨走在前头,头鸭滴溜两个小圆眼睛,试探着跨出了家门。鸭群跌跌撞撞跟在后面,有几只心不在焉开小差的差点跑丢了,幸亏杜梅在后面用竹枝驱赶着。 钱家的田离得很近,拐出村子就到了。他家的稻田是连成片的六亩,因着是村里第一块田,与其他人家比,他家的稻子被毁得有点多。杜梅将蝗虫袋子递给钱茂达,教他如何将头鸭诱到田里的法子。 钱茂达曲着身子,一步步往后退,大灰鸭贪吃蝗虫,完全不在意脚下,一点点走到了田里。 “茂达叔,你摇周围的稻叶!”杜梅拔高声音呼喊,不停地摇手。 “知道了!”钱茂达同样高声回复。 他一只手挥了挥手中的袋子,另一只手则用力摇晃身边的稻叶儿,惊慌失措的蝗虫被扰飞了起来。 “嘎!”大灰鸭跳起来,一口吞了飞到它眼皮子底下的蝗虫。 钱茂达在田里慢慢挪着,带动叶片上的蝗虫飞起一片,大灰鸭边吃,边嘎嘎地不停叫。杜梅见势,扬起细竹竿,将胆小的鸭群慢慢撵进了田里。 “怎么样?”钱茂达从田的另一端上了田埂,朝杜梅走来,他一边用袖子抹了把汗,一边焦急地问。 “算是成功了一大半,鸭子都下了田,就看他们能不能自己捉虫吃了。”杜梅笑着扬扬细竹竿。 “嗯。”钱茂达抽出腰后的烟杆,蹲在田埂上,用力一嗅,烟锅子又烧着了。 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没见一只鸭子出来,杜梅扒开稻叶往里面偷瞄,只见一只只鸭子正争先恐后地吞食稻叶上的蝗虫,嗉子开始鼓胀起来。 “茂达叔,成了!成了!”杜梅一脸惊喜地呼唤。 “我瞧瞧!”钱茂达扒开眼前的稻叶,果然见鸭子吃得正欢。 “叔,你往后出门带个食盆,一边吹口哨一边敲盆,这样声音大,传的远。”眼见着这一步走对 了,杜梅想了想,还是给了钱茂达一个建议。 “嗯,你的法子好,吹口哨在家里管用,等到了野地里,光人声就不顶事了。”钱茂达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现下没啥事,我就回去了,我家的鸭子还在田里呢。”杜梅笑着告辞。 “梅子,你放心,我会尽快把鸭子练好,早些参与灭蝗的。”钱茂达送了两步,又不放心鸭子,遂折回去了。 杜梅回到田里见鸭子都吃饱了,正散在田埂上小憩,有的在梳洗羽毛,有的则互相打闹,她望望着日头,估摸着已到了酉时初刻,遂和杜樱赶着鸭子回家了。 她替二愣子揽了活,总要告诉他一声,正当她关好鸭子,准备去二愣子家的时候,大丫和二愣子却前后脚一起来了。 “咦,你知道我要找你去啊?来得这般巧!”杜梅一见他,意外地说。 她将他们让到厨房里坐,三个小的也围了上来,杜桃给每个人端来了一杯凉茶。 “你是不是要带我出去灭蝗?”二愣子一听这话,来了劲,直冲大丫挤眉弄眼。 “你迷了眼睛了?没正形!”杜梅没好气地说。 “梅子姐,你当真带他去,不带我?”大丫委屈地就要哭了。 “这是什么话,这出去灭蝗可不是好差事,风吹日晒不说,一日三餐,吃住睡都不比家里安逸。”杜梅正色地说。 “我不怕苦,你带我去吧。”大丫晃晃杜梅的胳膊,近乎哀求。 “大丫,师父和师母身体都不好,小丫又那么小,你哪能跟着我出门灭蝗,整日不着家呢。”杜梅摇摇头,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我说吧,梅子肯定带我呗。”二愣子一听这话,笑得嘴咧得老大。 “说到放鸭灭蝗,正有件事要告诉你。”杜梅严肃地说。 “我肯定听你的,叫我向东,我绝不向西。”二愣子的手左右挥舞,直把三个小的逗乐了。 “话,你要听我的,但活不是和我一起干,我请了陈钱村的茂达叔一起灭蝗,他家里没劳力,我就向他推荐了你。”杜梅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 “啥?我又不认识他,我不去!”二愣子本以为会和杜梅一起干活,却没想到是和一个生人做事,心里一百个不乐意。 “你当真不去?那我让杜树去!”杜梅作势起身要去找杜树。 “不不,我去还不成么。”二愣子苦着脸,拽住杜梅的袖子。 “这还差不多,我可是给你做了保,万不可犯懒病,给杜家沟丢人!再说,人家也不会让你白干,两文钱一亩田,若是做得好,一天八十文是雷打不动的。”杜梅翻了白眼重新坐下,多唠叨了两句。 她自然觉得杜树去,比二愣子更让她放心,但魏氏哪里看得见闲人,这些日子,天天盯着杜钟父子捉蝗虫,若杜树贸然离开,钟叔必然有无尽的麻烦。 “你放心,我绝不给你丢人!”二愣子听见有工钱赚,也就不计较是不是认识,反正一起待几天就会很快熟悉起来。 “既不是我,也不是二愣子,明日,你准备带谁一起灭蝗去?”大丫好奇地问。2k网 第189章 出门灭蝗 “桃子,你和姐一起去,成吗?”杜梅转头问。 “好呀,好呀。”杜桃笑盈盈地连连点头,一脸欢喜。 “姐,还是让我和你去吧。”杜樱扶着茶杯说。 “你和我去自然好,可家里总不能丢给两个小的,我们出门在外,也不能安心啊。”杜梅握着杜樱的手说。 “嗯……”杜樱垂下眼眸,低声答应了。 “二姐,你别担心,我行的!”杜桃自信地挺了挺小胸脯,引得几人笑出了声。 “我们这一走,要一段时间不在家,家里田里就要辛苦你们了。”杜梅看看杜樱和杜桂。 “姐,你放心吧,我们能照顾好。”杜樱用力反握杜梅的手,这是对姐姐的承诺,也是对母亲和弟妹的守护。 “梅子姐,我反正在家,也会时常过来帮衬的。”大丫站在杜梅身后,握着她的肩膀,杜梅感激地回头望望他。 “二愣子,你明儿就收拾收拾去陈钱村吧,茂达叔家是做鸭生意的,进了村一问就知道。”杜梅依旧不放心二愣子,又叮嘱了一遍。 “晓得了,真嗦,跟个小老太婆似的。”二愣子嘴上含混地嘟囔了一句。 “讨打!”大丫就在他旁边,自然听见了他的话,伸手就打在他胳膊上。 “我姐还不是为你好!”杜桂撇了撇嘴。 “都回去歇着吧,累了一天了。”杜梅将大丫和二愣子送出了门,在晚霞里与他们挥手告别。 “梅子,等等。”正当她要折身回去的时候,不远处,杜怀炳陪着牵着马的县丞,行色匆匆地来了。 “族长,县丞老爷。”杜梅恭敬地屈膝行礼,将他们让进了屋。 此时虽已是傍晚,但暑热未消,县丞一路催马前来,早跑得大汗淋漓,在杜怀炳家连口水都没喝,就直奔杜梅家了。此时他连喝了两碗凉茶,才把干渴的嗓子润得活泛起来。 “杜姑娘,县老爷让我来问问,你可与旁人谈妥了?”县丞甫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一连咳了几声,才算是缓了过来。 “说是说好了,只他家的鸭子没做过这些,急不来,总要先在自家田里试试才行。”杜梅见县丞脸上满是焦虑,由此可知,外面情形很紧急。 “这事怎能不急!圣上为蝗灾的事已连发三道御旨,还派了燕王亲自督办此事。燕王向来勤勉,又是铁腕之人,现下已带着巡京营的人驻扎在县衙了!”县丞用袖子,在额头摁了摁,他想想来之前县衙的忙乱,心中如在火上煎熬。 “这……我明日一早就出门!”钱茂达那里断是急不来的,只能她多吃些苦了。 “昨儿,县老爷将各镇的里正、族长、村长都召集到县衙议事,他们都把各处的最新灾情报了上来,县老爷让我知会你一声,到时也好有的放矢。 话说清河县下辖着射山镇、寒山镇和白山镇三大镇子,白山镇人紧挨白石山居住,多以采石灰矿为生,他们田地有限,只种些口粮自给,蝗灾对他们影响不大。 再说寒山镇,它是三个镇子里最小的一 个,人口少,田地也不多,现推广了杜族长的白布扑蝗和篝火诱蝗两种法子,现下灾情总算控制住了。 如今最最紧要的就是射山镇了,它下有十二个村子,大的像你们杜家沟有上百户人家,小的如方家洼不过十来户,要是将林林总总的田亩加起来,起码……也得有一千三百二十余亩。”县丞扳着手指细细数了一遍,皱着眉头说。 “咱杜家沟可以先不要管,梅子前些日子一直在帮着村里人灭蝗。”杜怀炳慷慨地拍了下桌子,算是做了主了。 “杜族长是深明大义之人,县老爷定会记得你的好呢。”县丞不无感激地说。 “茂达叔说,陈钱村和他家周围的二里庄和方家洼,他包了。”杜梅在杜家沟土生土长了十四年,十里八乡,自然比县丞光看账本更有印象。 “剩下的山塘村、下汤村、七道沟、小王庄、老王庄、梁家湾、周家棚、尹家村八个村子,人口田亩都差不多。”杜怀炳是里正,心里更是明了,自有一本账。 “可他们的受灾情况却是天壤之别,眼下灾情最重的是老王庄,尹家村紧挨着它,虽全村上下出大力气扑打,可受不住老王庄的牵连,蝗虫仍然源源不断地飞来。昨日议事堂上,两村的村长差点为这事打起来。”县丞想起昨日,不禁叹了口气。 “那我先治尹家村的,然后往老王庄推进。鸭子有限,我紧蝗灾重的先灭,控制住灾情再说。”杜梅想了想说。 “杜姑娘,咱清河县紧挨着江陵城,当真是天子脚下。我听说,过些日子要有使团来访,在这节骨眼上,我们万不可马虎啊。”县丞紧蹙着眉头说。 “您不必担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做的。”杜梅知道,县丞讲了半天,不过是为了等自己这句承诺。 “县丞老爷,您放心,我们杜梅能干着呢。”杜怀炳接口。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深深浅浅的沟壑,一笑起来,挤在一处,皱成了一朵黑菊花。 “如此甚好。”县丞悄悄松了口气。 “对了……明日,韩捕头会带两个衙役来给你护卫。”人心难测,现下蝗灾爆发,杜梅的鸭子就是宝贝,若有人动了歪心思,非得有县衙撑腰才行。 “另外,昨日各村的村长都做了允诺,你去他们村上帮忙,他们不仅管你们的吃住睡,更会全力协调配合你的。”县丞将想起的事情,一一交代清楚。 说实在的,沈章华想得实在周到,把所有能想到的情形都考虑了进去。杜梅也没啥别的要求,只一味点头。 “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县丞看看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心中难免着急。 “好不容易来一趟,别忙着走,在我家里吃个饭也不迟。”杜怀炳挽留道。 “算了,你们也挺累的,况且县老爷还等着我的回话呢。等到了太平年月,咱少不得多聚聚。”县丞客套了几句,遂告辞了。 杜怀炳和杜梅送到村口,看着他骑上马,走远了。 “梅子,明日你只管放心出门。你家里田里,都有我照应。你娘和弟妹若是受半点委屈 你都来找我是问。”两人转身往回走,杜怀炳认真地说。 “族长言重了,梅子不敢当,在此先拜谢了。”杜梅矮身福了福。 “你这次出去,无论遇见什么样的情况,都要记得你是杜家沟人,杜家人永远站在你一边!”杜梅走到家门口,杜怀炳想起什么似的,神情严肃地说。 “梅子记下了,绝不会给杜家沟丢人的。”杜梅再次行礼。 杜桃闻声来开门,杜怀炳看看杜梅,也不说什么,只点点头,折身回家了。 “姐,族长说什么?”杜桃见他们神情凝重,似乎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族长真是好人,他怕咱们在外被人欺负,说杜家沟是靠山。”杜梅望着杜怀炳的背影,吸了下鼻子。 “我们是去帮人的,哪有人不识好歹,还要害我们?”杜桃摇摇头。 杜梅一家吃了晚饭,许氏帮着收拾换洗衣服和其他一应物品,想着女儿们要离开她身边,带着鸭子出门,她几次偷偷背身去抹眼泪。 无论许氏多么不舍,当第一缕晨曦露出来的时候,杜梅已经起床洗漱,在锅里熬上玉米粥,再将院子清扫了一遍。 韩六带着胖瘦两个衙役来得也早,他们穿着簇新的皂衣,光鲜威武。韩六带着一把刀,胖瘦两个衙役各有一根杀威棍。 因着到尹家村还要走一段路,杜梅临走时给鸭子吃了些稻谷,不然,鸭群饿着走得太慢。 杜梅拎着食盆打头里走,鸭群跟着大白摇摇摆摆上路了,杜桃摇着细竹竿压后。韩六和胖衙役缓缓走在后面,瘦衙役提前骑着马去了尹家村报信。 尹家村的村长,是杜怀炳老婆尹氏的娘家侄子,他知道杜梅灭蝗第一处就是到他这里,自然高兴异常,带着村人等在村口翘首以盼。 “杜姑娘可把你给盼来了!”尹村长热情地说。 “鸭子跑得又累又饿,我想先把它们放到田里。”杜梅抱歉地说,蝗灾紧急,时间不等人。 “好好,咱也不分谁家的了,从第一块田下吧。”尹村长指指成片的田说。 田里的稻子实在被糟蹋惨了,几乎看不见嫩叶,稻穗也毁了不少。鸭群已经很熟练,见着稻田,一百多只鸭子也不要杜梅撵,齐齐钻了进去。 为了加快鸭子捕食蝗虫,杜梅拿出一块长宽布条,和杜桂两人各拉着一头,隔着稻子从田头撸到田尾。布条是软的,不会伤到稻子,倒是将蝗虫从稻叶上赶下来,而且布条在上面压盖着,蝗虫飞不起来,只得往下掉,刚好进了鸭子的嘴巴。 尹家村的人见杜梅姐妹和鸭子配合的天衣无缝,简直看呆了,杜家沟出来的人,果然不一样啊。 杜梅不知道正在灭的是谁家的田,但主家一般会主动站出来,送水,送瓜果,送午饭,殷勤备至。杜梅原本还有点担心,现在倒全剩感谢了。 不知不觉,夕阳西垂,夜色渐渐笼上来,尹家村冒出了袅袅炊烟。 “杜姑娘,趁天亮,咱收了鸭子吧。”尹村长满脸笑容地说。2k网 第190章 杜梅出事了 “尹村长,您先回吧,我们把这一块清完就来。”杜梅扬声回应。 她转身回望,今天做得不错,差不多灭了有三十亩。若不是路上耽搁了时间,还能做的更多些。 “那好,我先回家准备着,一会儿让虎子领你们回家。”尹村长将他宝贝孙子留下了。小虎约莫五六岁,生得虎头虎脑的。 胖衙役闲来无事,摘了些车前草,教他玩斗草。小虎憨实,常常拽断了草,自己也摔个屁股墩,但玩得开心,也就不管疼不疼了。 远远的,大道上来了辆疾驰的马车,小虎跳起来喊:“快看,快看!” 听到呼喊声,驾车人一眼瞥见杜梅,他紧急勒住了缰绳,健马仰头,前蹄腾空,嘶嘶地叫着。 “梅子!”驾车人管不了马,径直跳了下来,朝杜梅奔来。 “牛哥?你怎么来了?”杜梅诧异地眨眨眼睛,迎了上去。 “原来你在这,让我好找!”牛二抬手捋了下额头上的汗,随手甩在地上。 “粮铺里出啥事了?”杜梅一见他慌里慌张地来,便知没有好事,故一脸紧张地问。 蝗灾来得突然,她虽让杜樱去传了话,但外面的灾情比她想的要严重得多,她的鸭子可指着粮铺呢,万不能有事。 “没出啥大事,就是梁记这两天涨了三回价。你不在,黑泥鳅也回家灭蝗虫去了,我一个人,没个商量计较的,不敢擅自做主,只好来问问你。”牛二皱着眉头说。 “俗话说,无奸不商。还真是不假,这时候蝗灾正闹得凶,他这一涨价,镇上的老百姓不知道乡下的情形,还不得把粮食抢疯了!”杜梅听说没事,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对梁记的做法却是深恶痛绝。 “你说的一点也不假,我这几日看着买粮人涌进店里来,都害怕了,狗剩和八斤整日舂米也只够卖半日!这可怎么办啊?我们是不是也要涨价?”牛二搓搓手,眼巴巴地看着杜梅。 “梅记食铺卖粮食靠的是信誉,不发天灾财。这样吧,我们的价格还保持原价,但要限购,每人每天只许买十升。免得被梁记钻了空子,雇人买我们的米,再高价卖出,赚取差价。另外,镇上你人头熟,也多和大家伙儿说说,不要慌不要乱。蝗灾不可怕,我们正千方百计灭着呢。”杜梅随手扯了根狗尾巴草在手指上绕,低声地和牛二说。 “嗯,嗯,好,好。我照你说的办。”牛二垂首听着,连连答应。 牛二得了定心丸,也不停留,调转车头,赶回射山镇去了。 “姐,我们回去吧。”杜桃见大白吃饱了,爬上田埂,遂对望着大路沉思的杜梅说。 “好,把鸭子都唤上来吧。”杜梅收回思绪,当下,保住乡人的粮食才是最要紧的事。只有秋粮有了指望,粮食的价格才能平抑下来,不然,光靠她一家粮铺硬撑也是不行的。 杜桃敲着食盆呼唤鸭子,杜梅将小虎浑身的泥土草屑掸了掸,抱起他说:“小虎子,你带姐姐回家好不好?” “好,往这里走。”小虎伸出胖胖的小手往前一指,奶声奶气地说。别看小虎子小,可 是个机灵鬼呢,他知道杜梅是来帮他们的,与她亲近得很。 杜桃收拢了鸭子,跟着小虎回了尹村长的家。他家里有五间大屋,几间下房,围着很大的院子。院角早已圈出了一块地,专门用来关杜梅的鸭群。 晚饭特别丰盛,一碗梅干菜烧肉,一碗红烧鲢鱼段,一碟蘑菇干炒鸡蛋,一碟炒空心菜,一大海碗冬瓜汤。因着是招待杜梅姐妹,尹村长特意让儿媳妇田氏陪坐一旁搛菜。 尹村长拿出自家酿的米酒,请韩六三人喝,却被他们拒绝了。他只得作罢,招呼在厨房里忙活的的老婆子赶快上饭。 村长媳妇热情地给杜梅搛菜,因着缺水,空心菜又老又苦,冬瓜吃起来软绵绵的像棉花一样。杜梅并不言语,只默默地吃着。 因韩六三人是衙役,尹村长多少有点不自在。也没有什么话说,只不停地给他们搛菜,堆满了他们的碗。好在三人话不多,给什么吃什么,狼吞虎咽一会儿就吃好了,抹抹嘴,离席出去了。 吃了饭,杜梅想帮着收拾碗筷,被尹村长拦下了。田氏将杜梅姐妹领进了一间屋子,这里是特意腾出来的,床上铺的盖的,虽是半旧的,却是十分干净。 “谢谢婶子。”杜梅连连道谢。 “我们该谢谢你才是呢。你们要是收拾好了,就到下房打水洗澡。”田氏顺手一指,院里一间下房亮着昏黄的灯光。 杜梅姐妹累了一天,洗漱后,就熄灯躺下了。这虽不是在家里,但尹村长对她们客气有礼,热情又周到,两姐妹说了会儿悄悄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屋外,皎洁的月光下,鸭群也安静地睡着了。 韩六要求让他们睡在离鸭群最近的屋子,此时的地铺上只有瘦衙役一人,鼾声不断。胖衙役抱着杀威棍正坐在廊下的阴影里,他们俩轮流换班看着鸭子。 韩六抱着刀坐在屋顶上,沈章华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第一要保杜梅姐妹的周全,第二要保证鸭子的安全,他半刻也不敢忘。 夜深人静,半丝风也没有。屋后的老榆树枝干隐约动了一下,韩六立马警惕地握着刀站起来:“来者何人?” 良久不见回应,院子里的胖衙役紧紧握着杀威棍,手心都出汗了。 “我是清河县的捕头韩六,尔等鼠辈识相地赶快离开!”老榆树黑皴皴的,韩六虽分辨不出来人,但有人来了,是肯定的。 “六爷辛苦,在下并非恶人,只是在此护卫我家姑娘。”暗影里终于有人出声。 “你是谁?居然不相信官差!”韩六听了这话,不由得有点恼怒。 “职责所在,还望六爷勿怪。”暗影里的人淡淡地说了一声。 韩六虽憋着气,但对方客客气气的,实在拿不住什么把柄,况且,对方身手高低也没见识过,所以他只能胡乱哼哼了两声,潦草应付了一下。 起早贪黑,杜梅在尹家村又待了一日半。这日终于将村里的田都灭了一遍。尹村长满心感谢,执意留杜梅在家里吃了午饭。 老王庄的族长王根发年纪大了,打发他儿子王有财吃了午饭来接杜梅一行人。 王有财就是第一次到杜家沟抢水的带头人,他见着杜梅多少有点尴尬,遂没有什么闲话家常可说,直接将杜梅带到了田里。 杜梅若不是答应县老爷帮忙灭蝗,就她本身而言,她一万个不想来老王庄。除了王有财带头到杜家沟抢水,令她不喜外,还因为这里住着她最讨厌的王福全、丁氏和小五儿一家人。 既来之,则安之,虽说杜梅不愿意,但她依旧一丝不苟地做事。老王庄因着干旱,又耽误了治蝗时机,田里的稻子长得细小干黄,似乎还没有孕穗扬花,稻叶上密密麻麻地栖息着蝗虫。 鸭子灭蝗,需要田里有水,杜家沟又开坝放了一次水,杜怀炳上次和各村的族长村长一一打过招呼了,所以老王庄这次很顺利地有了水。 大白领着鸭群下了田,一亩田差不多用了大半个时辰,比在尹家村慢多了。杜梅心里虽急,但也没辙,只能慢慢做。 田埂上来看热闹稀奇的人不少,指指点点,这些人中夹杂着七八个衣着光鲜的少年,全不像乡下孩子,这几个人见到杜梅,聚到旁边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杜梅心里着急活做不完,遂在田里多耽搁了一会儿,当一轮月牙挂上了树梢,她才赶着鸭子往王有财家走。韩六走在前头举着马灯照亮,胖瘦两个衙役虽是男人,倒也不嫌麻烦地帮着在两旁护着鸭子。 走到一个高坎的地方,两旁是低洼的稻田,只有中间一溜溜小道,杜梅格外小心,为了不让鸭子相互挤滑下去,她特意拉开了鸭子之间的距离。 眼见着就要通过这处狭窄的地方,倏然,黑黝黝的一侧田埂里冲出四五个人,每人弯腰抱起一只鸭子,又快速跑过另一侧,消失在田野里。 这事发生的十分突然,鸭群一下被冲乱了,受了惊的鸭子嘎嘎叫着扑腾,有的朝前跑,跑上了大路,有的被同类张开的翅膀打到,直接滑到坎子下面的田里去了。 “站住,站住!”胖瘦两个衙役丢下鸭子就去追人,而那四五个人像是商量好的,一人一个方向跑散开了。 “你把鸭子拢好,我去追!”韩六看看杜梅,又看看田里狼狈的兄弟,他只得出手相助。 “嗯,你快去!”杜梅慌乱地点点头。 慌乱中,杜桃敲响食盆,鸭群渐渐安静下来,大白站在大路上嘎嘎叫着,鸭子们慢慢朝它围拢过来。有几只鸭子掉到坎子下面了,坎子又高又陡,它们拼命扑扇着翅膀,却是爬不上来,急得嘎嘎直叫。 杜梅小心地顺着坎子爬下去,将鸭子一只只托上来,获救的鸭子欢快的直奔鸭群,杜桃正提着马灯认真地清点,杜梅将一侧的鸭子全托上来后,又爬过另一侧,去托那边的鸭子。 “姐,还差八只。”杜桃全神贯注地数了三遍,朝黑乎乎的坎子下说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三两声落了单的鸭子凄凉的叫声传来。 “姐?”杜桃内心狂跳,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她的心头。她小心地走回到小路上,用马灯两边照了照,除了有三只可怜的鸭子蜷在田边,哪里还有杜梅的影子!2k网 第191章 四方出动 “姐!姐!”杜桃一见没了大姐,吓得如同五雷轰顶,声嘶力竭地大叫。 正在追偷鸭人的韩六,听到杜桃的吼叫,头皮一紧,后知后觉自己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计。他连忙放弃了追赶,急急地朝杜桃跑来。 “这是怎么了?”韩六看见杜桃哭倒在地上,连忙上前问道。 “我姐,我姐突然不见了!”杜桃只有十岁,哪里经历过这些,早吓傻了。 “啥时候的事?”韩六心里发慌,他妈的,怕鬼有鬼,这要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向县老爷和人家寡母交代! “就刚才…我…数鸭子…来着,姐……就不见了。”杜桃哭得抽噎,断断续续地说。 韩六提着马灯跳下两边的坎子,四下找了一遍,果然连个人影都没有发现。 “咦,桃子,你哭啥,你姐呢?”慌乱中,杜桃不知道二愣子怎么来的,此时,他正举着马灯,惊疑地问。 杜梅出门灭蝗的那日,二愣子也到了陈钱村钱茂达家帮忙,这几日他把杜梅灭蝗的招式全用在钱茂达的鸭子身上,没想到,效果出奇地好。如此一来,钱茂达很快就消除了对他的成见,逢人就夸他。 今日他们已经把周边村子灭得差不多了,钱茂达打算后日到外村去。他记得杜梅说过,若去外村,她会派两个衙役护卫,所以吃了晚饭,他就打发二愣子来找杜梅。 “楞子哥……鸭不见了,我姐……也不见了!”杜桃一见二愣子,仿佛见了家人,愈发地嚎啕大哭起来。 王有财是陪二愣子一起来的,当他看到凌乱散落在地上的鸭毛,听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杜桃说的话,顿时吓得面色惨白,七魂去了三魄。 “他妈的,你说,这是咋回事!”二愣子怒目圆瞪,回身一把揪住了王有财。他虽身量单薄,但发起火来,有股子让人害怕的邪性。 “这……这不关我的事!”县衙里议事,是他代替他爹去的,他也当场表了态的。这会儿,鸭丢了,人也丢了,这以后,他还活不活人了! “赶快去召集村里人集合,掘地三尺地找!”韩六从坎子下抓着三只鸭,爬了上来,一脸阴骘地说。 “可……上哪儿找?”王有财又慌又怕,有些语无伦次。 “梅子若是少了一根汗毛,看我怎么收拾你!”二愣子紧紧揪着王有财的领口,令他喘不过气来。 “还不快去!”韩六爆喝,他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因怒火鼓胀。 二愣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将王有财搡推到地上,撒丫子跑了。 王有财冷汗涔涔,抖抖索索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回村里大喊:“所有村民到族长家来,要快!” 韩六帮着哭泣的杜桃将鸭子圈在王有财准备好的鸭棚里。此时,众人忙乱,谁也没注意到,东边黑沉沉的夜空中,无声地绽放了一颗七彩焰火。 老王庄慌乱的村民还没全部到齐,尹家村的尹村长就带了三十个壮劳力打着火把急匆匆地来了。 原来尹村长是二愣子找来的,他是杜怀炳的内 侄,杜梅又刚帮了他们村大忙。于情于理,他都不会袖手旁观。当他一听到这个坏消息,立马打发儿子赶着马车,将二愣子送回杜家沟报信,他自己则带着人一点不敢耽搁地赶来了。 “你跑到我家里来凑什么热闹!”王有财揉着腿,一肚子怨气撒在刚进门的尹村长身上。 “这都火烧眉毛了,还这般小肚鸡肠!若是杜梅有半点闪失,你们老王庄就算是彻底和杜家沟决裂了,你这榆木脑袋,晓不晓得厉害啊!”尹村长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也不同他讲话了,径直去找韩六,商量怎么办。 尹村长媳妇田氏将小虎交给婆婆带着睡觉,特意跑来陪着惊慌失措的杜桃,细声安抚她。 韩六简直要疯了,这完全没有头绪,但性命攸关,没那么多时间等他想明白怎么办,他只得让两个村里的人满村满田埂地去找。 这边闹哄哄找人不提,且说清河县县衙内灯火通明,沈章华正和楚霖看县丞画的蝗灾区域图。后晌,尹村长喜滋滋地跑来说,他们村里蝗灾被杜梅的鸭子控制住了,随后,陈钱村和方家洼的村长也来报喜。听闻这样的好消息,大家今天的心情都不错。 赵吉安面色阴沉地快步走进来,附在楚霖耳边,悄声说了句什么。 “现在,梅子应该到哪里了?”楚霖敛了笑容,冷声道。 “这会儿应该到老王庄去了,老王庄是重灾区。”沈章华被楚霖突然变得冰冷的语气一激,愣了下,竟然没听出楚霖对杜梅不一样的称呼。 “老王庄?!”楚霖剑眉微蹙。他记得那个令人讨厌的小个子女人,好像就是老王庄的。 “吉安,我先去,你随后带巡京营速速赶到。沈县令,你带着你的人,最好再带上钟大夫一起到老王庄去。”楚霖一边吩咐,一边极速离开。 “爷,我陪你去!”赵吉安知道,只要遇见杜梅的事,他这位爷定会如此乱了方寸。 “胡闹!”楚霖回身大喝一声。他接过兵士抛过来的墨云缰绳,翻身上马,足跟轻点,墨云便如箭一般飞驰而去。 “巡京营的跟上!”赵吉安跃上红鬃马马背,振臂一呼。 此次出来,楚霖带的是巡京营里五百精锐,因考虑各个村庄相距甚远,配备的都是善跑的良马。强将良马,几息间,呼啦啦如风般消失在黑暗里。 相较而言,沈章华和他的衙役就慢得很多,他虽弃轿骑马,但他是个文官,黑灯瞎火的晚上赶路,想快也快不了。 二愣子一路催着牛车,及到族长家院门口,他直接跳下了车,啪啪地疯狂拍打杜怀炳家的门。尹村长的儿子急着回去帮忙,来不及和尹氏打招呼,赶着马车走了。 杜怀炳刚咪了点小酒,吃了半碗饭,这会儿正倚在椅子上,微阖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这是他忙碌了一天后,最惬意的时候。 “老婆子,去看看是哪个冒失鬼!”杜怀炳毕竟上了岁数,一松懈下来,就懒怠动了,他冲厨房里嚷了一声。 “娘,你忙着,我去。”杜明堂刚好在院子里打水,他应了 一声,转身去开门。 “族长!太爷!出大事了!”二愣子也不看来人,跌跌撞撞闯了进来。 “莫胡说,我爹累了一天,别惊扰他了。”杜明堂低声劝阻。 “梅子丢了!”二愣子跑到族长家报信,自知是完成了使命,这会儿才放声大哭。 “哐当。”厨房里一声脆响,碗碟打碎的声音。 “这……这怎么可能!”杜怀炳被二愣子这一声惊雷炸得浑身颤抖,酒也醒了,觉也没了。 “族长,求求你了,快去救梅子吧。我若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二愣子赌咒发誓,只差在地上打滚了。 “梅子不是在我侄儿村上么,怎么可能出事!”尹氏将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擦,也跑出来问。 “梅子下午就去了老王庄了,狗日的老王庄人没一个好东西啊。”二愣子见他们不信,急得直跳脚。 “住嘴!别闹了!明堂,你和二愣子分头去找家锁和杜钟,还有其他在家的壮劳力,套上四五辆牛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咱村的人不能无缘无故不见了!”杜怀炳咬了下烟嘴,看二愣子的情形不像是胡说八道。不管怎样,他这族长都得出面讨要说法! “嗳。”二愣子和杜明堂转身欲走。 “等等,你们悄摸地去叫人,别惊着梅子娘,还有,别让她阿奶和大伯母和三婶知道。”杜怀炳又叮嘱了一句。 这个时辰,家家都还没有睡,很快就叫来了四十个壮劳力。虽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不发出什么大的声音,但院外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杜家锁赶牛车的轱辘声,惹得黑妞在廊下哼哼唧唧,不得安生。 “外面不是出什么事了吧,我右眼皮跳得厉害。”许氏手里捏着绣花针,有点忧心地望望窗外。 “娘,没事的,若有事,方婶肯定会来说的。”杜樱好言安抚。她此时也觉得气闷,这天似乎要作雨了。 “娘,我给你贴个白纸条,让她白跳!”杜桂从床上跳了下来。 她跑到杜梅的房间,在画花样的纸上撕了一小条,接着她又跑回屋里,将纸条在舌尖润湿了,踮着脚贴在许氏的眼皮上。 “这成啥了?”许氏被她逗乐了,可心里的担忧却是半点不减。 杜明堂本不想让他爹这么晚出门,可杜怀炳二话不说,直接拿着烟杆上了牛车,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跟上。 杜家沟的四十个壮劳力各自带着家伙什,举着火把,分坐在五辆牛车上,直接杀向老王庄。几十个火把将道路照得透亮,赶车人这会儿都铆足了劲,一点也不怜惜家里的牲口,鞭子甩得啪啪响。 一路颠簸,四十个精壮汉子一手火把,一手家伙什,簇拥着杜怀炳进了王有财家里。王根发虽不管事多时,可这会儿出了这等大事,正在家里坐镇,他家里聚集着很多的妇人和孩童。 一见这个情形,杜怀炳不问已知二愣子所言非虚,他一时痛的心如刀搅,老泪纵横:“王老根,我们梅子呢!”2k网 第192章 发现踪迹 “莫急,莫急,已经去找了。”王根发老眼昏花,并没有完全认出对面的人是谁。 “王八蛋!莫急?若你家孩子丢了,你试试!”张屠夫是火爆性子,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地直嚷嚷。 “太爷!”杜桃听见杜怀炳的声音,从屋里跑出来,一头扎到他的怀里,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决了堤。 “桃子,别怕,咱们一定能找到你姐的。”杜怀炳爱怜地摸摸她的头。 “我……我不想待着这儿!”杜桃心里担心大姐,又不敢离了鸭子,这可真把个十岁的女娃娃难住了。 “明堂,你留个人下来看鸭子。桃子走,你领我们去看看你姐在哪丢的!”杜怀炳生生将眼泪忍住,抬脚往外走。 杜家沟人皆憋着一肚子气,族长大度,旁人可就不好说了,院里的坛坛罐罐,桌椅板凳,全被他们恼怒地蹬碎踢翻了。院里的妇人孩子瑟缩在一旁,一个也不敢开腔。 杜桃将杜家沟人领到了高坎处,众人纷纷下来寻找,这里早被两个村子里的人践踏得一塌糊涂,早不是当初的样子。 两边坎子通往不同的对方,杜桃拼命回忆,大姐是先下到哪边的。又因为杜桃发现杜梅不见的时候,一边有鸭子,一边没鸭子,杜怀炳就此断定,歹人是早躲在坎子的阴影里,趁杜梅刚下来时没防备,突然出手,将她带走了。 确定了方向,杜家沟人像渔网似地散开去寻找,四十只火把将田间照得亮如白昼。 “我姐的帕子!”杜桃眼尖,在稻田的沟渠里捡起了浸湿的白色绣花帕子。 “当真是你姐的?”杜怀炳问,男人们不注意这些细节,不免再三确认。 “嗯,这是我姐的绣活。”杜桃哽咽地说。杜梅家的绣活独一无二,旁人断是模仿不了的。 “你们发现什么了?”韩六在不远处看见多了一群打火把的人,赶忙跑来,刚好听见他们说的话。 “韩捕头,你瞧,这是梅子的帕子。梅子这孩子向来机灵,这肯定是她给我们留的信儿!”杜怀炳激动地说。 “若这是她有心所为,必还会留下其他东西,继续找!”韩六被这帕子提振了精气神,重新将人分了下去。 一阵急如鼓点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韩六仰头向高坎上望去,不甚明了的月光下,来人一身黑衣,面容看不清,只觉清冷肃杀的气场给人极大的压迫感。而他胯下的那匹黑马,整个江陵城也只此一匹。韩六拧眉暗忖,燕王来得如此神速,是谁给他通报的消息?! 韩六的疑问不会得到解答,他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楚霖挥挥手,跳下马背,蹙眉看着田野里星星点点的火光。 “禀告燕王,这里是三个村子的村民在帮忙搜寻,就在刚才,那里发现了杜姑娘的帕子。”韩六将现下的情形简单说了,抬手指了指发现帕子的地方。 “这里通向哪里?”燕王的目光顺着田间小道一直延伸的方向看过去。 “这里是老王庄和梁家湾搭界的地方,往东是老王庄,往西是梁家湾。”韩六是做捕头的,经此点拨,立时有了主张。 “你等吉安带着巡京营的人来了再去查,你先把老王庄和梁家湾管事的叫来。”楚霖沉声吩咐道。 老百姓热心帮忙是好的,但人声吵杂,很容易暴露被 歹人发现,若是他们被逼狗急跳墙,做出伤害杜梅的事,到时反而是添乱了。 “是,卑职这就去。”韩六拱手退后,飞快地去找人。 楚霖负手而立,心中如热油翻滚,他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沈章华这个疯狂的想法。鸭群灭蝗,就算救得了这些乡人,若没了杜梅,这些于他有什么意义! “禀燕王,老王庄的族长儿子来了,现在村里是他管事。”韩六行礼道。 “小人王有财见过燕……燕王。”王有财被冰山般的气势所压,越走近越直不起腰,索性扑通跪在地上。 “你们村里最近可来了陌生人?”楚霖逆光而站,冷声问道。 “我们村…出了名…的穷,最近…又闹蝗灾,没见什么…什么人来。”王有财紧张地大口吞咽口水,把话说得结结巴巴。 “王福全家里可好?”楚霖问这话时,是咬着后槽牙的,让人陡然生出一种要被猛兽噬咬的恐怖感。 “他,他家里没啥事啊。”王有财冷汗连连,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是怎么知道王福全的?丁氏到杜家沟杜梅家闹腾的不止一回,王有财不是不知道。若是这次有她在这里面搅浑水,瞧这情形,怕是没啥好果子吃了。 “你好好想想,今天当真一个生人都没来?”楚霖的声音如同拌了冰,听在王有财耳朵里,浑身发颤。 “今儿…杜姑娘来灭蝗,看热闹的多了去了,我实在没在意。”这也不能全怪他,他当时把杜梅送到田边,因尴尬难堪,并没有多待。 “爷。”赵吉安带着巡京营的来了。 “分一部分人归韩六暂管。”楚霖直接吩咐。 韩六领着梁家湾的梁村长过来,顺便把巡京营的将士带去继续搜寻。 “拜见燕王。”梁村长一揖到地。只见他约莫五十多岁,中等身材,脸膛黧黑,一副憨厚耿直的模样。 “梁村长可知道为什么找你来?”楚霖见王有财一问三不知,强忍着怒意,转问梁村长。 “小人不知,但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梁村长再次行礼。 “这几日可有陌生人进了村子?”楚霖沉声问。 “现下到处都在灭蝗,乡人哪有闲心串门哦。”梁村长叹了口气。 “对的,对的。”王有财可怜兮兮地附和着。 “哦,对了,今日镇上梁记粮行的少东家放忙假,带着几个同窗下来闲逛。”梁村长苦思冥想,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说。 “梁记粮行?”楚霖疑惑地问。 “对,梁记粮行现在的掌柜叫梁宝山,膝下一子叫梁武,他祖上就是我们村上的,现下生意做大了,都搬去镇上住了,只有一处老宅用来堆放收购的粮食。”梁村长熟稔地说。 “和…王福全…是连襟的…那个…梁宝山?”王有财说话的时候,害怕地牙齿舌头直打架,看来这祸事怕是跑不了了。 “哦?他们还有这层关系?”楚霖剑眉微蹙,只这梁武何许人,挟持杜梅所为何事?觊觎她的美貌? “燕王,属下来迟!”沈章华紧赶慢赶总算来了,见着楚霖,立刻滚鞍下马拜见。 “你可知梁记粮行?”楚霖也不与他客套,直接问道。 “这……”沈章华一下被问蒙了,眨巴着眼说不出话来。 “梁记粮行?他们前些时候,为了生意,还找过梅子的麻烦!”沈章华派了衙役去找钟毓,钟毓嫌马车太慢,直接骑了马就来了。 “报!在通往梁家湾的路上发现一只鞋,经杜姑娘妹妹确认,是她的鞋。”一名巡京营的将士赶来回禀。 “赵吉安,立时赶去梁家祖宅!”楚霖已是怒不可谒,半刻也不能等。 梁村长心中如重锤擂鼓,这要出了啥事,别说灭蝗了,怕是小命不保,他胆战心惊地一路小跑着在前面领路,头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就是这里了。”梁村长指着一处黑皴皴的院落说。 这院子占地很大,四周圈着一人多高的围墙,在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情形。 “上!”赵吉安一挥手,七八条黑影同时跃起,三两下就翻过了墙头。 “吱呀”一声,三两息后,大门从里面打开了。 赵吉安挥挥手,巡京营的人悄没声息地鱼贯潜行,楚霖更是领头扑了进去。 闲杂人等被拦在外面,看到这一幕的梁村长吓傻了,梁武这是惹了多大的祸事,这次只怕是要倒大霉了! 巡京营的将士从门口进去,一寸寸搜寻,楚霖心急如焚,要知道,杜梅已经失踪了一个多时辰,他跃上屋顶,四处张望。只见后堂一处有隐约的灯火,他心里暗喜,飞身跃去,赵吉安紧跟其后。 及到跟前才发现这处是个房屋改的粮仓,窗户都是钉死,门却是虚掩着。 楚霖向赵吉安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摸了进去。里面码着满满的粮食,他们顺着灯光一直往里走,前面豁然开朗,一整块空地,三个穿绸着缎的少年背站着围成扇形,齐齐看着地上被捆成粽子的杜梅。 只见她嘴里被塞了破布,鬓发散落,嘴角沁出了血痕,额头也青紫了一块,衣裳还算整齐,可一只脚上鞋袜都丢了,露出莹白~粉嫩的脚尖。她正杏眼圆瞪看着眼前的五个少年。 一个胳膊脱臼的少年疼得呲牙咧嘴骂道:“臭丫头,我看你这下还怎么动手!” “表哥,算了吧。你还是早些去看大夫吧。”一个穿着布衫的少年明显年纪小,他害怕地哀求。 “小五儿,你怕什么,姨母不是要这丫头给你做媳妇么,你这会儿将生米做成了熟饭,还怕她不从!”脱臼少年不是旁人,正是梁武。 听了他的话,围观的三人都爆发出猥琐的笑声,只等着看好戏。 “不不不,这不行!”小五儿在布衫上使劲地搓着手,他偷看地上的杜梅,见杜梅正瞪着杀人的眼光看着他,立时害怕地拒绝了。 “你要是不要,咱兄弟可就要享用啦。”梁武色眯眯地看着杜梅。 “哦……”另三个拖长了声起哄。 “老大,你先来。”一个少年狗腿地谦让。 “啧啧,这脸破了多可惜,还是这脚漂亮!”梁武这个色坯忍着胳膊脱臼的疼,伸手就来摸杜梅的脚。 杜梅只觉梁武的嘴脸令人作呕,待他靠近,用穿鞋的另一只脚,突然朝他脱臼的胳膊上猛地一踹。 “啊!”梁武爆发出惨绝人寰的大叫。 “给我扒,扒光了,给我捆住!”梁武两眼如同毒蛇般恶狠狠地看着杜梅。2k网 第193章 获救 三个狗腿子嗷嗷叫着,兴奋地扑上去,伸手撕扯杜梅。 杜梅瞪视扑上来的狰狞三人,她嘴里塞着破布,呜呜着含混不清,她惊恐后退,双腿乱蹬挣扎。 楚霖怒火燎原,要不是赵吉安拉住他,担心有其他人在暗处,他早就冲进去了。此时见这般情形,他更是心神俱裂,再也顾不得其他,飞身上前,两手左右开工,一边一个手刀将两人直接劈晕,赵吉安则撂倒了另一个。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梁武只觉眼前一花,他三个帮凶就如死人般瘫倒在地上了。 “你们……你们谁啊?这……这是我的地盘!”梁武虽有些畏惧,但嘴上却是不饶人的。 他偷摸地后退,伸手摸到背后麻袋上的一把斧子,倏然,他猛地抡起斧子,朝楚霖砍了过去。 “爷,小心!”赵吉安大惊失色,飞身扑了上来,一把擒住了梁武的手腕,斧子脱手飞了出去,将一个麻袋砍了个大豁口,金黄的稻谷如溪水般泄了下来。 与此同时,楚霖怒意蒸腾,眼底红如血染,他一把抽出赵吉安随身佩戴的剑,挺身上前,手起剑落,顿时血雨飞溅,梁武拿斧子的胳膊被齐肩砍断。 “呀!”溅了一脸血的小五儿,当场被吓晕过去了。 “啊!”梁武一只胳膊被杜梅拽脱了臼,另一只胳膊被楚霖砍了,他疼得像只丑陋的虫子在地上惨叫游动。 “梅子!”楚霖管不了他,丢下滴血的剑,一把扶住了杜梅的头。 “三哥?”烛火被人裹挟的风吹得明明灭灭,乱影朦胧,全然看不真切。杜梅虽模模糊糊不能分辨来者是谁,只那一剑劈山的雄浑气势,她却似曾相识。她下意识得将眼前人与记忆里的人重叠了。 杜梅自被掳后,一直强撑着一口气,此时见有人来救,心神一松,还没等到回答,瞬时便陷入黑暗中去了。 “梅子!是我!看看我!快去叫钟大夫!”楚霖见杜梅疲惫地合上眼,如个布偶似地软在他臂弯里,他急得转头大吼。 “是!”赵吉安含泪狂奔而去。 听到这边的声音,巡京营将士闯了进来,看见地上扭曲的血人,也只是淡然地扫了一眼,搜寻了一番后,并没有其他发现,他们便将梁武和四个昏过去的人,一起带走了。 “梅子!” “姐!” …… 楚霖刚将杜梅身上的绳子解开,衣裳理平,钟毓、杜桃、杜怀炳以及杜家沟的人就如潮水般涌了进来,生生将他挤到了后面。 “梅子没大事,大家别拥在这里了,让她呼吸畅快些。”钟毓给杜梅把了脉后,松了口气说。 钟毓的心神牵挂着杜梅,并没有留意楚霖的面相,只把他当巡京营寻常的将领看。楚霖在外围听见钟毓的话,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的担心终于放下了。 “爷,那两个衙役抓住了两个偷鸭贼,沈县令问这些人怎么处置,他正等您示下。”赵吉安进来悄声说道。 “走,过去看看。”楚霖隔着人群看看依然未醒的杜梅,这丫头长高了,他刚才帮她解身上的绳索,明显发现 她的身材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沈章华就在王有财家堂屋摆开了大堂,两班衙役分立两厢。四个昏迷的人被兜头浇了井水,这会儿像落汤鸡似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梁武直挺挺躺着,他的伤口已经被巡京营的人简单处理了,血虽是止住了,但他全身沾满泥污鲜血,腥臭的味道,引得苍蝇围着他嗡嗡叫。若不是他还喘着气,大概都以为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那两个偷鸭贼也好不到哪去,早在逮到他们的时候,就被沈章华罚了二十杀威棍,此刻正哭爹喊娘地叫疼。 楚霖和赵吉安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县丞早备好了椅子,恭敬地请楚霖坐下。 “燕王,你看……”沈章华转头看了眼楚霖。 “沈县令,你审吧。”楚霖挥了下手。 “嗳。”沈章华拱手行礼,重新落座。 “堂下何人,一一报上名来!”沈章华用力拍了下桌子。 “威武……”两班衙役齐声大喝。 这些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胆战心惊地报上名字后,开始七嘴八舌地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前些日子,梁武利用低价确实抢走了杜梅不少生意,可紧接着发生了蝗灾,杜宝山在家里将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十分后悔之前低价卖粮,让他少赚了钱,所以他最近对儿子没个好脸色,指桑骂槐了好几日。 自打爆发了蝗灾,私塾里请假回家帮忙干农活的学子越来越多,先生见此情形,索性放了忙假。 梁武等人本不是庄户人家子弟,没有农活要做,整日里遛狗逗鸟,喝酒闹事,梁宝山烦不胜烦,遂打发他到乡下看看粮仓的粮食,这无异于放虎归山,纵鸟入林。 梁武纠集了他那帮狐朋狗友,赶着一辆马车回了梁家湾。梁家祖宅现下只有一个老仆人看门,他哪里管得了这个混世魔王,只得好酒好菜招待着。梁武吃了午饭,就带着这五个人到隔壁村姨母家找小五儿玩。 丁氏见了娘家人自然要诉诉心里的苦,梁武一听,这杜梅不仅和自己结了仇怨,还害小五儿丢了学徒的活。当即心中恼怒,而他那帮狗肉朋友更是火上浇油撺掇他对付杜梅。 当他们在田埂上追狗撵猫撒欢的时候,就见杜梅赶着鸭群来了,当真是冤家路窄,这帮坏小子,立时想出了一个害人毒计。 小五儿是本村人,自是知道哪里容易得手。梁武知他胆小,怕他畏惧不肯帮他,所以他只说是偷杜梅家的鸭子,吓唬吓唬她。 他们埋伏在坎子下,趁着天黑路险偷袭了鸭群,玩了回调虎离山计,那五人一起抱走了鸭子,有两个悲催的被衙役死命追赶,另外三个则提前跑回了梁家祖宅。 小五儿胆小,不敢偷鸭子,而梁武则想劫持杜梅,意欲好好羞辱她一番。所以当杜梅爬到坎子下救鸭子的时候,被早有准备的梁武一把捂住了口鼻。 杜梅拼命挣扎,奈何她不是强壮的梁武对手。她情急之下,只得将袖中的帕子丢下。离了高坎,梁武大骂小五儿,喊他帮忙,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小五儿只得硬着头皮 和他两人反架着杜梅直奔梁家祖宅。 当杜桂发现大姐不见了,大哭的时候,杜梅听得见却喊不出,只得将一只鞋子蹬掉了,希望有人能看见,而她的袜子在拖行中也蹭掉了。 梁武得手后,自是非常得意,将杜梅关在粮仓里,几个人心满意足地出去吃饭喝酒。 大吃大喝后,见那两个偷鸭子的迟迟未归,梁武心中焦躁,害怕事情败露,遂加快了对杜梅的欺辱。 杜梅自知寡不敌众,她需要拖延时间,等外面人来救她,所以对他们的恶言恶语,她都闭眼当听不见。 杜梅这种不理不睬的态度很快激怒了梁武等人,他们唾沫飞溅的辱骂就像水倒在棉花上,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令他们有一股子无力的挫败感。 不知是谁率先推搡了杜梅,这些坏小子开始对一个姑娘无耻地动了拳头,杜梅虽左避右让,可嘴角额头和身上还是挨了不少打。 看着一脸倔强的杜梅,酒意上头的梁武变本加厉地抓着她的头发,试图往墙上撞。杜梅心中恼火,抓住他的手腕,只轻轻一抖,就将他的膀子拉脱了臼。 梁武瞬时疼白了脸,他恼羞成怒地让其他四人将杜梅捆了起来,小五儿胆小不敢靠近,那三个虎狼少年却是不管不顾的,杜梅虽极力反抗,却是无济于事,徒增伤痛。 至于后面的事,楚霖都亲眼目睹了。 “大胆刁难,滋扰乡里,破坏灭蝗,该当何罪!”听完这些,沈章华气得额头青筋暴起。 鸭群灭蝗是他的提出来的,为防万一,他还派了三个衙役同行,却没想到这些歹人居然这般狠毒。若梅子出了事,他有何颜面面对她的娘!沈章华想到这些,只觉背脊发凉。 “小的再也不敢了!”除了梁武像个活死人似地躺着,其他的人都磕头如捣蒜,小五子更是哭的满脸鼻涕眼泪。 “青天大老爷饶命啊!”丁氏哭嚎着从外面闯了进来。 “谁人擅闯公堂!拖出去打!”沈章华皱眉将一枝红筷子扔在地上。 “饶命,饶命!”丁氏大呼,她还没见到县老爷,就直接被衙役拖了出去。 闹腾到现在,已经是半夜了,衙役心里甚是气恨。手上便使了十足的劲,直将瘦小的丁氏打昏了过去。 王福全抱着丁氏,不敢往里闯,只得来求王有财。 “你也不看看,现下是什么时候,人家不计前嫌来帮着灭蝗,你家里人做的都是什么事,简直是恩将仇报!”王有财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可事已出了,这总不能都打死吧,你帮着说句好话啊。”王福全乞求地看着王有财。 “王爷、县老爷都现坐在那里,你看看,有我说话的份么!”王有财才可不想往冰山王爷跟前凑。 “可我家五儿……”王福全眨巴着眼睛,硬将眼泪忍住了。 “你儿子一没断胳膊,二没挨打,你还想咋滴!”王有财不耐烦得吼了王福全一嗓子。 王福全被他一吼,眼神瑟缩了一下,不敢吱声。2k网 第194章 久旱逢甘霖 他俩正大眼瞪小眼时,堂屋里传来一阵求饶声:“饶命啊,饶命!” 哭求的小五儿和另三个帮凶,被衙役们连拉带拽拖到了院子里,不由分说摁住了,抡棍子就打,直打得他们皮开肉绽,鬼哭狼嚎,惨叫声惊得树上的知了都变成了哑巴。 “事情现已弄清楚了,至于该怎样责罚,沈县令按律法裁决便是。还有,梁记祖宅存放着这么多粮食,我看该查查他家粮行,别趁着天灾,囤货居奇,漫天涨价!”楚霖冷声说道。他的话如一根冰箭,直接洞穿梁武,令他绝望地颤抖不止。 “是,卑职明日就着手去办。”沈章华躬身行礼。 朝廷的救济粮还在筹措中,若是梁记的粮食充了公,倒是可以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 沈章华思索再三,又留下两个衙役归韩六差遣。而后一刻也不敢耽误,带着衙役,押着梁武等人,直接回了县衙。尹村长见事情妥了,也带着乡人们撤走了。 老王庄的人看着沈章华快刀斩乱麻审妥了案子,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县老爷心生惊惧,原先还存着不好心思的人,都暗自庆幸自己命大,还没有出手。 “爷,是不是该回了?”赵吉安偷看了眼站在鸭棚前出神的楚霖。 “她怎么安排的?”良久,楚霖突然开口道。 “杜族长本想将她带回杜家沟,但杜姑娘害怕惊着她娘,又怕再半道丢了鸭子,所以现下暂时安排在尹家村村长家住,杜家沟人都回去了。”赵吉安将打听的消息原原本本说了。 “老百姓不容易,你给了暂住的开销了吗?”楚霖接着问。 “给了,我不好出面,让韩捕头代给了。”赵吉安跟随楚霖多年,多少摸得到主子的脾气。 “嗯。另外,你跟韩六说,别让杜梅在老王庄和梁家湾灭蝗了,换到其他村子去。这里留给钱茂达来做。”楚霖沉声吩咐。他了解杜梅,这丫头认准的事,撞破南墙也要做成,所以,她不会放弃用鸭群灭蝗的。 “还有件事,石头不敢来见你,只说这次失职,愿意接受任何责罚。”赵吉安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瞟了眼楚霖说。 “算了,梅子终究没出什么大事,做暗卫本就不容易,何况是在空旷的田野里无处藏身。你让他接着用心做吧。”楚霖面色未动,淡淡地说。 “那我让他来磕头谢恩。”赵吉安闻言,喜上眉梢,忙不迭地说。 “糊涂,这会子讲究什么虚礼!准备准备,该回去了。”楚霖转头瞪了赵吉安一眼。 “是!”赵吉安转身去集合巡京营的兵士。 终于耳根清净了,楚霖万分想留下来看护杜梅,那满身的伤和一声颤颤的三哥,让他的心如同被人狠狠捏了一下般,疼得无可复加。可现下实不是相见的时候,他甚至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讲自己的真实身份。 “爷!”赵吉安牵着墨云来了。 “走吧。”楚霖翻身上马,低声说。 骑马出了老王庄,走了没多远,赵吉安策马上前,扬鞭指了指万籁俱寂中唯一一户亮 着灯的人家:“那就是尹村长家。” 楚霖默默看了看,转头足下轻点,墨云得令飞奔而去,也许只有这深夜的风,才能安抚他心中的痛,慰籍他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杜梅在粮仓里醒来,见到杜家沟的乡亲们又悲又喜。她的目光在人群里搜索了两遍,哪里有楚霖!她闭了闭眼,暗想,定是自己眼花了。 这会子,她正躺在尹村长原先给她们准备的床上,杜桃陪着她,田氏在厨房里忙着熬药。 “桃子,吓坏了吧。”杜梅轻抚着杜桃的手,看她眼睛都哭肿了,心中着实不忍。 “姐……”杜桃将整张小脸埋在杜梅的手心里,像只小猫似地蹭了蹭。 “桃子,咱不告诉娘,行吗?”杜梅伸出另一只手摸摸她柔软的头发,温和地说。 “可娘还是会知道的。”杜桃噘着嘴说。 “我和族长说过,先不要告诉娘。我这只是小伤,等我们灭了蝗虫,连印子都不会留下,娘哪里会知道嘛。”杜梅笑着哄杜桃。 许氏本就不放心她带妹妹出门灭蝗,若是知道了今夜的变故,定会说什么也不再让她出门的。 “姐,你都这样了,还要坚持灭蝗!”杜桃闻言,惊诧地问。 “放心,桃子,今儿出了这事,反而倒是好了,咱后面灭蝗,定再没人敢捣乱。”杜梅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生疼。 “姐,我听你的。”杜桃心里一直佩服崇拜大姐,自然一切都由杜梅做主。 “两姐妹聊什么呢,姐俩好的真让人羡慕。”田氏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笑嘻嘻地进来。 “谢谢婶子,这么晚还麻烦你熬药。”杜梅忍着疼坐了起来,半倚着在床头。 “趁热给你姐喝了,夜里能睡得舒坦些。”田氏将药碗递给杜桃。 “婶子,你快歇着吧。”杜梅深感不安,催促道。 “嗯,你喝完了药,碗就搁这儿,明儿我来收拾。”田氏掩面打着哈欠,转身走了。 “姐,我喂你。”杜桃用小勺舀了药汁,放在唇下煞有介事地吹了吹,而后递到杜梅嘴边。 “姐自己来。”杜梅吞下药,笑着对杜桃说。 “嗯,姐先别喝,我有样好东西!”杜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搁下碗,去翻她的包袱。 “啥好东西?”杜梅扭头问。 “咱们出门那日,桂子塞给我的杏脯!这几日忙得都忘记吃了,这会儿刚好给你过过嘴。”杜桃摇着一个小罐子,笑着说。 “这馋猫是怎么舍得的?”杜梅笑道,仰头将药汁尽数喝了。 “姐,甜吗?”杜桃吃吃地笑,拈起一块杏脯塞到杜梅的嘴里。 “酸甜口的,你自己也吃一块。”杜梅不爱吃这些,酸得她眼眶湿湿的,却又一直甜到心底。 “我不吃,都留给你。”杜桃摇摇头。 “姐不怕苦,要把所有的甜都留给你们。”杜梅抓着杜桃的手。 “姐……”杜桃扑到大姐的怀里,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睡吧。”杜梅往外挪挪,让杜桃睡在里面。 今天的夜好长啊,直过了卯时三刻,天色还是暗沉沉的,院里的鸡也没报晓。杜梅醒来,转头看看睡在身旁的杜桃,昨夜她又哭又急,毕竟是十岁的孩子,这会儿睡得正香。 杜梅蹑手蹑脚地起床,揭开窗幔一看,天空密布黑洞洞的乌云,一丝亮光都透不过来。看样子,久旱后的暴雨就要来了。 昨夜自顾不暇,这会儿,杜梅满心惦记着鸭子,若是鸭子淋雨生了病,这蝗虫哪天才能灭得完? “啊,你怎么起来了,别着了风寒,快回去躺着!”尹村长一见她出来,惊诧地催促。 “我瞧着要下雨了,来看看鸭子。”杜梅看向院墙根下,那里居然什么都没有了! “我也怕下雨,早把鸭子关到下房去了。”尹村长怕她急,赶忙解释。 “真是谢谢您了!”杜梅屈膝行礼。鸭子听到杜梅说话的声音,都兴奋地嘎嘎叫了起来。 “眼瞅着要下大雨,鸭子不能下田,你身子又不爽利,不如歇息一日。鸭子的吃食,我还是拿得出来的。”尹村长笑着说。 “不麻烦您了,我带着鸭粮呢,三五天管够。”杜梅笑着说。 “你这丫头,样样思虑周全。过会儿,吃了早饭,再去睡会儿。”尹村长看看杜梅面色不佳。 挨到午后,这场期盼许久的雨,在一阵电闪雷鸣后,终于倾盆而下了,杜梅站在屋门口看着外面,无边无际的漫天雨帘织得密不透风,雨点砸在地上,变出一个小窝窝,很快又变成小水洼,渐成水坑。 “喝了药,进去睡会儿吧,钟大夫要你多休息。”田氏怕她着凉,将她自己的一件衣裳披在杜梅肩上。 “嗯。”杜梅喝了药,身上的伤痛确实好了些,只是有点犯瞌睡。 杜梅自是不知道钟毓为了强制她休息,在药方里加了一剂安神无害的草药。待她一觉睡醒,外面昏沉沉一片,不知是天晚了,还是大雨将来的前兆。 “桃子,现下什么时辰了?”杜梅转头问一直陪着她的三妹。 “约莫快酉时了吧。”杜桃估摸着。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杜梅有点不敢相信地说。 今儿下这么大的雨,杜梅倒是把好些日子的觉都补齐了。只是她和杜桃暂住在这里,白吃白喝,总不太好。她赶忙起床,往厨房走去,若是能帮着做些什么,她多少安心些。 “婶子,要帮忙吗?”杜梅见田氏一个人在厨房里忙碌。 “哎呀,你这丫头,真是劳碌命,快别动手,好生歇着。”田氏笑嗔道。 “不过是皮肉伤,哪里就娇贵的不能做事啦?”杜梅亦笑。 “我这都是些顺手的小事,我做惯了,你若帮我,我倒全乱了。”田氏找了个凳子与她坐了,只不要她插手。 昨夜韩捕头给了她公爹五吊钱,说是县衙给的,让杜梅姐妹和鸭子在他家借住几日。五吊钱对他们这样的庄户人家来说,可是大半年的劳动所得呢。2k网 第195章 收获鸭蛋 杜梅终究没有帮上什么忙,只坐在一旁,陪着田氏说些闲话,田氏问她平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当她知道杜梅在镇上做买卖的时候,露出一脸的羡慕。 雨一直下个不停,许氏在家中心神不宁,方氏和张婶她们,俱不敢在她面前露半点风声。这日恰巧杜树来借蓑衣去田里放水,她便请他去看看杜梅。杜树虽心知杜梅受伤,在尹家休养,可他一个字都不敢说出来,只得一口答应。 晌午饭后,杜树打着赤脚冒着暴雨到了尹村长家,杜桃在屋里和小虎子玩,厨房里,杜梅正歪头指点田氏绣花,一见他来了,异常高兴。 雨下的太大了,杜树虽穿着蓑衣带着斗笠,全身还是湿透了,田氏赶忙找了家里的旧衣服给他换上,将他的湿衣洗了,放在烘笼上烘,而后又转身到灶间切了些生姜,生火熬姜茶。 “树哥,是我娘让你来的?”杜梅将烘笼上的衣物逐一翻了个个。 “婶子担心你,再说我…我们也不放心,所以来看看你。”杜树有点局促地拽拽衣服,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热烘烘,湿漉漉的气息。 “你没跟我娘说这里的事吧?”杜梅探头小心地问。 “没有,我哪里敢呢。”杜树吐吐舌头,若是许氏知道杜梅伤了,只怕是天上下刀子,她也要亲自来了。 “你看,我都没事了。你回去告诉我娘,只说雨太大了,尹村长怕我们和鸭子着凉,遂留我们住几日。”杜梅在杜树眼前转了转身,她想,尹村长是族长的内侄,她娘定会放心的。 “嗯,我知道怎么说的,你可有吃药?”杜树仔细打量杜梅,见她果然没什么事,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 “吃了,婶子当真把我当病人,什么都不让我做,每日只是吃饭吃药地照顾我。”杜梅笑这看向在灶间添柴的田氏。 “这说的什么话,若从小处说,咱们是亲戚,若是往大了说,你帮了尹家村多大的忙啊,看护你几日还不是应该的!”田氏笑着扭头看看他俩,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的脸,红扑扑的。 “婶子,谢谢你这般照顾梅子。”杜树很认真地站起来鞠了一躬。 “这是做什么!梅子,你们……”田氏慌忙站起来,她看看杜梅,又看看杜树,这两人年纪相仿,莫不是…… “婶子,您别介意,树哥只是想感谢你。他就跟我亲哥似的,打小我们一起喝我娘奶长大的。”杜梅拉拉杜树的衣袖,他行如此大礼,可不是要把田氏吓着了。 “对,对,都是我嘴笨,不太会说话。”杜树窘迫地低头,看着脚尖。 他听见杜梅说,他是她的亲哥,心中不免怅然若失,如同吃了一捧莲心般苦涩。 “你们啊,这不都是举手之劳嘛,有什么谢不谢的。”田氏不以为然地挥挥手,重新去烧火。 小虎子玩累了,杜桃将他抱到床上去睡。而后,她到厨房来找杜梅,看见杜树,立时变成了欢快的小雀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这多多少少驱散了杜树的心里 的一些阴霾。 喝了姜茶,杜梅又陪着说了会儿话,烘笼上的衣服已经干了,杜树见外面雨势转小,怕耽搁了杜梅休息,便赶忙回去了。 清河县旱了一个多月了,田地里都干出了半尺深的裂缝,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一直不停歇地下了三天三夜。外头的沟沟坝坝全蓄满了水,水草又活了过来,荡漾着如同美人满头的青丝。 到了第四天,一轮红日早早挂上了树梢。村人们脸上都浮现出久违的笑容,尹村长一早就笑眯眯地扛着铁锹,赤脚下田去了。 杜梅身上的伤已然大好了,只额头上的青紫还没完全褪下去。她将鸭子从下房赶到了院子里,这几日暴雨,可把鸭子们困坏了,甫一出来,圈在院子里叫个不停。 此时正是仲夏时节,雨过天晴,过了辰时,太阳仿佛是一个烧着的大火炉,散发着灼灼热浪,很快就将乡间土路上的泥泞水汽全带走了。 韩六提前到尹家村前面的下汤村知会了一声,这几日,田氏得了杜梅的指点,绣活技艺有了很大的长进,她执意留杜梅等人吃了午饭。 饭后,下汤村的汤村长就来接了,杜梅和杜桃带着鸭子,告别尹村长一家人,转到下汤村去了,韩六几人随行。 杜梅直接赶着鸭子去了稻田,鸭子已经三日没有开荤,这会子下了田,吃得异常凶猛。而那些蝗虫在三天暴雨中无处躲藏,死伤多半,纵使侥幸活着,因翅膀湿重,飞不起来,都入了鸭腹。 汤村长特别热情,来来回回跑了几趟,两个篮子里装着茶叶热水、馒头窝头、甜瓜桃子,样样准备得妥妥当当,弄得杜梅有点不好意思了。 “汤村长,大家日子都不宽裕,您别这样。”当汤村长又来的时候,杜梅忙拉住他说道。 “这都是大家伙儿的心意,自家田间地头的,你可别推辞。”汤村长笑眯眯地说。 “那只今天吧,明儿可不要这样了。”东西已经送来了,若是坚持不要,难免大家难堪。 “那好那好,你若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汤村长连连应下。 “我没别的要,只要有热水就行了。”杜梅摆摆手说。汤村长点了点头。 “梅子!”二愣子兴奋地站在田埂上摇手。 “你们也来了?”杜梅笑着回应。 “茂达叔让我来问问,衙役护卫的事还算不算数。”二愣子见到地上的吃的,吞了口口水,嘴馋地走不动道。 “自然算数的,我这就和韩捕头说去,让他拨两个人给你们。”杜梅说着就朝树荫下的韩六走去。 二愣子从陈钱村一路赶来,肚子早饿了,他抓起馒头狼吞虎咽吃起来,一只手还拿过一个桃子啃着,直把两腮撑得鼓了起来。 “你这是饿死鬼投胎啊!”杜梅看他的吃相,蹙眉说, “你就不能巴我点好么!嗝!”二愣子也不恼,自顾吃着,突然被噎住了。 “快把吃的搁下,喝点水!”杜梅看着二愣子脸憋得通 红,忙帮他顺气。 二愣子猛灌了两杯凉茶水,才终于缓了过来,一下瘫在草地上。 “你这个明显是嘴大喉咙小!”杜梅朝他翻了个白眼。 “那我回去了。”二愣子摸摸嘴巴,有点尴尬地说。 “把这些拿去吃吧,也给茂达叔带点。”杜梅将馒头窝头,甜瓜装在一个篮子里,交给二愣子。 “这……我就不客气啦。”二愣子喜笑颜开地一把接过,带着两个衙役走了。 自老王庄那夜之后,各村的村长族长都付出了十二分的小心,加之暴雨中蝗虫自身的死伤,杜梅灭蝗异常顺利,山塘村、小王庄已经相继灭过了。 杜梅灭蝗的路线是慢慢回转,眼看着只要灭掉最后一个村子七道沟的蝗虫,她就可以回家了! 而钱茂达他们进展也不错,老王庄、梁家湾、周家棚一路做下来,顺风顺水,钱茂达每日都要记账,记着他做了多少事,能得多少钱或粮。 这日,鸭群关在七道沟吴村长家的院子里,夜里鸭群躁动不安,杜梅起来看了两次,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在韩六一再担保下,杜梅方才安心回屋睡下。 第二日一早,杜桃放鸭子出门,杜梅突然发现鸭子睡卧的草垫子上,留下了几十个圆溜溜的大鸭蛋! “桃子!”杜梅伸手捡起一个鸭蛋,激动地喊道。 “姐、姐!”杜桃转头一看,飞奔过来,看着草垫子上的鸭蛋,眼泪汪汪的。 大白摇摇摆摆地走到杜梅的身旁,用扁嘴巴啄她的裙摆,似在表功。杜梅笑吟吟地蹲下,将它搂在怀里,抚摸它光滑的白羽,盯着它圆溜溜的小眼睛看。 杜梅向吴村长借了篮子,装得满满的,还剩下几个,杜梅慷慨地送给了吴村长的老婆,让她晚上加菜。 “桃子,你和韩捕头在这守着,我先把鸭蛋送回家去。”杜梅拎着篮子,将一件衣服盖在蛋上。 “嗯,姐,你快去吧,娘要知道了,定然会很高兴的。”杜桃笑着露出雪白的小虎牙。 杜梅出门好些日子了,她十分惦记家里。这些日子,她们姐妹在旁的村里灭蝗,要看着鸭子走不开,路上又隔着远,她脸上还有伤,所以一次也没有回过家。 今天收获了第一窝鸭蛋,她怎么样都得回去,和母亲妹妹们分享这份期待已久的喜悦。杜梅心里揣着满满地欢喜,挎着篮子,脚下不知不觉走得飞快。 “娘!”杜梅顾不得擦头上的汗水,冲着院里激动地喊。 “梅子?”许氏手上还沾着面粉,当她看见院外的杜梅,赶忙小跑着来开门。 “姐!”杜桃大概在烧火,脸上蹭了一处黑灰。 “怎么这会儿回来了?桃子呢?”许氏仔细打量杜梅,小心翼翼地问。 “桃子还在七道沟呢,我是回来送好东西的!”杜梅拎着篮子进了门。 “是啥呢?”杜桂是个小馋猫,她嗅嗅鼻子,似乎闻着什么味似的。2k网 第196章 归家 “我们的鸭子下蛋了!”杜梅笑嘻嘻地抽掉了篮子里的旧衣服,像变戏法似地变出了一篮子鸭蛋。 “哇!这么多!”杜桂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这颜色真漂亮!”许氏将手上的面粉在抹布上擦了擦,随意拣起一枚鸭蛋细细端详。 满篮子的鸭蛋一水的深青色,有点像射山湖湖水的颜色,又更像黎明前澄清的天空,清雅温润,莫名让人心神安宁。 “不光好看,个儿还大!”杜桂用双手小心捧起一个,小大人似地掂了掂。她那小巴掌还没有鸭蛋大。 “这有多少个啊。”许氏将鸭蛋放回去,两眼放光地转头问杜梅。 “我没来得及数,三四十个总是有的吧。”杜梅摇摇头说。装鸭蛋的时候,只顾着高兴了,哪里还想着要过过数。 “我来数。”杜桂小跑着去下房找筐。 “梅子,我和你说件事。”许氏见杜桂跑出去了,遂拉着杜梅坐下。 “娘,家里出什么事了?杜樱呢?”杜梅紧张地问。她环顾四周,没见杜樱。族长可是答应过她,要帮着照顾家里的。 “放心,家里没啥事,樱子出门放牛去了。这些日子你方婶常来串门,你太婆隔三差五也会来看看。只昨日你大伯和三叔一起找上门来,在院门口哀求了半晌,非要我让你帮着他们灭蝗。”许氏睃了眼杜梅的神色,小声说。 “您答应了?”杜梅秀眉微蹙地问。这些人明知道她娘心软得跟个菩萨似的,偏让她做为难的事。 “没有,我也不想的,可……”许氏是个念旧情的人,哪里招架得了大伯子和小叔子放低身段的苦求。 “娘,这事,我自有主张。暂且不说这个,我馋你做的饼子了。”杜梅心中纠结,一时不知说什么,遂岔开了话题。 “你等着,马上就有。”许氏听了这话,赶忙洗了手,开始揉面。杜梅则挽了袖子,坐在灶间烧火。 “一、二、三……二十……三十六……”杜桂蹲在地上,越数越兴奋,声音尖尖细细的。 “饼好了,桂子,你要不要吃?”杜梅捏着块香喷喷刚出锅的饼子,伸到杜桂的鼻尖逗她。 “我不吃!”杜桂正专心数着,拼命摇头,抵制香味。 “二十八?四十八?啊呀,数错了!我数到哪了?”被杜梅一打岔,杜桂走了神,抬头苦恼地说。 “哈哈……桂子,算了,别数了,吃饼吧。”杜梅笑着,捏捏杜桂皱起的小鼻子。 “我先吃,吃饱了再数。我就不信数不明白!”杜桂一脸不服气,猛地在杜梅手里的饼子上狠咬了一口。 “快洗洗手去,锅里有呢,别抢你姐的。”许氏笑着看两姐妹嬉闹。 “娘,我一会儿带一个大点的篮子走,明天可能会有更多的鸭蛋。”鸭子已经开窝产蛋,今天只捡到三成的蛋,后面恐怕要陆续增加。 “嗯,你钟叔前几日刚送了两个大竹篮,山上野竹子编的,可结实了。”许氏心里喜滋滋的,她们一家子辛苦了这么 久,今儿终于看见收获了。 许氏将晾凉的饼子包了几块,放在篮子里,用块蓝粗布盖着。又絮絮地叮嘱了一回,才放杜梅离开了家。 杜梅一边一个挎着篮子,刚走出家门就遇见扛着铁锹打算到田里去的杜怀炳。 “梅子,你回来了?”杜怀炳的眼光在她脸上扫了扫。 “我们现下在七道沟村呢,我有事临时回来的,鸭子还要有几日才回来。”杜梅屈膝行礼。 “我和你说个事呗。”杜怀炳往路边站站,拄着铁锹说。 “族长,您说。”杜梅打心眼里感激杜怀炳,她在老王庄出了事,族长第一时间带着乡人来找她,这份恩情,自是要报的。 “咳咳咳,等你鸭子回来,帮咱村的田都灭一遍吧。”杜怀炳似有难言之语,佯咳了一阵,才开口说道。 “这是自然的,我能跑到外村去帮忙,哪能不帮自己族里人的。”杜梅也没想那么多,只顺着他的话说。 “嗯嗯嗯,这就好。”杜怀炳又咳了一回。 “您病了?”杜梅瞅瞅杜怀炳的脸色,红光满面的,看着不像生病啊。 “没有,没有,最近大概烟抽多了。”杜怀炳连忙掩饰。 “族长,您是有其他话要说?”杜梅疑心顿起。 “,还不是你爷奶和大伯三叔嘛,他们怕你记仇不帮他们,让我帮着说和说和。若你这次再不给他们帮忙,田里当真是要绝收了!”杜怀炳见杜梅已然起疑,只得全盘托出,不然到时候鸭子不入他们三家的田,大家都下不来台。 “这事,我娘已和我说过了。”杜梅低下头,看着脚尖说。 “他们也是着急,我家门槛都差点被他们踏破了,他们已经下了保证,以后再不为难你们母女了。你就帮帮他们吧。”杜怀炳心里打鼓,杜梅这丫头脾气犟得很,也不知能不能说得动。 “我们落难的时候,可没见他们帮我们啊。”杜梅抽了下鼻子,抬眼望向远方的田野。 “对,他们有些事确实做得过分,若是旁的事,我今儿断不会插手帮他们。可这次蝗灾是大事,不光县老爷整日盯着,圣上还派了燕王来亲自督办。 我们杜家沟可是十里八乡最大的产粮大村,鸭群灭蝗又是你领头干的,若是发生绝收的事情,颜面上总是不好看。”杜怀炳知道杜梅委屈,但从大局出发,他不得不好言相劝。 “那好吧。”沉默良久,杜梅终于点头答应。 杜梅倒不在乎自己得什么褒奖,但杜怀炳是杜家沟的族长,还是十里八乡的里正,若是自己族里发生绝收这种丢面儿的事,对他的威信终归是有影响的。杜梅做不出不报恩,反而给他惹麻烦的事。 “我就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孩子!”杜怀炳刚刚还揪着的心,听了她的话,不禁欢喜起来。 “那我先走了,桃子还等着呢。”杜梅屈膝福了福告辞。 “去吧,去吧,在外头多注意身体。”杜怀炳满意地挥挥手。 吴村长的老婆晚上 加做了一大碗菊花脑鸭蛋汤和一碟小葱炒鸭蛋。这两道菜最受欢迎,清爽又解腻,杜梅将她娘做的饼分给大家尝尝,裹着小葱鸭蛋,就着汤,每人都吃得又饱又舒坦。 “鸭蛋,我老家幽州有种更好吃的吃法呢。”胖衙役吃饱了,心满意足地靠在椅子上,抚着肚子说。 “什么吃法?”杜梅好奇地问。 “你们这儿喜好鲜食,我们那里都是吃腌制的,嫌鲜的腥,但杜姑娘家的鸭蛋,吃着一点腥味都没有,真是奇了。”胖衙役吧唧了下嘴,像是在回味。 “腌制的?好吃吗?”杜梅对吃的有一种天生的执着。 “好吃?鲜、细、嫩、沙、油,啧啧,你若吃过了,一辈子都不能忘记那个味道!”胖衙役吸了口口水,一脸神往的样子。 “瞧你那样,赶明儿,我们上你家尝尝去!”瘦衙役被他说动了心,打趣道。 “嗳,别说你了,我想这一口好多年了,打我老娘病了以后,我都没吃过了。”胖衙役沮丧地垂下了头。 “这又不是啥难事,你让你娘教你做就是了。”瘦衙役推了他一把。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我听我娘说,做腌蛋顶顶重要的是要有黄土,而且是要那种非常粘的黄土。”胖衙役睨了瘦衙役一眼。 “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赶快该干嘛干嘛!”韩六站起来,理顺了皂衣,催促道。 胖衙役的话,杜梅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可她心里纳闷,黄土怎么腌鸭蛋?等她回去了,定要到废稿家借本幽州州志瞧上一瞧。 杜梅姐妹又在七道沟待了两日,每天都能捡到一篮子鸭蛋,并且一天比一天多。杜梅每日往返,心里乐开了花。 这日过了申时,田里就收工了。杜梅姐妹归心似箭,婉拒了吴村长的留饭。收拾东西,赶着鸭子,趁天亮回到了杜家沟,韩六三人不放心,一直将她们护送到家。 乡人见到杜梅姐妹回来,都非常热情地和她们打招呼,看着她们的鸭子又大又壮,无不露出羡慕的表情。 许氏特意多做了菜,本想留韩六三人吃饭,但他们赶着回去向沈章华复命,遂直接取了马,结伴回清河县去了。 这一晚的二房院里比过年还要热闹,得了消息的大丫,吃了晚饭急急地跑来看杜梅,村里的妇人们揣着各自的心思,围坐在月光溶溶的院里,陪着唠家常。 入了夜,人群都散了,三个小的打闹着去洗澡,院里只剩许氏和杜梅。 “梅子,明儿就要给村里灭蝗了,那事……”许氏旧事重提,她只怕杜梅不肯。 “娘,那日族长也找我,我不能让他难做,便答应了。”杜梅低着头,月光下,看不真切她的脸。 “我知道你不情愿,但……你爹……”许氏欲言又止,声音异常。 “娘,我没有不情愿。这次算是给他们长点教训,看他们以后还敢欺负我们不!”杜梅依偎过来抱住许氏,中元节就快到了,她娘心里定是想她爹了。2k网 第197章 鸭蛋新吃法 第二天一早,杜桂就揉着惺忪的眼睛起来了,巴巴地坐在小杌子上,眼瞅着鸭棚,惦记着捡鸭蛋呢。 因着在家门口灭蝗,杜梅就让杜樱和她一起出门,好让杜桃在家里歇歇。两姐妹吃了早饭,将鸭子放了出来,杜桂高兴地提着篮子,一猫腰钻到鸭棚里去了。 鸭子一路嘎嘎叫着,将乡人们都唤了出来,在院里扫地吃饭的,在河边浣衣挑水的,都站到路边上来看,仿佛夹道欢送出征的将士。 既然全村都要灭蝗,也就没有什么亲疏远近之分,杜梅赶着鸭子出门,从第一块田开始。鸭子自是轻车熟路下了田,它们饿了一夜,这会儿见着活物异常凶猛,张口啄了,一扬脖子就囫囵吞入喉咙。 有看热闹的乡人一路跟着,小孩子热热闹闹地来回跑着报信,鸭子入了谁家田了,已经灭了第几块了。得了信的主家都要准备些茶水和馒头,哪怕没有茶叶和白面,开水和玉米饼子总要拿出一些来招待杜梅姐妹的。 魏氏婆媳三人夹在人群里听消息,她们的嘴巴吵起架来着实厉害,但终究厉害不过蝗虫的牙齿。杜钟父子起早贪黑捉蝗虫,还是顾不过来老两口的五亩田,眼见着稻叶稻穗被蝗虫吞食殆尽,杜世城看不下去,强撑着病体下田,不过劳作了三日,就病得起不来床了。 大房和三房两家也好不到哪去,她们的田靠在一处,周氏一家四口全部下田,十二亩一天都没法转个来回。 谢氏家里就更甭提了,除了马荣一个壮劳力外,她自己是个大肚婆,做不了农活,三金和杜杰又没下过田,根本耐不住大日头炙烤,更受不了稻田里蚂蟥叮,蚊虫咬。 最要命的是,她们两处田紧挨着,蝗虫像是逗她们玩似的,周氏家这边忙活着捉了半天,人刚走,蝗虫就从谢氏家的田里飞来安家落户,反之,亦然。直气得妯娌两人心口疼,却是无计可施。 魏氏婆媳此时才懊恼万分,悔不当初,这损失的岂止是十几二十几升的稻谷,搞不好,这是要绝收啊。魏氏万般无奈,只得带着两个媳妇去哀求族长。又打发两个儿子去求许氏,她们三人刚和许氏闹过,她有自知之明,断不敢再去招惹。 魏氏婆媳前几日虽得了族长的口信,说杜梅答应了。但她们心里仍是不敢大意,只偷摸着远远看着,却是不敢上前搭腔,害怕被杜梅抢白,丢了面子。 这日过了后晌,鸭群到了废稿家的田里,他是个书呆子,却也知道赶到田里送了些水来。 “梅子,水搁在田埂上了,天热,你记得喝啊。”废稿朝忙碌的杜梅说。 “废稿叔,我正想找您呢。”杜梅见他来了,丢下手里的活计,走了上来。 “啥,啥事啊?”废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您家里有幽州州志吗?”杜梅掸掸衣裳上的草叶碎屑。 “幽州?你好端端问这个干嘛?”废稿好奇地看看杜梅。 “我听人说,那里有一种好吃的腌蛋,我想看看。”杜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腌蛋?我那本奇书里,有一部分专门 讲美食,你要不要看?”废稿喜欢杜梅,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杜梅也喜欢读书。 “奇书里还讲这个?”杜梅原本也和乡人们一样,觉得废稿写的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可当她在梦中看见现代,她不得不相信废稿写的可能是真的。 “好像没有讲过腌蛋,算了,我还是回去给你找幽州州志吧。”废稿想了会儿,挠挠头说。 “那谢谢废稿叔了。”杜梅笑起来,嘴角上扬。 “哦,梅子,我家里没饼子了。”废稿往回走了几步,又折身回来,面色尴尬地说。 废稿独身一人,不大会做吃食。平日里沉迷于读书,村里有红白喜事总要喊他帮忙,所以在家开火的日子少,有时实在不行,就拿了粮食让隔壁大娘帮着做一些,可以连着吃几天,偏巧,今儿都吃光了。 “没事,没事,刚刚胖婶给了许多饼子,我们都吃不完呢。”杜梅连连摆手。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废稿又急急地赶来了,他满天大汗,手里捏着本小册子,高兴地说:“梅子,我找着了!” “我瞧瞧。”杜梅欣喜地接过。 “废稿叔,这些吃食都送你吧。”杜梅将乡人送的饼子馒头包了一些,递给废稿。 “我,我不要!”废稿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自己没给杜梅准备吃食,就已经很不应该了,哪里还能白要她的。 “这么多我拿回去,全家都吃不完的。若是坏了,多可惜。”杜梅知道他不擅烧煮,又极好面子,只得这般说。 “那我拿一点就好了。”废稿执意只肯拿四五块饼子,杜梅只得随他。 杜梅家晚饭吃的是粳米粥配饼子,菜地里的菜不是干得发苦,就是被蝗虫吃了,今晚,许氏炒了一碟红椒南瓜丝,辣嘶嘶的,倒是下饭。 饭后,许氏怜她姐妹辛苦,不让杜梅插手家务,只叫她坐着歇着。杜梅想起那本薄册子,遂拿出来,就着灯光细细地看。 “……浸鸭子一月,煮而食之,酒食具用……”杜梅轻声念了一遍,翻翻其他的,只找到这一句话提到腌蛋。 “梅子,你在看什么?”许氏收拾了碗筷,见杜梅念念有词,不免看了过来。 “娘,咱家的鸭蛋收了有几百个了吧。”杜梅从书里抬起头问。 “嗯,桂子数了几日也数不清,我估摸着总有三四百个了。”许氏想起小女儿的娇憨,掩嘴笑了下。 “我们正忙着灭蝗,还没时间将鸭蛋拿出去卖。而现下天气酷热异常,蚊蝇又多,我听胖衙役说,他老家时兴腌鸭蛋吃,我想琢磨琢磨这个。”杜梅丢下书,托着腮帮子叹口气说。 “这可真是,有也愁,无也愁。书上怎么说的?”许氏挨着杜梅坐下。 “书上只有这一句话。”杜梅将书推到许氏面前。 “这上面的意思是,鸭蛋腌一个月,煮熟了,可下酒佐餐。”许氏用手指指着字,挨个看了一遍,嘴上喃喃地说。 “可这怎么腌,书上没说。”杜梅蹙眉看着灯花。 “胖衙役总知道 些吧。”许氏性格温和,她摸摸杜梅的头发,安慰道。 “胖衙役只说用黄土,还是很粘的黄土。”杜梅一筹莫展地重复了胖衙役的话。 “黄土?”许氏愣住了,她也不知道这个怎么用。 “姐,你帮我拿下马灯吧。”杜桃进来找杜梅。 “怎么了,这么晚,要去哪里?”杜梅回头问道。 “今儿地里没什么菜,我就去山林荒地上摘了嫩南瓜,结果踩了满鞋子的黄泥,这会儿想着去河边刷刷。”杜桃举着鞋子给杜梅看。 “黄泥!咱山林上的?”杜梅一见杜桃糊着满鞋子的烂泥,突然眉开眼笑起来。 “对……对啊。”杜桃奇怪地看着杜梅,转头问许氏:“姐今儿咋了?” “你姐高兴!娘,我想到了!”杜梅异常兴奋。 “大姐,你想到啥好事啊?二姐,小妹,你们快来!”杜桃赶忙去喊另外两个。 “娘,我们先拿两百个试试腌蛋吧。”杜梅眼中闪闪发光。 “嗯,听你的。”许氏看着女儿,满脸温柔慈爱。 “桃子,你明儿找树哥到山林里挖两担黄土来,在院子里晒干。”杜梅看向杜桃。 “那我做什么呀?”杜桂不知道杜梅要怎么做,但她愿意无条件相信她姐。 “你明儿数二百个鸭蛋,洗净晾干,等我回来弄。”杜梅笑着摸摸她的头。 “娘,咱家里烧锅的草木灰,您没有倒吧?”杜梅转头问许氏。 “没呢,都灌在袋子里,本打算带到菜地去呢。”许氏指指灶间两个旧口袋。 “那明儿也一起晒晒吧。”杜梅想了想说。 “还有什么事要做吗?”杜樱问。 “还需要盐和坛子。”杜梅想了想说。 “上次腌菜的小坛,洗得干干净净的放着呢,明儿再冲洗一下。”许氏接话说道。 “大姐二姐你们要帮乡人灭蝗虫,我去买盐。”杜桃自告奋勇道。村东头就有一家杂货铺子,那里有盐卖。 “好,明儿我们就开始腌鸭蛋!”杜梅拍了拍手,她很想知道,胖衙役说的美味是不是真的。 翌日,二房全家都忙碌起来,村人并不知道她家里挑进去两担黄土做什么,反正杜梅总是捣鼓出不同寻常的东西,他们早就习惯了。 及到傍晚,杜梅赶了鸭子回家,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开始筛土,只取细如面粉的黄土。将黄土和草木灰拌匀,许氏早烧好了一锅开水,杜梅就用开水加盐和泥,搅拌均匀。将黄泥放在院子里晾着,娘几个这才坐下来吃了饭。 太阳就要沉入西山,天边的火烧云红彤彤的。杜梅姐妹三口两口吃了饭,一齐动手,先将鸭蛋在黄泥里滚一遍,再沾满干草木灰,交给许氏整整齐齐地码在坛子里。 当夜色笼上来的时候,两百个鸭蛋静静地被封在坛中,坛口也被黄泥糊上了。杜梅将坛子搬到了粮仓里,那里透风凉爽。剩下的,只等一个月后见分晓了。2k网 第198章 黑蛟龙求上门 又过了一日,杜家沟田里的蝗虫灭得差不多了。这些日子,大伯母和三婶始终没在田埂上露过面,送水送吃的,都是大伯和三叔。杜梅也不与她们计较,只按平日里帮旁人的那样去做。魏氏更是连影子都没见到,连水都是杜树代送的。 杜梅埋头干活,不言不语,乡人们却为她抱不平,每每与那婆媳三人见了面,话里话外都没有好言语,总要拿话嗤她们。 这日晚饭后,钱茂达和二愣子来了,他们已经把鸭子赶回了陈钱村。钱茂达是来和杜梅交接的,他拿出记账的小本本给杜梅看。杜梅认真校对过后,另誊了一份,她想着若是衙门里到时下拨了补贴,这总是个做活的凭据。 “茂达叔,你是想要粮还是钱?”杜梅端着茶壶给他续了一杯茶,问道。 “瞧这架势,秋粮八成要涨价,但我还想要点钱,小孙孙总要吃点好的。”钱茂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了。 “要不然,每样各一半?”杜梅试探地问。 “若是如此,再好不过了,可县老爷怕是要嫌麻烦的。”钱茂达脸皮抽动了下,想笑却没笑出来。 “没事,我有粮铺的,若你想要钱,我按10文一升兑换给你就是了。”杜梅朝他安慰地笑了笑。 “那敢情好。”钱茂达的眼角,这会儿笑出来褶子。 “梅子,你家鸭子下蛋了?”二愣子惊喜地问。 杜梅和钱茂达说话的档口,杜桂就把这好消息悄悄告诉了二愣子,他犹自不信地追问了一句。 “是啊,又大又好。”杜梅笑着点头。 “这会子还不到七月,你家鸭子就下蛋了?”钱茂达可是养鸭的行家里手,按惯例鸭子起码过了八月半才会下蛋。 “这还有假不成。桂子,你去拿几个来给茂达叔看看。”杜梅转头对小妹说。 “嗳。”杜桂一溜烟地跑到粮仓里,一手一个攥了两个来。 “这鸭蛋真不错。个大,壳厚,不空头。”钱茂达翻来覆去地看,又拢着鸭蛋,对着油灯照了照。 “这都是梅子喂得好!”二愣子也把玩着另一个,他不懂鸭蛋里的门道,,却是看得出钱茂达家的鸭子养得不如杜梅家的。 “梅子,你鸭群里可有公鸭?”钱茂达突然开口问道。 “有呀,有五六只大公麻鸭呢,可能吃了。”杜梅笑。说来奇怪,这几只大麻鸭,明明身板健硕,却偏偏被大白这只母鸭管得服服贴贴的。 “入了秋,我打算到你家里选些种蛋,用来孵鸭苗,你一定要留些给我。至于价格,肯定比你卖鲜蛋强些。”钱茂达在心里盘算着,若是乡人们知道种蛋是杜梅家的,恐怕今年的鸭苗一点也不愁卖。 “这……茂达叔,种蛋价格好说,另外我想和你商量件事,你孵鸭苗的时候,能专门为我孵一次吗?我想把大白这种品种的鸭子留下来。”杜梅沉吟了下说。 “行的,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顺便的事儿。”钱茂达豪爽地答应了。 “那真是谢谢你了。”杜梅感激地说。 “你收了多少蛋了?鲜蛋有 销路了吗?”钱茂达顿了顿,想起这茬,赶忙问道。 “有几百个吧,这些日子忙着村里的事,走不开。”杜梅低头喝了口水。 “清河县县衙南边街上有家来福杂货铺,我与那卞老板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你若想卖鸭蛋,报我名号就行。”钱茂达拍着胸脯说。 “店里鸭蛋卖多少钱一个?”杜梅听了这话,心里高兴,赶忙打听起价格来。 “往年我送到他店里,都是按一文钱一个收的。”钱茂达也是个热心的人,帮着杜梅张罗。 “一文一个,这也太便宜了!”二愣子握着鸭蛋,低哼了一声。 “你这鸭蛋卖这个价,确实……确实有点亏,不过,种蛋也不过卖一文半一个,这鲜蛋的价格上浮有限。”钱茂达瞄了眼杜梅,生怕她提高种蛋的价格。 “这个不急,等过些日子,我亲自出门看看。”杜梅蹙着秀眉,她没想到,辛辛苦苦养大的鸭子生蛋了,鸭蛋的价格却比预计低。 “我的种蛋……”钱茂达眼巴巴地看着杜梅。 鸭苗卖两文钱一只,乡人们还嫌贵,买十只还要另搭送一只,刨除种蛋的本钱和鸭苗的食料以及卖不掉的病鸭弱鸭,一季鸭生意也赚不下什么钱。 “茂达叔,你放心,种蛋你在别处什么价,我还给你什么价就是了。”杜梅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正当他们几个聊得正欢,院门突然被拍得啪啪响。 “谁啊,这么晚?”二愣子坐着靠门,他一扭头走向院门,不耐烦地问。 “是我,黑蛟龙!”黑蛟龙语气焦急地说。 “出啥事了?大晚上的,不带这么吓人的!”二愣子忙不迭开了门。 “你咋在这?梅子呢?”黑蛟龙进门就问,也不待二愣子回答,抬脚就朝亮着灯的堂屋走去。 “黑哥……”杜梅眨眨眼,今儿一个个怎么跟约好的似的,齐齐到她家来。 “梅子,我听说你回家了,哥哥特意来求求你。”黑蛟龙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咱们说什么求不求的,你到底出啥事?”杜梅给他倒了杯温热的茶水。 “你也知道,我那败家娘们,不是把卖冰的钱都买田了嘛,前段时间为了救我,想尽办法也没卖出去。 现下各处都遭了蝗灾,那十来亩田全砸手里了。如今,若指望我们两人把蝗虫灭了,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所以哥哥厚着脸皮来求你帮忙了。”黑蛟龙说到这里,对庞氏多少有点气闷,他端起茶杯,跟喝酒似的,将茶水一口闷了。 “这……我……”杜梅没料到黑蛟龙也是为蝗虫而来,她的话说不出来。 此时,就听杜桂蹬蹬跑出来,脆生生叫了声:“姐,娘叫你呢。” 杜梅心里纳闷,平日里若她有朋友来,许氏一般不会管她的。杜梅想到这里,赶忙走到里屋去。黑蛟龙与钱茂达、二愣子面面相觑,不知道犯了什么忌讳。 “娘,您这是怎么了?”杜梅跨进许氏的房间,就见许氏在垂泪,可把她吓坏了。 “梅子,你爹不在了,咱家里再不能少一个了 ”许氏见杜梅进来,幽怨地说。 “这从何说起,我们不是好好的嘛。”杜梅挨着许氏坐下,打算好好劝慰一下。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了!”许氏抬手撩起了杜梅额前的头发,一块淤青的印子还在。 “娘,您知道了?”杜梅喉咙哽住了。 “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身上有多疼,我心里就有多疼!”许氏的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娘,您别伤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杜梅伏在许氏怀里,替她擦眼泪。 “那你答应娘,别出去灭蝗了,你一个姑娘家,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许氏拿帕子摁了摁双眼,将眼泪止住了。 “可……”杜梅欲言又止,她没法抉择,她娘是真担心她,不愿她涉险,而黑蛟龙又是她的朋友,朋友有难处,她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杜梅,你若执意去,我就与你一同去!”许氏这次是铁了心要拴住杜梅。 她在杜梅送鸭蛋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杜梅额头上的伤。只那日匆忙,没来得及问,杜梅就走了。这几天,杜桃在家休息,她旁敲侧击地问了她,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那我出去说一声。”杜梅低声说道。她知道许氏是真的动了怒,要不然不会连名带姓地叫她。 “梅子,伯母是不是不同意啊?”黑蛟龙见杜梅垂头丧气地出来,忙上前询问。 “我上次的事,她全知道了,她怕我再出事,不准我出门!”杜梅无奈地说。 “这位兄弟面生的很,你是哪个村上的?”钱茂达心思一动,凑上来问。 “我是寒山镇土生土长的人,这位大叔自然不认得我。”黑蛟龙抱拳行礼。 “寒山镇离我们这儿有八十余里,梅子,你家鸭子还真是去不得。”钱茂达的手指在桌上叩了叩。 “这话怎么讲?”黑蛟龙急切地问。 “梅子家的鸭子已陆续开窝下蛋,八十里路对鸭子来说,可算的上是长途跋涉了,劳累和奔波将直接影响产蛋数量和蛋的品质。”钱茂达一脸认真地说。 “这可咋办!”黑蛟龙扯了下自己的头发,他原可是抱着必成的信心来的。 “茂达叔,要不然,用你家的鸭子去跑一趟。”杜梅小心地说。 “不是我不帮忙啊,寒山镇离我们这么远,为了十来亩田,鸭子折腾不起!”钱茂达摇摇头拒绝。 他家的鸭子吃了蝗虫,这些日子跟被吹了气似的,一个个壮实了一圈,若是这样好好养着,七八月大概就可以捡鸭蛋了。 “不不不,寒山镇不光只我们一家,你若去了,村里和周边的村子都会请你的,少说也得有一两百亩。”黑蛟龙双手合十,连连作揖。 “这……”钱茂达心动了,他家的鸭子要是再被蝗虫催肥一次,恐怕产蛋的时间还要进一步提前。 “茂达叔,你就答应吧,听说寒冻山驻扎着军营,把寒山镇治理得特别好。”杜梅自己去不成,便帮着黑蛟龙劝说钱茂达。2k网 第199章 灾后重生 “对,咱镇上都被寒冻山的军士接管了,闲杂人等是不敢闹事的。”黑蛟龙连连点头。 前段时间,抢了他地盘的孙猴子因不服管束,被直接投到县衙大牢里去了,现下谁都不敢妄动。 “那我去跑一趟?”钱茂达不太确定地对杜梅说,眼光却是非常热切。 “你这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该去!”杜梅坚定的颔首。 “二愣子,你还来和我搭把手吧。”钱茂达转头看向二愣子。 “这还用说嘛,我自然跟着你干!”二愣子看着杜梅递过来不能推脱的眼神,他若敢不答应,那就是等着挨骂,所以他爽快地应承下来。 两处议定了,黑蛟龙就与钱茂达商量着如何去,在哪里接应等等事宜。杜梅则在一旁,帮着想想点子。她虽不能亲自去,但有钱茂达家的鸭子前去,她亦放心了。 杜梅在村里忙了三两日,将蝗虫彻底消灭了。老天怜悯灾后苦难的百姓,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雨,竟将酷热的暑气扑下去不少。 柳树、榆树得了雨水滋润,俱都焕发了新机,几乎一夜间,新叶层层叠叠地冒了出来。田里的稻子长出了嫩叶,迟来的稻穗又抽了一些。杜家沟的乡人们前些日子还苦哈哈的脸,这些天慢慢舒展开来,他们活得艰难,却坚韧如蒲草。 时间不等人,一身肌肉的男人们打着赤膊,抡起镰刀,砍了干枯的玉米杆子和豆杆,在地里重新刨了坑,点上玉米和晚熟的豆子。 妇人们则将菜地里老了的韭菜、空心菜全割了喂鸡鸭,等着长出新的嫩叶。又在豇豆、四季豆、黄瓜的架子下栽下新的一季小苗。如此一来,杜家沟又焕发出一派勃勃生机。 小孩子三三两两挎着篮子结伴出来挖野菜,沟沟坝坝里溢满了水,杜樱赶着鸭子下了河滩,杜树带着大黄,在田间查看水稻长势,灌水放水,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往常。 这日,杜梅一早收拾利索,套上了牛车,她回家灭蝗已经有大半个月了,现下无事,该去镇上看看粮铺了,她带上一篮子五十个鸭蛋,打算先在粮铺里卖卖看。 叫上大丫一起去,两人心情都有点激动,一路上说个不停,很快就到了镇上。 牛二正坐在柜台里笨拙地拨拉着算盘珠子,听见有人走进来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杜梅和大丫,立时惊喜交加地站起来说:“哎呀,你们终于来啦!” “咋了,牛哥?”大丫关切地问。 “还不是这账嘛,盘得我脑壳疼,你来就好了,快点,快点。”牛二忙不迭的让出位子,急切之下,差点碰翻了砚台。 “不急,你放着,我来。”大丫笑着扶住了桌子。 “咋能不急呢,咱店里日日舂的米都不够卖的,这店开了一月有余了,还不知道是盈是亏!”牛二本是市井长大的,做粗活不在话下,至于算账经商就不在行了。 “现下蝗灾都灭了,怎地还这么多人抢购?”杜梅蹙眉道。 “不是抢购,眼下射山镇只咱们一家粮铺了。”牛二眨巴了下眼睛说。 “梁记呢?”杜梅纳闷。 “前些日子,县衙里突然来了许多人,将梁记查抄了,将梁老板和他老婆都抓走了。说是他们哄抬米价,谋取暴利,坑害乡邻。”牛二挠挠头说。 “哦。”杜梅心下明了,必是梁武当日事发,县老爷顺藤摸瓜,发现了梁记昧良心的勾当。 “梅子,得亏你那日说不能涨价,如若不然,我又要跟着去吃牢饭了。”牛二敬佩地看看杜梅。 “咱做生意,啥时候都得讲究诚信,不能为了眼前的利益,不顾旁人死活啊。”杜梅严肃地说。 “嗯,嗯。”大丫和牛二听了,都点点头。 “梅子,好久不见你了,乡下可好?”一个老汉攥着米袋子,跨进门来问。 “嗯,乡下好着呢,叔,你来买米?”杜梅热情地招呼。 “咦,这鸭蛋也是卖的?”老汉一眼看见满篮子鸭蛋,拈起一个看了看。 “对啊,我家鸭子下的,新鲜着呢。”杜梅走过去说。 “怎么卖啊?”老汉动手挑起来 杜梅本打算先去街上其他店铺里打听打听价格,这会儿还没出门,就遇上主顾,实在不知道该报什么价。 “两文一个。”牛二见杜梅不说话,他便估摸着报了个价。 “哇,牛掌柜,你这价要得太高,鸡蛋才一文一个。”老汉停了手,皱眉抱怨道。 “切,鸡蛋能给鸭蛋比?瞧我们这鸭蛋个大分量足,两个就够炒盘菜了!”牛二虽不十分懂,但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还是会的。 “鸭蛋与鸡蛋不同,能滋阴清热,去肺火,止干咳,最是适合时下天气食用。”杜梅微微笑着,扳着指头说鸭蛋的好处。 “可两文钱一个,也太贵了!便宜点?”老汉嘟囔了一声,梅记的鸭蛋确实比其他家的好,但价格也是最贵的。 “这是头窝蛋,一文半一个,您看行吗?”杜梅听钱茂达说种蛋卖一文半一个,她便试探地问问。 “行行行,我先买二十个。”老汉一叠声地说。 杜梅和牛二大丫互望了一眼,看来她家的鸭蛋在这里算是独一份的好。 陆陆续续进来的人都争相买了鸭蛋,有的带着钱不够,宁愿先买鸭蛋,过会儿再买米。一会儿工夫,鸭蛋就卖空了。 杜梅数着七十五文钱,心里被一种酸酸的感觉充斥着,一直溢满哽在胸口,她们一家经过了很多磨难,现如今终于做成了这件事,挣到了第一笔钱。 第二日,杜梅又带了两篮子一百多个鸭蛋到粮铺来。镇上昨天没买到的,早早就来排队等着了。 杜梅将粮铺交给牛二和大丫照管,她捡了些鸭蛋挎着篮子去了余济堂。 “钟毓舅舅。”杜梅在诊室外笑眯眯探头。 “你回来了?快进来!”钟毓正给一个妇人开药方,见到她自然十分高兴。 杜梅搁下篮子,凝神站在钟毓身后看他开方,并不出言打扰。 “你好些了?”钟毓转头问。妇人接了药方出去了,门口的伙计将门掩上了。 “我好着呢。”杜梅转转身。 “坐,我来看下。”钟毓指指凳子,示意杜梅坐下,伸手给她把脉。 “我就说我没事嘛。”待钟毓收了手,杜梅娇笑道。 “外伤现已无碍,只你那寒症并未全消,尚要小心。”钟毓叮嘱了一番。 “我晓得的。您瞧,我给带什么来了?”杜梅全不在意,只顾把喜悦带给亲近的人。 “鸭蛋,你终于做成了这件事!”钟毓赞叹道。他私心里是不愿杜梅做这些又苦又累的活的,但他终究拗不过她,只能改为一心支持了。 “我娘说,鸭子头生蛋送给大家尝尝。”杜梅将一份鸭蛋放在钟毓的案上,清新雅致的颜色,温润了人心。 “替我谢谢你娘。”钟毓垂下眼眸,心里泛起微甜。 “过些日子,我再带些不一样的鸭蛋给舅舅尝尝。”杜梅神秘地说。 “你留着卖吧,只这些都够吃好些日子了。”钟毓抬眼看看眼前眉飞色舞的女孩,仿佛依稀可以找得到当年一个女子温婉和煦的影子。 “那可是不一样的味道哦。嘻嘻。”杜梅眉眼弯弯地笑。 “你不是要学针灸吗?今儿可得空?”钟毓将心里的思绪按下,浅笑着问。 “好呀,最近针灸的多吗?”杜梅听了这话,忙转身去盆里净手。 “近来,夏日贪凉的人多发了腰腿疼,针灸的活多。”钟毓开门叫伙计继续请病患进来。 两人一直不停歇地忙到晌午,才把最后一个病患送走,钟毓扭了扭脖子,他累得胳膊都举不起了。 “我给您按按。钟毓舅舅,你该收个徒弟,不然,你这太累了。”杜梅手法娴熟地给钟毓做了肩部按摩。 “我说过,要全交给你的。”钟毓闭眼说道。 “可我不能来做大夫啊。”杜梅懊恼地说。 “你为什么不能?!”钟毓一听这话,心火腾腾地往上窜。 “我……我还要照顾我娘和弟妹呢。”杜梅被他一吼,莫名心虚起来。 “难道我这医馆,还养活不了他们吗? ”钟毓回头盯着杜梅看,恼这丫头是个死心眼,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不不不,这是您的。”杜梅局促地缩回了手。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吃饭去吧。”钟毓一见她眼里的瑟缩,心就软了,不忍责备。 杜梅亲自下厨做了一碗菊花脑鸭蛋汤,钟毓吃着清爽,却是不让杜梅多吃,怕寒凉湿重欺体,只搛红烧牛肉给她吃。 吃了饭,钟毓又考校了会儿杜梅医书,见她处处有自己的见地,方才满意地放她回去。 杜梅挎着篮子转身进了云裳绣庄,叶青正百无聊赖,托腮坐在柜台里,两眼微眯,似要睡着了。 “叶青。”杜梅笑嘻嘻地唤。 “梅子姐,你咋来了?”叶青乍一听她的声音,立时欢快地叫嚷着。 “我家的鸭子下蛋了,想着送些给你吃!”杜梅将鸭蛋递给他。 “好漂亮的鸭蛋!要是能染一件这样的衣衫穿就好了。”叶青捏着鸭蛋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 “这些日子,店里还好吧。”杜梅环顾了下店铺,因着是夏天,绣品生意通常都不景气。 “生意还行,我哥两头跑,落梅轩的生意有时做不过来就带回来找人做,只你太忙,我哥不想给你添麻烦。”叶青放下鸭蛋,扒在柜台上,与杜梅说话。 “嗯,我前段时间出去帮忙灭蝗了,这以后都得闲,你们要是有活,尽管来找我。”叶青兄弟对她极好,若他们有难处,她自当帮忙。 “那好,那好,我哥见惯了你的绣品,旁人的实在不入他的眼,前些日子,为一件衣裳还跟我发脾气呢。”叶青噘着嘴,不满地说。 “什么衣裳?”杜梅歪着头问。 “一件舞衣。”叶青似是被他哥骂狠了,不想提,只简单地说。 “舞衣?”杜梅不知所以,疑惑地问。 “咳咳,江陵城每年七月初七都会举行花魁大赛,排新一届百花榜。”叶青毕竟是个少年,虽不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说到这个,还是面红耳赤。 “花魁大赛?百花榜?”杜梅一个乡下丫头,更加不知道了。 “反正,就是穿着好看的衣裳跳舞。”叶青不甚了了,只管胡诌。这两个懵懂的人,就这么评说艳绝京城的美事。 “那,衣裳呢,我瞧瞧。”杜梅一时兴起,不免想要看看跳舞的衣裳长什么样。 “等我去拿。”叶青转身去了里屋。 只一会儿,叶青就拿了件薄如蝉羽的黑色纱衣出来,铺展在柜台上。 “这,这确定是穿的?”杜梅瞪大了眼睛问。 “我哪里知道。”叶青嘟囔了一句。 “你俩看啥呢?”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哥,你回来了!”叶青抬眼一看是叶丹,忙招呼道。 “叶掌柜回来啦。”杜梅屈膝行礼。 “梅子,你可是稀客呢,好久不来。”叶丹见杜梅,满脸的笑意。 “我正和梅子姐说这件衣裳,我也说不清,你来讲吧。”叶青赶忙让位。 “梅子来了,你可是得了救星!”叶丹宠溺得刮了下叶青的鼻子。 “叶青说这是件花魁大赛的舞衣,可这……”杜梅指了指通透的衣裳。 “舞衣不同于寻常衣裳,这是件罩纱,里面会衬裙裾。”叶丹想了想说。 “那这上面需要绣花吗?”杜梅摸了摸,纱衣柔软。 “参加大赛的女子共有三套衣裳,若是你能帮着做,这件就不要了。”叶丹斟酌了下用词说道。 “若是我来做的话,需要量体裁衣的。”杜梅眨着眼睛说。 “这个不难,我们进一次江陵城便可。”叶丹脸上有掩不住的喜悦。 “那好,我这些日子刚好没什么事。”杜梅想想说道,家里鸭子顺利产蛋,鸭蛋也可以交给大丫带到粮铺里去卖。 “好,就这样说定了,我还有些杂务需要处理下,后日我去接你。”叶丹纠结了许多日子的事,今天遇见杜梅,竟然迎刃而解,岂能不满心欢喜。2k网 第200章 又进江陵城 傍晚,杜梅和大丫赶着牛车回杜家沟,远远地就看见二愣子在路旁低头徘徊,无聊地用脚踢路边的小石子。 “这是咋了,丢钱啦。”大丫笑着打趣。 “我正等你们呢。”二愣子转头眯着眼看她们,夕阳的余晖给她俩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怎么了,寒山镇有麻烦了?”杜梅闻言,立时焦急地从牛车上跳了下来。 “不是,那里干得蛮好的,我们下午就做完回来了。”二愣子赶忙摇头道。 “那你为什么呀,半道拦着我们,害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杜梅嗔怪道。 “我明儿想和你们一起去粮铺。”二愣子搓搓手说。 “咦,今儿太阳打西边出的?”大丫故意东张西望地揶揄他。 “去外面辛苦了好些日子,在家里歇几日也无妨。”杜梅坐回车上,赶着牛车慢慢走。 “我不累,你们都去镇上了,我一个人在村里无趣得很。”二愣子脚下紧走几步跟上牛车,他偷眼看了看大丫,佯装抱怨道。 “那行吧,明儿一起去,我后日要去趟江陵城,你俩互相照应点。”杜梅见二愣子说得诚恳,并非做戏,便答应了他。 杜梅回到家中,卸了牛车,春花秋果早已等候多时,她俩见着杜梅,立时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春芽姐怎么没同你们一起来?”杜梅等她们停歇的空档,笑着问。 “堂姐在家里绣嫁衣和喜被,忙得走不开。”春花挎着着杜梅的胳膊,进了她的屋。 “你们怎么也不给她帮个忙呢。”杜梅轻怒薄嗔地说。 “伯母现下已经大好了,堂姐尚不要她插手,何况我们绣活又不精。”秋果坐在凳子上晃着两条腿,自嘲地说。 “那她可是要辛苦了。”杜梅给她俩各倒了一杯茶。 “这些倒不算什么,只那大红嫁衣总是不合身,改来改去不下三次了。”春花皱眉嘟着嘴说。 “这是为何?”杜梅诧异地问。 “她……”春花欲言又止,她隔空与秋果对了下眼神。 “在我这有啥不好说的,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呢。”杜梅瞧着她俩的神情说。 “她不是……”秋果忍不住,伸出手指虚虚地指了指春花的胸口。 杜梅了然,春芽虽面色俏丽,身量却是极瘦。削肩窄腰,胸前也不显,恐怕是架不住繁复的嫁衣。 “梅子,你可有啥法子?”春花见杜梅沉思,不禁好奇地问道。 “容我想想,待我从江陵城回来,或许就有了法子,也未可知。”杜梅灵光一闪,想起前些日子,她夜里做的梦。傅晓雪买的内衣,她是不是可以试试为春芽做一件? “杜梅最聪明了,去京城里见了世面,保不齐真能想出了个法子呢。”秋果眼中闪烁着羡慕的光亮。 待春花姐妹走了,杜梅找了块细棉布,依照自己的尺寸,按梦里的样子,照葫芦画瓢裁剪缝制了一件内衣。因着时间仓促,她来不及绣花。悄悄试穿了一下,果然比亵衣穿着舒服,更有依托感,只是太短了,有 些羞人。 杜梅心灵手巧,又反复修改了下,令它更贴合身形。在不知不觉的忙碌中,夜已深了。杜梅将改了的内衣收在衣橱里,方才上床睡觉。 翌日一早,杜梅三人赶着牛车带着鸭蛋,到了镇上。她将粮铺里是事情交代了几句,便去了余济堂帮忙,她不仅跟钟毓学针灸之法,也是替他分担一二。 杜梅极聪明,书上记载的穴位手法,自是过目不忘,加之钟毓又肯毫无保留地教,知行合一,她很快就能自己动手做了。 “钟毓舅舅,我明日要和叶掌柜到江陵城去,大概有几日不能来。”杜梅照例留下来陪钟毓吃午饭。 “江陵城?做什么去?”钟毓停下筷子,声音有点尖锐地说。 “叶掌柜接了绣活,我去给他帮忙。”杜梅搛起一块糖醋排骨递到钟毓的碗里。 “哦,他可真是个忙人。”钟毓似乎松了口气,但依然有点不满地说。 杜梅听他说的话,仿佛是闹脾气的小孩子,她不好接腔,只得埋头吃饭。 吃了晚饭,杜梅躲在自己屋里给内衣绣花,花样子在梦里看得真切,此时竟然丝毫没有忘记。飞针走线,繁复的花纹在她手里一点点绚烂地绽放。 杜梅按店里看到的样子,给内衣关键的地方蓄了些棉花。她又试了一遍,原本一对馒头,竟然变成了两个倒扣的海碗,杜梅面红耳赤,心中狂叫:“这、这、这,绝对不行!” 杜梅只得取出了一些棉花,重新整理均匀。再次试穿,异常服帖,并不显特别的不自然,反而在杜梅穿上外衣后,更显身材挺拔窈窕,雪颈修长完美。 忙活了半天,终于算是大功告成。杜梅收起针线,又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准备明天出门。 次日一早来接杜梅的,依然是石头赶的两匹马的马车,只是这次只有叶丹和她两人同往。因着都是年轻人,石头将马车赶得极快,除了中午下车吃了些面食果腹外,几乎未做停留休息,一路飞奔向前。 “叶掌柜,你和我说说花魁大赛呗。”两人要在一个车厢里坐四五个时辰,总是大眼瞪小眼也不是事,杜梅只得主动找个话头来说。 “这……”叶丹只觉额角冒汗,支吾着不知说啥是好。 “你也不知道?那就说说那位要订衣服的姑娘吧。”杜梅看叶丹的神情,忙换了个话题。 “七月初七,本是七夕节,也是乞巧节。不知从哪一年起,江陵城中的十多家青楼楚馆约定在这一天里选出花魁,排个百花榜,这张榜单将一直沿用到明年再选之时。 入榜的红倌人,会受到风流人士挥金如土的追捧,身价自然上涨,连带她所在的青楼楚馆生意都会火爆。所以说这一天堪比男子科举,是要选出花中三甲的。”叶丹粗略地说了说,他若不说,到时到春香馆去给轻舞姑娘量衣,怕是要吓到杜梅。 “你……你说的红倌人是风尘女子?”杜梅疑疑惑惑地问,她也看过一些野史故事,多少听得懂一点。 “对的,风尘女子分两种,清倌人,只卖艺,红倌人则……”叶丹实在没法在杜梅面前,肆无忌惮地 说出来,唯恐冒犯了她。 “哦,那订衣服的姑娘是想争花魁了?”杜梅不想在那种事上纠结,无论她是什么人,既然订了落梅轩的衣裳,她都应该得到最好的对待。 “轻舞姑娘是春香馆的头牌,色、技、艺俱佳,在江陵城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她夺魁的呼声很高,能和她相提并论的,寥寥无几。”叶丹轻声说。 像花魁大赛这种活动也算是风流雅事,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多会捧场,所以叶丹才会让落梅轩接这样的活,但他接活也是有讲究的,若是订衣裳的主顾不能给他带来衣裳本身之外的更多利益,他是不屑与她们为伍的。 “你说大赛要三套衣裳,难道这还要有几轮比试吗?”杜梅接着问。 “嗯,能夺得花魁的,不仅要有绝世容颜,还得会很多东西,比如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比赛的时候分三个环节,跳舞是必须的,另外琴、筝、笛、萧、琵琶等任选一样表演,最后一个也是最难的,就是与现场的文人墨客,喝酒唱和应对,终了由大家投花选出花魁。所以这三个环节不能只穿一套衣裳。”叶丹细细说与杜梅听。 “我知道了。”杜梅点点头,她心里多少有了些模糊的影子。 待他们进了江陵城,太阳刚刚西垂。叶丹依旧带着杜梅在落梅轩安顿,桃红柳绿一见她,自是高兴得不得了,围着她说个不停。 “我们这会儿就去吗?”杜梅喝下第二杯茶后问道。 “你不累吗?要不明天再去吧。”叶丹有点担心地问。 “不累,我早些量了尺寸,也多些时间裁剪绣花,现下离七夕也没多少日子了。”杜梅放下茶杯说道。 “那……我们这就去吧,这会儿应该还没上客。”叶丹心里也是急的,他见杜梅这样说,便同意了。 春香馆离落梅轩不远,石头很快就把他们送到了一座大房子门前。这里似乎刚刚开门迎客,几个伙计模样正忙着将红彤彤的灯笼挂上去。 “小哥,妈妈可来了?”叶丹向一个伙计打听老鸨。 “你有事?”伙计不过二十出头,他斜睨了眼一身水蓝色长衫的叶丹。 “我是来给轻舞姑娘裁衣裳的。”叶丹拱手行礼。 “这样啊,你跟我来吧。”伙计拍拍手,走进屋里去了。杜梅跟在叶丹身后,有点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座房子外面看不出什么,里面却是张灯结彩,富丽堂皇。七八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或倚或站地分散在楼上楼下,她们有的把玩自己涂满蔻丹的青葱玉手,有的三两个围在一处窃窃私语。 她们一见伙计引进叶丹,立刻满脸娇笑地围拢过来。 “我是来找妈妈的。”叶丹慌乱地行礼。此时,已经有几个风骚泼辣的女人试图靠到他的怀里来。 “哎呀,这怎么还来了个姑娘?”被叶丹婉拒的女人扭着水蛇腰,不甘心地离开,眼尖的看见跟在后面进来的杜梅。 云梦求一波收藏、点击、红票、订阅!交流群7807419112k网 第201章 春香馆的红倌人 这女人尖细的声音引得旁人看过来,杜梅生得好,冰肌雪肤,柳眉杏眼,身量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宛如春风里挺拔的白玉兰。 屋里的女人每一个都描眉画眼,穿罗着绸满头珠翠,或纤细,或圆润,或娇媚,或美艳,然而她们在杜梅面前一下子就黯然失色,自惭形秽地避让开来。 “这是我们落梅轩制衣的先生。”叶丹回身紧走两步,护住了杜梅。 “女先生?这么小?”女人们的眼睛上上下下把杜梅扫了个遍,满是疑问。她们阅人无数,早已堪比孙大圣的火眼金睛。 “可是来给轻舞制衣的?”一个穿着水粉色长裙的女人上前问道。 “正是,还请姑娘知会妈妈,就说我们来了。”叶丹作揖行礼。 “妈妈正在轻舞房里,我领你们过去。”女人袅袅娜娜地前头引路上了楼,叶丹陪着杜梅走在后面。 “这个狐媚子,巴结讨好数她最能!”先前泼辣的女人甩了甩帕子,也不理会屋里的众人,自顾摇摇摆摆走到门外面去了。 此时夜色正好,恩客将来,还是赶紧招揽主顾要紧。其他女人见她这样,也跟着出去了,春香馆外一下子热闹起来,大红灯笼下一片香鬓倩影。 “我不吃!”一声娇斥。糯糯的吴侬软语,听在耳朵里更胜撒娇。 “妈妈,落梅轩给轻舞妹妹制衣的先生来了。”水粉色长裙的女人敲敲门说道。 “吱呀。”门开了一线,露出一张粉堆脂染的胖脸来。 “知道了,你去吧。”里面的人不耐地挥挥手。 “嗳。”女人朝叶丹抛个媚眼,巧笑着行礼退下了,慌得叶丹忙不迭地还礼。 “叶掌柜,快进来。”老鸨徐娘半老,举着染着鲜红蔻丹的胖手向他们招了招。 “妈妈,今儿可方便给轻舞姑娘量身?”叶丹行礼问道。 杜梅随后进来,环顾这间不大的屋子,全不似楼下奢华靡霏,墙边搁着一架古琴,案上又有几卷诗书,倒显得淡雅别致,屋里燃着淡香,袅袅的味道若有若无。 “乖女儿,快趁热吃了木瓜银耳羹,莫让叶掌柜久等了。”胖墩墩的老鸨转身去哄一位背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 “我都吃到吐了!再不能吃了,妈妈。”坐着的女子转过脸来,娇嗔。 杜梅此时方见这女子的真容,只见她满头如云的乌发松松挽着朝云髻,鬓角斜插着红翡翠镶珠簪,螓首蛾眉,明眸皓齿,红唇艳如樱桃,皮肤更是吹弹可破,果然是倾城倾国,一等一的美貌。只是她眼里有一抹浅浅淡淡的忧郁,显得格外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这可由不得你!瞧瞧你那一丁点,眼见着七夕之期将近,你若赢不了的媚娘,我们这一年都要喝西北风!”老鸨一只手戳着女子的胸口,另一只手举起了巴掌,她眼见软的不行,就想要来硬的。 女子眼看着巴掌就要落下来,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打怕了,竟然不知躲避,只闭眼缩头等着挨揍。 “住手!”杜梅看不下去,大喝了一声。 “你谁啊?”胖 胖的老鸨显然被惊到了,她犹自举着手问。 “你不过是嫌她那里小巧了些,何必打人。”杜梅走了过来,她瞥见轻舞的前胸确实不如楼下那些女子。 “我教训我自己的女儿,哪要你一个外人来管!”老鸨一双死鱼眼翻了翻。 “我有办法让她美艳起来,你是不是就不要打她了?”杜梅转了转眼珠。 “你当你是神仙下凡啊,我这可是实打实每日花了大价钱买的,补了月余都没见成效,你说有办法就有办法啦。”老鸨不屑一顾,完全不相信杜梅。 “我的办法很简单,三日见效!”杜梅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 “梅子……”叶丹扯了扯杜梅的衣裳,这个海口可不能随便夸啊。 “你到底是谁啊?”老鸨目光毒辣地看着杜梅,眼前的姑娘虽长得美,还穿着绣活精美的合体襦裙,但细观面料,却只是细棉布,她在心里自是把杜梅掂量了一遍。 “妈妈莫恼,梅子是落梅轩的制衣先生,她说做得到,自然是真的。”事已至此,叶丹只能站在杜梅一边。若是真捅了篓子,大不了找燕王府出面解决。 “你?你多大啊?饭可以多吃,话不可乱说!”老鸨一脸不相信。 “这与年纪大小有什么关系,不过三日,你若觉得不好,大可以另选高明!”杜梅底气十足地说。叶丹只得无奈地看着她。 “好好好,三日就三日,你若是做不到,就赔我一百两银子!可敢?”老鸨狡猾地说。 “一言为定!不过这三日,我要轻舞姑娘一直跟我在一起。”杜梅提了一个要求。 “你想干什么?”老鸨一脸惊讶。 “妈妈,你若想我夺得花魁,就准了这一条吧。”轻舞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不是想趁机逃走吧。”老鸨眯着眼睛,警惕地看看杜梅,又看看轻舞。 “妈妈放心,这断不能够,我以落梅轩作保,三日后定将轻舞姑娘完璧送回。”叶丹忙上前劝解。 “妈妈若是不信,大可让小檀跟着一同去。”轻舞淡淡地说。 “哎呀,宝贝女儿,妈妈是舍不得你嘛,小檀自然是要跟着服侍你的。”老鸨亲亲热热的拉着轻舞的手。 “妈妈若当真心疼女儿,女儿日后定为你挣个花魁回来。”轻舞眼底忧思不减,面上却强颜欢笑。 “罢了,就允你三天。你若得了花魁,咱春香馆日后还得围着你转。”老鸨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左右她都是净赚不赔,索性答应了。 “那我们这就量衣了。”杜梅拿出了一根竹尺子。 “你们忙着,我下去招呼客人。”老鸨端起已经凉了的木瓜银耳羹,扭着肥屁~股下楼去了。 “肩宽一尺一,袖长……”轻舞挺直腰板垂手而立,任由杜梅丈量,叶丹则仔细将数字记在一张纸上。 “梅子,我能这样叫你吗?”轻舞看了眼杜梅。 “当然可以啊,大家都这么叫我,我看你比我年长些,我叫你轻舞姐吧。”杜梅说着话,手上却是不闲。 “我在家中的 闺名叫文澜。”轻舞低头幽幽地说。 “文澜姐,你的名字真好听。你喜欢什么面料,有喜欢的颜色吗?”杜梅报了最后一个数字,接着问道。 “你随我来。”轻舞绕过屏风,走进了里间。 “你去吧,我在外面守着。”叶丹小声说道,里面是香闺,他总是要避嫌些,不便进去。 “嗯。”杜梅点点头,跟着进去了。 “你瞧,这些你可能用?”轻舞掀开了一块深蓝色的细布,露出各种各样的布匹来。各色棉麻丝涤,绸缎绫绡,烟罗雪绢都是成匹的,甚至还有极珍贵的苏绣,蜀绣,云锦,香云纱,又另有一些成衣。 “这些足够了,你可有喜欢的?”杜梅看着眼前的布匹,简直就像是进了间布庄,而且这布庄囤的全是好货。 “我不知道,这些都是那些一掷千金的豪客们赏的,平日里都是小檀收着,我从来没细看过。”轻舞微微摇头道。 “这块苏绣倒是极好,你抚琴的时候穿这件,定然艳惊四座。”杜梅翻检了一番,将一件绣着蝴蝶牡丹的苏绣披挂在轻舞身上,看了又看。 “牡丹自是端庄大方,我的琴亦要选个好曲子,定不能落了俗套去。”轻舞摸了摸绣得逼真的牡丹花。 “香云纱可是经过三洗九煮十八晒的上等面料,这件天蓝暗纹的极衬你的皮肤,给人一种淡雅娴静的美感,不如做一套衣裙,诗词应答时穿?”杜梅又选出一块,搭在轻舞身上,细细揣摩。 “梅子,虽你年纪比我小,眼光却是毒辣的很。”轻舞笑,牙齿雪白。这是杜梅第一次见她笑,当真是一笑倾人城。 “再有就是跳舞时穿的衣裙,这我不在行。”杜梅倒时实话实说。 “在这个销金窟里跳舞,讲究的是妖魅蛊惑,媚态撩人,说到底不过是魅惑男人的把戏而已。”轻舞苦笑。 “不知。”杜梅听得云遮雾罩,摇摇头。 “听,这会儿正是妖娘在跳舞,我带你一看便知。”轻舞侧耳听听外面的鼓乐丝弦声。 轻舞带着杜梅,出了房门,站在二楼的回廊上,低头看向楼下的中庭,这会儿已经搭起了一个红色的圆形舞台,先前泼辣的女子正在妖娆地跳舞。 只见她媚眼如丝,身上随意披着件绿色的纱裙,露出胸前大片雪肤,藕臂和白生生的长腿也露出大半,柳腰随着鼓乐丝弦不停地扭动,宛如一条柔若无骨的青蛇。 舞台周围围着很多男人,大多喝得酒酣耳热,有一个男人端着酒杯,踉踉跄跄走到妖娘跟前,高举起酒杯,往下倾倒,妖娘扬起头,伸出小舌接住了酒,然而,胸襟上依然被酒液打湿了大半,胸前的美好若隐若现,引得男人们哄笑不已,眼睛都看直了。 杜梅从来没见着这般奢靡的事情,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当她一眼不眨地看着妖娘的时候,对面雅间包厢里,一个男人蹙眉抱胸看着她。 ---------------------------------- 云梦求一波收藏、点击、红票、订阅!2k网 第202章 你怎么在这里 “我看密宗是该好好整治一番了,她是什么时候进了江陵城,居然还到这里来了?我居然一丁点都不知道!”一身妖娆绯衣的慕容熙沉吟道。 “谁?谁来了?”严陌正将一块浓油赤酱的红烧肉递到嘴边,听了他主子的话,不得不忍住馋虫,放下筷子,三两步走到窗前问道。 “那不是。”慕容熙努了下嘴。 “这……这不在……”严陌挠挠头,这一个丫头还值得动用密宗?但他看见自家主子俊眉紧拧,他便把下面的话连着口水咽了下去。 “你去看看,她为什么来。”慕容熙见杜梅转身进了一间屋子,他便回到了饭桌上,搛起红烧肉,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这……”严陌为难,他是主子的贴身护卫,按理是不该离开半步的。 “你要还想吃红烧肉,就快去快回!”慕容熙又搛起一块,故意吃得满嘴油腻腻的。 严陌饥肠辘辘,看到吃不到,怨怼地看着也不是事,只得转身开门出去了。 再说杜梅看过了妖娘跳舞,遂和轻舞叶丹回到了屋里。 “一定……一定要这样跳吗?”杜梅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醒来,有点结巴地说。 “这跳舞也分文跳和武跳,像妖娘这样实打实的魅惑勾引,并不十分讲究舞蹈章法的,只要勾住男人的魂儿就行了,是属武跳。 而文跳,则注重舞者手眼身法,在意舞姿优美韵味悠长,另外乐师的丝竹声乐与舞者的舞蹈,越多契合则愈加增色。这一类更符合文人墨客风流潇洒的胃口。”轻舞抿了口茶说。她的花名中含了舞字,自然在舞蹈上比之旁人更有造诣。 “那你们花魁大赛上,应该是文跳无疑了。”杜梅点点头说。 “可若没有半点香艳之处,怕也是难留众人的眼光呢。”轻舞在这泥淖里沉沦多年,哪里还揣度不出男人那点龌蹉的心思!不过是欲语还羞比赤~裸裸更有征服感而已。 “如若想要两者兼得,必然需艳而不俗,媚而不妖。”杜梅托腮沉吟。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闻言,叶丹有感而发,随性念了一句诗。 “叶掌柜,好雅兴。”轻舞一双水雾朦胧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叶丹。 “不不,这不过是儿时先生教的,忘记大半了。”叶丹面上赤红一片。 “怕是还需要些纱的。”杜梅一心想着衣裳,转身进去寻衣料,全然没在意他俩的交谈。 “我也来看看。”轻舞慌忙向叶丹屈膝行礼,快走两步转身进了里屋。按说她这样的身份,真正是阅人无数,见着男人,哪还有害羞这一说,偏偏此刻,她心中狂跳,半分也没法和叶丹独处。 杜梅在那一堆衣料中选出了一块黑色夹金色暗纹的素缎,又拿了匹海棠红的软烟罗。这软烟罗,看着如烟如雾,摸在手里又软又轻,故得此名。 衣料既已选好了,叶丹便带着杜梅告辞了。此时约莫戌时了,他们赶了一天路,又累又乏,还腹中空空,没有吃晚饭。 “文澜姐,你明日到落梅轩来,我将衣裳样子画给你看看。”杜梅拉着轻舞的手说。 “好,我明日带了衣料去,这会儿,外面怕是已然热闹了,你们空 手容易出去些。”轻舞虽与杜梅说话,眼角余光却在偷瞄叶丹。 “那我们就告辞了,明日再会。”叶丹拱手行礼。 出了屋子,叶丹才知道轻舞为什么说让他们空手走。这会儿整个春香院挤挤挨挨全是人,门外还有红倌人不断娇笑招揽,吵杂的男女调笑声,脂粉气混杂着酒菜香,充斥着整座房子。 此情此景令叶丹皱眉,他小心地护着杜梅,挨着楼梯的边缘往下走。 “咦,这是啥时候来的鲜货?”一个胖得像个球一样的男人盯上了杜梅。 “对不起,我们不是……”叶丹用身子隔开胖球道。 “什么不是,到这儿的,还能是良家妇女不成!”胖球一顿抢白后,猥琐地笑起来,肚子上的肉随着他粗重的喘息,一抽一抽的。 “滚开,我们是落梅轩的。”叶丹厉声说道。 一般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知道落梅轩不好惹,报上这三个字,旁人都会忌惮三分。可这胖球偏是个土狍子,第一次进江陵城,头一回逛春香馆。 “什么轩?莫急,改日小爷一定去捧场,今儿,嘿嘿,小娘子就先从了我吧。”胖球吸溜下口水,他把落梅轩也当成了青楼楚馆,伸手就来拉杜梅。 “你这是做什么,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何故还这般无理纠缠!”叶丹攥住胖球的手,他心里懊恼,刚才为什么没让石头在屋里等他们。 “什么玩意儿,想坏小爷的好事!”胖球用力一甩,将单薄的叶丹摔了个趔趄。 叶丹堪堪被围观的人扶住了,他虽没摔倒,却再没法护住杜梅。 “小娘子长得真不赖……”胖球色眯眯地伸出手,想要抚摸杜梅的脸。 杜梅垂着眼眸,手上却攥着劲,只要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敢碰她一下,她就将他的胳膊卸下来。 “砰,咕噜噜。”胖球的手还没挨着杜梅的脸,一道红霞霎时飞过,他就突然像一个真的球一样飞了出去。 事发突然,围观的人群还没反应过来,被这胖球碾压过的地方,就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很多人被他撞倒摔伤,或者被连环挤压踩踏,断胳膊断腿者惨叫连连。 “哎呦,我的妈呀,这是咋的啦,我的栏杆啊,我的花瓶啊!”老鸨闻声赶来,气得抖落了多少胭脂花粉,拍着双胖手大呼小叫。 伙计纷纷上前扶起男男女女,将跌破脑袋,摔断胳膊腿的人送到医馆去,一时间叫骂声此起彼伏,一楼中庭忙乱异常,丢了钗环手帕钱袋的不在少数。 “梅子,你没事吧!”叶丹跨过人群,走向杜梅。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如是不能护她周全,就不要随便招惹!”慕容熙如神砥般出现在台阶上,俯视叶丹,轻蔑地说。 “谢谢慕容公子搭救!”叶丹抬眼一看,居然是上次非要杜梅请客吃饭的慕容熙,他赶忙拱手抱拳行礼。 “我不屑你的谢。”慕容熙衣袂飘飘地走下几步,展臂一把揽住杜梅。 “谢谢慕容公子!你怎么在这里?”杜梅微一闪身,躲过他的长臂,屈身行礼。 “咳咳。我……我有点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慕容熙佯咳了几声,将胳膊收回,背于身 后。 “慕容公子,我没想哪样。”杜梅低头,暗想,这家伙已然美得不像话,居然也是个色坯。 “不是说过,你不要叫我公子,要叫我慕容或阿熙嘛。”慕容熙有点尴尬,岔开了话题。 “还是叫公子比较好。”杜梅可不想多搭理这人。 “阿梅,话说,你可真是个麻烦精,为什么我们每次都这样见面?”慕容熙看着地上狼狈的人群,戏谑地说。 “这分明是那胖子找我麻烦!”杜梅气恼,这家伙是不是眼瞎啊。 “反正是我救了你,你得谢我!”慕容熙转眸促狭地说,颊边梨涡浅现。 “又想吃饭?”杜梅想起上次,白给他做了回涮菜的伙计,立时垮了脸。 “说到吃饭,你上次还欠我一次呢。”杜梅糟糕的脸色,慕容熙全当看不见,反而有一种扳回一局的快乐。 “你明明吃过了!”杜梅气极,见过无赖,没见过这般无赖的。 “上次,充其量,你就是和我一起吃了回白食,哪里付钱了?没付钱,算什么请客!就算说到天边去,理儿还是这个理儿。”慕容熙扬扬眉毛,他愈发觉得逗杜梅生气,是件极有趣的事。 “那你这次又想吃啥?”杜梅败下阵来,要不是这家伙两次出手救了她,她简直一瞬也不要搭理这个自大狂。 “嗯……吃就算啦,这次先记着,等我想起来什么来,我再向你讨。”慕容熙眨眨眼睛,冲杜梅一笑。 “那我可以走了吧。”既然不要现时兑现,杜梅只想赶快离开。 “嗳,阿梅,你这小没良心的,说走就走!”慕容熙笑嚷,并没有追上去,只看着叶丹护着杜梅穿过人群,急匆匆出了大门。 他自是不用担心的,燕王的暗卫个个身手不凡。他要做的,就是在这里收拾残局。当然,最后真正收拾的是严陌,他自回到雅间里自斟自饮。 “爷,那个胖子断了三根肋骨,大腿也折了。”严陌垂手立于桌旁。 “哼,算他命好,你有没有让他滚出江陵城?”慕容熙似乎嫌菜味不好,将啃了一半的鸡腿扔回盘子里。 “他是进城来谈生意的,并非常住。”严陌面无表情地说。 “生意?他还活着就算命大了,还要什么生意!”慕容熙冷哼,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油腻。敢欺负他的人,那一定是要让这有眼无珠的人生不如死的。 杜梅若是知道他此时的想法,一定不肯承认她是他的人的。但此时坐在落梅轩吃饭的她,全然不知这些,只是打了好几个喷嚏而已。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病了?”叶丹关切地问。 他脸色很难看,杜梅上次来,差点出事,这次都怪自己思虑不周,若是被那胖子揩了油,自己当真是没法对主子交代的。 “没事,大概是被春香馆的香味呛的。”杜梅揉揉鼻子。 --------------------------------------------------------------------- 云梦敲锣,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捧个钱场!道友们,藏推必回,订阅必回。2k网 第203章 杜梅制衣 江陵城清晨的宁静总是被馄饨摊苍老悠长的吆喝声打破,杜梅揉揉眼睛,晨光温柔地照进来,屋里一点点变的明亮。 夏婆子昨儿或许得了叶丹的命令,这日一早就将早饭做好了,完全没给杜梅插手的机会。桃红柳绿到她屋里帮着撤了冰水,又续燃了一炉沉香。 杜梅只就着小米粥吃了块酥饼,就回屋里扒在案上画衣裳的图样,轻轻勾勒,细细描摹,尽量将衣样画得逼真一点。 三张图几乎是一气呵成,杜梅举着看了看,又修改了几次不甚满意的细节。 “梅子,你要的细布和针线。”桃红柳绿早与杜梅混熟,没了拘谨,连称呼都亲切起来。 “我马上就好。”杜梅正改一处要紧的地方,嘴上连连应着。 “我们瞧瞧……”桃红柳绿头挨头挤到杜梅身边。 “怎么样?”杜梅改好了,仰头看她们。 “哇!这是九天神女穿的仙衣吧。”桃红拿起一副图,惊叹道。 “我的妈呀,我要能穿一回这衣服,睡着了都会笑醒!”柳绿左看右看,羡慕不已。 “你们呀,别光看着好看,当真叫你们穿着一天,保管个个受不了。”杜梅想起她娘给她做的那件广袖襦裙,穿着真的很累人。 “这衣服什么时候做?”桃红矮身问道。落梅轩请了几位心灵手巧的绣娘,针黹女红都是极好的。 “总要等文澜姐看过才行,那些衣料可不是寻常物件,不容易得的。”杜梅低头拿着剪刀在那块细棉布上比划。 “这么丁点的布,你要做什么?”柳绿疑惑地问。 “等我做好了,你自然知道。”杜梅笑了笑,故意卖个关子。 “这女人怎么现在还不来?”轻舞艳名在外,想一睹芳容的桃红柳绿等得有点不耐烦。 “那种地方夜夜笙歌,起居安歇自不能和我们比,总要迟些。”杜梅嘴上说着,手上的剪刀咔嚓咔嚓不停。 “好似来了!”一直站在窗边的桃红瞥见楼下来了一辆马车,一个丫头模样的女孩扶出一个衣着华美的姑娘。 “我们去迎迎。”杜梅丢下剪刀,理了下衣裳说。 杜梅三人只下到二楼就见着由叶丹陪着上楼来的轻舞,叶丹正和她轻声说着什么,见杜梅下来,就将轻舞交给她,转身赶着出门办事去了。 桃红柳绿引着小檀将带来的一应物品,放在临时的房间里,为了方便她们讲话,轻舞的房间就在杜梅隔壁。 “我已将衣样画出来了,你看看,可还合意?”杜梅给轻舞沏了一杯明前龙井,将画稿递给她看。 “这么快?我瞧瞧。”轻舞惊喜地接过。 “好漂亮!”轻舞挨个看了一遍,赞叹道。 “这件蝴蝶牡丹要做成广袖长裙,讲究的是端庄典雅,大家风范。而这件香云纱我想给你做一个箭袖收腰的,与文人墨客喝酒唱和本就是豪放之举,衣着简洁利索,才更显才情卓越。 至于这件舞衣,我想给你做成两件式的,里面是黑色的素缎短裙,素缎向来挺括,不易揉皱,外面再罩软烟罗广袖曳地裙,如此,跳起舞来必定婀娜多姿,妩媚动人。”杜梅指着图样一一介绍说。 “短裙?”轻舞有点不解地问了一声。 “嗯……就是短一点的裙子。”杜梅这件舞衣的设计,完全得益于她在梦里看见的衣服款式。这 会儿轻舞问,她不好直说,只含混过去。 “我好期待这件舞衣。”轻舞摸了下画样。 “你若觉得好,我就让下面的绣娘开始缝制了。苏绣那件直接裁制就好,香云纱还需在衣襟和袖口上用金线绣些云纹点缀,不然太过素净了。”杜梅想了想说。 “那这件舞衣呢?”轻舞抬起水眸问道。 “这件我亲自动手做,软烟罗上还需绣上桃花。”杜梅胸有成竹地说。她怕跟绣娘讲不清,到时浪费时间不说,若做坏了衣料,再要同样的,恐怕难找。 “那简直太好了!”轻舞欣喜地笑。 如此说定了。杜梅将尺寸交个桃红柳绿,轻舞又打发小檀捧了衣料,三人同到楼下找绣娘去了。 “文澜姐,我想给你做件内衣,让你显得丰满些。”屋里只剩她们两人,杜梅关了门,拉上了窗幔。 “穿衣还能丰满?”轻舞疑惑地问。 “咳咳,对的。”杜梅脸有点红。 “那你做吧。”轻舞不是很明白,但她莫名信任杜梅。 “咳咳咳,那什么,我要量一下。”杜梅脸更红了。 “上次不是量过了吗?”轻舞看着杜梅满面飞红,更加不解了。 “我需要量这里,穿亵衣量。”杜梅无法明说,只得指指自己的胸。 “早说嘛,看把你自己羞的。”轻舞咯咯地笑,当真是再笑倾人国。 轻舞转身开始宽衣解带,倒把杜梅羞得不敢看。 “来量吧。”轻舞背身而立。 “你这背上……”杜梅惊呼,她看见轻舞裸露的背身纵横着深浅不一的疤痕。 “都是过去的事了,无妨。”轻舞并没有回头,只淡淡地说。 杜梅万般心疼,颤着手给她量了尺寸。她的泪涌上来,湿润了眼眶。眼前的女人表面光鲜,背地里不知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 “好了。”杜梅帮着轻舞将衣裳穿了起来。 “吓着你了吧,在春香馆,这是家常便饭。”轻舞看杜梅眼睛红红的,宽慰道。 “你太苦了。”杜梅忍住眼泪,按照尺寸修改内衣。 “我以前也是好人家是女儿,父母的掌上明珠。我祖籍是青州的,家里开着一家大酒楼。爹娘只我一个女儿,请了先生教授学业,实指望我将来能接管家业。也曾早早订了亲,我虽没见过那位,但听爹娘说还不错。”轻舞眯着眼看向窗外,思绪飞远了。 “那后来呢。”杜梅见她不再说下去,转身问道。 “后来,某天酒楼里来了一伙吃饭的武夫,见我美貌,就强行向我爹提亲,我爹不肯,他们就……就……”轻舞颤抖不已,眼中滚下大颗的泪珠。 “别怕,别怕,咱不说了。”杜梅站起来将轻舞抱在怀里。 “父亲惨死,母亲自缢,酒楼被霸占了,我身无分文,只得卖身安葬爹娘!”轻舞伏在杜梅怀里,嘤嘤地哭诉。 “叶掌柜好像也是青州的,你们大概是同乡。”杜梅不知道怎么安抚她,忙岔开话题。 “他又是为何流落至此?”闻言,轻舞抹了抹眼泪问。 “大概也是家中变故吧。”叶青每日嘻嘻哈哈的,杜梅没问过,只能猜测道。 “我与他倒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适才一时情难自禁,让你见笑了。”轻舞吸了口气说。 “说哪里话, 你心里这般苦,说说也是好事,不然容易憋出毛病。”杜梅拧了热帕子递给她。 “我给你弹弹琴吧,也好帮我选首曲子。”轻舞净了面说道。 “我全不懂这些,恐怕让你对牛弹琴了。”杜梅窘道。 “你这么有灵气,正是要你这种全没听过的,才能选出好曲子呢。”轻舞听了她的话,破涕为笑。 须臾,轻舞就自隔壁抱来了她的古琴,杜梅不懂这些,只见琴身通体红艳油润,上有两处铭文“九霄环佩”“太古遗音”。 轻舞将琴放在案上,纤长的手指拨动琴弦,一声龙吟随之破云而出,又似美人轻移莲步环佩叮当。 杜梅听过楚霖的萧声,清脆悠扬,余韵悠长。而这古琴声与之不同,时而撕锦裂帛,时而万马奔腾,一会儿叮咚潺潺,一会儿轻灵幽怨。在琴声里听见梅花傲雪,看见月照山河。 “《十面埋伏》《梅花三弄》《流水》,你觉得哪首好?”轻舞一口气弹了三首曲子,她偏头问杜梅。 “我不太懂,只说说听感吧。第一曲铿锵有力,战马嘶鸣,第二曲梅骨铮铮,凌霜傲雪,第三曲崖挂飞瀑,大气磅礴。我觉得第三曲更适合花魁大赛时表演。”杜梅想了想,尽量准确的表达感受。 “梅子,你不弹琴可惜了!”轻舞瞪大了眼睛,惊喜地看着杜梅。 “我不过说说而已,离弹奏还远着呢。”杜梅笑,将缝好的内衣抻了抻。 “是不是好了?”轻舞看着杜梅手中内衣的雏形问。 “你再试一下吧,贴身穿,要非常合身才行。”杜梅将内衣递给她。 轻舞背过身除去衣物,可她怎么也穿不好,有点着急地说:“梅子,这个怎么弄?” 杜梅只得走上前来帮她整理,触到她的肌肤,不禁又红了脸。 “好像还有点松,我再收一点。”杜梅垂下眼眸,拉拉衣边道。 “穿这个果然舒服。”轻舞旋了下身形,两只白兔呼之欲出。 “过了晌午,一定让你满意。”杜梅被她逗笑了。 杜梅将内衣又改了一回,记下了新尺寸。绣花针穿上丝线,杜梅开始绣了大朵的牡丹,轻舞在旁边看着她,屏气凝神,仿佛一眨眼,就错过了针线的描摹。 趁着吃晌午饭的空档,杜梅向绣娘要了些棉花,桃红柳绿知道她们忙,并不来打扰,只将茶水点心备好。 及到下午,杜梅给内衣蓄了些棉花,又让轻舞试了一回。套上外裳,果然丰满挺拔,更显轻舞寸腰盈握,娇美动人。她开心极了,即兴跳了一段舞蹈。 “如何?”杜梅低声问。 “好极了,有了这件内衣,我一定能赢!”轻舞信心满满地说。 “的媚娘很了不得吗?”杜梅好奇地问。轻舞已美不可言,那媚娘又会是怎样的尤物? -------------------------------------------------------------------------------------------------------------- 周日0:00-24:00纵横app限免。亲爱的友友们,如果良缘的故事吸引你读到这里,请点个收藏再离开,让云梦知道,你曾来过。2k网 第204章 媚娘是谁 “有的人生来就是媚骨天成,不似我。”轻舞眼眸缩了一下,那些疼痛和屈辱深入骨髓,每每念及,都令她遍体生寒。 “媚骨天成?哪有这样的人?”杜梅不信,喃喃地说。 “我听妈妈说,媚娘是锦绣坊发卖的绣娘,但看现下的情形又不太像发卖,因为锦绣坊不仅为她定制了全套衣饰,还请了乐师和先生教导琴艺歌舞和诗词,大有力捧的架势。”轻舞秀眉轻蹙。 要不是如此,春香馆的老鸨哪里肯下血本,请京中与锦绣坊齐名的落梅轩的制衣师傅专门给她量体裁衣。 “这倒是奇了,现下距七月初七没多少日子了,琴艺歌舞尚可练习,诗词哪能一蹶而就?”杜梅听说媚娘是锦绣坊的绣娘,心里莫名不安。 “我听说这姑娘生得极美,当得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夸。却又真真是个狠人,对自己尤其狠,日夜练习不停歇,弹破了手指,就唱歌,嗓子唱哑了就练舞,脚跳出了泡,就背诗词,为了争夺花魁之名,全然是疯魔了!”轻舞摇摇头,轻叹道。 “她多大年纪了?”杜梅心里砰砰跳,杜杏向来狠绝,她的手被慕容熙所伤,就算不能绣花,回杜家沟就是了,也不至于被发卖啊。难道她宁愿为娼,也不愿回家! “约莫豆蔻年华,听说还是完璧之身。早已放出声来说,待媚娘夺冠之时,就是为她梳拢之日。”轻舞拄着腮帮子,垂眸低语。 “可她还那么小!”杜梅已经在心里把媚娘当成了杜杏,她这个堂妹虽常常与她作对,但眼见着杜杏沦落至此,却绝不是她想看见的结果。 “小?她现如今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子,就已经生抢了春香馆十多位常客,这种狐媚手段,媚娘之名,当之无愧!”轻舞说着,声调因愤懑而渐渐拔高了。因她的客人被抢得最多,为此她还挨了老鸨的打,所以气愤难抑。 杜梅无话可说,三婶在村里就不似一般的农妇,胭脂香粉,钗环裙裾皆与旁人不同,眸光流转,体态婀娜也非常人可比,乡人们只当她是县城来的,合该这般做派,妇人们顶多背后嚼嚼舌根,唾骂她一声勾人的狐狸精。 现如今到了杜杏这儿,居然自甘坠入青楼,变本加厉地愈发上不得台面了。杜梅摇摇头,杜杏的道路是她自己选的,她救不了她,她恐怕亦不需杜梅救。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轻舞伏在案上,看着杜梅发呆。 “没什么,就是想,要不要再给你做件内衣,方便换洗。”杜梅收回心神,对轻舞浅笑道。 “那个能不能再……”轻舞在自己的胸前往外比划了一下。 “会不会太假了?”杜梅忍住笑,偏头问。 “试试嘛。”轻舞一个劲地怂恿。 杜梅拗不过,只得按商场里那款聚拢型的,加做了两小块衬垫。轻舞高兴地试了试,她穿的是件齐胸襦裙,此时的胸在外裳下显得比原来明显大出很多,并且饱满挺~翘,露出圆润雪白的一片。 因着亵衣里加穿了这一件,有了支撑和依托,轻舞更自信,一改害羞含胸的体态。她轻轻旋转,欢快地跳舞,舒展而优美。 “反正还有两日,我帮你多做几款吧。”杜梅见她高兴得像个得了糖 果的孩子,不免有了成人之美的念头。 “好呀,谢谢梅子。”轻舞欢喜地围着杜梅转圈。 晚饭因有客人在,夏婆子便多做了几样拿手菜,轻舞难得正正经经地吃一回饭,平日里有客人,不是陪酒就是被灌酒,根本吃不出饭菜本真的味道,今日她不免放开贪吃一点,饭后直打饱嗝。 吃了饭,杜梅去看绣娘衣裳缝制的如何了,轻舞为了消食,也跟着去了。绣娘已经将蝴蝶牡丹的苏绣做了一半,杜梅细细看了针脚,又指出了几处错漏。 “不如我们出去转转吧,我日日闷在春香馆,都快发霉了。”轻舞见门外天色还亮着,缠磨杜梅道。 “叶掌柜大概是不肯的,等衣裳做好了,我们们腾半日尽兴地去逛逛,如何?”杜梅吃饭的时候,看见叶丹脸色不好,也不知出了什么事,遂不想招惹他,给他平添麻烦。 “那……好吧。”轻舞打了嗝,收回依依不舍的目光,答应了。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外面天就黑了,桃花柳绿来点灯,因着怕杜梅晚上做针线活伤眼睛,她俩又从别的屋子拿了灯来点上,把屋里照得如同白昼。 杜梅将黑色金色暗纹的素缎铺在案上,依轻舞的尺寸,按照梦里看到的款式,细心裁剪起来。 轻舞好奇这件别具一格的舞衣,她不肯去睡觉,也不敢说话,只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杜梅看。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安静的街巷传来更夫寂寥的敲更声。 此时已是一更天了,轻舞熬不住,挨着案桌睡着了。杜梅此时,揉揉酸涩的眼睛,拎起素缎裙,眯着眼睛看了看。 明天就可以给轻舞试了,杜梅打了个哈欠,去隔壁叫了小檀,两人将轻舞扶去房间去睡。 一夜无梦,安稳踏实。 轻舞惦记舞衣,破天荒地起得很早,刚好赶得上与众人一起吃早饭。匆匆扒拉了几口,她就拉着杜梅去试舞衣。 “这是不是太短了?”轻舞身材高挑,她拽着短裙的下摆,露出两条光洁雪白如牛乳的美腿。 “太长了,跳舞放不开。”杜梅上下左右检查了一遍,腰身掐得刚刚好。 “袖子也没有!”轻舞有点后悔昨儿自己睡着了。 “就是没有袖子啊,一会儿还有软烟罗罩在外面呢。”杜梅将一团如烟如雾的轻纱团在手里。 事已至此,轻舞似乎只有选择相信杜梅了。 及到下午,软烟罗裁制好了。杜梅开始绣桃花,因软烟罗本就是淡粉色的,杜梅绣的的是洋洋洒洒飞落的花瓣,看似东绣一片西绣一片,毫无章法,实则花样都由她心中幻化到衣料上。 桃红柳绿时时来看杜梅的进展,这会儿都好奇地等着轻舞试穿。 “吱呀。”房门开了,轻舞提着裙子,款款走了出来。 “哇!好漂亮!”桃红柳绿看傻了眼,微张着嘴。 轻舞肤白如瓷,软烟罗如梦如幻,飞落的桃花花瓣将她的美好半遮半掩,而内衬的黑素缎则充满诱惑,令人神往。 “你要不要试试跳一次舞?”杜梅帮她整整衣带,轻声问道。 “我正这么想呢。”轻舞说完,拈起了兰花指,兴奋地跳起来。 “这里有点拘得慌,跳不开。”轻舞的舞没有跳完,指着素缎裙摆说。 “我来改一下。”杜梅拿起剪刀,将裙边两处相连的部分挑开了线头。 “这样好多了。”轻舞旋转了三圈,又跳跃了一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杜梅将挑开的部分各自别了进去,形成了一个小岔,走路的时候看不出来,跳舞的时候也能放得开。 楼下的绣娘将蝴蝶牡丹的广袖襦裙送了上来,轻舞又兴致勃勃地试。她今天就光试衣,穿穿脱脱了七八回,比跳舞还累。 晚上杜梅继续做内衣,桃红柳绿见到了轻舞的内衣成品,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看着都面红耳赤,更不要说穿了,所以她们到底没有叫杜梅给她俩每人做一件。 第三日,杜梅的活轻松点,只等着给天蓝色暗纹的箭袖襦裙绣云纹了。这些本也可以交给绣娘做,但杜梅太想完美,一定要自己绣才放心。 如此早上便有了半日空闲,杜梅想着去三娘店里再买些手脂,上次春花姐妹来家里玩,也说要请她带。再说春芽要结婚了,她总得送些贺礼才是。 吃早饭的时候,杜梅小心地向叶丹说了,他居然没有阻拦,只叫石头和另一个落梅轩的护卫一起跟着。 要出门逛,轻舞最是高兴,小檀是个少言胆怯的女孩子,只像个鹌鹑似地紧紧跟着。桃红柳绿自然也不能少,所以一行七人热热闹闹地出了门。 他们直奔街市,杜梅去了上次的布庄,她想给春芽买两块衣料。轻舞没什么要买的,只跟着杜梅图新鲜,看见什么都要摸摸看看。 中年掌柜显然因为上次云纹记得她,笑眯眯走过来:“姑娘,今儿想要买些啥?” “有个姐姐即将出嫁,想选两块衣料。”杜梅说着,在一卷卷布匹里挑选。 “新嫁娘自然要喜庆点,看看这蔷薇红和杏子黄,合不合心意?”中年掌柜抽出两匹布料说。 “这布颜色虽好,但布料太粗了。”杜梅细细捻了捻,摇摇头说。 “那这种如何?”掌柜又抽出一匹水蓝色的。 “这太素净了,要有些花纹才好。”杜梅蹙眉,依然不满意。 “要不然,你买块玉绫吧,颜色好,料子厚,眼见着就要入秋了,做好了刚好穿。”掌柜的巧舌如簧,嘴快,手更快,迅速从一堆衣料里找出一匹藕荷色暗纹的布料。 “多少钱?”杜梅相中了这块,开口问价。 “姑娘是老主顾了,你若还有不一样的花样子给我,我还照老价格给你。”掌柜狡黠地瞄杜梅身上的衣服,她今天穿的是月白色缠枝海棠的襦裙。 他上次得了云纹,叫绣娘照着绣,好几家的小姐夫人都喜欢,若是这次再得了新鲜的花样子,又得挣不少银子。 “掌柜的,你瞧我身上的花样如何?”杜梅伸出胳膊,将袖上的花纹与他看。 “请恕在下失礼,待我细看一下。”掌柜小心施礼。他眼角余光偷瞄着倚在门边如同金刚的两个男人。 ------------- 如果友友们在限免的时间段,刚好看到这一章,请离开时点一下收藏,感谢大家支持云梦!2k网 第205章 奇遇 掌柜躬身端详花纹,须臾惊呼:“这……这花样子可是有年头没见过了!” “当真?”杜梅只觉好笑,这江陵城好歹也是京城,这掌柜的怎这般没见识! “你若肯将花样拓给我,这块布料便白送你了!”掌柜的生怕杜梅反悔,忙捧出那块衣料诱惑道。 “我还要再选一块呢。”杜梅含笑,四下瞅瞅。 “你尽管选,第二件我再半价给你,你看行不行?”掌柜谄媚地说,继续以低价相诱。 他在心里快速盘算过,若是得了这花样子,他又会有新生意上门,到时可以挣那些高门大户人家的女人们的钱,反正她们只要美的独一无二,才不在乎花多少钱呢。 “那幅靛蓝暗纹的素缎拿来给我瞧瞧。”杜梅指了指立在墙边的一卷布料。 “姑娘真是好眼力,这可是余杭新来的货色,还没开尺卖呢。”掌柜的将布料搬到架子上,扯出一截给杜梅看。 “还不错。”杜梅摸了下,入手挺括厚实,适合做件秋袍或者夹袄。 “当然啦,这可是顶顶好的衣料,我亲自去余杭相看的,不是说大话,整个江陵城恐怕只我这家店里有。”掌柜看着杜梅,眨了眨眼睛,不无骄傲地说。 “那好吧,你算便宜点呗。”杜梅看中了这两块衣料,她想着若是送给春芽,她一定会欢喜的。 “你若给我花样,衣料的价格好说。”掌故狡黠地说。 “既然你这么稀罕,我就画给你,这在我们乡下原不算什么,给你也无妨。”杜梅伏在掌柜的高柜上,用他记账的小楷笔细细描摹了花样。 掌柜的喜不自禁,手脚麻利地裁出两块衣料,又另送了块红底碎花的包袱皮,将衣料包了起来。他想着日后杜梅还能给他带来更多的花样,所以价格收的格外低,两件只要了杜梅6两银子。 “有了新花样,记得再来啊。”杜梅一行人走了,掌柜的还站着屋檐下挥手。 石头自然而然地接过包袱提着,五个女孩子一路嘻嘻哈哈,穿街过巷朝老百姓做小买卖的市场去了。 市场上摆着各色小摊,做面人的,卖蒸糕的,耍猴玩把戏的,轻舞从没见过这些,看得眼花缭乱,恨不得脚下生根不走了。 杜梅买了些面人,糖葫芦,蒸糕等吃食,各人拣了喜欢吃的拿着,挤到人群前,一边看小猴滑稽的表演,一边大吃大嚼。 轻舞从来没有过过这般恣意的日子,幼时为了替父母分担,多困于书案,跟着先生学习经营之道。及大了,又逢家道变故,被逼进了春香馆,她更是成了一只折了翅膀被关起来的金丝雀。 今儿,轻舞仿佛突然走出了牢笼,这虽是短暂的,但她却是满心欢喜。也许这是她唯一一次出来,她不得不把眼睛瞪得溜圆,生怕错过这烟火气里的一丝一毫。 耍猴人托着铜锣向围观的人群请求施舍,有的人红着脸转身溜走了,杜梅摸出10枚铜钱,算是他们一群人的看资。小猴听见铜钱掉落的清脆声音,立时连连作揖,煞是可爱。 热闹看完了,小食也吃饱了,一行人兜兜转转走进了三娘的店里。 涂脂抹粉的三娘正和一个健硕的男人在算账,杜梅经过这男人身旁,闻到湿漉漉的海风和咸鱼干的味道。 三娘用眼神向他们打招呼,朝桃红柳绿微笑点头,意思叫他们先行自便。 “老板娘,咸鱼干不再要点了?”男人小声问。 “可拉倒吧,你上次送来的鱼干,把我这臭的不能进人,客人都被吓跑了大半!”三娘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那……那鱼干呢?”男人呐呐道。 “早扔了!当初可是说好的,你的东西放在我这里寄卖,得了钱二八开,你那臭鱼毁了我好几笔生意,我没找你要账,你还想问我要鱼!”三娘大概想起先前的不痛快,声音高八度的嚷着。 “既然扔了就算了,我这里还有些珍珠,你看能寄卖吗?”男人被三娘一顿数落,顿时不提鱼干了,自怀里摸出一块蓝粗布包裹的东西。 “就你这货色,磨珍珠粉得了。”三娘涂满蔻丹的指尖在大小不一的珍珠上不屑地划过。 “这可是正经的海珍珠,比寻常的珍珠好得多。”男人似乎有点执拗,继续劝说。 “嗳,不是我不要,你瞧瞧,这些里面哪里能挑得出多少像样的大颗粒呀。”三娘看了眼男人,叹气道。 杜梅听见他们说话,饶有兴趣地凑过去瞧珍珠。 “这些极小的,怎么卖?”杜梅拈起一颗圆溜溜,亮晶晶,只有红豆大小的珍珠问。 “你要买这些?”男人狐疑地问。世人不是都喜欢大的么。 “梅子,这些不值钱的!”桃红拉拉杜梅的衣角。 “嗯,我想买一些。”杜梅给了桃红一个安心的表情。 “三百文,都给你了。”男人小心翼翼地报了个价,有点不相信地看着杜梅。 “两百文呗。”杜梅讲价。 “两百六吧。”男人眸光闪烁,似在哀求。 “那好吧。”杜梅解开荷包,付了账。收了珍珠,她又去货架上寻想要的东西。 男人满心欢喜地走了,三娘的目光盯着杜梅的身影看了半天。 “三娘,我们上次买的手脂还有吗?”桃红趴在柜台上问。 “有,这不是小白刚送嘛。”三娘弯腰取出一个瓷瓶,她低声问:“那姑娘什么来头?” “梅子吗?她可是个了不得的人呢。”桃红本意是指杜梅比较能干,可听在老于世故的三娘耳朵里却是另一番理解了。 这也不能怪她,一个小姑娘出门带两个丫头,原不是啥稀罕事,但再另带两个金刚似的护卫,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至于有这样大排场的人,为什么不在街上买东西,偏跑到她的店里来买的问题,她直接忽略了。因为,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货品比街上卖的差。 “我还按上次的价格买十瓶手脂,老板娘能再送我两瓶吧。”杜梅选了些其他新奇的玩意儿。小松长大了,已经玩腻了家里的玩偶,该买些新的给他了。 “好啊,你们运气好,今儿刚送的货,紧你们先挑。”三娘随意,将地上还没收到库房里的手脂悉数搬到柜台上,让她们挑选。 “这个味道好。”柳绿凑过来,拧开瓶子,嗅了嗅,一股子桂花香气。 “就要这些。”杜梅七七八八选了十二瓶。 “杜姑娘,你也在这里!”一声惊喜的声音。 杜梅正和老板娘结账,只觉门口光线一暗,似有人走了进来。听见这声惊呼,杜梅转过头来,门口的阳光太刺目,她觑着眼睛看过去。 “小莲?怎么是你呀!”待辨出来者是谁,杜梅一下子迎了上去。 “当真是无巧不成书,我来给少夫人买些东西,哪知这么巧遇见你。”小莲高兴异常,一把抓着杜梅的手。讲个不停。 “凤仙姐,近来可好?”杜梅忙不迭地问。 “少夫人……好着呢,她这些日子常念叨你。”小莲顿了下说。 “等我忙过这阵,回了杜家沟,一定到清河县去看她。”杜梅摇摇小莲的手。 “姑娘可要说话算话啊。”小莲一脸认真地追着她的话说。 “我几时说过谎话了?”杜梅笑眯眯地说。 “嗯。”小莲被杜梅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不禁低下头应了一声。 杜梅将小莲介绍给其他人,大家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会儿闲话。杜梅结清了账,依旧是石头提着。他们告别了小莲,七人打道回府。 “梅子,你买那些珍珠做什么?那些真不值钱的!”走在路上,轻舞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看那些珠子虽大小不一,但各个圆润光洁,比寻常珍珠闪亮得多,而且是一色的玫瑰金粉色。”杜梅浅笑着回应她。 “这些能做什么用?”轻舞依旧蹙眉道。 “那件天蓝色暗纹的,我决定将云纹装饰改成镶嵌珍珠,你觉得如何?”杜梅征求她的意见。 “这……太奢华了吧,珍珠装饰?”轻舞呆愣愣地问,心中却是非常欢喜。 “别担心,也不贵,全用上也不过两百多文。”杜梅拉她的手,她似乎更希望轻舞胜出,这样就可以少吃些苦。 回到落梅轩,襦裙果然做好了,绣娘见他们回来,立时将衣裳送了进来。 那些珍珠都是事前打好孔的,轻舞将它们倒在小匾里,帮着找出差不多的珠子,杜梅则以线为笔,以珠为墨,画出优美的曲线,将袖口绣出了一圈错落有致的珍珠。 杜梅裁制了条同色的腰带,将大大小小的珍珠都绣在腰带上,这是个细致的活,及到傍晚,她眼睛酸了,脖子也僵了,却终于完美的收工了。 “我能试试了吗?”轻舞在旁越看越喜欢,轻声说道。 “嗯。”杜梅反手捏捏自己的脖子,应了一声。 桃红和柳绿来请她俩去吃晚饭,听杜梅说轻舞又在试衣,于是饭也不吃了,只站着等她出来看。 日光渐淡,夜色拢上来,屋里朦朦胧胧,换了新衣的轻舞推门出来了。 -------- 亲爱的友友们,你们的到来,就是云梦的奇遇。 第206章 奇怪的大鸭蛋 天蓝色的香云纱在昏沉的天光里,颜色由亮转暗,如同此时窗外深蓝色的天幕,而那些袖口和腰间挤挤挨挨的珍珠,在暗色里散发出温润明亮的光泽,像极了满天闪烁的繁星,衬得轻舞面如白玉,莹润无瑕,宛如九天神女下了凡尘。 “好美啊!”桃红看痴了,喃喃地说。 “真的?”轻舞提着裙子,小心地转了转。裙摆旋出了一个圈,珍珠的光芒随波流转,闪耀明灭,美不胜收。 “这两丫头,叫她们请人吃饭,却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叶青已经坐在饭桌上,却还不见其他人来,夏婆子有点恼桃红柳绿久不回来,遂嘟嘟囔囔亲自来请。 “哎呀,你们咋不给杜姑娘点灯,真是活昏了头!”夏婆子推开虚掩的门,见四人傻傻地站在昏暗的屋里,她眯着眼方才认出桃红柳绿,难免开口责备道。 “就来,就来!”桃红柳绿这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忙用火折子点了灯。 屋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夏婆子这才看见穿着新衣的轻舞,她瞪着浑浊的眼睛上下瞅瞅,惊叹道:“轻舞姑娘,你……你这衣裳太漂亮了!” “都是梅子做的好!谢谢。”轻舞屈膝向杜梅行礼。 “使不得,使不得,我哪里当得了这样的谢。文澜姐天生丽质,我这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杜梅忙上前扶住轻舞。 “婶子,你怎么来了?”柳绿转头问夏婆子。 “你还问我呢,我让你们来做什么事的?”夏婆子恼睨了她一眼。 “欧呦,瞧我们只顾看新裙子了。梅子、文澜姐,我们该吃晚饭了。”桃红拍了下脑门道。 “你们先去,待我去换下这件衣裳。”轻舞提起裙摆,急急地进屋去了。 “明日就是三日之约了。梅子,你可将衣裳做好了?”叶丹搛了块排骨,放在杜梅碗里问道。 “嗯,刚刚做好,你是掌柜,要不要过过目?”杜梅抬眸看他。 “不了,我也不懂这些,你做主就好,我信你。”叶丹瞥了眼低头吃饭的轻舞,摇摇头说。 “文澜姐的衣裳做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也打算回去了。”杜梅扒拉了口饭,向叶丹说。 “你不来看我比赛了?”轻舞一听杜梅要回去,心里立时涌上一阵酸涩来。 “文澜姐,你琴音清丽,舞姿优美,诗词更是濡染多年,我相信你此次一定能胜出的!”杜梅伸出一只手,轻轻握着轻舞的柔荑安抚道。 “嗯,谢谢你梅子,我一定会拼尽全力的,定不辜负你在那些衣裳上用的奇思妙想和劳作的辛苦。”轻舞微微颔首,感激地说。 这夜,杜梅将衣裳又细细检查了一遍,方才用包袱皮包了起来,为了配那件蝴蝶牡丹的苏绣襦裙礼服,杜梅用同色棉布绣了块帕子,图案就是缩小的蝴蝶牡丹。 轻舞什么也不做,只一直陪在一旁,絮絮地说些女孩子的悄悄话,她很珍惜与杜梅的友谊,不仅因为杜梅不遗余力地帮她做衣裳,更在于她真的把她当朋友,并不因为她出身卑微而瞧不起她。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第二天天蒙蒙亮,春香馆的马车就来了,车夫大概起早了,骂骂咧咧地拿牲口撒气,惹得马儿不住地嘶鸣。 “我走了。”吃了早饭,轻舞眼眶发红,悄声和杜梅告别。 “嗯,你的衣服只自己保管着,莫让旁人瞧了去,不然到时被有心人仿了,怕是会失了惊艳。”杜梅叮咛了一番。又另拿出一吊钱赏了小檀,让她细心照顾轻舞。 “这一去,我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你?”轻舞哽着嗓子说。 “怎么就像你说的这般不能相见了?日后,我若得了闲到江陵城来,一定去看你!”杜梅笑着安慰她。 “好,我等着你。”轻舞见她笑了,自己也不好意思再伤感下去,遂吸了下鼻子,勉强笑了笑。 轻舞抱着古琴,杜梅帮她挎着新衣裳包袱,小檀则拿着其他一应物品,桃红柳绿也来搭把手,将七七八八的东西送上了马车。 隔着窗幔,轻舞和众人告别,她看见叶丹立在屋檐下,晨光给他镀上一层微润的光晕,令人极想亲近。她到底忍不住分别的不舍,眼泪随着嗒嗒的马蹄声,扑簌簌地掉下来。 “姑娘,别哭了,若让妈妈见了,又要不喜了。”小檀怯生生地说。 “知道了。”轻舞掏出帕子,将脸上的泪痕抹了。她终究还要在那腌臜地里苟活下去。 送走了轻舞,杜梅也拿着昨晚就收拾好的包袱,和落梅轩的众人告辞了。 “梅子,你就不能多待些日子?”桃红接过她的包袱,万般不舍地说。 “咱们乡下刚遭了蝗灾,如今田间地头的活多呢,我出来好几日了,也该早些回去。”杜梅抱歉地说。 “我听叶掌柜说,乡下的蝗虫就是你领着鸭子灭的,真是了不起!”柳绿朝杜梅竖了竖大拇哥。 叶丹不知被什么事牵绊住了,这次他没法同行,甚至没来送杜梅,只派石头赶着马车送她回去。 因着早上送轻舞耽误了些工夫,杜梅和石头晌午饭只在路边的茶摊,就着热茶吃了些夏婆子给他们烙的肉饼。 当晚霞烧透天际的时候,杜梅便回到了杜家沟。石头未做停留,杜梅邀他进屋歇歇喝口水,都被他婉拒了,他驾着马车很快就回射山镇去了。 “姐,你可算回来了!”杜桂一见他,像个小大人似地蹙眉说。 “家里有事啊?”杜梅拿着包袱进来,忍住笑,揉揉杜桂绒绒的头发。 “昨儿,家里的鸭子下了这么大一个蛋!”杜桂张开短短的手臂,凭空画了个圈。 “哇!这么大吗?”杜梅故意瞪大眼睛逗杜桂。她走进厨房,放下包袱,倒了杯凉茶喝。 “真的,你怎么不信!”杜桂有点恼,叉着腰说。 “娘和你二姐三姐呢。”杜梅解了渴,坐下来问。 “二姐放鸭子呢,娘和三姐去翻地了,只让我在家带小松。”杜桂爬上长凳,晃着两条小短腿说。 “翻地?钟叔去镇上做工了?”杜梅蹙眉问,一般这些苦活,杜钟总是提前做好的。 “没有啊,他要帮阿爷家做嘛。”杜桂低头扭着衣角。 如此也没错,阿爷是钟叔的老东家。杜梅在心里叹了口气,也只能叹气而已。 “你那么大的鸭蛋呢?拿给姐看看。”杜梅换了个话题,学着杜桂的样子,虚画了一个圆。 “好嘞。”杜桂扭着小屁~股,滑下了凳子,小跑着到粮仓去了。 “看!”杜桂很快握着两个鸭蛋,骄傲地跑了回来。 杜梅接过,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两个鸭蛋果然比普通鸭蛋大出好多,足有一只鹅蛋那般大。 “今儿才捡到的?”家里捡鸭蛋的活都是杜桂包了。 “嗯,昨儿也捡到一个,今儿是两个。”杜桂笑眯眯地说。 “是不是鸭子吃得太好,才下了这么大的蛋?”杜梅将鸭蛋放在桌上,心里暗忖。 “姐,张婶说,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鸭蛋,肯定是鸭子的肚子坏了,生了怪蛋。”杜桂噘着嘴说。 “别听旁人乱说,我们晚上吃一个不就知道了。”杜梅歇了歇,站起来准备到地里帮忙。她娘身子弱,杜桃年纪小,都没啥气力。 “你在家里照顾小松,姐去看看娘去。”杜梅扛着铁锹出了门。 野草本就耐活,几场雨一下,疯长地把菜都盖住了,家家户户的妇人们都在地里忙活,除草间苗,翻地挖沟,忙得团团转。 “梅子,下地啊。”胖婶看见杜梅,热络地和她说话。 “嗯,我看看我娘。您种什么呢?”杜梅笑着问。 “眼看着天凉了,我撒些菜籽,到时种些过冬的菜。你家若没苗,到我家来拔啊。”胖婶举着锄头将土疙瘩一一敲碎了,客气地说。 “好呀,我娘大概也会种一点的。”杜梅嘴上说这,脚下不停,一会儿就离开了胖婶的地头。 “娘,我来吧。”杜梅见许氏正吃力地挖土,忙跑过去说。 “梅子,你回来啦。”许氏见到杜梅,满心欢喜,也顾不得做活累的一头汗。 “姐,你刚回去,该在家歇着。”杜桃拿着锄头跑过来,心疼她道。 “我是坐马车回来的,一点不累!”杜梅接过许氏的铁锹,埋头挖起来。 “那我先回家做饭去。”许氏见地里插不上手,就想着烧些饭菜给女儿们吃。 “娘,您割些韭菜回去吧,和大鸭蛋炒炒。”杜梅点头道。 “好呀。”许氏应了一声。 韭菜是很泼皮的蔬菜,只要肥和水跟得上,割一茬发一茬,长起来快得很。而且只有长着三四叶的韭菜最鲜嫩,叶子长多的,反而老的跟草似的,嚼不烂。 待天色完全暗下来,杜梅已把一整块地深翻了一遍。见地里的乡人们陆陆续续都走了,她和杜桃也扛着铁锹和锄头一起回家了。 “姐,你快来看!”杜桃正站在院门前,看见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拖着她就走。 第207章 杜梅的法子 这是怎么了?”杜梅将肩上的铁锹交个杜桃,牵着杜桂的手进了厨房。杜桃则笑着反身关上了院门。 厨房里,饭菜都摆在桌上了,一碗碧绿的清炒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中午只吃了点烙饼的杜梅,这会儿真觉得肚子饿了。 “梅子,你看!”许氏将一个粗瓷碗递给杜梅。 “两个蛋而已,怎么了?怎么没和韭菜一起炒?”杜梅看着碗里一汪蛋液里的两个金黄的蛋黄,不以为奇地说。 “这不是两个蛋,是一个蛋,就是那个大鸭蛋!”杜桂揪住杜梅的衣裳,小声说。 “啊?”杜梅也被杜桂的说法说愣住了。 杜梅没见过亦没听过这种一个蛋壳里有两个蛋黄的事。说起来也不奇怪,在大顺朝,不光杜家沟人,就是整个江陵城,大规模养鸭子的都很少。 这不仅是因为鸭子是个直肠子,太能吃,而且关键是它不爱下蛋,通常三两天才下一个,一年还要光吃粮食不下蛋歇窝好几个月。所以只有有闲粮的人家才养上几只,下些蛋偶尔打打牙祭,由此,市面上鸭蛋不多,卖得自然比鸡蛋贵。 而今杜梅的鸭子不但每天下蛋,而且还下出这般一壳两黄的蛋,实在令人奇怪。 “这应该能吃吧。”杜梅端起碗闻了闻。 “我看着和寻常的蛋没什么两样,要不然,炒了试试?”许氏看着杜梅,征询她的想法。 “嗯,院里有小葱,我掐些来。”杜梅转身出去了。 杜桃点着了灶膛,热锅冷油,“嗞啦”一声,混着着葱末的蛋液滑入了铁锅,杜梅快速翻炒了两下,滴了两滴酱油,捻了几粒盐,略为搅拌均匀,须臾装盘出锅。 厨房里蒸腾出的热气,夹杂着一股子葱香蛋鲜的味道,萦绕在一家人的鼻端。 “娘,我们吃饭吧。”杜桂自个爬到长凳上,看着黄澄澄的炒蛋咽口水。 今天吃的是掺了小米的粳米粥,一碟炒韭菜,一碟小葱炒鸭蛋,还有一碗辣子萝卜干。杜梅搛了一点鸭蛋尝尝,除了鲜香,并无坏味道。 “姐,如何?”杜桂咬着筷子,眼巴巴地看杜梅。 “是好的,和一个蛋黄的鸭蛋一个味儿!”杜梅仔细辨别后,对妹妹说。 “可这好端端的,咋弄出两个蛋黄来呢?”许氏吃了一点,凝眉问。 “大概鸭子最近吃得太好了,前些日子吃的纯是蝗虫,这会儿又在鱼嘴口吃小鱼小虾,有鸭子下几个双黄蛋也不是啥了不得的事,反正也不多,旁人不敢买,我们留着自己吃就是了。”杜梅想了会儿说。 “也只好这样了。”许氏觉得杜梅说得不无道理,遂点点头说。 “桂子,大白的蛋有没有另外单收着?”杜梅转头问道。 “收着呢,我还给它们编了号,嘻嘻。”杜桂一天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捡鸭蛋。大白的蛋与旁的鸭蛋不同,它上面有些细小的白色斑点,捡多了,杜桂自然有经验。 “镇上鸭蛋销得好吗?”杜梅又问。 “大丫说,前些日鸭蛋不够卖,这几日一天五十个都卖不掉!”许氏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我们的鸭蛋又要积压下来了,现在家里还有多少蛋?”杜梅听了许氏的话,并没有太过惊讶。鸭蛋性凉,还比鸡蛋贵,当它一时的新鲜劲过去后,人们还是更愿意买鸡蛋。 “现在鸭子每天要下一百个蛋左右,如今约莫存了有三四百了。”杜樱每日都会问杜桂鸭蛋数目,所以她心里十分清楚。 “下次我和黑哥说说,看他们镇上有没有人要买鸭蛋。”杜梅想想说。 “哎,真是愁人,没鸭蛋的时候,天天盼着,这会儿有了,又烦怎么卖。”许氏心疼地看看杜梅。 “娘,咱东西好,不愁卖不掉。我过几日去清河县一趟,到时带着鸭蛋到卞掌柜那里看看。如果价格合适,我就一次多卖些给他。”杜梅对自家的鸭蛋有信心,并不担忧。 娘几个一边吃饭,一边说话,不知不觉就晚了。 杜松越长越大,已经能自个坐着玩东西了。杜梅拿出一个做成小鸟样的哨子,吹了一下,这个会发出响声的玩意儿立时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模仿杜梅将哨子放在嘴里,尝试了半天,才吹了一个声儿。 他显然被这突兀的一声吓了一跳,将哨子从嘴里拿出来瞧,晶亮的口水拖了老长。 “你好脏啊。”杜梅故作嫌弃的样子,拧了帕子给他擦了擦。 “嘻嘻。”杜松并不怕杜梅,他攀着她的胳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只一瞬,又后仰着跌回去,被杜梅一把接住了。 “咯咯。”杜松笑着在床上打滚,他只当大姐与他玩闹。 “呜……呜……”杜松断断续续能吹出一个音了,这让他玩心大发,更加可劲的吹。 “我又买了些手脂,你们尽管用,可别省。”杜梅继续将包袱里的东西一点点拿出来,看着娘和三个妹妹。 “这些,我们用到冬天都够了。”杜樱帮着把东西收到箱子了。 “姐,这两块衣料真好看。”杜桃轻轻摸了下藕荷色的玉绫和靛蓝色的素缎。 “春芽姐要和老櫈头要成亲了,他们帮咱不少,总要送些礼物才是。”杜梅心里一直记得旁人对她的好,并想尽办法表示感谢。 “明日你就送去吧,人家也好早些派上用场。”许氏看了眼衣料说。 乡人们的日子都不宽裕,哪怕办喜事也是能省就省,所以亲戚朋友大多早早准备好礼物,送给他们使用,免得买多买重,白花了冤枉钱。 像杜梅送的这两块衣料,在射山镇几乎买不到,更要提早送去。若是做成了衣裳,大喜之日穿着,主家自是倍儿有面的事。 “好,我明儿就给她送去。”杜梅轻声应下了。 待杜梅洗漱睡下,已经是月挂中天了。她已然累极,头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鸡鸣三遍,太阳噌得一跳,天地大亮。 “姐,今儿捡到十个双黄蛋!”杜桂提着小篮子,郁闷地对厨房里的杜梅说。 “先收着吧。”正在洗碗的杜梅回来看了一眼,她心里也没了底,显然,下双黄蛋的鸭子眼见着越来越多了。 将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杜梅挽着包袱出了门,陈钱村离着不远,穿田过埂,她很快就到了春芽家。还没等她敲门,就听见院里叽叽喳喳女孩子说话。 “这里再收点……”听着是春花的声音。 “不行,这样坏了花样了!”春芽焦急地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梅子也不知道回来没有,她上次说,或许能想出法子呢。”秋果沮丧地说。 “看来我来得正巧呢。”杜梅笑着在院外说道。 “说曹操,曹操到,快进来!”春芽似得了救星,忙不迭地去开门。 “梅子,你是不是有法子了?”秋果兴冲冲得迎上来。 “我们进屋说吧。”她的法子,实在不适合在院子里讲呀。 “你这是什么?”春花看见杜梅挎着的包袱,问道。 “送春芽姐的成亲礼物!”杜梅眨眨眼睛。 “先看这个吧。”进了春芽的屋,春花迫不及待地说。 “哇,真漂亮,这料子是在江陵城买的?”秋果摸了摸,羡慕地说。 “肯定啊,摄山镇哪里有这种,恐怕清河县都不一定有呢。”春花与有荣焉地说。 “梅子,这得花多少钱啊!”春芽虽喜欢,却是舍不得钱。 “也没有太多,掌柜的喜欢我衣裳的花样子,我拿那个与他换的。”杜梅故作轻松的说。老櫈头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若知道东西昂贵,一定会想法子还的。 “哦,皇城的布庄没有好看的花样子?”春芽有点不信。 “谁知道呢,他可能就是稀罕乡下的花样。”杜梅掩嘴笑。 她衣裳的花样在杜家沟周边的村子实在不算什么,许氏教过很多人,但能得其精髓的也就杜梅一个,旁人总是形似神不似。更何况,杜梅身上的衣裳是许氏亲手所绣,故而目光如炬的掌柜才能一眼看中。 “哦,这样。”春芽哪里想到这些,听杜梅这样讲,也就半信半疑地收下了。 “梅子,你可为春芽姐想出啥法子了?”这会儿反正在春芽的闺房,秋果讲起话来,并不遮掩。 “春芽姐,我给你做件内衣,其他的那些事就都好办了。”杜梅轻声说。 “内衣是什么衣?”春芽从来没见过这个,不免奇怪地问。 “就是……等我做好了,你一穿就知道。”杜梅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描述。 “那好吧。”春芽不知啥是内衣,只单纯地信任杜梅。 “那……还需量一下身,这个比较特别,要只穿着亵衣量。”杜梅看了她一眼,小声说。 “啊!那我不做了!”春芽一听杜梅的话,两朵红云立时飞上了脸颊。她想都不想的,直接拒绝了。 “你怕啥嘛,梅子也是女的,又不是叫你光着身子量!”春花有点着急地嘟囔。 “要不然,我们都出去,只你们两个量?”秋果知春芽惯是胆小,怕是人多,害羞了。 “我……我,这多丢人嘛。”春芽扭捏了半天,吐出半句话。 “你若是撑不起嫁衣,那才是真丢咱陈钱村的人了!”春花激她。 “你胡说!这关村里什么事!”春芽咬着嘴唇,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方才说出了这句话。 第208章 三件内衣 好啦,你们都别闹了。”杜梅赶忙出声制止,要不然这堂姐妹三个非得大吵起来。 “梅子还不是为你好嘛。”停顿了一会儿,春花依旧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那……那什么,你们要是敢一人做一件,我就做!”春芽冷不丁冒了一句,生生将了春花一军,她高扬着脖子,一副看你怎么办的表情。 “我们……我们又不是没有……”春花突然间有点羞涩,可嘴上却不肯落下风。 “其实内衣穿着很舒服的,有没有都可以穿的。”杜梅笑着看她们斗嘴。 “瞧瞧,梅子讲了有没有都一样,就看你们做不做了!”春芽得意地憋住笑,一副姐妹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架势。 “行,我们姐妹一起各做一件!”春花看了眼秋果,大义凛然,豁出去似地。 “这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那至于怕成这样?”杜梅好笑地摇摇头。 “我们都做一件,只怕要累着梅子了。”秋果有点不忍地说。 “累倒谈不上,只我带的布不够,你们家里有细棉布吗?”杜梅本只打算给春芽做一件,这会儿一下子闹出三件,自然是不够的。 “棉布有的,我做里衣还剩下一些,只不过是红色的,行吗?”春芽有点羞赧地捏着衣角。 “只要是棉布就行,你应该还有红色的线吧。”杜梅倒也不挑,成亲,红色更好。 “有的,有的,我给你去拿。”春芽推门出去了。 “我这儿有块乳白色的,你们家里还有吗?”杜梅转身问春花姐妹。 “我回去找找。”秋果抬脚也走了。 “梅子,你瞧瞧春芽姐嫁衣吧,她这再不能拆了。”春花将一件正红色绣鸳鸯芙蓉的嫁衣递给杜梅看。 “春芽姐只是太瘦了,你们有棉花吗?寻点给我,一会儿想个法子,让衣服穿的时候能撑起来。”杜梅将嫁衣仔细看了一遍。 说话间,春芽和秋果回来了。秋果不知在哪里翻出块黑色的棉布,春芽见了,拿眼狠狠地瞪她。 “姐,我就找到这个。”秋果被她看得直发毛,委屈巴巴地说。 “我看,要是让你找吃的,保准一找一个准。”春花睨了她一眼,站起来,打算自己回家找。 “我看黑色挺好,别麻烦了。”杜梅拉住了春花。 “真的?我家里有布的。”春花听了杜梅的话,有点不相信,哪个姑娘不是要穿的花枝招展的,谁穿这黑不溜秋的颜色。 “我们来量吧。”杜梅将三块布放好,又配了同色的线。 “快点!别墨迹了。”春花率先解开了衣扣。秋果和春芽见此,也害羞地开始脱衣。 杜梅依次帮她们量了,在纸上记下尺寸。三人穿回衣裳,坐到桌边,面上都泛起了酡红。 因着给轻舞做过几件内衣,杜梅多少攒了些经验,做她们三个的,轻车熟路,很快就缝制出了雏形。 “你们是一起试,还是挨个试?”杜梅将三件摊在桌上。 “这……”三人面面相觑,扭捏起来。 “我们一会儿都出去,春芽姐,你最大,你先来。若是穿不好,或者嫌大嫌小,你叫我,我还可以改的。”杜梅起身,和春花姐妹一起出去了。 “梅子……你来一下呗。”杜梅刚在屋外站了一会儿,就听见春芽蚊子哼哼般的叫声。 “是这样穿,好似有点大了,一会儿我再改改。”杜梅手把手教她穿衣,并修改了记录的尺寸。 杜梅怕春花和秋果也不会穿,就简单地教了教。两人一起进屋去了,一会儿又结伴出来,两人面色红红的,兴奋地相互瞅瞅,笑嘻嘻地对杜梅说,尺寸刚刚好。 杜梅将春芽的内衣改了改,又让她试了一回儿。三个女孩子陪着杜梅说说笑笑,半日的光景就过去了。 “看来今儿是做不好了,你们明儿晚上去我家里拿吧。”杜梅收拾针线道。 “嗯,好。”三人异口同声道。 她们穿过的不过是雏形,若是做好了,那肯定很舒服,三人不禁有点期待。 杜梅用包袱皮将三件内衣包着,挽在胳膊上往回走。 “咦?梅子!”二愣子赶着牛车从后面追上来,热络地大喊。 “你们回来啦。”听到喊声的杜梅,回身见是他们,便站在路边等。 “梅子姐,坐这。”大丫腾出地方,让杜梅坐上马车。 “你回来了,明儿和我们一起到镇上去吗?”二愣子心里巴不得杜梅日日在店里做镇。 “粮铺里有事?”杜梅疑惑地反问。 “店里没啥大事,原本这几日鸭蛋不好卖,今日庞嫂子把鸭蛋拿去寒山镇兜售。结果,你知道怎么的?居然被抢着买呢!”大丫笑眯眯地说。 “先给庞嫂子卖几日吧,寒山镇还没射山镇大,不出十日,怕是也会卖不动。”杜梅原就想让黑蛟龙在他的镇上卖,现在大丫他们既然这样做了,结果是否像杜梅所言,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那怎么办?”大丫本以为这是个好主意,却被杜梅说的没了主张。 “不外乎去找更大的地方,让更多的人买。我过些日子准备到清河县去,咱们乡下多有养鸡鸭的,买蛋品的少,县城里的人多,吃食或许更讲究些。”杜梅对钱茂达介绍的卞老板抱着莫大的希望。 “也只能这样了。”大丫点点头,她一时也没什么好办法。 一路说着话,大丫和二愣子各自回了家,杜梅将牛车赶了回来。 天色尚早,杜桃将牛牵到河滩上放牧,杜梅继续在自己屋里做内衣。 “梅子,你这做的是什么?”杜梅一边做针线活,一边想卖鸭蛋的事,全没想到许氏走了进来。 “给……给春花姐妹三人做的内衣。”杜梅突然有种做贼被抓的紧张。 “内衣?”显然许氏也没见过,她疑疑惑惑地问。 “嗯,春芽姐不是要成亲了嘛,可……她哪儿……太小了,撑不起……”杜梅结结巴巴地说,像是舌头打了结。 “哦,小松睡着呢,我来帮你绣。”许氏看看桌上黑、白两件,杜梅手中还拿着红色。她倒是显得淡定,只想着能不能帮忙。 “我自己来吧,她们明日晚上才来呢。”内衣上的花纹又细又碎,绣起来繁琐,又伤眼睛,杜梅不想母亲辛苦。 “那好吧。我本是想来告诉你,你钟叔晌午来说,他明儿想要到县城做工去了,问还有什么事需要他做。”许氏想起来说道。 “家里没啥大事,田间地头有树哥就成了。”杜梅也知杜钟父子生活不易,这会儿好不容易闲下来,他想着多挣些钱也是对的。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他偏让问你,好似你才是一家之主。”许氏笑嗔道。 “钟叔只是怕他走了,万一有事他帮不上忙。这不打紧,我过会儿去看看他们。”杜梅想了想,丢下针线,随着许氏一起出了屋子。 她找了个口袋,在粮仓里装了大半袋粳米,背着去看杜钟父子,许氏又拿了十个鸭蛋给她带上。 “梅子,你这是做什么吗?”杜钟正在灶间烧火,见到杜梅进来,忙迎上去,接过她肩头的米袋。 “钟叔,我给你们送些米来。”杜梅将鸭蛋放在桌上,拍拍手道。 “鸭蛋早吃过了,米我有呢,你怎么又给!”杜钟黝黑的脸上一片黑红。 杜梅揭开锅盖,用大勺子兜底捞了下,只见些玉米渣和南瓜翻滚了上来。 “钟叔,都是我不好,最近太忙,都没顾上你们。”杜梅眼里蓄着泪光,不知是热气熏得,还是心里难过。 “这不关你的事,你该给我的,都给我了。”杜钟搓搓衣角。 “阿爷的,还没给你?”杜梅鼻子发酸地问。 “嗳,不急不急,你阿爷病着,总要先看大夫要紧。”杜钟憨厚地摇摇手。 “他们……”杜梅没有继续说下去,杜世城病着,肯定是管不了这些事的,必然是魏氏糊弄杜钟,偏杜钟是个讲情义的。 “赶快加些粳米一起煮吧,你们做的都是苦活,光吃这些,哪里抵饱。”杜梅弯腰解开米袋,拿升子盛了一些米出来。 “梅子,谢谢你。我来,我来。”杜钟抢上去接过升子,将米大半倒回米袋,只留一把淘了淘,倒进锅里。 “钟叔,我现下开着粮铺,若是连你们都没得吃,我还做什么呀。”杜梅坐进灶间烧火。 “那里脏,仔细脏了你的衣裳,还是我来吧。”杜钟忙不迭地说。 “钟叔,你别见外,你们若有难处一定要和我说。”在杜钟要在催促下,杜梅只得起身站在一旁,看着在灶间忙活的杜钟说。 “嗯,我们没啥事。你们呢?”灶膛里的火正旺,映着杜钟的脸红艳艳的。 “我们也没什么事,明儿你放心到云裳绣庄做活去吧。”杜梅笑着说。 “田地里的活,你只管叫杜树,你们女孩儿别逞强。”杜钟扬起头,看看杜梅。 这才不过大半年,自己打小看着长大的女孩真成大姑娘了。卖吃食、造房子、开粮铺、灭蝗虫,就是他这个大老爷们,也未必做的比她好啊。 “晓得了。”杜梅见锅里沸了,帮着用大勺子搅了搅。 “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别让你娘担心。”杜钟看了眼门外,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 第209章 凤仙有喜 晚饭桌上,杜梅说了杜钟家的事,三个小的自是义愤填膺,觉得杜钟太过老实,魏氏又欺人太甚,三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好了,别说了。你们钟叔虽忠厚,却也不是痴傻,他不过是念旧时的主仆情谊。你们阿爷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他当真上门去要,怕是要闹出个好歹,到时又怎么收场呢。”许氏面色沉了沉,打断了女孩子们的牢骚。 三个小的看许氏脸色不好,俱不敢言语,遂个个埋头吃饭,饭桌上一下子冷清了。 “娘,你吃菜。”杜梅拣了块梅干菜烧肉的肉,送到许氏的碗里。 “梅子,你阿奶前些日子跑来要鸭蛋,你明儿送十个给你阿爷,他咳疾日久,吃点鸭蛋对他有好处。”许氏细嚼慢咽将肉吃了,隔了一会儿开口道。 “娘!”三个小的异口同声,听这语气便知是百般不乐意。 “我知道我说这个,你们肯定不愿意,但他总是你们的阿爷,人在做天在看,做小辈的礼数不能缺。你爹不在了,他在天上看着我们呢……”许氏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娘,不过是十个鸭蛋而已,我给旁人的也不止这些,您别难过了,我明儿送去就是了。”见此,杜梅慌了神,也不思及其他,赶忙应承下来。 第二天吃了早饭,杜梅当真用块粗布包了十个鸭蛋,准备送到杜世城的家里。 “你来做什么?”魏氏将院门开了条门缝,警惕地问。 “我娘让我给阿爷送几个鸭蛋。”杜梅心里觉得好笑,魏氏这会儿就是把全部身家都给了她,她也是看不上的。 “鸭蛋?”魏氏闻言,眼睛一亮,哗啦一声将院门开到最大。 “给阿爷吃点鸭蛋,对他的咳疾会有些好处。”杜梅连着粗布一并递过去。 “就这么点?!”魏氏原本以为会有一篮子鸭蛋,当她看见杜梅手中的粗布包,一时失望至极,根本不想接。 “阿爷如是吃的好,过几日,我再拿些,时下天气热,多了怕是要坏的。”杜梅假装看不见她眼里贪婪的光,将手缩了回来。 “哼,你这是打发叫花子呢!”魏氏斜睨了杜梅一眼,不屑地说。 “那依阿奶,要多少才是好呢。”杜梅冷笑。 “多少?那要看你怎么孝顺我了,起码先拿一篮子来。”魏氏记得县城里的杨管事年前向她要鸭蛋的事。这会儿要是白得一篮子鸭蛋,刚好可以送去换钱。 “我恐怕孝顺不起了。”杜梅将粗布包放在地上,转身走了。 “儿啊……你死得太早啦……想吃你丫头几个鸭蛋,都吃不上啊。……你瞧瞧你那一屋子扫把星,克死你不算,还要克死你爹啊……”魏氏眼见着如意算盘落了空,立时变了脸,瘫在地上干嚎。 杜梅不想和她讲理,因为讲不通,也懒待理她,自顾回去了。 魏氏日见衰老,活得越来越没脸没皮,她这般夹着数落的干嚎,乡人们早听腻歪了,再加上村里人多多少少得了杜梅的照拂,实在不能昧了良性说瞎话,如此,魏氏的哭诉犹如一场一个人的闹剧,连旁观的人都没有。 “梅子,……”许氏隔着院墙都听得见魏氏的数骂,见杜梅回来,她脸色苍白地迎了上去。 “娘,你莫理她!”杜梅扶着许氏回屋,院外魏氏正骂得起劲。 “都是娘不好!”许氏自责地说,怯怯地偷看杜梅。 “娘,咱尽心就好,至于其他的,旁人自有定论。”杜梅拍拍许氏的胳膊,安抚道。 魏氏闹得无趣,杜世城躺在屋里,将她的话悉数听在耳朵里,心里又气又急,不禁咳得更加厉害了。 魏氏听到他咳得喘不上气,赶忙从地上灰溜溜爬起来,拿了鸭蛋,关上了院门回屋去了。过了半晌,就听屋里传来碗摔碎的清脆声和杜世城拼尽全力的怒吼。 春花三姐妹根本等不及到晚上,下午就挽着个包袱跑了来,里面是春芽的嫁衣和一些棉花,她们窝在杜梅房中,一边陪她说话,一边见证三件内衣的华丽变身。 春芽那件红色的最先完工,为了和嫁衣相互呼应,内衣上绣的是金色的缠枝芙蓉,喜庆又华丽,春花和秋果都怂恿春芽赶快试试。 “我等你们一起试。”春芽羞涩地不敢看内衣,眼里却是满满的喜悦。 春花的是黑色的,绣着大片火红的石榴花,妖娆冶艳,倒是极配春花火辣的性子。 秋果的是件乳白色的,只在四周绣了些蓝色的小绒花,温婉秀气,深得秋果喜爱。 这些花样子都在杜梅心里揣着,行针走线,随心而动,哪怕是和她们三人畅快聊天,手上却是没有半点错漏。 最后一道工序就是续棉花,春花秋果只需薄薄一层,春芽自是要多点。 三人各自拿着内衣,既兴奋又激动,她们已经试穿过雏形,这会儿的内衣早就脱胎换骨,漂亮的简直出乎她们的意料,三人压下羞色,各自试了试。 舒服自是不用说了,三姐妹中春芽最是高兴,当她穿上外衣后,被胸前的饱满吓了一跳,立时脸红的似要滴出血来。 “要不要再蓄些棉花?”杜梅瞧了瞧,抬眼问。 “不不不,这样就很好。”春芽忙不迭地摇头,这样已经是她能接受的极限了。 “那好吧。”杜梅想想,也就算了,春芽自是不比轻舞的。 “春芽姐,你穿上嫁衣试试。”春花偷瞄春芽的胸,将带来的嫁衣拿了出来。 “哇,这才是新嫁娘呢。”春花看着宛如新生的春芽,惊喜地说。 “真的?”春芽也觉胸前的挺拔,撑起了整件衣服,再不似从前松垮垮的了。 “这里,我再加两个肩垫。”杜梅端详了片刻,指指两边的肩膀说。这肩垫,自然也是那日梦中所得。 杜梅手指翻飞,动作很快,一盏茶的工夫,就做出了巴掌大的两块,她将肩垫缝在嫁衣肩部,再试,春芽已是最美的新娘子了。 春芽三姐妹似又有了新的共同秘密,三人拿着包袱,婉谢了许氏留饭,嘻嘻哈哈回家去了。 “姐,她们窝在你屋里,得了什么好东西,笑得跟捡到宝似的。”杜桂看着她们的身影,嘀咕道。 “小丫头,等你长大了,姐也给你做。”杜梅弯腰宠溺地刮了下杜桂的鼻尖。 “我现在就是大人啊,不用站板凳,就能够到锅了呢。”杜桂不服气地叉腰道。 “嗯,小大人,我们晚上吃啥呀?”杜梅笑着逗她,牵着她去厨房准备晚饭。 第二日,杜梅早早起了,套了牛车,带着两篮子鸭蛋,用蓝花粗布盖着,接上大丫和二愣子,一起出门了。 牛车先到射山镇,送大丫和二愣子去开粮铺,并留下了一篮子鸭蛋卖。杜梅则继续赶着牛车,去了清河县。 那日巧遇小莲,杜梅答应要去看凤仙,这当然不能食言,她径直将牛车赶到了宋府。 “梅子,哪阵香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吹来了?”柳更生正赶着马车,自外面采买了东西回来,见到杜梅,立时热络地打趣道。 “我来瞧瞧凤仙姐。”杜梅见到他,笑着说。 “快随我来,夫人若是知道你来了,必然要高兴的。”柳更生将马车和牛车交给两个仆人牵去喂草,他在前头引路,杜梅挎着篮子跟了进去。 及到后院,早有小丫头进去传了话,小莲兴冲冲地跑了出来。 “杜姑娘,你可来了!夫人刚还念叨您呢。”小莲上前接过篮子,和她絮絮地说话。 “梅子!”凤仙在一个小丫头的搀扶下,站在檐下等她,见她现身,急急地叫了一声。 “凤仙姐,你……你好似瘦了!”杜梅紧走几步,细细端详凤仙说。 “咱屋里说话。”凤仙伸出手拉住杜梅,杜梅只感觉她的手冰的似乎没有一点温度。 “你病了?去给钟大夫看了吗?”杜梅疑疑惑惑地问。 “我没病,但身上确实有些不爽利。”风仙淡淡笑了下,她的脸瘦了一圈,让人看着心生怜爱。 “我们夫人有喜了!”小莲端上新沏的茉莉雀舌毫,按捺不住喜悦地说。 “是真的吗?”杜梅欣喜地抓住凤仙的手,用力摇了摇。这可是凤仙的夙愿,今朝突闻有喜,杜梅也替她高兴。 “嗯,已经请大夫看过了。”凤仙浅笑道,她知此消息,已有些时日,这时说起,并不见太多情绪变化。 “可你这么瘦,对孩子也不好的。”杜梅疼惜地摸摸她的手。 “你近来总是太忙了,小莲说在三娘那里遇见你。我正寻思着你若再不来,我便想去杜家沟寻你去。”凤仙脸上浮出一丝忧郁。 “我不在家,你可以找钟大夫嘛,他素有送子菩萨之称,肯定比我懂的多。”杜梅有点猜不透凤仙心事,只当她忌讳钟大夫是个男的。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钟大夫那么忙,我就不打扰他了。”凤仙摇摇手说。 “你是吐得厉害,胃口不好,才这么瘦吗?”杜梅试探地问。 “小莲,你带她们下去吧。”凤仙朝小莲挥挥手,大概因着凤仙有孕,宋府新添了不少杜梅不认识的新面孔。 “凤仙姐到底要说什么,居然连小莲都撵出去了?”杜梅暗忖,不免生出些许紧张来。 第210章 寻销路 你到底怎么了?”杜梅见众人走远了,掩了门悄声问。 “我这里疼,疼得我死的心都有了!”凤仙伸手抚在胸口上,痛苦地说。 “别急,我看一下。”杜梅常伴钟毓问诊,乡下妇人多保守,有病多大都是拖着,实在挨不过,才会看大夫。 以前钟毓全凭把脉,有了杜梅帮衬后,有些需要触摸诊治的活都是杜梅代为动手,而后,她再把探查的情形描述给钟毓听,如此一来,杜梅既帮了钟毓更准确地诊断病情,她自己在医术上也有了长足的长进。 “怎么样?是不是没救了?一定是有人害我!”凤仙见杜梅蹙着眉头,将两边一寸寸摸了一遍,她不免心急地问。。 “通常情形,刚有了喜是会有些胀痛的,但三个月后会不治而愈,可你这个甚是严重呢。”杜梅手上只轻轻用力,凤仙就本能地护疼退让。而且还能摸到小小的硬块,这必是乳痹无疑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定是有人害我!”凤仙惊恐地捂住嘴,眼睛四下乱瞄。 “凤仙姐,你这是怎么了?别怕,别怕,梅子在这里。”杜梅赶忙上去抱住她,轻声安抚。 “有人见不得我好,见不得我有孩子,要害我,要害我!”凤仙全身颤抖,额头上冷汗涔涔,神情异常紧张。 “这是从何说起?”杜梅不知内情,只知凤仙的情绪被孩子,被乳痹逼得有点疯魔了。 “你瞧见我院里了的那些娇奴美婢了吗?都是那府里送来的。前几日,他们不知从哪里知道我有喜了,老太太派了她屋里的管事嬷嬷过来瞧瞧,她一来,就以雷霆之势把张妈打发到外院去了,本还想连小莲一并打发掉,我苦求半晌才允她留下来照顾我。”凤仙窝在杜梅怀里,似得了安慰和依靠,吸了口气说。 “你也别想那么多,你毕竟是有身子的人了,多些人照顾,也是应当的。”杜梅搂着她,说些宽她心的话。 “我本是好好的,自那些人来了后,我就不好了。难道这还不是来害我的!”凤仙固执的坚持己见。 “宋公子只你一位夫人,十月怀胎若是生个女孩儿倒也罢了,若是男孩儿,不管是嫡是庶,都是长孙,老太太疼还来不及,哪会糊涂到害自己重孙,就算是旁人存了这种心思,她也是断然不肯的。她给你这些人,我估摸着,多半是真心想弥补你。”杜梅是旁观者,心思清明。高门大户的老太太想些什么,她猜不到,但在乡下,长房长孙可是最被看重的。 “真的?”凤仙直起身,对杜梅说的话,将信将疑。 “宋公子回来,你问他不就知道了?”杜梅笑着拍拍凤仙的背。 “巡京营里忙得很,我本不想给他添乱,但我这里疼得不明不白。今儿我一早打发麦管家到江陵城寻他去了,约莫晚间才能回来。”凤仙的恐惧和慌乱被杜梅细细一说,倒是消减不少。 “你吃的什么?”杜梅这时才看见凤仙的桌上有一碗吃剩的食物。 “新来的厨子最拿手的就是做豆腐脑,我每日都要吃一碗,你要不要尝尝?”凤仙捏着小汤勺,舀起一块又滑又嫩的豆腐脑。 “以后莫要吃这个了,不仅这个,最近连豆浆和豆腐都不要吃了。”杜梅这时恍然找到了令凤仙疼得怀疑所有的罪魁祸首。 “这个多好吃,难道是它害我这么疼?”凤仙满眼探究地看着杜梅。 “嗯,明儿断了豆腐脑,改多吃些核桃、杏仁、榛子什么的,这对缓解疼痛有好处。”杜梅点点头道。 “所幸爷还没有回来,若是知道我因为贪嘴才这么疼,定要笑话我了。”凤仙有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肩。 “你只是不知道而已,以后多注意就是了。”杜梅笑着说。 “我想想就来气,好端端的将张妈打发到外院去,眼巴前全是不顶用的丫头,谁怀过孩子,知道这些啊!”凤仙柳眉微蹙,依旧恼上次那个狐假虎威的管事嬷嬷。 “你自个将她放回来就是了。”杜梅不明就里,轻描淡写地说。 “这可不行呢,管事嬷嬷虽是个下人,可是她代表着老太太,不要说老太太打发我屋里一个婆子,就是直接将我打发了,连爷都求不得情。”凤仙沮丧地呢喃。 “这般狠?”杜梅脸色变了变,乡下婆媳吵架多了去了,还没见过哪家婆婆能把媳妇合离的。 “算了,不说这些了,我断了豆腐脑,这疼是不是就好了?”凤仙着急自己的身体,害怕影响到肚里的胎儿。 “你现在的情形,需要每日做个热敷,再辅以按摩,方能让硬块消下去,这样,你才能彻底不疼。”杜梅虽找着了原因,但要想根治,还需要凤仙配合。 “这……要多久?”凤仙听了这话,愣了一下。 “快则十天,……慢则一个月。”这是个缓慢的过程,杜梅也没有立杆见效的法子。 “你来给我做吧,我只信你。”凤仙挽住杜梅的胳膊,毕竟是私密的地方,凤仙更信任医者杜梅。 “我……”杜梅为难,家里的鸭蛋等着她找销路,而凤仙病得又特殊,除了她,怕是再找不到其他的人来帮她。 “说了半天,说的全是我的事,你来清河县也是有事的吧。”凤仙深知杜梅很忙,断不会平白来一趟的。 “家里的鸭子开窝下蛋了,想着送些给你尝尝,另外想在清河县找找销路。”杜梅大大方方说了。 “你每天有多少鸭蛋?在射山镇都卖不完?”凤仙瞪大眼说道。 “我有一百三十八只鸭子,差不多每天可以捡到一百只,射山镇毕竟是乡下小镇,每日所售有限。要不然我也不会出来寻机会了。”杜梅笑笑说。 “啧啧,每天捡一百只鸭蛋,那多美气!”凤仙一脸向往地说。 “你若身子爽利了,可以到我家里捡一回试试,只怕那时,你弯不下腰。”杜梅掩嘴俏笑。 “蛋呢,你可带来了?我先瞧瞧,过过眼瘾。”凤仙亦笑。 “你看。”杜梅揭开蓝花粗布,露出一篮子蓝莹莹的鸭蛋。 “好大的个头!你在射山镇卖几文一个?”凤仙随手拿起一个,看了看。 “几文?只一文半,乡人们都嫌贵呢。”杜梅苦笑,凤仙此时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不了解物价实属正常。 “怎么可能!我每月看醉仙楼的账簿,明明写着五文一个!”凤仙斩钉截铁地说。 “五文!……”杜梅心里砰砰跳,同样的鸭蛋,射山镇卖三个还抵不上清河县卖一个! “小莲,叫外头的小子请董掌柜来。”凤仙朝梦外候着的小莲说。 “嗳。”小莲应了一声,急急地去了。 “我先替你热敷按摩了再说吧。”杜梅见凤仙急召董掌柜,害怕她兴师问罪,到时气大伤身。 “不急,等我处理完这件事,咱再一心一意地做其他的。”凤仙拿出东家的气势来,坐在堂屋。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满头大汗的董掌柜急急忙忙从醉仙楼一路小跑着来了。 “夫人,出啥事了?”董掌柜拉着袖子,胡乱地抹抹头上的汗。 “我来问你,店里的鸭蛋多少文一个?”凤仙沉声道。 “鸭蛋?店里一日要进上百种物品,夫人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它那么小,我一时想不起价钱来。”董掌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只当凤仙有孕,脾气古怪。 “五文一个,这是你上个月记的账,现下倒敢说不记得了!”凤仙面色一沉,拍拍账簿说道。 “是,是五文一个,我想起来了。原先没有这么贵,只要3文一个,因我们店里进的食材都是顶级的,所以我跟卞老板商量好,要最大最好的。 上个月恰逢蝗灾高发,乡下鸭蛋奇缺,所以才卖到5文一个。夫人若是不信,可查阅上上个月的账簿。”董掌柜心中无愧,挺直了腰板说话。 “当真是奸商,难道没有其他采买之地吗?”凤仙蹙眉,继续发难道。 “夫人,您有所不知,咱整个清河县只有春来杂货铺一家有鸭蛋,大家都在他那里买,自然水涨船高。我倒想有多几家卖鸭蛋,可以比货比价。”董掌柜说话不疾不徐,如春风化雨,将凤仙的怒气悄没声息的消弭了。 “董掌柜,您看看我的鸭蛋如何?”杜梅将鸭蛋拎到董掌柜面前。 “这……这鸭蛋新鲜、个大、色也好!”董掌柜蹲下身子,一连拿起几个看了看。 “您瞧着,能值个什么价?”杜梅心里忐忑地说。 “这还得把鸭蛋打开来看看。”董掌柜虽心里已十分认可,但嘴上还是要再确认一下。 “这个容易,小莲,叫小丫头去厨房拿只碗来。”凤仙转身吩咐道。 小丫头飞跑着去了,又飞跑着回来,小莲接过一只描金小碗,放在桌上。 杜梅左手拿着一个鸭蛋,将它在碗沿上磕了一下,沿着裂缝,杜梅轻轻一掰,一个金灿灿的蛋黄顺着蛋液落入了碗中。 “董掌柜,您请看。”杜梅指着桌上的碗。 第211章 治疾遇贼 董掌柜微微行了个礼,上前一步,单手握着碗轻轻摇晃,只见蛋液紧紧裹着蛋黄在碗壁上快速滚动,丝毫没有分离的迹象。 三五息后,董掌柜将碗放回桌上,整个蛋沉在碗底,碗壁上一滴不留。他又用食指戳戳蛋黄,触感软、弹、紧,他的脸上慢慢浮出笑容来。 “姑娘,冒昧地问一句,你家的鸭子平日里都喂些什么呀?”董掌柜能做到醉仙楼的掌柜,自然不是简单的人,食材好赖,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面前的这碗鸭蛋,远比卞老板家卖的好太多了。 “我家的鸭子一直是放在河滩上吃野草和活鱼虾的,前段时间,还带出去吃了蝗虫。”杜梅见董掌柜这般问,便知遇见了懂行的明白人。 “你就是那个带鸭灭蝗的姑娘啊,难怪,难怪!”董掌柜深深看了眼杜梅,嘴里呢喃道。 “您还没告诉我,这鸭蛋能值什么价呢?”杜梅不畏他审视的目光,笑眯眯地说。 “这样吧,你每五天给醉仙楼送一百个这样的鸭蛋,每个按3文钱算。”董掌柜出乎意料地爽快。 他是醉仙楼的掌柜,同等价格,他自然是毫不犹豫选杜梅这种。至于与卞老板合作多年的交情,早在他上个月不讲情面地涨价七成的时候,就碎成齑粉了。 “五天一百个是不是太少了?”凤仙挑眉问道。杜梅家一天就捡一百个呢,照这个销量,鸭蛋还是卖不掉啊。 “不少,不少,这已经很好了。”杜梅完全没想到董掌柜当即拍板要下鸭蛋。 这处定下来,就是个长长久久的销路。虽说一个月只卖六百个蛋,但奈何价格高啊,每月能有一千八百文的进项呢。 “这…咳咳…这样吧,若是鸭蛋卖得好,我再随时加购。如何?”董掌柜被凤仙的话呛得直咳嗽,若按往常,一个月要四五百个鸭蛋已是顶天的了。 “好好,那太谢谢董掌柜了。”杜梅抢着感谢,生怕凤仙强迫他买更多。 “既然你们说妥了,就这么办吧。”凤仙挥挥手道。 “这一篮子还剩四十九个,我明儿再送一整篮来。”杜梅将篮子递给董掌柜。 “行,我先拿回去了,一会儿让伙计来还篮子。”董掌柜行了礼,拿了鸭蛋,退出去了。 “凤仙姐,谢谢你。”杜梅转眸看向凤仙。 “这有什么,自家的店,买谁的不是买!何况你家的鸭蛋那么好,只是销量还是太少,帮忙有限。”凤仙蹙眉,一心想为杜梅分忧。 “这已经很好了,我家的鸭蛋能得醉仙楼掌柜的青眼,了不得呢。”杜梅满脸笑意。 “可你家里的那些鸭蛋怎么办?”凤仙依旧不放心地问。 “我明儿多带些,看能不能兑些给卞掌柜,若是他全要,价格低些,我也认。”杜梅自是知道鸭蛋是娇贵的东西,夏日蚊蝇肆掠,很容易散黄的,早些卖出去才是正经。 “听董掌柜的意思,这卞掌柜不是个好相与的。”凤仙有点担心地说。 “没事的,价钱合意我就卖,不合意我还有蛋呢,没啥损失的。这会儿没事了,我给你热敷按摩吧。”杜梅对自己的鸭蛋有信心,倒是坦然。 “嗯,小莲,准备些热水,送到屋里来。”凤仙吩咐着,拉起杜梅进屋去了。 还是那间小屋,小莲送了热水后就出去了,杜梅掩了门,拉上窗幔。凤仙解开衣裳,躺在软榻上,杜梅拧了两块半干的热帕子,覆盖在她胸上。 如此反复敷了三次,凤仙的乳~房已不似刚才那般滚热发硬。杜梅净了手,揭开一块帕子,给她做按摩。 “梅子,我这里长大了些,有点坠的慌。”凤仙脸上红红地说。杜梅的手法轻柔,她的痛感缓解了不少。 “我明儿给你带件内衣来。”杜梅已经做过七八件内衣,多少有了点经验,再说凤仙的需求和轻舞以及春芽的都不相同,松些反而对她有好处,也就不那么苛求十分合身。 “内衣?那是什么?”凤仙头回听见有这种衣裳。 “明儿我带来,你一穿就会喜欢的。”杜梅笑,她到现在,还没想好怎么对旁人解释什么是内衣。 杜梅整整给凤仙按摩了半炷香的时间,又累又热,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我好些了,你歇会儿吧。”凤仙只觉身上松快许多,心疼杜梅道。 “嗯,今天就到这里,现在的缓解只是暂时的,至晚间,你自己再敷一次。”杜梅帮着凤仙整理衣裙,叮嘱道。 “知道了。你陪我吃了午饭再回去呗。”凤仙可怜兮兮地看着杜梅。若按她的心思,恨不能长留杜梅在身边。 “好吧。”杜梅见她孤单得很,不忍拒绝。 两人回到堂屋闲聊,杜梅说了些孕期忌口和注意的话。小莲则在西厢房里忙着上菜摆桌,她是多机灵的丫头,见杜梅来了,早早知会厨房多做了几道菜。 “夫人,午膳妥了。”小莲隔着门说。 “来了。”凤仙携着杜梅,亲亲热热地吃饭。 现下,宋府进来很多丫头仆役,一举一动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凤仙不得不端起主子的架子,更加讲究规矩。为此,小莲再不能与她一起同桌吃饭,宋少淮又常不在,这令独自面对满桌佳肴的凤仙,每到吃饭的时候,都味如嚼蜡。 今儿杜梅来,让吃饭也变成了件高兴的事。凤仙与杜梅边吃边聊,难得多吃了些,小莲见着欢喜,忙帮着盛了半碗番茄蛋汤。 “梅子,乡下最近可有好玩的?”凤仙上次去杜梅家玩得开心,念念不忘。 “过了八月半,老櫈头和春芽姐要成亲了,这是我们村的大喜事了,当然也是最好玩的。”杜梅想想说。 “成亲?我能不能去啊?”凤仙有点期待。 “到时我掌勺,带你去没问题,只你是有身子的人,吃喜酒是可以的,断不能进人家新房。”乡下办喜事讲究吉利,规矩很多,杜梅自然要先告诉一声。 “我就看看热闹,不会瞎跑的。”凤仙笑眯了眼,连连保证,生怕杜梅反悔。 “到那时,怕是你身子重了,还是让宋公子陪你一起去,比较妥当。”办这种大喜宴,多几个人吃饭,根本不算事,杜梅见族长对宋少淮十分客气,若是他们去村里观礼,一定会给老櫈头长脸面的。 “好呀。我到时一定要去的。”凤仙兴奋地拍了下手。 两人好久不见,凤仙又缠着杜梅说了好些话,直到过了晌午,她开始犯瞌睡,哈欠打个不停,方才依依不舍地送杜梅出去。 门口的小厮见柳更生亲自拉了杜梅的牛车来候着,便知眼前的姑娘了不得,各个恭敬异常。 “路上好生驾车。”柳更生将缰绳递给杜梅,关切地说。 “晓得,谢谢了。”杜梅赶着马车缓缓离开。 她还没有离开巷子,就见迎面来了匹四蹄雪白的奔跑健马,她赶忙将牛车让到一旁。 “梅子?”马上的人在与她擦肩的时候,突然惊讶地说。 “宋公子好。”杜梅这时才看清马背上的是宋府的宋少淮,她下车屈膝行礼。 “你是从我府里出来的?来看凤仙?”宋少淮跳下踏雪。 “我偶然来的,凤仙姐有点小恙,我尽点绵薄之力帮帮她。”杜梅低垂眼眸说道。 “她可要紧?”宋少淮着急地问,他今儿得了麦冬的信,立时请了半日假,飞奔回来。 “她身上的伤痛,我能替她医治,但她心里的恐慌,只怕要宋公子你了。”杜梅再次屈膝行礼。 “这话怎讲?她是宋府的女主人,有啥可恐慌的!”宋少淮瞪眼不解地问。 “有身子的人多半敏感,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们有孩子不容易,万事都好迁就。张妈是凤仙姐用惯的,偏被赶了出去。您又公务繁忙,顾及不到她的感受。 现下你府里来了乌泱泱的一群面生的娇奴美婢,这对凤仙姐养胎来说,弊大于利,她心里不如当初自在,紧张恐惧让她的小恙加重,若任由发展,日后恐会伤及胎儿。”杜梅面沉如水,语调淡淡,一副医者模样。 “来了乌泱泱的人?我怎么不知道?”宋少淮心里警铃大作,谁给京中家里报了信! “这是您的家务事,我不便过问,我只想凤仙姐母子平安。”杜梅行礼,驾着牛车自行离开了。 “该死!麦冬!”宋少淮大喝一声。 宋少淮的踏雪是宝马良驹,跑起来哪是普通马可比的,麦冬的马落在后面,紧赶慢赶,这会儿才看见远远地来了。 “嗳!嗳?”麦冬远远的听见他的怒吼,心肝乱颤。 杜梅驾着牛车拐过路口,往射山镇方向走,路边一家面点店正在蒸大肉包,肉香夹杂着面香,勾人的食欲。 杜梅想起杜桂那个贪吃的小馋猫,遂勒住了小母牛,下车买了十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准备带回去给母亲和妹妹们尝尝。 正当她双手托着油纸,满意地吸了口香气,准备上车离开的时候,斜刺里突然闯出一个人,一把夺了油纸包,撒丫子跑了。 杜梅被这突来的情况吓了一跳,愣了两三息后,她拔腿就追,一边追,一边高呼:“抓贼啊,抓贼啊!” 第212章 老林一家 此时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街市上鲜少有人,街边的店家大多上了半幅门板,伙计坐在门边躲懒打瞌睡。远处街角屋檐下的阴影里,隐约歪着几个衣衫褴褛,乱发长须的老汉。 那个偷包子的贼,用块破布蒙着半张脸,看身形像个年轻人,他一边逃跑,一边回头看紧追不舍的杜梅,眼中闪着狠厉的光芒。 杜梅那一声炸雷似的呼喊在冷清的街市上传出好远,在主街上巡逻的胖瘦两个衙役,闻声打了呼哨,急忙往这边赶来。 街巷伸出传来男人粗重的跑动声,杜梅又在后面紧追不舍。偷包子的贼情知不妙,加快了脚步往街角跑去,拐过街角就是四通八达的小巷,到时随便一钻,神仙也难找。 就当他极速奔跑,经过那几个邋遢的老汉身边的时候,一根打狗棍突然伸了出来,他让无可让,避无可避,直接被绊倒,狗啃泥地摔在地上。 他手里的油纸包摔出好远,雪白的肉包子悉数掉了出来,在沾满灰尘的路上滚来滚去,立时变成了黑包子。屋檐下,闻着味儿的五个老乞丐蜂拥而上,瓜分了地上的肉包。 “你们有种!给小爷等着,迟早将你们挨个收拾了!”跌得满脸是血的偷包子贼,辨不出真容,只那眼光似毒蛇一般,他摸着跌疼的膝盖,恶狠狠地说。 耳朵里听着巷子里的脚步声愈加近了,杜梅眼看着也要追上来,偷包子贼顾不得教训老叫化子们,转身拐过了街角,窜入了小巷中。 杜梅一鼓作气跑到街角,抬眼一看面前是几条不同方向的小巷,哪里还有蟊贼的踪影,她只得无奈地停下了脚步。 “贼在哪里?贼在哪里!”胖瘦两个衙役前后脚跑到了杜梅的眼前。 “杜梅?刚是你呼叫的?”胖衙役眼尖,转头看见杜梅说。 “对呀,可惜让他跑了!”杜梅点点头,恨恨地说。 “这混账东西戏弄我俩好几日了,待我逮到他,非打断他的狗腿不可!”瘦衙役气不打一处来,恼怒地说。 “谢谢你们帮忙。不知哪位适才仗义出手?”杜梅向旁边的几位老汉致谢。 “没我们什么事啊,没我们什么事。”那几个老汉捏着沾满泥土的黑包子,看看两个衙役,又看看杜梅,胆怯地连连摆手。 “这些不能吃了,全是灰!”杜梅见他们不肯说,手里却紧捏着脏包子,只得好心劝道。 “都是那个贼偷你的,不关我事!”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儿生怕杜梅想要回肉包,一把将黑乎乎的包子塞到了嘴里,全顾不得灰尘石子磕牙。 “你们别吃这个了,我请客,到包子铺去吃,管够!”杜梅挥了挥手。既然他们不肯说,那就一起请去吃一顿,当做答谢了。 “当真?”她的话似乎起了些许作用,毕竟谁不想吃白花花热乎乎的大肉包呢,几个老头儿将信将疑地盯着杜梅看。 “自是真的,请随我来。两位衙役哥哥辛苦,也请一起来吧。”杜梅招呼胖瘦两个衙役,他们一起灭蝗多日,还一起经历了磨难,早已熟稔非常了。 杜梅领着一众人等回到了包子铺,所幸铺子老板夫妇忠厚,帮着将牛车拴在大柳树的树荫下。 “老板,来八十个肉包子。”杜梅站在门口扬声说道。 “嗳。”老板看着一群邋遢的,浑身散发着酸臭味儿的老头儿鱼贯进来,眉毛都皱成了一团。 “麻烦再送一壶茶。”肉包两文一个,杜梅直接给了两百文。老板娘接过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用肩膀撞了下老板,两人笑着将肉包送到桌上。 茶是最苦的大叶子茶,倒是十打十的解腻,五个老头挤在一张桌子上,狼吞虎咽地吃自个面前的十个肉包。 杜梅和胖瘦两个衙役坐在另一张桌子上,他俩虽吃得比老头儿斯文,却也是风卷云残,十个包子尽数入了腹。 “清河县最近这么乱了?光天化日之下,都有人抢东西?”杜梅有点不相信地说。 “哎,外头逃难的人大把地涌进清河县,没吃没喝的,难免作奸犯科,你遇到的,也不是第一回,县老爷这些天日思夜想,愁都愁死了。”瘦衙役拧着眉说道。 “我只当我们日子不好过,看来外头有人更难呢。”杜梅喝了口苦涩的茶说道。 “可不是嘛,我们这儿虽遭了蝗灾,万幸扑救及时,多多少少保住了一些,你家的神鸭自是功不可没。 旁处可就没这般好运了,据说有的地方旱灾和蝗灾同时爆发,田地里绝了收,人们流离失所,甚至还饿死了人,卖儿卖女的也不稀奇。”胖衙役说着说着,将声音压下去了,免得被对面桌的人听了去。 “清河县只这么点大,有些壮劳力到牙行找活干,价钱压到极低,都找不到肯雇的东家。”瘦衙役摇摇头说道。 “这时候,田里还没到忙季,再说,今年收成欠佳,估计很多人家都请不起帮工了。而且这些人都是外地来的,不知底细,没人敢用啊。”杜梅也跟着唏嘘了一番。 “这事,县老爷倒是想了个辙,但凡到牙行找活的,都需有户籍文书,另外,牙行也要做出担保,这样就不怕出纰漏了。”胖衙役吃了杜梅的包子,自然热情地解释。 “这位姑娘,我看你的面相,将来必是大富大贵之人,现下可有活路给我们?”一个老汉听见他们说的话,凑过来问。 “去去去,适才念你们协助捉贼有功,才请你们吃包子,这会儿倒得寸进尺了,敢问,你们有户籍文书吗?到牙行登记了吗?会做什么?”瘦衙役斜睨了老汉一眼,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们几个是地道的庄稼汉,主家田地里绝收了,咱也没活路,只得到这里来讨生活,却没想到,活这般难找!”仔细看,老汉其实不老,只是头发许久未洗,胡子太长罢了。 “老林最是可怜,拖家带口来的,自个又不会做活,虽一把算盘打得贼好,可这里的人,谁敢聘个外乡人做掌柜啊。”几个人吃饱了,开始为了寻找下一顿饭,极力推销自己和同乡。 “我家里现有一个长工了,实在对不住大家。”杜梅为帮不上他们,有点窘迫地说。 “嗳,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五人泄了气,互相无助地看看。 “你们还是先到牙行登记,若是有什么活,找你们不是也方便嘛。”胖衙役给他们支招。 “姑娘,你一看就是好心人,我们今儿一天也没讨到几文钱,可老林家的婆子病得厉害,正等钱抓药呢。您能不能帮衬一二啊?”先前的老汉见活计无望,便厚着脸皮讨要。 “王大哥,我们与人家萍水相逢,虽帮了人家一点小忙,哪能又吃又要的!”那个叫老林的男人涨红了脸,连连摇头。 “嗳,你这不是没法子嘛,总不能眼见着弟妹病死啊。”老王低声劝道。 “你家里人得了什么病?”杜梅问,她没法给他们活做,若是能帮着看看病,也算帮忙了。 “她自来了这里,就不停地咳嗽,把带出来的钱都吃光了,也没见啥好转。”老林脸色灰暗地说。 “你若相信我,我帮你家里人诊治诊治吧。”杜梅问道。 “你?你是大夫?”老林上上下下打量杜梅,满脸的不确定。 “切!梅子可是钟毓大夫的高徒,你们还不信她!”老林质疑的语气刺激了瘦衙役,他拔高嗓门道。 “那,那还不快点!”老王捅捅老林的腰,暗声道。 “那多谢,给您添麻烦了。”老林慌忙前面带路。 杜梅请老板将桌上她的十个肉包子包了起来,一并带上了。胖衙役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他们这些人流浪到此,并没有什么正经的住所,不过是在一个犄角旮旯搭起一个遮风避雨的棚子。一个面色蜡黄的妇人,呼吸粗重地躺在地铺上,睡得极不安稳。旁边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在看护她。 “老婆子,我请了这位姑娘给你瞧瞧。”老林附在妇人耳边轻声说。 “咳咳咳,请大夫,花那冤枉钱作甚!”妇人睁开眼,嗓音沙哑,气息微弱地说。 “姑娘是义诊,是来帮咱的。”老林将她的一截瘦弱的胳膊从被子里拿了出来。 杜梅凝神搭脉,妇人喉间发痒,咳个不停。老林从怀里摸出两个肉包递给小男孩,他一言不发地瞪着大眼睛看着杜梅,嘴上则一点点地啃包子。 “平日都吃了什么药?”杜梅扭头问道。 “就是这些。”老林找出一张药方。 “这药只一味止咳,却没有化痰平喘,且这一味药虽贵,却是过而不及了。”杜梅指着药方说道,由此可见,开方的郎中不仅是个庸医,还是个贪财的。 “我家老婆子可还有救?”老林吓了一跳,慌忙问道。 他们相依为命多年,三十多岁上才得了一孩子,若是老伴有个好歹,客死他乡,他也活不下去了。 “我开个药方,不出三日,必有好转。”杜梅在一张纸上刷刷写着,老林是个掌柜,笔和纸自是有的。 “三日后,我到哪里去寻你?”老林探头看杜梅写的娟秀的蝇头小楷,试探地问。 第213章 春来杂货铺 我是射山镇杜家沟的杜梅,刚才那条路是我回家的必经之路。我这几日有事都会到清河县来,或早或晚,你皆可在路口等我,三日后,我亦会来给婶子复诊。”杜梅很快写好了药方,她解开荷包,取了一百文钱放在纸上。 “这……这,你帮我老婆子诊治已是了不得的事了,怎地还给我钱!要不得,要不得!”老林慌得不知怎么办是好。 “这不算什么,你们帮过我抓贼,只怕那贼日后会找你们麻烦,还需小心些才好。”杜梅难忘那记狠厉的目光,仿佛似曾相识。 “我们老兄弟几个总在一处,量他也不敢的。”老林给了杜梅一个安慰的眼神。 “你换一家药铺抓药吧,这钱足够三天的药费了。”杜梅开的都是些管用又不贵的药。 “嗳,谢谢你啊,杜姑娘。”老林千恩万谢,连连作揖。 “您客气了。”杜梅忙不迭的还礼。 “行啦,别扯这些虚礼了,你们若再发现那贼,偷摸来告诉我们,捉住他才是正经。”胖衙役见事儿妥了,遂有些不耐地说。 “晓得,晓得。”老林连连点头。 杜梅和胖衙役离了窝棚,回到包子铺,那四人已经离开了,只有瘦衙役在等他们。 “胖大哥,我在家里按你说的法子,腌了鸭蛋,约莫有二十多日了,我改日送些给你尝尝,看看可是你一直惦记的味儿。”杜梅这会儿见到胖衙役,倏然想起咸鸭蛋差不多要腌好了,可味道对不对,还得请胖衙役判定。 “好啊,好啊。我想这口好些年了。”胖衙役一听杜梅腌了咸鸭蛋,嘴里立时泛起了口水。 “也有我的吧,我瞧着他说的那么好吃,也馋了。”瘦衙役吞了口口水,讨好地说。 “那是自然,若是口味对,我还想送些给县老爷和县丞老爷尝尝呢。”杜梅记得他们在老王庄救过她,这份恩情总是要还的。 午后无人,三人坐在包子铺里闲聊了会儿,杜梅又买了些肉包给他们带回去吃,她自己也包了二十个。 “你明儿来,自个小心些,现下不太平。”在路口分手,胖衙役追着牛车,又叮嘱了一遍。 “知道了,你们回吧。”杜梅扬扬柳枝儿,小母牛欢快地跑了起来。 杜梅回到射山镇,留个几个包子给牛二他们尝尝,便带着二愣子和大丫回去了。 回到家中,时辰尚早,杜梅便开始裁制凤仙的内衣,她替她按摩的时候,已悄然记下了尺寸,因她并不是单纯为了美观,所以不需要十分紧贴身形,也就无需一试再试。 晚饭,许氏拍了两个嫩黄瓜,炒了碟蒜泥空心菜,配上温稠的南瓜粥,就着大肉包,一家子娘几个吃得开心。杜梅只字未提遇贼的事,只说凤仙帮着了卖了鸭蛋,还卖的是高价。许氏和三个小的,听说鸭蛋卖到三文一个,俱都吃了一惊。 杜梅熬夜飞针走线,给凤仙的内衣绣上素净的花,当一弯新月冉冉升起,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中央,杜梅屋里的一豆灯火才刚刚熄灭。 次日一早,杜梅装满一篮鸭蛋准备送到醉仙楼去,又额外另装了一篮,两个篮子全用蓝粗布盖着。她将内衣用包袱皮包上,临出门时,她想了想,折回屋里把叶青上次送她的那把玄铁匕首藏在箭袖里。 还如昨日一样,将二愣子和大丫顺带到射山镇,杜梅赶车去了清河县。 宋府门前,张婆子正在张望,她一见杜梅赶着牛车来了,忙不迭地小跑着上前。 “杜姑娘,老奴给你磕头了。”张婆子纳头就拜。 这可把杜梅吓着了,她慌忙跳下牛车,拦住她:“使不得,使不得,张婶子,你这可折煞我了。” “该的,该的,老奴能回到夫人跟前伺候,都是得您的美言。”张婆子还是执意要拜。 “娘,你可真是老糊涂了,做何在大街上为难梅子!”柳更生一把拉住他老娘,给了她一个大白眼。 “对对,都是我不好,咱回去说,回去说。”张婆子抬起袖子抹了下眼睛。 杜梅见柳更生出来了,就拜托他把一篮子鸭蛋送到醉仙楼去,门前候着的一个仆人很有眼力见的,赶着牛车去后院喂草,张婆子硬是抢着帮她拿另一篮鸭蛋,杜梅只得由她,自个只拿着包袱。 昨儿的热敷按摩后的舒爽果真是暂时的,这令凤仙今日更加期盼杜梅早点到来,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遂打发小莲到前厅来候着。 “姑娘,你可来了,夫人正等你呢。”小莲笑盈盈地迎上来。 “凤仙姐可好些了?”杜梅问道。 “大概比昨日好些吧,但还是极不舒服的。”小莲跟着凤仙有年头了,不用问,光看凤仙的脸色就知道了。 穿花拂柳,走过幽深的回廊,杜梅已经看见凤仙向她招手了。 碧青的茶水已泡上,不烫不凉,入口刚刚好。屏退众人,杜梅坐着喝了茶,问了昨日热敷按摩后的反应,凤仙一一作了回答了。 “这么说,热敷和按摩还是有效的,只要坚持做,不适感会很快消失的。”凤仙的症状不出杜梅所料。 “那我们开始吧,还有你说的内衣长什么样,我好奇呢。”凤仙听了杜梅的话,心里松快了。 热水早已准备好,杜梅还似昨日那样给凤仙做了一遍,那些胀痛立时消减了不少。 “你穿上这个试试。”杜梅将内衣拿了出来。 “这个……怎么穿?”凤仙拎着精致的内衣,傻了眼。 “这样……”杜梅只得帮她穿了一回。 “哎呀……真舒服!又漂亮!”凤仙捂住胸口,低头看,惊喜地说。 “因你有了身子,宽松些好,若是平时,可再紧些。”杜梅帮她整了整肩带。 “梅子,你还有啥本事,是姐不知道的?”凤仙看着杜梅,一脸欢喜。 “没了,就这些了。”杜梅笑,帮她把外衣穿好。 “昨儿是不是你和爷说了张妈的事?”凤仙牵着杜梅回到堂屋。 “我只是一时没忍住,宋公子没为难你吧。”杜梅盯着凤仙看。 “怎么会,他一回来就放张妈回来了,还差点把院里的丫鬟赶出去,我还拿你的话劝他来着。”凤仙掩嘴笑。虽说这事是杜梅帮着说的,但也可以看出爷十分看重她,她怎能不高兴呢。 “这不是蛮好的嘛。”杜梅见凤仙精气神比昨日好很多,她心里的担忧自然散了一些。 “张妈昨儿说要给你磕头谢恩呢。”凤仙莞尔道。 “万万不可,刚才可吓傻我了。”杜梅苦笑。 “要不让她给你敬杯茶吧,要不然,她心里过意不去。”凤仙知杜梅是个施恩不图报的人。 “我当时与宋公子说那些话,全然是为了你,不需她感谢的。”杜梅极力推辞。 “如此说,那就更该了,她代我谢你,也不算过。”闻言,凤仙心里暖暖的,原来,她也是可以有知心朋友的。 无论杜梅怎样不肯,都被凤仙驳了回去,最后还被小莲强按在座位上,勉强让张婆子敬了回茶。 凤仙留杜梅吃午饭,可杜梅惦记了出去找鸭蛋的销路,凤仙只得不舍地放她离开。 杜梅出门的时候,正遇见柳更生回来,他立时将董掌柜让他转交的三百文鸭蛋钱给了她。清河县县衙离宋府不远,杜梅便对他说将牛车暂时留在宋府后院里,他自是爽快的答应了。 春来杂货铺在南街上是个很大的铺面,金灿灿的门头,想不看见都难。杜梅挎着粗蓝布盖着的篮子,眯眼看了看金色的招牌。 钱茂达告诉杜梅,这里收鸭蛋一文钱一个,而董掌柜却说鸭蛋卖三文一个,这中间的差价实在太大了,董掌柜的三百文已经稳妥地收在她的荷包里,难道是钱茂达说谎不成?杜梅决定先看看情形再说。 杜梅跨进店里,这会儿铺子里的主顾不少,大概是因为这里卖的东西多而杂,大到米油,衣裳桌椅,小到盐糖酱料,小孩玩具,样样齐全。 杜梅在店里找了半天,才在一处不显眼的地方,看见卖鸭蛋的摊子。只见一个货架被隔成三格,里面都放着鸭蛋,每个格子都插了一个字牌,写着从一文半到两文半的不同价格。 杜梅仔细端详了三个格子的蛋,除了发现大小上有略微差异外,实在看不出其他的名堂。 “姑娘,你要买鸭蛋?”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伙计看她徘徊在鸭蛋摊前,只看不买,忙客气地上前询问。 “小哥,这鸭蛋,我看着都差不多,怎的价格不一样呢?”杜梅正巴望着有人来给她解惑。 “这自是不一样的,还有价格更高的呢。”伙计上下打量杜梅,揣度她到底买不买的起。 “更高,是多高?”杜梅心里猜到是三文一个,却想让伙计亲口说。 “三文一个的是极品,姑娘你想买都没货哦!”伙计大概看出杜梅不是真的想买蛋,态度上不免傲慢起来。 “你这店里可收鸭蛋?”得了想要的答案,杜梅换了话题问。 “你卖鸭蛋?”伙计瞥见杜梅脚边的竹篮,有点懊恼自己刚才嘴快了。 “对啊,我是陈钱村钱茂达介绍来的。”杜梅弯腰挎上篮子。 “卖鸭蛋,可得找掌柜的。”伙计遥遥一指,一个尖嘴猴腮,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人正在柜台后面哗啦啦拨打着算盘珠子。 第214章 好蛋不愁卖 掌柜的,这位姑娘想卖鸭蛋。”伙计领着杜梅走到柜台前,说完这话,丢下杜梅,转身接待其他客人去了。 “卖鸭蛋?”中年男人抬头看了眼杜梅,小眼睛里精光一闪。 “是呀,卞掌柜,是陈钱村的茂达叔介绍我来的。”杜梅不知道为什么,第一眼就不喜欢眼前的人,但她是来卖鸭蛋的,只得忍着。 “谁介绍的不打紧,先给我看看鸭蛋!”卞掌柜似乎不耐烦,也并不打算买钱茂达三个字的账。 杜梅将脚边的竹篮放在柜台上,揭开了蓝粗布,露出一水的碧色鸭蛋。 卞掌柜一打眼篮子里的鸭蛋,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旁人看着,只当是自己眼花了。 他拿起一个鸭蛋在掌心掂了掂,漠然地朝杜梅竖起一根手指头。 “一文一个?”杜梅不可置信地问,她的声音因惊讶,不免拔高了。引得店里几个挑选物品的妇人围过来看热闹。 “难道钱茂达没告诉你吗?春来杂货铺收鸭蛋,从来都是一文一个!”卞掌柜对杜梅的大惊小怪很是不满,小眼睛横了她一眼。 “你店里鸭蛋卖到两三文一个呢。再说,我的鸭蛋,可比你店里的好很多啊。”杜梅皱眉道。 “你若卖,就是这个价,至于我店里卖什么价,与你不相干!”卞掌柜放下蛋,拍拍手轻蔑道。 “那我不卖了。”杜梅盖好蓝粗布,将篮子放回脚边。 一文钱一个,比射山镇还便宜,这卞掌柜当真是黑了心肠了。她的鸭蛋有多好她自己知道,况且还被醉仙楼的董掌柜仔细鉴别过。 “我可告诉你,整个清河县,只有我这里收鸭蛋,旁处想都不要想!”卞掌柜冷声道。 他心里想要杜梅的鸭蛋,他一看便知杜梅的鸭蛋每一个都是极品,卖五文钱一个都不为过,可他舍不得加价,只以为眼前的女孩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丫头,恐吓一下就会乖乖低价卖给他。 “多谢提醒!”杜梅面色不变,脚下未做停留,挎着篮子走了。 “你……”卞掌柜扬起的手,气恼地放下了。 店里看热闹的几个妇人见杜梅走了,相互看看,似乎不满掌柜的态度,也陆续走了。 “小平子,你去看着,看她把蛋卖给哪家店了,我倒要看看哪家掌柜敢收她的!”过了一会儿,越想越气的卞掌柜皱眉对刚才的小伙计说。 在他心里,经了他眼的东西,就是他的,旁人休想染指,若敢肖想,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小平子应了声,出去寻杜梅。 杜梅沿街一直往前,遇见店铺就进去问,每家的掌柜都满意她的鸭蛋,甚至有一家小店已经和她说好价格,两文一个,但一听她去过春来杂货铺,全都找各种由头推辞了。 杜梅有点懊恼,也隐隐知道春来杂货铺在这条街上是个厉害的角色,难怪卞掌柜敢把价格压这么低。 跑了一个多时辰,一事无成,杜梅又累又饿,见路边有家面馆,她便要了碗青菜面,当她坐下来的时候,眼角余光瞟见春来杂货铺的伙计在门口闪了一下。 “老板娘,你店里有后门吗?”杜梅趁老板娘送面来的时候,小声问。 “有的,那里出去就是了。”老板娘一看就是个贤惠的女人,她笑眯眯地指了指后面挂着一块布帘的地方。 “多谢。”杜梅将早准备好的五文钱递到她的手里。 “姑娘慢慢吃,汤不够,可以再加。”老板娘捏了钱走了。 杜梅三下两下就将面囫囵吞了,她不光是饿了,还想早点脱身。她喝光汤,挎着篮子闪到帘子后面走了。 走出后门是条狭长的小巷,巷子一边是低矮的房屋,门前晾着各色衣裳和小孩子尿布,杜梅东张西望,辨认方向,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走。 “姑娘,你找谁?”大概看杜梅面生,一个中年妇人经过她身边,仔细打量她。 “我是卖鸭蛋的,迷路了。”杜梅眨眨眼道。 “卖鸭蛋?”妇人的目光停留在杜梅的篮子上。 “真是鸭蛋。”杜梅将篮子放在地上,半蹲着揭开了蓝粗布。 “你这鸭蛋怎么卖?”一见碧青的鸭蛋,妇人也跟着蹲下了,左右看看,小声说。 “2文半一个。”杜梅没敢报三文一个,这会儿都晌午了,她总不能把蛋再带回去。 “你这也太贵了!”妇人不满地嘀咕了一声。 “我这蛋可比春来杂货铺的好多了。”杜梅随手拿起一个蛋,摊在手心里,微微滚了一下给妇人看。 这会儿已过了正午,太阳没先前那般炽烈,阳光打在碧色的蛋壳上,温润清雅如一块美玉。 “你去过春来杂货铺?”妇人似乎有点吃惊。 “对呀,我家的蛋,是吃小鱼小虾长大的,他只给一文一个,而那些普通的蛋,卖给你们的价格却高的离谱。”杜梅毫不掩饰对春来杂货铺的不满。 “你这当真是吃鱼虾下的蛋?”妇人似乎不信。 “这还能有假?”杜梅挑眉道。 “这样吧,我家就在前面,你给我验一下,若当真是好的,我买二十个。”这巷子里住的都是小门小户的人家,精打细算过日子习惯了。 “好。”杜梅倒不怕验,只怕没人问。 妇人领着杜梅往巷子深处走去,时而遇见熟人打招呼,看来是这里的老住户。 走到一个低矮的小院子跟前,妇人开门进去了,杜梅只在门口等着。 “咦,你不是在春来杂货铺卖鸭蛋的姑娘吗?”一个提着篮子的女人看见杜梅,惊讶地问。 “是呀。”杜梅转头看她,胖胖的,好似在铺子里见过。 “你在这里做什么?”胖妇人盯着杜梅的篮子。 “我家姨侄女给我送东西来。”正在杜梅准备说话的时候,中年妇人拿着个小碗出来,接过了话茬。 “孙嫂子,以前我咋不知道你有这么漂亮的姨侄女?”胖妇人疑惑地问。 “你这话说的好笑,我家祖宗八代是不是都得告诉你呀。”孙氏朝胖妇人翻了个白眼,上前来拉杜梅。 “你若是卖她鸭蛋,匀我点,我刚才跟着你从铺子里出来,却是没追上。”胖妇人一把抓住杜梅的另一只手。 “郭氏,你休在这里信口雌黄,要买鸭蛋,你到铺子里去!”孙氏似乎有些恼怒。 “你们这是怎么了?”杜梅见她们说话如打哑谜,有点莫名其妙。 “都怨你,进来说吧。”孙氏狠瞪了眼郭氏,对杜梅说。 “走走走。”郭氏听了这话,忙不迭地往院里走。 “说实话,是不是没有一家店铺敢收你的鸭蛋?”坐在孙氏的家里,郭氏瞥了眼杜梅的篮子,蓝粗布还盖在隆起的鸭蛋上。 “是呀,这是为什么?”杜梅蹙眉问道。 “要说这春来杂货铺颇有些来头,据说是皇城里什么人开的,初来时,大家不知道底细,有几家和他公平竞争,可过不了多少日子,就不知为何统统关门倒闭了,更有甚者,还有人家破人亡呢。”郭氏神秘地小声说。 “这都是坊间传言,你莫吓唬她。”孙氏端着两杯糖水进来,嗔怪道。 “我哪里吓唬她?我看她也不是个怕吓唬的!”郭氏瞧着杜梅笑。她可是见过她坚定地拒绝过卞掌柜呢。 “他这样无法无天,县衙不管吗?据我所知,县老爷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杜梅不解地问。 “小姑娘不简单呢,还知道县老爷呢。”胖胖的郭氏掩嘴笑道。 “所谓,民不告官不究。那些个商家一夜之间就不见了,谁来告状。再说县老爷管着一个县呢,哪有工夫细察街上的店铺换了东家。”孙氏摇摇头说。 “你们似乎也怕那铺子。”杜梅回想刚才,孙氏还对郭氏假意说她是她家的亲戚。 “也不是,他们对老百姓倒没怎样。只我们谨小慎微惯了,想过安稳日子。”孙氏幽幽地说。 “我卖鸭蛋给你们,不会惹事吧。”杜梅有点担忧地说。她倒无所谓,只她们是常住户,被人惦记上,总不太好。 “你只卖与我们两个,量他们也不能手眼通天,恰巧看见。”郭氏的胆子大些,满不在乎地说。 “那还要验一下吧。”杜梅抬头问孙氏。 “验什么验,给我二十个。”郭氏爽快地说。 “两文半一个呢,你不验验?”孙氏有点嫌弃地看向郭氏。 “要验你验,只是赶快借块布给我盖着拿回去。”郭氏解开荷包,往外拿钱。 “你慌什么!”孙氏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但还是认命地去找粗布。 杜梅听她们说话,熟稔而亲切,想来关系一定不错,不知不觉中,她的嘴角挂上了笑。 大大咧咧的郭氏也不验蛋,挎着篮子买走了,孙氏也不好意思验,只捡大的拿了二十个,其实杜梅家的鸭蛋都差不多大,只不过不挑挑,似乎心里过不去似的。 杜梅收起一百文钱,告别孙氏走了。篮子里还剩十个鸭蛋,要想再遇见孙氏郭氏这样的买主似乎太难了,她想了想,决定将剩下的送给胖瘦两个衙役两吃。 杜梅又绕回南街,正准备到县衙去,却被春来杂货铺的卞掌柜堵了个正着。 ---- 请你不是大白这位书友,看到这章的时候,在评论区留下脚印,我家大白兴奋地顶着熊猫眼等你呢。 第215章 谁告谁 小平子原本守在面馆外面,眼见着客人进进出出,却左等右等不见杜梅出来,他心道不妙,跑进店里一看,哪里还有杜梅的影子,他一时变了脸色,惊慌失措地赶回铺子里告诉卞掌柜。 卞掌柜恼羞成怒,他在清河县这么多年,只有害别人的,却没料到今日被一个乡下丫头耍了。他一巴掌把小平子打翻在地,自个出去满大街寻杜梅。 这会儿,他看着杜梅空了的篮子,一脸怨毒道:“小丫头,你把鸭蛋卖给谁了!” “你这话说的真好笑,鸭蛋是我的,你不要,自有识货的买。你价格那么低,还想强买不成!”杜梅拧眉冷笑。 “臭丫头,你最好识相点,不要连累旁人!”卞掌柜阴恻恻地说。 “大顺朝是讲王法的地方,容不得你如此嚣张!”杜梅瞪了他一眼。 他本就瘦如枯骨,这时恼怒的模样,当真像从地狱中爬上来的厉鬼,杜梅一阵恶寒,万般不想理睬此人。 “王法,你跟我讲王法!”卞掌柜哈哈大笑,仿佛杜梅讲的是天大的笑话。 “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又是何人?倒讲不得了!”杜梅实在很讨厌他的得意忘形。 “走走走,我将官司打到县衙去!你这般私卖物品,偷逃税赋,瞧瞧王法是办你还是办我!”卞掌柜几乎笑出眼泪来,他一步上前,就要拉杜梅的手腕。 “去就去!”杜梅退让开来,她对他避如蛇蝎,哪里肯让他近身。 卞掌柜本意只是想吓唬吓唬杜梅,让这乡下丫头乖乖地把鸭蛋卖给他。此时没想到杜梅竟真往县衙去了,他是不怕见县老爷的,比这七品芝麻官大得多的官,他都见多了。这野丫头这么犟,倒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他满不在乎地跟着去了。 县衙不过几步之遥,穿着便服的沈章华此时正在后堂为如何安置灾民发愁。朝廷的救济粮还没拨下来,眼见县衙里的存粮也不多了,施粥的铺子恐怕支撑不了几日。 一个衙役急急穿堂而来,附在沈章华的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变,却没有说话,任由衙役帮他换上官服。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沈章华威严地拍了下惊堂木。 “小人是春来杂货铺的卞喜来,告这丫头私卖鸭蛋,不交赋税,扰乱买卖规矩。”卞掌柜躬身行礼,抢先说道。 他得意洋洋地瞟了眼杜梅,他见她垂首低眉跪着,暗想,这乡下丫头怕是早被这阵仗吓得尿裤子了吧。 “他告你,你有何要说的?”沈章华倾身斜靠着大案上,手指叩了一下桌面。 “民女是射山镇杜家沟的杜梅,今儿本是到县城来卖鸭蛋的,可卞掌柜给的价格实在太低,我只好转卖他人,却没想到,这会儿他却告我这么多罪状,民女承受不起,还望县老爷做主。”杜梅也不抬头,说完这些话,伏地一磕到地。 沈章华一听杜家沟,再听杜梅,他的嘴角自然地扬起一个弧度,眉眼都弯了。他心里暗忖,这鬼精灵的丫头几时这般老实了,怕是憋着什么坏吧。 “卞喜来,她说的可属实?”沈章华转眸问道。 “我铺子里向来是一个价,童叟无欺的。”卞喜来两手一摊,做无辜状。 “哼,低价买进高价卖出,还不许其他铺子卖鸭蛋,你这还是无欺?县老爷,你可得好好查查这春来杂货铺!”杜梅此时突然扬起脸,目光定定得看着端坐在上的沈章华。 “可有此事?”沈章华被杜梅晶亮的眼睛看得如芒在背,他沉下脸色看向卞喜来。 “这丫头信口雌黄,我不过是一个卖杂货的铺子,哪里有那通天的本事,管得了旁人。再说,这丫头的鸭蛋不是明摆着卖出去了吗,您该追她的赋税才是,怎地查起我来了?”卞喜来看杜梅没有被吓到,居然还敢反告自己,心中疑窦平生。 “来人啊,去传春来杂货铺的一干人等,还有南街上所有店家掌柜。”沈章华扔出一张竹签,韩六带着几个衙役应声出去了。 “不,不,这……”卞喜来有点蒙,明明是他来告状的,可瞧着这架势,倒像是把自己告了。 不一会儿,堂下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衙役突然抓了春来杂货铺的人,看热闹的百姓将县衙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沈章华逐一问了春来杂货铺的伙计、账房、管事话,这些人哪里禁得住两厢衙役威严的呐喊声和杀威棍咚咚的捶地声的威吓,一个个颤若寒蝉,皆抖抖索索地伏地如实说了。 南街上那些店铺的掌柜早就看不惯春来杂货铺欺行霸市,见县老爷似有意惩治他,遂有几个有血性的中年人大着胆子控诉了卞喜来的恶行。 卞喜来慌了神,他原本只是想吓唬杜梅,没想到,倒把自己和铺子搭了进来。 “县老爷,实不相瞒,春来杂货铺并非小人所开,可否借一步说话?”卞喜来心中慌乱,忙上前小声说。 “就算我肯,恐怕我头上的这块匾额它也不肯!”沈章华一脸肃然地指指头顶上写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的匾额。 “你不为钱财着想,总该为自己的仕途寻个助力。”卞喜来不死心地劝说。 “来人啊,即日起查封春来杂货铺,一干人等收押大牢,择日再审!”沈章华不想听他废话,重重地拍下惊堂木。 “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会后悔的!”卞喜来双目赤红地大叫,却被衙役无情地拖走了。事发突然,连带着铺子的账房、管事、伙计,一个不少的统统被分开关押了。 大堂上只剩下沉默不语的杜梅和南街各家店铺的掌柜,他们面面相觑,犹不相信卞掌柜就这么容易栽了! “卞喜来强买强卖,罪有应得。望大家日后诚信经营,合法竞争,让清河县更加繁华热闹!”沈章华沉声道。 对于那些明面上斗不过,背后搞鬼的不良商家,他自然要借机敲打敲打,不要以为县衙是个不知情的摆设。 “县老爷说的是!”众人齐齐伏地叩头。 “关于杜梅和她家的鸭蛋,我在这里申明一下,杜梅就是邻着鸭群十里八乡灭蝗的功臣,如若不然,这会儿大家恐怕没什么闲心在这里看热闹。 她家的鸭子是吃蝗虫和小鱼小虾下的蛋,旁人家的断然比不了。因她灭蝗有功,本官特批她无需缴税,在清河县境内随意卖鸭蛋。”沈章华面含微笑看着杜梅,仿佛看着世间珍宝。 “啊,原来是她啊!” “这姑娘可了不得呢,真厉害啊!” ……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有人还竖起了大拇哥。 大堂上更是乱成一锅粥,但凡能搭卖吃食的店铺掌柜全涌向杜梅,将她团团围住,光是吃蝗虫下的蛋就够吸引人的了,更何况县老爷都开口替她说话,她家的鸭蛋能差吗? 有手快的,揭开杜梅的篮子,见里面躺着的十个鸭蛋,立时坚定了要鸭蛋的决心。 “杜姑娘,明天给我店里送一百个鸭蛋,价格还按先前说的算。” “不不不,先给我铺子里送,价格再涨一成!” “你家里的鸭蛋,我铺子里全包,利润四六开,三七开也行。” …… “你们别吵了,今儿也没有鸭蛋了,明天我自个带着鸭蛋上门与你们谈。”杜梅被他们闹得头昏,不得不出言制止。 “好啊,好啊,我在铺子里等你,一定要来啊。”杜梅先前上门的那几家掌柜,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他们自恃与杜梅有过交集,不免多说了一句。 “退堂……杜梅,你留一下。”沈章华起身,掸掸官服上的微尘。 各家掌柜的,转瞬都走了,杜梅提着篮子,走向沈章华。 “谢谢县老爷为我做主!”入了后堂,沈章华换了便服出来,杜梅屈膝行礼。 “免了,坐吧。”沈章华摆摆手坐下,县丞沏了茶陪坐一旁。 “你不必谢我,反倒是我该感谢你把他送了来。”沈章华笑着继续说。 “你们早就注意他了?”杜梅第一次到衙门里做客,心里忐忑,却更好奇。 “最近忙着赈灾,无暇顾及他,没想到遇见你,他自个上赶着蹦跶来了。”沈章华笑。 “你笑起来好看。”杜梅由衷地说。 她见过沈章华很多次,却极少见他笑,虽看见年纪不大,却总摆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这会儿倒笑得春光灿烂。 “这……呵呵。”沈章华有点尴尬,原本笑已收住了,见杜梅这么说,一时不知道是该继续笑,还是该闭上嘴巴,他有点不自然地摸摸下巴,以作掩饰。 “这些鸭蛋送你们吃吧。”杜梅见气氛有点尴尬,忙把篮子里的鸭蛋往外拿。 “不不不,你养鸭子不容易,你留着卖吧。”沈章华推辞道。 “我哪里差这十个八个的。”杜梅毫不在意的将鸭蛋放在一旁的条案上。 “卞喜来说你把鸭蛋蛋卖给旁人了,谁这么大胆,敢冒着得罪他的风险,接手你的鸭蛋。”沈章华朝县丞使了个眼色,继续和杜梅说话。 “铺子里的掌柜全不敢要鸭蛋,却是两个大婶买了我的。”杜梅想起之前难免心寒,可形势比人强,却也没什么还可怨恨的。 “这以后,有什么打算?县丞站起来给她续了些茶水,问道。 第216章 该还上次的人情了 依我本意,想自个卖,这样价钱高些,可我在清河县一没店面,二没人手,眼下只好兑给旁人卖。”杜梅蹙眉,叹了口气。 “兑的价钱虽低,但南街铺面的租金异常昂贵,若只靠赚那么点差价,怕是还抵不上房租和人工呢。”沈章华设身处地地替杜梅着想,诚意相劝。 “也只好如此了。”杜梅想想他说的话也有道理,遂点点头。 “还有桩事,我十分对不住你。我之前承诺你,鸭群灭蝗,一亩田奖励一升稻谷或十文钱,可现下外地灾民泛滥,施粥的粮食尚有缺口,我暂时兑现不了了。”沈章华有点内疚地说。 “我的倒是不着急,只茂达叔的,你若有了钱粮,早些兑给他,他家里有近两百只鸭子,吃起粮食来怪吓人的。前些日子,他送了个记账的本本给我看,我誊抄了一份,改日送来给你过目。”杜梅惦记着钱茂达的嘱托,今儿说起,她便帮着提一提。 “这个就不看了,你报个田亩数就行,总归大数在那里。”县衙里自有一本账,扣掉白山镇的,都是他俩做的活,沈章华心里明白的很。 “茂达叔是六百五十三亩,我是四百八十六亩。”杜梅的记性特别好,对数字又敏感,一般看过的都不会忘记。 “县丞,你先记下来,等赈灾的钱粮下来,优先付给他们。”沈章华低声吩咐道。 “赈灾的粮食还没下来?”杜梅疑惑地问。 “今年的蝗灾特别严重,南边又叠加了旱灾,圣上得先紧着重灾区拨付钱粮啊。”沈章华摇摇头,眉心紧拧。 “等上头层层划拨,赈灾的粮食没有小半月是到不了我们县衙的,县老爷现下把县衙的存粮都舍出去了,恐怕还是熬不过七八日。”提到这个,县丞满脸愁容。 如今,清河县开着十五个粥铺施粥,可对于越来越多流落到这里的灾民来说,根本是杯水车薪,街面上时常发生抢夺粮食和钱财的事情。 清河县的衙役有限,每天为抓捕这些作乱的流民,累得精疲力竭。为此,县衙的大牢里人满为患,更有甚者,有人为了混个肚饱,故意被抓去吃牢饭。 衙役后来无法,只得每次抓住了,打上一顿就放。由于责罚不重,他们很快发现,这些贼中不光有外来人为生计铤而走险,还有本地人趁机浑水摸鱼。 今日一早,沈章华决定将施粥一天一次,改成一天早晚两次,若是能吃饱肚子,谁还干偷鸡摸狗的营生,所以今儿街面太平不少。只这样一来,本可以维持到赈灾粮到来的存粮很快就要见底了。 “我粮铺里有些余粮,若你们急需,倒可以先暂借。”杜梅与沈章华打过好几次交道,他还救过她母亲,她知他是个可以信任的好官。 “此话当真?”沈章华多日紧锁的眉头,因为杜梅的话,渐渐松弛下来。 “我舂米的人力有限,你要多少?我好同他们讲,每日多做些。”杜梅本是性情爽快的人,她昨日亲眼看见老林和老王他们过得艰难,现下沈章华施粥,做的是大好事,她手上有粮,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就按十日算,十五个粥铺,一天两顿,怎么的也得十几二十石粮食。”县丞扳着手指算着,他眼角余光偷瞄着杜梅,生怕她嫌多反悔。 “这点粮食,我还是有的,另外要不要杂粮面?多蒸些馒头窝头,挨饥。”杜梅将铺子里的稻谷粗粗盘了盘,抬眼问道。 现下她铺子里的粮价虽没有大幅涨价,但仍然实行限购。射山镇人渐渐适应了,对缺粮的恐慌比旁处淡得多。 “这……这自然再好不过了。”沈章华听了杜梅的提议,心中十分高兴,迅速和县丞交换了一个眼神。 “啊呀,若是加上粗粮馒头,县衙的米还能多维持几日。”县丞一脸欢喜。 “那明日我先送些玉米面高粱面,还有白面来。因粳米要现舂,需等上三五日。”杜梅思忖道。自是安排得井井有条。 “乡下若是能再收购些南瓜和玉米碴子,混在粳米里熬粥,就能更稠些了。”县丞被杜梅这么一说,倒想了个点子。 “这简单,我回去和族长说说,让他帮忙。不过乡下日子也不好过,想要多,恐怕也没有。”杜梅虽应下了,可也告诉他们,不要有太大的指望。 她家的日子算是好的,村里有的人家,现在就把春天收的麦子吃光卖尽了,如今只能靠吃南瓜玉米碴子和野菜填饱肚子。就算过日子有把握的,因遭了蝗灾,担心秋收减产,眼前也不敢卖太多的闲粮。 “不管多少,有些总是好的。”县丞数了两吊钱,递给杜梅。 “我代族长收下,到时候多退少补。”杜梅并不推辞,将钱装在荷包里,这回去要给族长的,总不好叫族长垫钱收粮。 “谢谢梅子,你可是帮了我大忙了。”沈章华由衷的感谢。 “这有什么,我不过刚好有罢了。”杜梅摆摆手,不以为意。 杜梅见日头开始偏西,忙告辞了,沈章华一直将她送到大门外,县丞才把竹篮递给她。离了县衙,杜梅直往宋府去取牛车,打算回射山镇和牛二再商谈一回。 宋府那条巷子,住着都是些富户商贾,前街热闹非凡,后面却是幽深安静。此时正值午后,整条巷子里,除了树上不知疲倦的知了叫个不停,却是一个人也看不见。 杜梅挎着篮子,一边走路,一边想着如何对牛二说,多舂二十石粳米借给沈章华赈灾。想当初牛二和黑蛟龙因冰的事情被关在县衙大牢,吃了很多苦,他们不了解沈章华,肯定对他颇有怨言。 正当她思来想去,没有头绪的时候,只觉一股劲风夹杂着金属的寒气,直朝她面门而来。 “铛”一声清脆的铁器碰撞响声,与此同时,杜梅眼前一晃,一个绯色的身影,一把捞住她,扣着她的腰,飞旋上升,直往高处屋脊飘去。 在她被飞旋抱走时,手中的竹篮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中,巨大的力量震得她撒了手,竹篮跌落时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接着稀里哗啦,犹如下雨般地掉出好些铜钱。 “你是谁?”杜梅已经从短暂的眩晕里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极暧昧的姿势被搂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她奋力挣扎。 “阿梅,如果不想被追杀的话,你最好乖点!”男人转过头来看她,那张妖艳的脸,除了慕容熙,还能是谁! “采花贼,哪里逃!”后面叫喊声传来,听脚步明显有四五个人在追赶。 “你这个色坯,是你被追杀吧,扯上我,算怎么回事!”杜梅气极,采花贼,她听得懂。 “嘿嘿,切莫相信耳朵听到的。”慕容熙带着杜梅,运功飞跃,几个起落就把那些人落下了。 “按你说的,耳朵听到的不可信,那眼睛看见的总是真的吧。”杜梅想起在春香馆与他相遇,这家伙虽救了她,可她认定他是到春香馆找乐子的,所以就算是救命之恩,还是无法改变她对他的观点。 “看到的也不可信!”慕容熙不容置疑地否认。 “呸,狡辩!快放我下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杜梅这时才想起,她袖中还藏着那把小匕首,她慌忙摸了出来,紧紧地握在手中。 阳光照在刀刃上,寒光一闪,引得慕容熙低头来看。 “你怎么会有这个!”慕容熙惊疑地问。 “不关你的事,赶快停下!”杜梅虽握着匕首,却是半分也使不上劲。 倏然,慕容熙吹了声口哨,带着杜梅慢慢落在地上,这里看着是一片竹林,阳光透过缝隙再次照在刀柄上,蓝宝石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什么地方?”杜梅握着匕首,看着陌生的地方,手心里全是汗。 “这是我家的园子,放心,我吃不了你!”慕容熙身形一晃,倚在一棵大竹子上,竹梢似乎承受不住他的分量,颤颤地倾斜到其他竹子上,发出哗哗的声音。 “你怎么了?”杜梅这时才看见慕容熙的正脸,他的脸色不好,豆大的汗珠接二连三地滚下来。 “没事,我一会儿叫管家送你走。”慕容熙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抬脚走开。 “你这人……”杜梅气得跳脚,她赶着有事去,却被这家伙莫名其妙强掳了来。 “你背上流血了!”杜梅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他刚才依靠的翠竹上沾染了一片血血渍,还有鲜血顺着竹竿缓缓流下来,这情形让人看着触目惊心,她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你该把上次的人情还我了。”慕容熙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 见此情形,杜梅也管不得其他,直直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正在此时,呼啦啦仿佛是从地里冒出来似的,打东南西北各冒出一个黑衣人,这四人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宝剑,虎视眈眈地盯着杜梅和她怀里的慕容熙。 第217章 给慕容熙治伤 慕容熙,你醒醒!”杜梅看着一步步逼近的黑衣人,后背冷汗涔涔,她着急地呼唤,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们到底是谁?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凶!”杜梅见慕容熙昏过去了,只得将他放下,站起来对着四个黑衣人大声喊话。 她虽紧张万分,但此时除了拖延时间,也没什么其他法子。慕容熙说这里是他的园子,但愿有他的人在附近能听到这边的动静。 “小丫头,到了阴曹地府,莫要怪我,怪只怪他把你扯进来。”为首一个男人阴恻恻地说。 “他纵然是个采花贼,自有王法裁夺,哪里容你大开杀戮!”杜梅高声斥责。 “呵呵呵,你这丫头倒是有趣,死到临头还想为他开脱,他倒是死得这般有艳福。”男人扯着嘴角笑,脸颊上的肉抽动了一下。 “大哥,和这丫头废什么话,早砍早交差。”离杜梅最近的一个瘦高的男人十分不耐烦地说。 “好吧,动手,这可惜了这丫头。”为首的男人手一扬,四人继续逼进。 “你们别过来!”杜梅害怕地后退。脚后跟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生疼。 与此同时,突然间轰隆一声巨响,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圈大沟,将杜梅和慕容熙隔成了一个孤岛。四个黑衣人有两个直接掉到大坑里去了,只听见两声惨叫,接着是扑哧扑哧肉体被锐器刺穿的声音。 瘦高的男人艰难地趴着坑壁,大叫:“大哥救我,大哥救我!” 而那为首大哥也好不了哪去,他虽是站着,却是站在坑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身形摇摆踉跄,一个不稳,就栽了。 正在这时,竹林梢头沙沙作响,强大的劲风卷起满地的竹叶盘旋。瘦高的男人被迷了眼,更被这劲风吓得心神一乱,扑通一声掉到坑底,变成了刺猬。 为首大哥本就不稳,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直直地往坑中栽去,说时迟那时快,自竹林顶端飞出的一个人来,将他硬扯了回来,转手封住了各处穴道,如死狗般扔在地上。 这一切的变故不过是三两息的工夫,杜梅被眼前的情形,吓得瞪大了眼睛,回不了神。 “少宗主,属下护主不力,罪该万死!”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正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少……少宗主?”杜梅的魂忽忽悠悠归了窍。 “杨伯,你来的可真慢!”昏倒在地上的慕容熙突然开口说话。 “你……你们……”杜梅气极,她颤着手指,指指男人,再恶狠狠地指着慕容熙。 “阿梅……哎呀,我好疼!”慕容熙皱眉,一张俊脸扭成了苦瓜。 “我要回家!”杜梅刚刚经历生死一线,却原来是慕容熙的诡计,她又怕又气,起身要走。 “阿梅,我真伤了,你是医者,不能见死不救,对不对?”慕容熙可怜兮兮地看她。 “你若再敢骗我,我就……”杜梅从来对他没有办法,除了认命还是认命。此时听他这样讲,只好走过来,揭开他后背破了的衣裳看了看。 后背果然有刀剑之伤,血肉模糊,看不清伤势如何。她赶忙扣住他的手腕,给他把了脉。 “姑娘,我家少主情形如何?”杨伯满眼焦急,却仍恭敬地问道。 “附近可有住所?荒郊野外处理伤口,多有不便。”杜梅见慕容熙当真受了伤,此时气消了些。 “有有有,出了竹林就是宅子。”杨伯指了指前面。 “你背着他走吧,免得他扯着伤处。”杜梅指着慕容熙,一脸嫌弃地说。 “好,我先将此人绑了。”杨伯撕了黑衣人的衣服,打了结将他捆在竹子上。 走了不多远,果然有处旧宅,古树遮蔽,老藤缠绕,似荒废多时了。 杨伯轻车熟路背着慕容熙进了院子,杜梅跟在身后,穿回廊过影壁,里面居然非常干净整洁,花草繁盛,却未见一个丫鬟仆人。 走进一间屋子,杨伯轻轻将慕容熙面朝下,放置在床榻上。 “杨伯,备点烧酒,再烧些热水来,家里可有伤药?”杜梅一边问,一边挽起袖子,拿起剪刀,将慕容熙的衣服剪开。 “好,我这就去,伤药都在那里,姑娘你看哪种合用。”杨伯扬手往里一指,只见里面一张大案上,满满当当一桌子瓶瓶罐罐。 “这家伙到底是做什么的,狡兔三窟不说,这满桌子伤药,看样子受伤是家常便饭啊。”杜梅心中暗忖。 她走过去一看,刀伤蛇咬烫伤,各种伤药一应俱全,她将瓶瓶罐罐挨个拿起来看看,俱是名家名医药瓶。这里面居然还有钟毓余济堂最好的外敷内服的伤药。杜梅隔着床幔深深看了眼慕容熙。 杨伯很快送来了热水,杜梅用湿帕子一点点将血渍洗去,后背露出两道狰狞的刀伤,两伤靠的很近,自左肩一直到右肋,皮破肉绽,伤口外翻,所幸伤口虽长,却并不深,未伤及骨骼和内脏。 杜梅又用烧酒细细洗了遍伤口,慕容熙的肌肉因疼痛紧紧绷着,却是没有哼出一声。 清理干净,撒上止血药粉,用药膏糊住伤口,又蒙了层棉纱。做好这些,杜梅移步在小桌上写药方。 “按这个方子熬药,一日三次。”杜梅将药方递给杨伯。这里能找得到这些稀罕的伤药,她相信药方上那些个普通草药在这里一定不是难事。 “阿梅,你不生气了吧。”沉默了半天的慕容熙,侧过头来看杜梅。 “我欠你的,理该偿还,有什么气不气的。”杜梅冷声道。 “那些人是不会留活口,我不带你走,他们就会灭口!”慕容熙眸色里有些伤感。 他原本可以躲过的,可见她出现在街口,不得不现身带她走,他虽用玄铁扇隔开一记剑锋,却不料另一人的第二剑紧跟着砍过来,他怀里护着杜梅,招式难免有所顾忌,只能硬扛,得亏杜梅的竹篮卸去了些许剑力,要不然,他可不敢担保能把杜梅安全带回竹林。 “你歇着吧,别说话了。”杜梅惊魂初定,看着慕容熙似乎不像说谎。 “刚才在竹林,吓坏了吧。我若不装晕,他们必不能中计。”慕容熙见杜梅明显心不在焉,他想,她不过是个乡下女孩儿,定是吓得不轻。 “我晓得的。”杜梅没什么心情和他聊天。 “你怎么嘛,要打要骂,你说一声呗,跟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似的,作甚!”杜梅说的话,令慕容熙心里不是滋味,他有点恼了。 “你一个伤患之人,我跟你计较什么!”杜梅朝他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个怪人,好言好语偏不听。 “我都病了,你留下来陪我呗。”慕容熙见了杜梅的白眼,心情一下好了,得寸进尺地说。 “我若敢夜不归宿,我娘就得把我关在家里,出不了门了。”杜梅斜睨了他一眼。 “那你明天再来给我换药,我很疼的。”慕容熙趴着,侧头和杜梅说话,这姿势其实很难受,他一抬头,便扯到了伤处,痛得呲牙咧嘴。 “我该走了。”院里飘来了药香,杜梅嗅了下,一味也不差。 “嗳,你衣服上沾着血渍了。”慕容熙努努嘴。 杜梅今天穿着一套她娘新给她做的两色襦裙,上身是浅紫色,裙子是酱紫色,她闻言低头一看,裙子上果然有一团团深色的印子。 “我娘又要念叨我了。”杜梅摸摸裙子,无奈地说。 “你在我这里换一件回去吧。”慕容熙好心地说。 “算了,不必了!”杜梅回得干脆。 虽然这次他可能不是因为采花贼被追杀,可上次她可是亲眼看见他在春香馆的,这会儿家里没一个丫鬟,却有女人的衣服,这色坯,死性不改。 慕容熙又不是杜梅肚里的蛔虫,哪里猜得到她此时所思所想,还在一味劝道。 “你再这么呱噪,信不信,我弄点哑药给你喝喝!”杜梅忍无可忍地恐吓。 闻言,慕容熙抿住了嘴巴,眼中却满是委屈。杜梅转过头,不看他。 杨伯送了汤药来,杜梅检视了一番,便端给慕容熙。 “喂我。”慕容熙偷笑,可扬起头来时,却满眼乞求。任谁也不舍得拒绝。 杨伯还在跟前,杜梅也不好当面拆穿,只得找出个枕头塞在他的身下,将头垫高。她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 “杨伯,一会儿麻烦你送我回宋府,我着急回家呢。”杜梅见杨伯似要退出去,赶忙说。 “这……”杨伯看向床榻上的慕容熙。 “你去准备吧。”慕容熙低声道。 “是。”杨伯躬身退了下去。 “烫!” “苦!” “多了!” …… 慕容熙在属下面前,一向威严,可到杜梅这,就是花样百出要糖吃的孩子。杜梅耐着性子,喂完了最后一滴药。她突然想起楚霖那会儿,伤得更重,药都是自己喝的。 “嗳,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慕容熙喊了两声,见她不睬,遂大声叫道。 “啊……没事。”杜梅这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忙起身把药碗放到小桌上。 “你好好歇着吧,今晚明儿一天,若是不起热,你就算熬过来了。”杜梅抬脚出了屋门,全不理他还在屋里絮絮地说话。 第218章 杜梅的梦 姑娘,你这就准备走吗?”杨伯匆匆从院外进来,看见杜梅,躬身问道。 “天色不早了,我还得赶着回家呢。”杜梅微微点点,屈身福了福。 “可我家少主……”杨伯有点担心地瞟了眼屋里。 “今儿夜里怕是要辛苦杨伯看着点,记得三更时再将汤药给他喝一回。”杜梅小声叮嘱。 “照顾少主本是理所当然,小老儿不敢说辛苦,只……”慕容熙向来少年早熟,杀伐决断不遑多让,像今日这般像个少年郎缠着杜梅,杨伯也是头回见。他怕杜梅明儿不来了,他没法向少宗主交代。 “我明日午后再来,中途若有变数,你赶紧将他送到射山镇余济堂,只说是我让来的。钟大夫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伤科圣手,治外伤是极好的。”杜梅只当他担心主子的安危,忙为他做了妥当的安排。 “我明儿何处接你?”杨伯见杜梅答应再来,脸上笑开了花似地问。 “我明儿事多,他处多有不便,就在宋府那条巷子吧。”杜梅沉吟会儿道。 “那我这会儿就送你过去。”杨伯躬身做了请的手势。 两人出了门,杨伯驾着马车,大概走的是捷径,不大会儿工夫,就到了宋府那条巷子,杜梅提前下了车,约好明日还在这里接。 这会儿,太阳西垂,巷子里偶尔有一两个仆人打扮的青年拿着东西进进出出。杜梅一路走来,不但没发现她的篮子,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仿佛下午什么也没发生过。 宋府门前早已挂上了灯笼,门口的小厮见到杜梅毫发无损地回来,全都惊疑地瞪大了眼睛,有一个机灵的转身快速跑进屋里去了。 杜梅见他们这样,方才觉得下午不是她做的一个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她朝他们笑了笑,转身往后院去牵牛车。 “我的妈呀,梅子,你没事吧。”杜梅刚解了绳子,柳更生就跑了来,上上下下打量她。 “没事,好着呢。”杜梅笑了笑。 “晌午我听见响声,跑出来看,就看见你被掳走了。我一下午都慌死了,又不敢告诉夫人。”柳更生见她无恙,心下松了口气。 “这事过去了,你别告诉凤仙姐,她刚坐胎,别到时吓着她。只你看见我的篮子了吗?”杜梅明天还得带鸭蛋来,没篮子可不行。 “篮子被那恶人劈成两半了,只有这些钱,我帮你收着。”柳更生从袖中摸出一把铜钱递给杜梅。 “篮子里的钱?”杜梅有点疑惑,但很快想明白了,定是县丞藏在篮子里的鸭蛋钱。 “对啊,一共三十文,也不知道有没有漏的。”柳更生挠挠头。 “没有,不差的。我明儿有些事要办,会耽搁一会儿,恐怕要快晌午时候才能来,还请麻烦转告凤仙姐一声。”杜梅说完,坐上牛车,扬了扬柳条儿。 “晓得了,夫人巴不得你留下来吃饭呢,回去路上当心。”柳更生笑着挥挥手。 眼看着太阳要下山了,杜梅心里有点急,小母牛似乎也着急回家,一路小跑着进了射山镇。 “梅子姐,今儿鸭蛋卖得不顺吗?”大丫一直在粮铺门口张望,见她来了,忙迎了上去。牛二和二愣子闻声也从粮铺里出来了。 “牛哥,明儿我要玉米面、高粱米和白面各一袋,铺子里有吧。”杜梅跳下车,安抚地拍拍大丫,又向牛二问道。 “有是有,只是你要这么多做什么?”牛二有些不解地问。 “明儿我来拿的时候再细说吧。”杜梅赶着回家,怕他牛脾气上来,又要耽搁时间。 牛二见天色渐暗,遂挥手与他们告别,他又回铺子里,将杜梅要的,整理出来。 紧赶慢赶,他们三人回到杜家沟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家家户户都掌灯开始吃晚饭了。 “梅子,今儿怎么这么晚?”许氏有点担心地问。三个小的齐齐围上来,仰着头,眼巴巴地盯着她看。 “今儿下午,我卖鸭蛋的时候,遇见一个人跌破了头,救他来着。”这是杜梅一路上想好的解释,要是全盘实说,她娘明儿定是不肯放她出门的。 “姐,还有一个篮子呢?”杜樱姐妹卸了牛车,发现只有一个篮子。 “啊,我可能忙的时候,不知丢哪里了。”杜梅低下头,不敢看许氏,脸也因为说谎红了。 “算了,救人要紧,饿了吧,我们去吃饭。”许氏见杜梅平安回来,也不计较其他了。 “娘,我把裙子弄脏了。”杜梅捏着裙子,跟在她身后说。 “我闻着味儿了,明儿,我单独给你洗洗。”许氏语气里不见波澜,平静地说。 “哦。”杜梅应了一声,偷偷吐了下舌头,得亏自己提早说了,虽说的不是实情,却免了她娘的担心。 一家子坐下来吃晚饭,是二房最愉快的时候。 “姐,县城里鸭蛋好卖吗?”杜桂每日捡蛋,她最关心这个了。 “好卖,明儿我多拿些,兑给铺子里卖。”杜梅既没说卞掌柜为难她,也没提打官司的事,只把好的结果与家人分享。 “兑的,是不是要便宜些?”杜樱抬眼问。 “那肯定没有凤姐的醉仙楼给的价高,但量大啊,再说两文钱一个,总归是有的。”杜梅心里早有了盘算。 “县城里就是不一样,兑的价格都比射山镇贵。”杜桃开心地说。 “明儿让杜树陪你去吧。”许氏突然说了一句。 “啊……好啊。”杜梅愣了下,最后还是答应了。 吃了晚饭,杜樱和杜桃去告诉杜树,明天请他和杜梅一起进县城,杜树自然十分乐意地答应了。 许氏不要杜梅收拾厨房,可她闲不住,忙着给杜松和杜桂洗澡。 全家洗漱安寝,杜梅睡着却不安稳,白天受的惊吓太大了,这会儿梦里全是通红的血渍。梦里闪现的,一会儿是慕容熙的脸,一会儿又是楚霖的脸。 又倏然梦见她和现代杜梅困在电梯里,她惊恐无助地死死攥着扶手,双腿软得发颤。却见杜梅拿出手机,“嗒嗒嗒”飞快地按下几个数字,异常冷静地对着手机讲话。 “我又被困在电梯了。” “9栋一单元的。” “您能快点吗?这都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 现代杜梅又说了什么,她听不清,因为她猛地从梦中醒来了! 惊醒的杜梅,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头发濡湿了,贴在额头上,亵衣后背也潮流一片。她翻身起来,用火折子点着了灯,就着面盆里的凉水,洗了把脸,又擦了擦身。 桌上有杯睡前倒的水,杜梅坐下,将它握在手中,一丝丝暖意通过指尖传到心里。 她第一次想到楚霖那些伤,是不是也是在和今天一样凶险的情况下,被歹人所伤? 他的伤,阴天还会痒吗? 那些疤会褪掉吧? 他回去了,怎么没传递一点消息来报个平安? …… 杜梅思绪乱飞,直到月移中天,皎洁的月光照进屋子,如同银练,比灯光还亮。杜梅忽然回神,手中的水已凉透,身上也干爽微凉。 吹了灯,杜梅上床侧卧,一会儿就沉沉睡去,呼吸轻盈宛如一朵飞在空中的羽毛。 无梦到天亮,杜梅早早起来收拾,因为要多带点鸭蛋,篮子肯定不够用,杜梅就找出两个箩,一圈圈将鸭蛋码在里面,约莫有两百多个。 杜树一早来了,他今天特意穿了套许氏前两天给他做的短打,显得很精神。他熟练地将牛车套好,又把两个箩搬上了牛车。 许氏叫他吃早饭,他推辞说吃过了,杜樱就送了两个白面馒头来,不由分说硬塞在他手上。 到了射山镇,牛二早将三袋面粉准备好了,他虽对坐牢期间的遭遇耿耿在怀,但听杜梅说起清河县灾民的情况,便又于心不忍,因他吃过苦,知道缺吃少喝的日子多么难捱,故而只得听从杜梅安排,另外又让二愣子他们加紧舂米。 牛车上放着三袋面粉,又有两箩鸭蛋,杜树赶着牛车,走得不快。当路过包子铺的时候,杜梅见老林一家正在路边张望,她赶忙让杜树停下。此时,老林也看见了她,向她招手。 “你们怎么了?婶子没事吧。”杜梅见他们一家三口过来,急急地问道。 “没事,她好了呢,你的药可真管用,喝了两天,就大好了。”老林今儿好好洗漱了一番,剃掉了胡子,头发重新绾了起来,一改之前的邋遢,显得稳重起来。 “药还得继续喝几日,方能去根,婶子身子被这病耗虚了,不可劳累,需慢慢养回来。”杜梅给号了脉,细细说了,又欲解荷包给他们钱。 “姑娘,不用破费了,你上次给的还没用完呢。”老林媳妇握住杜梅的手说。 “现在县衙虽每日施两顿粥,可你的身子光靠这个恢复不了啊。”杜梅转头看老林。 “我们打算离开这里,去皇城了,今儿特意来和你告别的。”老林说着,七尺的汉子,眼里竟然泛起了水汽。 “这里待不下去吗?那个歹人找你们麻烦了?”杜梅情急地问,忘记了杜树还在跟前。 “没有,没有,同来的老乡在江陵城城西码头找到了活计,我们打算投奔他去,我那哥仨已经去了。”老林摇摇头,满含期待地说。 “码头上都是苦力活,你能做的了吗?”杜梅看看他,担心地问。听说他以前是做掌柜的,想来没做过这些。 第219章 兑鸭蛋的两个条件 有什么做不了的,为了他们,无论如何,我也得做下去。”老林苦笑了下,揽过儿子靠在自己怀里。 “那好吧,若你们有难处,就到射山镇来找我,旁的不敢说,饭还是有的吃的。”杜梅也没别的更好的法子帮他们,只得这般说。 “谢谢你,杜姑娘,我叫林安。你要忙时缺劳力,就到城西找我们,只要我们还在那里做,一定随叫随到。”老林情真意切地说。 “姐姐,我叫林峰。”小男孩突然从林安的怀里探出头来,大着胆子,一本正经地对杜梅说。 “我记得你了,林峰!”杜梅弯下腰,笑着看他。 “这孩子,平日里不爱说话,这会儿倒懂事了。”林安媳妇宠爱地摸摸他乌黑的头发。 “你们等我一下。”杜梅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跑到包子铺买回了三十个肉包。 “这个你们带着路上吃,打这走到江陵城,怕是走一天也走不到,要是遇上顺路的牛车,你就给点小钱,让他们顺带你们一程,这样就能快些追上你的同乡了。”杜梅将肉包放到林安媳妇的手里,又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钱,硬塞在林安的口袋里。 “这让我们怎么谢你才好。”老林的媳妇一手拎着热乎乎的包子,一只手拉着袖子,擦了擦感激的眼泪。 “婶子别客气,说不定哪日,我就得去叨扰你们呢。”杜梅笑着安慰。 老林一家与杜梅作别,自往江陵城去了。杜梅则和杜树把三袋杂粮面粉送到了县衙。 县丞带着三个衙役早早在大门处候着,见了杜梅满心欢喜,三个衙役扛起面袋子进去了,县丞则给杜梅写了张字据,算是县衙暂借的。 春来杂货铺一夜之间被封了,其他铺子的掌柜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做生意,就连伙计的吆喝声都比往常响亮。 杜梅的牛车刚到南街,就被街东头陈记杂货铺眼尖的伙计发现了,他立时跑进去告诉了掌柜。 “杜姑娘,可把你等来了,进来坐,进来坐。”陈掌柜看着杜梅牛车上两箩鸭蛋,笑得见眉不见眼,赶忙把杜梅往里面让。 “哎呀,陈掌柜,你这就不地道了,杜姑娘来了,你咋只往自家领呢。”街对面一家米店的胖掌柜,小跑着来了,那一身肥膘在长衫里藏也藏不住。 “你一个卖米的,难道也要卖鸭蛋!”陈掌柜不乐意了,斜睨了他一眼。 “咋,米面油蛋是一家。兴你一个卖杂货的兼卖鸭蛋,我这正经的地儿倒不能卖了?”胖掌柜毫不示弱地翻了个白眼。 一时间,这两人在街上就脸红脖子粗地吵开了,引得其他铺子的主顾和伙计都出来看热闹。 牛车上的鸭蛋虽然盖着蓝粗布,尚还看不清,但各家掌柜的昨儿都见过篮子里的那些鸭蛋,想来箩里的也不差,他们自然是要为各自的生意争一争的。 杜梅昨儿去过一家卖油盐调料的铺子,这家的掌柜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他悄摸走到杜梅身边说:“杜姑娘,您移步到我铺里歇歇脚?” “这会子,我若去了您那儿,怕是要把你的屋顶吵翻呢。”杜梅站定不动,回眸笑道。 “你们在这瞎吵啥?还是问问人家杜姑娘的意思吧。”见那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有年长的上前拉架劝说。 听他这样一讲,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杜梅。 杜梅倒是不惧众人的审视,她扶着杜树站到了牛车上,这样明显比旁人高出一截。 “我真心感谢大家,谢谢大家瞧得上我家的鸭蛋,但也不能整条南街都卖鸭蛋,你们说是不是啊。”杜梅环顾了下人群。 “那你还有啥条件?”围观的人有点好奇的问,这么拽的卖家不多见啊。 “我只有两个条件,一个条件是鸭蛋兑价两文一个。能接受的,请站到这里来。”杜梅先说了一个条件,而这一条会令很多凑热闹的商家自动退却。 “这也太贵了吧,春来只收一文一个。” “你还翻那个老黄历,卞掌柜都去县衙吃牢饭了!” “打来骂来,蚀本不来,本钱都要两文一个,这要不卖出三文,也挣不出钱啊。” “算了,我店里也不主卖这个,看旁人挣钱喽。” 打退堂鼓的不少,可想接生意的也不少。 “我昨儿看见她家的鸭蛋了,个大,色好,又新鲜,说实话,两文不算贵。” “若是三文卖不上,两文半是肯定的,若是主顾再搭买些其他的,铺子里不也有人气和进账嘛。” “我老早就想卖鸭蛋了,这会儿春来封了,正是大好机会!” 杜梅看着人群叽叽喳喳,热情高涨,沸腾得如同一锅滚油。牛车前已经聚集了七八家店铺的掌柜,他们都眼巴巴瞅着杜梅和她的鸭蛋。 “再就是第二条,现在起到申时初,卖掉五十个鸭蛋。若有能做到的,咱们立时到县衙写个契约。”杜梅接着说了第二个条件,这一条简直就是往油锅里撒水,立时炸了。 “这算怎么回事?哪有这样卖东西的!” “简直太过分了!还限定时间!” 先前围着牛车的掌柜们,听了杜梅的话,立时就有三人忿忿地转身走了。 “我这不是故意刁难大家,只我这鸭蛋是个活物,冬天放个一个月不碍事,但夏天超过半个月,大概就要臭了。到时,不仅坏了我家鸭蛋的名声,还要连累各位掌柜蚀了本钱,如此,对哪个都不好。”杜梅见有人走了,遂扬声说道。 “这话说的也不无道理。” “想来也确实如此啊。” 经过一番权衡和对自己以及旁人实力的评估,最终有四个掌柜留了下来,分别是杂货的陈掌柜,米店的胖掌柜以及调料铺的老头儿,还有一个卖吃食的中年男人。 杜树赶着牛车,杜梅将鸭蛋送到了各家店铺门口,掌柜的付了一百文钱,伙计则小心翼翼地用篮子将鸭蛋装了回去。四家这么一分,箩里的鸭蛋很快就见了底,约莫还有十来个。 一通忙乱,此时已是巳时五刻,距离申时还有两个多时辰。围观的人见鸭蛋都分了,渐渐散去,可心里却是期盼着申时早点到来,好看看谁会被杜梅选上,卖她家的鸭蛋。 杜梅可没这份看热闹的闲心,她知道凤仙必然等她等得心焦了,遂赶着牛车去了宋府。 张婆子自是很热情地在门口等她,旁边一个有眼力见的仆人带着杜树牵着牛车到后院歇着去了,杜梅嘱咐杜树将剩下的鸭蛋送到厨房去。她上次来,鸭蛋全卖给了醉仙楼了,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凤仙姐尝尝鲜。 凤仙已经在廊下徘徊了数趟,今早柳更生托张婆子捎了话来说,杜梅今儿要迟些来,她心里隐隐不安,只盼着她早些来。 “等着急了吧,凤仙姐。”杜梅笑盈盈穿花拂柳而来。 “你这丫头,每日里要有这么多事忙,我只管着一个醉仙楼就头疼得很!”凤仙见她来了,心里安定,笑着点点她的额头。 “看来今日身上大好了呢。”杜梅见她有心和自己玩闹,估摸着不那么难受了。 “嗯,比前几日好多了。”凤仙双手交握,覆在平坦的小腹上,满脸慈爱。 “今儿我再帮你按摩下,往后只热敷,慢慢就好了。”小屋里,杜梅手下已摸不着硬块,遂放心道。 “真的?你那内衣做得实在好,你那么忙,本不想给找麻烦,我便让小莲照做了一件,可不知怎地,穿着总是不舒服。”凤仙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一会儿帮你改改。等我往后得空了,再帮你做两件。”杜梅轻声说。 杜梅扶着凤仙起身,帮着穿上外衣,小莲撤走了热水和帕子。她坐下来开始修改内衣,她一向心灵手巧,不一会儿就缝制好了,凤仙只看了看就觉得十分满意,赶忙收了起来。 张婆子殷勤地来请用饭。杜树虽和杜梅同岁,但他到底是个半大小子了,无法进内宅和杜梅一起吃饭。 凤仙吩咐麦冬在外院另开一桌,肉鱼鸡一样不少,还专门让柳更生陪着吃。杜树哪里吃过这样好的席面,他与柳更生又不熟,柳更生的殷勤备至让本就拘谨的他十分不适应,所以他只草草吃了一点,便作罢了。 杜梅陪着凤仙吃了午饭,凤仙胃口不好,一则是热的,再则怀着身子,吃食难免挑剔,倒是吃了一点菊花脑鸭蛋汤,觉得清凉爽口,不觉多吃了一口饭,这把张婆子高兴坏了,嘴里直念佛。 “鸭蛋性凉,只能偶尔吃吃,张婶子,你叫厨子多做些清淡开胃的,过了头三个月就好了。”杜梅见她还想吃,忙摇摇头说。 “都听你的。”凤仙笑着搁下筷子。 饭后,杜梅陪着她在开满花的紫藤花廊里慢慢走走,说些闲话。过了一会儿,张婆子就来请凤仙午休,杜梅便趁机告辞了。 柳更生陪着杜树在外院树荫下坐着,见杜梅来了,忙迎了上去。 “树哥,你不是一直想要买捕兽夹子吗?好不容易进趟县城,你出去转转吧。”杜梅解下荷包,递给杜树。 “树兄弟要买这个呀,我陪你去啊,我认识一个铁匠,活做的好的不得了。”柳更生是宋府的采买,三教九流,他在外头认识的人多。 “我哪里要这么多钱!”杜树有点窘地将荷包挡了回去。 第220章 捉弄与反捉弄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良缘鸭定妙笔阁()”查找最新章节! “有个一两百文,就能买大小好几个呢。”柳更生知他俩不知道县城行情,遂热情地说道。 “那就劳烦柳大哥了。”杜梅抓了两把铜钱放在杜树口袋里,约莫也有百多文。 “够了,够了。”杜树捂住口袋,连连摇头。 “那好吧,你随柳大哥去转转,到了申时去看看那四家有没有把鸭蛋卖完。我有点事出去下,一会儿就回来。”杜梅不想杜树担心,并没有说出实情。 “我陪你吧,婶子让我陪你一起来的。”杜树抬眼看看杜梅,有点不放心地说。 “我就是去买些丝线和素帕子回去绣花,没什么大事。”杜梅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杜树脸红了一下,杜梅买的都是些女孩子的东西,他跟着去,难免尴尬。 “啊呀,树兄弟,别婆婆妈妈的了。走啦,走啦。”柳更生正想出去逛,他强拉着杜树就往外走。 “回头,还在这儿等!”杜树被柳更生拖着走,不放心地回头对杜梅说。 “晓得了。”杜梅笑着和他挥手。 出了宋府,杜梅径直往巷子口走去,杨伯早已赶了马车在那里等她。 杜梅随着杨伯进了院子,只见一个男人赤着上身,面朝屋子,直挺挺跪在青石板上。他大概跪了很久,从后脑勺到腰间的皮肤被晒得通红,亮亮的泛着油光,这会儿太阳虽西斜了些,有斑驳的树影笼在他的头上,但他的后背仍然沁出密密的汗珠,黑色的裤腰上更是被汗水浸湿了一片,而湿的下面一大截,显然是被太阳烤干了,泛着点点白色的盐霜。 “你这个犟种,还跪在这里作甚!”杨伯经过他身边,低声骂道。 听到说话声,男人抬起头,此时正好撞见杜梅投过来的探究眼神,他立时觑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 杜梅被他像狼一样的目光一盯,心里一凛,后背的汗毛瞬时倒竖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流到了头上去了。 “这不是慕容熙的车夫吗?他为何这般仇恨地看我?”杜梅跟在杨伯身后走着,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她如此想着,却是不敢回头再看他一眼,只觉他的目光像两把熊熊燃烧的火,就要把她后背点着了。 “姑娘,你进去吧,少主等你多时了。”杨伯推开了门,却没进去,只躬身请杜梅。 “那好吧,谢谢杨伯。”杜梅跨进门槛,站在掩上的门后。 只听外面杨伯紧走了几步,压低声音说:“你这样做什么?以为少主当真不会罚你!” “要不是为这丫头查什么卞喜来,有我在身旁,少宗主哪里会遭人暗算,吃这么大苦,受这么大罪!”跪着的男人声音嘶哑,像是极度压抑着心中怒火。 “你小声点!”杨伯朝他的腿踢了一脚。 杜梅隐约听到卞喜来三个字,心中讶然。慕容熙好端端查他做什么,再说,他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的色坯,不查美女娇娘,倒有闲工夫查个男人,真是奇事。 “哐当!”屋里传出一声脆响,似是瓷器摔碎的声音。这可把杜梅吓了一跳,外面的两人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严陌,你要闲得蛋疼,就去招呼那个活死人,一个时辰内,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即刻禀报少主将你的过错与今日冒犯忤逆之罪一起罚了!”杨伯故意抬高了声音,对跪在地上的男人喝斥。 “阿梅,是你来了吗?”一个极度虚弱的男声传入杜梅的耳朵。杜梅莫名打了一个冷战。 “慕容熙,你今日怎样?”瞥见外面两人走了,是杨伯硬将严陌拽走的。杜梅跨进了屋子。 “咦!”杜梅抬眼看床榻上的慕容熙,发出了一声意外的惊呼。 只见慕容熙侧卧着,两眼微闭,面色潮红,额头上滚下一颗颗汗珠子,这分明是起热的征兆啊!可按理说,内服外敷了余济堂的伤药,再喝下汤药,断不该是这般情形。 杜梅担心误了他的伤情,心里焦急,两三步走到他的床边,探手在他额头上一摸,触手竟然滚烫。 “慕容熙,慕容熙,快醒醒,我送你到钟大夫那里去。”杜梅推了推他,可慕容熙似乎睡着了,全然听不见她的呼唤。 “杨伯……”杜梅急了,转身就要叫人。若她把慕容熙治坏了,严陌还不要生吃了她啊。 杜梅的声音还没全放出来,两手却被人一拉,身子全无防备,一下子栽倒在一个温暖的怀里,慕容熙半眯着狭长的狐狸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玩笑地说:“杜大夫,你这是什么疗法?” “你……你……”杜梅气极,她想脱离他的怀抱,可双手被慕容熙握着,只能徒劳地挣扎。 “陪我躺会儿呗,阿梅。”慕容熙把下巴搁在杜梅的头顶,摩挲了下。 “啊!色胚!”杜梅带着哭腔大叫,猝不及防,把慕容熙那点小美好破坏殆尽。 “姑奶奶,你别哭啦,若让他们听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慕容熙早把杜梅放开了,可无论他说多少好话,杜梅就是坐在桌前背着他哭个不停,单薄的肩膀一耸一耸的,看着叫人心疼。 “求你了,别哭了,你哭得我背好痛啊。”慕容熙继续苦着脸说。 隔了半晌,慕容熙又说:“我发誓,再也不捉弄你了。阿梅,你快给我换药吧,我背好痒啊。” 他这次不像是装的,他极力想去挠后背的伤处,可又因为疼,胳膊绕不过去。 “哼,就该叫你吃吃苦头!”杜梅自桌边起身,叉着腰走到他面前。 “你你你……”这回轮到慕容熙瞪圆了眼睛,杜梅面上波澜不惊,哪里有哭过的样子! “怎么,只兴你三番五次戏弄我,还不兴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杜梅满意地看着他的惊讶,撇撇嘴说。 “你……好样的!赶快给我换药吧。”慕容熙背上奇痒无比,仿佛万蚁爬行,他只得咬牙败下阵来。 “叫你装病吓唬我!趴好。”屋里器具一应俱全,杜梅虽气他,但她终究是医者,还是小心地将他的药膏洗了去。 “为什么这么痒?你给我挠挠。”慕容熙皱着脸说。 “只不过是伤口愈合,哪有你这般娇气的。”杜梅翻了个白眼,却还是用手指帮他在伤口周围轻轻摸摸。 背上的伤口处有点热~胀,杜梅的指腹柔软又清凉,慕容熙眯了眯眼,一脸舒服的满足。他自然是不敢让杜梅看见的。 “好了,明儿我再来给你换一次药,就无碍了。”杜梅重新给他敷了药膏,又把了一次脉后说。 “我都伤成这样了,你就来三次啊?”慕容熙不满地嘟囔。 “我看你精神好得很,明日我都可以不用来了。”杜梅气哼哼地瞪他。 “我是病人嘛,你可怜可怜我呗。”慕容熙把脸皱成了包子,讨好地对杜梅说。 “嗐,我每日很忙的,哪能天天跟你这个有钱的闲人比。”杜梅收拾地上的棉纱和残药。 “我知你今儿在南街上卖鸭蛋了。”慕容熙侧了侧身,定定地看着杜梅。 这丫头聪明机智,比寻常人家的小家碧玉大方得体,又比高门大户的闺阁小姐率性天真,总之是很好玩的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定是杨伯告诉你的,对不对?”杜梅没见过这宅子里的其他人,只当只有一个杨伯。 “你就安心折腾吧,我一定保你安全!”慕容熙看着她目光闪烁,轻轻嘀咕了一声,脸上绽放了一个迷惑众生的笑容。 “你说啥?”杜梅被他的笑容一晃,没听真切。 “没啥?天这么热,要不要在我这睡会儿?”慕容熙往里挪挪身子,当真腾出一个位子来。 “呸,你这个色胚!”杜梅知他又想捉弄她,遂佯骂道。 “哈哈……啊!”慕容熙就喜欢这么逗她,看杜梅又羞又怒,他开心地笑,却扯着伤处,一阵疼。 “我该走了,你自个悠着点,挣开伤口,就麻烦大了。”杜梅嫌弃地看看他,也不等他回话,抬脚走了。 “嗳,明儿记得来啊,我等你吃饭!”慕容熙跟在她身影后面追了一句。 杜梅见时辰尚早,便没回宋府,而是到南街上来寻杜树。远远的,柳更生正和杜树一起走来,大概是混熟了,两人有说有笑,可他们手上却是什么也没有。 “没买到捕兽夹子?”杜梅疑惑地问道。 “铁匠铺没有树兄弟想要的,这会儿现做呢,明儿就能拿。”柳更生笑眯眯地说。 “我怕误了这边时辰,就没等。”杜树搓搓手道。 “没事,这不刚刚好嘛,我们去瞧瞧卖得咋样了。”杜梅领头走,杜树和柳更生跟在后面。 陈掌柜家的店铺市口好,是东边第一家,他早早在铺子门口显眼的地方,挂出了一块牌子,上书“灭蝗神鸭蛋”五个大字。 经过昨天的官司,人们口口相传,相当于给杜梅家的鸭蛋做了一次免费的广而告之,妇人们总是爱凑热闹,喜欢三五成群挎着篮子上街采买,看到陈掌柜那么大的招牌哪有不进去看的道理,她们头回见到这么好的见鸭蛋,很快就一抢而光了。 米店的胖掌柜见斜对面杂货铺里人来人往,他心里那个急啊,他忙打发伙计捧着鸭蛋站在大街上,大声吆喝叫卖。 第221章 稻谷换杂粮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良缘鸭定妙笔阁()”查找最新章节! 杜梅和杜树见此相互看了一眼,抬脚往前走,调料铺子在街心,而吃食摊在街尾。 调料铺的掌柜姓姜,大家都叫他老姜头,他经营的是祖上传下来的家族老店,积攒着很多相识多年的老主顾,他对他们的口味喜好了如指掌,又有合作多年的酒肆饭庄,所以他既不挂牌也不吆喝,只打发伙计往熟客的家里和铺子里送,五十个鸭蛋,光是老主顾就不够分。 卖吃食的中年人,他则来的更直截了当,当场敲碎一枚鸭蛋,将蛋液盛在一个小碗里,放在店里最显眼的地方展示。来买吃食的人看见了,难免好奇。如此,他也卖出了一些。 杜梅经过比较筛选,最终决定和杂货铺的陈掌柜和调料铺的老姜头合作,与他俩在县衙各签了份契约。契约上约定从明天起五天送一次鸭蛋,一次一家送两百个。 如此一来加上醉仙楼的五天一百个,杜梅家的鸭蛋基本上全找到了销路。今儿事情办得异常顺利,杜梅心下高兴。 因愁明日没有东西装鸭蛋,杜梅便在篾匠铺子里买了两个大箩筐。杜树本说可以自己编,可明儿立等着用,也只得随她了。两人又采买了些零零散散的东西,这才到宋府去取牛车,开开心心地往回赶。 “梅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走到半道上,杜树偷瞄一脸欢喜的杜梅,喉咙滚动了几下,最终问出这句憋了一路的话。 “没有啊,我有什么可瞒的。”杜梅不以为意,她现下满脑子想的是,等她把这大好的消息告诉她娘和妹妹们,她们该会怎样的高兴。 “你和老林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杜树见杜梅不承认,涨红了脸说。 “我们说什么了?”杜梅挥舞着柳条儿,只顾着欢喜,全想不起前面的事。 “你说那个歹人,他是谁?他怎么你了?”杜树忍不住拔高嗓门,接连问了两句。 “这个啊,嘿嘿,不算什么,小事一桩,都过去了。”杜梅大咧咧挥挥手,竟然毫不在意。 “你的心跑野了,胆子也太大了。”杜树低头嘀咕了一声。 他今日一见杜梅与旁人打交道的情形,方知杜梅早不是以前的小梅子了,不过半年,她眼界宽了,心也大了。 “树哥,你说什么?”杜梅继续挥着柳条儿,却并没有抽在小母牛身上,似乎只是和她嘴里哼着的小调应和,她自顾高兴,没太在意杜树的情绪变化。 “我说,你好好干,田里地里有我顶着。”杜树端正了身形,一脸严肃地说。 “树哥,你就是我亲哥,家里交给你,我十万个放心!”杜梅回眸笑,笑得如同鲜花盛开。 “是,是亲哥!”杜树也笑,只他的心里苦,比黄连还苦。 两人在射山镇载上大丫和二愣子,当他俩知道鸭蛋找到了买家,也跟着高兴,火红的夕阳下,四人欢声笑语洒了一路。 牛车还没进村,就被杜怀炳半道拦下了:“梅子,你跟我来下。” 四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眼巴巴地看着族长,杜梅从牛车上跳下来,理了下裙子,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抿在耳后,朝他们三人挥挥手,让他们各自回家。 “梅子,昨儿你给我两吊钱收南瓜和玉米碴子,我今天问了好几家,大家明明有,可都不肯卖呢。”坐在杜怀炳家堂屋,他抽了口烟,将眉头拧成了川形。 “我家地里有几个老南瓜,我等会儿摘了来。”杜梅见他发愁,赶忙说。 这样的情形,早在杜梅的意料之中。乡人们眼见着稻谷受损,秋粮必然减产,各家的麦子都不舍得蒸馒头吃了,大多煮点稀薄的面疙瘩汤,搭玉米饼子吃。这个时候秋粮尚未归仓,谁家都不敢卖出一丁点粮食,哪怕是杂粮。 “嗳,光我们两家又能凑出多少来?”杜怀炳叹了口气,将烟锅子在桌腿上敲敲。 “要不,我们到其他村里问问?”杜梅帮着想法子,杜怀炳是杜家沟的族长,也是十里八乡的里正。若是去了,多少有点影响力。 “这法子,我早上试过了,不顶事,统共就收到那么点。”杜怀炳朝院里的一个筐子看了看。 隔着有点远,杜梅看不见里面装着什么,但总归是太少了。 “要是我用稻谷换,会不会有人愿意呢?”杜梅摸了下耳垂,淡淡地说。 眼下的行情,稻谷要卖到十二文到十五文一斤,杂粮才卖多少钱一斤?这明显是个蚀本的买卖,杜怀炳听了她的话,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想咋个换法?”杜怀炳咬着烟嘴子,憋出了一句话。 “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不计较那么多,一个南瓜换一斤稻谷,二斤玉米碴子换一斤稻谷。您看行吗?”杜梅抬眼看杜怀炳。 “丫头,这两吊钱若买稻谷,两千斤都买不到的。”杜怀炳虽知她在镇子上开着粮铺,却还是好心提醒道。 “太爷,你可还记得春上青黄不接,我不得不把鸭粮借出去的事,与其到那种山穷水尽,大家为吃饱肚子反目成仇的地步,不如我现在吃点亏,大家日后日子好过些。”杜梅家里虽建起了高屋大院,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得从长计议,早作谋划。 “嗳,你说的也没错,都是族里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只你里外都吃了亏。”杜怀炳有点内疚,他若做不成这事,到县衙去,脸面上不好看。若他按杜梅说的做了,心里又着实过意不去。 “吃亏是福,我娘常这样说。”杜梅笑笑,她本就是心思透亮的人。 “难为二金家的肯这么想。”杜怀炳抽着烟,赞许地点点头。 “太爷,只一件事,这换粮的事还得你主持,我马上将两石稻谷拉到你院里来。”杜梅想了想道。 “如此也好,你家里都是妇孺多有不便。再说人心总有不知足的,玉米碴按斤换倒是好弄,只这南瓜大小不一,只怕有心人趁机耍诈,你娘面皮薄,定是说不出的。”杜怀炳心里明镜似的,族里人的脾性,他了如指掌。 当下说定了,杜怀炳将剩下的一吊多钱给了杜梅,杜梅踩着夜色回家了。 杜树三人不知杜怀炳找杜梅何事,都聚在杜梅家堂屋里等消息,见她回来,团团围了上来。 “你们俩在,正好,吃了晚饭,帮我搬稻谷吧。”杜梅正打算吃了晚饭后去找帮手,见了他们,正好拉差。 “这黑灯瞎火的,把稻谷搬哪里去?”杜树皱眉道。 “正是要黑灯瞎火才好呢,县老爷要买些杂粮,族长跑了一天,只收到一点,我就帮着想辙,用稻谷换。”杜梅把事情原委说了。 “你是不是傻啊,竟然拿稻谷换杂粮!”二愣子忍不住大叫,他在粮铺里舂米,自是晓得行情。 “对啊,梅子姐,这划不来的。”大丫是账房,更是知道市价。 “我咋觉得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呢。”杜梅笑着看他们,她心里暖暖的,知他们是真心为自己好。 “哪有什么三得?我看就是傻!”二愣子皱眉看着杜梅,仿佛看着一个不可救药的人。 “若是换了粮,其一,县城的灾民能有饱饭吃,其二,我们帮县老爷解决了赈灾粮食的问题,其三,咱村里有的人家都没粮了,每顿只吃南瓜和玉米糊糊,这要是能换点稻谷不是更好吗?”杜梅一口气说了三点。 “还一二三,这里面有你啥好处?说你傻,还不信!”二愣子撇撇嘴。 “我看杜梅说的不错,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现仗着在粮铺里做活,家里顿顿有饱饭吃,去年这个时候,也不知是谁到处打秋风!”杜树生来就是维护杜梅的,他才不管她说的做的是对还是不对。他见二愣子一个劲说杜梅傻,听着觉得十分刺耳,他便不乐意了。 “你……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我……我不跟你计较!”二愣子被杜树说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说话都不利索了。 “那明天岂不是有的忙了?”大丫见他俩横眉冷对的,忙把话题岔开。 “嗯,族长有的忙了,粮食放在他家里,换粮自然也是他经手。”杜梅点点头说。 “啊?你……你……,算了,我不说了。”二愣子看着杜树投过来的冰冷眼神,把后面的话噎回去了。 不消他说,在座的都知道他想说什么,不过是说,在这件事上,唯一一个接受村民感谢的机会又没有了。 “来吃饭吧。”许氏在围裙上擦手。因杜树他们三个是临时来的,许氏带着三个小的在厨房里又烙饼子,又炒菜,忙活了半天,多做了些饭菜。 粳米粥配白面饼子,桌上还有几碟下饭的小菜,二愣子喜甜,他一点不客气地在糖罐里挖了一勺白糖在粥里拌拌,呼呼啦啦地吃起来,这会儿,美食终于把他那张唠唠叨叨的嘴堵住了。 “家里有桂花糖的,要不要来一点?”许氏见他吃得开心,便想站起来去拿。 “不……不,婶子,这就很好,我喜欢吃白糖的。”二愣子忙不迭地摇头,他自然感受到了杜树的眼刀,虽说杜树比他小好多,可他就是莫名怵他。 几人吃了饭,便合力将粮仓里的稻谷拉了两石,送到杜怀炳的院里,杜怀炳正经地给杜梅写了张字据,杜梅本不想要,却被二愣子一把夺了去,回头交给杜樱收起来。 第222章 腌鸭蛋的秘诀 杜梅回到家,这才有空将鸭蛋兑出去的消息告诉母亲和妹妹们,许氏和三个小的,自然万分高兴,娘几个笑笑闹闹了一阵,方才各自安歇。 第二日,又是一个大晴天,杜树昨夜执意要再陪杜梅送鸭蛋,所以今儿一早,晨曦微露,他就来了。他坐在院里,用铡刀将麦秸斩成细细的碎末,三个小的则帮着一层麦秸末一层鸭蛋地装筐,如此一层层垒起来,就不怕路上颠簸将鸭蛋磕碎了。 在杜树铡麦秸的时候,杜梅从腌鸭蛋的坛子里摸出三十个鸭蛋,这鸭蛋已经足足腌了一个月了,味道如何,过会儿就要见分晓了。 洗净了草木灰和黄泥,杜梅将鸭蛋放在冷水里煮,水沸了,又小火焖了会儿,然后捞出过了冷水,放在厨房桌上。 待鸭蛋都搬上来牛车,早饭也好了,一家子连同杜树坐在院里喝绿豆粳米粥,吃昨天剩下的饼子和小菜。这时,杜梅从厨房里将鸭蛋端了出来。 小吃货杜桂对咸鸭蛋一直心心念念,这会儿早探着身子迫不及待地拿了一个,“啪”一声脆响,鸭蛋的壳敲碎了。 听着声,大家都停下了筷子,看杜桂一点点将鸭蛋壳剥开。 “啊呀,冒油了!”杜桃惊叫了一声。 原来,杜桂不小心剥破了蛋白,一道金黄油腻的液体流了出来。她赶忙用将鸭蛋拨在自己的碗里,金灿灿的油花一下子在粥碗里漾开了。 “什么味道?”杜桃嗅着喷香的味道,喉咙里直咽口水。 杜桂挑了点蛋黄放在嘴里,她什么也不说,只跺脚道:“姐,你们快吃,这咸蛋太好吃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闻言,杜梅笑着给每人拿了一个,她也尝了尝,蛋白细腻爽~滑,蛋黄红艳起沙,吃在嘴里咸香醇美,果然是从未吃过的味道。 因着咸鸭蛋下饭,每人不免都多了一些,杜桂捧着小肚子,直打饱嗝。 杜梅将剩下的咸鸭蛋都包了起来,准备带给胖瘦两个衙役尝尝,她更想问问胖衙役,她家的咸鸭蛋是不是他记忆里的味道。 过了卯时,陈掌柜就站在店门前张望,抻得脖子都酸了,终于看见杜梅的牛车远远的来了。 两个机灵的伙计从箩筐里挨个往外拿鸭蛋,仔细清点后,陈掌柜看着一堆蓝莹莹的鸭蛋,满意地付了钱。 老姜头倒没陈掌柜那般猴急,他准备好了四个竹篮,五十个一放,也很快客气地结了账。 牛车上空了,杜树将两个箩筐摞在一起,赶着牛车到醉仙楼去,今日虽离上次还没有五天,杜梅想着和董掌柜好好说说,他大概会同意收下的。 此时还不是酒楼上客的时候,杜树将牛车赶在醉仙楼后厨小门前。后厨小门聚集了不少送货的牛车和挑担子的人,厨房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海鲜鱼肉蔬菜瓜果等等,络绎不绝送进去。 杜梅客气地上前说明了来意,一个小伙计跑进去通报了。只一会儿,董掌柜就一脸笑意地出来了。 “啊呀,杜姑娘,我刚还念叨你呢。店里的鸭蛋昨天就用光了,原以为要断货,却不料你今儿就送来了。”董掌柜不待杜梅开口,自顾感慨道。 “我今儿给南街上的店铺送鸭蛋,也顺道给你送些。”杜梅指指牛车上的箩筐。 “好啊,以后你就同他们的一起送,只不过要先保证我的哦。”董掌柜笑道。 他做掌柜多年,鸭蛋在杜梅手上拿的价格虽比她兑给店铺的高,但若在店铺里买,那价格又不一样了,与其到时受制于店铺,还不如直接在杜梅手上拿一手货源,保质保量。 “那是自然,您要的也不是很多,我家里肯定供的上。”杜梅想都不想,便打了包票。她心里正暗自高兴,因为董掌柜根本不需要她费神游说,竟然主动要求和店铺的一起送。 “另外,以后每次改送一百二十来吧。”董掌柜发现最近想尝鲜的人不少,几乎每桌都有点与鸭蛋有关的菜肴。 “我家里还有些双黄蛋,你想要吗?”杜梅家的双黄蛋前些日子都留着吃了,可最近越捡越多,才几日就攒下七八十个。 “双黄蛋?”董掌柜似乎也没见识过,有点惊疑地问。 “就是一个蛋里有两个蛋黄。”杜梅动手比划了下。 “这么大的蛋,若是卖三文一个,你亏多了,可若要价格再高,我只是做菜,也明显用不上。”董掌柜知杜梅是夫人的朋友,再说她看上去也不是好糊弄的,所以只是实话实说。 “那就算了,我还给你其他的吧。”卖三文一个,杜梅是不愿意的,此事行不通,只得暂时作罢。 他们说话的时候,杜树已经将鸭蛋交给了伙计,董掌柜也不等厨房管事的出来结账,他自在荷包里拿了钱付给杜梅。 “双黄蛋那么好,他都不要,我们不如去问问那两家店铺吧。”杜树见董掌柜进去了,他回身牵着牛车慢慢走着,忍不住嘀咕了一声。 “店铺里的鸭蛋都是卖给老百姓的,双黄蛋在他们那里估计也没有啥销路,我另外再想想别的法子吧。”杜梅有点丧气,垂首走在他身侧。 “咦,这不是梅子吗?”胖瘦两个衙役正在巡街,见杜梅和杜树从巷子出来,忙热情地打招呼。 “遇见你们两位哥哥正好,我今儿煮了咸鸭蛋,请你们尝尝。”杜梅闻声抬头,露出了笑模样。 “嘶,那太好了!”胖衙役吸了口口水,两眼放光地说。 “走走,前面有茶水铺子,你们也跑渴了吧,咱坐坐去。”瘦衙役指指街边小摊说道。 将牛车放在一旁的巷子里,四人要了一壶茶,在摊子里坐下,胖衙役思念家乡美食,接过咸鸭蛋,赶紧剥了一个尝尝。 “味道怎样?是你老家的味道吗?”杜梅小心地问。 “好吃,就是还差那么一点。”胖衙役几口就将咸鸭蛋吃了,他吧唧了下嘴,似乎在回味地说。 “差哪儿?”杜梅听了他的话,急忙追问。 “这个嘛,我刚才吃急了,你让我再吃一个,细细品品。”胖衙役憨憨地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你这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啊,还再吃一个,咋不咸死你呢!”瘦衙役一把拍掉了他想再拿一个的手。 “我这会儿真说不好哪里差。”胖衙役搓搓手道。 “你家离这儿也不远,咱们到你家里去,问问你老娘不就得了?”瘦衙役对他翻了个白眼。 “走走走,我老娘要见了这个,一定高兴坏了。”胖衙役咕咚咕咚喝光了茶碗里的水,摸了下嘴说。 胖衙役家住在一处破旧的小巷里,牛车赶不进去,胖衙役遂托了巷子口的阿婆照看。四人拿了鸭蛋进了一处低矮的房屋。 家里陈设简单,只有一些日常用品,四壁墙面因时日久远,泛着昏黄的颜色,屋里还算整洁,桌椅条案摆放得整整齐齐。 “谁啊?”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屋里床上躺着的一个老妇人。 “娘,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胖衙役将鸭蛋举给老妇人看。 “鸭蛋?”老妇人勉力扬头看了一眼,杜梅上前将她半扶了起来,将一个枕头塞在她背后垫着。 “嗯,是咸鸭蛋!”胖衙役将咸字的音咬得特别重。 “真的?我有生之年还能吃到?”老妇人浑浊的眼里迸发出光彩来。 “我这就给你弄一点吃。”胖衙役吸了下鼻子,开始剥鸭蛋。 “你这哪来的?这不是咱老家的味。”老妇人吃了一点蛋黄,摇摇头说。 “婶子,这是我按照胖哥说的法子腌的,我这味差哪里了,您能告诉我吗?”杜梅屈身问道。 “你这鸭蛋本身极好,红、沙、油都有了,只这鲜香二字还没差点火候。”老妇人转眼看看杜梅。 “这还不够鲜香?”瘦衙役嗅了下,疑惑地问。 “儿子,你是怎么和人家姑娘说的?”老妇人又看看胖衙役。 “我就是说要用黄泥腌呀。”胖衙役噘着嘴嘟囔了一声。 杜梅虚心好学,她赶忙将家里腌鸭蛋的过程细细告诉了老妇人。 “实在对不住姑娘,我这儿子打小就离了老家,不过听我老来念叨两句做法,竟不成想告诉了你。既如此,我不妨告诉你,你腌鸭蛋还缺一个重要调料,那就是烧酒。”老妇人今天高兴,精神头好多了。 “烧酒?这怎么用?和泥拌?”杜梅蹙眉道。 “傻孩子,那得要多少。你下次再腌,只需将洗净的鸭蛋在酒里滚上一遭,再裹上黄泥既可。”老妇人听了杜梅的话,翘起嘴角笑了。 “那我回去试试,过一个月再送来给您尝尝。”杜梅亦笑。她若真腌出老妇人说的口味,那她的鸭蛋将更加不愁卖了。 “好啊,老婆子我想这一口多少年了,原以为早忘了是啥滋味,没想到却是刻在骨子里啊。”老妇人说了这许多话,似是累了,身子忍不住有点往下滑。杜梅赶忙帮着撤了枕头,扶她躺好。 告别老妇人,离了胖衙役的家,在大街上和胖瘦两个衙役分了手。今天杜树要去可拿捕兽夹子,杜梅又给了他一些钱,嘱咐他过会儿到老姜头铺子里买些烧酒带回去。 杜树和杜梅约好在老姜头家铺子汇合,便赶着牛车匆匆去了。杜梅则到宋府巷子寻杨伯,慕容熙今天还要换药呢。 第223章 占便宜 《良缘鸭定》第223章 占便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4章 七月半 我看不太可能,我瞧着她整日不着家,哪有闲工夫嚼舌根。”马荣烧光了最后一张黄表纸,躬身作揖行礼。 “爹娘,求你们保佑我顺利生产,也保佑杏儿那丫头在外头好好的。”谢氏双手合十,嘀嘀咕咕祷告了一会儿。 却说杜梅回了家,的的确确没工夫说谢氏的闲话。她娘许氏已经将祭祀的饭菜都准备好,只等着她归家祭奠父亲。 三个小的围跪在堂屋桌前烧纸,杜梅抱着小弟杜松跪在旁边,杜松已经快八个月大了,正是长牙的时候,他看见姐姐们一边烧纸一边念叨,他也咿咿啊啊地讲话,直讲得口水横流,衣襟上的围兜湿了一片。 烧了纸,孩子们挨个磕了头,许氏抹了通红的眼睛也跪下了:“二金你看,咱家起了大屋,又围了大院子,咱养鸭子开粮铺,日子一天天好过了,你在天上也放心吧。” “娘!”杜梅哽咽地唤了一声。 “娘没事,娘高兴,就是想告诉你爹,你多有出息!”许氏扬起脸,泪珠儿直滚,脸上却是笑的。 此时门外天色将暗未暗,蓦然,一阵风起,卧在廊下的黑妞呜咽了一声,摇着尾巴进厨房去了。那股风直卷进堂屋,扬起火盆里的灰烬,带着在屋里四角转了一圈,将灰烬撒的到处都是。 风极温柔地拂过屋里每个人的脸庞,带飞了鬓边的碎发,吹干了许氏的眼泪。杜梅怀里的杜松欢喜地张开双臂,咿咿呀呀似要人抱。风盘旋而下,吹动她们的裙裾,环绕三匝后,倏地往门外奔去了。 “爹?爹!”杜桂恍惚,失声叫道。 “是你爹,他来看我们了!”许氏眼角湿润,搂住了小女儿。 杜樱和杜桃也泪眼婆娑地扑到母亲怀里,杜松并不知道悲伤,见姐姐们突然哭了,他也跟着撇了嘴,嘤嘤哼起来。 “樱子,你们别惹娘伤心了,爹来看过我们,该高兴才是,他见我们过得好,自然安心。”杜梅嗓子也哽着,可她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一边哄着杜松,一边劝慰母亲妹妹。 “你姐说的对,咱们日子好过了,你爹当然也高兴,咱不能哭哭啼啼的。”许氏忍住痛苦,帮三个女儿擦擦眼泪。 一家子重新收拾了,在厨房开饭,虽止住了泪,可也吃得比较沉闷,今夜注定是伤心的。 如此隔了一天,日子还得继续,杜梅找杜树挑了几担黄泥,将家里之前攒下的鸭蛋,按着胖衙役母亲的法子全腌了,家里的双黄蛋也没有更好的销路,杜梅怕坏了,便单独腌制了一坛,如此林林总总算起来,约莫腌了三四百个。 之前腌的,因没有达到最好的味道,杜梅也就没有拿到街市上去卖,她给方婶、师父、二愣子、老櫈头、杜树、族长等各家分送了一些,又给射山镇的钟毓、叶青、牛二、黑蛟龙送了些,如此一来,两百个鸭蛋迅速见了底,剩下的也只够留给三个小的解解馋了。 这日傍晚,杜怀炳兴冲冲地来找杜梅,那日用稻谷换杂粮的说法一出,十里八乡的乡人们立时如潮水般涌了来,他家里日日门庭若市。南瓜、玉米、红豆等等各种杂粮源源不断地送了来,直到今儿晌午,稻谷全换完了,他家里才安歇下来。 收的杂粮实在太多了,南瓜又圆又大,实在占地方,他家一辆牛车运不了,估摸着要三辆牛车,村里数杜梅家的牛车又大又结实,他自然要来寻她帮忙。 “没问题,我这几日刚好无事,明儿只听您的安排。”杜梅听他说了来意,一点没有犹豫,立时应了下来。 “那好,明儿卯时初,在我家院里装车,咱早些出发,灾民们也早些吃到不是嘛。”杜怀炳见杜梅应得干脆,心里自是十分舒坦。 杜树当真在河滩旁的三亩田里,用捕兽笼子和夹子陆陆续续捉到了三只野鸡和两只野兔,除了留一只断了腿的野兔自个吃以外,其他的,他都委托杜梅帮着卖。 次日一早,杜梅吃了两个昨儿晚上的饼子就出门了。卯时,太阳未出,草叶上露水晶莹,小母牛吃了两把黄豆,拉着牛车晃晃荡荡地走在村里的石子路上。 到族长家装车帮忙拉粮的还有杜家锁,他们惜杜梅是个女孩子,恐她驾驭不了重物,都往自家车里多装,杜梅的车上堆放的都是麻袋装的玉米和豆类,这些容易码放。 族长年纪大了,他儿子杜明堂怕他看不清清晨路上的沟沟坎坎,遂自己驾车送他去县城。他家的车走在前面,杜梅则走在中间,杜家锁年富力强自然是押车的。 三辆牛车载着满满的杂粮,浩浩荡荡地往清河县去,引得旁边赶路的人惊诧观望。在十里八乡,有牛车的人家毕竟少数,乡人们要到县城去,大多只能起早,甚至半夜就要起来,靠两只脚走路去。 平日里因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所以遇到牛车,只要扬手,便会被顺带一程,今儿杜家沟三辆牛车一起出来,实在是很壮观。可看见他们车上满载的货物,路人也实在开不了口了。 一路未做停留,卯时末,三辆牛车合着清晨的朝阳一起到了清河县,嗒嗒的车轱辘,碾过露水润湿的青石板路,直往南街县衙来。 沈章华正在后堂洗漱,倾耳听见街上的声响,这么早的牛车声,莫不是送杂粮的来了?他心里如锤擂鼓,忙扔下洗脸帕子,随手套上件外裳,一边系扣子,一边趿拉着布鞋,急急地往外走。 县丞在另一个屋里,听着声,散着头发,探出脑袋问:“这么早,是谁啊?” “我先去瞧瞧,你赶紧的。”沈章华理顺了衣衫,抬脚拔起了鞋后跟。 杜怀炳一看县衙大门紧闭,显然是来早了,他吸了吸鼻子,往墙角一站,仰头看看日头,自言自语道:“县老爷也不知什么时辰坐堂?” “要不我们敲敲门吧,这么大的县衙,总有门子当值才是。”杜家锁皱眉说道。 “不急,不急,咱耐心等会儿。”杜怀炳摇摇头。 杜梅笼子里有只五彩斑斓的公野鸡,一路颠簸让它站都站不稳,这会儿牛车停下来,它似是恢复了生气,竟然咕咕地叫了起来,而且一声比一声高。 “谁这么讨厌啊!”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顶着乱发瞪着惺忪睡眼的脑袋探了出来。 “小哥,行个方便,我们是杜家沟送杂粮的,烦请通报一声。”杜怀炳满脸堆笑地上前说道。 “啊,你等着!”脑袋很快缩进去了,随之听见的是蹬蹬蹬跑动的声音。 这会儿,沈章华刚好迎了出来,守门的衙役立时向他说明了情况。 “杜族长一路辛苦,赶快进来。”沈章华热情地招呼。 随后而来的县丞领着三个衙役往里搬东西,杜明堂和杜家锁也不好闲站的,自然上前扛起麻袋,杜梅则帮着搬南瓜。 “你们怎么收了这么多?旁的镇子还没来交粮呢。”沈章华眼见着后院堆出了一座小山,惊诧地问。 “我正要和您说呢,这次收粮多亏了梅子,这些都是她拿家里的稻谷换的!”杜怀炳看着杜梅,眼里满是长者的赞许。 “这次赈灾,她可帮了我大忙了。”沈章华在人群里捕捉杜梅的身影,这姑娘坚强又有韧性,对贫苦的人有天生的怜悯心,他眸色深深地看着她。 “咱杜家沟的姑娘,自是了不得的。”杜怀炳咧嘴笑了下,颇为得意。 “等朝廷的粮食下来,我总要还她的,现下先暂借。”沈章华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不知是宽慰自己,还是掩饰他一天天对杜梅的好感。 沈章华留他们吃了碗薄粥,四人便告辞离开了。杜梅要去卖野味,杜怀炳嘱咐她路上小心后,便随着儿子走了,杜家锁要买些家伙什,也自往木匠行去了。 姜掌柜见了野鸡和野兔,十分高兴,也不要杜梅讲价,直接爽快地付了五百文,还说以后有了,一并送来。杜梅并不知道野味价钱,只觉得一只野鸡能换近十斤稻谷,还是挺划算的,也就没多说什么。 杜梅额外在他店里选了些调料,准备回去烧野兔,他这里的调料比射山镇的多,还全。姜掌柜很客气,虽收了她的钱,却又另送了些便宜的八角茴香。 回到射山镇,在粮铺里说起卖野味的事,黑蛟龙听了价钱,点了点头。如此看来,姜掌柜还算地道,并没有因杜梅不了解行情而欺诈她,杜梅由此对他也多了些好感。 回到家里,杜树正帮着剥了野兔,刚好杜梅带回了调料,许氏便做了麻辣兔肉。鲜香的味道飘散在杜家沟黄昏的烟霭里,引得多少家的孩子直咽口水。 杜梅将五百文交给杜树,杜树见了这些钱,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能卖这么多,他执意拿出两百文给杜梅,算是笼子和夹子的钱。杜梅推辞不过,只得留下,另替他收着。 这只野兔足有三四斤,杜树和杜梅一家子美美地吃了顿肉,还剩下不少,杜梅就盛了一大碗,给杜树带回去明天吃。 第225章 等宋玖的粮船 老天爷对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们还算怜悯,自打遭了蝗灾后,天气开始风调雨顺起来。田里头茬稻穗毁掉不少,农人们来不及怨天尤人,及时下地追肥,二节腋芽迅速长了起来,抽穗扬花灌浆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完成了,此时的稻穗都有了些分量,弯下了腰在风中摇摆。 杜梅家的棉田已经结了大片棉桃,有些性急的,已经在太阳底下裂开来了,露出雪白的棉花。棉花的采摘期特别长,会一直持续到下霜时节。 现在还不是全盛期,所以每次只是杜樱在河滩放鸭的时候,去田里收一回。收棉花很讲究时间,一定是在太阳刚升起的时候,去早了,露水未干,棉花是湿的,如去迟了,太阳将枯叶晒干,收的时候,碎屑很容易粘在棉花上。 饶是杜樱这样每天攒一点,二房院里也已经晒了一片,阳光下,白花花一片,直闪眼睛。 杜梅家的鸭子已经进入产蛋的鼎盛时期,每天捡到的鸭蛋都超过一百三十个,而双黄蛋就有二十多个。杜梅这段时间有空,仔细观察了鸭群,原来不是哪只鸭子生双黄蛋,而是每只鸭子都会偶尔生双黄蛋。 过了大暑,连下了几场雨,天气开始分早晚,暑气渐渐消散了,早晚有了凉意,出门开始要加衣了。 地里的大豆玉米渐次老了,杜梅除了每五天送一次鸭蛋外,几乎每天都在家里忙着收割,虽说有杜树帮衬,但他还得忙阿爷家的地,杜梅不想他经常被阿奶骂,便得空自己多做些,减轻他的劳作。 打谷场上重新热闹起来,各家的豆秸一字铺开,吧嗒吧嗒的梿枷声非常有节奏,伴着黄豆挣脱豆荚的脆响,农人们的脸上绽放出蝗灾后第一场收获的喜悦。 杜梅家田里肥上得足,蝗虫灭得及时,豆子几乎没受什么影响。当她将满满四口袋的黄豆运回家的时候,身后不知有多少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将黄豆整整晒了两个大太阳,迎风扬净,杜梅这才放心地将豆子收进了粮仓。豆秸拉回来做了烧火柴,而那些瘪豆残粒,杜梅则留着喂鸭子。 玉米棒子是直接从杆子上掰下来的,晒了两日,一家子忙了几天,终于把玉米粒全剥了下来,杜梅只选了好的留下,而那些瘪的虫咬的,都喂了院里的鸡。 玉米杆子还杵在田里等着完全风干,地里的红薯已经可以吃了,家里缺粮少吃的人家已经开始刨了。杜梅也挖了半垄给妹妹们尝尝,此时的红薯个头虽大,却还没经霜,不够甜。她们吃过了,解了馋,也就不惦记了,只留在地里慢慢长。 半个月在杜梅的忙碌里很快就过去了,眼见着八月初了,杜梅记着与宋玖的约定,见家里的农活忙得差不多,她又开始每日到射山镇的粮铺去了。 杜梅在粮铺里等了三五日,每日又到码头上去打听,却是没见宋玖的粮船来。 牛二有点按捺不住,难免唠叨:“都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那小子病病歪歪的,也不知能不能成事。” 杜梅心里也很忐忑,毕竟他们除了一纸契约,什么都没有,他连订金都没收她的,倘若真爽约不来了,她也怨不得他。 如今粮铺里的稻谷不多了,她还夸下海口,说要借粮给沈章华赈灾,若是宋玖的粮食不来,她的粮铺怕是要倒闭了。 梁记已经关门,若是等着收购十里八乡的秋粮也是可行的,只时间上还得挨一个月。可不论粮铺等不等得及,到时恐怕高价也收不到多少,毕竟二茬稻远没有头茬稻好,农人们交了赋税,再留下口粮,能卖的就非常有限了。 杜梅心里焦躁,却不能像牛二般显摆出来,怕粮铺里的人都跟着慌了神。她无事的时候就去余济堂帮钟毓,她因着鸭群灭蝗,认识了远近村子里的很多人,他们多乐意和杜梅聊天,杜梅便试探着和他们订秋粮。 钟毓心思缜密,他见杜梅老在粮食上打转,心下多少明白一些。这日病患少,收拾诊室的时候,钟毓装做随意地问:“你总在我这里帮忙,粮铺里如何了?” “粮铺里有牛哥和大丫管着,基本上不需要我操心。”杜梅避重就轻地说,她不想钟毓为她担心。 “若是太辛苦,就不要做了,跟我行医一样能养活你母亲和妹妹们。”钟毓见她不肯说,只得这般安慰她。 “谢谢舅舅,我不怕辛苦,开粮铺也好,养鸭子也好,我都会竭尽全力去做的。”杜梅目光坚定地盯着某处,这话是对钟毓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嗳,你这丫头,随你吧,只若遇见难处,一定要来找我,好不好?”若是往日,钟毓听这话定然要生气,可这次,他只是叹了口气,还与她好生商量。 “那是肯定的呀,谁让你是我舅舅呢。嘻嘻。”杜梅见他明明不爽,还忍着脾气,遂笑着哄他,如同哄自己偶尔生气的母亲。 杜梅一日日等不到宋玖,却等来了叶丹,这日她从余济堂吃了午饭,正低头想着心事回粮铺去,却被叶丹半道拦下了。 “梅子,我正寻你呢,我刚到粮铺里找你,他们说你去了余济堂。”叶丹步履匆匆地迎面而来。 “嗯?怎么了?”杜梅的心思还在粮食上,有点茫然地问。 “你上次给轻舞做的什么衣服?”叶丹一脸焦急地问。 “文澜姐出啥事了?落榜了?”杜梅心下一惊,慌忙问。 她回来一直忙,要不是叶丹今儿提起,她差点忘记轻舞的花魁大赛,已经比过好些日子了。 “咱到铺子里去说吧。”叶丹提议道,他俩总不能站在大街上谈生意上的事。 “好好,你还没告诉我,文澜姐到底怎么样了?”杜梅与叶丹并排走,仍然追问。 “轻舞小姐琴艺精湛,古琴又配的是《流水》古曲,甚得那些文人胃口,而她本就以舞见长,你那身舞衣简直惊艳四座,含而不露,艳而不俗,简直就是风华绝代了。至于诗词歌赋,那些人早认定轻舞是花魁,自是怜香惜玉,不过走走过场罢了。”叶丹说着,已经拾阶而上,进了云裳绣庄。 “那……怡红院的媚娘如何了?”杜梅在心里把媚娘当杜杏看,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姑娘是‘榜眼’,不过听说甚是不服,大放厥词说轻舞的舞衣有毒,你说可笑不可笑?”叶丹将杜梅让进屋里,笑着说。 “我上次听文澜姐讲,媚娘这次大赛后要……”杜梅胸口发闷,说不出那个词。 “哦,我听说有人高价赎了她出去,她已经不在怡红院了,倒是好命,只最近坊间闹着要重选一次‘榜眼’。”叶丹倒了杯茶,递给杜梅。 “这样。”杜梅捧着茶杯,心中暗忖,这一去,又没了消息。如此,不知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说这人做什么,咱还是言归正传吧。自打你给轻舞做了那三套衣裳,落梅轩的生意就火爆起来了,每日都有三五件订单,原先只是春香馆的姑娘们,最近就连高楼大户的人家也来定制。”叶丹提到生意,整个人眉飞色舞起来。 “这不是很好吗?”杜梅看着叶丹,完全弄不懂他刚才为什么那么着急。 “可她们穿不出轻舞的风采,只说我们少给了她们一件至关重要的衣裳!”叶丹眉头紧缩,也是为难他了,一个尚未婚配的男子整日和这些女人们打交道。 “这……”杜梅暗忖,她给轻舞做的,除了三件襦裙礼服外,只有内衣了。难道这些女人都需要内衣? 大量需要内衣?杜梅心里某处怦然动了一下。 “你想起啥了?”叶丹不明就里,依旧追问。 “这……这,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改日我还是和你去一趟吧。”杜了梅脸红了下,这叫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对一个男人说出内衣两字呢。 “那再好不过了!”叶丹听她这样说,自然十分高兴。 杜梅从云裳绣庄出来,又去码头打听了一回,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她便坐在堤岸上发了会儿呆。 她这次去江陵城做内衣,不可能给每个人不停地试不停地改,她必须做出一个现代内衣可以调节的搭扣。而这里是没法做出这么精细的东西的,如此她只能多缝两排扣子,可盘扣太大肯定硌人,她突然想起轻舞那件天蓝色暗纹香云纱上的那些珍珠,若是拿小粒的珍珠做扣子,岂不是又漂亮又精致? 想到这些,杜梅等不及,立时折回去找叶丹。让他派人回江陵城,叫桃红柳绿到三娘店里打听小白,向他收购小珍珠。 叶丹不知道杜梅说的这些有什么用,但还是依言照办了,很快一人一马出了射山镇,向江陵城飞奔而去了。 约好了后日出发,杜梅就回了粮铺。她又要出门,自然将铺子交给大丫和牛二,他们早已习惯她东跑西颠,倒也不以为意,只担心宋玖会不会来。 “倘他来了,每石一千一给他,他若在一百文内加价,你们做主答应就是了。”杜梅见他们拿不定主意,遂给了他们一个底价。 “知道了,超过一千二,我们没得赚。”大丫扒拉了下算盘道。 “我给的是行价,他只要肯来,必然会答应的。”杜梅看了眼门外,她心里更盼着他来呢。 杜梅又要出门,许氏自是忙着收拾,三个小的,则盼着大姐又会带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回来。 第226章 卖鸭蛋的变故 因着要去江陵城,来回少说也得耽误四五天,杜梅决定提前送一趟鸭蛋,免得各处脱了货。 一早,顺道带了大丫和二愣子,杜梅再次嘱咐他们,若是县老爷来借粮,一定不要推辞。大丫虽担心铺子里的粮食不够卖,但她向来听杜梅的话,见她一再坚持,也就低头应下来了。 路上耽搁了会儿,杜梅直到辰时三刻才赶着牛车进了清河县,远远的见陈掌柜的杂货铺门前停着辆牛车,杜梅只当是买主,也没有在意。 她是惯常来的,下了牛车,抬脚就进了铺子,这时从里面出来一个人,他一边走着,一边低头将鼓鼓囊囊的荷包揣到怀里,他全没看见杜梅,差点与她撞个满怀。 “茂达叔?这么早!”杜梅赶紧退后一步,抬眼见是陈钱村的钱茂达,忙热情地打招呼。 “啊!梅……梅子啊,你咋来了?”钱茂达陡然看见杜梅,神色有些慌乱,说话都结巴了。 “我送鸭蛋,你来不买东西吗?”杜梅见他两手空空出去,疑惑地问。 “哦,不买,不买。”钱茂达一边说着,一边往门口退去,一个不留神,脚下一绊,跌坐在门槛上。 “啊呀,小心!”杜梅赶忙上前,一把扶住了他。 “谢谢啊,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钱茂达额头上沁出汗珠,转身出了门。 “着急忙慌的,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杜梅回身看着他赶着牛车走了,有点担心地嘀咕。 “杜姑娘,你这会儿怎么来了?”陈掌柜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站在柜台后面说。 “我明儿要出门几天,所以想着先送些鸭蛋来。”杜梅还和往常一样,趴在柜台上说。 她的眼光不经意地一扫,看见地上的两个大竹篮,那上面虽盖着蓝粗布,但可能盖得着急了点,并没有盖严实,露出了几个鸭蛋,这些鸭蛋显然不是杜梅家的,因为它们的颜色杂,有白有青,个头也不似杜梅家的那般大。 杜梅一下子明白钱茂达为什么如此慌乱,原来他也是来卖鸭蛋,而且刚好被她无意中撞见。 “咳,上次的鸭蛋还有些呢。”陈掌柜看见她的目光,有点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企图挡住篮子。 “茂达叔也到你这里来卖鸭蛋了?”杜梅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她当初为了灭蝗,对钱茂达倾囊相授,如今他家鸭子生蛋了,她自然不会阻止他卖。 “嗳,都是老钱哀我的,再说,他主动把价格降了半文,都是灭蝗的,我不收他的,也说不过去,对吧!”陈掌柜两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杜梅心里有股火腾腾地冒上来,南街上这么多店铺,选了和她一家也就算了,居然价钱还比她的低,这明显是挖墙脚,找不痛快么! 见杜梅低头不说话,陈掌柜眯着眼说:“要是你也降价,我就不要他的了。” “原来是这个老狐狸作妖,这会儿倒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杜梅心里暗忖。 “我家的鸭蛋是不降价的,既然陈掌柜找到了新的货源,我们的买卖就到处为止了。”杜梅也没什么其他的话要说,转身就走。 “嗳,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下次……”陈掌柜见杜梅拂袖而去,也不追,只站在柜台里嚷嚷。 “这还不是一样的鸭蛋嘛,我又可以一个多赚半文了,嘿嘿。”陈掌柜揭开蓝粗布,一脸得意的笑。 杜梅径直驾车去了老姜头的铺子,他见杜梅提前来了,也颇为意外,一时没有准备篮子,就说妥将箩筐暂借给他。 店里的小伙计出门送货去了,老姜头亲自来和杜梅抬筐。他瞥见另一个筐里还是满满的,有点意外地问:“怎么,陈掌柜不在家?” “我不卖他了。”杜梅不想说其中缘由,只简单回答。 “这是为何?”老姜头倒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儿。 “他新进的鸭蛋比我的便宜,我没法降价,不就是做不成嘛。”杜梅轻手轻脚的将筐挪到马车边缘来。 “这老陈……”老姜头只说了半句话便不说了。 杜梅和老姜头合力将箩筐抬进了屋,两百个鸭蛋加满满的麦秸碎末,着实很重,杜梅有点微微冒汗。 “你这鸭蛋还带回去?要不你就留在我这里卖吧。”老姜头给杜梅倒了杯茶水。 “你这里已经有两百了啊。”杜梅摇摇头。 “你不是要出门嘛,回来的日子也不定,现在早晚都凉了,鸭蛋也没那么容易坏。”老姜头想了想说。 其实他更想在南街,乃至整个清河县,只有他一家卖杜梅的鸭蛋。谁都不是傻子,他才不相信有比她家更好还便宜的鸭蛋。 “那好吧,等我回来的时候,先来看你卖的如何,然后再定什么时候送下一批。”事发突然,杜梅一时也难找第二家买主,老姜头的提议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两人正说话,送货的伙计回来了,便将另一筐也卸了下来。 杜梅赶着牛车到醉仙楼去,董掌柜听说她要出门几日,二话没说就将鸭蛋收下了。 时间尚早,杜梅在布庄扯了几丈不同花色的细棉布,眼见快处暑了,夜里睡觉要盖薄被。杜梅想着,等收了棉花弹几床新棉絮过冬,现有闲暇,先将家里的被里被面全换上新的。 旁边一家杂货铺新到了一些坛坛罐罐,正胡乱地堆在店门前面,等着拆开检视是否有损。杜梅就着伙计的手,挑了两个坛子和一个小缸。 回到家中,杜梅将坛子和小缸搬进厨房,杜桃和杜桂则将棉布统统堆在床上。 难得许氏没有嫌她乱花钱,倒是将花布一一展开来看了看,当听说是做被里被面的,三个小的各自选了喜欢的花色,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及到晚间,一家子刚吃过饭,钱茂达突然找上门来。 “梅子,我……我不知道你也卖给陈掌柜。”钱茂达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有点心虚地偷瞄了眼杜梅。 “茂达叔,你放心卖,我不卖给他了。”杜梅端了杯新泡的茶,递给钱茂达。 “不是,你卖你的。你这样,我成什么人了!”钱茂达情急地说,声音高了起来。 “是我不肯降价,所以买卖做不成了,与你不相干。”杜梅朝他笑笑,轻声说道。 “你不是卖一文半吗?”钱茂达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压低声音说道。 “我一直卖两文,是陈掌柜说我卖一文半的?”杜梅蹙眉,关于价钱,陈掌柜可不是这样说的,到底谁在说谎?还真难猜。 “是呀,以前春来杂货铺只收一文一个,我见他说一文半,便信以为真,立时答应了。”钱茂达懊恼地握着杯子,他这一次不仅撬了杜梅的生意,自己还少赚了钱,心里怎能不生气呢。 “春来杂货铺早被查封了,他铺子里的鸭蛋我见过,又怎么能和我的比?”杜梅挑了下眉,自信地说。 “梅子,你叔也是无心之错,你万不可往心里去啊。”钱茂达搓搓手,他今儿回了家,和老婆说起这事,被她数落了一下午。 他思前想后,杜梅对他家有极大的恩情,不说当初请钟毓治老婆子的腿,就是最近鸭群灭蝗,若不是杜梅帮衬,他哪能收获这么好的鸭蛋。 如今,他抢了她的生意,无疑是恩将仇报。再说,秋后他还想要杜梅家的种蛋呢,这要是闹僵了,自己怕是损失得更多,所以他今晚有点负荆请罪的意思,抱着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心态来的。可惜他小看了杜梅,她好像根本不在乎失去一个买家。 “茂达叔,你尽管放心卖,我又不怪你,只要你觉得划得来就行。”杜梅给他杯中续了点热水,茶叶翻滚了下,接着又沉寂了下去。 “梅子,买卖归买卖,不能伤了咱两家的和气。”钱茂达听杜梅的话,有点你无力感,他自己在家想了各种应对法子,在这里却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那是自然,你上次灭蝗的奖励,我已经和县老爷提过了,他说等赈灾粮下来,头一份给你。”杜梅不想在卖鸭蛋上多做纠缠,遂岔开了话题。 钱茂达听了这话,心里更惭愧了,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像个老娘们似的算计来算计去,还不如一个姑娘来得光明磊落。 “不急,不急。”他臊红了脸,摆摆手道。 “茂达叔,你头窝鸭苗什么时候孵,我过些日子还请你帮忙菢鸭呢。”杜梅一直想留下大白这种品种,打算扩大饲养。 “总要等过了秋收,那时天气凉爽,鸭苗好活。对了,梅子,我们上次说好的,给我留些种蛋,还作数吧。”钱茂达试探地问。 “自然做数的。”杜梅回答的干脆。 钱茂达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但他没敢问价钱。今天他做的事,若搁在旁人身上,早就翻脸绝交了,如今杜梅虽没十分生气,但再厚脸皮讨人情价,就实在太不识相了。 钱茂达又略坐了坐,连喝了三杯茶,见茶汤色淡了,遂起身告辞。 三个小的躲在屋里,自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见他走了,都噘着嘴出来了。 “姐,鸭蛋刚好卖一点,又出这种事,这往后可怎么呢。”杜樱竖着两道柳眉,不无担心地说道。 “我自有法子,往后,咱的鸭蛋要卖出高价。”杜梅转身将钱茂达喝过的茶杯拿去厨房洗。 第227章 寻绣娘 在三个小的看来,大姐说的这句话,明显是句气话,但在杜梅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她已经多次在梦里穿越到现代,见识了现代的繁华,也验证了现代的一些记载和现实通过她的手在大顺朝是可以实现的,比如河滩养鸭,再比如玩偶与内衣。 她越来越相信现代还有更多对她有用的知识,而现代杜梅的手机则是很重要的工具,那里面有比废稿斋还多的书,并且还有比翻书,更容易查到自己想要内容的方法。 今夜,杜梅比任何一次都想再次梦入现代,然而她越是想睡,却越是睡不着,辗转反侧到月挂中天,她拥被坐起,将头埋在膝上,怔怔地发了会儿呆。 想想前面那么多次梦穿,都是无意之间发生的,皆不受她的控制。而这次,她虽有强烈的愿望,却似一只飞蛾在黑夜里乱撞,完全不得要领。 “不如睡去,为明日养足精神。下次若得机缘,一定看看鸭蛋还有什么其他的食用方法。”杜梅在心里劝解自己。 夜凉如水,心神安宁的杜梅躺下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无梦到天亮,待杜梅收拾好包袱,叶丹已经在门外等候。 无论杜梅出门多少次,许氏每次都跟她第一次出门一般,不仅要帮着细细收拾,还要把一些话翻来覆去的说很多遍,杜梅只笑着一一答应。 石头赶着马车绝尘而去,杜家沟的乡人们对杜梅一个女孩子,整日在外面奔波,已经从惊异惊诧到了习以为常,见了两匹马拉的马车也不以为然,只淡定地让在一旁,容它先走。 如今已然立了秋,白日不似夏天那般长,马车一路奔驰,进江陵城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还和往常一样,桃红柳绿在落梅轩迎着杜梅,一见她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如此,杜梅也大概了解到落梅轩生意上的困境,落梅轩请的绣娘,手艺着实不错,外裳定制都没有问题。只皇城女人们要的不仅是外衣的华美,还要内里的挺拔,这就有点为难不知内衣是何物的绣娘了。 晚饭的时候,叶丹出去办事,不回来吃了,只杜梅和桃红柳绿及夏婆子四人吃饭。 “你们消停点,主子不在,规矩也不要了!让杜姑娘吃个安生饭,没见她坐了一天马车,累着了。”饭桌上,夏婆子忍不住训诫两个如喜鹊般说个没完的女孩儿。 “婶子,没事的,我不累。”杜梅笑着搛了块肉到夏婆子碗里。 “人来都来了,事情再急,也不着急这会儿,明儿有大把的时间呢。”夏婆子疼惜地看看杜梅。 桃红柳绿相互看了眼,吐吐舌头,埋头吃饭,不敢再说话。 叶丹不知夜里什么时辰回来的,第二日吃早饭的时候,方才见到他。 “夜里睡的可好?”叶丹剥了鸡蛋递给杜梅。 “挺好的。我们今天做什么?”杜梅喝了口粥问道。 “要不然还从春香馆的姑娘们开始吧,城里那些高门大户的人家极为难缠。”叶丹拧眉说道。 “也好,我正想去看看文澜姐。让桃红柳绿陪我去吧,你……你留在店里坐镇。”杜梅咬了口鸡蛋,犹豫了下说道。他一个男人跟着去做内衣,简直太古怪了。 “咳,也好,只这两个丫头太闹腾,你拘着点她们。”叶丹也不想往那脂粉堆里钻,轻舞每次看他的眼神,火辣辣的,让他脸红地无处遁形。 “我倒觉得她们活泼有趣,并不觉得闹。”杜梅莞尔,朝她俩眨眨眼睛。 杜梅点名要桃红柳绿陪,她俩正高兴,被叶丹那么一说,不免有些瑟缩,可被杜梅的眼神一激,却又活泛了起来。 三个女孩子草草吃了早饭,坐上石头的马车就往春香馆去。待她们到了春香馆紧闭的大门前才想起来,这里和寻常店铺不一样,这会儿断是不会开门的! 三人傻了眼,你瞅瞅我,我看看你,干等不是事儿,可再折返回落梅轩又不甘心。 “这儿离城西码头远吗?”杜梅突然想起老林一家半月前到了这里,现下,也不知他老婆的咳疾可好些了。 “有马车,到哪里都很快的。”桃红脑子转的快,她见杜梅这样问,立马说道。码头,她只是听说过,一次还没去玩过呢。 “那我们先去看我一个朋友吧。”杜梅转头对石头说。 石头无声地点点头,待她们上了马车,一扬鞭子,马儿便在青石路上跑了起来。 城西的码头是江陵城对外最大的水路通道,这里来来往往的商船数不胜数,码头上的苦力穿着夏天的短褂,扛着各种货物在跳板上穿梭,身上沾满了灰尘和汗水。 “这么多人,上哪儿找你朋友啊?”桃红一手搭着凉棚,看着远处的人流。 “我去问问码头上的管事。”杜梅看见不远处一个穿皂衣衙役模样的人正指指点点。 “我跟你去。”一直不说话的石头突然开口道。 “嗯,我们也一起去。”桃红柳绿也跟着说。 如此,石头就将马车拴在一个大槐树下,委托旁边卖凉茶的摊主代为照看,四人一起下去找管事。 “大叔,这码头上有叫林安的吗?”杜梅屈膝行礼问道。 “你说什么?”管事约莫五十多岁,常年在这嘈杂的环境下,耳力不太行。 “我想找一个叫林安的人!”杜梅拔高了声音说。 “林安?没听过!”管事的嗓门大得出奇,震得人耳朵疼。 “他们一家约莫半月前来的,带着老婆孩子,他儿子大概这么高。”杜梅扯着嗓子叫,又在自己身上比划林峰的身高。 “你到那后面打听打听。”管事的扬手一指,不远处有一片搭起来的棚屋,飘着衣物之类,似是住人的地方。 “多谢,多谢。”杜梅行礼告辞。 那片棚屋搭得挨挨挤挤,因各家将水直接倒在路上,长年累月湿滑泥泞,杜梅和桃红柳绿不得不提着裙子,一家家打听。 终于一个妇人给她指了一处门,门半掩着,里面昏暗不明,杜梅站在门口叫了声:“林家婶子?” “谁呀?”一个女声应了,从里间走出一个人来。 “我是杜梅。”杜梅此时适应了暗沉的光线,一看出来的人果然是林安的老婆邓氏。 “真是你啊,杜姑娘,快请进!”邓氏没料到来的是杜梅,激动得不得了。 四人矮着身进了屋子,邓氏直把她们往里屋让,那里有个大天窗,比外面亮堂些。 屋里有张土坯垫的床板,上面堆着两床薄被子,还有一张缺了角的桌子,上面放着针线箩和一些半旧不新的衣裳。 邓氏赶忙拾掇出一处空地,让他们坐下,家里没有杯子,只得用碗倒了水给他们喝。 “婶子,你身子可好些了?”杜梅瞧了瞧她的脸色,依旧黄蜡蜡的。 “好啦,不咳了。”邓氏见杜梅盯着她看,有点不自在地低下头。 “怎么要缝补这么多衣裳?”杜梅随手拿起一件问。 “嗳,老林身子单,半辈子也没做过这等苦事,他在码头上挣不下什么钱,还要养活我们娘俩,日日入不敷出的,这不,我就帮码头上那些劳力浆洗缝补,挣些小钱贴补家用。”邓氏幽幽地叹口气说道。 “林峰呢?”杜梅环顾了四周没见男孩儿,遂问道。 “他近来倒是听话,这会子帮我送衣服去了。”林安老婆拈起针,继续缝补。 “婶子以前做过这些?”杜梅见她针线活做的又快又好,遂问道。 “不瞒你说,我们在老家的时候,东家是做绸缎生意的,老林是掌柜的,我是绣娘,我们在那里做了十几年,日子过的虽不富足,却也安稳,却不知逢着天杀的蝗灾……”邓氏停下活计,忍不住抹了下眼泪。 “你可会裁剪量衣?”杜梅试探着问道。 “会的,我们小地方人,没那么多讲究,量体裁衣缝制绣花,都是绣娘全包。不是我自夸,凡人的身量给我看一眼,我就能做出衣裳来,分毫不差的。”邓氏说到这个,眼神不禁亮了起来。 杜梅看了看桃红柳绿,她们也是一脸惊喜。 “石头,我们来的匆忙也没买啥东西,你这会儿去外面买些吃的用的来。”杜梅解下荷包拿出了一些钱。 “我有的。”石头并没有接,扔下硬邦邦一句话,出去了。 “是这样的,婶子,你可愿随我去做绣娘?”杜梅正要物色一个能做全套活计的人,遇见邓氏,简直就是天意了。 “这……这怎么说的?”杜梅的话,简直是天上掉馅饼,邓氏一时反应不过来,有点结巴地说。 “是这样的,这两位姑娘是落梅轩的,我在那里也能做一点主。”杜梅指指桃红柳绿。 落梅轩,邓氏不知道,他们到了这里,整日忙碌,只为了能三餐吃饱肚子。码头外的地方,一处都没去过。但听着这么美的名字,便知是非常华丽的地方。 “可若我去了,老林和孩子怎么办?”邓氏愁眉不展,现在他们一家日子难捱,但终究一家子晚上还能睡在一张床上,苦累也算值得了。 “这……”这个问题把杜梅难住了,她看中了邓氏的手艺,可又怎么安排林安? 第228章 受追捧的内衣 随便给他找个事做就行!”邓氏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热切地看着杜梅。 “林叔肯屈就做伙计吗?落梅轩不比绸缎庄,它不止做衣饰,还出售各种字画书籍瓷器宝石等高雅稀缺物品。”杜梅不得不实话实说,在落梅轩没有点学问知识,连伙计都做不好。 “晚间等他回来,我再问问。”邓氏也不敢做主,林安毕竟四十多岁了,若让他再从小伙计做起,怕他面子上过不去。 “那好吧,若你们有了决定,明天到御街上的落梅轩来找我。”杜梅拍拍邓氏的手,她虽极想她来帮自己,但总不能拆散他们一家子。 “嗯,我明儿不论能不能去,都会告诉你的。”邓氏反抓着杜梅的手用力摇了摇。 石头这会儿走了进来,他是个实在人,一只手上拎着米面,另一只手上提着一块上好的五花肉。 “这,这叫我们怎么受得起?”邓氏惶恐地站起来,接过了东西。 “我第一次来,总没有空手的道理。”杜梅看看石头,挺满意他买的。 “你们留下来吃午饭吧。”所谓无功不受禄,邓氏有点不好意思,看看米面又看看肉说。 “不了,我们还有事呢,这会儿该走了。”杜梅站起来告辞,桃红柳绿也笑着作别。 “我明儿肯定给你信儿!”邓氏扶着门框向杜梅一行人挥手。 四人回到春香馆附近,在街角的小面馆里各吃了碗牛肉面。直等到午后,才见春香馆的门从里面打开了,两个睡眼惺惺的小伙计打着哈欠,用叉子把廊下的红灯笼取了下来。 “小哥,我们是落梅轩的,请问文澜姐在吗?”杜梅上前客气地询问。 “咦,你不是……不是那个……”伙计大概头脑还没睡醒,他直愣愣地看着杜梅,说话时,惊喜地舌头都撸不直了。 “轻舞姑娘在吗?”杜梅见他语无伦次,想起文澜是闺阁小名,伙计大概不知道,只得重新报上花名。 “在的……在的。”伙计急得话都说不全,被自己口水噎着了,只一个劲点头。 另一个小伙计机灵些,转身往回跑,一眨眼便没了影。 石头憨实,他不想进去,杜梅就领着桃红柳绿往里走,她俩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 “杜姑娘好。”轻舞身边的丫头小檀迎了出来,见到她,赶忙行礼。 “文澜姐可在?杜梅伸手扶住小檀问。 “我家姑娘正在梳妆,她也着急见你呢。”小檀笑盈盈地说。 刚才小伙计连滚带爬地来报信,轻舞赶忙让小檀下来迎接。 “我瞧瞧她去。”闻言,杜梅十分欢喜,熟门熟路地上了楼。 如今轻舞得了花魁,风头正劲,屋子粉饰一新,连老鸨都对她客气三分,身边也多了两个伺候的小丫头。杜梅进屋时,刚好看见穿着精美服饰的轻舞,由着小丫头往她头发上插钗簪花。 “文澜姐!”杜梅叫了一声。 “梅子?”轻舞似在铜镜里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她挥挥手,小丫头识趣地退后。 两人相见甚是欢喜,说了各自分别后的际遇。时至今日,轻舞仍记得那日众人倾倒的模样,她的琴曲也好,舞蹈也罢,唯有那日才真正获得了满堂喝彩。她深知众人迷恋的不仅是她的琴艺舞技,还有她妙曼的身姿和美轮美奂的礼服。 轻舞一战而红,而她的“战袍”则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妖娘和香君最是羡慕,她们花了大价钱在落梅轩定制了相似的礼服,可却穿不出神采来。她俩自然要落梅轩给个说法,如此才有了杜梅今朝之行。 “等会儿给她们做的时候,价格上可千万别便宜了!”轻舞娇嗔。 “我正不知要如何要价呢。”杜梅难得见她有如此玩闹之心,遂随意说道。 “内衣所需衣料虽少,可贵在心思独特,绣法新奇,没有十两银子,断不能饶她们!”轻舞翘着兰花指,说出了理由。 “十两?当真?”杜梅被她说的价钱吓着了,桃红柳绿也惊得瞪大了眼睛。 “你若不要十两,她们不信你的。”轻舞压低了声音,近乎耳语道。 “这……”杜梅讶然。 “你这花魁的架子好大,落梅轩制衣的先生都上赶着到你屋里坐!”妖娘甩着丝帕,满是醋意地进来。 “我与梅子是旧识,不过说两句闲话,你倒等不及了。”轻舞朝后挥了下手,小丫头送进一杯茶来。 “茶我就不喝了,难不成我屋里穷酸的,连茶也没有了么!”妖娘似乎不想买她的账。 “姑娘,是我怠慢了,咱这就去量身吧。”杜梅连忙起身行礼,若再耽搁一二,恐怕是要打起来了。 “走啦。”妖娘甩甩帕子,扭着水蛇腰,往自己的屋里去了。 妖娘的屋里全不似轻舞屋里清新淡雅,她的屋子和她的人一样,从妆台到窗幔,无一不是浓妆艳抹,极尽艳丽。 “要如何量?”妖娘有一双勾人的眼眸,她睨了眼杜梅。 “我想你要的是内衣,所以要除去外裳,隔着亵衣量。”杜梅不畏她的眼神,自袋子取出竹尺。 “轻舞那浪蹄子是这般量的?”妖娘有点狐疑地问。 “正是,她有好几件内衣,你们没见过吗?”杜梅奇怪了,她们若是没见过,怎么知道找落梅轩要衣裳。 “量就量。”妖娘似乎是豁出去了,开始脱衣裳。 一会儿工夫,她身上只剩亵衣,杜梅上前量取尺寸,记在纸上,妖娘似乎不想杜梅碰到肌肤,有意退让。 杜梅心里暗忖,这妖娘舞跳得那般香艳,难道还怕羞不成? 看看纸上的尺寸,杜梅才幡然醒悟,妖娘不是怕羞,而是自卑,她的两侧乳~房,居然很明显地不一般大。杜梅怕错了,又量了一遍,却是没有错的。 “你别担心,我肯定让你满意。”杜梅收起竹尺,看见妖娘眼里的不安,安抚她说。 “你真有法子?”这可是妖娘最不能与人言说的事了。 “过几日就可以试了,若是不好,你大可不付钱的。”杜梅含笑道。 “你这多少钱一件?”妖娘这会儿才想起来问。 “等试过再说吧,满意再付钱。”轻舞虽让她要十两一件,可杜梅心里觉得价格太高了,遂决定拖一拖,看看行情再说。 香君就是上次给杜梅叶丹引路的那个穿水粉色长裙的姑娘,她有一双会笑的眼睛,十分讨喜,她大概和轻舞关系好些,见过她的内衣,所以当杜梅说要量身时,她立时就开始脱衣了。 杜梅觉得香君的胸算是完美的,无奈她一定要再饱满些,杜梅知她们生存不易,只得答应。 春香馆其他的姑娘对妖娘和香君请来杜梅亲自量衣,非常眼热,有些私房积蓄的,都趁机一并定制了。 杜梅在春香馆一下子就收了六七件活,接着又让她们选了内衣的颜色和花样,桃红柳绿一一帮着记录下来。 一直忙到未时五刻,老鸨已经开始催着准备,杜梅便来不及和轻舞再说什么,径直离开了。 此时的落梅轩,叶丹正陪着一个人坐着,石头驾着马车回来了,还未待杜梅下车,苏尚书府的丫头宛儿听着车轱辘声,急急地跑了出来。 杜梅见到她很惊讶,她是花颜的贴身丫鬟,这会儿见着她,岂不是代表花姐来了? “我家姨娘等您多时了。”宛儿屈身行礼。 “花姐来了?在几楼呢?”杜梅心里高兴,今儿见的都是熟悉的人。 “叶掌柜陪着在二楼雅室坐呢。”宛儿赶忙说道。 杜梅拢了下头发,把东西交给桃红,径直上楼去了。 久别重逢,杜梅和花颜自然有很多话说,女孩子家说体己话,叶丹自告辞出去了。 “我听说,你给春香馆的小娘子做了三件衣裳,助她一举夺得花魁,如今落梅轩在江陵城可是名声大噪,盖过了锦绣坊的风头呢。”花颜拈着丝帕,掩嘴俏笑。 “你怎么也信这种坊间传闻,文澜姐的琴艺和舞技本已至巅峰,旁人望尘莫及,我的衣裳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杜梅绞着衣角,笑着说。 “连你也说你的衣裳是花了,可否给我添上一添?”花颜话锋一转说道。 “花姐说笑了,你身居尚书令府,又深得宠爱,什么样的华服美衣没有啊,这会子倒惦记我做的粗鄙之物来了。”杜梅只当花颜玩笑,遂玩笑对之。 “你做的若是粗鄙之物,我那一千八百两岂不是白花了?”花颜提起火狸七小只,仍然满脸喜爱。 “你是想要做内衣吗?”杜梅见她越说越认真,不像是开玩笑,遂开门见山问道。 “这才是你给花魁做的最重要的衣裳吧。”花颜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这……是也不是。”杜梅给轻舞做内衣的初衷是让她不被老鸨打,这会子若说出这个理由来,估计任谁也不信,况且对轻舞也不利,为此,杜梅便打住了话头。 “你知道的,我明面上是尚书府受宠的姨娘,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以色事人的可怜人罢了。”花颜说着,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第229章 内衣价值几何 杜梅看着她纤细白皙的脖颈有些不忍,轻舞她们活着不容易,而花颜活在夹缝里,更是如履薄冰。 “花姐,若是内衣真能帮到你,我给你做就是了。”杜梅拍拍她单薄的肩膀,安慰道。 “真的?”欢颜扬起脸,眸色晶亮。 “只一点,这内衣是贴身穿着的,需近身量尺寸,你愿意吗?”杜梅并不知道她的过往,试探地问。 “我与你这般熟识,自是无妨,只是……”花颜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杜梅见她吞吞吐吐,蹙眉问道。 “梅子,我有几个玩得好的姐妹,她们也想做内衣,只是和你不熟,我怕她们到时……。”花颜抬头看着杜梅,犹犹豫豫地说。 春香馆的姑娘为了留住恩客,不被老鸨打骂,并不介意被杜梅触摸,可那些高门大户矜持的贵妇们,必然不会愿意在外人面前宽衣解带的。 “我暂时也没啥好法子,毕竟是贴身穿的。”杜梅有些为难道。 倘若邓氏肯来帮忙,凭借她做了十几年量体裁衣的经验,或许可以用目测的方法,可现在她到底能不能来还未定,因此杜梅不敢随便答应。 “她们暂且不论,你先给我量吧。”花颜有点羞涩地说。 解了外裳,量好尺寸,花颜又选了花样和布料。杜梅禁不住她再三哀求,只得先替她现做。 杜梅前前后后也做过不少内衣,手艺越来越纯熟,在花颜说话喝茶的工夫里,她就已经将内衣做出了雏形,因花颜就在身旁,就让她试了一回。 内衣看着似个背心,可穿着还是挺讲究的,杜梅亲自帮她,这倒把花颜羞成了大红脸。 “果然很舒适!”重新穿回外衣的花颜悄声说道,然后自己捂脸笑起来。 “尺寸刚刚好,我一会儿绣上花纹,再絮些棉花,你感觉会更好呢。”杜梅在尺寸的把握上更进一步,这次居然不用改动了,一次就成了。 “你这多少钱一件?”花颜伏案托腮看杜梅绣花,随意地问道。 “十两。”今儿已经有两人问价格了,杜梅心里没谱,她便把轻舞报的价钱说了出来。 “十两!?梅子,你没弄错吧,落梅轩出品,只要十两,你不怕门槛被人踏破吗?”花颜惊异地说道。 “那……那你说值多少?”杜梅被她的口气吓着了,十两还嫌少,皇城的女人们得多有钱啊。 “这不是值不值的问题,物以稀为贵,想当初,火狸七小只就因为绝无仅有,才能唱卖出一千八百文,到如今,还有人想以二千两让我转让呢。 而且,买落梅轩的物件,不仅在实用,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只值十两的身份,不是太掉价了吗?”花颜叉着腰,站在屋子中央说。 “可是……”杜梅想到唱卖那晚的惊心动魄,一时说不下去。 她在杜家沟养鸭子,卖鸭蛋开粮铺,靠的是脚踏实地做出来的。如今花颜说的物以稀为贵,她不是不懂,她在做玩偶时就已明白这个道理。可钱挣得太容易,实在令她有种踩在云端的眩晕不适感。 “可是什么呀,你知道外面多少人嫉妒你的绣活吗?特别是锦绣坊,落梅轩因为有你在,直接把他们压得死死的。若你的内衣不卖到五十两以上,索性就别做了。”花颜偏头看她,展颜一笑。 “五十两!”杜梅杏眼圆睁,吃惊地说。 “落梅轩出品,必属精品。若没有这么高的价钱,旁人是不信的。而且,杜梅,旁的暂且不说,光你的绣活就足超这个价。”叶丹大概是被屋里惊惊乍乍的声音吸引过来的,他站在门口道。 “啊……好吧。”精品是由价钱体现的,这似乎也没错。杜梅见他们都这样认为,自然也就不能以她乡下物价来定皇城的价钱了。 既然不再纠结价钱的问题,杜梅飞针走线,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做好一件水粉色绣牡丹的内衣,花颜就在旁边看着,啧啧称赞。 她到底顾忌自己在尚书府的身份,并没有絮很夸张的棉花,但依然比之前挺拔很多,显得更加腰细腿长。 花颜得了内衣这件宝贝,高兴坏了,见杜梅还有其他的忙,便告辞回去了。她赶着到姐妹间,好好炫耀一番。 杜梅将春香馆几位姑娘的尺寸,在选定的布料上裁剪了下来,她除了留下妖娘的,其他的都送给楼下的绣娘去缝制。 至于花样子,绣娘有的会,有的不会,杜梅难免又耽搁指点一二。 如此,一刻不停歇地忙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晚饭桌上,夏婆子做了些好菜款待杜梅,叶丹因杜梅来了,一些事情办得很顺利,今儿晚上破天荒地想要喝酒。 夏婆子知他酒量浅,烧酒断然是不能喝的,便去酒窖里寻了瓶去年的葡萄酿来。 葡萄酿是果酒,入口绵甜,叶丹心情愉悦,不觉多喝了两杯。过不了一会儿,他的两颊绯红,说话絮叨起来。 “梅子,现下,玩偶虽暂时不能唱卖了,但你这次若做的好,咱一样挣大钱!”叶丹胡乱地在空中挥了下手,仿佛抓住了什么东西。 “叶掌柜,我下午一忙,忘记和你说一件事了。”杜梅突然想起林安一家,她还没和正主商量呢。 “有什么事,你看着办吧,落梅轩,你是半个主人,自然做得了主。”葡萄酿的酒劲上涌,叶丹摇摇头,只觉眼前朦胧一片。 “明儿邓婶子来,我想让她帮我,至于林叔,你看能不能安排个活,比如伙计之类的?”杜梅并不知道他醉了,自顾说道。 “好,行!”叶丹胡乱答得爽快,却没把杜梅的话听进脑子。 杜梅吃过饭,就去忙妖娘那件,完全没想到,只喝了几杯葡萄酿的叶丹醉得一塌糊涂,甚至不及洗漱,就歪在床上睡着了。 夜里淅淅沥沥下了场雨,早上虽放了晴,却是有些凉了,杜梅一早起来,在包袱里找了件褙子穿上,方才觉得好些。 杜梅洗漱了,厨房里传来桃红柳绿和夏婆子说话的声音,她知她们断不会要她帮忙,便回到屋里在纸上继续画各种花样,她已经画了十多张,若是用彩色颜料再勾描一下,那才是惟妙惟肖呢。 早饭吃的是小米粥和酥饼,叶丹酒醒了,却有点鼻塞,该是昨夜着了凉。杜梅写了个方子,叫桃红去抓药,柳绿则忙着将小泥炉子生着了火。 鼻塞头重,叶丹难得在落梅轩躲半日清闲,喝了热热的汤药,便蒙头大睡去了。 杜梅手上虽做着妖娘的内衣,心里却惦记着林安一家,她盼望邓氏来帮忙分担,又怕他们骨肉分离。 一个在门口当值的小伙计,突然蹬蹬蹬跑来告诉杜梅,说外面有人找。 杜梅心下一喜,以为邓氏来了,也不及细问,关上门,急急地下楼去了。 及到大门前,杜梅才看见来的不是邓氏一家,而是卖海产品的小白。 “姑娘,原来你住在这里!”小白自然记得杜梅,他憨笑着挥挥手。 “小白,你可是来送小珍珠的?”杜梅自打来了就没闲着,她还没空问桃红柳绿呢。 “对啊,上次跟你一起的两个女孩儿跟我约定今儿来送,她们怎么不来?”小白搓搓手,有点尴尬地说。 “你进来吧,她们这会儿大概忙的,你给我也是一样的。”杜梅往里让他。 “我就不进去了。”小白望望气派的大门吞了口口水道。 “咱总不能在大门口~交接,你远路来的,总要喝口水吧。”杜梅笑着说。 “那……那好吧。”小白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小声答应了。 走进屋子,小白被大厅里的富丽堂皇震惊了,他盯着夜明珠看了又看。 “喝茶吧。”杜梅将他领到二楼的雅室,给他倒了杯茶水,又给他端了两碟点心。 “谢谢啊,这是你们要的珍珠。”小白这会儿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从怀里拿出一个半旧的荷包。 “今儿,我只要上次那么小的。”杜梅找了个托盘,将荷包里的珍珠悉数掉了出来。 叮叮当当,大大小小的圆珠落入木质托盘里,发出极清脆的响声,一色的玫瑰金粉色,亮闪闪的。 杜梅拈起一颗来看,果然已经做好了孔洞,而且这次的大小比上次要整齐些,大多只比红豆大一点点。 “不错,我都要了。”杜梅随意一拨,圆珠转了起来,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上次和两个姑娘讲好的,都是精选的小颗粒,咱整个村才选出这些,价钱自然要贵些,统共要三百文。”小白小心翼翼地伸出三根手指,他见过杜梅还价,所以赶忙把理由说了。 “三百就三百。”杜梅对这些珍珠非常满意,她也不还价,从荷包里取了三百文给他。 “你下次还要吗?”小白见她爽快地付了钱,便追问道。 “这不好说,但我们若要,一定去找你。”托盘里至少有两百颗,够用好一阵呢。 “每月逢五逢十,我都给三娘家送货,你们要是找我,就去三娘处。”小白生怕错过生意,赶忙说道。 “晓得了。”杜梅笑着说,看来这小白也是个实诚人。 第230章 袁府的女人们 杜梅送小白下楼离开,她在大门外张望,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影子,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却没有一个是杜梅要等的人。 正当她失望地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妇人的声音:“小哥,请问你家掌柜的在吗?” 杜梅惊喜地回眸,眼前却是一个仆妇打扮的婆子,杜梅垂下睫毛问:“这位婶子有什么事?” 门口当值的小伙计见杜梅搭话,赶忙躬身对婆子说:“齐嬷嬷,这是我们落梅轩的制衣先生,你有事同她讲也是一样的。” “制衣先生?这么小?”齐婆子一脸狐疑,眼光放肆地上上下下打量杜梅。 “是的,小女子正是。”杜梅并不避她的眼光,淡然地说。 “我家夫人早与叶掌柜说好的,今日过府去量衣,看来就是你了?”齐婆子见杜梅淡定从容,遂收起了小瞧的心思。 “这事,我倒没听掌柜的提起,我需问了他才行。”杜梅见一个婆子都如此傲慢,不知是什么人家。在江陵城,她若独自出门,还是知会叶丹一声为好。 “麻烦快点,不要让我家夫人久等。”齐婆子见杜梅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遂皱眉道。 杜梅转身上了三楼,叶丹吃了药出了一身汗,桃红柳绿正打了热水给他擦洗。 “叶掌柜,楼下来了个婆子,说她家夫人与你说好的,今日量衣,可有此事?”杜梅等他拾掇清爽,方来与他说。 “正是,正是,刑部袁侍郎家的秦夫人约了今日,瞧我病糊涂了,倒忘记了这茬。”叶丹一拍脑门,懊恼地说。 “既然如此,我就去一趟吧,咱落梅轩不作兴让主顾久等。”杜梅转身去收拾挎包,里面要放竹尺以及各色布头花样。 “我与你同去吧,那位夫人可是个厉害角色!”叶丹急急地说。 “不用,你在店里好生歇着,若吹了风,更加难好了。我和桃红柳绿她们去就行。”杜梅摆摆手道。 “你能行吗?”叶丹还是不放心,可他刚汗出多了,脚下都是飘的,若再经太阳曝晒,必是要病倒了。 “我只是去帮忙制衣的,秦夫人再厉害,也总该讲道理才是。”杜梅倒是不以为意。 “桃红!柳绿!”叶丹无法,只得扬声叫道,生怕她们不懂事,又多叮嘱了几句。 齐婆子是坐一顶软轿来的,三人坐上石头的马车,跟在轿子后面慢悠悠走着。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杜梅三人趴在车窗上向外张望。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马车停下了,三个姑娘从车里下来,杜梅仰脸看高大的门头上挂着匾额,上书斗大的两个字,袁府。 齐婆子正领着她们准备从侧门进去,却见从门里走出一个穿着戎装的英武少年,他手里端着簪红缨的头盔,腰侧挂着宝剑,挺拔威武。 “瑾年公子。”齐婆子一见他,赶忙屈身行礼。 见此,杜梅带着桃红柳绿也跟着默不作声地福了福。 “嗯。”少年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目光扫过,惊鸿一瞥地看了眼杜梅,而他的脚下却未做停留,径直大步流星地走向廊下拴着的一匹红鬃马。 齐婆子领着杜梅三人穿回廊过假山,飞花拂柳,不知走了几重院落,方才停下了脚步。 满眼的雕栏画栋,美婢娇奴,院里养着艳丽的娇花,廊下挂着一只雪白的鹦鹉,这显然是内院,女眷们的居所。见她们来了,早有扎着垂髫的小丫头跑进去报信。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细绸绣碎花纹的大丫头走了出来,只听齐婆子谄媚的地叫她,木莲姑娘。 木莲眼皮也没朝齐婆子抬一下,只对杜梅说:“跟我来。” 木莲话极少,吝啬地仿佛她说出来的话是黄金白银。如此一路无话,木莲径直将杜梅带进了一间大屋子。 里面的陈设自然是杜梅没有见过的,字画瓷器华美富贵,桌椅梁栋也皆是上好的木料所造。 “夫人,落梅轩的制衣先生来了。”木莲屈身回禀。 杜梅抬眼望去,屋里或站或坐着五个不同年纪的女人。上首桌旁坐着一位四十多少岁雍容的妇人,想来这位就是秦夫人了。另一个年轻的妇人站在她身后给他捏肩,下首椅子上又坐着两个十四五岁的留着头发的姑娘。 “快见过夫人!”原本垂首立在门边的一个中年妇人赶忙小声催促,生怕杜梅不知礼数。 杜梅见她穿着酱紫百褶蝉花裙,头上插着镂空扁金簪,瞧着并不似仆妇,可却做着仆人的活,实难猜测她的身份。 “袁夫人好,袁小姐好。”杜梅邻着桃红柳绿行礼,她虽猜出秦氏,可对其他人却一概不知,她只得含混地问好。不过杜梅这样称呼她们,也没错,既然住在袁府里,不外乎这两种身份。 “这姑娘瞧着就一股机灵劲儿,既然是给你们量衣的,就自去吧。”秦氏扬扬手,她身后的妇人柔顺地躬身退了出来。 “母亲,你也同我们一起吧。”下首两个女孩子欢喜地说。 “你们娇艳地跟朵花似的,自然该打扮打扮,我都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还要装狐媚子作甚?”秦氏脸上含笑,犀利的眼光却若有若无地,在下首伺候的妇人脸上扫来扫去。 “夫人正值盛年,好比那艳冠天下的牡丹。”下首的妇人顶着眼刀,恭顺地说道。 “牡丹那是皇后娘娘,我等贱妇哪能与日月争辉?白氏,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姨娘,竟敢如此胡言乱语,你这是想害死我,还是不想要自个的舌头了?!”秦氏目光一横,狠厉地说。 “奴婢说错话了,该死,该死!”白氏立时跪在地上,花容失色地瑟瑟发抖。 当家主母突然的暴怒,令屋里的人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屋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杜梅静静旁观这场闹剧,心生悲凉,她怜惜人老珠黄的白氏,又想到花颜,心里不免一痛。 估摸着有杜梅等人在底下站着,当家主母很快收起了脸色,摆摆手,让白氏起身了。 底下两个姑娘见此,又活泼起来,簇拥着秦氏进里屋去了。 “先生,你也请吧。”白氏狼狈地捏着帕子,掩了下鼻子,轻声对杜梅说。 “姨娘先请。”杜梅行礼。 “那好,先生请随我来。”白氏躬身前头领路。 “这衣服怎么量法?”年轻的妇人问道。 “既然是内衣,自然要贴身量的。”杜梅浅笑作答。 “那怎么行!”两个女孩子互相看了一眼,满脸羞怯。 杜梅无语,只定定看着秦氏,她知道,她才是最后拿主意的人。 “一定要这样吗?”秦氏见杜梅不卑不亢地站着,并不理会她女儿们的质疑,见此,她蹙眉问道。 “内衣讲究的就是贴合衬托,若是不够合身,还不如不穿。”杜梅实话实说。 “惜年,怡年,今儿离八月中秋宫中宴请不足十日,你们到时若想出人头地,必然要与众不同。这位制衣先生,我可是和叶掌柜约了好久的。”秦氏虽和颜悦色地和女孩子们说话,可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 “可是,母亲……”穿密荷色百蝶穿花裙的姑娘,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两位小姐,杜梅只是个制衣的,断不会亵渎两位的。”杜梅淡淡开口道,她站着烦闷,只想早些量好,赶紧回落梅轩去。 “你先来。” “你先来。” 惜年和怡年两人互相推辞,都不想做第一人。 “墨迹什么!还不快去!”秦氏被她们闹得头疼,没好气地喝斥了一声。 袁惜年是姐姐,她只得起身走向里间,她走到门口,还不忘叮嘱杜梅:“过会子,只你一人进来。” “小姐,每次月信来的时候,怕是不好受吧。”杜梅在量尺寸,见袁惜年肌肤紧绷,神色紧张,她为了缓解她的情绪,遂与她闲话。 “你怎么知道的!”袁惜年一脸惊诧。 女孩子,尤其是未出阁的女孩子,就月信来说,再怎么疼都是忍着。毕竟女大夫太少,对着男大夫,任谁也张不了口说这么私密的话。 “我略懂些医术。”杜梅见她瘦而面色发暗,便知她是血瘀体质,这种体质的人不耐风邪,寒邪,身上哪有不痛的道理。 “你可有法子治?”袁惜年将信将疑地问。 “你若信我,我过会儿给你开个方子,照方吃些日子会有好转,只不过这毛病还得你自己治。”杜梅边说,边将尺寸记录在纸上。 “我?”袁惜年疑惑地问,杜梅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她身上渐渐松弛下来。 “对啊,你要多晒太阳,没事出去走走,饮食节制,忌生冷。事前一两日,可以喝喝生姜红糖水。”杜梅嘴上说着,手上忙不停。 “哦,哦。”袁惜年低声答应。 “好了,尺寸都量好了,可以到外面选面料和花样了。”杜梅拍拍手道。 “这么快!”袁惜年有点愕然地说,旋即,她脸上一红,后知后觉这话说的太暧昧了。 待袁怡年进来的时候,杜梅依然用了这样的招数,不过她对袁怡年说的是她那里太小了。 听这这话,袁怡年羞红了脸,她怒瞪着杜梅,却是无话可说。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她那里确实比常人小。她的丫鬟比她年纪小,可胸前可比她有看头,为这,丫鬟不知白挨了她多少磨折。 “我有个法子,你要试试不?”杜梅待她缓和下来,轻声问道。 ———— 因全网严查,有些词可能引起麻烦,所以就不写了,大家看懂就行。云梦致歉。 第231章 新的打算 你不是江湖骗子吧。”袁怡年不可置信地看着杜梅。 眼前的女孩子不过和自己一般大,再说制衣先生和女大夫,这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行当呀。 “我只收内衣钱,又不收你治病的钱,哪里就骗你了!”杜梅挑眉看她一眼。 “你的法子管不管用?”袁怡年为这苦恼多时,这会子有人告诉她可以治,她自然要试一试。 “你只要坚持这种按摩手法,多吃点牛乳,慢慢会长大的。”杜梅虚虚地在她那里示范了按摩动作。 “你这是什么法子!若不是看你是女的,我立时让母亲将你打出去!”袁怡年满面酡红,怒斥杜梅,仿佛她当真被杜梅猥亵了。 “信不信由你!”杜梅收了竹尺。她心里无比郁闷,她本是好心,怎地还被这般责骂呢。 “哼!”袁怡年仿佛烈女贞妇般穿好衣服,甩了门出去了。 杜梅摸摸鼻子,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秦氏见小女儿气冲冲出来,遂开口询问,可袁怡年憋着不说,秦氏只当她耍小孩子脾气,遂不再理会。 杜梅将尺寸都记下了,又给袁惜年和袁怡年选布料和花样。 她们的眼光倒是好,选的都是只有杜梅会绣的花样。至于布料,她们完全不想选细棉布的,更偏向于绫罗绸缎。对绣线也有要求,棉线根本瞧不上,不仅要五彩丝线还要金丝银线。还有内衣原本是絮棉花的,她们非要絮蚕丝。如此算下来,五十两一件的内衣,成本就去了一半了。 杜梅将她们的特殊要求一一记下来,又另给袁惜年开了道方子,便离开了宋府。至于秦氏肯不肯信她,给她女儿按方吃药,这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 袁怡年看杜梅当真给她姐姐开了方子,眼里神色变化莫名,她咬着嘴唇,不知是懊恼还是生气。 杜梅出了门,长长地吁了口气。三人坐上马车,杜梅看着记下的单子,决定再额外采购一些。桃红柳绿对街面上店铺熟悉,她们带着杜梅熟门熟路地走进了一家布庄。 这家店铺很大,下面一层卖布料成衣,楼上则卖丝线棉絮蚕丝等。杜梅在楼下选了些素色的丝绸绫缎,桃红柳绿则走到挂满成衣的墙下去饱眼福,两人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梅子,你快来看,这件好漂亮啊。”桃红不无羡慕地呼唤杜梅。 杜梅走去一看,桃红、杏黄、湖蓝,天青,满墙的衣裙十分亮丽,桃红指着的那件烟罗紫的如意撒花裙,最是抢眼。 “姑娘既然喜欢,要不要试试?”中年掌柜笑吟吟地走过来问。 “我们……我们就是看看。”桃红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我的衣裳并不贵,不过一两百文而已,若是嫌大嫌小,还可以帮你改的。”掌柜的指了指一道门帘,那后面大概坐着一个裁缝,门帘遮着,看不真切。 “我回头让叶掌柜给你们各做一件秋衣,咱落梅轩哪里还缺了穿的。”杜梅笑,轻声说道。 “梅子,求你千万别和叶掌柜说,我俩四时衣服都穿不完的。”柳绿瞪了眼桃红,对杜梅连连摆手。 “原来姑娘们是落梅轩的,难怪看不上小店的成衣。”掌柜的倒是豁达,听了她们的话,笑笑走开了。 经了这事,两人也不好意思看成衣了,只跟着杜梅上楼去选丝线,又买了些上好的蚕丝。 付了钱,石头将东西都搬进了马车,此时已过了午时,四人都有些饿了,石头扬扬鞭子,赶着回落梅轩了。 门口的伙计很有眼力见的帮着把东西搬上了三楼。杜梅背着身,指挥伙计将东西归置整齐。这时,有一道发颤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杜姑娘!” 这声音十分耳熟,杜梅转身一看,竟然是邓氏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她面前,她已经穿上了落梅轩绣娘的衣服。 “婶子……你来了?”杜梅眨眨眼,有点不确信。 “我也来了呢。”林峰原本躲在邓氏的身后,这会儿冒出头来,看着杜梅笑。 “小鬼头,欢迎你来啊!”杜梅笑眯眯地伸手揉揉他黑乌乌的头发。 “杜姑娘,我们昨儿想了一晚上,决定还是投奔你来了。”邓氏说话有点鼻音,大概被落梅轩的豪华震惊到了。 “林叔呢。”杜梅朝四周看看。 “叶掌柜抬举他,让他做账房先生,这会子,两人正说话呢。”邓氏喜极而涕,拿出帕子抹眼泪。 杜梅自是知道叶丹让林安做账房先生,是卖自己面子,落梅轩名声大,生意做的都是精品,一个月钱款虽多,却没多少笔进项支出,以往都是叶丹自己兼做,如今交给林安,却又要多出一笔开销。 “这不是很好嘛,该高兴才是。”杜梅摇摇邓氏的胳膊。 “对对对,瞧我没出息的,叶掌柜还允我们暂时住在店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了。”邓氏鼻头红红的,冲着杜梅扬起嘴角。 “好好做,就是报答叶掌柜了。”杜梅亦笑道。 “杜姑娘我都听你的,做牛做马我都跟着你做。”邓氏坚定地看着杜梅,杜梅改变了她家的困境,她能回报的,唯有这些了。 “婶子,在落梅轩其实很简单的,都是你做惯的活。”杜梅拉着她进自己屋里,给她看妖娘的那件内衣,杜梅已经快将它做好了。 “这……这……”邓氏是个妇人,又是个绣娘,自然一看就明白了,她愕然的是,居然还有专门做这个的。 “现在,我们已经接了好几件活,后面可能有更多。只是有些人想穿,又不好意思量身……。”杜梅便将袁府的事情讲给邓氏听。 “这我倒是可以的,只是不知目测的合不合你的要求?”邓氏听了杜梅的话,毛遂自荐道。 “这倒不是难事,咱们过会儿找几个人,试试就知道了。”杜梅胸有成竹地说。 “梅子,吃饭了。”桃红站在门口说。 叶青和林安相谈甚欢,过了饭点也不知道,这会儿,听见杜梅她们回来的动静,才觉得肚子饿了,赶忙叫上林安去了厨房。 林安一家子就算在落梅轩安顿下来了,杜梅又问起他的那几位兄弟,听说他们还留在码头上做工,便委托他们若是看见徽州宋家的粮船来了,一定要告诉她一声。 林安不知杜梅怎么打听这个,但还是极用心地应下了,刚好他下午还要回去收拾东西,正好和他们说。 午后,杜梅把落梅轩所有的女人都叫到了屋里,她一边用竹尺量,一边让邓氏目测,结果两组数字竟然相差甚少。杜梅心里十分高兴,又近身量了一回,邓氏报的数字更加相差无几。 第二日,又有大户人家来请量衣,杜梅便让桃红柳绿陪着邓氏去了,若是人家愿意量身,便用竹尺,若是实在不愿,只得邓氏目测了。 杜梅在屋里也没闲着,她做好了妖娘的内衣,外围都是一样大的,只一侧絮的棉花多些,这样两边就对称了。 袁家两件内衣要求极高,又赶时间,所以杜梅没有交给绣娘做,而是从裁剪到絮蚕丝都是她一手做的。 第三日吃了午饭,杜梅开始四处送货,因担心有要修改的地方,所以杜梅随身带着针线。 袁府的袁惜年和袁怡年姐妹只在各自的屋里试了试,什么话也没说,只叫丫鬟回了声,可以,就再没露面了。杜梅本还想听她们讲穿着的效果,见如此,只得作罢。她跟着袁府的管家去账房收了钱便离开了。 春香馆的姑娘收到内衣,高兴的如同过年,一个个乐滋滋地换上,比美似的在杜梅跟前走来走去。杜梅挨个帮她们检查是否合适,她们在她眼里,并不比高门大户的小姐低贱,都是一群美丽的女子。 妖娘是躲在自个屋里试的,她对着铜镜看了半天,又哭又笑,不能自持。 其他没做内衣的姑娘见她们一个个体态婀娜,难免心动,杜梅顺手又接了几件活。因着杜梅来了,春香馆热闹得很,姑娘们美美的,连老鸨和伙计都对杜梅笑脸相迎。 此后几天,内衣的活越接越多,杜梅又去买了一次布料丝线,花样子已经从十几种增加到了二十多种。 因为每件内衣的裁剪都是杜梅亲自动手,所以她积攒着几十件内衣尺寸,这日午后,难得有片刻闲暇,杜梅趴在桌上翻那些尺寸。 梦里那些内衣并不是定制的,是按大小码卖的。就连布庄的成衣店都可以改大小,她是不是可以做批量加工呢。只要试的合适就付钱拿走,那她就不用为等裁衣,每日困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杜梅心里豁然开朗,立时找出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吃了晚饭,杜梅特意请了叶丹和林安来商量,如果要批量加工,必然要多进布料丝线棉花,并且价钱可能因为普及而要降低。 “我们落梅轩做的一向是精品,若是大量上市,影响我们的信誉。”叶丹听完杜梅的话,紧锁眉头道。 “我们当初做玩偶也是精品,可是结果呢,锦绣坊的赝品比我们还好卖。如今内衣刚刚时兴,若我们还只站在定制这一点上,很快就会被又好又廉价的仿品取代。”杜梅知他不肯,还是耐心地劝解。 第232章 粮铺危矣 买精品的人大有人在,有人要买仿品,由她们去!”叶丹只想把落梅轩打造成江陵城最奢华的店铺,不屑与不入流的铺子争客源。 “玩偶本是精品,如今还不是为了打击赝品,雪藏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又何必呢。”杜梅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那……”叶丹涨红了脸,杜梅说的虽不错,但更多的原因是燕王为了杜梅的安危,不让他做了。他此时万万不能说出这个理由,所以只能生生憋着忍着。 “要我说,想达到叶掌柜所说的精品,还就得按杜姑娘说的做。你们想啊,若是我们做的内衣,平头百姓也买的起,谁还买仿品赝品呢。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们都是定制,显得她们高人一等与众不同,如此,咱落梅轩名利双收,岂不是更好!”林安一直默默听他们说话,这会儿才道出心中所想。 林安原是绸缎庄的掌柜,在制衣上多少有点经验可谈,见杜梅和叶丹起了争执,他不得不开口说了自己的看法。 “林叔说的在理!”杜梅含笑偏头看了看林安。 “你们……”叶丹挫败地看看他俩,用手拧了下眉心。 “我们真的可以试试这个,我不想这次又变成第二个玩偶!”杜梅眼中满是期待,抿着唇说。 “我明儿去问下东家吧。”叶丹自知拗不过杜梅,再说她描绘前景实在诱人,他也有些动心了。 “这会儿,天还没黑透呢。”杜梅看向窗外,夕阳的余晖照在树叶,跳跃了温暖的光芒。 “好,我这就去!”叶丹认命地站起来,掸了下长衫上的褶皱。 “我们等你消息啊。”杜梅欢快地仰头看着叶丹。 她不知道叶丹的东家是谁,在她的感觉里,这个东家一定是个和气又慈祥的老头儿,要不然,怎么由着他们胡乱折腾?她的直觉告诉她,老头儿这次一定是肯的。 杜梅一边等,一边将今天接的活的衣料裁剪好了。邓氏将做好的几件内衣,拿上来给杜梅看了看,若是没什么问题,明天就得送货呢。 “婶子,我们一天能做多少件内衣?”杜梅拉着她坐下问道。 “这内衣用料少,缝制倒是快,只这绣活慢,有的主顾还要满绣,我们八个绣娘,一天能做二十件差不多。”邓氏扳着手指数了数。 “二十件,嗯,很好。”杜梅微微点了点头。 “杜姑娘,这个你放心,就是晚上不吃不喝,我也会把主顾的货赶出来的。”邓氏拍了下胸脯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杜梅见她一副认真的模样,扑哧笑了起来。 “那……那是啥意思?”邓氏不解地问。 “我打算做一批常规的成衣,到时我们可以直接给主顾试穿,满意就买下,如此便可省了量身的麻烦。当然若有人因特别的原因要定制,也是可以的。”杜梅将自己的计划说给邓氏听。 “这是个好主意啊,省得大家尴尬。”邓氏听了她的话,两眼顿时增添了许多光彩。 “你们怎么知道,东家一定能答应?”叶丹回来了,他在回廊里就听见她俩的说话。 “东家答应了!”杜梅揣摩叶丹的脸色,只见他嘴角上扬,眼角眉梢都舒展着,定是心情不错。 “嗯,如你所愿。”叶丹放大了这个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 叶丹赶去燕王府,楚霖刚从巡京营回来。听了叶丹的话,他既不关心内衣是什么,也不关心挣不挣钱,只问杜梅会不会很辛苦。 当听说有七八个绣娘做活时,他二话不说就允了。叶丹其他的话梗在喉咙里还没来得及说,楚霖便挥手让他离开了。他如此在乎杜梅,叶丹一点也不惊讶,行了礼就出去了。 楚霖自有大堆的公务要处理,现下,终于熬过了蝗灾旱灾,他是此次抗灾的总督查,皇上还等着他拟出名单来,该赏要赏,该罚则罚。 杜梅得了允许,立时忙碌起来。布料、丝线、棉絮,一一采买。杜梅根据几十张测量的尺寸,找出其中的规律,在细棉布上裁下了第一批自制的内衣。 叶丹指挥伙计特意腾出了二楼两间雅室,做为内衣售卖场。杜梅画了四张穿衣示意图,贴在换衣间里。至于内衣的价格,则按布料、绣线、填充物的不同以及花样的繁简定了五个档次,从十两到五十两不等。 江陵城中官员荟萃,商贾云集,落梅轩内衣的秘密,在女人们中像瘟疫般迅速传开。现下,无论是官宦人家,还是富豪内宅,女人们都以拥有一件落梅轩的内衣为傲。自此,落梅轩日日门庭若市,软轿、马车络绎不绝。 时间飞逝,杜梅已经来江陵城五日了,内衣的买卖做得顺风顺水。杜梅在喜悦之余,开始想家了。 叶丹知留她不住,只得由她,倒是邓氏和林峰对她万般不舍。临行前一天,杜梅又裁了一批受大多数人喜爱的布料。而后又对邓氏说,若是有人要定制,直接将尺寸和布料送到杜家沟来。 毕竟定制都是有各种原因的,价钱也收的更高,所以这一块,杜梅为了保证落梅轩的信誉,并没有假手于人。叶丹趁机顺水推舟,说为了方便传递货物,让石头跟着杜梅。 自此,石头就算公开跟了杜梅,保护她的安全。这也是楚霖的意思,杜梅已经几次涉险,光有暗卫,实在不能让他放心。 杜梅哪里知道这些内情,她虽觉得这是小题大做,但实在说服不了叶丹,只好答应。她想着回了杜家沟,只说家里不能住外人,就把石头打发回云裳绣庄去。 这日天微微亮,杜梅就独自坐马车回去了。叶丹没有同行,铺子里生意火爆,他这掌柜的总要留下来坐镇。 石头知她归心似箭,将马车赶得飞快。及到未时末,就进了清河县,杜梅见天色还早,便想看看老姜头的鸭蛋卖得咋样了。 石头听她这样说,也不答话,只调转马头,往南街上来了。 “咦,杜姑娘回来了!今儿倒是气派,两驾的马车呢。”老姜头正站在店铺门口,看见杜梅从马车里出来,笑着说。 “姜掌柜莫拿我打趣,这是旁人的车,我不过沾光罢了。”杜梅笑着摇摇手。 “你来的正好,两个箩筐该还你了。”老姜头说着,转身进柜台,将杜梅上次装鸭蛋的箩筐拿了出来。 “四百多鸭蛋都卖了?!”杜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呵呵呵,我不是早说过嘛,我的店面虽小,可朋友却多,这点鸭蛋还难不倒我呢。”老姜头干瘪的脸上笑起来,皱纹如同一大朵盛开的菊花。 “我出门有六天了,明儿就给你送鸭蛋来。”杜梅一手一个拎起箩筐,还不待她转身,石头就上来把箩筐拿走了。 “还送四百个?”老姜头有意让杜梅看见自己的能力,是想在清河县独家卖她家的鸭蛋。 “不了,还按原来的,送两百个。”杜梅摇摇头, “我能全卖掉的!”老姜头有点懊恼地说,难道他的明示暗示不够明显? “谢谢姜掌柜,我留着鸭蛋还有其他用途。”杜梅抱歉地说。 “你可是弄出了什么新奇的吃法?”老姜头眼珠一转问。姜还是老的辣,此话一点不假的。 “嗯,有点眉目了。”杜梅也没打算瞒老姜头。她与这老头儿打过几次交道,觉得他不似旁人那般市侩,有股子侠义心肠。 “你若还要卖,记得找我啊。”老姜头笑眯眯地说。 “好啊。”杜梅答应着,等她的咸鸭蛋好了,自然还是要请他卖,他还算是个靠谱的掌柜。 杜梅说完这些话,与老姜头告别,上了马车,石头快马加鞭往射山镇赶。 “大丫,县老爷来借粮了吗?”杜梅一跨进门,就开口问道。 “来过了,你出门的那天,县丞带着衙役拉走了十五石粳米。”大丫还没来得及说,牛二就抢着说了。 他坐在长条凳上,一只脚踩着凳面,另一只胳膊随意地耷拉在弓起的膝盖上,一副放荡不羁的表情。 “牛哥,瞧瞧你,这是山大王的架势呢。”杜梅打趣道。她说过他不要这样,可他常常改不过来。 “过不了几日,我们可就真要落草为寇喽!”牛二放下了脚,嘴里嘟囔道。 “这话怎讲?”杜梅蹙眉问。 牛二似乎有了怨气,不答杜梅的话,把头扭到旁边去了。 “梅子姐,咱铺子的存粮要见底了!”大丫吸了吸鼻子,有点伤心得说。 “还能撑几天?”杜梅拿起账本翻开来看。 “照眼下的情形,顶多三五天。”大丫轻咳了下,掩盖喉咙里的暗哑。 “我家里还有十几石,明日一起拉来。”杜梅合上了账本,坚定地说。 “那可是鸭粮啊!”大丫惊呼。 “离收秋粮还有些日子,咱挨过这道坎,就行了。”杜梅咬了咬后槽牙,这是万不得已的法子。 “鸭群若没了鸭粮,怕是要影响下蛋的。再说,这十几石也挨不过多少日子。旁人还不知我们没存粮了,若是知道了,三天就会被抢光。”大丫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她心里很明白,鸭群对杜梅来说,十分重要,那是她家生活的全部信心。若是这些事里一定要有一件做不下去,她宁愿是粮铺,而不是拿鸭粮填粮铺这个巨大的坑。 第233章 石头的天赋异禀 按我说的做吧,粮铺不能关门,要不然会引起很大的恐慌。”大丫的担心,杜梅不是不知道,但她并没有犹豫,反而愈发坚定地说。 听了她的话,整个粮铺里都沉寂了,牛二腾地从凳子上起身,看也不看杜梅,背着手出去了。 大丫等人都拗不过杜梅,却有人让杜梅头痛不已。 石头趁杜梅在粮铺里说话的空档,跑回云裳绣庄,将叶丹的话告诉石大娘,石大娘赶忙帮着收拾了几件衣裳,石头则将被褥打了包。 杜梅回了杜家沟,就想让石头回镇上去。可石头任她怎么讲,就只有一句话,叶掌柜让他来的。 嘴皮子都讲干了,石头依然纹丝不动,杜梅心中升起一种苍白的无力感,眼见着夜色笼了上来,杜梅撂下最后一句话,赌气地转身回家了。 “姐,石头哥还在外面站着呢。”杜桂偷摸溜去看了看,回来告诉厨房里的杜梅。 “油盐不进的家伙,他站累了就回去了。”杜梅嘟囔了一句,她正抹桌子,准备吃晚饭。 “可他要是不走呢。”杜桂瞪着黑乌乌的眼珠看着大姐。 “那就让他站一夜好了。”杜梅没好气地说。 “姑娘家家的,这说的什么话。”许氏抱了柴禾进来,嗔怪道。 “可总不能当真住进来吧?”杜梅蹙眉看着许氏。 “他只是个伙计,掌柜的让他做什么,他还不是做什么嘛,你该早回了叶掌柜才是,何必为难他呢。”许氏将柴禾码在灶间,拍拍衣裳上的灰尘。 “我回不掉呀。”杜梅只觉头痛,叶丹安排人,是出于生意考虑,可哪成想石头却是个认死理的主,一点不带通融的。 “要不然这样吧,我们一会儿让他进来,咱家黑妞可不是好惹的,一般人根本近不了身,到时让他走也不迟。”杜桂笑嘻嘻地说,她是小孩子心性,只当好玩。 “你这丫头出的什么馊主意。”许氏笑着戳戳她的额头。 “这主意不错哎。”杜樱和杜桃互相看了眼,点点头道。 如今的黑妞早就长成了一只半人高的成年大狗,在杜家沟除了杜家姐妹和杜树外,乡人见了它都避之不及,若是有人上门,都得杜家人看住,旁人才敢进来。更有甚者,村里哪家的孩子哭闹不休,大人都拿黑妞来了吓唬他们。 现下,黑妞从来没有见过石头,必然认生,断不会让他留在家里的,到时石头自然得回云裳绣庄去。 杜桂见杜梅没有作声,便小跑着去开院门,甜甜地对石头说:“石头哥,你进来吃饭。” 石头哪里知道她的小心眼,低低地应了一声,牵着马车进来了。 黑妞原本安稳地卧在廊下,这会儿见两匹大马喷着响鼻闯进了它的地盘,立时跳了起来,愤怒地狂吠。 两匹大马被这撕破天际的怒吼震得倒退了两步,怯生生地不敢上前。三个小的挤在门边偷窥,暗暗发笑。 石头丢下缰绳,径直的往暴怒的黑妞走去,杜梅见他不退反进,吓了一跳,要知道黑妞从来都是自己在射乌山捕食,它一口就能咬断野兔的脖子。 “你别靠近它!”杜梅一个健步冲了出来,她若不拦着,只怕石头今日非断胳膊断腿不可。 “咱们是朋友不是吗?”杜梅还没冲到跟前,石头已经将手抚上了黑妞的大脑袋,微不可闻地说。 “啊!”杜桂吓得伸手捂住了脸,过了一会儿,居然没有听到惨叫和骨头碎掉的声音,甚至黑妞的吼声也消失了,她好奇地张开一条指缝,偷摸地往外看。 “这不可能!”杜桂三下两下跑到了跟前,看着抚摸黑妞的石头。此时的黑妞似乎很享受他的关爱,像是老朋友似的,居然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不远处的杜梅没听见石头说的话,她看见石头和黑妞亲密互动,心里讶然,难道石头天赋异禀?连一向生人勿近的黑妞都被他收服了? “吃饭吧。”许氏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院里的情形说道。 杜樱和杜桃默默看了眼杜桂,杜桂也看看她们,吐了下小舌头,她也不知道会是这样奇怪的结果啊。 饭桌上鸦雀无声,娘几个头回吃饭这般安静,就连杜桂也只顾埋头猛吃。 “婶子,梅子,我一会儿就出去睡在马车里。”石头两口就吞了一个馒头,不怕烫似的呼呼啦啦喝完了一碗南瓜粥。 “石头,你还是回云裳绣庄去吧,我这里没事,若当真有事,我自会去找你。”杜梅忍不住又劝了一回。 “叶掌柜让我跟着你的。”石头翻来覆去还是这句话,他仿佛只会说这一句。 “你……”杜梅捂住脑袋,头痛! “既然来了,哪有住马车的。等吃了饭,我就去收拾间屋子,只是委屈你住下房。”许氏轻声轻气地说。 “娘……”杜梅拖长声叫了一声。 “既然是叶掌柜安排的,你也不要拂了他的好意。”许氏转头看向杜梅。 “可咱家里……”她家里都是女眷,莫名住进一个年轻男人,这要被有心人乱传,又要惹祸。 “我是叶掌柜的伙计,就是你的伙计长工,是来做活的。我保证,绝不跨进大屋一步。”石头这会儿倒正经地开腔保证。 “身正不怕影子斜,村里那日没有是非?要嚼舌根的人,捕风捉影也要捏出话来讲的。”许氏淡然地摇摇头。她自那日跳河获救后,想开了好多,人总不能活在旁人的口水里。 “好吧,既然我娘答应你住下了,你便把马车卸了,给马喂些草料。”杜梅见她娘没那么多忌讳,遂点点头道。 “石头哥,我带你去拿草料。”杜桂从凳子上滑了下来,屁颠颠地领着石头出去了,她好奇那两匹马好久了。 “娘,这样真的好吗?”杜梅又低声问了一遍。 “我看石头蛮实诚的,你日日东跑西颠的,也该有个人跟着你。”杜梅有许多事瞒着许氏,但并不代表许氏就完全放心她独自在外闯荡,现下有个死心塌地的伙计跟着的,也正合了她的心意。 “二姐三姐,你们快来!”院外传来杜桂惊惊乍乍的声音。 杜梅急忙跑出去,一看之下,简直哭笑不得,只见杜桂正跨~骑在马背上,紧紧抓着马鬃,又害怕又高兴地一动不敢动。 “你是怎么爬上去的啊。”杜桃仰头看着杜桂,眼中全是羡慕。 “我……我……”大马有些不习惯这么多人围着它,喷着响鼻退了一步,杜桂吓得说不出话来。 “石头,快把杜桂抱下来。”杜梅个子虽长高了,可她要抱下马背上的杜桂还是吃力的。 石头将车架倚在墙角,双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走过来,张开双臂,撑着杜桂的膈肌窝将她抱了下来。 “石头哥,你会不会骑马?”杜桂跟个小跟屁虫似的围着石头转。可石头只管忙自己的活,不和她说话。 杜梅帮着许氏拾掇了一间下房,临时搭了个铺,幸好石头带了被褥来,铺上就能睡了。 石头喂了马,就钻回自己屋里了,等娘几个安歇了,他才出来打水洗漱。 第二日,杜梅起来做早饭的时候,石头已经在院里劈柴了。 因今天要用牛车拉稻谷到牛二家去,所以送鸭蛋只能用石头的马车。几人合力将粮仓的稻谷搬上了牛车,大丫无论如何不让抬最后的三包稻谷,杜梅只得作罢。 马车要比牛车跑得快,何况牛车上还驮着稻谷,所以杜梅虽从家走的迟,到清河县却还是早的。 杂货铺的陈掌柜这几日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天天在铺子门口等杜梅,这会儿见了坐在车架上的杜梅,立时不顾奔驰的马车迎了上前。 石头见有人斜刺里突然闯了过来,只得紧急拉住缰绳,两匹马扬起前蹄,不满地嘶鸣。 “你不要命啦。”石头愠怒道。他平时都摆着一副没有表情的脸,这会儿当真是气到了。 “对不住,对不住,杜姑娘……”陈掌柜一边作揖道歉,一边追着杜梅。 杜梅怕刚才紧急停下来,把车厢里的鸭蛋碰碎了,已经心急地跳下来跑去看。 “杜姑娘,你送鸭蛋来了?太好了,这是我家的?”陈掌柜厚着脸皮问。 “陈掌柜,您是记性不好吗?我早已说过,不卖给你了。”杜梅冷笑了一声,她检查了箩筐,见只有一些麦秸末撒了出来,鸭蛋还是好好的。 “瞧这话怎么说的,我又没有压你的价。”陈掌柜依旧满脸堆笑着说。 “茂达叔家的鸭蛋不错,你只要不太贪心,应该比我的鸭蛋好卖。”杜梅从车厢里跳下来说。 杜梅这话一说,陈掌柜的脸刷地就垮了下来。他如今的处境可不就是贪心害的么。他原本打算的好好的,拿钱茂达的鸭蛋冒充杜梅家的,每个可以多赚半文钱。 可他低估了主妇的火眼金睛,以及老姜头做买卖的手段。主妇们每日精打细算,恨不能一个钱掰两半花,鸭蛋就是只小了一圈蛋壳,握在手里的感觉都是不同的。 而老姜头更是个做生意的老狐狸,他等陈掌柜卖了两日钱茂达鸭蛋后,就开始让伙计四处放风,说杜梅家的鸭蛋只有他一家是正宗的。 结果前两天已经存了疑心的主妇们立时察觉到自己上当了,有省事的,只当吃亏是福,而那些不服气的,直接找上门来,让陈掌柜退钱。 陈掌柜为这个忙得焦头烂额,更令他焦心的是,这几日,主顾越来越少,不仅没人买鸭蛋,连杂货都卖不动了。 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杜梅家的鸭蛋上,可被杜梅的话这么一堵,立时泄了气。 第234章 中秋节 这就没有回旋余地了?只要你肯重新兑给我,我立时就不要老钱的了。”陈掌柜信誓旦旦地说。 “陈掌柜,你可千万不要这样讲,我的鸭蛋已经找着新买主了,实在没有多余的给你。”杜梅不想和他纠缠,她与钱茂达到底是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被这种奸商玩弄在股掌之间,坏了和气。 “走吧。”杜梅说完,也不等他回话,转身坐上车架,对石头说道。 “嗳,咱再谈谈……”陈掌柜摇着手追在马车后面,奈何马车越跑越远了。 老姜头见了杜梅自然笑脸相迎,他知道杜梅家不可能五天只捡到两百个鸭蛋,但他在清河县打听了,除了他家和醉仙楼外,还没有旁的店铺卖她家的鸭蛋。 醉仙楼是个酒楼,鸭蛋都是用来做菜的,自然不会对外卖。而陈掌柜贪小便宜吃大亏,自己把生意作掉了,如今清河县实际只有他一家卖杜梅的鸭蛋,独一份啊,他怎能不高兴呢。 在老姜头眼里,杜梅年纪小,又是个姑娘,但他从来不敢存了欺骗之心,这姑娘胆大心细,很有经商的头脑,假以时日,他怕是还得仰仗她发财呢。 杜梅哪里知道他曲曲弯弯的心思,只客客气气将鸭蛋送到,又赶着送到醉仙楼,董掌柜特意交代了厨房的李管事,杜梅来了要好生接待。 李管事是个胖子,笑起来,肚子一鼓一鼓的,他见杜梅来了,遂叫了伙计收蛋,他则爽快地付了钱,笑着陪在一旁唠嗑。 杜梅有些日子没见凤仙,也不知她怀孕情况如何了,她上次答应给她另作两件内衣,也已经做好带来了。 宋府的守门仆人早已认得杜梅,见她来了,一个赶忙进去通报,另一个则把石头引到后堂去休息。 过了一会儿,张婆子满脸笑意地快步走了出来。 “杜姑娘来了,快里面请。今儿院里不知哪儿飞来两只喜鹊,在树枝上叫个不停,敢情是给我们报喜信儿呢。”张婆子喜滋滋地说道。 “凤仙姐身子可好些了?”杜梅笑着问。 “夫人好着呢,自上次你给她瞧了病,如今身上爽利了,胃口也开了,吃得下睡得着,养胖了呢。”张婆子说到后面的话,声音小了下去,掩嘴窃笑。 “真的?凤仙姐没有害喜吗?”杜梅有点小惊喜地问。 “没有,小公子乖得很。”张婆子笑眯眯地摇摇头。 杜梅很想问张婆子,她是怎么知道凤仙怀的是男孩儿的,但转念一想,她一个仆妇哪里知道什么,不过是讨主子欢喜罢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很快就到了凤仙的院子。凤仙正站在廊下,不知是胖了,还是显怀,她的腰身不复往日的纤细。 “可是把你盼来了。”凤仙拉着杜梅进了屋。 “怎么了?”杜梅看着她丰腴的面庞说。 “我整日闷在院子了,跟前只有小莲和张婆子,我与她俩已经把八百年的事情都讲了个遍,实在无趣的紧。”凤仙噘嘴道。 “宋公子不常回来吗?”杜梅摸摸她软软的手说。 “巡京营里军务繁忙,燕王又器重他,爷难免多尽份心。加之我有了喜,那府里的老太太拘着他,不让他常来,说是怕伤了胎,我哪里就是不知轻重的人了!”凤仙说着,有些气愤地竖起了两道细细的柳眉。 “不急,不急,莫动了胎气。”杜梅顺顺她的背,安抚道。 “我就想着,你要常来陪我说说话就好了。”凤仙叹了口气,软下身子道。 “我这不是刚回来就来看你了嘛。”杜梅笑着说。 “你那么忙,坐不了一会儿就要回去了。”凤仙可怜兮兮地看着杜梅,她本就是笼中的金丝雀,如今有了身子,更是一步也出不了门了。 “明儿就是中秋了,宋公子总会陪你过团圆节的。”杜梅安慰道,听她是话,杜梅心中一疼,如花的女人终究要困在这高墙里慢慢萎谢。如此,对不起自己,更负了大好春光。 “这样的日子,他总是要陪老太太和老子娘的,若他能后半夜陪我拜拜月神娘娘,尝块饼子,就算是有心了。”凤仙神色黯然地说。 “要不,你十八到我们村里来玩吧,那日老櫈头和春芽拜堂成亲,很有意思的。”杜梅哪里料到她一句话,竟勾起了凤仙的伤心,她只得找件欢喜的事来说。 “当真?我想去!”凤仙听了这话,满脸期待地说。 她是宋少淮从怡红院赎出来的,根本得不到宋府里的认可,哪里有什么风光的婚礼可言。在清河县外人眼里,她是宋府的女主子,可骨子里不过是个没有名分的金屋藏娇罢了。所以她对婚礼有着非比寻常的执念,如今哪怕只是去看看旁人的也好。 她最近很烦闷,她在怡红院同宋少淮好的时候,没有想过什么名分不名分的问题,一心只想着跳出火坑,如今她怀了孩子,名分对她越来越重要。 现下,没名没份的凤仙实在尴尬,她心里很明白中书令的公子,是不可能找个青楼女子做正妻的,她甚至连平妻都轮不上。若是做妾,生的孩子得管正妻叫母亲,而她这个生母只能是奴婢。这让她心里很难受。 凤仙最近身上好些了,眼见着肚子一天天大了,她的忧心更甚,只是她不便和小莲和张婆子说,她们胆小的如同鹌鹑,又没有主意,又何必为难她们呢。 而她见了杜梅则不一样了,她有主见又有本事。有时,她是羡慕杜梅的,羡慕她的干劲和闯劲,佩服她那种不怕输,不认输的韧性。 “当然啊,只是你怀着身子,不能进新房,这是乡下习俗,其他的,你哪里都可以玩,另外,你不是还想到我家捡鸭蛋的嘛。”杜梅见她心情好了,遂笑着说。 “我就看看热闹,不让进就不进呗。讲真的,我最想亲手捡回鸭蛋呢。”凤仙眉开眼笑道。 “这婚礼要闹腾一天呢,你身体能行吗?”杜梅有点担心地问。 “我行的,能吃能睡,还不害喜。你瞧我没事就是吃吃吃,都胖成啥样了。”凤仙说着,捏捏自己的脸,有点懊恼地说。 “哪里胖了,你以前只是太瘦了。”杜梅偏头看她,一本正经地说。 “你这丫头,净捡好听的说,你倒是讲讲,这次到江陵城都做了什么?”凤仙倚在桌边,拄着脑袋问。 …… 两人嘻嘻哈哈说了半天,凤仙直留杜梅吃了午饭才放她回去,还说好八月十八到杜家沟去玩,参加老櫈头和春芽的婚礼。 杜梅和石头回到杜家沟的时候,整个村子都弥漫着糯米的清香和芝麻研的甜香。平日里,乡人们是舍不得吃糯米的,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拿出来做吃食。比如过年的粑粑,上元节的元宵,端阳节的粽子,再就是中秋节的饼子了。 中秋饼子的馅,用的是地里新收的芝麻,有的还泛着没晒干的潮气,就被心急的乡人们投到了族长家的舂臼里。 进了家,石头卸了车架,牵着马去河滩洗涮。许氏正在准备做饼子,杜梅洗了手来帮忙。 在事先磨好的糯米粉中加入适当的水,用力揉搓,将米粉变成一块面团,然后揪成一个个剂子,接着取一个剂子在手心里捏成一个均匀的圆形,在中间放上芝麻研,再将口子一一收起来,放在手里团一团,直到口子都闭上了,最后两只掌心略一用力,将一个圆球挤压成一个圆饼子。 杜桃将一个个圆饼子贴在锅上,不时翻动,杜桂坐在灶间,一小把一小把地烧麦秸,炕饼子的火不能大,不然饼子没炕熟,却会先炕糊了。 很快,米香混着芝麻研的甜味,争先恐后地窜到厨房里每个人的鼻端,小吃货杜桂已经把小脑袋伸到锅里看了好几次:“怎么还不熟呢?” 饼子一个个炕得黄而不焦,杜桃小心地将锅里的饼子铲到灶上的箩里,这会儿外壳都是脆的,若是碰破了,里面化成糖水的芝麻研就会流出来,这样的不好吃不说,若让糖水沾在锅上,就得重新洗,不然后面的饼子会因为融化的糖水全都会炕糊了。 杜梅家今儿的晚饭吃的是玉米粳米粥,饼子是现做的,又脆又香,杜桂在刚做好的时候就吃了一个,晚饭她又吃了两个。许氏怕她脾胃弱,夜里克化不了,积了食反而不好,遂不给她吃了,杜桂吧唧着嘴,眼巴巴看着三个姐姐和石头敞开随便吃。 “我长大了,一定要吃很多!”杜桂忍住口水,展开双臂一划拉,把桌上的饼子划入她的范围。 “你还是想想怎么快点长大吧。”杜桃拿着饼子,冲她眨眼。 “三姐,你又笑话我!”杜桂噘嘴道。 “桂子,不怕,你以后可以说小松的。”杜樱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 “哼,我才不做这样的坏姐姐呢。”杜桂小脑袋用力地一偏。 “说谁是坏姐姐!”杜桃隔着杜樱挠杜桂的痒痒。 “哈哈哈……”杜桂蜷成一团,咯咯笑个不停。 二房院里恢复了往日的欢声笑语,许氏和杜梅只笑着看三个小的打打闹闹,就连坐在一旁的石头,脸上都有了细微的笑容。 第235章 二愣子的心思 中秋节在大顺朝是很重要的节日,仅次于过年。在这一天,若无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文武百官均可免了早朝。 在这一日,如论多大的官,白日里都要在家侍奉父母或者与妻妾子女吃个团圆饭。入了夜,皇家还要举办盛大的君臣家宴和祭月仪式,到时文武百官都要携眷参加。 男人们在大堂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后堂的女人们吃喝是假,争相奉承皇后太后是真,当然也少不了互相攀比衣裙,发式,首饰珠宝。 而那些家中有适婚年纪男子的母亲,则擦亮了眼睛盯着那些或娇弱,或明媚的女孩儿看,当然,她们更在权衡女孩背后的权势对自己有无裨益。 寻常百姓家的中秋节更加讲究团圆,出去做了一季活的男人们,不管出门多远都要在这一天返回家中。 八月十五恰逢三秋之半,此时地里的花生瓜子,玉米高粱都入了各家粮仓,乡人们有了些许收获的喜悦,而稻谷还没完全成熟,刚好有些闲工夫,故而,家家户户就借着过节,一家子打打牙祭,再向月神娘娘乞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第二日就是中秋,石头套了马车如常在院门口等,杜梅换了身衣裳,出了大屋门。 “梅子,你让你钟毓舅舅晚上来吃饭。”许氏追出来说。杜梅既然认下了这门亲戚,今儿是头一年,总不好还让他一个人在医馆过节。 “晓得了。”杜梅回身朝许氏摇摇手。 “还有,不要忘记给你师父买节礼!”许氏突然想起这件事,又急急地紧走两步,叮嘱道。 “知道了。”杜梅回身抱住许氏。 “快去吧,今儿过节,能早些回来吧。”许氏拍拍杜梅,怜惜道。 “嗯,会的。”杜梅眉眼弯弯地笑。 有了石头的马车,到射山镇就快多了。今日镇上一派喜气洋洋,酒楼茶肆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装扮的如同过年。 如今,富户人家的子弟在家吃了团圆饭,大多还要到外面和脾气相投的朋友聚一聚,望月吟诗,赏桂饮酒,吃饼喝茶,通宵达旦也是有的,而且这一日家里长辈不作兴拘着,只由着他们玩闹个够。 与酒楼茶肆的热闹相比,梅记粮铺一上午只卖了十斗粮食,其中还有两斗是玉米。 “今儿就到这儿,过节,大家都早些收工回家。”杜梅见牛二和黑蛟龙频频张望外面,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在我家里吃了饭再走?”牛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算了,改日吧,今儿让他们早些回家团圆吧。”杜梅摆摆手道。 牛二见她如此说,也就不强求,遂和黑蛟龙一起离开了。 “梅子,我想在街上买些东西再走。”二愣子有些着急地说。 他不善厨艺,母亲曹氏年纪又大了,今儿过节,只得买些现成的熟菜回去了。 “我也想买些东西。”大丫涨红了脸说。 “不急,你们买吧,我正要到余济堂去,怕是要耽误一会儿。”杜梅赶忙说。 “难得有半日空闲,那我多逛会儿,巳时末在这里等你。”二愣子听她这样讲,心里安定了。 “石头,今儿过节,你该回去和石大娘一起吃顿团圆饭。”杜梅很认真地转头看石头。 不出所料,石头只看她一眼,并不答话,杜梅无奈。 “钟毓舅舅。”今儿过节,余济堂的病患都比平时少多了。杜梅在诊室没找到他,只得到后堂药场去寻,钟毓果然在看伙计研药。 “你有好些日子没来了。”钟毓仰头,杜梅迎光进来,发梢衣裙上沾染着阳光的碎芒。 “我刚从江陵城回来。”杜梅笑,眉梢眼角俱是暖意。 “今儿粮铺里不忙?”钟毓见到神采飞扬的杜梅有瞬间的眩晕感,他闭了下眼睛说。 “钟毓舅舅一定忙忘记了,今儿是中秋节呢,我已经放了他们假。”杜梅打趣道。 “中秋?”钟毓疑惑地问。他孤身一人多年,年节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对啊,我娘让我请你和我们一起过节呢。”杜梅走近他,笑容愈深。 “一起过节……”钟毓呢喃,他垂下头,每人看见他眼里的晶莹。 “一个人多无趣啊,和我们一起嘛,我让妹妹们不要闹你。”杜梅见他低头,以为他清净惯了,不乐意女孩子们吵闹。 “好呀,我晚些时候去。”钟毓终于忍住了眼眶的热意,抬头和煦地看着杜梅。 “说定了,我们在家等你哦。”杜梅没料到钟毓一下子就答应了,自然万分高兴。 “你这就要回去了?”钟毓挑眉问。 “你不是又要抽我背医书吧。”杜梅背着双手,皱着鼻子说。 “算了,今儿过节,就不扫兴了,改日再考校你。”钟毓被她调皮的样子逗笑了。 “钟毓舅舅,你放心,我肯定背得出来的,不然多丢面儿。嘻嘻。”杜梅走到门边,朝钟毓灿然一笑,明眸皓齿的。 钟毓的心啊,又酸又疼,可又有更多的甜漫溢出来。 杜梅原以为要花很多时间来磨钟毓,没想到他一下子就答应了。她便去买给师父的节礼。旁人买节礼大多是两盒点心之类,但杜梅却是格外上心。 她走进一家布庄,给师父和师母各扯了块厚衣料,秋天说冷就冷,早些预备上,到时才不会慌乱。她又见一块小花的衣料着实好看,有扯了两块给大丫和小丫。 掌柜的见她一下买这么多,就爽快地送了她一块包袱皮。杜梅拎着包袱,走进一家糕点铺子,称了些上好的核桃酥和枣泥糕。 等他回到粮铺的时候,二愣子和大丫一个也没回来,石头也没了影。她只得放下东西,在集市上买些其他的。 这个时节,鲜藕已经上市了,山里的野石榴也红了,集市上叫卖的人很多,杜梅挑了两份。 二愣子和大丫不知从哪里来,手上拎着油纸包,看见杜梅赶忙跑了过来。 等他们三人回来的时候,石头也跟着悄没声地回来了,杜梅疑惑地看看他,可他惯是不睬人的,只当看不见杜梅探究的眼光。 马车跑得快,二愣子左右手都挂满了,他娘曹氏在路上看见他坐着两匹马拉的马车回来,心里得意极了,拉着旁人便说,他家祖坟冒了青烟了,二愣子有了出息。 二愣子不耐烦她的絮叨,苦于腾不出手来拉她,只能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这倒更让她有了显摆的机会。 “你回不回啊,我都饿扁了。”二愣子大叫一声,蹬蹬蹬地走了。 “来啦,来啦,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兔崽子,等等你娘!”曹老太腿不方便,哪里追得上二愣子,只得一路数落着回去。 “你煮了饭没啊?”二愣子站在屋前问。 “你还问我?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你啥时候娶个媳妇给你老娘煮饭吃!”曹老太追得气喘吁吁,她翻了个白眼道。 “媳妇,媳妇,你整天惦记这个,就你刚才那样,谁家女孩子敢嫁!”二愣子实在很恼火老娘刚才在大丫说的那些话。 “啊呦,你莫不是看上那黄瘫子家的丫头了吧。”曹老太瞪着浑浊的眼珠问。 “不要你管,我要吃饭!”二愣子似被踩着尾巴了,直着嗓子叫。 “嘿嘿,小样,被我说中了吧。”曹老太得意地笑。 “娘,你别出去乱说。”二愣子难得正经地说。 “我知道,只她家太穷,嗳。”曹老太叹口气,掏出钥匙,开了破门进了屋。 “我们不也一样穷。”二愣子将东西一起放在桌上,黯然地在长凳上坐下。 “我瞅着这丫头能吃苦,只不知她对你……”曹老太偷瞄儿子,大丫才十几岁,二愣子都二十多了,再加上他家名声一直不好,黄家怕是不肯的。 “她还小着呢。”二愣子全没头绪地抓抓头发。 “我看你是要空欢喜呢。”曹老太摇摇头,转身去灶间盛饭。 我我我我微微我哇哇哇无我无为无我无为吾问无为谓呜呜呜呜呜呜吾问无为谓呜呜呜呜呜呜我无我无为吾问无为谓吾问无为谓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无我无为无我无为无我无为无我无为无我无为无我无为我吾问无为谓 我我我我我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呜呜呜呜呜呜呜v往往往往往往vvvv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不vvv往往 微微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第236章 中秋团圆饭 师父和师娘正值壮年,怎地穿不了呢。”杜梅放下小丫,解开包袱,拿出深蓝和绛紫的布料,披在自己左右两肩上,给黄一平看。 “我一个废人,哪里配穿这些个好的!”布料上泛着柔和的光,不用摸,也知道是温暖熨帖的。黄一平只看了一眼,仿佛被针刺了般,撇开了目光。 “师父,你会好的,我学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医好你。”杜梅走到床边,轻声说道。 “梅子,我几世修了福,收你做徒弟!”黄一平被杜梅的话说的湿了眼眶。 “她爹,你就别扫了孩子的兴!”小丫牵着她娘来了,大丫娘见屋里的情形,不免怨起自家男人来。 “是是是,大过节的,瞧我多败兴!”黄一平收起伤悲,露出笑脸来。 “梅子,你别生你师父的气,他一直吃你配的药,身子骨比往常好多了,你还教大丫给他按摩腿,如今,他只差站起来走了,难免性急些。”大丫娘亲热地搂着杜梅说。 “师娘,我一定能帮师父站起来的!”杜梅握了握她瘦弱的手。 “师娘信你的!再说,咱家里的日子也不比以往了,吃的饱,穿的暖,会越来越好的。”大丫娘说着,眼角却湿了。 “梅子姐,这是给我的吗?”小丫踮着脚,吃力地拉拽包袱里的小花布。 “对啊,给你和大丫的,一人做一件夹袄穿,好不好?”杜梅将肩上的布料叠起来,又取了花布给大丫娘看。 “这可使不得,你已经给我和你师父一人一件衣料了,怎还有大丫和小丫的?”大丫娘讶然地问。 “我见着喜欢就买了,眼见着天凉了,她们姐俩都长高不少,去年的大概不能穿了。”杜梅抚着蔷薇色的小花,笑着说。 “大丫现在粮铺里做事,每月都有工钱,这万万不能要,你带回去给桃子桂子做衣服吧。”大丫娘连连推辞。 小丫不懂这些,她只是单纯地喜欢那些粉嫩的花朵,见大丫娘坚决不收,与杜梅拉拉扯扯,她突然委屈地大哭起来。 “师娘,你别和我见外,大丫和小丫也是我的妹妹啊。”杜梅说着弯腰抱起小丫,轻轻地摇晃哄她。 小丫把小脑袋搁在杜梅的肩上抽抽噎噎,脸上虽挂着泪珠儿,却是立时不哭了。大丫娘和自家男人互看了一眼,见此情景,还能说什么,只好收下了。 “吃饭吧。”大丫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进来说。 “梅子,你留在这里吃午饭,只当与我们团圆了。”大丫娘期待地说。 “好,我也想师娘烧的菜了。”杜梅抱着小丫坐下,小丫像个小泥鳅似的滑下来,乖乖做在自己的小杌子上。 大丫每月的工钱都交给她娘保管,渐渐一家子的日子好过起来,每日能吃饱外,偶尔还能买些肉食打打牙祭。 因着过节,一早大丫娘在张屠夫家里割了一刀上好的五花肉,他又另搭送了根棒骨。所以今儿吃的是浓油赤酱的红烧肉,汤色雪白的棒骨冬瓜汤,另有雷蘑炒鸡蛋,辣椒豆干,地三鲜。 黄一平依旧歪着床边吃饭,杜梅时不时给他搛菜,与他们一家子,其乐融融地吃了顿团圆饭。 吃了饭,杜梅打水给黄一平洗脸擦手。 “我听大丫说,粮铺里的存粮不多了,可有此事?”黄一平见妻女俱不在身边,遂问道。 “确有此事。”杜梅点点头,搬了长凳挨着床边坐下。 “这可咋办?粮铺刚运转几天,总不能关门了事。”黄一平蹙眉道。 “师父不用担心,我已经和很多农户说好了,只等秋收开秤收粮。”杜梅安慰他道。 “都是这腿不争气,要不然,我总能帮你把把关,那些个乡人鬼精鬼精的,到时定欺你是个女娃儿不懂!”黄一平捶了下腿,叹气道。 “不怕的,我不还有钟叔嘛,再说粮铺里人手多着呢,我只管算账付钱就是了。”杜梅笑,若真能挨到收粮,她当真没啥怕的。 “嗯,杜钟是个种田的好把式,到时,你让大丫跟着你,做买卖谨慎些总没错处。”黄一平叮嘱道。 “这是自然的,大丫可是粮铺的账房呢。”杜梅扬声笑道。 她陪着黄一平说话,恍惚间想起去年自己的父亲回来过中秋,她们姐妹嚼着他带回来的糖,依偎在他宽大的怀里,看他和做针线的母亲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此时忆起,那日的阳光也是这般慵懒的,彼时的日子虽苦,可却是月圆人圆的岁月静美。 “梅子……你想什么呢?”黄一平见她突然沉默不语,出声问道。 “哦,没事,师父说什么?”杜梅回过神来问道。 “我整日闷在家里,只是瞎担心你的生意,怕你吃亏。”黄一平摇摇头说。 “师父,你别担心了,就算粮铺开不下去,我还可以和大丫去卖吃食,卖糖人,总归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杜梅挺了挺腰身,掷地有声地说。 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胆怯无措的女孩儿了,她身上背负着很多人的希望,无论将来的路有多泥泞崎岖,她都有信心一直走下去。 “师父现在已经过的很好,有衣穿,有饭吃。我们不图大富大贵,只求你们好好的,大丫往后就跟你做事,我和你师娘都放心。”黄一平语重心长地拍拍杜梅说。 “嗯。”杜梅乖巧地答应。她有些贪恋此刻如山的父爱。 一会儿大丫母女三人也来了,杜梅陪着他们说了半晌话,眼见着日影西移,她便告辞回去了。 她拎着鲜藕和石榴回了家,另一份也是给她师父的,节礼总要四样,图个吉利。 马车架子倚在墙边,石头大概饮马去了,小母牛拴在牛棚里,家里一切井然有序。 许氏从厨房探出头来,关切地说:“吃饭了吗?” “吃了,在师父家吃的。”杜梅笑着走进厨房。 厨房里弥漫着肉香,许氏杀了一只大公鸡,正在锅里焖着。另一个锅里则烧着梅干菜烧肉。案板上还有一条已经清理干净的半大鲢鱼。 “娘,我来做鱼吧。”杜梅挽起衣袖。 “嗯,我把蔬菜洗洗去。”许氏解下围裙,扑打了下身上的细尘。 “杜桃和杜桂呢?”杜梅问道。 “桃子和村里的孩子到山里捡毛栗去了,桂子陪小松呢,他现在长大了,调皮,一个不留神就会从床上掉下来。”许氏指指大屋,欣慰地说。 许氏挎上篮子去了河边,杜梅则在家里做酸汤鱼。 坛子里有现成的酸豇豆、酸笋子,许氏为了过节,还特意提前泡发了豆芽,杜梅见此又取了些雷蘑干泡上。 砍头、剔骨、剥皮,将鱼肉斜切成薄片,淋几滴烧酒去腥,又用盐和蛋清腌制待用。杜梅动作娴熟地将鱼头剁成小块,和鱼骨鱼皮一起,加姜片、酸豇豆、酸笋子放在小炉子上慢慢熬煮着。只等一会儿人快到齐了,再下鱼片和豆芽雷蘑,到时一锅浓白如乳的酸鲜鱼汤就好了。 “好香啊,姐,是你在做饭吗?”杜桃拎着个鼓鼓的布袋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嚷嚷道。 “瞧你成什么样了,赶快洗洗去,过会儿钟毓舅舅就来了。”许氏跟着进来,瞧见杜桃身上沾着灰尘,头发也被树枝划乱了,蹙眉道。 “哦。”杜桃慌忙丢下袋子,打水到下房去洗澡。 锅里的梅干菜烧肉和红烧大公鸡都好了,杜梅洗了锅舀水煮饭,在饭锅上蒸了两个大紫茄子。 许氏帮杜桃擦干湿漉漉的头发,此时晚霞烧红了天际,一轮红日将坠未坠,颤巍巍挂在天幕上。这时在地里劳作的人们都回了家,杜家沟炊烟袅袅,饭菜的香味次第飘散开来。 杜樱赶着鸭群回了,石头牵着两匹刷洗得干干静静的大马也跟着进了门。杜梅打发杜桃去请杜钟父子过来一起过节,今儿钟毓舅舅要来,人多热闹些。 钟毓为买礼物耽搁了,多少年没过过节,天长日久心里也就淡了。如今杜梅特意来请,他是舅舅呢,总不好空手去。 他换了身新衣,在街上悠悠荡荡转了一下午,却不知买什么好,见时辰不早了,最后只好折回医馆包了两瓶新熬制的雪梨膏,他想着,秋天干燥,就算不咳嗽,兑了温水喝,也是好的。 钟毓来的时候,天色有了暗影,杜梅正在厨房里端菜,好烧大公鸡,梅干菜烧肉,干煸四季豆,清炒藕片,凉拌黄瓜,她又拍了两瓣蒜切碎,揭开锅盖倒在蒸熟的茄子上,淋入麻油捻了点盐,用筷子将茄子搅拌均匀。 最后上的是一盆热气腾腾,酸香味美的酸汤鱼。那酸酸的味道实在诱人,杜桂的小嘴巴里直往外冒酸水儿。 杜梅去屋里拿了一瓶烧酒,是上次腌鸭蛋余下的。 石头滴酒不沾,钟毓酒量浅,杜钟倒了一杯,陪着他慢慢抿着。其他人喝的都是青梅茶。 “秋日里干燥,吃些酸味可生津止渴。”钟毓挑了块薄到透明的鱼片尝尝,果然是美味。 “钟毓舅舅,你再吃吃这蒸茄子,入口即化。”杜梅用勺子给他舀了些。 因着蒜泥是被茄子烫熟的,依旧保持着很浓烈的辛辣的味道,和软糯的茄子裹夹在一起,浸着麻油香气,入口软脆辛香。 第237章 各有各的痛苦 钟毓舅舅,你吃鸡肉,我娘烧的,可香了。”杜桂搛起一块油亮红润的鸡腿肉,抻着小胳膊要递到钟毓的碗里。 “好好好。”钟毓赶忙欠身举着碗接了。尝一口,味道极其鲜美。 很快,杜家的女孩儿都热情地给钟毓搛了菜,他的碗里堆得冒了尖。他是位医者,多少是有点洁癖的,平日里,若梅子不在,他在医馆只一个人吃饭。今儿他只觉得她们给他搛的各色菜肴吃起来十分味美,几乎不愿停了筷子。 钟毓不会做饭,甚至对吃饭也没有多大兴趣,对他而已,吃饭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活着,除此以外几乎没什么其他用处。今儿他被当贵客招待,女孩儿们在身旁笑语晏晏地讲话,令他突然有了家的温暖,以至于觉得食不言,恐怕是句错话。 吃了晚饭,撤了饭菜,女孩儿都到厨房帮忙,杜树则缠着石头看马去了。杜梅重新泡了茶,钟毓与杜钟坐着闲聊。 他们一个是医者,一个是农夫,虽看着是完全不搭界的两类人,却也能很融洽的说话,大抵是因为他们都是良善的人,说说田里庄稼收成,谈谈治腰腿痛的方子。 屋外,一轮又大又圆的满月慢慢爬了上来,将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撒在二房的院里,浓郁的桂花香味,一阵阵随风飘散。 杜樱和杜桃抬出一张条案,在香炉里燃了三支香,放上饼子、鲜藕、石榴,还有杜樱在山林里摘的一束花。 许氏领着女儿们虔诚地拜了拜,乞求月神娘娘赐福,盼着女孩子们心灵手巧。钟毓难得入乡随俗,和杜钟、杜树、石头一起作揖,自是祈愿风调雨顺,家人康健,六畜兴旺。 简单的祭拜后,众人分食了饼子,锅里新炒了毛栗,大家随意地吃着,杜桂又剥开石榴,红彤彤的籽粒,颗颗饱满,直嚼得满嘴蜜~汁,清甜可口。 待月上中天,钟毓该回去了,因他喝了酒,杜梅便让石头送他回射山镇,并嘱咐他顺道回云裳绣庄去看看石大娘。 石头依旧是默不作声,好在他听了杜梅的话便去院外牵马,杜梅渐渐习惯他的话少,见他如此,也就不说了。 钟毓刚走,大丫带着小丫来了,二愣子也来了,这晚本就是该热闹的。小孩子精神头足,大人却是熬不住,杜钟难得歇一日,自回去休息了,许氏也累了一天,扛不住闹腾,带着杜松先睡了。 剩下的人怕吵了他们的觉,都移去了厨房,吃石榴,剥毛栗,喝青梅果茶,说说嫦娥玉兔的故事,讲讲吴刚伐桂的典故,几人吃吃闹闹到了半夜才散。 杜梅家里人多,欢喜热闹,杜家其他三户可就不是这般光景了。 杜世城自打分家后,身子每况日下,时好时坏,夏日还好,等到秋风一吹,他的肺里就像塞进了一把茅草,又痒又干,每日咳嗽不止,直咳得嗓子哑的说不出话来,身上更是像被妖怪吸走了精气神,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了。 钟毓时常来看他,劝他不要劳心,好生调养,可这操劳半辈子的性子哪里改得了,他想起去年中秋,一大家子和和美美吃饭,不禁湿了眼眶。 魏氏知杜世城喝药喝麻木了,吃饭都没什么胃口,她今日只熬了白粥,炒了碗酸豇豆,今儿可是过节,竟然比平日的饭食还差些。 杜世城见魏氏将清粥小菜端了进来,她将头偏到床里间去了。 “现下是饭点,你好歹吃的,不然你夜里饿了,又要闹我起来给你弄。”魏氏有点不耐烦地说。 俗话说的好,久病床前无孝子,奈何魏氏这个睡了几十年的枕边人,也失了耐心。 “你自个吃吧。”杜世城的声音暗哑,像铁锹挖在石头上,刮得难受。 “你这倔驴,咋不死呢,早死早升天,你这一天天拖着,是不是打算把我也熬死算了!”魏氏叉着腰骂道。 魏氏在院里就听见二房里的欢声笑语,她心里憋着怨气,看杜世城又是副将死不死,还挑三拣四的模样,火气不免腾腾往上涨。 “滚出去!”杜世城正伤心,被她这样一说,气得一挥手打翻了粥碗。 “你!”魏氏心疼地看着白花花的粥淌了一地,碗也应声碎成了几片。 “滚!”杜世城大声嘶吼,似撕破了喉咙。 魏氏收起饭食,头也不回地走了,而杜世城在那一声吼后,蜷着身子直咳了半宿。魏氏连脸都没露,躲到厨房里睡觉。 大房家里都是男的,周氏做饭不行,女红也不行,只有把做活的死力气,自然也不用乞求月神娘娘的恩赐。 杜栓自那日仓皇逃走后,既没有回来过,也没有捎来只言片语。儿子永远是娘的心头肉,纵使是周氏这种不像女人的女人,今日亦格外想念。 周氏沉着脸做饭吃饭,一言不发,父子三人不知哪里得罪了她,吃饭都不敢大声,更不敢挑剔她做的菜。分家有些日子了,可周氏的厨艺一丁点长进都没有,做的菜依旧比猪食还难吃。 三房屋里也是愁云惨雾一片。 这次意外有孕,令她像金箍棒下的白骨精一般迅速地现了原形。谢氏的身子越来越重,以往纤细的腰身变得跟水桶一般。脸上胖了一圈,变成了大饼脸,上面还撒着芝麻。大肚婆心火旺,谢氏整日里汗渍渍油津津的,在马荣眼里原本美若天仙的人,如今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实打实的老妇人。 马荣看着此时的她,完全没了当初的胃口。但因着他坚定地认为谢氏怀的,是他的孩子,所以他用最后的耐心在等孩子降生。 中秋节是团圆的日子,三金自早起就长吁短叹,他心里念着杜杏呢。杜杰对他父亲的悲春伤秋嗤之以鼻,只专心背书做文章。 谢氏肚子大,隆起的裙子遮住了脚,再加上双腿浮肿,她行动实在不便。今儿的晚饭是马荣的手艺。一个握惯了锄头铁锹的男人,哪里会做饭。只不过将将煮熟了,能吃罢了。 “去年,二嫂做的芙蓉羹,实在好吃。”三金吃了口菜,味道实在不敢恭维,他不禁念叨起来。 “那你怎么不到隔壁过节去了!”谢氏一听三金的话,立时吃味地火冒三丈。 “我就这么一说,你急什么。”三金后知后觉地发现,在家里是不能提许氏的,尤其不能当着谢氏的面说。 “哼,我自是没啥好急的,我只等着将你俩捉奸在床!”谢氏被三金不痛不痒说的一句话彻底激怒。 “不要胡说,若坏了二嫂的名声,你以为杜梅能饶了你!”三金厉声喝道。 谢氏想到曹老太和杜狗子被暴打了一顿后,还被拉去游街,搞的颜面尽失,想到这里,她的脸色青白交加,变幻不断。 “再说,我连年在考举人,说不定哪日就高中了,若是你将我传得不体面,上头的官员将我抹了,你到时就哭去吧!”三金威吓道。 这妇人胆子忒大,他若不拘着点,等当真闹出点啥事来,实难收场。 谢氏被他一吓,悄悄地抿住了嘴,三金若是中了举人,她就是举人夫人了,若是谋个一官半职,就能捞到大把银钱,到时自然离开杜家沟,不受这等闲气。 三金又不是谢氏肚里的蛔虫,哪里想到她想得这般深远,见她果然不闹了,便满意地回屋去了。 马荣听了这话,又见谢氏满面喜色,心里暗暗着急,他原本想着等谢氏生下孩子,就带她走,虽她年纪比自己大,但好歹给自己留了后,自然是不能留在这里的。最关键的是,他的孩子,怎么能姓杜呢! 谢氏把将来想的一片美好,完全没有马荣什么事,或许,她以为他很好拿捏,日后带在身边,还是如同一条狗一般,却不料,马荣不是一条狗,而是一头有着獠牙利齿的狼,终有一天,发怒的狼必将所有美好,包括她一并撕得粉碎。 中秋节过去了,乡人们又在鸡鸣中起身,洗衣晒被,下田做活,日子流水般过着。 杜梅依旧到粮铺去,码头上的管事都认得她了,可她还是没有等到宋玖的船。粮仓里的米哗哗地下去了,看着人心焦。 隔日就是八月十七,老櫈头到粮铺里来找杜梅,今儿晚上是暖房酒,他请铺子里的人都去热闹热闹。 因杜梅答应帮他做喜宴,十七、十八两日就不能来粮铺了。牛二和黑蛟龙正为粮食愁眉不展,见他来邀,就想趁机关门打烊,歇业两天,拖拖时间,遂欣然同意了。 老櫈头的喜事是杜家沟今年第一桩,他父母又都不在了,祖上旁支也没什么亲近的人,所以几乎是全村的人来帮忙。 这日午后,整个杜家沟都沉浸在喜气洋洋里。家里有桌椅板凳的都自发扛了来,杜梅家新打的那套桌椅最是抢眼,还是第一次借出来用,还有人家有碗筷杯碟的,也慷慨地全拿出来用。 男人们帮着采买打点,女人们则帮着洗切煮,当然大菜,还得是杜梅亲自掌勺。 第238章 喜宴第一夜 但凡村里操办大事小事,小孩子们最是快活了。这会儿,杜桂正拉着小丫,和差不多大的孩子们在老櫈头家院里玩。 厨房里杜梅正忙得热火朝天,又把一些活分派给几个帮忙的婶子,一时间,满屋子热浪翻滚,烟气氤氲,看不清人。 杜桂伸头想看看大姐,可厨房里不是水就是火,再就是热油和滚汤,门口的妇人们一见这些小萝卜丁挨挨挤挤地要进来,赶忙把她们轰走了,生怕惹出祸事来。 这几个小不点像小泥鳅似的在说话的人群里钻来钻去,牛二和黑蛟龙自是认得杜桂和小丫,他俩偷摸地将桌上的瓜子花生糖果之类塞满了她们口袋。得了吃食的她们手拉手溜进新房,杜桂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四处打量。 老櫈头的家,她是来过的,当时灰扑扑的,墙角还结着蜘蛛网。这会儿屋里的墙壁都新用石灰水刷过了,雪白雪白的,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喜字,看得人心里欢喜。 屋里新添了家具,最显眼的就是卧房里的双人床,另有一张精巧的梳妆台,原先的一个衣橱新刷了桐油,亮闪闪的如同新的一般。 “小鬼头,快走,仔细弄脏了褥子。”张婶大概是被分派做屋里活的,这会儿见几个小孩子闯了进去,立刻恼怒地把他们赶了出去。 媒人郝婆领着老櫈头并杜家沟的六个健壮的后生,拉着牛车到陈钱村去接陪嫁的物什,喜乐班子跟着吹吹打打跟了一路 及到下午,远远的隐约听见唢呐的声音,屋里留下来的青年都打起精神,取了炮仗,跑出两丈外,依次放好,长鞭更是蜿蜒了一路,准备让嫁妆踏着“红毯”回家。 须臾,呜呜咽咽声越来越响,不知哪个性急的青年点着了炮仗,噼噼啪啪地在半空中炸开了,其他人也不甘示弱,俱都弯腰用火折子点着了引线。一时间鞭炮齐鸣,气势惊人,围观的人个个缩肩捂耳,偏着身子,觑着眼睛瞧。 一会儿炮仗放完了,留下满地红屑,老櫈头等人拉着牛车进了院子,牛车上满满当当的物什入眼红彤彤的,比院前的炮仗屑还要红上几分。 女人们都围过来看,陪嫁东西的多寡,代表着新媳妇娘家的实力以及对她的支持。她们一边眼热地看,一边小声嘀咕比较,家里有女孩儿的难免看得仔细些,生怕将来自家女儿出嫁,比人家少,不体面。 春芽是钱茂福唯一的女儿,陪嫁不可谓不丰盛,四床大红的喜被,春芽绣的整套床单枕头,以及两人的四时衣物鞋袜,另有一些诸如子孙桶,胭脂水粉,绒球绢花等一些小件。 张婶和胖婶是老櫈头请的全福奶奶,嫁妆来了,她们忙着手布置。铺上被褥,展开红艳艳的鸳鸯戏水的床单,再将各色喜被折成长条状堆在上面,一对同色花样的枕头并排靠在一起。她们两人手上做事,嘴上还要说不同的吉利话,无事的妇人们拥在屋里边听边笑。 除红枣外,花生、莲子、桂圆都被事前染成了红色,装在一个木质托盘里,这会儿两人铺好了床,就将这些寓意吉祥的果子塞在被子褥单的角落里,又将剩下的全倾倒在床单上,均匀地铺好。 两人将衣物放进衣橱,胭脂水粉和绒球绢花摆在梳妆台上,子孙桶放在帘子后面,那里面还有一把红筷子和十个染红的熟鸡蛋,取得都是吉利的意思。 东西都归置好了,两人将剪好的喜字搁在各处物件上,屋里瞬时多了喜庆。 杜桂挤在门边看完这些,就拉着小丫又跑了。院里,几个妇人正张罗着给郝婆和接嫁妆的六个后生喝糖茶吃点心。 老櫈头穿着喜服,在人群里穿梭,对帮忙的人拱手行礼,不外乎讲些感谢的话。他走进厨房,在烟雾缭绕中寻找杜梅。 “马上就得了,你几时开席?”他穿着大红的衣裳,杜梅一眼就认出了他。 “不急,不急,婶子和杜樱杜桃怎么没来?”老櫈头已经在人群里看见杜桂了。 “我娘有小松呢,她来不了,樱子放鸭子呢,桃子大概和方婶散糖去了。”厨房里热浪滚滚,杜梅抬起套袖擦擦汗,她的帕子早被汗水湿透了。 “石头兄弟总要来吧。”老櫈头有点皱眉道。 “你就别管他了,他不会来的,有我娘在家,哪能饿着他?”杜梅摇摇手说。 “今儿村里很多人都不来,统共只开五席,明儿是正日子,摆流水席,婶子无论如何一定要来。”老櫈头期待地说。 “我娘……你知道的,她不爱热闹,你就由着她吧。”杜梅吸了吸鼻子。 在乡下,死了男人的女人被视为不吉利,娶亲这种大喜的事,她们一般是不参加了,怕过了晦气给新人,主家也不喜这样的半边人进屋。 “要不,到时送些菜饭回去给他们吃?”老櫈头想了想说。 “这些都是小事,我顺手就安排了,你这会儿,还是赶紧忙你的去吧,能安排桌子了。”灶上的菜快好了,杜梅开始赶人。 “嗳。”老櫈头应了声,便出去招呼其他人开始放催请的炮仗。 族长杜怀炳到清河县不知忙什么去了,一早出了门,至这会儿还没回来,老櫈头只得请了族长夫人尹氏和她杜明堂一家。 家族里辈分最高的人坐定了,其他的位置就好安排了,乡人们俱和同辈人三三两两坐在一处,很快五张桌子就坐满了人。 帮忙的妇人鱼贯地上菜,今儿是暖房酒,菜品自是不会太多,每桌十人,六菜一汤。不过每盘菜都分量十足,喝酒吃饭都尽够了的。 吃了饭,天色就全黑了,村人各自回去了,帮忙的妇人在清洗厨房,换了家常衣服的老櫈头四处找杜树和二愣子,今儿晚上还要有两个童男子来给他压床呢。 二愣子贪杯,可酒量又不好,此刻正窝在墙角,抱着空酒坛,嘿嘿地傻笑。 “啊呀,你怎么喝成这样了?”老櫈头寻到他时,就看见他这副德行。 “我没醉,我还能喝!”二愣子打了个酒嗝,咧嘴冲老櫈头灿然一笑。 “我就知道他不顶事,亏你还请他帮忙。”杜树已经回家洗了澡,换了衣服,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有好闻的皂角味道。 “谁……谁不顶事,我揍……揍他!”二愣子踉踉跄跄扶着着墙根站了起来。 “你还打人?先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说。”杜树给了他一个瞧不上的眼刀。 “小杜树,你……你别门缝里小瞧人,我……我没醉!”二愣子逞强地往前迈了一步,哪知腿软筋麻,眼见着就要摔在地上嘴啃泥,幸好老櫈头及时一把薅住了他的衣领。 “我坐下缓缓就好了。”二愣子嘴硬道。他丢下酒坛子,摸索到桌旁的椅子,挪到了屁~股底下坐上去。 “他这怎么办?万一夜里吐了,可如何是好?”杜树拧眉看着二愣子,他这会儿垂着头,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 “我去找杜梅,熬些解酒的汤。”老櫈头抚了抚额头,转身走了。人是他选的,现下换人是不可能了,只得期望他不要坏了好事。 杜梅正在厨房里将今天做的没用完的肉圆和鱼段收拾好,现下夜里凉了,半熟的菜,放一夜不会坏的。 “你怎么又来了?”杜梅一抬头就看见老櫈头跨进门来。 “二愣子喝醉了,你有法子给他醒醒酒吧。”老櫈头扯了下嘴角,苦笑道。 “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杜梅一听这话,心里突然就炸了。 “你别怨他了,他不过是高兴,多喝了几杯。”老櫈头见杜梅恼了,赶忙帮二愣子说话。 “做事情实在没有分寸,他晚上不是还要给你压床?”杜梅想到这儿,也急了。 杜梅见案板旁还有截雪白鲜嫩的藕,就找了一个大海碗,将藕切成薄片放在里面,用小擀面杖将其捣烂,得了碗雪白清甜的藕汁。 “你先拿去给他喝了,我再煮点红豆绿豆汤。”杜梅一直在用厨房,在一个小簸箩里看见了今年新收的红豆和绿豆。 杜梅重新点亮了灶间的火,将淘洗干净的红豆绿豆倒在锅里,加了两瓢水。因大锅做饭做菜,一直没歇着,热锅热灶,很快,红豆绿豆就在汤里翻滚了起来。 杜梅撤了火,由着它用灶膛的余火焖煮着。 二愣子喝了清凉的藕汁,似乎清醒了几分,可还是歪头搭脑地头重脚轻。 “杜树,你看着他,我去看看,梅子的红豆绿豆汤好了没有。”老櫈头怕他摔了,只得嘱咐杜树。 杜树的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听了老櫈头的话,极不情愿地坐到他的旁边来。 “嘻嘻,你……你怎么直打转啊?”二愣子仰头看看杜树,嬉皮笑脸地说。 “哼,你就坐好吧。信不信,一会儿你栽破了头,我都不扶你!”杜树恨声道。 “我知道,你才不会呢。”二愣子头晕地厉害,不怕死的往杜树面前靠了靠。 杜树嫌弃地扒拉了下他,让他扒在桌上。二愣子眨巴了下酸涩的眼睛,他根本看不清杜树,只摇摇头,枕着胳膊,慢慢阖上了眼睛,须臾,鼾声四起。 第239章 不靠谱的二愣子 等老櫈头端着一大碗红豆绿豆汤来的时候,就看见杜树挺着腰杆斜坐着,而二愣子流着哈喇子趴在桌上睡着了。瞧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是醒不了的。 “这可咋整?”老櫈头看看杜树,杜树仰头看看他。 两人发了会儿呆,最后只好将二愣子连抱带抬地弄上老櫈头原先睡觉的小床,让他先在那里睡会儿,老櫈头又将醒酒汤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瞧着卧房里一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杜树只得跪在床上,将它们一个个捡干净,要不然夜里睡觉多硌的慌啊。 老櫈头从院外拿了两张长条凳来,小心翼翼地将折好的被子搬在上面,明早还得原封不动地摆在床上呢。 正忙着,郝婆进屋来寻老櫈头,明儿还有好多事,她年纪大了,总要提前交代好,以免到时乱了手脚。 老櫈头请郝婆到堂屋里坐,本想给她泡茶,又怕老年人觉少,这会子喝了茶,更不容易睡,只得让杜树去厨房冲一杯糖水。 郝婆一面喝着糖水,一面低声交代老櫈头,人生大事头一回,老櫈头虔诚地看着她,不住地点头,将她的话,暗暗记在心里。 杜树在院里套上了牛车,一会儿郝婆回去,还得送上一送的。 老櫈头家远房亲戚少,不过七八个,都被热情的杜家沟人领回家暂住了,牛二和黑蛟龙喝了酒,跟着杜钟回家挤挤,也不回射山镇去了。 杜梅忙定了厨房,出来见堂屋里还亮着灯,想着不便打扰,便和院里的杜树说了声,准备自个回家。 “天黑透了,我送送你。”杜树不放心地说。 “月亮这样亮,还怕走丢了不成?”杜梅笑着说。 “明儿全指着你呢,就是老櫈头这会儿得了闲,也定是要送你的。”杜树抬脚跟上他。 “二愣子,这会咋样了?”杜梅也没有执意拦他,遂和他边走边说。 “那货睡得跟个死猪似的。”杜树气得踢了颗路边的小石子,小石子咕噜噜滚到旁边的小沟里,发出噗通一声响。 “他原就是这样,我只少提醒了一句,就这副死样子,牛哥和黑哥咋也没拘着他。”杜梅走在柳树下,月光穿过枝桠,投下淡淡的光影,映在她的身上。 “他八成没和他们一桌。”杜树猜。 吃饭的时候,大家喝酒哄闹,像杜树这样半大的小子,不吃酒,是不给上桌的。杜梅怕牛二和黑蛟龙认生拘束,特意请杜钟相陪,所以杜树没看见二愣子在哪里灌的酒。 “我到了,你慢慢回去吧,早些睡,防着二愣子夜里闹腾。”杜梅嘱咐了一句,开了院门进去了,杜树直等屋里亮了灯才离开。 等杜树回到老櫈头家,就见堂屋的灯熄了,院里的牛车也不在,想来他不在,老櫈头自个送郝婆回去了,好在也不远,过会儿就该回来了。 杜树去看二愣子,只见他鼾打得正起劲,全没有要醒来的意思,杜树就去厨房折了根茅草,在他鼻子底下挠啊挠。 “阿…嚏!啊…阿嚏!”二愣子受不住痒,喷嚏连连,他的手胡乱地挥舞,可就是不醒。 “你这家伙,全指不上,一会儿櫈哥回来,我看你怎么给他压床!”杜树锁着眉头,只得看着他又沉沉睡去。 杜树将堂屋的茶杯送去厨房洗洗,又把院里的桌椅板凳归置归置,就听见牛车咯吱咯吱的声音,老櫈头回来了。 老櫈头忙碌了一天,这会儿总算得了空,不过他也只来得及坐下喝杯水,瞧着月上中天,夜又过了一半,只得赶忙去洗漱。杜树原是洗过的,但他怕弄账老櫈头的床,又在井边洗了把脸。 待两人将一条旧褥单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二愣子突然醒了,他口干的厉害,一口气将晾凉的醒酒汤全喝了,倒是清醒了几分。 他见老櫈头和杜树准备睡新床,而他身下睡的是小床,立时不干了。 “我要睡新床!”二愣子叉着腰说。 “就你那浑身酒臭味,莫把櫈哥的床睡脏了!”杜树拦着他,害怕他耍无赖。 “臭吗?明明是酒香!”二愣子抓起前襟,凑到鼻尖闻闻,酒味,汗味还有炮仗的烟火味,简直太难闻了,可他是不会承认的。 “去洗洗,洗洗来睡。”老櫈头眼皮打架了,拿出一套他的旧衣,递给二愣子。 “好嘞。”二愣子抓着衣服,就去厨房打水。 乡人们喝的都是烧酒,八月里出了新酒,虽容易上头,却没有陈酒那般烈,所以二愣子睡了一觉,又喝了杜梅做的醒酒汤,他慢慢缓过来了。 二愣子胡乱洗洗,擦干了头发,套上衣裳,洗澡水都没倒,就趿拉着鞋子跑进了卧房,一下子仰躺在双人床上,张开双臂大叫一声:“好舒服啊。” 床褥上还残留着阳光干燥的味道,新棉絮又暖又软,让人感觉轻飘飘的,仿佛睡在云端。二愣子硬生生挤在杜树和老櫈头中间,杜树嫌恶地将他的手臂拿开,侧身睡了。 一夜无风,月华正浓,老櫈头偏身正对着窗户,想着明日就能见着春芽,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梦里嘴角都挂着笑。 睡不了几个时辰,晨曦微露,露珠儿在颤巍巍在叶尖上,老櫈头就起床开门了。他是做豆腐的,夜里不管多晚睡,早上到点就醒了。 帮忙的人还没来,他先在锅里熬上粥,见昨夜二愣子的洗澡水还没倒,便端到外面去倒了,又将院子里洒扫了一遍。 大扫把扫地的沙沙声,宛如春夜里小蚕啃食桑叶。杜树醒了,他趴在窗口一看老櫈头已经在扫地了,慌忙起来。他瞥了眼二愣子,忍不住用脚丫子踢了踢他,可他睡的正香,嘴巴里嘟囔了一声,翻身又睡。 杜树接过大扫把,老櫈头就去洗脸刷牙,帮忙的婶子嫂子们次第来了,见锅里有了粥,便开始炕饼子,炒小菜,她们都是做熟了的,不一会儿,早饭就上了桌。 一早按着杜梅开的菜单采买的人,赶着牛车,带着成堆的鸡、肉、鱼、牛羊肉,以及各色蔬菜回来了。帮厨的女人们吃了早饭,就在井边开始杀鸡剖鱼,择菜捡米。不知谁说了句荒唐话,引得女人们哈哈大笑。 杜梅一早也起了,不过她是大厨,不用去那么早,凤仙说好今日要来,她自然要在家里等她的。 昨儿老櫈头已经一再邀请,杜家姐妹要是不去的话,实在有些说不过去,所以今天杜樱一早就去放鸭,打算下午早些回来。石头每日都要饮马的,他吃了早饭,就牵着马,去了河滩。小母牛难得歇两日不出门,在牛棚里怡然自得地摇着尾巴嚼干草。 辰时三刻,柳更生就赶着马车来了,因着凤仙有孕,马车的车厢是软轿式的,看着非常豪华舒适,村里人都去老櫈头家看热闹,要不然又要来围观。 “梅子,梅子,我来了。”凤仙刚被小莲和张婆子扶下马车,就迫不及待地说。 听着外间马车的声音,杜梅正好走来开门:“凤仙姐,慢点,慢点。” 两人相携着进了院子,杜桃杜桂齐齐迎了上来,跟着杜梅亲热地唤她凤仙姐。 许氏也从屋里出来,凤仙依礼问好,她大着肚子,许氏当然不会让她行礼,一把就托住了,把她让进堂屋里去坐。 “你吃饭了吗?”杜梅端来糖水问道。 “我想吃你家里的饭。”凤仙因惦记着出门,早饭也没好好吃,这会儿颠簸了一路倒有些饿了,再说双身子的人大多容易饿些。 “张婶子,小莲,你们也吃点?”杜梅转头问。 “我们吃饱的,不麻烦杜姑娘了。”张婆子连连摇手,小莲则笑着摇摇头。 既然如此,杜梅也不与她们客气,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出来一碗红豆粥,三块炕的黄澄澄的饼子,还有两盘小菜,一盘酸豇豆,一盘酱黄瓜。 “好吃。”凤仙拿小勺尝了尝,笑着说。 红豆粥熬得酥软粘稠,饼子是掺了玉米粉的,嚼着特别香,而两盘小菜又脆又鲜,十分下饭。 “还有鸭蛋捡吗?”吃了饭,凤仙在堂屋门口站着,看见鸭棚门开着,有点失望地说。 “今儿桂子都没捡蛋,只等着给你过一回瘾呢。”杜梅笑吟吟道。 “那我去了!”凤仙立时高兴了,提着裙子就走。 “慢点,小心脚下。”张婆子一见她这样,急急地上前扶住。 小莲挎着杜桂给的小篮子,跟在后面。她打小就跟着凤仙,对农家生活既陌生又好奇。 鸭子生蛋并不像鸡一定要有一个固定的窝,它们总是在夜里下,大多是在睡觉的地方附近,所以等凤仙站在鸭棚里的时候,被眼前蓝莹莹一片散落各处的鸭蛋惊着了。 “这么多!”凤仙弯腰就捡。 “哎呀,少夫人,小心压着肚子!”张婆子张开双臂护着,好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哪有那么娇贵啊,杜梅是大夫都不怕,你这么大声才会吓着我呢。”凤仙睨了她一眼,有点不悦地说。 “捡几个玩玩就得了,省得张婶子担心。”杜梅隔着鸭棚栏杆说。 张婆子自然是怕的,她因着凤仙有孕才从外间调回来的,若凤仙肚里的孩子有任何闪失,她都是吃罪不起的。 “我把这片捡了。”收获的感觉极好,也很令人上瘾。 凤仙捡了二十多个蛋,额头上沁出了密密的汗,张婆子拖着她的手,说什么也不让她再捡了,凤仙只得无奈作罢。 ———— 祝亲爱的书友们,六一快乐! 大概过了凌晨还有惊喜,可留待明日再看。爱你们,么么哒。 第240章 原来是你 杜梅打了温水给凤仙洗手洗脸,小莲和张婆子又伺候着匀了面,换了衣裙鞋袜。待她收拾好了,杜梅就带着她到老櫈头家里去,杜桃和杜桂早跑的没影了。 此时,穿着青色长衫的废稿已在院里支起了小桌,帮老櫈头收份子钱。乡人们大多图喜庆,不过随个十文二十文罢了。 杜梅从荷包里拿了一吊钱递过去,废稿正埋头写名字,陡然见这么多钱,抬头看了看,却是没作声,他将钱收在桌子抽屉里,又把钱数写在红纸上。 “我这个行吗?”凤仙没有铜钱,小莲给了她一块碎银子。 “行……行的。”废稿有点结巴了。 杜梅给的就相当于一两银子,眼前这位穿着华丽的妇人直接拿出银子,看着总有一两多。因没法估计银子有多少,废稿就在纸上写了银子一块,反正也没旁人能这般出手阔绰。 杜梅没找到杜桃和杜桂,就去找了大丫来,让她陪着凤仙。因她一会儿要到厨房做菜,没时间照顾她。 凤仙十分好奇乡下如何办喜事,杜梅早知会过她不可进新房,所以她只坐在院里树荫下张望,大丫坐在她身旁,一一指给她看,这是做什么的,那是做什么的。 张婆子站在凤仙身后,拿着团扇一下下扇着,替她赶蚊蝇小虫,小莲则拿了自家的杯子倒了些热水晾着。 杜梅进了厨房,挽了袖子就开始做菜,今儿是流水席,要把荤菜先烧着。灶膛架起柴火,大锅里传来锅铲翻炒的声音。不大会儿,灶间两口大锅里就开始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浓油赤酱下,各种调味料伴随着翻滚的肉食。 厨房里还有好几个泥炉子,都是借用隔壁邻居的,待大锅里的肉食烧的差不多了,就用大砂锅装了,放在泥炉子上小火慢炖着。 至于煮饭和熬汤这种占锅时间长的,就直接借用隔壁的锅煮了。 烧着大灶小炉子,厨房里的热度比夏天还高,帮忙的妇人都跑到外面去散热气,杜梅要看着锅,还得留意灶间和炉子里的火,半刻脱不开身,如此,她全身都汗湿了。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勾人的肉食香味四处飘散。郝婆领着老櫈头和壮实的后生准备出门接亲,一阵鞭炮齐鸣后,穿着一身喜服的老櫈头,牵了带着大红花的牛车出了门。 送走了接亲队伍,院里的人正打算歇歇,却见族长杜怀炳急匆匆快步走来,他已经快六十岁了,在这个秋天的早上居然走得满天大汗。 “杜梅呢?杜梅呢?”杜怀炳来不及抹汗,见着人就问。 “在厨房呢。”被问的人朝厨房扬手一指。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赶快出来吧!”杜怀炳疾步走进厨房,被热浪一熏,赶忙又退了回来,只站在外面说道。 “太爷,出啥事了?”杜梅见杜怀炳语气里满是焦急,赶忙一边擦手一边向他走来。 “你这……”杜怀炳打眼一看杜梅,脸上被熏得红通通的,头发上染着热气凝结的水珠。 “赶快回家,不然就来不及了!”杜怀炳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就走。 “啊,出啥事了!不行啊,锅里还煮着菜呢。”杜梅被他突然的动作吓着了,慌忙说道。 院里本就有些人,见杜怀炳一反常态要拉杜梅走,都过来围观,凤仙也扶着小莲的手走来瞧。 “家锁家的,你找几个人帮衬,厨房交给你了,别误了老櫈头的喜事。”杜怀炳一眼看见人群里的方氏,立时吩咐道。 “哦,好的,族长放心。”方氏见杜怀炳如此急切,只得一口应承下来,反正杜梅已经将荤菜烧的差不多了,到时不过是炒菜,她们几个主妇还是可有应付的。 “你们还在这里帮忙,该干啥干啥,别闹哄哄地跟着。”杜怀炳看着村里人亦步亦趋,忙出言制止道。 凤仙以为杜梅一会儿就回来,她心里又好奇婚礼,所以便不以为意地坐回树荫下。杜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忙去寻杜桃和杜桂。 “太爷,你倒是说话呀。”杜梅被杜怀炳拖着走,她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族长这般着急。 “一会儿圣旨就要到了,你这样衣衫不整的,还不冲撞了王爷!”杜怀炳转头看她。 他昨儿一早被清河县县丞接到县衙去了,县令沈章华告诉他,上头要对救灾赈灾论功行赏了。鸭群灭蝗的法子,早在爆发蝗灾的时候,他就报上去了,而且也见了成效。若是有赏,他也好让他第一时间知道。 昨儿等了一天也没消息,杜怀炳只得借宿在县衙。今日早膳后,这赏说来就真的来了,还来得不得了大。皇上亲自下的御旨,另外还有燕王亲自来监宣,这是何等的荣耀! 沈章华与燕王打过交道,知道以燕王雷厉风行的作风,午时前必定要到杜家沟来。闻听此言,杜怀炳急得团团转。 沈章华立时派了县衙最快的马车,一路奔驰,将他送了回来。他下了马车,来不及活动快散了架的筋骨,三言两语就打发老妻尹氏去告诉许氏做准备。谁料尹氏却告诉他,杜梅还在老櫈头家掌勺,这可把他急坏了。 “啥圣旨,啥王爷?”杜梅听得云里雾里,圣旨和王爷,不都是戏台上唱的吗? “上头奖赏抗灾,你的鸭群灭蝗得了皇上的青眼了。”时间紧迫,杜怀炳长话短说。 “啊!?”杜梅愣住了。 “你别想那么多了,赶快拾掇拾掇。”杜怀炳推了她一把。 二房的院门大敞,看来尹氏已经来报信了。杜怀炳见杜梅回了家,他也回家了,他是族长,总要收拾的体面些。 “梅子……”许氏大概是哭过了,眼眶红红的。 “娘,不怕的,咱得的是赏,是赏!”杜梅安抚道,她抱住许氏,能感觉到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热水烧好了,梅子,你赶快洗洗。”尹氏从厨房探出头来。 “对对,洗洗。”许氏附和道。 她乍听到这个消息,完全懵了,半晌回不过神来。尹氏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这会儿杜梅回来了,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澡盆里满满的水,杜梅细细洗了头发,身上只简单洗了洗。她不敢耽搁时间,因为尹氏已经在窗外问过两次了。 杜梅换了月白色绣缠枝海棠的襦裙,披散着头发出来了。她有一头及腰的海藻般乌黑的头发,尹氏和许氏帮着擦头发。阳光下,头发折射着晶亮的光晕,仿佛戴着一顶隐形的银冠。 杜世领着杜桃和杜桂急喘喘地跑回来了,见家里太平无事,只有杜梅洗了头发坐在阳光里,杜桃和杜桂好奇地围上来看。 “婶子,家里没事吧。”杜树有点尴尬地挠挠头。 “没事。树儿,你能到河滩上把杜樱换回来吗?”许氏和颜悦色地同杜树讲。 “好啊,我这就去!”杜树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杜樱回来了,三个小的,都被尹氏叫去洗脸梳头。许氏见杜梅的头发差不多干了,就将她带到屋里去绾发。 杜梅明显感觉许氏很紧张,一会儿把她的头发拉得生疼,一会儿又掉了篦子。 “娘,你怎么了?”杜梅看着铜镜里模糊的影子说。 “没……没啥,娘替你高兴。”许氏想挤出一点笑来,可是却比哭好不了多少。 “娘,你别梳了,我自己来。”杜梅转身拿过篦子,将她娘按在凳子上。 杜梅梳顺了头发,手法熟练地给自己绾了双丫髻,肩上随意地披散着一些头发。她明明只是梳着简单的发式,穿着普通的细棉布裙子,可却十分明媚动人。 许氏摸摸杜梅滑的像上好绸缎的头发,无声地叹了口气。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曾想躲一辈子的人和事,终究还是要来了。 “二金家的,你们好了没有,这会子上头怕是来人了。”尹氏拍了下窗棂道。 “就来,就来。”许氏应着,又将杜梅的裙摆扯了扯,这才和杜梅一起出来。 许氏心神不宁地坐在堂屋,有点害怕亦有些期待,光阴已经过去近二十年,如今的她,粗布荆钗,容颜已改,谁还认得出呢? “来了,来了。”趴在院门口张望的杜桂飞跑着说。 许氏腾地站了起来,杜梅忙扶住她,尹氏一并起身,大家齐齐往外迎接。 “这里请,这里请。”正在这时,族长杜怀炳躬身引着一群衣裳鲜明的人来了。 “这就是杜姑娘的家了。”杜怀炳身后是穿着官服的沈章华,他正跟一个穿着深蓝色织锦长衫的男子讲话。 男子生得高大英俊,宽额高鼻,剑眉入鬓,一双丹凤眼,若千年深潭,弥漫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气息。 “小院儿不错嘛。”男子身后传来一道阴柔的声音。 这声音的主人穿着内侍总管的服饰,他正翘着兰花指,拈着丝帕掩住口鼻。 杜怀炳打前进来,他拦住了杜家娘几个,让她们随着他垂首站在门旁迎接。杜梅低头只看见很多不一样的衣角进来,她依次屈身行礼。 华服男子进了屋,只站在桌前,负手凝视堂屋里那幅画,沈章华和内侍总管见男子不坐,自是不敢坐的,杜怀炳亦垂首立于一旁。 在厨房里泡了茶,杜梅用托盘端了进来,听到衣裙窸窸窣窣走动的声音,男子转身在桌边坐下。 杜梅将托盘放在桌上,她记得那些衣角,低头将第一杯茶奉给穿深蓝色织锦长衫的人。 “谢谢杜姑娘。”一个沉稳内敛的声音。 这声音如此熟悉,听在杜梅的耳朵里,满是春风暖意,她忍不住抬头。 “原来是你!”杜梅嗓子瞬时哽住了。 ———— 最近三天,成绩不错。又恰逢在封推上,云梦特意加更,回馈各位书友,感谢支持! 第241章 圣旨封赏 杜梅眼前的锦衣华服的男子正是楚霖,说来也是奇怪,杜梅曾经很多次仔细回想楚霖的容貌声音,可每一次都是云遮雾绕,朦胧一片。而今当他换了衣冠,改了神态,正襟危坐在她面前,却犹如拨云见月,一下子就清晰了。 “乡下姑娘没见识,还请见谅!”杜怀炳见杜梅很不礼貌地死死盯着楚霖看,忙上前打圆场。 “燕王,这就是杜姑娘,杜梅。” “梅子,这是燕王。”沈章华也看出了杜梅的异样,忙上前介绍。 他生怕燕王迁怒于杜梅的失仪,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这么目光灼灼的看一个男子,到底是不妥的。 “燕王?你居然是个王爷!”杜梅的嗓子愈发肿胀,她心里愤恨的想,可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念头在她胸腔里狼奔豕突,无处发泄,生生将她的眼眶憋红了。 楚霖听了沈章华的介绍,瞥了眼他,心中暗哼,梅子?你竟然敢这样称呼她,她和你有这么熟吗!他略整了下心神,隐下相见的欢喜和悸动,抬起凤眸看她。 自那日杜梅老王庄遇险,他匆匆一见之后,又有很久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她了。她的身量似乎又拔高些,合体的月白色襦裙勾勒着妙曼身姿,一张小瓜子脸依旧是冰肌雪肤。只是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圆瞪着杏眸,直勾勾盯着他,氤氲着水汽的眼眸里满是愤怒和惊讶。 楚霖可以肯定,她已经认出他来了,可却一言不发,倔强地抿着唇,眼底通红一片。见此,他心中犹如被针狠狠扎过,疼得缩成一团。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再见面的情形,可每一次又被自己推翻。而这一次,是他最没想到,也最无力反抗的,圣恩浩荡,皇命难违。 用王爷的身份直面杜梅,他猜到她定是不能接受的。他好想安慰她,甚至可以赔礼道歉,只为告诉她,自己的不得已。可此时众人皆在,他只得按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梅子?”沈章华又叫了一声,杜梅方才缓过神来,她垂下长长的睫毛,盖住那些排山倒海涌来的回忆,对着楚霖盈盈行礼。 沈章华见楚霖并没有动气,只淡淡地喝茶,他心里放松些,转头介绍身旁阴柔的那一位。 “这位是宫里的樊公公。”沈章华轻声说道。 杜梅被楚霖突然出现,并且是以高高在上的王爷身份出现惊到了,她心里乱糟糟的,仿佛五脏六腑被人狠狠蹂躏,撕裂地疼。她的思绪乱飞,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她只随着着沈章华的声音,脚步轻移,并不看端坐在椅上的是何人,一味屈身行礼。 “嗯,倒是个标致的姑娘。”樊公公尖着嗓子说话,仿佛一只鸭子学鸡叫。 樊公公是奏事房的执事,是皇帝身边大总管李公公的干儿子,靠着给李公公早上倒尿壶,晚上打洗脚水,十几年如一日的伺候,又兼懂得世故圆滑,终于得了器重,一步步提携上来,近一两年开始接管奏事房,好歹熬到了副总管的位置上。 “咳,人可到齐了?”樊公公抿了口茶,皱眉道。 这几年,他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实在喝不惯杜梅家的秋茶大叶子,忒苦。只是燕王一连喝了两开,他不得不察言观色地微微尝一口,装做体恤民情的样子。 “这就来了。”杜怀炳陪笑着答应,快步出了堂屋去寻老妻尹氏,看她有没有把人叫齐。 杜梅家没有男人,父亲早亡,弟弟杜松还是襁褓里的娃娃,自是不算的。杜怀炳虽是族长,可也越不过血亲去,他刚刚让尹氏去叫杜世城和大金三金,他们好歹是杜梅的亲人。 他们三家都曾欺负二房,但在外人面前,特别是在荣耀面前,他杜怀炳,杜家沟的族长私心里还是不愿被人看出家族失和,亲人反目的事情的。 杜怀炳中秋夜里咳了半宿,自那以后,魏氏便嫌他病中脾气古怪,并不大进屋服侍,有时一日三餐都懒怠管他,眼见着熬不过几日,就要性命不保了。 尹氏来的时候,见他这样,着实吓了一跳,她目光深深地瞅了瞅魏氏,今儿是大喜的日子,她也不想与她做无谓的争吵。 “世城侄子,你还能起来不?”尹氏凑到床边问。 “啊?”杜世城面如黄纸,两眼朦胧地问。 “杜梅得了皇上的奖赏,这会子宫里的人正等着宣旨,你是她阿爷,按理是该去的。”尹氏拔高的声音说。 “啥?” 杜世城和魏氏两人同时惊叫起来。 “真的?”杜世城的眼里漫起活泛的光来,挣扎着想要起床,可却因浑身乏力,重重摔回床上。 “还不去舀点米汤来!”尹氏狠狠瞪了眼魏氏。 她心中暗忖,杜世城是多实诚的人,怎地遇见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生生把家拆散了不说,只差把他也虐熬死了。 “啊?哦。”魏氏急急地跑去厨房。 她的小算盘早在听到尹氏话的时候,就吧啦吧啦打个不停了,她很是得意,这次又有威风耍了。 杜世城灌下一碗米汤,终于能下地了,魏氏帮他穿了件出门做客的衣裳,自己也换了一身。因杜世城现在瘦成了皮包骨头,魏氏扶着他走路的时候,肥大的衣裳,兜了满满的风,将他推着,踉踉跄跄往前走。 尹氏在杜世城穿衣的时候,小跑着去了大房屋里。 因老櫈头和杜梅走的近,今儿他办喜事,周氏硬是拘着两个儿子在家剥玉米,不让他们出门去看热闹,连带着也不给大金出门。 “你们都在家……刚好,赶快到杜梅家去,她得了奖赏,正等着宣圣旨呢。”尹氏已五十多了,急跑之下,多少有点喘了。 “呵,宣圣旨?这又唱哪门子大戏!”周氏自打大儿子跑了没踪影,她不仅恨杜梅,更是连带着把族长一家也恨上了。 “你大可不去!不过,到时若治你个大不敬,株连九族,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尹氏懒的和她废话,顺嘴讲了戏文里的词吓唬吓唬她。 “你快闭嘴吧,还不快去换衣服!”大金心里美滋滋的,再怎么说,杜梅是他的亲侄女,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周氏把钱看的跟命似的,他们一家哪里有什么像样的衣裳,只得每人用小扫帚掸掸身上的灰,便出门了。 尹氏转身去了三房杜三金家。 废稿去老櫈头家帮忙收份子钱去了,三金没了知己,只得窝在家里,正无聊着,就听见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喜讯。 他和大金一样,颇为骄傲。这会儿也不要谢氏服侍,自个开了衣橱取衣服,一时间不知穿那件好。藏蓝色深,不喜庆,月白色素,太寡淡,水绿色鲜,不庄重。 谢氏送走了尹氏,见大金翻乱了衣橱,讥笑道:“不过是陪跪着,你至于嘛!” “那怎么能一样?我是她叔,王爷说不定要问话的,大哥不善言辞,我总不好不到跟前回话。”三金又拎起件莲青色长衫在身上比划,觉得还算满意,遂开始脱外衣。 “那你可得替杜杰多说两句。”谢氏站起来帮三金扣扣子。她觉得这次或许是个机会,起码先和王爷混个脸熟嘛,日后再做打算。 “我可不可以不去?”杜杰打小和二房的女孩子们关系不好,他不过十五岁,不想委屈自己。 “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哪还指望你考秀才举人呢。”三金恼火道。 谢氏息事宁人地将杜杰拉到他自己屋里去了,杜杰执意不肯换衣裳,谢氏没辙,只好随他。 谢氏肚子大了,刚好新做了衣裳,她特意挑了件大花的襦裙。她心里暗想着,自个哪怕是个双身子的人,也要压周氏一头。 二房新屋造好后,三家人都是头次来,除了杜世城没力气看,杜杰不屑看外,其他人看得,眼珠子几乎都掉下来的。 大金和三金感触是一样的,杜家的姑娘就是了不起!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周氏和谢氏除了仇恨就是妒忌,杜柱两兄弟滴溜的眼珠,只想着能不能顺带点东西走。 杜梅知今天有人来,早早将黑妞拴在厨房里,这会儿它大概感知到了这群人的恶意,竟然闷哼起来,低沉而压抑,充满了嗜血的野性。 听到它的声音,,杜柱两兄弟脸色一凛,后背汗毛倒竖,他俩立时挺直了腰杆,不敢再胡思乱想。 见外面的人来齐了,杜怀炳轻轻地冲沈章华点点头。 这期间杜梅一直垂首站在一旁,她不看楚霖,也不看其他人,仿佛是遗世独居一般。偏偏这样的她有一种沉静之美,像一朵圣洁的芙蓉花。 “燕王请。” “樊公公请。”沈章华屈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都站了起来,身后伺立的小内侍端上来一个红色托盘,那里有一轴黄绸。 “咳!”樊公公站在堂屋门前,清了清嗓子。 院里哗啦啦跪倒了一片,杜梅跪在最前面,许氏抱着杜松和三个小的跪在后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杜家有女杜梅,聪慧机敏,心系农桑,更养神鸭灭蝗,助国运昌盛。今念其抗灾有功,特赐为孺人,终身免除赋税徭役,另赏白银百两,田庄百亩,耕读传家牌匾一块,钦此!” 第242 三个女人的丑陋嘴脸 樊公公口齿伶俐,将圣旨念的抑扬顿挫,婉转动听。 “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杜世城带着底下跪着的众人高呼,叩首。 “恭喜杜姑娘,请接旨吧。”樊公公略弯了腰将重新卷起来的圣旨递到杜梅面前。 “是。”杜梅挺起腰杆,双手举过头顶,郑重地接过。 “你……”樊公公微不可闻的讶了一声,他这会儿才看清了杜梅的脸,他被她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吸引,目光在她脸上探究地看了又看。 “咳咳。”楚霖佯咳了一声。 闻声,樊公公方觉失态,讪笑着站了起来,挥挥长袖。众人次第起身。 接下来,有两个小内侍恭恭敬敬地端着托盘出来,上面分别盖着黄绸布。 “这是皇上的赏赐!”樊公公揭开一个托盘黄绸布的一角,给杜梅看了一眼。 只见十两一个的官银整齐地码在托盘里,杜梅屈身行礼接过,交给身旁的杜樱捧着。 “这是你制式衣物配饰,好生收着。”樊公公同样揭开一角给杜梅瞧了瞧。 一张大红的文书上是一件折叠的很规整的衣裳,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另有一个精致的纯银头面,正面是一个三尾孔雀。其他的都被黄绸遮着,看不真切。 杜梅再次躬身福了福,小心接过,递给三妹杜桃捧着。 “来啊,上牌匾。”樊公公吆喝了一声,朝后挥挥手。 这时,只见四个内侍抬着一块巨大的牌匾,吃力地搬了进来,上面蒙着红绸,看不清字。杜怀炳指挥着他们,仔细地抬进了堂屋。 “这可是皇上的御笔亲题,你要挑个好日子悬挂起来,万不可辜负了皇上的恩泽!”樊公公语重心长地说。 “民女知道了。”杜梅矮身福了福。 “杜孺人,你已不是平民了,孺人虽无俸禄实权,却也是七品的命妇……不,命女。”樊公公假咳了一声,掩盖自己说错话的尴尬。 “要知道,沈章华沈老爷,一县之令,才是正七品,日后清河县若是有事,你这朝廷命女也担着干系呢,望你们以后要常走动,多替沈老爷分担。”楚霖的冷眸一直盯着他,樊公公只得又和杜梅多交代了几句。 “是,公公教诲的是。”杜梅屈身行礼,她今儿只剩行礼了,膝盖都弯酸了。 “咳咳,至于百亩地契嘛,现在还没交割清楚,过几日,沈县令会给你的。”樊公公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地看着杜梅。 “公公,辛苦了。”杜梅慌忙在杜樱捧着的托盘里,拿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塞在樊公公的手里。 “这怎么使的,怎么使的!”樊公公嘴上小声说着,眼睛却瞥着楚霖和沈章华,见他们在讲话,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他赶忙将银子笼在袖中。 “恭喜孺人!贺喜孺人!”樊公公得了赏,嘴上跟抹了蜜似的,领着小内侍们打千道贺。 杜梅慌忙还礼。 沈章华见事妥了,便想着送樊公公等人回宫,他是皇上身边的人,断不能离开太久。 楚霖不想走,他还没和杜梅讲清楚呢,而且他发现,杜梅这会儿看他的眼神已经不是愤怒和惊讶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疏离,这让他心头大骇,杜梅的性子,他多少了解,她若决意割舍的东西,再疼都下得去手。 “燕王,您看,是不是该回了?皇上还等着复命呢。”樊公公谄媚道。 他一刻也不想待在这儿,这乡下,不仅灰尘大,蚊蝇多,而且这些农人身上的味道实在有些酸的刺鼻,哪如皇宫那般整洁舒适,到处是香花软枕。 “走吧。”楚霖心里叹口气,他再不情愿,最终还是要走。 “恭送王爷。”杜梅躬身行礼相送,不曾抬头再看楚霖一眼,这令他愁肠百结,怅然若失。 对于一个没实权没俸禄的孺人封号和一块不能吃不能喝的牌匾,周氏和谢氏都没有兴趣。她们眼里只盯着刚刚端在杜樱手里白花花的银子吞口水,刚才她们可是看见杜梅眼皮都不眨的给了那个阉人一大块。 魏氏也被白花花的银子亮瞎了眼,她浑浊的眼珠到处乱转,满脑子想着,用什么由头骗出钱来。 杜松大概没见识过这么多人闹腾,他有点撇嘴想哭,许氏就把他抱进屋里去哄了,杜梅看了眼杜樱和杜桃,她俩会意地捧着东西跟着进去了。 院里还站着这么多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杜梅虽万般不想,却不得小心应对。 大金和三金没有他们老婆那些个花花肠子,他们搀着面色因为激动而红润的杜世城进了堂屋。 “梅子,恭喜,恭喜啊。”兄弟两人喜笑颜开地说。 “阿爷,大伯,三叔,请坐。”杜梅给他们斟了茶吃。 “梅子,咳咳,你出息了……给老杜家长脸了!咳咳。”杜世城哑着嗓子说。 “阿爷,你怎么病成这样了?”杜梅惊异。 “老毛病了,阿爷死不了,要看着你有更大的出息!”杜世城看着杜梅,他突然想起二金,心里泛酸,几欲滴下眼泪来。 “你阿爷的病都是药保着的,钱不知花出去多少,就是不见断根,若是想好,怕是要卖祖宅呢。”魏氏踟蹰着进来,自己搭腔道。 周氏和谢氏见此,也互相推搡着进来了,她们知杜梅讨厌她们,也不要她招待,自个倒了茶喝,还给魏氏倒了一杯。 “阿奶这么说,是说我钟毓舅舅是个贪财的庸医吗?”杜梅目光凉凉地看着魏氏。 “别听你阿奶胡说,钟大夫好着呢,他常来看我,因着你的关系,出诊费时常都不收的。”杜世城对魏氏翻了个白眼,意思叫她闭嘴。 可惜,他已不是当初那个能管着三房儿子,身体康健的一家之主了,他的话,现在听在魏氏的耳朵里,就是一只老鸟的呱噪。 “你这个老东西,我天天伺候你,倒伺候出罪过来了!”魏氏正愁没机会闹,见杜世城如此,索性吵嚷开来。 “阿奶要吵要闹,还是请回吧,我这里可是御赐的耕读人家,若你再如此,怕是玷污了皇上的恩泽。”杜梅蹙眉,眼光似不经意地扫了眼蒙着红绸的匾额。 “你以为你有这个死物,就吓住我了!你爹是我养的,你是你爹养的,你的钱都是我的!”魏氏一不做,二不休,撕破脸皮要钱。 “娘!”大金和三金同时惊呼。 他们的娘是老糊涂了,还是掉钱眼里了,上次金锞子的事情还不长教训吗?他们只是平民,根本没资格用金银,而且皇上赏的都是官银,在他们的手上就算拿出去用,也没有一家商铺敢收,更有甚者,若是被报官,那可是要吃不小的官司。 “娘说的对,就该交出来!”周氏和谢氏一个劲儿附和。 她们巴不得老太婆闹,到时她们就算没捞着好处,光看杜梅笑话,也能让她们痛快痛快。 “我看大伯母和三婶糊涂了,我们早已分家单过了。若不是族长为了杜家的体面,你们今天有什么资格跪在这里!”杜梅怒目圆瞪。她心里揣着对楚霖的火,正无处发泄。 “与其说给杜家体面,何尝不是给你的体面,难道让王爷和公公认为你是个六亲不认的人吗?”谢氏最是口舌伶俐,她自以为有理地说。 “我若是个六情不认的人,能帮十里八乡的乡人们灭蝗吗?你说王爷是信你还是信我!”杜梅毫不客气地将她顶回去。 “你这死丫头……”谢氏恨得牙痒痒的,可她大着肚子,总不能和她拼命,所以她就转眼看周氏,向她使眼色。 “你又错了,我不是丫头,我是杜孺人,和县老爷一样,七品!”杜梅仰脸,高傲地看着谢氏。 “你就是做了皇后娘娘,还是得交出钱来!”周氏撸袖子就想像往常那般动手。 “啊!你……你谁啊!”周氏还没走出半步,衣领就被薅住了,她本是个健硕的农妇,能挑一百多斤的担子,这会儿却被当个小鸡仔拎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大金见老婆这般难堪,遂站起来质问抓住周氏的石头。 “我劝你们赶快走,不然我就将你们一个个扔出去。”平日里惜字如金的石头,难得说了这么长一句话。 “这是哪里来的野男人?”谢氏惊恐地捂住肚子。 “这里住着孺人,不要拿你的龌龊污了旁人的清听。”石头转头冷眼如刀,死盯着她的肚子看。 谢氏在这话里似乎听出了其他的意味,她有些心虚地拉住三金,装可怜道:“咱们回去吧,我的肚子有点不舒服。” “爹娘,哥嫂也回去吧,梅子这是喜事,莫闹地让旁人看笑话……”三金还想说什么,却被谢氏强硬地拖走了。 “已经有人识相地走了,你呢?”石头的声音如同催命阎罗,周氏两只脚不着地,像个巨型王八似地徒劳挣扎。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大金,你扶我回去,咳咳咳。”杜世城本是满心欢喜,却被魏氏闹得气急败坏。 “你还不走!”大金扶着杜世城,瞧了眼媳妇,恨恨地跺了下脚。 “我走,我走。”周氏一看,只剩一个魏氏,她要真被这大汉扔出去,还不得直接摔死了。 看着铁塔似的石头,魏氏周氏婆媳,灰溜溜走了。 这里,再也不是她们能够随意撒野的地方了! ———— 为亲爱的洛然加更,多谢捧场! 云梦既感谢老朋友的长期支持,也欢迎新书友的加入,让我们一起见证良缘! 第243章 定下日子 魏氏婆媳被石头吓软了腿,两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出了二房的院子。 “妹子,妹子!”牛二大步流星,满脸欢喜地从石子路上走来,后面还跟着黑蛟龙、凤仙、大丫等乌泱泱一大阵人。 冤家路窄,魏氏婆媳一见粗壮的牛二,眼神皆瑟缩了下,垂头贴着墙根站着,不敢与他迎面错身走。 牛二瞪起牛眼,嫌恶地看了看她们,见她们一副明显吃瘪的样子,便料到没占着什么便宜。他今儿高兴,也懒得给自个找不痛快,所以他径直从她们身旁走过,进了院子。 “你们怎么来了?”杜梅听到他的叫声,已经迎了出来。 “老櫈头已经拜过堂了,我们就赶来给你道喜了,我妹子就是了不得,乖乖,孺人呢。”牛二抓住杜梅的肩膀,脸上笑开了花。 “撒手,撒手,注意点!”凤仙拿丝帕拍牛二的大手,嗔怪道。 牛二嘿嘿讪笑着松了手,往旁边让了让。凤仙顺势挽住了杜梅的胳膊。 “这有什么,还不是过寻常的日子。”杜梅领着众人进屋。 她并不十分在意这个封赏的诰命,要想过上好日子,还不得靠自己用心用脑地去做嘛。 三个小的来帮忙,把先前用过的茶杯都收去厨房洗了,大丫帮着另给他们沏了茶。 “咱杜家沟总算出了个当官的了!”二愣子一脸兴奋,他从口袋里掏出把瓜子嗑着。 “怕是百年不遇吧。”牛二插嘴道。他瞧着杜梅,心里那个美啊,这是他认的妹子呢,这么出息! “我记得二金叔下葬的时候,突然天降暴雨,你爹还说是‘雨打棺材头,辈辈出王侯’呢,是不是有这回事?”二愣子突然想起这件事,也不吃瓜子了,逮着杜树问。 “嗯。”杜树应了一声。 二愣子平日里吊儿郎当,若问他一亩田收多少粮食,他定是不知道的,可偏将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 “我这算什么王侯,一没俸禄,二没权势的。”杜梅笑着看一屋子与她交好,为她高兴的朋友们。 “总归是个官嘛。气气你阿奶和你三婶也好,要不然,每次一提你三叔,哎呦喂,那个了不起的德行!”二愣子将瓜子壳吐在地上,忿忿地说。 “我刚见她们刚出去,没找你麻烦吧。”黑蛟龙关切地问。 “没有,她们被石头吓走了。”杜梅笑。她抬眼在院子里找石头,却连影子也没看到。 “哼,若敢有下次,让我瞧见半分,定拧断她们的脖子不可!”牛二高举大手,凭空一拧,仿佛正扼住了谁的脖子。 “你们啊……”许氏笑着摇摇头,端了碗面条给杜梅。 她们忙乱了一早上,午饭都耽搁了,如今,只好下点面条垫垫饥。 “婶子,我也想吃。”凤仙嗅到了麻油的香味,腆着脸说。 “你不是刚在老櫈头家吃过了?”二愣子狐疑地看看她。 “等着,我给你装一碗来,你们谁还想吃?”许氏环顾屋里其他人。 “我想吃,但不能吃,我还留着肚子晚上吃大鱼大肉呢。”二愣子咋咋嘴道。 他的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杜树都替他脸红,这里可不全是杜家沟人呢,丢脸丢到外婆家去了。 杜梅吃了面条,大家说说笑笑一阵,日头就开始偏西了。 “我们去老櫈头家吧,晚上的酒席还得我炒菜呢。”杜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答应过老櫈头给他做喜宴的,总不能半途而废。 “娘,我去櫈哥家帮忙了。”杜梅探头和许氏说一声,许氏正背对着她,坐在床边叠衣裳。 “好,你去吧,代我祝贺他。”许氏偏偏头,偷抹了下眼泪道。 “好。”杜梅心里惦记着做菜,并没有进来细瞧她娘。 一群人一路说笑着到了老櫈头家,杜梅挽了袖子就准备穿围裙。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方婶拽着围裙,不让她穿。 “方婶,你这是做什么?早上我还烧菜的呢。”杜梅哭笑不得地说。 “此一时彼一时,你现下是孺人了,怎么还能下厨房!”方婶一本正经地说。 “孺人也得吃饭啊,再说,我答应櫈哥的。”杜梅蹙眉道。乡人们因一道圣旨,就差把她当活菩萨供起来了。 “梅子,你别忙了,给婶子们吧。”老櫈头听着声,从屋里出来说。他今儿是新郎官,走不开,要不然,他也跟着去她家道喜了。 “你们别这样嘛。”杜梅实在有些不适应他们突然改变的态度。 “梅子,你过来下,我有事和你说。”杜怀炳这会儿刚巧走进院子,见此情景,开口说道。 早上,他送走了楚霖一行人,草草吃了午饭就歇了觉。他是族长,自然惦记着老櫈头的喜事是村里的头一桩,而且他父母都不在了,他总要多看顾些,所以提前来了。 “去吧,去吧。”方婶连连挥手。 “太爷,什么事?”杜梅只得作罢,走到杜怀炳跟前。 “你这诰命封赏下来了,在咱杜家沟百年历史上,读书做官的不多,能做到七品的,更是寥寥无几,更何况你还是个女娃儿。我想选个好日子,开祠堂告慰先人,你看呢?”杜怀炳点着了烟锅,吸了一口道。 杜梅真切感受到,因这道圣旨的加封,连太爷和她说话都变成了商量的口气。 “但凭太爷做主。”杜梅不十分懂祭祀的繁文缛节,只得先应下。 “废稿,你来下。”杜怀炳向废稿招手,算日子,还是他最拿手。 “若说最近的好日子,不外乎眼皮子底下的九九重阳了。”废稿听了杜怀炳的意思,略想了下说。 “哎呀,说的对啊,重阳节本就是祭天祭祖的日子,我咋没想到呢。”杜怀炳拍了下桌子,高兴地说。 “太爷,那日也将牌匾一块儿挂了吧。”杜梅想了想说。 “对对,我过几日去订一班戏班子来,到时咱好好乐呵两日。”杜怀炳开怀地笑着,眉眼舒展,他做了一辈子族长,杜梅的荣耀就是杜家沟的荣耀,也是他的。 “好啊,咱再摆两日流水席,让大家吃好玩好。”杜梅眉眼弯弯地笑。 “我听说镇上有专门做酒席的大师傅,手艺好的很,价钱也不贵,到时咱别自个忙糟糟的。”杜怀炳心情舒畅,想要办的体面点。 “这钱,我来拿!”杜梅忙接口道。 “哪能呢,这是族里的大喜事,哪能叫你一个人拿。”杜怀炳不乐意地说。 “我不是得了封赏嘛,这席面总要不了十两银子。”杜梅不是小气的人,再说办酒席是她提的。 “到时,我肯定要来的。”凤仙抢着说。 “天大的喜事,我们都要来。到时钟大夫和叶掌柜肯定也要来!”牛二扳着手指说道。 “这般热闹,还不把其他村上的人羡慕死了。”大丫一脸憧憬地说。她的师姐是孺人呢,她心里美滋滋的。 “那有啥法子呢,谁让他们没本事出个孺人呢。”二愣子耸耸肩,两手一摊地说。 “哈哈。”众人皆被他逗笑了。 酉时时分,宋少淮突然骑着踏雪来了,凤仙十分惊喜,忙上前挽着他的胳膊,乐呵呵地告诉他这个那个,又把杜梅的喜事告诉他。 他一直笑,却不见惊讶。想来他自他父亲中书令大人那里,早已得了这个消息。 说笑间,厨房里开始陆续走菜,很快,院里五张桌上分别堆满了大碗小碟各色菜肴。因路远的亲戚要赶着回家,先坐下来吃,老櫈头客气地出来敬了一圈酒。 凤仙大着肚子,中午又没休息,杜梅担心她累着,就让她先吃,既然是来吃酒席的,也就不太讲究主仆尊卑,杜梅让张婆子小莲和柳更生也一桌吃了,又寻了几个相熟的婶子作陪。 牛二和黑蛟龙无酒不欢,宋少淮不知为何十分喜欢乡下自酿的烧酒,这三人自是坐在了一张桌上,刚开始还规规矩矩地敬酒,也敬同坐的旁人。但很快,没什么酒量的人都吃饭离席了,只剩他们三人喝得起劲。 凤仙吃了饭,见宋少淮一时半会下不了酒场,便与杜梅告别,坐着马车先回去了。 第二席又开了,因牛二他们占着一桌,这次只开了四桌。这时杜家沟的长辈们开始坐席,老櫈头自然又出来敬酒。 “今夜可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啊。”宋少淮有了酒意,他看着老櫈头的白发,突然拽了句酸词。 “啥……啥意思?别欺……欺负我念书少!”黑蛟龙喝得舌头都大了。 “嘻嘻,好诗,你……你这呆瓜,连这都听不出来?”牛二醉眼朦胧,举杯敬宋少淮。 杜梅听他们说话,便知他们都喝多了。这旁边桌上都坐着长辈,若是被听去了一句半句的,难免觉得他们放浪。 “莫要胡说,櫈哥只是头发早白,他和春芽姐登对着呢。”杜梅上前低声说道。 “我们没说他们不登对啊。”牛二瞧着杜梅似乎恼了,可他喝成浆糊的脑子半分动弹不得。 “我晓得了,杜姑娘有心了。若他们心意相通,年岁容貌地位,哪一样能阻碍的他们在一起呢?”宋少淮敛了敛心神,一本正经地说。 “你酒多了,该回去了,凤仙姐还在等你。”杜梅劝道。他说的话似乎别有深意,杜梅此时浑然不觉。 “你也早些回去,莫让家中人久等。”宋少淮说完这话,与牛二黑蛟龙干了最后一碗,酒意阑珊地翻身上马离开了。 “你小心些。”杜梅为了凤仙,追着叮嘱了一句。 “快回吧。”宋少淮自马上摇了摇手。 杜梅见他骑着马,慢悠悠走远了。心中暗想,这人大概喝糊涂了,她们姐妹都在这里,还没吃晚饭。她娘在家陪杜松,做饭给石头吃,哪里就急着催她回去了? 第244章 喝醉的杜梅 天擦了黑曹老太才来,她特意换了件新衣,虽天色不明,可依然可以看出是很挺括的料子。她觑着眼睛把几个酒席桌上的人都扫了一遍,看见大丫娘坐在其中,她立时走了过去。 她在厨房拿了碗筷,又在牛二那桌搬了凳子,硬挤在大丫娘旁边坐着,旁边的人见是她,虽不情愿,可秉着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态度,只得往旁边让让。此时,桌上的菜已经吃了大半,只剩下残羹冷炙。 曹老太显然不是为吃来的,现如今二愣子每月都有工钱交给她,除了每日的吃喝用度,一个月多少还能攒下些钱来。 “大丫娘,你这衣服蛮好看的。”曹老太扭头,把一脸的褶子笑皱起一朵花。 她年纪大了,此时天色已暗,哪里看得清衣服好看不好看,只一味溜须拍马胡吣。 “一件旧衣服而已。”大丫娘偏了偏身,往旁边让了让。她不知曹老太意欲何为,但按惯例,被她盯上,如遇蛇蝎,总没好事。 “你瞧瞧我这件,是我儿子二愣子买的衣料,他可孝顺了。”曹老太炫耀地往大丫娘跟前凑。 “是挺好看的。”大丫娘感觉到来自曹老太笑容里的危险,敷衍道。 “等以后娶了哪家姑娘做媳妇,那可是真会疼人呢,嘿嘿。”曹老太悄声对着大丫娘说。 大丫娘听了这话,顿觉毛骨悚然,她丢下筷子,饭也不吃了,起身拔腿就走。 “嗳,还没吃好,怎么就走啦!”曹老太想要追上去拉住她。 “娘,你和大丫娘胡说什么!”二愣子跑进来,着急地一把将曹老太拉到背人的地方。 他刚才帮着送客,等他回来时,就见大丫娘闷头疾走,她本就有哮喘的毛病,走急了喘得气都上不来。他喊她,她理都不理。 “我还不是为你好!瞧你碰见大丫那个熊样,我不替你捅破这层窗户纸,你熬到什么时候才能给我娶媳妇!”曹老太不满地翻了个白眼。 “我的事,不要你管!”二愣子压着嗓子,却是恼火至极。 “你这小子,若不是我儿子,我稀罕管你!”曹老太也来了气,叉腰道。 “你赶快回家吧,你把钱藏好没有啊,咱家那门破的,都能钻进人去了。”二愣子脑子一转,佯装紧张地说。 “啊呀,都怪你,我早就叫你修门,你偏不修,我得赶快回去,赶快回去!”可怜的曹老太被她儿子吓得不轻,酒席也不吃了,抓了两个馒头就急急地回去了。 待杜梅等同辈们开席吃饭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最高的树梢,往院中洒下一地清辉,老櫈头家廊下早早挂起了红灯笼,白的皎洁,红的浓烈,交相辉映在每个年轻的脸庞上,皆是兴奋而喜庆的。 二愣子打发了老娘,自个逍遥地坐下吃饭,杜树、杜梅姐妹和大丫姐妹刚好和他凑成一桌。牛二和黑蛟龙拎着酒坛子也摇摇晃晃地走来,与他们挤在一处。 因着都是平辈人,吃吃喝喝到一半,不知谁起哄,村里人开始轮流向杜梅敬酒。这些人心里明镜似的,杜梅现下今非昔比,他们往后仰仗的地方多了去了,不如趁现在同她处好关系。 杜梅推辞不过,起先只得以茶代酒感谢,可喝多的年轻人越闹越凶,竟然回家搬来了春天酿的青梅酒。 青梅酒入口酸酸甜甜,并没有多少酒味,杜梅家里因没有喝酒的人,所以并没有酿酒,她不知道这酒醉不醉人,只是觉得味道好,在众人百般劝说下,喝了一小杯。 有了第一杯,就有第二杯,三个小的和大丫姐妹,年纪小,自然是不能喝酒的,二愣子酒量不好,杜树也是头回喝,他俩虽帮杜梅挡了几回,却已经晕晕乎乎了。牛二和黑蛟龙更是早已喝得东倒西歪,哪里能替她分担。 杜梅倒是喝得面不改色,只觉青梅酒酸甜可口,愈喝愈想喝。她哪里知道,这已是醉酒的前兆。 郝婆按俗礼安置了新郎新娘婚房里的一切礼仪,得了喜钱,正打算回家去,见院里还在闹酒,就走过来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呢,各位也该回去了,让新郎新娘歇息吧。” “那哪成,我们还没闹洞房呢。”几个年轻后生,听了这话,撇下杜梅等人,自顾端了酒杯往新房里闹老櫈头去了。 “姐,你行吗?”杜樱担心地问。 “没事,好着呢,再喝一瓶也没事!”杜梅笑着说。 杜钟见杜树久不回家,就来寻他,却见一群喝趴在桌上,唯有杜梅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你喝酒了?”杜钟已经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 “我只喝了一瓶,钟叔,这酒和糖水似的,甜的。”杜梅嘻笑着。 “这是哪个小混蛋闹的,这酒喝着好喝,可到底是会醉人的。”杜钟气得跺脚。 “钟叔,大家高兴嘛,再说我也没醉,好着呢。”杜梅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霍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许是起来猛了,一时间天旋地转,头晕眼花,杜梅赶忙扶住了桌子。 “这下知道厉害了吧。樱子,你们赶快扶你姐回去,让你娘煮些解酒汤给她喝,不然明天该头疼了。”杜钟赶紧吩咐杜樱三姐妹。 “我也来帮忙。”大丫赶紧上前搀住杜梅。 “我没事的,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回去吧,别让师娘等着急了。”杜梅挥挥手,她的头有点重,心里却还很清醒。 “我们三个可以的。”杜樱对大丫说。 “那好吧,我们回去了。”大丫搂着不停打哈欠的小丫走了。 杜樱想要搀扶杜梅,却被她拒绝了,只好与她并排走,杜桃和杜桂走在她们前面,时不时不放心地回头看。 杜钟看着趴在桌旁的四个酒鬼,无奈地摇摇头。 他只得把二愣子背送回家,又把牛二和黑蛟龙带了回去,好在八月里的天气还不算冷,打个地铺也能将就睡一晚上。 杜梅一路走回家,酒意慢慢上涌,青梅酒的后劲起来了。她晕晕地进了大屋,也不要杜樱扶,自个往房间去了,这会儿,床才是最好的地方。 杜梅的眼皮很沉,仿佛有千钧重,她勉力看看自己的房门,一把推开,连灯都不想点,直往床的方向扑去。 只不过,她刚走两步,并没有如愿爬到床上,而是一头撞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里。 “撞疼了没?”暗色里,一个宠溺的男声问道,随之,一只大掌覆上了她的额头。 这只大掌和这具身体仿佛等了她太久,周身凝结了秋华月色,宛如夏日里的一块冰,凉意深深。 “嗯~”杜梅此时酒劲发作,浑身燥热,靠着冰凉他,异常舒服。 “你喝酒了?”月光透过窗棂照过来,楚霖的半边脸隐在阴影里,他拧眉道。 “青梅酒,很好喝的。”杜梅半阖着眼,吧唧了下嘴,自顾说道。 “你这丫头!”楚霖本想扶她坐下,可杜梅已经醉得软在他怀里,他只得打横将她抱起。 醉中的杜梅很乖,有寻常十四岁女孩儿的娇憨,楚霖抱起她时,她的双臂自然而然地环上了他的脖子,混杂着酒香的温热呼吸,喷洒在楚霖的脖颈处。 楚霖眸色深了深,喉结上下滚动,他手上一紧,快步走向床榻。他矮身将杜梅小心地放在床上,随着酒意蒸腾,少女的体香清冽,丝丝缕缕沁入鼻端。 “爹,别走,别丢下我们。”杜梅哑着嗓子说。她大概梦魇了,死死抱着楚霖不撒手。 “乖啊,乖。”楚霖只得在床边跪下,轻轻拍着她安抚。 “三哥,你别走。”隔了会儿,杜梅又呢喃了一声,似是哭了,晶莹的泪珠儿从闭着的眼睛里漫溢出来。 楚霖的心啊,似被烈焰轮流煎烤油炸了一番,疼得无以复加。 “我不走,不走,会一直陪你。”楚霖的声音也变了调,他想起那日,她赶他走的倔强,今日想来,她和他一样痛的。 “梅儿,之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瞒你的。”楚霖低头在她的掌心里吻了吻。 “我该早来告诉你,可我怕呀,怕你恨我骗你。”楚霖的眼眶湿了。 …… 楚霖絮絮地说,仿佛要把所有分别的时光里的想念和悔意都告诉她。他的声音似是一副灵药,杜梅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渐渐止住了哭泣,呼吸轻浅如羽,悠悠沉入梦乡。 楚霖帮杜梅脱了鞋,将她腿放到床上,扯过薄被帮她盖上。他重新坐回桌边。 午间,他和樊公公回了江陵城进宫复命,又陪着太后娘娘吃了午膳,说了会儿家常。 等他出宫准备回巡京营时,脑海里浮现出杜梅那双惊诧而愤怒的眼睛,他一时再难忍下去,他要和她说清楚,若是杜梅由此恨他,他一定会疯的! 墨云是千里良驹,他调转马头狂奔而去,看城门的将士远远看见了,赶忙大开城门,放他出了城。 楚霖半路上遇见去寻凤仙的宋少淮,两人心照不宣,策马扬鞭一路疾驰。他们在射乌山分开。宋少淮骑马来吃酒,而楚霖则在温泉池等到天黑,那里有很多他们的回忆,那些酸酸甜甜的回忆将他的心再次占满。 他趁夜色潜入了杜梅的房间,迫切地想和她说说心里话,并不想惊动许氏。可哪知杜梅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又喝醉了。他说了那么多话,也不知她听见几句。 楚霖抬眸看看床上的人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想在这里守她一夜,这丫头第一次喝酒就喝醉了,总要有个人在身旁才好。 正当他想着出神,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第245章 许氏的反对 梅子,怎么不点灯?”推门进来的是许氏,她手里端着一碗晾凉的醒酒汤。 “姨母。”避无可避,楚霖起身作揖行礼。 初春他在射乌山涉险,被杜梅意外所救,那时二房刚分家单过,贫困交加,可依然毫不犹豫地收留了来历不明的他,给他治伤养伤。当时虽是为了遮人耳目,才认下的这门亲,但在楚霖心里,他是真拿许氏当亲人看待的。 “啊!谁?”女儿房里突然出现了男声,令许氏大吃一惊。 她慌乱间手一抖,汤碗滑了手,楚霖久在暗处习惯了,加之他夜间眼力好,眼见汤碗要摔碎了,他快速闪身上前,伸手稳稳地接住了汤碗。 楚霖将汤碗放在桌上,拿了桌上的火折子点着了油灯。这屋里的陈设,他早在等杜梅的几个时辰里看了几百遍,哪处有什么,他全知道。 “燕王爷?您怎么半夜在这里!”扑腾一声,一豆灯火让屋里亮起了昏黄的光,许氏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 “姨母,我是楚霖。”楚霖不知在跟谁较劲,在这院里,他宁愿她们叫他楚霖,而不是冰冷的燕王。 “做燕王爷的姨母,当真是折煞民妇了!还请王爷恕当初不知之罪。”许氏屈身行礼,她语气里满是陌生和疏离。 “姨母,旧时都是楚霖的错,实不该隐瞒身份。”楚霖眼巴巴看着她,诚恳地说。 “重伤之下,为求自保,不能据实相告,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许氏神色淡淡,看了眼床上和衣而睡的杜梅。 “这么说,姨母不怪罪楚霖了!”楚霖内心欢喜,他没想到许氏这般为他着想。 “你贵为王爷,我等小民只有敬仰的份,哪里谈得上怪罪!”许氏似是累了,挨着桌边坐下。 “姨母,您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楚霖刚刚还很高兴,听了许氏明显的客套话,立时又如掉进了冷水里。 “您与我们本就是云泥之别,那日分别之后,再不会有交集,原不原谅又有什么区别?若您一定要图个心安,我便郑重的告诉您,旧时,我们曾救助过楚霖,他也帮助过我们,彼此两不相欠,各自安好。”许氏垂下眼眸,声调平静淡漠。 “姨母,我喜……喜欢梅儿。”楚霖一听许氏的话,意思是再不相往来,顿时急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梅子只是乡野的村姑,何德何能得王爷这般垂怜,我料王爷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罢了,过些日子自然就会忘至脑后。”许氏见楚霖如此亲密地称呼杜梅,心中不免一窒。 “我一日一时俱不曾忘记梅儿,我今夜前来就是想要告诉她,让她明白我的心意。”楚霖满眼热切地说。 “您是高高在上的燕王,你府中纵使没有正妃,也该有几个侧妃和侍妾,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又何必偏执着于梅子!”见他深情款款的样子,许氏有点恼了,瞪了他一眼。 “姨母,我对梅儿是真心的,我相信,她对我也不是完全没感觉!”楚霖急了。但他无法在许氏面前端出王爷的做派,私心里,他是真的把许氏当长辈敬重。 再说,许氏说的也没有错,燕王府里的苏慕云,有着如花的美貌,虽与他是个摆设,但终究是他的侧妃,更是母后眼里正妃的不二人选。 “你在我家里住了不少日子,该了解梅子的性子,她如今做的事,早超出了一个普通女孩子该有的样子,你觉得这样的她,会肯困在高墙深院和其他女人争风吃醋吗?亦或为了你周旋在诸位娘娘和贵妇之间?”许氏今日一反常态,说的话犀利如刀,直割得楚霖心间滴血。 “我……”楚霖闭了闭眼,他不想不忍,但更不愿放弃。 “梅子只适合生活在乡野,欢快洒脱,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有一个疼他的男人,生一堆孩子,如此便是极好。”许氏转了话锋,幽幽地说。 “她不会甘心这个样子的!”楚霖痛心地垂下了头。 “你不要来打搅他,我相信杜树会给他平凡而快乐的生活!”每个母亲都是自私的,许氏早已看出女儿的伤心。 她比杜梅更早的知道,若她和楚霖在一起,只有无尽的痛苦和磨折,不会快乐的。她亦知杜梅对杜树只有兄妹情,但事急从权,她耽误之急是把楚霖弄走,为此,不得不把杜树当挡箭牌使。 “杜树?梅儿不会这样想的!”楚霖闷哼了一声。。 在杜梅家借住的那段时间,杜树一直与他较劲,无论是挑鸭粪还是捞水草,暗地里都想争第一。如今许氏居然直接提了他做理想的女婿人选,这让他情何以堪!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她娘,自是我做主!”许氏见楚霖十分沮丧,不免咬咬牙,想彻底断了他的心思。 “不可以!不可以!”楚霖瞪着赤红的眼睛,像只受伤的野兽低吼,此时他依然顾忌杜梅在睡觉,不敢大声。 “您是王爷,婚姻大事恐也不能全由本心,又何况我等草芥!”许氏目光凛凛地瞪着他,她为了护住女儿,鼓起了满身的刺。 楚霖被许氏说得无言以对,正因为他是皇室,在婚姻上,他是半分都做不了主的。 “你走吧,全当没来过,以后也再不要来了。她此时醉了,并不知晓我们的谈话,我日后也不会告诉她的,且让她好好睡一夜,明日依旧是精神抖擞的杜梅。”许氏摁下心中不忍,对楚霖下了逐客令。 “我……”楚霖语塞,他本以为只是关于身份的误会,说清楚就好,却不知他们之间尚还隔着天堑鸿沟。 “你快走吧,黑妞认得你,石头却不会放过你的。”许氏叹了口,站了起来,这已经是明显的送客架势了。 楚霖没有办法和许氏明说,黑妞是他的狗,石头更是他的人。他抬眸见窗外月影偏西,若再耗下去,于事无补,不如先离开,他日再做计较。 “姨母保重,楚霖这就告辞了。”楚霖依旧躬身行礼。 许氏张嘴想纠正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只偏了偏身子避过了。 楚霖开门出去,仲秋时节的夜清冷孤寂,月华漫洒下来,冷不防的凉意浸了身,抵不了他心里火燎的痛。 许氏一直在杜梅屋里坐着,直听到院外大榆树的叶子哗啦一声响,她料定楚霖已经走了,此时她一直绷着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她掌了灯,近床前来看杜梅,昏黄不明的灯光让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她的脸上因喝了酒,粉嫩的如同婴孩,梦里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上挑,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梅子,娘是为你好,你别怨娘擅自做主。”许氏将被子拉了拉,呢喃道。 许氏到底是相信楚霖的人品的,当初,他在她家里养伤,连沐浴都是躲在自个屋里,他喜欢杜梅,断不会做伤害她的事的。 许氏凝视杜梅的笑容,轻轻地叹了口气,将醒酒汤放在她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吹了灯,回自个屋去了。 第二日起了很大的雾,遮天蔽日,不漏天光。 破天荒的,杜梅睡了个懒觉。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头痛得很,喉咙干的快冒烟了,瞧见手边有碗解酒汤,她遂端起来,一气喝了,心中方才畅快了些。 她偏头瞥了眼窗外,只觉天色未明,第一次懒怠起床,她重新躺回床上,目光愣愣地停留在屋顶,冷不丁脑子里冒出楚霖的脸。 酒入愁肠愁更愁,这话一点不假的,昨夜的酒也没帮她原谅楚霖的欺骗,反而更让她想起以往的点点滴滴。 她用力地摇摇头,仿佛想把他从脑海里甩出去,脸颊挨上枕边的潮湿,令她恍惚想起昨夜那个微凉的环抱,屋里分明没有人,难道是自己做梦吗? 过来一会儿,她终究躺不住,见天色半天没一点儿改变,遂起床看看窗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下雾了。 许氏一早轻手轻脚来看杜梅,见她睡得沉,就没有打扰她。还嘱咐三个小的,不许来吵她,石头本就是个没声的,所以,整个家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娘,你怎么不叫我?”杜梅还穿着昨天的衣裳,揉着眼睛来厨房找许氏。 “你瞧你,哪还有姑娘的样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敢喝酒了!”许氏虎着脸训她。 “我哪里知道这酒这般厉害啊,下次不敢了。”杜梅举着手说,说完还不忘吐了下舌头。 “你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许氏看了她一眼问。 “我还是先洗澡吧,我都臭了!”杜梅低头闻了下自己,嫌弃地说。 “你还知道啊。”许氏嗔怪地说,手上却帮她打锅里焐着的热水。 洗了澡,浑身舒畅,杜梅的头痛也缓解了,一家子坐下来吃饭。石头因雾大,难得没有去河滩饮马,与她们一处吃饭。 “怎么这会儿才吃饭?”大丫推来院门进来。 “现在很迟了吗?”没了日头,一时没法判断时辰。 “没有,没有,我就随口一说。”大丫想起杜梅昨夜喝多了,定是醉了,多睡了会儿。 “今儿雾这么大,定是看不见路了,咱迟些去镇上吧。”杜梅边喝粥,边对大丫说。 “我看今日还是歇一日吧,你铺子里的那三个人怕是比你醉得还厉害呢。”许氏突然开口道。 闻言,杜梅和大丫,互相看看。 “我看看去。”大丫立时起身走向院门。 第246章 出了大事 大丫,你先到树哥家里瞧瞧去,若是他们还未走,就让他们到我家里来吃饭,早饭和午饭都来,另外再叫上钟叔和树哥!”杜梅追出来,高声说。 “晓得了。”大丫应了声,转身走了。 杜梅知道杜钟的日子不好过,她阿奶魏氏无端克扣杜钟该得的口粮,杜树是个半大小子,正是窜个子的年纪,吃的多,为此,他家粮食一直十分紧张,时常断炊。偏杜钟又是个认死理的,不肯多接受杜梅接济。 牛二和黑蛟龙是她粮铺里的人,前日和昨日都借宿在他家,已是添了不少麻烦,若留在他家里吃饭,凭杜钟那般好面子的个性,定是要倾尽所有来招待他俩,日后难免捉襟见肘,难以为继。 大丫去的时候,杜钟父子正在廊下编竹筐,牛黑两人还在酣睡着,屋里的鼾声此起彼此,瞧这架势,怕是赶不上吃早饭了。 “钟叔、树哥,梅子让你们一起去她家吃午饭。”大丫站在杜钟父子身旁,看他们手指灵巧地编筐。 “这……”杜钟有些犹豫,杜梅总是帮他,还要额外顾念他的脸面,他心里是感激的。可现如今她被皇上敕封成了孺人,再不是往日杜家二房的丫头了,他能攀这高枝儿吗? “一定要去啊,不然我师姐要说我不会说话做事了。”大丫眨了下眼睛,笑道。 “我们编好箩筐就……”杜树抬头笑眯眯地说。 “再说,再说,你忙去吧。”杜钟不待杜树说完,就抢着说。 大丫应了声,就回去了。 “爹……”杜树有点不满地拖长声道。 “吃,吃,就知道吃!”杜钟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杜树莫名被骂了,心里气鼓鼓的,却是不敢顶嘴,只得埋头编筐,把那野竹条扭来扭去撒气。 大丫没敢去二愣子家,昨天她娘回家没敢把曹老太说的话告诉黄一平,却在今儿早上把大丫叫到厨房,耳提面命了半天,左不过是让她不要和二愣子单独来往,他娘不好惹云云。 大丫没去看二愣子,杜梅也知他肯定在家里睡大觉,也不去管他,只张罗午饭。 昨儿傍晚,石头去山里猎了只肥野兔,现正关在笼子里,今儿刚好剥了做菜。地里的蔬菜也多,杜桃和杜桂吃了早饭就去挖。 二房的烟囱冒出了青色的烟,飘飘渺渺地融在白雾里。眼见着天色越来越亮,倏然,漫天的白雾被阳光生生撕裂一道口子,万丈光芒倾泻下来。转瞬间,这口子越来越大,雾气则像个夜精灵般消失不见了。 麻辣野兔的香味随着阳光飘散在杜家沟家家户户的屋顶,二愣子嗅着香味来了。 “今儿烧啥好吃的?”他厚着脸皮问杜梅。 “大丫,你再去下钟叔家,这都什么时辰了,他们怎么还不来?”杜梅佯装不理二愣子,他这个点来,还能少了他的吃的不成? “我同你去!”二愣子欢喜地对大丫说。 “你要去就去,我留下来帮梅子姐做事。”在灶间烧火的大丫已经站起来了,见二愣子说要去,便又坐回板凳上,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禾。 “你……那……那我去吧。”二愣子见大丫的态度不友善,遂想起昨晚他娘定是对大丫娘说了什么冒失话,他不敢争辩,只好憋着,独自去杜钟家里叫人。 二愣子刚出了院门,没走多远,就看见牛二和黑蛟龙并肩走来。 “我说你们俩个,吃个饭还要三请四邀,当真把自个当贵客啊。”二愣子拦着他们,叉腰说道,他不敢对杜梅大丫耍狠,还不能对这两位竖竖眉毛? “这不来了嘛,急什么!”牛二轻轻将二愣子往旁边一拨拉,径直走了。 “要不是……要不是……”二愣子握着拳头支吾了半天,最后还是拔腿回去了,吃饭最最要紧。 “怎么只你们两个来了,钟叔和树哥呢?”杜梅往外望望,没见人影。 “他俩不肯来,我们劝了半天,也不顶事。”黑蛟龙无奈地说。 “这是为啥?”杜梅蹙眉问道。 “我哪里知道?旁人都是上赶来吃饭,他们却偏偏……”牛二正瞥见二愣子回来了,硬是把话咽了下去。 杜梅解了围裙,拍拍身上的细尘,抬脚就走。 “咦,你这是到哪里去?”院里的人异口同声道。 “我去看看钟叔他们。”杜梅说着,快步走了。 “我不要喝野菜糊糊!”杜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不能到杜梅家吃饭,他坐在灶间烧火,气恼地说。 “那你还想吃啥?山珍海味啊!”杜钟背身和面。 “我要吃饭,吃饭!你为什么不把我们的口粮要回来!”杜树委屈地大叫。 “你这兔崽子,想翻天了!”杜钟扬起沾着面粉的手就要打。 “钟叔,你这是做什么!”杜梅一脚跨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杜树瞎说话,我正要教训他。”杜钟讪讪然放下了手。 “梅子,你怎么来了?”杜树见了她,十分高兴。 “我来看看钟叔在家偷摸做什么好吃的?”杜梅说着,一把揭开了锅盖。 一锅清水翻滚着,上面飘着几根又老又硬的野菜,一点油星子都没有。 “我家里有啥好吃的,梅子,你这不是寒掺你叔么。”杜钟有点尴尬地搓搓手。 “你既然没啥好吃的,为什么不到我家里去吃?”杜梅盖上锅盖,不知是被热气熏着了,还是伤心,她的眼泪流了出来。 “哭啥,好端端的,你现下是孺人了,不能让人瞧了笑话。”见杜梅哭了,杜钟慌了神。 “都怪你,爹!”杜树责怪地看了眼杜钟,起身去拿面巾子。 “你这兔崽子,懂啥?”杜钟吼了一声。 “钟叔,你到底怎么了,为啥和我们生分了?”杜梅接了杜树递过来的面巾子,擦了眼泪问道。 “没啥,没啥为啥,你是孺人老爷了,以后会有更大的出息的。”杜钟低头将手上湿面粉一点点搓下来。 “孺人老爷?”杜梅扑哧一下笑了起来,这称呼听着别扭极了。 杜钟见她笑,愈发尴尬地低下头去。 “钟叔,你就是为这个,不想和我们来往了?”杜梅止住笑,一本正经地问。 “不是不往来,你的田地,我还是会帮你种的。”杜钟涨红了脸,赶忙分辨道。 “钟叔,我不仅要你帮我种这里的五亩,还要你帮我管理田庄上的百亩土地,你总不能看着我一个姑娘家手忙脚乱吧。”杜梅噘着嘴,可怜兮兮地说。 “百亩土地?”杜钟轻声重复道。 “对呀,我这个孺人啊,就是叫着好听,没钱没权的,你没见皇上只赏了百两白银嘛,他知我是个种田的,只多给我田地,我的出息就到这儿喽。”杜梅看着他的脸色,笑眯眯地说。 “你做了孺人老……,还种地?”杜钟疑惑地问,他终究没再说出老爷两个字,怕杜梅再笑。 “我就一乡下丫头,可不就只会种地嘛。”杜梅正色道。 “你的田庄在哪儿,离咱村远不远?”杜钟心里松了口气,感兴趣地问道。 杜钟是地道的农夫,他做了半辈子农活,对土地有极深的感情,伺候起庄稼来比照顾自个孩子还精心,一分一毫都不敢怠慢。 “县老爷还没交割清楚了,不过快了,左不过就这三五日。”杜梅偏着头说。 “啊呀,这个季节,不早不晚的,种些什么好呢?”杜钟也不做饭,琢磨起田地出产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要不你到我家里吃饭,大家伙都在,咱们合计合计?”杜梅调皮地朝杜树眨眼睛,意思叫他赶快把灶膛弄熄火。 “这……”杜钟犹豫地看看面盆。 “走啦,走啦,他们该等急了。”杜梅拉着杜钟的袖子往外拽,像个淘气的小女儿,杜钟的心瞬时化了,遂不再坚持。 等他们来的时候,堂屋桌上已经放了七八个菜,二愣子盯着麻辣野兔直咽口水。 昨儿大家在老櫈头家喝了不少,酒意还未尽散,所以今儿都只吃饭没有喝酒。杜梅煮了一大锅纯粳米饭,白莹莹亮晶晶的,饭香浓郁,闻着都想吃一大碗,更不要说还有这么多好吃的菜肴佐餐。 男人们每人都吃了两三碗,二愣子最后特意铲了锅巴,泡了麻辣野兔的肉卤,呼啦啦又吃了大半碗。 因先前大雾笼罩,看不出时辰,杜梅饭做的早,这会儿吃完饭,才不过巳时末。杜梅姐妹到厨房洗碗刷锅,男人们就在屋里聊起田地庄稼的事,几个人越说越有劲,情绪激动,恨不能现下就去种田。 “梅子姐,梅子姐!”院外传来焦急的呼唤,还伴着咚咚的敲门声。 “谁这么讨厌啊!”二愣子正说的唾沫飞溅,这会儿极不情愿地来开门。 “叶青?你咋来了?”二愣子惊异地问。 “梅子姐呢?”叶青推开二愣子,疾步走进院子。 “出什么事了?”杜梅闻声出来,手上还湿漉漉的。 “出大事了!我哥让我来告诉你,这几日千万不要去粮铺!”叶青咽了口口水,他急着赶路,一路戗风,嗓子都快冒烟了。 “不急,不急,先喝口水,慢慢说。”杜梅帮他倒了杯茶,将他摁在椅子上,屋里的几人将他团团围住,焦急地盯着他看。 “是这样的……”叶青连喝两大杯水,滋润了喉咙,方才开口说道。 第247章 三份担保 原来杜梅等人为了参加并操办老櫈头的婚礼,粮铺已经两天没有开张营业了。杜梅临走的是时候,告诉隔壁的大婶说,要回家喝喜酒,若是有人买米帮着告知一声。 也不知大婶是怎么说的,或者有人从中捣鬼,镇上突然传言说梅记粮铺关门囤粮,日后要卖高价粮食了。 这个爆炸的消息一经传开,立时犹如热油锅里滴进了几滴水,居民们纷纷慌乱起来。梅记的粮食一直保持平价,在蝗灾最厉害的时候,粮食的价格都没有再涨,只是为了控制奸商贩卖,采取了限购的方式。 由于限购,家家的存粮并不多,因天天都可以买到平价米,大家也没了囤米的想法。居民们在越传越烈的传言里,心思惶恐地挨了两日,到了第三天,天还黑着,就有人拎着米袋来了,他们内心还存着一丝侥幸,相信杜梅不是这样的人。 可是,一直等到太阳出来了,也没见粮铺开门,人群中立时炸了锅,有几个年轻人在人群里蠢蠢欲动,煽风点火。 “杜梅就是个骗子,她的粮食一定囤起来不卖了,等着青黄不接时卖高价!”一个瘦猴般的青年大声说道。 “不对啊,要说卖高价,蝗灾那会儿,不是更好的机会吗?”一个妇人疑疑惑惑地说。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前面平价米不过是骗取你们的信任,后面,你家里没米了,一家子要吃饭,就只能买她的高价米!”另一个尖下巴的青年,接口道。 “就是,就是,最毒不过妇人心呢。”瘦猴男连连点头。 “那可咋办?”那妇人愁眉苦脸地说。 “咋办,凉拌!我看办法只有两个,一个是等着饿死或穷死,还有一个……”尖下巴的青年故意卖关子停顿下来不说了。 “还有啥法子?”一个老汉着急地问。 “那还用说,砸开门,抢呗!”瘦猴男瞪着双吊梢眼,满不在乎地说。 “可不能这么干!”老汉眼神瑟缩了下,偏过身子,不再搭理他。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所谓法不责众,咱们一起进去拿,就算杜梅告官,还能把我们全抓起来吗?”瘦猴男翻了个白眼。 “对对对,再说她不敢告官的,我们还要告她囤货居奇,为害乡里呢?”一个肚子大的出奇的胖子瓮声瓮气地说。 围在粮铺外的人群被这帮人鼓动的群情激愤,他们不仅出于断粮的恐慌和害怕,更来源于不抢白不抢的侥幸和贪婪。 牛二的嫂子到集市上买菜,发现这帮人意欲砸门抢粮,当即吓得腿软心慌,牛二到杜家沟吃酒未归,家里只有狗剩和八斤。 她顾不上买菜,折身慌慌张张地回家了,一人难敌四掌,狗剩和八斤赶忙出去寻人,狗剩去找黑蛟龙的两个跟班二蛋和金刚,而八斤则急中生智来找叶青。 说来也巧,中秋节的时候,落梅轩的生意火爆异常,叶丹没有回来过节,但他头一年没和弟弟叶青过团圆节,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昨儿刚回来歇着。 叶丹陡然听了这消息,吓了一跳,又听说粮铺里确实没有粮,这不禁让他为杜梅捏了把汗。若是杜梅来了,这帮人必定要哄买,到时没有粮,不论是屯粮还是缺粮,这帮被鼓动昏了头的人都不会善罢甘休。 他立马决定让叶青驾车去告知杜梅万不可到镇上来,他则急急地去寻钟毓。 杜梅听完叶青的话,立时吩咐石头套车,要赶去镇上。 “敢情我说了半天,你不听啊。”叶青苦劝不止,可杜梅吃了秤砣铁铁了心要去。 “我若不去,可就真中了这帮人的奸计了。”杜梅隐约感觉,这些人肯定跟梁记有关。 杜梅自打到镇上卖吃食,基本上都是和气生财,唯有和梁记有些过节,梁记大发蝗灾财,梁武又在老王庄强掳了她,这些早就超出了个人恩怨,触犯王法了。但他们不思悔改,只把仇恨记在她的头上,伺机报复。 “妹子,你做啥,哥哥都支持你!”牛二大掌一挥,仿佛是为杜梅扫清所有障碍。 “怕个球,老子手正痒,这几日酒足饭饱,正愁没处活动活动。”黑蛟龙不屑地伸伸胳膊踢踢脚。 牛二和黑蛟龙俱出身市井,本就是靠拳头吃饭,现虽跟着杜梅做买卖,但骨子里的野性半点没有变,这会儿叶青越是不让他们去,他们越是好战。 “我们去不是打架的。”杜梅摇摇手说。 “那我们去做啥,开门卖粮啊?”二愣子瞅着杜梅说。 “对啊,卖粮!”杜梅斩钉截铁地说。 “你傻啊,咱粮仓里哪有那么多米?”牛二烦躁地抓抓头发。 “大丫,咱铺里的米若按限购,今儿能应付过去吗?”杜梅转头问道。 “今儿只半天,也就是刚刚够,再没有多的了。”大丫拧眉道。 “你当真要这么做?明日还不是要关门?”叶青急得跳脚。 “我是因为没有粮关门,而不是因为有粮不卖,这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咱日后不管还能不能做粮食生意,亦或改做其他买卖,信誉还是顶顶重要的。”杜梅感激地看着面前的众人,他们都是她最好的朋友和伙伴,在这么困难的时候,依然选择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边。 “石头愿意鞍前马后,听从杜掌柜调遣。”石头套了马车进来,见他们还站着,突然开口说话,俨如一副军士做派。 “那我们就走吧。”杜梅领先往外走。 “梅子!”许氏追了出来,她不放心,但她却是拦不住她的。 “娘,我不会有事的。”杜梅抱了抱瘦弱的许氏,轻声安抚道。 “你……你自个小心。”许氏揪心,却硬是把眼泪憋回去了。 “婶子,我们这些人都在,断不会让梅子出半点差池的。”牛二拍着胸脯道。 “嗳。你们自己也要当心,最好不要与人冲突。”许氏看向这一群女儿的伙伴们,细细叮嘱。 “大丫,你留在家里。”杜梅见大丫跟上来,便阻止她道。 “不,我早就说过了,你做什么,我都跟着你干,今儿也不例外!”大丫犯起犟来。 “那行吧,二愣子你就负责护住大丫就好。”杜梅见她如此,只得答应。 “我也要去。”杜树见状,也要跟着。 “树哥,咱是去卖粮的,不是打架。”杜梅坚决不同意他去。 “你在家里陪我娘,直到我回来为止。”杜梅见他不依,遂低声悄悄说。 杜树只得勉强答应。 一众人等分别上了三辆马车,石头载着杜梅、大丫和二愣子,牛二和黑蛟龙驾了自己的马车,而杜钟则代替叶青驾车。 三辆马车一路飞奔,杜梅的马车是两匹马拉的,跑在最前面,黑蛟龙把手中的马鞭挥个不停,紧跟其后,叶青的马车小巧,跑起来也不弱。 只用了半个时辰,马车就进了射山镇,老远就看见梅记粮铺门前围着很多人。 有眼尖的看见三辆马车,立时尖叫起来:“杜梅,杜掌柜来了!” 一行人来了,石头领头,牛二黑蛟龙一左一右护卫着杜梅,后面跟着大丫和二愣子,最后面的是杜钟和叶青。 “乡亲们,这是做什么?”杜梅一看狗剩、八斤、二蛋以及金刚,正以肉身护住店铺木门,防止骚动的人群破门而入。 “我们要买米!”瘦猴隐在人群里大声叫嚣。 “对,买米!买米!”激愤的人群应和着。 “梅子粮铺几时不卖米了?我不过回家去吃几日喜酒,怎地闹出如此大的误会?”杜梅在人群里搜索带头闹事的人,却是没看见。 “有本事,你开铺子敞开卖粮!”尖下巴矮着身子窝在人群里鼓动。 “对对对,敞开卖,敞开卖!”围堵的人像潮水般进一步围上来,将杜梅几人团团围住。 “梅子粮铺之所以能为大家卖平价米,就是因为限购,若我的米全被别有用心的人买走了,粮铺倒闭不要紧,但大家以后只能吃高价米了!”限购,这是底线,是规矩,断不能破。 “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我看你是等着卖高价吧。”胖子尖叫着。 人群再次被鼓动起来,一起往店铺门涌去,幸亏粮铺当时改建过,不然早被挤塌了。 “大家稍安勿躁,我是云裳绣庄的叶掌柜,今日,我来作保,杜梅绝没有囤货居奇,卖大家高价。”叶丹站在人群外高呼。 “你一个卖绣品的,没田没地,拿什么作保?”尖下巴不屑地说。 “加上我一个如何?”钟毓大踏步来了。 叶丹在叶青走后就去寻钟毓,可惜钟毓被镇上人接去看诊了,走的匆忙,伙计也不知去了哪家。 叶丹在余济堂等得心急如焚,久不见他归来,索性离开了。哪知他刚走,钟毓就回来了,听了伙计的话,他连手和脸都没洗,直接就来了。 “钟大夫?”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不少,钟毓在射山镇的名声极好,再说寻常人一般不敢得罪医者,对钟毓这种医术高明的大夫更是敬重有加。 “你还不是一样,没田没地,你的担保,难道是让我们吃草药棒棒吗?”瘦猴不怕死地嗤笑道。 “你是哪里人?到我们射山镇来做什么?”牛二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看着露脸的瘦猴,一脸怀疑地说。 “这用不着你管,路见不平有人铲,你们敢做,还怕人说吗?”瘦猴说完这句话,钻到人群里去了。 “对,他们的担保都不顶事,再说钟大夫是杜梅的舅舅,这胳膊肘还不朝里拐啊。”人群继续骚动,人潮涌向铺子的大门。 “那么,再加一个我的担保,能顶事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冰冷而沉静,恰似一瓢冷水浇入了沸腾很久的滚水锅里。 —— 愿书友们端午安康! 加更感谢长久的支持。 第248章 是谁指使 围堵的人正头脑发热地势要挤开四人肉墙,撞破粮铺大门,突然被这清冷的声音一说,似被兜头浇了盆冷水,停下脚步齐齐回头张望。 人群之外站着一个约莫二十来岁,身姿挺拔的男人,只见他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色宽袍官袍,官袍前襟上缀着绣着鹭鸶的补子。在阳光照耀下,补子上的丝线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令负手而立,面色沉肃的男人有着不容侵犯的威严气势。他的身后站着一名带刀的捕快。 “啊!是清河县的县令!”人群里有眼尖的,立时认出了男人是沈章华。 “他……他怎么也来做保?”有人狐疑地问,心里惴惴不安,抢一个粮铺不打紧,要是得罪了官家,可是吃不了兜着走!所谓民不跟官斗,就是这个理儿。 人群一下子静止了,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人们,突然如冬日里挨冻的鹌鹑,躬身缩肩团成一团。 杜梅适才夹在人群里,无论她说什么,燥热的人群全都不理会,还把她裹挟的东倒西歪,幸亏有牛二、黑蛟龙以及石头强有力的护卫,才不致摔倒。 这会儿,杜梅见人群似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转身向外看,他们几人便趁势扒开人群走了出来。杜梅一边走,一边整理被挤乱的衣裙和鬓发。 “杜孺人,允文来迟。”沈章华拱手行礼。允文是他的字。 “沈县令,给您添麻烦了。”杜梅屈身行礼。 这两人见的是同僚的礼,杜梅虽空有诰命头衔,但也是正经的七品官衔,与沈章华平级。 “你们……”叶丹眨着眼睛,有点发愣。 “梅子……”钟毓也懵了,不知该从哪里问好。 “这是怎么回事?”人围堵的人群更是交头接耳,他们只知杜梅是个乡野村姑,怎地隔了三日,县老爷倒向她行礼了? “我刚听县老爷叫她孺人?”一个男人抠了抠耳朵,莫不是自己听错了? “孺人是啥?”一个妇人疑惑地问。 “不知道啊,看着是个官,还是个不小的官。”一个中年男人终于从他们相互行礼中悟出了点什么。 “县老爷来了,咱也要买粮吃饭!对不对啊,乡亲们!”瘦猴躲在人群里,冷不丁叫嚣道。 “是啊,是啊。”有一些人低声附和,更多的人却是缄口不言,全没了刚才的气势。 “县老爷整日忙着打发县城里的灾民,哪有闲心管我们死活,我们的粮食还得靠我们自己!”尖下巴带头往粮铺大门处挤。 也有人被说动心,脚下不自觉地随着人潮移动起来。 “你们不就是怕买高价粮吗?实话告诉你们,杜孺人为了帮朝廷赈灾,把大部分粮食都借给我赈灾了,这样的粮铺会卖高价粮,赚昧心钱么!”沈章华朗声道。 “没粮了?妈呀,那还不是要到外面去买高价粮!”一听他的话,人群立时哄闹起来。 “这下完了,原是怕粮行囤米,现下直接没米了!”一个老妇人忍不住啜泣起来。 “不要听他胡说,这是官商勾结,赤裸裸地官商勾结!”胖子趁机高声疾呼。 “开门,开门!”被激怒的人群像一群发疯的野牛,再次涌向粮铺的大门。 “大胆刁民,竟敢如此污蔑本官,韩六速去抓人!”沈章华这会儿没有惊堂木和令签,只气恼地将袍袖一甩。 “是!”韩六握着刀柄抱拳行礼。 “韩捕头,在下愿助你一臂之力!”石头突然站出来,拱手行礼。 “好说!”韩六话毕,飞身追去。 石头虽然寡言,但他自幼习武,耳力视力自强于旁人,在那三人讲话的当口,他已经牢牢锁定了他们。他见韩六去抓瘦猴,他则直奔胖子和尖下巴。 这三人多少会点三脚猫功夫,闹事或者欺负百姓倒是够用,可遇见韩六和石头,那就只有当人肉靶子的命了。 韩六甚至没有拔刀,就将瘦猴打折了胳膊,倒拖出来。而石头的动作更快,只用两枚石子就打碎了两人的脚骨,令他们逃脱不了。 人群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傻了,全都定定地站着,看三个带头闹事的人在地上扭动嚎哭。韩六嫌他们吵得慌,动作麻利地点了他们的哑穴。 “大家都是平民百姓,不要为居心叵测的坏人利用。我沈章华好歹也是一县之令,岂能欺骗大家。民间有句烟雨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我今儿就是来还杜孺人粮食的。”沈章华往前跨出一步,朝着人群说。 “啊,真的?” “没看见粮食啊?” “不是忽悠我们吧。” 人群没了带头闹事的人,说话都小声了,只几个人交头接耳。 “老爷,我们来了。”县丞一路小跑到他们跟前,当他看着粮铺门前的人潮,惊疑地汗都忘了擦。 昨日傍晚,朝廷的赈灾粮姗姗来迟,今儿一早,沈章华就和县丞将杜梅和钱茂达的粮食如数点了出来,用马车拉到射山镇来。 他知杜梅粮铺几乎无粮,所以半刻也不敢耽搁。马车负重走的慢,他便和韩六骑马先行,却不料刚好遇见这件事。 “本官还的粮就在街面上停着,若有不信的,大可开包检视!”沈章华沉声说。见人群骚动,似乎不相信他的话,遂加重了语气。 见他这样讲,底下便没人敢不信,更没人敢去开包检视了。 “粮食既然充足有保障,乡亲们不必担忧。另外,我杜梅再次重申一次,梅子粮铺只卖平价米!若是还想卖米的,请让开一条路,允许我开门营业。”杜梅无视众人或惊异,或佩服的目光,领头往前走。 见她来了,人群自动散开一条通道,她虽是个女孩子,却毫不畏惧地走了过去。石头、牛二、黑蛟龙、二愣子、大丫、杜钟,俱跟在她身后。 四个跟班见杜梅来了,似得了救星,忙笑眯眯地让开了。 大门敞开,大丫和牛二黑蛟龙原就是粮铺里的人,此时各就各位,量米收钱,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二愣子和杜钟在旁帮忙,石头寸步不离杜梅,并不插手粮铺里的事。 其实真正家中断炊的,是极少数人。更多的人都是夹在其中起哄凑热闹,看能不能伺机捞点好处。他们这些人一见粮铺正常营业了,要么买一斗米糊弄了事,要么趁人不注意,偷摸溜走了。 杜梅匆匆与叶丹和钟毓见过,就跟着沈章华去交割粮食。胖瘦衙役将地上的三人捆了个结实,又脱了他们的袜子塞在他们的嘴里,这样就不怕他们再喊叫了。 叶丹和钟毓都想知道孺人是怎么回事,但见杜梅忙得团团转,只得先忍下,暂且各自回去了。 “当初你借我的是粳米,可如今我没时间舂,只能折算成稻谷一并还你了。”沈章华走在杜梅身侧,有点抱歉地说。 “这有什么,借米还稻谷,我岂不是赚了稻糠。”杜梅不以为意道。 “可舂米的人工还要钱的。”沈章华一本正经地和她谈生意。 “那就刚好抵消。”杜梅笑眯眯地说。 “你这买卖到底挣不挣钱啊。”沈章华见她如此马虎,不禁有担心。 “挣啊,不过可能比旁人的铺子少一点。可人也不能全为钱活着,对不?”杜梅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 “这话倒是在理。”沈章华颔首道。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牛二家,杜梅将拉粮食的马车拉到门外,拿钥匙开了粮仓,押粮的衙役帮着四个跟班,把粮食全搬了进去。 “他们没把你咋样吧?”牛二嫂子听见动静,过来一看是杜梅,忙抱住她,上下打量。 “嫂子,我没事。”杜梅赶忙说,让旁人替她担心了,她着实过意不去。 “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牛二的嫂子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 卸了大半,沈章华的马车上还有钱茂达的那一份,他打算和杜梅说会儿话,然后再去送。 等杜梅和沈章华回到粮铺,见铺子里一个买主都没有,大丫正在扫地,牛二和黑蛟龙则在骂人。 “这又是谁惹你们了?”杜梅担心地问。只一会儿不见,这又出什么幺蛾子? “还不是那三个坏家伙,县老爷,这个可得好好查查,这三人面生的很,不似镇上的人。”牛二拧眉,走到沈章华面前说。 “我瞧着能和你们结怨的,也就是梁记了,可梁宝山和梁武都关在大牢里呢。”沈章华一时也没了头绪。 “亦或是亲戚朋友所为?为他们报仇?”杜梅也很讶然,这三个跳梁小丑可算是很卖力了。 “他们都在牢中,谁给他们传递消息?”沈章华拧眉自问。 这案子极其重大,朝廷的惩罚就要下来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若出点纰漏,任谁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此事交给属下查办,定让他们老实交代。”韩六抱拳道。 “嗯,如此便辛苦韩捕头了,另外要加强牢房的看管。”沈章华点点头道。 “是,卑职明白!”韩六提刀出去了。 “杜孺人,上次皇上赏的田庄,眼下有些眉目了,明日一早,我便去将房契变更到你名下。”沈章华喝了口茶,转头看向杜梅道。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田庄?”牛二性急地问。 第249章 印信 这……是这样的,富贵田庄靠着江陵城的城郊,出清河县还要走二十里,若是明儿午后去,怕是过于仓促。”沈章华沉吟了下说。 “富贵田庄?好俗气的名字!”黑蛟龙撇撇嘴道。 “咳咳,地契上登记的就是这个,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却不得而知。如不喜此名,等地契变更到杜孺人名下,自是可以改的。”黑蛟龙说话直白露骨,一点也不掩饰,沈章华轻咳了几声解释。 “离皇城这么近,这处田产原是官家的?”杜梅疑惑地问。 “那倒不是。据说,这田庄原是老侯爷的家产,平定内乱之后,老侯爷家门庭凋敝,后继无人,此处田产不知怎的,就被现在的户部侍郎蒋徇收入囊中。”沈章华喝了口茶,细细说着,他说的也不过是地契上的记录。 “既然是大臣的,皇上又怎好赏给我?”杜梅更加疑惑了。 “说起这个,就十分气人了,这蒋侍郎借着赈灾的名义,四处拖延克扣钱粮,中饱私囊,我们清河县被他克扣的最是严重。 后来,此事被燕王查实了,他被罢官免职,发配边疆,家里妻儿老小皆被卖为奴婢,在抄没家产时发现此处田庄赫然在目,料想当年他定是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方才得到。 至于皇上为什么把田庄赏了你,我猜定是王爷美言,知你养鸭开粮铺不易。”沈章华娓娓道来,将这事前因后果说与他们听。 杜梅听了这话,没做声,只轻咬着嘴唇,心中暗想:“在这点上,他倒是想得周到。” “这种贪官,直接砍头都不为过!”牛二是个急脾气,他听了沈章华的话,立时咬牙切齿地说。 “蒋徇现亦有五十多岁,年老体弱而身边无人照料,困居苦寒之地,还需每日做苦力。如今生死两不得,这才是最煎熬的苦楚,比一刀砍头痛苦百倍。”沈章华慢悠悠地说,眼底一片冰凉。 “赈灾的粮食被贪墨了,你又还我这么多,施粥怎么办?”杜梅突然想到这个关键的问题,着急地问。 “这个你放心,赈灾的粮食,朝廷补给县衙了。再说,如今灾民越来越少,粥棚都撤了大半了。现下,除了在这里找着活干的人没走外,其他的人大多投亲靠友,或者返回家乡复耕了。”沈章华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欣慰地说。 “我说县老爷,咱梅子都论功行赏了,你咋没升官发财呢?”黑蛟龙见沈章华并不端官架子,说话便随便起来。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做的都是分内事,要什么封赏!”沈章华神色淡淡地说 “沈县令当真是清官好官!只我想快点去看田庄!”二愣子可劲地拍马屁,但他对杜梅的田庄更加好奇。 “明日我要先去变更地契,后日还有些琐碎的事要处理,要不大后日吧,你们到县衙来,我们一起去。”沈章华知他们心急,难得这般认真地回答二愣子。 “如此很好。”杜梅急忙应下,生怕其他人再说话反对。 “还有一事,地契上需加盖印信,你可有?”沈章华想着寻常人未必有印信,遂加问了一句。 “印信?我没有呢。”杜梅摇摇头。 “这……这也无妨,有御旨钦赐,想户部也不会为难。只你赶快刻一方印信,大后日带来,我再补盖上,也就罢了。”沈章华有点犹豫,但还是没有过于纠结。 “嗯嗯。”杜梅连连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时候不早了,我还得给钱茂达送粮去。”沈章华起身说道。 其实,他大可叫钱茂达自己到县衙去领粮,但出于对他参与灭蝗的表彰,沈章华决定亲自去一趟。 县老爷专程送粮,这对一个平民,乃至他的家族来说,都是了不得的荣耀,这种嘉奖远不是几石粮食所能取代的。 沈章华昨日离开杜家沟的时候,特意嘱咐过杜怀炳,他今日午后要来,刚被杜梅的事耽搁了时间,想来陈钱村的人早已翘首以盼了。 “沈县令,我有一事麻烦你。”杜梅屈身行礼。 “何事?直说无妨。”沈章华还礼。 “我出门的时候,我娘万分担心,我只求让胖瘦两位哥哥得空给她送个平安信。”杜梅惦记母亲,怕她在家胡思乱想。 “我当何事,举手之劳,我记住了。”沈章华点点头应下了。 杜梅在街边送别,马车上的粮食不多,跑起来轻快,沈章华骑着马跟在后面。 想着等着用印信,杜梅就将铺子交给众人,自个到街面上找刻印的去了。 刻印的是个老人家,铺面很小,射山镇在清河县算是大镇,但大多是农户,除了屈指可数的几户读书人会刻私印外,几乎没什么生意。 杜梅进去的时候,干瘦的老头儿正歪在椅子上打瞌睡,她轻声唤了一声:“大爷……” “嗯……”老头儿悠悠醒转,睡意朦胧地应道。 “大爷,我想刻枚印信。”杜梅见他醒了,笑着说。 “你想刻什么样的字?”老头儿被扰了瞌睡,神情恹恹的。 “我不知道。”杜梅眨眨眼,有点不知所措。 “印坯呢?”老头儿见杜梅一片懵懂,有点不耐烦地伸出枯瘦的手。 “什么?”杜梅涨红了脸,她不知道还需要准备这个。 “小丫头,你是不是存心耍我老头子玩!”老头儿生气地喝斥道。 “不,不是的。”杜梅被他这样说,尴尬地连连后退,最后只得夺门而去。 杜梅站在墙角,还听见老头儿在屋里嘟嘟囔囔地数落。 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杜梅这才知道刻印信,要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字,一个是印坯。 印坯不知哪里有卖,至于字,杜梅也不知怎么描述,她虽认得字,但并没有经过先生正经教,并不明白字与字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杜梅突然忆起荷包里的那个梅字,那是叶丹让她选店招时,觉得好看问他要的,现下不如还叫他写。 想到这,杜梅急匆匆地来寻叶丹。 叶丹素日里都很忙,难得在云裳绣庄清闲一两日,这会儿正和叶青在后院桂花树下喝茶吃点心。 “梅子姐,你来了!”叶青眼尖,一下子看见石大娘笑眯眯领着杜梅进来了。 “当真是好雅兴!”杜梅见石桌上摆着点心和茶,飘落的桂花随意的撒在上面。 “见过孺人。”叶丹规规矩矩地起身行礼。 “孺人?”叶青看看一本正经的大哥,又看看一脸无奈的杜梅。 “叶掌柜还是叫我梅子吧,我在沈县令面前已经拘谨到现在了,难道我在这里也要拘束吗?”杜梅坐在一张空的石凳上叹气。 “哥,你别拘着梅子姐了,快给她泡杯你拿手的雪顶绿茶来。”叶青一见杜梅塌着肩,好似很累的样子,立时心疼了。 “你这小子,没大没小的,倒指使起我来了。”叶丹宠溺地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转身泡茶去了。 “梅子姐,你当真做了官?”叶青好奇地上下打量。 “什么官,没俸禄没权势的,倒是把我拘得紧,而且你们都和我生疏了!”杜梅低声控诉。 “你别和我哥一般见识,你瞧我就不会啊,我还叫你梅子姐。”叶青热情地将点心推到杜梅面前。 “我还没洗手呢。”杜梅站起来在旁边飘着桂花的面盆里净手。 “你俩是不是在说我坏话?”叶丹端了茶出来,见叶青一脸狗腿的笑。 “你要是好好说话,我们不就不说你坏话了嘛。”叶青缩着脑袋,不怕打地说。 “你这臭小子,你哪里知道你口里的梅子姐,可是七品诰命!”叶丹摇摇头说。 “那又怎样!”杜梅和叶青异口同声地驳斥。 “好好,由着你们,咱私底下想怎样称呼都没啥,只明面上,不得不敬!”叶丹见他俩都反对,只得退而求其次。 “晓得了。”叶青拖长了声应着。 “梅子,你这会儿来,是有事吗?”叶丹倾身问道。 “对啊,我想让你给我写字,和上次那个字一样的。”杜梅拿出荷包,将里面折的四四方方的一张小纸片拿了出来。 “写字?”叶丹狐疑地问。 杜梅将小纸片一层层打开,露出一个梅字来,叶丹一看,心里一惊,他看了眼叶青,叶青正偷瞄着他。 “梅子姐,你要写字做什么用?”叶青机灵地问。 “皇上这次赏了片田庄给我,沈县令办地契变更,那上面要加盖印信。我刚去刻印的大爷那里,他问我要什么字,我就想着,你上次写的这个字这么美,想麻烦你写个印信的字去刻。”杜梅抚着纸片,一脸喜爱之色。 “写字……写字容易,刻印还需有印坯,你拿出来看看,我好知道写多大的。”叶丹硬着头皮说。 这字原是叶丹求楚霖为落梅轩题的,当时让杜梅选店招,对她慌称是自己写的,结果她一眼就看中这个字,她还把这张纸要了去,照样子密绣在玩偶上,做防伪。 现如今要他写一个一模一样字体的印信,他哪里能做得到! ---- 预祝高考的学子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第250章 一万五千两 我没有印坯,也不知哪里有卖。”杜梅低下头,有点沮丧地说。 “这个,你别担心,我来想办法。”叶丹松了口气,他终于赌赢了,一般人家是不会单独买印坯的。 “可沈县令要的还挺急的。”杜梅抬眸,满含期待地看了眼叶丹。 “他最迟什么时候要?”叶丹抿唇问道。 “我们约好大后日去看田庄,那时就要用。”杜梅没料到刻印信这般麻烦,要早知如此,她就将看田庄的日子往后多延几日了。 “时间来得及,你交给我就是了,大后日你经过射山镇,直接到我这里来取印。”叶丹不假思索地满口答应。 “这怎好麻烦你这么多!”杜梅有些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落梅轩近日刚收了块蜜脂色的青田石,这可是刻印最好的石材。”叶丹有点喜滋滋地说。 “那很贵吧。”杜梅不懂这些,但能被落梅轩收入囊中的,都不是凡品。 “说起来,你也是半个主子,店里的东西给主子用,贵又如何呢,何况,你现在是孺人,合该用好的。”叶丹全不在意地说。 “哦,对了,为了赶时间,我就在江陵城直接找一位篆刻大师吧,这样不耽误。”叶丹顿了下,想了想,接着说。 “那多不好意思,钱你在我的分成里扣吧。”杜梅两手交握,有点不安地说。 “说到分成,我正有一件事要和你说。”叶丹喝了口茶,捏了可酥饼吃。 “怎的了?生意不好?”杜梅蹙眉道,这不太可能啊,毕竟她走的时候,生意正火爆呢。 “不是不好,是好的不得了!你知道,我们这段时间净赚多少吗?”叶丹有意卖了个关子。 “多少?”杜梅猜不出,只眼巴巴地看着叶丹。 “超过三万两了!”叶丹笑眯眯地伸出三个手指头,在杜梅面前晃了晃。 “三万两?”杜梅脑中一片空白,三万两对她来说,实在太多了,简直想象不出来。 “所以说,给你刻一个印,还要和我斤斤计较吗?”叶丹看着她吃惊的表情,笑着说。 “这也不全是我的功劳,大家都有帮忙。”杜梅连连摆手。 “他们的,我早已赏过了,你的那一份,我帮你存在万隆钱庄里了,那是通存通兑的,你若用,在清河县的分店也是可以提取的。”叶丹转身回屋,取来一个折叠的四方硬纸片。 杜梅打开一看,纸片左边写着她的名字,盖着万隆钱庄的红印,右边是一行行的线,第一行上面赫然写着存银一万五千两,后面还有时间和存款人,以及收款人的印信红章。 “不不,我怎么能拿这么多!”杜梅被这么大的数字吓着了。 现下最好的水田卖到八两银子一亩已是高价了,这一万五千两折成田地就是一千八百多亩,比整个清河县的田地还多,更能买十几个富贵田庄。 “这是你该得的,这只是卖内衣的钱,店里其他被带动起来的买卖,月底结了账才可以算出来。”叶丹笑着将那张薄薄的纸片往她的面前推了推。 “还是你帮我保管吧,我家里现有皇上赏的九十两官银呢。”杜梅合上了纸片,那上面的一万五千两银子沉甸甸的。 “也好,我暂替你管着,等有分成的时候,也好早些帮你存上。”叶丹见她坚持不收,只得接过拢在袖子里。 “林叔在落梅轩做的怎么样?”杜梅抿了口茶道。 “你找的这个人还真不错,夫妻两人勤勤恳恳,做事也踏实可靠。”叶丹满意地点点头。 “也不知他那帮兄弟还在码头上做活吗?”杜梅呢喃道。 “你上次让他帮忙留意粮船,我昨儿回来的时候,他还抱歉自己没打听到消息呢。”叶丹以为杜梅想问的是宋玖的粮船,赶忙说道。 “依旧没消息啊,嗳。不过沈县令将借我的米还了,还有上次灭蝗的奖赏,我大概可以撑到收购秋粮了。”杜梅叹了口气,她有点担心宋玖,这个瘦而病的男孩子身在豺狼环伺的家中,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你这生意做的磕磕绊绊的,也是侥幸。”叶丹给每人续了茶,叹了口气。 “我找他们倒不全为了打听粮船,我听林叔说,他们原是种田的。我这不是马上要有一百亩田地嘛,若光让钟叔和树哥做,实在太累了。 我就想着,若他们肯来,我倒省得到牙行去雇人,生人哪有熟人放心呢。”杜梅啜了口茶,说了些粗略的想法,其他的,还要等看过田庄再说。 “若是你真请他们去种田,自然是比在码头上做苦力好,毕竟种田还是有农闲的时候的,没有风吹日晒扛大包那般辛苦。”叶丹点点头,赞同地说。 三人又说了会儿闲话,茶汤淡了,杜梅遂告辞离开了。 杜梅刚走,叶丹就开始收拾东西。他今儿赶夜路到江陵城去,明早城门一开,他就能去找燕王,到时请他照着梅字的字体写个印信,应该不是难事。 杜梅不知叶丹的打算,她转身去了余济堂,她得了封赏,总该去告诉钟毓舅舅才是。 午后没有什么病患,柜台后的小伙计强撑着眼皮百无聊奈地坐着。他见杜梅来了,一下子来了精神,老远就扬手打招呼。 “我舅舅呢?”杜梅笑眯眯地趴在柜台上问。她见大堂里空荡荡的,料定钟毓不在诊室。 “掌柜的午饭后会小憩一下,这会儿大概起了,若不是在书房看书,就是在药场监督熬药。”钟毓生活简单,除了出诊,大多时候都在医馆里,所以小伙计清楚得很。 “那我寻他去。”杜梅挥挥手,跨进内院去了。 药场离得近些,杜梅走进去瞧。余济堂的药场除了钟毓,也就是杜梅能随便进来。现下入了秋,天气干燥,犯咳疾的人越来越多,药场正在日夜熬制雪梨枇杷膏,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丝丝甜味。 药场的伙计都认的杜梅,一一和她打招呼。杜梅转了一圈,竟然没看见钟毓。她有点纳闷,她这舅舅一向严谨自律,断不会偷懒睡觉的。 她离了药场,穿过回廊,走过书房窗下,见厚重的窗帘拉着,心里不免疑惑,她走到书房门前,莫名有点紧张,深深吸了口气,抬手砰砰敲门。 “今儿不出诊!”屋里传来钟毓不耐烦的声音。 “钟毓舅舅,是我呀。”杜梅疑心更大,在她的认识里,钟毓从来都是病患第一的。 “啊……梅子,是你呀,稍等下。”屋里传来移动椅子以及哗哗的水声。 过了一会儿,钟毓来看门,他大概在暗处待久了,乍一开门,十分不适应外面的强光,眼睛瞬时眯了起来。 “钟毓舅舅,你一个人闷在屋里做什么?”杜梅跟在他后面进了书房。 “没事,外面太吵,影响看书,我拉上窗帘,清净些。”钟毓回到大案前的椅子上坐下。 大案上什么书也没有,整齐的不像话。 “我刚才把书收起来了。”钟毓似乎觉得刚才的话没有说服力,遂补充了一句。 “嗞啦。”杜梅拉开了窗帘。 “别拉!”钟毓抬手护住眼睛。 “您眼睛怎么了?”杜梅这才发现钟毓的两只眼睛红通通的。 “上火了。”钟毓敷衍道。 “上火?”杜梅仔细端详他的脸,鼻子嘴角都很湿润,根本没有上火的迹象。 “咳咳,杜孺人,你这么近看人,很不礼貌的。”钟毓佯咳掩饰道。 “我是医者,望闻问切难道不应该仔细吗?”杜梅见他如此,遂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调皮地说。 “净胡说,我哪里有病!”钟毓故意板起脸来说。 “思念成疾,钟毓舅舅,你是不是想亲人了?我想我爹的时候,也难过的。”杜梅倾身看着钟毓的眼睛。 “你现下被封了孺人,你的亲人都会为你高兴的。”钟毓垂下眼眸,心思缥缈地说。 “你是我舅舅,也该开心才对嘛。”杜梅灿然一笑。 她不知道钟毓从哪里来,又为什么孤零零一个人,但她当真把他当亲人,自是愿意他是欢喜的。 “我当然为你高兴,说说吧,做了孺人,好不好?”钟毓压下心里的思绪,笑着对杜梅说。 “做孺人一点不好玩,钟叔和叶掌柜都差点和我生分了!”杜梅蹙眉道。 “这可是七品的诰命,哪里是拿来玩的!”钟毓哭笑不得地看着杜梅。 “我现下只想早点去看封赏的田庄,一百亩呢,要和钟叔好好想想种些什么。”杜梅一脸憧憬地说。 “皇上可真会赏!”钟毓的话里辨不出什么意味。 “我觉得还不错呢。只是有点远,出了清河县还有二十里。”杜梅托着腮帮子说。 “清河县外二十里!那田庄叫什么?”钟毓迟疑了下,却又急促地问。 “富贵田庄,多好笑的名字啊。咯咯咯”杜梅一提这名字就想笑。 “富贵……田庄?不是啊,难道……”钟毓兀自沉吟。 “钟毓舅舅,你说什么?”杜梅没听清他的话,追问道。 “没啥,你若是去,也带我去看看。”钟毓收敛心神道。 “等我先去收拾干净了,再请舅舅和母亲去看吧,以免被污秽冲撞了。”杜梅搓搓手道。 “怎么了?”钟毓不解地问。 “沈县令说,那处田庄原是户部蒋侍郎名下的,他如今因贪墨被流放边疆。如此想来,田庄上肯定乱的不成样子,你们还是先不要去了。”杜梅便将沈章华说的一席话告诉了钟毓。 “蒋侍郎?蒋徇?”钟毓眉峰高耸,紧缩的瞳孔里充满着仇恨。 —— 恭喜高三党解放啦!有空来看良缘啊,哈哈哈 第251章 咸鸭蛋上市 舅舅认得此人?”杜梅见他一下报出了蒋徇的名字,颇有些意外地问。 “算不上认得,往年给他家的一个姨娘治过病。”钟毓定了定神,眉眼舒展地看着杜梅。今日有太多的好消息,让他无法像往日一般镇定自若了。 “哦,这样的贪官,还是不要认识的好。”杜梅嘟囔了一句,轻松地翻过了这个话题。 他们两人平日都忙,今儿钟毓难得逮到杜梅,自然是要考校一番医书的,见她应对自如,且多有自己的领悟和看法,钟毓心中宽慰,见时候不早了,便让她回去了。 “印信刻好了?”二愣子见杜梅回来,伸出手讨要的看。 “没有,叶掌柜答应帮我刻一个,大后日早上来的时候拿。”杜梅拍掉他的手,坐在凳子上说。 “我原还想看看是啥模样呢。”二愣子甩着膀子坐到另一张凳子上。 “瞧你猴急的,还能少了你看!”大丫给杜梅倒了杯茶,朝二愣子翻了个白眼。 “我走后,可有人来买粮?”杜梅关心铺子里的生意。 “这帮家伙,光瞧着他们闹得凶,这会儿连个鬼影子也看不见!”牛二气哼哼地说。 “这刚与我们闹过,大概是抹不开面子来,更怕你们臊他们下不来台,等过一二日就好了。”杜梅吹凉了水,喝了一口。 射山镇只杜梅一家粮铺,而且又卖的是平价。居民们不会舍近求远,更不会舍了便宜买贵的,所以杜梅并不担心粮食卖不出去。 “你们早些回去吧,我看下午也没啥生意了。”牛二看看门外,天上云层堆得很厚,怕是要下雨了。 “那行,我们先走,你们怎么的也到了点再关门。”杜梅嘱咐道,既然开门营业了,总不能没个准点。 “晓得了,你们快走吧。”牛二挥挥手道。 石头早已套好了马车,三人上了车,这天说变就变,突然间起了很大的风,将路边的柳树刮得枝条乱舞。厚厚的云层渐渐变得黑重起来,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石头见此情景,立时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回到了杜家沟。 这阵风雨似乎追着他们来的,杜梅刚进屋,闷了一下午的天,终于落下豆大的雨点,须臾,倾盆大雨倒灌下来,把院里的泥地砸出大大小小的水坑。 杜樱在他们前面一步赶着鸭群回来的,这会儿,三个小的挤在门口,闻树叶被打湿的清新味道,看树叶儿在水坑里打着漂。 杜梅陪着许氏坐在屋里,天色暗,她拿掉了她手中正在绣的丝帕,抓在自己手上把玩。 “镇上铺子都没事了?”许氏扶着杜松坐着,任他玩。 “嗯,没事了,都是县老爷来得及时,他可真是威风八面!”杜梅在屋里学沈章华命令韩六抓人的情景。 “你这丫头!”许氏被她的样子逗乐了,杜松不知所以,见母亲笑,他也跟着笑,声若脆铃。 “是真的嘛!”偏杜梅不笑,一本正经的,这倒更令人乐不可支了。 “你没事早些回来就是了,怎地还麻烦两位官差专门来送信。”许氏好不容易止住笑,接着说。 “胖瘦两位哥哥啊,我们关系铁着呢,送个信怕什么!”杜梅与他俩一起灭蝗,有着很深的情谊。 “就是那个胖衙役他娘教你做咸蛋的?”许氏想起来问道。 “对啊,啊呀,我们的鸭蛋应该腌好了吧。”杜梅突然想起,今儿已经八月十九了,鸭蛋已经足足腌了一个月。 “我今儿煮了几个,晚上,你们尝尝。”许氏慈爱地说。 外面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说话间,雨停风住,西垂的太阳慵懒地钻出了云层,洒下淡淡的碎芒,连院里的水坑都泛着点点金光。 刚下来雨,院里湿漉漉的,蚊虫肆掠。一家子只好在厨房里吃饭,许氏煮了红豆粥,包了韭菜盒子,又炒了些酸豇豆,五香萝卜干,另外还有十几个煮熟的咸鸭蛋。 韭菜盒子有点像韭菜鸡蛋馅的大饺子,不过它是扁的,是在锅里炕熟的。外边面皮非常酥脆,里面是韭菜末拌炒熟的鸡蛋,因为外面一圈捏的紧,完全锁住了里面韭菜的水分,所以吃起来外面很脆,里面却是清香多~汁。 三个小的很喜欢吃韭菜盒子,连石头都连吃了好几个。 杜梅剥了个鸭蛋,轻轻剥开一点外壳,就嗅到了一股鲜香,较之上次的咸鸭蛋有很大不同。杜梅刚刺破一点蛋白,一道黄金般的液体就流了出来,浓郁的鲜香味道一下子窜了出来,令人胃口大开。 用筷子挑了点蛋黄,放在嘴里抿了下,细、沙、油、咸、鲜,这些味道次第在舌头上绽放,而后又完全融合在一起,最终凝炼成一个香! 原来这才是胖衙役母亲所说的咸鸭蛋啊,杜梅又吃了点,这滋味果然比她之前腌的好很多。 “姐,味道好不好?”被香味吸引的杜桂咬着筷子问。 “好的不得了,比上次的好很多,你们也尝尝。”杜梅点点头,将咸鸭蛋拨在粥碗里。 细细碎碎的蛋白末子和金黄色的蛋黄搅拌在稠粥里,蛋黄油溢满了粥面,一口吃下去,满嘴都是鲜香微咸的味道,十分下饭。 三个小的吃的更是开心,杜樱挑一点蛋黄喂给杜松,把他香的吧唧着嘴还想要,可这对一个小婴儿来说,实在太咸了,许氏不让喂。 “娘,明日我准备带些咸鸭蛋和鲜鸭蛋一起送。”杜梅信心满满地说。 “咱地界上,旁人没吃过这东西,也不知能不能卖掉?”许氏有些担心地说。 “我打算先送一批给调料铺子和醉仙楼代卖,看看行情再说。”杜梅倒是不急,她家里的存货不多。 “姐,你想卖多少钱一个?”杜桃兴奋地问。 “五文!”杜梅想都不想地说。 “五文?!”闻言,一家子都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对啊。”杜梅确定地点点头。 “这价格高得离谱了!”许氏拧眉道。 “娘,五文不算贵啊,只怕将来销路打开了,价格涨到七八文都是有可能的。”杜梅笑眯眯地说。 “你这笃定从哪儿来的?”许氏见杜梅成竹在胸,不免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发。 “娘,我这么和你说吧,这咸鸭蛋我们试了两回,才做出如今的口味。江陵城我不敢说,可整个清河县,我料定是找不出第二家的。 再说我家的鲜鸭蛋已经打出了名声,腌鸭蛋又需要时间,以后捧着钱来预订的日子还在后头呢。”杜梅握着许氏的手,向她描述美好的将来。 “万事开头难,明儿人家店铺还不知会不会收?”许氏自然期盼着将来能和杜梅说的一样,但也很为她明天的第一次担心。 “我明早先煮五十个,若是他们不肯代卖,我就当送他们尝尝,我就不信,谁还扛得过这般美味。”杜梅笑得眉眼弯弯,像只小狐狸。 次日一早,天气晴朗,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仲秋时节,蓝莹莹的天上,连一片云彩也没有,仿佛一匹没有尽头的上好绸缎。 有了石头的马车,杜梅送货省力很多,一个时辰就能到清河县。家里的牛车则留给了二愣子和大丫每日去镇上用。 到了调料铺子,老姜头请杜梅进屋喝茶,让伙计搬下一箩筐鸭蛋。 “姜掌柜,你上次不是问我留下的鸭蛋都做了什么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杜梅拿出一个粗蓝布包袱在柜台上展开。 “这还不是鸭蛋嘛。”老姜头瞅了眼说道。 “你尝尝,是熟的。”杜梅随手拿起一个鸭蛋,递给老姜头。 “煮鸭蛋吃?还是头回。”老姜头接过,毫不客气地在桌上有力磕了一下。 “啊!”老姜头用力过猛,蛋黄油全溢了出来,随之而出的还有独特的香气。 “这可以吃?”老姜头眼睁睁看着诱人的鸭蛋油淌到他的手上。 “当然。”杜梅坚定地朝他点点头。 老姜头犹豫地吃了一点蛋白,须臾,他惊喜地问:“这是咸的?” “嗯,我自个腌的,味道还不错吧。”杜梅知道只要吃过咸鸭蛋的,一定不会忘记这种美味,如同胖衙役的母亲,远离故土多年,却还对这味道念念不忘。 “这滋味,果然非比寻常,我要一百个!”老姜头等不及吃剩下的半个咸鸭蛋,赶忙先订货。 “我先给你二十个代售,若是不好卖,只当我送给你吃的。”老姜头虽一口气订一百个,但杜梅还是希望脚踏实地慢慢来。 “我还没问你多少钱一个?”老姜头高兴过了头,这会儿才想起问价。 “五文一个,您能接受吗?”杜梅客气地报了价。 “这……这么贵!”老姜头吃了一惊,脱口而出。 “从鲜蛋到咸蛋,这个需要时间的,我家的存货也不多……”杜梅开始扳着指头说原因。 “不说了,贵也我要了,多贵都要!”老姜头听到“存货不多”四个字,立时点头答应。 杜梅家的鲜鸭蛋本就是独一份,这咸鸭蛋一出,口味如此独特,必受追捧,此时他若错失机会,以后恐怕翻倍的价钱也再难接手,只能眼睁睁看旁人挣钱了。 第252章 多贵是贵 杜梅想不到他这么多心思,见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便高兴地拿出二十个咸鸭蛋,放在桌子上的小箩里。 杜梅收下货款五百文,就坐着马车去了醉仙楼,厨房拐角小门处,进进出出的商贩一如既往地络绎不绝。 还是和往常一样,胖管事笑呵呵地出来,招呼小伙计把鸭蛋抬了进去。 “今儿董掌柜在店里不?”杜梅笑着问管事。 “掌柜的不会这么早来,杜姑娘有什么事?同我讲也是一样的。”管事早得了董掌柜的提点,一点不敢轻慢杜梅。 “我这里有样吃食,只不知您是否可以做主。”杜梅拿出蓝粗布包袱,打开给他看。 “这不是鸭蛋吗?”管事瞥了一眼,有点不以为然地说。 “嗯,可我这是咸口的。”杜梅见他如此不屑,并不恼,只笑着说。 “咸的鸭蛋?”管事一头雾水。 “我送你一个尝尝呗。”杜梅准备拿出一个递给他。 “不不,你稍等会儿,我去看看董掌柜来了没有。”管事歉意地作了揖,扭着胖胖的身子,急急地回厨房去了。 不大一会儿,一个小伙计就来请杜梅进里间去。杜梅留石头看马车,自己跟着小伙计进了厨房。 杜梅边走,边好奇地张望,大酒楼的后厨果然了不得,光灶眼就有十几个,成摞的盘子高高堆着,锅、铲、刀等铁器,俱泛着清冷的光。 穿过后厨,伙计将杜梅带进了一间小屋,董掌柜和管事正坐在里面,不知在说着什么。 “杜孺人。”董掌柜恭恭敬敬地行礼,管事似是刚刚知道这件事,慌忙跟着行礼。 “董掌柜,您太客气了。”杜梅料他是自凤仙处知道的,她未待他拜倒,就将他的双臂轻轻托住了,又伸手扶着管事。 “杜孺人莫要折煞我等小民了。”董掌柜请杜梅在桌旁坐下。 管事亲自泡了茶,杜梅慌忙接了。 “我瞧瞧你新奇的鸭蛋。”董掌柜倒是爽快,也不虚假客套,直接说道。 “你尝尝。”杜梅拿出一个鸭蛋给他。 董掌柜到底见多识广,醉仙楼的厨房,上自飞鸟,下至走兽,水里游的,地上爬的,没有一样不能做成美食,所以一个区区鸭蛋是吓不住他的。 他将鸭蛋的大头细细敲碎,慢慢将鸭蛋剥出一半,放在嘴里从中间一咬,瞬时,满嘴鲜香绽放,蛋白的细,蛋黄的沙,汇合着蛋黄油,嚼得很有满足感。 “嗯……好吃!”董掌柜的味蕾被激活了,他一边吃,一边盯着手上的半个鸭蛋看,全顾不得鸭蛋油流到了他的手上。 管事见董掌柜的表情,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醉仙楼山珍海味俱全,珍馐美肴更是数不胜数,他们早已麻木了,如今,能让董掌柜吃出这种赞叹的,可是了不得呢。 “您要吗?”杜梅试探地问。 “要!有多少都要!”董掌柜用巾子揩了手上的油,毫不犹豫地说。 “我这可有点贵……”杜梅小声地说。 “贵?贵是多少?”董掌柜偏头看她,等着她报价钱。 “五文一个。”杜梅见过老姜头的犹豫,她便不敢加价,只报了与老姜头一样的价钱。 “这也算高价?是给调料铺子的价?”董掌柜原本屏着一股气,以为是多高的价钱,听了她的报价,突然笑起来。 “不高吗?”杜梅被他笑得没了底气。 “你这鸭蛋若是自个吃,当然是整个的好,可若是一盘菜,肯定是要让人看着有食欲,定要把最精华的部分展现出来,所以必须要切开摆盘。 按这个个头,五个就可切一盘,成本价只要二十五文,就算我再加价一倍,五十文在醉仙楼吃一盘菜,贵吗?非常便宜!而且还是这般的美味!”董掌柜笑着摇摇头道。 “这……”杜梅有点懵。 “这样吧,我出价七文一个,我只一个要求,就是和鲜鸭蛋一样,保证我的一手货源。”董掌柜十分看好咸鸭蛋,市面上尚无此物,必回被追捧的。 “那是肯定的。我还有些双黄的咸鸭蛋,你要不要?”杜梅没想到他这样说,心里自然十分欢喜,又极力向他推荐双黄蛋。 “这咸蛋最美味的就数蛋黄,若是两个蛋黄,这种本就稀少,再加上是美味,就算价格翻番,也是无可厚非的。”董掌柜认可的点点头。 “你今天只带了这些来吗?”管事看了看蓝粗布里的鸭蛋。 “这还有二十八个,要不先试卖下吧。”杜梅将鸭蛋一一拿了出来。 “我,你还信不过吗?这咸鸭蛋必然会成当季最新菜品,只是像今天这样熟的不易保存,你也不能每天给我送。”董掌柜有点纠结地说。 “这好办,我家的鸭蛋都是用坛子腌的,我将坛子一并给你送来,到时鸭蛋卖完了,还我坛子就好了。”杜梅想都不想地说。 “这……你这腌制是有秘方的吧,若是连坛子给我,怕是要泄密了。”董掌柜有点担心地说。 “不怕的,鲜蛋是我自家的,腌制配方是我自个捣鼓的,旁人就是看出来,又能怎样,没有我家的鸭蛋,也是不行的啊。”杜梅倒是无畏的很。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明日我先要一坛普通的,待卖火了以后,再上双黄咸蛋,到时价钱还有的涨。”董掌柜信心十足地说。 “好呀,我明日正要去清河县,到时带来,只是会比较早。”杜梅说道。 “无妨,我等你就是了。”管事不待董掌柜说话,很有眼力见地说。 “既然是你做的,你不妨给它取个清雅名字吧,总不能叫咸鸭蛋。”董掌柜笑着说。 “这我可不在行啊,容我想想……不如……叫青玉子?”杜梅略思索了下说。 “青玉子,嗯,不错的名字。若是双黄,该叫青玉双子了。”董掌柜轻念了一声,抚掌连连称好。 杜梅收了鸭蛋钱,又谈妥了咸鸭蛋的价钱,这价钱比她预想的好得多。杜梅心情极好,开心地收拾了箩筐,和石头回了杜家沟。 杜梅回家如何向母亲和妹妹们报喜暂且不提,只说叶丹赶了一夜路,到江陵城的时候,天边才露鱼肚白。 此时时间尚早,城门依旧紧闭,往日热热闹闹的城门前,连卖碗热汤的都没有,叶丹只得在将马的缰绳拴在树上,自己坐在一旁,他一夜未合眼,这会儿又困又乏,不禁打起了瞌睡。 秋凉露重,等他被排队等着进城的人群吵醒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有点鼻塞头痛。眼见着城门大开,他顾不上这些,赶忙牵着马进了城。快马直奔落梅轩,揣上青田石就往燕王府赶。 等他到燕王府的时候,楚霖早已上朝去了。叶丹不敢走,他不知道楚霖上朝结束后,是回燕王府还是直接去巡京营,他只得在门房里等着。饥肠辘辘加上着了风寒,叶丹的脸色看上去异常苍白灰暗。 燕王府的管家如意姑娘从内堂出来,今儿宫里要送为燕王新制的秋衣夹袄,她不放心仆妇们,在走到门房时不经意地瞥见了脸色难看的叶丹。 “叶掌柜,你这是怎么了?”如意记得他,因为落梅轩每月都会挣很多的银子,其他林林总总的产业收入都不抵它。 “我没事,如意姐姐,燕王几时回来?”叶丹见是她,赶忙起身行礼。 “这可说不好,爷最近都很忙。”如意捏着帕子说。 “这可如何是好,来不及了……”叶丹一时情急,他本有旧疾,身子孱弱,加之新染了风寒,一下子昏过去了。 “哎呀……”如意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叶丹,他才没有直接摔倒,旁边的仆人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他。 “快把他送去客房,让厨房送一碗米汤,再叫大夫来给他瞧瞧!”如意镇定地指挥着众人。 叶丹半梦半醒间,只觉得很多人吵吵嚷嚷地来了又走了,他喝了温润的米汤,又喝了苦涩的药汁,出了很多汗,然后就彻底沉入黑暗的睡眠中。 待他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坏了坏了,他心里直打鼓,翻身就想起来。 “你醒了?”如意听见动静,从桌旁走来看他。 “这是哪里?”叶丹这才发现,这里不是落梅轩,自己刚才睡迷糊了。 “你早上晕过去了,只好留你在客房睡。”如意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 “我没事。”叶丹慌乱地说。他感受到一双软软的小手,像一阵春风,吹皱了他的心湖,泛起了异样的涟漪。 “嗯,这会儿热退了。你不是要等王爷的么,他就要回来了。”如意望向窗外,外面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霭,看不甚清。 “谢谢如意姐。”叶丹起身施礼。 “你这么急着找王爷什么事?”如意淡淡地问。 “这……”叶丹沉默了,帮助保护杜梅是王爷私下派的事,他似乎不该随便说出来。 “不便说,就不说吧。我让厨房给你做了肉粥,我叫人看看去,可好了没有。”如意见他一脸为难,遂转身出了房门,脚步声越走越远。 叶丹全身乏力,见如意走了,这才软下身子,虚弱地汗如雨下。 一会儿一个婢女送来了清粥小菜,叶丹慢慢吃了一碗鸡肉粥,体力渐渐恢复了些,脸上的气色也红润起来。只如意再没来过。 楚霖过了酉时,方才归来,显然是在外面用过饭了。 叶丹急不可待地求见,在书房里将杜梅的事说了。把小纸片和青田石都呈给楚霖过目。 “我听如意说,你病了还在这里等了我一天,你先回落梅轩去吧,明日午后我让吉安给你送过去。”楚霖抬眼看了看叶丹说。 “明日午后怕是来不及,我还得请人篆刻。”叶丹毕恭毕敬地站着,垂头说道。 第253章 杜梅之印 “我说送的,不是字,而是印信!”楚霖语气重了几分,令人寒意深深。 “是,是。”叶丹见他这样讲,赶忙点头答应,额头上的汗在烛光下泛着光亮。 “下去吧。”楚霖语气淡淡地说。 叶丹悄然退了出去,书房里一片寂静。 楚霖独自坐着,细细看那张被折叠过的纸片,因长久的折叠,纸上的梅字被折叠的痕迹划分成很多块,一撇一点似乎都被固定住了。又因在荷包里放的时间久了,纸的边缘都起了毛. 他一一抚过那些折痕,他想象杜梅将这张薄薄的纸揣在荷包里带着,行走在各处,仿佛是和他在一起一样,想到这里,他心里突然变得温暖,目光也柔和了。 “吉安,研磨!”楚霖朝外面叫了一声。 泼墨挥毫,一气写了十多张字,赵吉安觉得每张都完美至极,楚霖却是选不出一张好的。眼见着主子眉头越皱越深,赵吉安大气也不敢出,只低头磨墨。 “吉安,你觉得哪张好?”楚霖又写了几张,开口问道。 “这张……这张挺好的。”赵吉安装模作样地在十几张里挑了一张。 “你这是什么眼神,读的书都喂了狗?这笔明显歪了!”楚霖有点恼了,认为他是敷衍。 “那这张?”赵吉安抖抖霍霍地瞟了眼楚霖,又指了指另一张。 “算了,你还是去拿我的刻刀来吧。”楚霖挥挥手,他心里明白,这家伙根本不会挑东西。 “刻刀?爷,您要亲自刻!”赵吉安张着嘴巴,惊讶地说。 “怎么?你很怀疑我的能力吗?”楚霖挑眉,看着呆愣的赵吉安。 “不不不,爷不是说,再不碰刻刀的吗?”赵吉安尤记得当初楚霖很痴迷制印,后来某一天,他突然让赵吉安将东西全收了,再没碰过。 “当初只是怕自己玩物丧志,如今不过是给梅儿刻一方印,哪里就这般大惊小怪!”楚霖瞪了他一眼。 赵吉安只得去库房里取,楚霖拿起青田石看了看,透过灯光,黄澄澄的印坯几乎透明,像个可以吃的软糖。 赵吉安拿来了刻刀,又命婢女进来多点了些灯,不一会儿,灯火炽热地燃着,把书房照得雪亮。 “你下去歇着吧。”楚霖打开小包袱,里面的刻刀一应俱全,虽多年不用,依然锋利无比。 “我在外面候着。”赵吉安行礼出去了。 这是打小的习惯,楚霖也不管他,自顾忙起来。 天边破晓,灯火燃尽,大案上落着细细碎碎的石屑,一方“杜梅之印”在楚霖手中灿然新生。 “爷,还有一个时辰该早朝了。”屋外的赵吉安陪着主子,一夜未眠,一身清寒,连声音都冷冽了几分。 “沐浴更衣。”楚霖淡淡地说。 这印只初具雏形,尚需打磨,他轻轻放下刻刀,揉了下肩膀,他的眼中满是血丝,却难掩欣喜,他这哪里是在刻印,分明是将满腔爱意倾注其上。 楚霖如常上朝议事,如意进书房收拾,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印。 “杜梅之印?”如意默念,心里五味杂陈。 她尊贵的爷,为了这个她不认识的女人,破了戒,熬了夜,只为亲手刻一方私印,这女人到底是谁! 如意狠狠地咬着红艳的嘴唇,她是喜欢楚霖的,从小就喜欢,当初太后是有意将她许给楚霖做妾的,奈何楚霖对她只要姐姐般的信任,只允她做他的管家。 及到苏慕云以侧妃之名嫁入府中,她亲见楚霖对她客气有加,却从来没有在她房中留宿过,她也曾同情过苏夫人,以为楚霖一辈子就是这样的冷心冷性。 哪曾想,今日所见,如一柄利剑,将她的心搅得稀碎。原来他的心是热的,更会为某个人狂跳不已,甚至做出任何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如意有深深的绝望,亦有浓浓的不甘! 楚霖下了早朝,破天荒地没有去巡京营,反而独自回了燕王府。 须臾,楚霖爆喝:“谁动了本王的书房!” “是奴婢刚才进去打扫了。”如意似早有预见,听见他恼怒的声音,从旁处出来屈身行礼。 “我不是说过,书房不用你们打扫的么。”楚霖拧眉,但他见如意出来应答,还是放低了声音。 “奴婢下次不敢了,还望爷恕罪。”如意作势要跪下请罪,楚霖一把拉住了她。 “去忙吧,下次不可进我的书房。”楚霖挥挥手,转身回屋。 如意呆立在原处,只见书房门在她面前,砰地一声关上。 “这是怎么了?”苏慕云闻声,扶着丫鬟过来问道。 平日里,楚霖不在府中,只苏慕云和如意在家,苏慕云性子柔和,对待下人十分宽容,如此并不善于管理府内诸事,所以府里虽有个女主子,但还是如意在操持,因都不得楚霖宠爱,两人惺惺相惜,倒也能融洽相处。 “没什么,是我没做好。”如意垂下眼睑,看着裙摆上的花出神。 “爷只是一时气恼,你们总是一处长大的。我煮了莲子羹,一会儿送些给他。”苏慕云好心安慰。 她有时有些羡慕如意,楚霖好歹会露出点真性情来对她,哪怕是发怒。而不是像对她那样,永远都是客气疏离的,她知他是看着与哥哥苏默天的兄弟情谊,才勉强给她一些笑颜。 苏慕云从小接受的就是三从四德的教育,大家闺秀的温婉大度令她做不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更奈何这府里上上下下只她一位侧妃,地位尊崇,她和谁闹,又闹什么呢? 她嫁入燕王府已经整整八个月了,燕王对她恭敬礼让,父母哥哥都为她高兴,她又怎能开口告诉他们,她还是个姑娘? 两个女人各怀心事,并没有什么知心话要说,遂各自走开了。 楚霖哪里知道他后院里的风起云涌,他只细心地打磨那方印信,如同看见杜梅一颦一笑就在眼前。 到了午膳时间,如意特意多准备了些楚霖爱吃的菜,却不料他骑着墨云,头也不回地去了巡京营。苏慕云对着一桌子菜,自觉心酸,喉头哽咽,她喝了两口汤,就意兴阑珊地回自己屋里去了。 叶丹回到落梅轩,根本顾不上休息,这几日生意火爆,他这厢刚和林安对完账,邓氏又来告诉他,丝线棉絮快用完了,该再进一 批货,上次杜梅裁下的衣料也全部完工,若不及时跟上,怕是要断货了。 丝线棉絮好办,直接在账房支了银子就可去买,只这裁衣非杜梅不可,可杜梅最近满心都是田庄,一时半会儿怕是没空到江陵城来。 “老林,你家里的亲戚还在码头上做活吗?”叶丹想着杜梅曾这样问他,这会儿刚好帮着问问。 “在的,他们在码头上做的不错,最近把家里的妻儿老小都接了来,皇城里开销大,他们怕是又要没日没夜的干了。”林安摇摇头说。 “他们以前是做什么的?”叶丹接着问。 “他们都是农户,在乡下帮人种田,闲时打打零工,一年的收成也就够一家人吃的。现下他们觉得在这里只要不惜力,也能吃饱,就不想回去了。”林安如此说道。 “码头上扛大包,都是重体力活,你们兄弟年纪也不小了,身子骨要紧啊。”叶丹叹了声说。 “穷人都是穷命,为了吃顿饱饭,哪里想的了那么远!”林安心里也清楚的很,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若是江陵城附近田庄上招人,不知他们可愿去?那可是老本行呢。”叶丹试探着问。 “这……他们拖家带口的,哪家田庄养闲人呢?”林安叹气道。 “这么说吧,杜梅新近被敕封了孺人,皇上赏赐了她一座百亩田庄,她打算雇你兄弟们去种田。”话讲到这里,叶丹便直接说了。 “真的?杜姑娘被封了官了!好人有好报,阿弥托佛,阿弥陀佛。”邓氏高兴地双手合十,不停地念佛。 “这……杜姑娘走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的家小来了,这老老小小的都要吃饭啊。”林安两难了。他当然愿意他的兄弟们到杜梅哪里做活,可也不能领着一群老人孩子坑杜梅啊。 “我下午就回去了,我把这消息告诉梅子,听她怎么决定吧。”叶丹也不好为杜梅做主。 “嗳,代我多谢她,还惦记着我们。”林安满怀感激地说。 “邓嫂子,你按杜梅原先买的,先采购些,我看她近日能不能抽空来一下。”叶丹转头对邓氏说。 “晓得了。”邓氏应下。 “掌柜的,外面有为军爷找你。”看门的小伙计跑上来说道。 “就来。”叶丹估摸着是赵吉安来了。 “好生收着。”落梅轩门前,赵吉安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将一个小巧的锦囊塞在叶丹的手里。 “多谢。”叶丹就手上一捏,便知是印信,遂作揖行礼。 “早些回去,切莫耽搁。”赵吉安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说了这一句,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丹不敢延误,交代了林安夫妇几句,骑着马回射山镇去了。 一人一骑到底轻快些,叶丹午后出发,及到戌时就返回到云裳绣庄。草草吃了晚饭,便歇下了,他的风寒本没有好,又赶了几个时辰路,夜里复起了热。 叶青忙着请钟毓来看诊,煎药熬汤,折腾了半宿。等到杜梅来的时候,叶丹刚喝下一碗药汁。 “你这是怎么了?那日不还好好的?”杜梅惊讶地问。 第254章 富贵田庄 不碍事,只是凉着了,喝两副药就会好。”叶丹摆摆手道。 “可请我舅舅看了?”杜梅不放心地把了脉问道。 “嗯,钟大夫说喝了药,发出汗就好了。”叶丹将枕边的小锦囊递给杜梅。 “你是为这个日夜兼程累病的吧。”杜梅抓着锦囊,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没有的事,你快瞧瞧印信,可还喜欢?”叶丹催道。 “嗯。”杜梅应着,低头解开锦囊,将印信拿了出来。 “好漂亮啊。”杜梅眼前一亮,赞叹道。 那枚印信卧在杜梅手心,不过一指高,四四方方的,通体焦黄,仿佛是他师父熬的上好的麦芽糖浆浇筑的,整体黄亮微透,纯净无杂质。 翻开刻字一面朝上,杜梅之印四字跃然眼前,那字已沾过红泥,焦黄配了艳红,分外的妩媚妖娆。 “快来试试。”叶青捧出摁手印的红泥和一张宣纸给杜梅试盖。 “好漂亮的字,谢谢你,叶掌柜。”杜梅第一次用印信,慎重地摁下,小心地揭开,瞧着宣纸上清晰的红字,心下十分欢喜,她一直以为字是叶丹写的,连声道谢。 “你喜欢就好。咳咳咳”叶丹掩着嘴咳嗽,他不知道,若哪日杜梅知道这不是他写的,会不会发怒生气。 “这就是我想要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送些我家里的咸鸭蛋给你尝尝吧。”杜梅笑着说。 “等你看过田庄后,再回来我这儿,我还有些事和你说。这会儿,你快去吧,莫误了时辰。”叶丹努力露出些笑容道。 “嗯,你好生睡一觉,我过了晌午就该回来了。”杜梅看他勉力支持,也不说破,只转身出去了。 叶青很想跟去看田庄,却又不放心哥哥,只得决定等下次有机会再去。 石头在杜梅去云裳绣庄的时候,将一坛咸鸭蛋送到了醉仙楼,管事果然守信,正在厨房院外候着,石头直接将坛子帮他搬进了厨房,账则等着杜梅来收。 这次去看田庄,杜梅只带了杜钟,毕竟只有他最懂田地里的劳作,土地好坏,适合种什么,他俱是了如指掌。 辰时三刻,杜梅赶到了清河县的县衙,县衙大门敞着,穿着官服的沈章华走在前面,胖衙役牵着马送他出门,韩六也牵了马紧随其后。 杜梅将一个小包袱递给胖衙役,他只一摸,便知道是咸鸭蛋,咧嘴朝杜梅一笑。 杜梅赶时间,也不多说什么,只回以一抹笑容。 轻装简行,五人两马一车出了清河县,又走了约莫二十里,却越走越荒凉,周遭都是山林,哪里有田庄的影子? “韩六,这似乎不对啊?”沈章华狐疑地勒住缰绳,自怀里拿出地契瞧瞧,又看了看周围。 他们明明是按地契上的标注走的,可这里却是上山的路,路两旁越来越深的树林,一眼看不见头。 “石头兄,拜托你照应一二,我去前面探探路。”韩六抱拳说道。 “韩捕头放心,在下自当尽力。”石头跳下马车回礼。 韩六纵身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迹,杜梅坐在马车里闷得慌,遂下了马车,四处张望。 这里刚好是个三叉路口,弯弯曲曲三条路延伸着,一直隐到树林深处,若是不认得路,真是不敢再走了。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韩六出现在左手边的路上,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及到近处才看清,来人竟然是赵吉安! “我家王爷怕沈县令和杜孺人找不到路,特意让属下来接应。”赵吉安抱拳行礼。 “王爷思虑周全,我等惭愧惭愧。”沈章华客气地还礼。杜梅亦福了福。 赵吉安吹了声清脆的口哨,一匹红鬃马从树林里哒哒地跑了来。他翻身上马,前面带路,沈章华骑马跟着,后头是杜梅的马车,韩六则走在最后面。 杜梅听到赵吉安提到王爷,心里难免别扭了下,但已经走到这里了,总不能赌气不见,她着实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面对他。 又往前走了约莫二里路,眼前豁然开朗,仿佛世外桃源一般,在这山坳里竟有一大片空旷的土地,瞧着必然是富贵田庄无疑了。 一点点走近,却发现这富贵田庄一点也不富贵,反而破败不堪。大概好久没有人打理,野草都长出了半人深,将写着富贵田庄的一块巨石都掩盖住了。 巨石旁伫立着一人一马,一身玄色暗纹长衫,一匹通体墨色的黑马,仿佛是遗世而立,却又气势凛冽逼人,除了燕王楚霖,大顺朝怕是再找不出如此俊逸冷冽的第二人了。 沈章华滚鞍下马行礼,杜梅亦随之屈膝福了福,其他人等也慌忙见了礼,楚霖也不说话,只扬了扬手,他的目光凝滞在杜梅的身上。 野草野花漫过了小腿,人一走动,草里的小虫到处乱飞乱跳。得亏杜钟带了几把镰刀,他和石头以及韩六快速砍出了一条容人通过的小道。 走过小道,就见一扇院门歪歪斜斜地杵在围墙边上,杜钟一推,它便不堪重负地哐啷一声倒在地上,压倒了一片野草。 几人相互看看,就连沈章华也没料到,这里竟然荒废成这样。楚霖倒是并不惊讶,只蹙眉看着里面杂草丛生,根本分不出田地道路的碧绿一片。 “爷,容我们先开出条道再进去吧。”赵吉安开口道。 “好,去吧。”楚霖沉声应着。 赵吉安带着众人进去割草,外面只留下楚霖、沈章华和杜梅三人。 楚霖一心只想和杜梅说说心里话,奈何沈章华碍于楚霖是尊贵的王爷,不敢冷落他,遂一直陪他说话,可楚霖除了嗯啊哦口不应心的敷衍外,一句话都懒怠说,这让沈章华尴尬地汗都下来了。 杜梅站在树荫下,目光散漫游离地看着院里正弯腰割草的几个人,偏对身旁的楚霖看也不看一眼,但她分明能感觉到他火热的目光灼烧着她,这会儿已是仲秋了,她竟然被他盯出了一身细汗。 “我去车里坐会儿。”杜梅如芒在背,转身上了马车。 “本王也想歇歇。”楚霖随后毫不客气地掀帘子坐了进来。 一眨眼的工夫,他们两人都钻进了马车,沈章华看着车门垂下的门帘,只觉十分诡异,一时不知是进还是不进。 “你……”杜梅气结,她本是躲他的,却没想和他在这狭小的车厢里独处。 “杜孺人不想让本王休息?”楚霖故意扬声道。 “你歇着,我出去!”杜梅起身弯腰就要下车。 “梅儿,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楚霖低哼,长臂一捞,就将杜梅揽在怀里。 “你……放手!”杜梅不敢大声,沈章华还在车外。 “你不走,我就放了你。”楚霖将脑袋搁在杜梅的头顶蹭了蹭,她的头发有股子天然的清香味,让人沉醉不能自拔。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杜梅挣扎。可却是徒劳的,楚霖将她的手脚身子统统禁锢在怀里。 “你好好听我解释!”楚霖在杜梅耳边低语,细细碎碎的热气喷在杜梅的颈边,她的耳朵飞快地红了。 “沈县令在外面看着,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杜梅情急之下,只能示弱,眼眶微红。 闻言,楚霖只能松手,他最不愿做的,就是伤害杜梅,也罢,他再找时间和她聊吧。 这不过是几息之间的事,楚霖待杜梅面色缓和了,遂挑起车帘说:“沈县令,你也上来坐吧,站着怪累得慌的。” “也好。”沈章华见杜梅和楚霖分坐两边,他要不上去,似乎对他俩名声有损。 三人坐在马车里,将车帘挑开,有清风徐来。杜梅一人坐在一边,倚着里面的车壁,楚霖坐在她对面,偏头与跟他坐在一条凳子上的沈章华随意说话,他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杜梅,留意她的神情。 过了漫长的一个时辰,杜梅在楚霖的目光里如坐针毡。正当她第一百次想要下车逃走的时候,赵吉安来请他们进田庄了。 杜梅闻言,忙不迭地跳下马车,旁人还以为她有多么迫不及待地想去看属于自己的土地。 院里杂草从中已砍出了一条道,空气里弥漫着新鲜草汁和花香的清凉味道。 众人鱼贯入内,走过一片闲置的旱地,就看见不远处坡上有两三处低矮连绵的房屋,杜梅走去一看,这屋子实在太老旧了,门窗几乎都坏了,屋里更是狼藉一片。 “这房子怕是修了有二十多年了。”杜钟看了看墙角风化剥落的砖坯。 “照这样看来,这还是老侯爷在时修的屋子,这蒋徇竟如此苛刻佃户,难怪田地里这般光景。”沈章华啧啧说道。 几人又往前走,眼前显然是大片的水稻田,只可惜一颗稻子也看不见,只有野草野花长得异常旺盛,吸引着采蜜的蝴蝶和蜜蜂翩翩起舞。几十亩田地连成片,一眼望去,仿佛碧绿的地毯上绣着红黄粉白的花朵,蔚为壮观。 “多好的土地啊,白糟蹋了!”杜钟是地道的农人,最是不能容忍田地绝收,他连连摇头叹息。 “这偌大的田庄,竟然没一点出产?”杜梅走着走着,几乎泄了气。 她虽知这田庄闲置约有两个月了,不会有多少现成的收获。可瞧这情形,怕是刚爆发蝗灾的时候,这里的人就弃庄而走了,要不然怎么会荒废到如此境地。 “瞧那里是什么?”沈章华扬手一指,在一块坡地上盛开着洁白如雪的一大片,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 第255章 野外午餐 棉花?”杜梅狂喜地提裙奔跑。 楚霖怕她被丛生的花草绊倒,脚下也加快了步伐,半刻不离她左右。众人见此,亦打起精神,疾步跟上。 那一片地种的果然是棉花,足有十亩之多,此时正是棉花的全盛期,满田的棉花洁白胜雪,轻盈如云。一些早开却没被采摘的棉花被雨淋坏了,变成了残破的灰黄色,像块脏布头黏在枝条上。 杜梅刚才的丧气全被这些雪白的棉花带走了,她转头对杜钟笑眯眯说着什么,楚霖一时看呆了,这个眉眼飞扬的女孩儿,几时能这般和自己说话呢。 离了棉田,再往下走,是一大片水域,约有七八十亩,这里大概原是个天然的湖,蓄的是山上流下的雨水,后又经人工开挖了一些池塘,种着些莲藕和茨菇。此时荷花已经谢了,满池结着大大小小的莲蓬。 他们沿着水路去查看水源,发现除了山上的泉水,还很多细小支流汇聚到这个湖里,又经湖水分散着流到山涧去了。 “这里整片山林新划到田庄上了,户部有改过地契吗?”楚霖扬手一指不远处的山林,回头问沈章华。 “有有有,新添上了,只是界桩还没埋。”沈章华从怀里拿出地契指给杜梅看,地契上果然有一行新墨,山林百亩。 杜梅目光深深地看了眼楚霖,随即又垂下了眼眸,心里暗念:“哼,别以为你为我做这些,我就会心软原谅你,谁让你骗我那么久!” 楚霖见她目光一闪,就避到旁处去了,心里有些失落。 “山上还要去看吗?”沈章华收起地契,向他两人问道。 “算了,山上路难行,等埋了界桩再看吧。”杜梅望了眼山林,草深林茂。田庄都这般破败,山上又能有啥呢。 “这帮懒怠的官老爷,我明日就打发他们来埋桩!”楚霖因为杜梅对他不理不睬,心中正怄气,逮着这事,正好发泄一通。 一行人绕着田庄,粗略地看了一遍,已是巳时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旧屋里啥也没有,此时就算是回清河县或者江陵城都得要一个时辰。 再说,在这百亩田庄上居然没发现储存粮食的粮仓,实在离奇蹊跷,所以几人决定暂时不走了,就地取材,到山里猎些野味来做午饭。 众人分工忙活起来,杜钟挖坑垒灶捡柴禾,韩六和石头则进山去打猎,赵吉安留下来守护楚霖、沈章华和杜梅的安全。 杜梅本想帮杜钟捡柴,可杜钟坚决不许,山上树高草深,恐有蛇虫,若是伤着了,他定是没法和许氏交代的。 韩六和石头的武功都不弱,只一会儿就捉了一只大野鸡和一只肥野兔,还摘了一兜野梨子。 在溪水边,扒皮去毛,两人手脚麻利,很快就把野鸡和野兔处理干净,杜梅在荷塘里摘了几片荷叶,又采了一把莲蓬,沈章华帮着剥了新鲜莲子塞在野鸡肚子里,杜梅用荷叶将野鸡包裹了几层,在外面糊上厚厚的泥浆。 捡柴回来的杜钟已经把灶烧起来了,杜梅将泥壳野鸡埋在柴禾堆里,沈章华在火堆上搭起了一个架子,将野兔架在上面烤。 杜梅见杜钟烧的是毛栗的枝条,便问他在哪里捡的。杜钟扬手一指,果然不远处有棵粗壮的毛栗树,而且那里似乎是整片毛栗林。 “石头,你和我去捡些毛栗来。”杜梅招呼石头。 “嗳。”石头闻声欲走。 “本王也去。”楚霖从草地上起身,拍拍草屑道。 “王爷万金之躯,实不该做这些粗活。”杜梅屈身行礼,话里满是拒绝。 “大家都有劳作,唯我吃现成的,心下实在不安。”楚霖说完领头就走。 杜梅无奈,只得随他,三人在树下寻了一会儿,地上散落的毛栗大多坏了,又往前面找了找,也不太好,石头见坡下几棵树上还有些不多的挂果,便飞身过去采摘。 石头一走,倒给了楚霖和杜梅独处的机会,他急急拉着杜梅的手,就要开口说话。 杜梅知他今日不一吐为快,定不能罢休,遂抽出手,板着脸说:“说话就说话,拉拉扯扯作甚!” “你总不肯好好听我说,我能怎么办!”楚霖懊恼。 “那你说吧,我听着,我倒要看你说出怎样一朵花来!”杜梅跺脚微嗔。 “梅儿,我从来没有存了骗你的心,我是大顺朝的燕王不假,但我告诉你的也是真名啊。当时恐还有恶人藏在暗处,我断不敢给你们带来祸事。”楚霖心中有万语千言,此时真让他讲,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拣紧要的说。 “哼,你难道不是怕我告密害你!”杜梅不满地哼了一声。 “你若是这样的人,大可不救我就是了,何必给自己惹麻烦。”楚霖目光温柔地看着杜梅,秋日的阳光隔着树叶落下斑驳的影子,慵懒而惬意。 “我正是后悔呢,救一个白眼狼,走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杜梅的语气一下子变成了撒娇赌气。 她不知道自己气什么,她不是不讲理的人,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可偏在楚霖的事上较劲,和楚霖亦是和自己。 “我原只怕你不肯接受我的身份,现在怕什么来什么,我才是真的后悔当初。”楚霖忍不住去抓杜梅细细长长的手。 这双手曾给他敷药,为他量衣,替他按摩,帮他洗澡,每每想起,心里都被一种酸甜的气息充盈着。 “无论我接不接受,你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燕王,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我现在知道你的身份了,又怎样呢。”杜梅望着他的眼,他的眉毛紧蹙着,她好想帮他抚平,但终究忍住了。 “梅儿,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吧,你别叫我燕王,只叫我三哥。”楚霖看见杜梅眼中湮灭了光芒,心疼道。 “燕王何必自欺欺人,你我本是陌路,不过偶然相遇。你是天上的雄鹰,是注定搏击长空的,我却只想做一只老母鸡,护住母亲和弟妹就好。”杜梅黯然地垂下眼眸。 她曾那样想念过他,可当他以另一种身份突然出现,她以为自己只是气他的欺骗,其实不过是哀叹自己永远不能与他比肩而已。 “有我和你一起护他们不好吗?”楚霖低声看她,看不见她的眼睛,只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微颤,仿佛受惊的蝴蝶,他的心似被密密的针扎过一般。 “你与我们在一起,如你所说,只会给我们带来祸端,你若为我们好,就请远离吧。”杜梅盯着脚尖,无意识地碾着一颗小石子,沉声道。 她分明能感应到楚霖的喜欢,自个心里也是欢喜的,但她不能只顾自己,楚霖贵为王爷,怎能降尊纡贵同她交好。她看看凤仙就知道了,宋少淮不过是中书令之子,尚且不能明媒正娶凤仙,何况是人中龙凤的燕王! “你到底怕什么?”楚霖不明白,自己有能力保护她和她的家人的。 “我怕死,我怕我娘和弟妹没有依靠!”杜梅怒然低吼。 她恨他的身份,恨他这般缠着自己,更恨自己为什么对他动了心! “我怎么舍得你死呢!”楚霖愕然,上前心疼地抱住她。 但他转念很快就想到自己的婚姻由不得自己,正妃之位已定,他拿什么喜欢杜梅! 倘皇上知道他是因为喜欢一个乡下姑娘,执意不立苏慕云为妃,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对杜梅除之而后快的。他想到这里,脊背阵阵发寒。 “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王爷,就是对我好了。”杜梅看他变了脸色,知他已然明了,遂推开他,偏了脸清冷地说。 “我……”楚霖不知道要说什么,一些话堵在他的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不远处传来脚步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石头捧着一大把毛栗树枝来了。 “我们回去吧。”杜梅迎上去,帮着捧了一些,沉着脸径直走了。 “爷,属下该死,来的不是时候。”石头低头,不敢看楚霖那张阴郁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 “这不关你的事,好好保护她,任谁也不能伤害她和她的家人,这是永远的死命令!哪怕是我也不行!”楚霖深吸了口气,威严地说。 “属下明白,属下定不辱使命。”石头肃然回答。 “回去吧。”楚霖也在他手上拿了几枝,慢慢走回人群。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杜钟已经用石头将毛栗的外壳砸开了,每个扎人的硬壳里都有三四颗棕褐色的毛栗。沈章华没见过这个,正饶有兴趣地帮忙。 此时,架子上的野兔已经烤的滋滋冒油,散发着熟透了的诱人香味。野梨也已洗干净了,用张荷叶盛着。 杜梅拨开火堆,把野鸡扒了出来,放在旁边晾凉,又将所有的毛栗均匀地埋在热灰里。稍待片刻,杜梅将包裹野鸡的泥壳敲碎,拨开层层发黑的荷叶,一只金黄色油滋滋的肥鸡便出现在大家面前,鸡肉的鲜香混合着莲子的清香,令人食欲大开。 杜梅弄得满手黑灰,起身去溪边清洗,顺手又摘回几张荷叶,楚霖的目光灼灼追随。 韩六和赵吉安都是行伍出身,身上总是带刀的,石头也有把小巧的匕首,他们将兔肉鸡肉一一分解,放在洗净的荷叶上,以备各人取食。 这里虽是田庄,却和荒郊野外并无差别,既没有盐,也没有调料,但眼前的野鸡野兔胜在食物新鲜,肉质肥嫩紧实,每个人又都饿了,谦让了楚霖与沈章华后,男人们都满意地饱餐了一顿肉食。 第256章 更名白云山庄 杜梅只拿了点鸡脯肉,楚霖又硬塞给了她半个兔腿,众人面前,她也不好发作,只慢慢吃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熄灭的火堆里不时传来噼啪爆裂之声,这预示着毛栗熟了。 杜梅扒开灰堆,果然看见一个个毛栗爆开了口,溢出一股鲜甜的味道。毛栗太烫了,杜钟用树枝做了双简易的筷子,将毛栗一个个夹了出来。 沈章华是读书人,他是头一次在野地里吃这些食物。他捏着滚烫的毛栗,只轻轻一剥,一颗肉嘟嘟的褐色毛栗儿就掉在手心里,吃在嘴里软绵绵甜津津的。 杜梅也爱吃这个,两人不怕烫地吃了好多,边吃边笑。 “你……你们少吃点,当心撑着了。”毛栗子容易胀肚子,楚霖怕杜梅吃多了,克化不了,而且他不喜欢杜梅对沈章华笑,遂出言打断他们。 “你们吃吗?”熟毛栗还有不少,扔了可惜,杜梅问道。 “我们都饱了。”这些男人里除了沈章华外,个个都是肉食动物,哪里会喜欢吃这个,俱是摇头不要了。 “那我全要了。”杜梅自言自语,将毛栗子全捡在一张晾干的荷叶里包着。 吃罢正餐,每人又啃着一个野梨开始四处找粮仓,兜兜转转了几圈,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里不会根本没有粮仓吧,依蒋徇贪婪的个性,他断不会把粮食留在这偏僻的地方的。”沈章华狐疑地说。 “这里曾是老侯爷的产业,他不可能也不设粮仓啊。”楚霖也是十分不解,蹙眉道。 “如今过去十多年了,当初的粮仓湮灭了也未可知。”沈章华看看那些摇摇欲坠的老屋推测道。 “遍地杂草丛生,实在看不真切,不如等收拾好了再来找。”杜梅也不信没有粮仓,或许隐在某处,也不一定。 “那也只好如此了。”沈章华点点头。 众人原路返回到院门口,杜钟想要把院门扶起来,奈何它早已腐朽地散了架。 “钟叔,别管它了,这里地处偏僻,断不会有人来的,就算有人来,也没啥可偷的。”杜梅制止了杜钟,由着院门敞开。 “梅子,你的印信带来了吗?”沈章华将地契拿了出来,准备盖印交接。燕王刚好在这里,方便做个见证。 “带了。”杜梅乐呵呵地拿出小锦囊。 在马车的凳子上,杜梅郑重地盖了印。 “你这印可是青田石里的蜜脂色,上品呢。”沈章华惊叹了一声。 “叶掌柜新得的,刚巧给了我,我其实更喜欢这个字!”杜梅小心地将印信收回小锦囊,笑着说,眉眼里满是喜悦。 楚霖听了这句话,只觉心头的阴霾一下子被吹散了,仿佛被圣洁的月光沐浴着,内心恬淡而愉悦。 “你不是说不喜欢富贵田庄的名字嘛,你想改个啥名,我好帮你送到户部去更名,而后再将地契给你。”沈章华想起之前的话,赶忙说。 “就叫白云山庄好了,这庄上最得我青眼的,就是那片白如雪的棉花了。”杜梅不加思虑地脱口而去。 “白云山庄?”楚霖默念了一声,心里莫名紧了一下。 “梅子,你确定要这个名儿?”沈章华惊讶地问。 “你们干嘛这样,一副大白天见鬼的表情?”杜梅看看沈章华,又看了眼楚霖。 “梅子,你可知道这庄子原来叫什么吗?”沈章华低声问道。 “我哪里知道,我还没见过地契前面的内容呢。总不能也叫白云山庄吧?”杜梅好奇地说。 “山林是为你加封的,这里原叫白云田庄。”楚霖沉声道。 “真的?我……我取的名和老侯爷取的一样?”杜梅讶然地结巴了。 “你要不要改?”沈章华问道。 “我好喜欢这个名,当真不能用吗?”杜梅有点急了。 “王爷……”沈章华也拿不定主意,遂望向楚霖。 “且报上去吧,不是还有一个字不同嘛。”楚霖见杜梅如此喜欢,当然是会暗中帮忙的。 “那就报白云山庄了?”沈章华再次确认。 “嗯嗯嗯。”杜梅连连点头。 “爷,咱们该回去了,未时还要进宫议事。”赵吉安憋了很久,见这会儿楚霖的脸色好些,小心地低声提醒。 “王爷事务繁重,请先回吧。”沈章华没听见赵吉安附耳说什么,但照楚霖勤勉的性子,必是国事无疑了。 楚霖今日本就是为杜梅而来,如今人也见了,话也说了,虽然是不欢而散,但总好过自个一个人憋着。现下再留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改观,不如以后慢慢来。 “你们也随我走吧,早些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楚霖点点头,翻身上马。 众人依言,坐车上马,沿原路返回,走出山林,沈章华与楚霖告别,他们主仆两人要往江陵城,而沈章华和杜梅则要回清河县。 在县衙门前告别了沈章华,杜梅和杜钟石头回射山镇,正走着,却见路口蹲着一个人,见了他们的马车立刻招手。 “胖哥,你在这是做什么?”杜梅跳下马车问。 “梅子,我娘说,你腌的鸭蛋,就是俺老家的味儿!”胖衙役抽了下鼻子。 “都是婶子教的好,你若吃完了,我下次再给你送。”杜梅爽快地说。 “我娘吃不了几回了,她说她这辈子没遗憾了,死了也闭眼了。”胖衙役忍不住泪流满面。 “这是怎么说的!”杜梅吓了一跳,忙把胖衙役扶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 “我娘的病拖了好些年,真真是把她熬干了。如今吃了老家的味儿,也算圆满了。谢谢你啊,梅子……啊,不……不是,是杜孺人。”胖衙役扯了袖子,拭了拭眼睛。将一句话说得零零碎碎。 “胖哥别和我客气,只和往常一般就好了。你家里的咸鸭蛋,我管够,你让婶子放宽心,以后好日子长着呢。”杜梅轻声安慰道。 “嗯,瞧我没出息的样!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胖衙役止住眼泪,抱歉地说。 “代我问婶子好。”杜梅坐上马车,冲胖衙役挥手。 杜梅惦记着叶丹和叶丹说的事,进了射山镇,就直奔云裳绣庄。 钟毓正在看诊,叶丹退热了,可他惯常身子孱弱,一时风寒侵体,病得不轻,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出不了门的。 “你可好些了?”叶青领着杜梅进屋,她迫不及待地问。 “钟毓舅舅,他怎样?”杜梅看到屋里的钟毓在写药方,忙过去看。 “无甚大碍,只他身子单薄,多将养将养就好了。”钟毓将写好的药方给杜梅看。 果然,药方上多是温补的药材,对他大有裨益。 “田庄上可好?”叶丹半倚在被子上问。钟毓一会儿要给他针灸去寒气。 “那哪里是田庄,分明是山里的一处荒地。”杜梅想着那铺天盖地的野草,头都疼了。 “山里?”钟毓正拿出银针,听杜梅这样讲,疑惑地问。 “对呀,出清河县二十里,往左边岔道,再走二里就到了。”杜梅细细说了路径。 “那里……那里原叫什么?”钟毓突然声音发颤地问。 “叫富贵田庄啊,……不对,不对,沈县令说这田庄原是老侯爷的,叫白云……田庄。”杜梅怕说错了,与自己取的名字混淆,遂一个字一个字说。 “白云田庄!你是说白云田庄现在是你的了?”钟毓激动地身子一倒,歪在椅子上。 “舅舅,你这是怎么了?”杜梅很少看见钟毓这般失控,赶忙抓住他的袖子。 “钟大夫昨儿被我折腾了半夜,定是累着了。”叶丹满怀歉意地说。 “没事,没事。舅舅只是替你高兴。”钟毓扶着桌子坐好,拍拍她的手。 “我还有件极好的事,要和你们说呢。”杜梅神秘地一笑。 “什么好事?”叶青抢着问。 “因皇上额外加封了百亩山林,我又在田庄上看见大片棉花田,所以我就取了白云山庄的名字。没想到,这居然和老侯爷当年取的名字重了,你们说,我和他是不是特别有缘?”杜梅笑嘻嘻地说。 “你们何止是有缘!”钟毓低声呢喃。 “舅舅,你说什么?”杜梅满面笑容,侧头看他。 “没啥,我只是说,机缘这东西,实在太神奇了!”钟毓控制住情绪说。 “可不是嘛,不过到底能不能用这个名,还得户部批呢。楚……燕王说,差一个字说不定也是可以的。”杜梅意识到说错了话,叫错了称呼,遂赶忙改口。 “为这田庄,我正有事和你说。”叶丹接口道。 “怎么了?”杜梅疑惑地问。 “你上次不是说,要找老林的兄弟来做活嘛。我昨儿帮你问了,他们人还在码头上做,但他们现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老老小小都来了,你还能请他们吗?”叶丹看着杜梅道。 “我当然还是愿意请他们的,一家子老小来了,岂不是更好。我那庄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男人们种麦插秧,女人们可以做饭种菜,小孩子放羊,老人可以做手头活,谁也不吃闲饭的。”杜梅一点都没犹豫地说。 “你真这样想?林安该高兴坏了!”叶丹笑容浅浅。 “现下田庄上大片的棉花急等着要收,我过一两日准备亲自去请他们。”杜梅点点头说。 “你要去江陵城啊?这简直太好了!”听了杜梅的话,叶丹兴奋地说。 第257章 故地重游 怎么了?”杜梅奇怪地看着叶丹。 “哦,是这样的,你上次裁的衣料要做完了,你这次去,刚好再裁一批。”叶丹翻身,让钟毓上前扎针。 “我知道了。这个好办,我晚上一个时辰就能做好。”杜梅退到旁边,点点头。 “你明儿就要摘棉花吗?”钟毓一边熟稔地将银针捻入各处穴位,一边问杜梅。 “嗯,我想在村里找些人来帮忙,十亩棉田,人少了,根本收不及。”杜梅早有打算,这会儿田里没什么农活,一吊钱就能找十来个手脚麻利的妇人帮工。 “听你说田庄上荒废多时了,怕是没处生火做饭,午饭就由余济堂送。”钟毓考虑周到。 “这……这实在太麻烦了。”杜梅捏着衣角,她还真没想到这些呢。 “我是你舅舅,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钟毓捻了捻银针。 又说了会儿话,钟毓见时辰差不多了,一一收了银针,叶丹只觉身上松快多了。 “就这么说定了,我还有家病患要出诊。”钟毓收拾药箱,也不耽搁,起身先走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叶丹此时一病不起,他怕耽误落梅轩的生意,不免又反复叮嘱了杜梅一些事情。 “你说的事,我都记下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你好生养着。”杜梅见叶丹话说多了,脸色又泛起苍白,遂赶忙告辞。 杜梅、杜钟和石头回到杜家沟,杜梅与杜钟说妥明日还一起去,杜钟自然应下,他回家也不得闲,又到田里转转看看。 “田庄上怎么样?”三个小的好奇得很,见杜梅回家,就把她围在厨房里问。 石头卸了马车,照例去河滩饮马,许氏则忙着烧晚饭。 “那里很大,也很荒凉,只有十亩棉花长得极好。”杜梅喝了晾凉的茶水,笼统地对妹妹们说。 “十亩棉花!那得收多少?”杜樱一脸向往,惊讶地说。 “嗯,很多很多,那些棉花又白又软,就因为这个,我还给田庄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呢。”杜梅展开双臂,夸张地画了圆圈。 “什么名?”杜桂一把抱住杜梅的腰,兴致勃勃地仰头看她。 “白云山庄!是不是很好听?”杜梅得意地揉揉杜桂的头。 “哐当”一声响,惊的杜梅姐妹赶忙循声望去,只见舀水的瓢摔在地上,一整瓢水全洒在地上,溅起的泥点沾在满脸惊诧的许氏裙角上。 “娘,你这是咋了?”杜梅见许氏脸上白的没有一丝血色,赶忙一把扶住她。 “我没事,没事。”许氏连连摆手,她突然觉得双膝发软,站都站不住,只得挨着杜桃搬来的椅子坐下。 “您是不是累着了?”杜梅赶忙给她泡了杯糖水。 “娘没事,只你那白云……山庄,不是说是田庄吗?”许氏抿了口滚烫的糖水,定定神问。 “哦,是这样的,这次皇上加赏了田庄旁边的百亩山林,所以富贵田庄就变成了我的白云山庄了。 而且说起来特别有意思,我听沈县令说,这田庄原是老侯爷的,也叫白云这个名呢。”杜梅一边帮许氏捏肩,一边笑呵呵说道。 “是……是吗?”闻言,许氏不置可否,身子却瞬间僵硬了。 “当然,楚霖也这样说的。”杜梅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十分自然地说。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对楚霖的称呼又变回了原来的。 “那里……可好?”许氏软下肩膀,垂着眼眸低声问。 “那里又破又旧,田地都荒了,还有那里的房子,钟叔说是二十年多前盖的。”杜梅听不出母亲的情绪,只嘟着嘴说。 “真的?!”许氏听见杜梅的话,突然一把抓住杜梅给她按摩的手,激动地说。 “娘?……”杜梅不明白她娘怎么突然对那些老房子有了兴趣。 “我……我就太高兴了,替你高兴。”许氏看见杜梅的狐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转身拍拍杜梅的胳膊。 “娘,那里又破又旧,你若去了,就没这么高兴了。”杜梅抱抱许氏,有点遗憾地说。 “你不是说,还有些棉花?”许氏慈爱地将杜梅鬓角掉下的一缕头发顺在她的耳后。 “嗯嗯,娘,我一会儿去村里找几个大婶大嫂,明天一起去摘棉花。那些棉花若不摘,再下一场雨,就全毁了。”杜梅有点着急地说。 “那你去吧,记得要给工钱。”许氏嘱咐道。 “晓得。”杜梅转身出去找帮工了。 杜梅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方婶,张婶,胖婶这些婶子都和杜梅熟,一说便应下了,其他的人就算不看杜梅的身份,光看她开的工钱也喜滋滋地答应了。 吃晚饭的时候,许氏又问了明日午饭怎么安排,杜梅便说钟毓已经说好送饭了,许氏也就不做声了。 晚上临睡的时候,她似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杜梅说:“梅子,明儿我和你们一起去摘棉花。” “娘,那里杂草丛生,又破又旧,你别去了吧。”杜梅劝道。 “娘想去看看。”许氏不看杜梅,只转头盯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您要去,小松怎么办?”杜梅咬咬嘴唇。 “我把他背去!”许氏决绝地说。 “这……那好吧,去看看也好。”杜梅本想再劝,但见她母亲如此执拗,又难得愿意出一次门,只得答应了。 次日五更天刚过,杜梅家的马车就嗒嗒地出发了。杜梅一家全出门了,只有黑妞卧在院里,有这黑煞神把守,任谁也不敢翻进她家里来。 马车上挂着灯,路上几乎没有行人,石头把马车赶得又快又稳,约莫卯时,马车已经出了清河县,走上了山路。 三个小的因为起早了,都歪靠在杜梅身上打瞌睡。许氏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一路圆睁着眼睛,她怀里的杜松随着马车的摇摆,睡得香甜。 村里的妇人们没坐过马车,都十分好奇,起的那么早也不犯困,只一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一炷香的工夫,茂盛的丛林中,晨曦微露,天光渐亮,马车停在了田庄门前。 “哎呀,终于到了。”妇人们陆续跳出马车,伸伸懒腰,活动下坐僵的身子。 昨日砍到的杂草已经倒伏枯萎了,在那些繁盛的野草堆里形成了一条小道。杜钟折了根小棍,在前面领路,野草野花上的朝露将他的裤脚鞋袜浸湿了。 妇人们一路走着,一路惊惊乍乍地说话,惊得野地里的蚂蚱青蛙到处乱蹦。 三个小的兴冲冲的,看哪里都很新鲜,抓着杜梅问这问那。许氏走在后面,她将睡着的杜松背在背上,一步步走进田庄。 快二十年了,这里除了天与地没有改变外,早已不是她梦里记忆的模样。昔日拇指粗的小树已经参天,旧时白墙黑瓦的房子正摇摇欲坠,满目的野草和野花更添荒凉。 许氏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这里曾有她多少美好的回忆,这些回忆久远的仿佛是前生前世,如今却一幕幕重见天日,她从来没有奢望过有朝一日回来,还是以主人的身份回来! 杜梅姐妹走在前面,全然没有看见许氏的样子。她怕杜梅起疑,忙拿出帕子擦干了眼泪,接着,紧走几步,跟上了女儿们。 坡上的棉田,盛开着雪白的花朵,远看宛如漂浮的一片云彩,看够了风景的妇人们,趁着太阳还没出来,赶忙下地。 她们都是做惯农活的,摘棉花有一个特制的棉兜,外形像做饭的围裙,只前面有一个大口袋。妇人们左右手同时动作,五指轻轻兜底一拈,一朵绽成四瓣的棉花就被干干净净地摘了下来。 杜梅带着杜樱和杜桃下了田,杜桂太小了,她站在棉田里还没有棉杆高,她只得背着小弟,换许氏下地。 杜钟和石头也来帮忙,杜钟是种田的好把式,石头没做过,但他眼疾手快倒是不输旁人,很快也摘得有模有样。 今儿老天爷赏脸,天一直阴着,还时不时刮起阵阵凉风。棉花开得旺,几乎只摘一小片地,棉兜就满了,要到田埂上将棉花倒腾到麻包里。如此反复,田埂上很快竖起了四五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大麻包。 两个时辰后,钟毓赶着马车送午饭来了。 杜梅招呼众人歇歇,杜钟在旱地上砍出一块地,搬了些石块当凳子坐。钟毓送来的饭菜十分丰盛,一大钵粳米饭,大块的红烧肉,红烧鱼,红烧鸡,还有四五样蔬菜。 “钟毓舅舅,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杜梅拿碗给各人盛饭,抬头问道。 “咳咳,你这丫头,这路,不是你昨儿说过的嘛。”杜钟被她这样突然一问,面上有点不自然地说。 “哦,瞧我忙昏了,忘记了。”杜梅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吃饭。 “你们吃着,这么大的庄子,我去转转。”钟毓说的随意,转身走了。 “荒草漫天的,舅舅你自个当心。”杜梅看着钟毓的背影,大声说。 “知道的。”钟毓扬扬手,算是应答。 他熟稔地爬上了山坡,围着房子看了一圈,过了会儿,又从旁边一条小道走到荷塘那里去看看。约莫半晌,他便转了回来。 “钟毓舅舅,我怎么觉得你来过这里?”杜梅见钟毓回来,偏头问道。 第258章 百废待兴第一步 许氏听了杜梅的话,猛然抬头看向钟毓,她眼里满是疑惑和探究。 “你舅舅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医者,哪里到过这么大的田庄!你这庄上满地野草,我也不识路径,只拣捷径乱踩而已。”钟毓见大家的目光齐齐看着他,故作镇静地说。 “当真?我昨儿来的时候,全不知道该怎么走呢。”杜梅看他神色自然,心下便信了。 “我瞧着这么多麻包,你们下午没法一次运回去吧。”钟毓转眸看向棉田。 “嗯,只得让石头多跑两趟了。”杜梅蹙眉看看麻包,这也算是收获的甜蜜烦恼吧。 “我今儿无事,也可帮着跑一跑。”钟毓搓搓手,棉花白得刺目,他眯着眼说。 “那怎么行!”杜梅连连摆手。钟毓救死扶伤,他的手金贵着呢,怎么能做粗活呢。 “哪有什么行不行,你这马今儿若跑乏了,明儿就别想出门了!”钟毓知她这几日有的忙,没有马车断是不行的。 “石头?”杜梅探寻地问石头。 石头正吃饭,闻言,看了眼杜梅,轻轻点了点头。 “钟大夫,你若放心,就让我来驾车吧。”杜钟憨厚,他开口解围道。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这马性子温顺,不挑人,杜钟大哥是好把式,定比我驾的好。”钟毓笑着,暖如春风。 “娘,你一会儿带着桂子和小松坐着马车先回去吧。”杜梅摸摸杜松脸上被蚊子叮的红包,有点心疼地说。 “嗯。”许氏微不可闻的应了一声。 她昨儿一听白云田庄,就不顾一切地想要回来看看。这会儿了却了多年心愿,自然又开始心疼起幼子。看杜松时不时挥着小手挠痒,心里着实不忍。 “一会儿到射山镇,在医馆拿些药膏,一抹就好。”钟毓检查了一下,并不十分要紧。 众人吃了午饭,妇人在溪边清洗碗筷,男人们则七手八脚地将装满棉花的麻包抬上了两辆马车,许氏带着两个孩子,钟毓拿着碗碟各自回去了。 妇人们稍事休息,又下地干活。及到傍晚,十亩棉田终于被采摘干净。石头和杜钟又跑了两趟,才将麻包全数运了回来。 棉花摘回来,还需要晾晒,二房院里是晒不下这么多的,好在村里的打谷场这会儿空着,刚好可以给杜梅家晒棉花。晒棉花的活自然不需要杜梅操心,三个小的会做的很好。 杜梅第二日就去找杜家锁和钱茂禄,之前就是他们给她家里造的房子。现下田庄上百废待兴,千头万绪,目前顶顶重要的,是要先有个能住人的房子才行。 杜钱两人都是手艺人,在哪里都是做活,何况是杜梅的事呢,当下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杜梅有意将田庄日后交给杜钟打理,自然处处带着他,这日,他们一行四人又跑了一趟田庄。 四人站在高坡上指指点点,杜家锁是木匠,钱茂禄是瓦匠,这两人很快就按杜梅的要求,选好了宅基地。 先前杜梅家造五间房,好多建材都是自制的。这次打算要造三排二十多间房屋,杜梅决定全部采买现成的,这样杜钟不会太辛苦。 “石块,我还是上山去采吧,我们有现成的山林,再买外面的,怕是要被人笑话的。”杜钟皱着眉头说。 “可采石头又累又苦的。”杜梅不赞同。 “你上次熬的石灰应该还剩不少吧。”钱茂禄想起来说道。 “是还有些,可大概不够。这个不用担心,黑哥认得白山镇的人,应该很容易买到。”杜梅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点点头道。 “木材行里,我认得人,到时我带你去买。”杜家锁接口道。 “好,有三位叔叔帮衬,杜梅就能放心出门了。”杜梅笑眯眯地说。 “你要去哪儿?”杜钟有点不放心地问。 “瞧这庄子虽说是百亩,可这不仅有田地百亩,水面百亩,还有山林百亩,钟叔你一人实在难以打理的过来。我明日到江陵城去请林家兄弟,他们都是种田的好手,到时庄子上的一应事务就交给你管。”杜梅嘴角上扬看着杜钟。 “不不,我哪有这本事!”杜钟一听,面上酡红一片,连连摆手。 “钟叔,你就答应吧,旁的不说,若论种田,谁哪能胜过你去啊。”杜梅微蹙着眉,噘着嘴说。 “我就一个长工,还能做主管人?不成不成!”杜钟说什么也不敢答应。 “我说老哥哥,这是梅子信任你,把这么大的庄子交给你,这担子可不轻呢。”杜家锁轻轻拍了下杜钟的肩膀。 “是啊是啊,杜老哥,这田地里每季种什么,有多少出产,这些都得你这种田的把式拿主意。你不干,要梅子一个女娃娃怎么办?让她和一帮老爷们困在田庄里一处做事?”钱茂禄挑眉睨了眼杜钟,很是瞧不上他的自卑。 “嗯。”杜梅故意苦着张脸,凄凄惨惨地看杜钟。 杜钟被杜家锁和钱茂禄说的没了主意,又见杜梅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油然而起一种父辈的爱怜,遂重重地点点头答应了。 见杜钟答应了,杜梅自是十分高兴。他们返回射山镇,杜梅就马不停蹄地去订了砖坯和木材,让店家到时直接送到田庄上。制砖厂和木材行一下子接了这么大笔买卖,高兴地即刻去准备了,说好五日后送货。 黑蛟龙听说杜梅造房子要石灰,立时拍着胸脯应承下来,晚间回家就和朋友说好了,到时随要随送。 杜梅回到杜家沟,又拿了些钱给杜钟备着,她要出门几日,造房还需要买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手上有些钱,方便他自己做主采买。 晚间,娘几个还有石头坐在院里吃饭。 “娘,我将庄子交给钟叔管了。”杜梅咬了口白面馒头。 “如此甚好,往年你阿爷总说你钟叔是种田的好把式,田庄给他管就对了,咱娘几个哪懂那些呢。”许氏并不惊讶杜梅的决定,反而很赞成。 “钟叔一人也做不了那许多活,我还得到江陵城去请一些人来,他们老家是南边的,都是种田的,因着逢了蝗灾,才逃难到我们这里来的。”杜梅放下馒头,喝了口粳米粥,接着说。 “外乡人也不知可靠不?你钟叔也就是会种田,心实嘴笨的,怕是管不住人呢。”许氏有些担心道。 “这个不要担心,我认得他们,况且他们是一家子来,拖家带口的,总巴着安定才好,断不会偷奸耍滑的。 再说钟叔,他这样的才是好呢,若是光会耍嘴皮子,还不早把咱们也诓骗了!”杜梅笑得眉眼弯弯,拍着许氏的胳膊安抚道。 “既然如此,就听你的吧,你是明日就去吗?”许氏性子温和,家里大多事情是杜梅拿主意,她若觉得没什么大错漏,一般是不管的。 “嗯,我大概要去几日,叶掌柜病了,落梅轩的生意,他让我过问下,另外还有衣料要裁。”杜梅夹了些小菜,继续啃馒头。 “你自个路上当心,叶掌柜信你,你可得好好做。”许氏看着杜梅,晚风吹拂着她鬓边的碎发,恣意飞扬。 “晓得的。”杜梅吃下最后一口馒头,腮帮子鼓了起来。 次日一早,杜梅便和石头出门往江陵城去了。 他们一路走得轻快,过了巳时,已经远远看见金陵城的轮廓了。 道路两旁支着茶水铺子和面摊,这会儿,有三三两两赶路的人停下脚步歇息,没钱的喝碗粗茶吃自带的干粮,有钱的则吃碗白面再要一些干切牛肉。 无论吃的是什么,却是不妨碍彼此聊聊天,说说八卦。茶铺面摊后面还有干草和水,可以喂马喂牛喂骡子,若是肯加钱,自还可以喂一把炒熟的黄豆。 “石头,我们在这里吃碗面再走吧。”赶了半天路,人饿马乏。闻着面香的杜梅掀帘子说。 “好。”石头瞥了眼坐着的那些人,答应了。 开面摊的是对中年夫妇,男人见石头停了车子,立时满脸堆笑地接过缰绳,牵到后头饲喂去了。 “老板娘,要两碗面,半斤牛肉。”做面的厨房也就是隔着一块布帘,杜梅朝里说了一声。 “好嘞。”里面传出脆生生的应答,一听就是个做事麻利的女人。 “太多了。”石头难得开口,眉峰微拧。 “这几日跑来跑去,太辛苦你了,这算是小小的犒劳。”杜梅抽出筷子递给他。 “这本就是该做的。”石头手里攥着筷子呢喃。 “石头,若你骑马,是不是可当日往返江陵城?”杜梅也不纠结这个问题,岔到其他话上去了。 “啊?对的,若是马儿脚力好,大半日就可往返。”石头一时不适应杜梅转换话题,但还是中规中矩地回答了。 “真的?那你以后教我骑马吧。”杜梅兴致勃勃地说。 “骑马?你可是个姑娘家啊。”石头有点惊诧地说。 “姑娘家……”面和牛肉送来了,杜梅只得将话咽了下去。 “你吃。”杜梅将切成薄片的牛肉搛给石头。 “我自己来!”石头慌忙接了,埋头猛吃。 “你刚才说,姑娘家不能骑马?”杜梅吃了一些面条,心里十分不服气,遂追问道。 “不是,不是!”石头连连否认,他的汗都下来了,不知是急的还是怕的。 “那你教不教?”杜梅追着问道。 “我吃好了,咱们还是赶快去江陵城吧。”石头三口两口就把面囫囵吞了,涨红了脸说。 “也不知道你到底怕什么?”杜梅嘟囔了一句,埋头吃面条。 付了钱,面摊的男人将马车拉了来,石头直接坐在车辕上,扬了扬鞭子,驱赶蚊蝇。 杜梅掀开帘子钻进车里,突然暗处红光一闪,她的口鼻瞬间被人捂住了! 第259章 意外 呜呜”杜梅心中骇然,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奈何身后的人虽不魁梧却明显是个男人,他的力道不是杜梅能抗衡的。 杜梅想用身体撞击车厢,让石头来救她,但却被那男人一眼识破,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倏然,一股熟悉的香味沁入她的鼻端。而在此时,石头的马车已经跑动起来,车轮碾着石子路,咯咯作响。 “阿梅……”身后的男人突然开口,尾音拖得老长,婉转悠扬,如怨如泣。 “呜呜”被捂住嘴的杜梅在他宽大的怀里乱扭。 “你别大叫,我就放了你。”男人扬着好看的狐狸眼,邪魅地附在杜梅耳朵上说话,丝丝热气尽数喷洒在杜梅的发丝上。 “嗯嗯”杜梅毫不犹豫地点头。 “你别叫啊,别叫。”男人一点点撤了手,但另一只手还做护卫状,只有杜梅敢叫,他似乎就会猛扑过来,再次捂住。 “好你个慕容熙,你就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解了束缚的杜梅一下跳开,对着身后的男人抡起粉拳。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慕容熙诧异,他并不躲让,只任杜梅撒气。 “你那一身味儿,隔十里地都熏得慌。”杜梅没好气地说。 “我这熏香千金难得,怎被你说的这般粗鄙!”慕容熙很没底气地举起袖子嗅了嗅。 “分明是俗物……阿嚏……阿嚏”杜梅话没说完,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好啦,打也打了,手疼不?”待杜梅打了他五六下,慕容熙一把捉住杜梅的手,嬉皮笑脸地说。 杜梅的拳头打在慕容熙身上,不过如挠痒一般,在他眼里,杜梅这哪里是发怒,分明是女孩子的撒娇。 “快放开!”被握住手的杜梅恼羞成怒,抬脚就要踢他。 慕容熙身手敏捷,他只反手一剪,就将杜梅又困在怀里,嘻笑道:“这么凶悍的孺人可不多见啊。” “慕容熙!”红了脸的杜梅压低声音怒喝。 “好啦,好啦,真不禁逗!”慕容熙自然知道见好就收,他轻轻放开了杜梅,还小心地将她牵到凳子上坐。 “你今儿又闹什么幺蛾子?”杜梅理了理衣裙,去另一边坐好。 “我本打算到杜家沟去恭喜你被封了诰命,哪承想,倒在这里遇见你了。如此,顺带我回江陵城呗。”一身绯衣的慕容熙挑眉一笑,魅惑万千。 “算了吧,咱们不是两清了嘛,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杜梅朝他翻了白眼。 “你欠我的还多呢,上次一顿饭不说了,就你这次得封赏,也有我帮忙啊。”慕容熙掸掸微尘,撩起长衫,翘着二郎腿。 “你的脸皮忒厚呢,这里有你啥事?”杜梅冷哼了一声。 “怎么没我事!前次你请我吃鱼火锅,我答应你救牛二和黑蛟龙。试想,若没有他俩,你粮铺怎么开起来呢,沈县令又如何借粮?”慕容熙得意洋洋地说。 “你还有脸说呢,你上次吃过嘴一抹,溜之大吉,后来连人影子都没看见!”杜梅重重哼了一声,对他的不齿行径嗤之以鼻。 “你……你……我说帮忙就是帮忙了,若是没有我,他俩早做了刀下亡魂了!”慕容熙气得只差跳脚,但那件事涉及很多不能为人说的事,所以他只能憋着,却是不能明说。 “嘁!”杜梅斜睨了他一眼,转头不睬他。 隔了半晌,慕容熙凑到杜梅跟前,眨着狐狸眼讨好道:“你是不是想学骑马?我可以教你。” “你偷听我们讲话!”杜梅瞪着杏眼,质问道。 “这算什么偷听,你们说话那么大声,一处吃饭的都听见了。”慕容熙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我们说话有这么大声?”杜梅见他说的理所当然,有些狐疑地问。 “你到底想不想学?”慕容熙眨着狐狸眼,一脸诱惑地说。 “我要学也是跟石头学,谁跟一个采花大盗学!”杜梅看他的神情,心中警钟长鸣,她才不会上这家伙的当。 “哎呦喂,我背上又疼了!”慕容熙脸色突变,弓着身子,做痛苦万分状。 “装!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杜梅双臂环胸,冷眼看他。 “真的很疼,上次没好,你就狠心不来给我治了,可怜我逢着天气不好就犯病!”慕容熙歪在椅子上,只差手脚抽经,两眼翻白了。 “不会啊,我舅舅的伤药最好的。”杜梅被他的样子吓着了,也不想他是不是骗她,赶忙上前把脉。 “你这是怎么回事?”杜梅只觉他脉息混乱,赶忙问道。 “这里这般狭小,明儿,你到我府上,给我细细瞧瞧。”慕容熙觑着眼,有气无力地说。 “江陵城这么大,难道找不到大夫给你瞧?”杜梅警觉地问。 “都是庸医,庸医!”慕容熙捶胸顿足道。 “皇城里名医遍地,你莫要哄骗我!”杜梅声色俱厉地说。 “反正我是你治的,今儿治坏了,我不找你,我找谁去?要不然,我去找钟大夫,看他教出怎样的好徒弟!”慕容熙耍起无赖来。 “好好好,我明儿再给你瞧瞧,不过要过了晌午。”杜梅一听他要去找钟毓,立时头疼。 她倒不是她对自己的医术不自信,怕钟毓责备,而是不知道如何解释怎么认得慕容熙,又为什么给他治伤,这话说起来太长,只怕又要被关心她的舅舅耳提面命一番。 “行,我午时到落梅轩去接你。”慕容熙见杜梅答应了,满眼神采奕奕地说。 “到了未时再来!”杜梅不客气地说。 “好,都听你的还不行。”慕容熙忍笑答应。 “你到底怎么弄的?”杜梅满心疑惑,自己虽不是看着他完全好的,按理也不会变坏啊。 “我这就脱了给你看。”一本正经的慕容熙动手解衣。 “你疯了!”杜梅杏眼圆瞪。这可是马车车厢,若是被人看见了,他俩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那我先走了,明儿午后见!”一粒扣子都没解下来的慕容熙,朝杜梅魅惑一笑,掀开车帘,绯衣一闪,翩跹而去了。 “这走的倒爽快!”杜梅见他眨眼没了踪迹,小声嘟囔了一声。 “是不是舍不得我走?”一个远远的戏谑声传入她的耳朵。杜梅吓了一跳,掀开车帘张望,除了道路两旁倒退的树木,哪里还有人? 驾车的石头一心两用的瞥了眼旁边如彩霞般一闪即逝的绯衣,他眉头紧锁,瞧着这人的轻功不弱,饶是他也未必追的上。万幸的是他虽无赖,却对杜梅并没有恶意。否则,他也不会静观其变到现在的。 杜梅自是不知其中的曲折,马车一路颠簸,刚过了申时,他们就进了江陵城。她的到来,让落梅轩的众人高兴万分。 桃红柳绿因来了玩伴自然高兴,邓氏本因裁好的衣料都做好了,正担心断货,杜梅这会儿来,无疑解决了她最大的担心。 待杜梅说,这次主要是来请林家兄弟去田庄上做活的,则把林安激动坏了。 夏婆子十分喜爱不端架子的杜梅,他们都知道杜梅被封了孺人,可见她依旧是原本和蔼可亲的模样,愈发对她敬重了。 晚饭十分丰盛,因杜梅来得仓促,店里厨房没准备那么多菜,夏婆子就打发桃红柳绿出去买了些卤牛肉和酱猪蹄熟食。 “这菜是怎么做的?”杜梅搛了块酱猪蹄,好奇地问。 猪蹄基本都是骨头,在张屠夫的肉摊上常常是搭头。这猪蹄拿回家大多是炖汤,这种吃法,杜梅还是头一回尝,不过味道还真不错,整个猪蹄油亮赤红,酱香浓郁。皮和筋吃在嘴里很有咬劲,少量的肉质口感十分紧实。 “这不是老婆子做的,是去外面卤菜店买的。”夏婆子笑道。 叶丹嫌外面做的不干净,他在的时候,不让买外面现成的吃食,所以杜梅虽来过几次,却一次也没吃过外面的卤味。 “牛肉的味道也不错。”杜梅不由赞叹了一声,这味道比中午吃的更好些。 “我也喜欢吃。”林峰从碗里抬起头,附和道。 “那你多吃点,长大个。”杜梅笑着给他搛菜。 “梅子,你若喜欢,明儿再买,那家店里有十多种呢,可以换着吃。”桃红笑嘻嘻地说。 “净说傻话,明儿自然要买菜的,总吃卤味,要让叶掌柜知道了,又少不了骂。”夏婆子嗔怪道。 林安心里惦记着去找他的兄弟明天来见杜梅,无心和她们说话品菜,他三口两块就吃完了饭,丢下筷子出门了。 杜梅晚间也不得闲,她想早些回家,庄子上还有一堆事呢。桃红柳绿早早在她屋里点上了十多盏灯,邓氏三天前就买好了热销的几种衣料,这会儿正铺在杜梅屋里大案上裁剪。 “婶子,这些面料的都有什么人买呀?”杜梅手上正在裁一匹绯色的素缎。 “太差的每人看,十分好的,试的也少,唯有这种,买的人可多了。”邓氏说起这个,眉飞色舞。 “我自打回去,怎么也没接到过定制内衣的?”杜梅手上不停,又问道。 “我们款式全,花样多,又有可调节的扣子,基本能满足定制的要求,前几日,宫里来了两个嬷嬷,还不是照样只买了几件成品嘛。”邓氏有些骄傲地说。 “婶子咋知道她们是宫里的嬷嬷?”杜梅好奇地问。 第260章 林家兄弟 这有啥不知道的,她们约莫五十多岁,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戴着一样的发饰,穿同样精致的衣裳,连上面的花样子都不差分毫。特别是她们走路,跟寻常人不一样呢。”邓氏说着,放下手中的活计,抬脚摆手地学人家走路。 “哪有这般奇怪的。”杜梅见邓氏同手同脚走着转圈,噗呲一下乐了。 “哎呀,我学的不像,反正一眼就看出不一般。”邓氏见杜梅笑,自己也笑得停不下来。 “她们没要特别的花样吗?”杜梅又问。皇宫里的绣娘应该技艺高超,后宫娘娘们不会看上普通的绣活吧。 “这倒是被你说着了,她们没试大小,只拣你绣的繁复花样拿了几件,两人边选还边嘀咕来着。”邓氏能到落梅轩来做活,都是受杜梅举荐,所以她对内衣的售卖十分上心,将客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这倒奇了,不试大小,只选花样?”杜梅有点纳闷。 “也许是给公主或官家小姐的赏赐也不一定。”邓氏眨眨眼,瞎猜。 “咱也不要想那么多,若是宫里也用我们的货,日后内衣怕是要大火呢。”杜梅对将来的生意一脸憧憬。 “那是,你现在贵为孺人,寻常人家买咱店里的东西,都是沾了贵气呢。”邓氏喜滋滋地说。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手上却是不停的,约莫忙了一个时辰,杜梅按尺码在不同布料上裁出了一批衣料,这些足以做一个月的了。 林安晚间匆匆回来了,一脸喜色地告诉杜梅,明天他的兄弟就会来见她了。杜梅自是十分高兴,陪林峰玩了会儿,便休息了。 第二日,当晨曦穿过窗棂,照进屋里时,杜梅已经起来了,她伏在案上认真地画花样,店里的内衣,要经常变换花样,才能更好的吸引爱美斗艳的女人们,这样才能保证长盛不衰。 桃红柳绿帮夏婆子做好了早饭,怕杜梅昨日赶路累了,不敢吵醒她,只开了条门缝偷看,却见大案上堆了好几张杜梅画好的花样。 “怎么不多睡会儿?”桃红有点心疼地进来。 “我来这里时间少,总要抓紧些,才能多做事。”杜梅放下炭笔,揉了下眼睛。 “看累着了吧,我给你捏捏。”柳绿不由分说地上前帮她按摩肩膀。 “有你们真好。”杜梅也不推让,闭着眼睛享受片刻,她一直趴着画,花样子又细又繁,她的眼睛都盯酸了。 “今天早饭吃小馄饨,我端来给你吃吧。”桃红转身要走。 “走走走,我和你们一起去吃。”杜梅赶忙起身,拉着他俩去吃早饭。 “石头呢?”杜梅环顾饭桌上的人,却独不见石头的身影。 “他不会昨儿一夜未归吧?”夏婆子惊惊乍乍地说。 “不会,石头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的人。”杜梅摇摇头。 “他或许去练功也不一定。”林安倒是颇为淡定地说。 “嗯,我们给他留一点早饭。”石头在杜家沟每日都要饮马练功,不和她们一处吃饭也是常事,杜梅想到这里,心下就不那么着急了。 “桃红,最近小白有来送小珍珠吗?”杜梅边吃边问。 “有啊,昨儿还送了一批上好的呢。”桃红点点头道。 “要说这小白也是妙人,到你想要货的时候,他就来了,仿佛能掐会算似的。”邓氏笑嘻嘻地说。 “他也是用了心的。”杜梅舀了勺小馄饨吸溜着。 小馄饨皮极薄,几乎透明,中心包裹着一小团红肉,在汤里飘飘荡荡,舀到嘴里入口即化,鲜香萦绕齿间,久久不散。 刚吃罢早饭,林家兄弟带着家眷就来了,杜梅特意开了二楼的雅室见他们。 杜梅坐在桌旁,林安给她一一介绍。 第一位是个瘦高清矍的长者,四十七八岁的年纪,是林安的大哥,林平。之前哀求杜梅施舍银钱,给邓氏治病的就是他。 他的老婆苗氏生得娇小,年老身体发福,显得滚圆喜乐。她身后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是林平的小女林英,只见这姑娘大脸庞,大骨架,手脚长得更像她的父亲,她此刻正偷瞄着杜梅。 林平身旁站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大汉,他是林安的堂哥,林强。他的老婆戴氏生的匀称,穿着整齐干净,一看就是居家过日子的好手。她的身后站着一双儿女林岳、林芝,约莫十四五岁,许是双生的缘故,比旁的兄妹更亲近些,此刻两人正瞪着眼珠子东张西望,十分好奇。 其侧是林强憨厚敦实的二弟林勇,他老婆尤氏生得貌美,肤色虽黑了些,却是明眸皓齿。她的儿子林岱长得斯文秀气,约莫十五六岁,正是害羞的年纪,低头不敢看人,而十三四岁的女儿林茴,反而长得更像林勇,结实淳朴。 最后一位是林强的三弟林胜,他个头不高,生得粗壮。她老婆牛氏与他十分般配,身体结实,一看就是劳作的好手。他们的儿女还小,女孩林芬十一二岁,男孩林峦八九岁,两人躲在母亲身后,只露两个眼睛出来偷看。 林安逐一介绍了,林家兄弟带着家眷给杜梅行了礼,杜梅则连连摆手。 桃红和柳绿送了茶来,杜梅请他们坐下来吃茶说话。又让桃红另拿了点心给小孩子们吃,林峰偷偷跑来和堂弟玩。 “杜孺人,我家里大儿子林峥和小儿子林崎一早上工去了,码头上的管事不准假。”林平一脸愧意地说。 “我家里的大儿林岙也上工去了,端人家碗,受人家管呢。”林强瓮声翁气地说。 “那他们是没法去我的庄上做活了吗?”杜梅问道。 除林安外,林家兄弟相互看了看,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他们是青壮年,码头上的管事和他们签了契约的,走不得。”林平有点不安地解释。 “无妨,我庄上主要是田地、水面和山林,有几位帮忙也足够了,年轻人虽有力气,却不一定能侍弄好庄稼。”杜梅看着林家兄弟的体格,除了林平年老些,其他的都是壮年,种田都是壮劳力好把式。 “杜孺人这话说的在理,不是我自夸,我们兄弟做活,那是一顶一的好。”林胜咧着嘴笑。 “你们也别和我这般客气,我管你们叫叔,你们叫我梅子就好。”杜梅被他们左一句杜孺人又一句杜孺人叫得十分不自在。 “那哪里敢当!”林平讶然地说。 “就这么说定了,没什么敢不敢的。”杜梅轻笑。 “梅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哪里那么多酸腐道理。”林平的老婆苗氏扯了下他的袖子责怪道。 “那你们几时可以跟我走?我庄上的情况,林安叔都和你们说了吧。”杜梅喝了口茶问。 “这些我们都知道,只要有土地,咱有的是力气,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重新造起来。”林强拍着胸脯道。 “咱们各自家里破东烂西的尚要收拾一番,还要和管事辞工,起码得有两日才行。”林平仿佛是兄弟们的代言人,他扳着手指絮絮叨叨。 “两日就两日,我刚好也有些事要处理。”杜梅颔首,爽快地道。 “那太好了,梅子,你放心,到了庄上,我们肯定把那当自个的家一样。” “对对对,我烧菜可好吃了,到时,你一定要尝尝。” “庄上还有水面啊,你知道我家老头儿最会养鱼了。” “在我们南方,庄上都种花卖的,不知这里种不种?” “还是有山林好,可以养羊,养牛,我家孩子小,刚好做这个。” 女人们见正事说妥了,都围上来,热络地杜梅说话,杜梅与她们一会儿就混熟了,也大致了解了她们的脾气性子。 杜梅留这一大家子吃午饭,因怕夏婆子忙不及,就打发桃红柳绿又去买些卤菜。一桌子人挤得满满当当,又另给小孩儿开了一桌。 林家兄弟吃了饭便回去收拾。杜梅这时才发现石头依然没有回去,她赶忙打发林安去外面寻寻。 未时刚过,门口的小伙计就来告诉杜梅,门外来了辆接她的马车。杜梅这才想起,她还答应了慕容熙给他看伤。 林安和石头都不在,杜梅怕他们担心,临走只告诉邓氏是去见朋友。 赶车的严陌好是杜梅欠他八百两银子似的,挂着张千年冰川脸,杜梅也不睬他,掀开车帘,直接坐了进去。 杜梅虽来过江陵城很多次,却没有时间出去闲逛,所以并不十分认得路,她趴着车窗看外面的林立的各式店铺和匆忙赶路的行人,只觉十分有趣。 马车走走停停,拐进一条深巷,停在一座大宅院门前。 不待杜梅掀帘子,就见两个花枝招展的丫鬟打扮的女孩子左右分立,撩开了帘子,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一脸笑意地伸手搀扶杜梅。 杜梅有点不自在,但总不能拂了旁人的好意,只得将手轻轻搭在妇人手中,借她的力,下了马车。 宅院深深,古朴悠然。杜梅抬头看了暗黑色匾额,上题拙园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妇人似乎并不十分讲究,径直领着杜梅从正门入内。 一路穿回廊过影壁,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奇花异草目不暇接,俊仆美婢更是比比皆是,这里比竹苑奢华万分。杜梅不禁蹙眉,愈发猜不透慕容熙是何许人了。 妇人一路陪同引路,无言浅笑,直把杜梅领到了一座院子前,就屈身行礼离开了。 杜梅跨入院里,这里又与外间不同,清雅别致,地砖缝里满是青苔,院里有两口大缸,睡莲开得潋滟动人。廊下种着兰花,有若有若无的清香缭绕。 “我这里是不是很美?” 第261章 情敌相见 杜梅无需转身,听这妖娆的声音,便知是身后来人是慕容熙。 “你是属猫的吗?怎么半点声音也没有?”杜梅转身蹙眉道。 “吓着你了,阿梅?”一身艳丽红衣的慕容熙偏头,邪魅地笑,紫金冠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这也吓着,我怕是被吓大的。”杜梅嗤得笑了一声。 “当真是孺人呢,说话都豪气。”慕容熙从腰后拿出把折扇轻摇,一副风流潇洒贵公子模样。 “哪里那么多闲话,你是不是不疼了?”杜梅怀疑地问。 “这会儿太阳正好,我不疼。”慕容熙说起假话来,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那我回去了,我还好多事等着忙呢。”杜梅见他无事,抬脚就想走。 “既来之,则安之。你每日那么忙,也该让自个歇歇,我们不如去骑马吧。”慕容熙一把拦住杜梅,谄媚道。他好不容易将杜梅诓出来,哪能这么容易让她走。 “骑马?”说实话,杜梅是很想学骑马,但要不要跟慕容熙学,她拿不到主意。 “骑马很好学的,我包你半个时辰就学会。”慕容熙收起折扇,拍拍心口道。 “真的?”杜梅有点心动了。 “当然真的,马我都准备好了。”慕容熙神秘一笑,狐狸眼上扬,迷死人不偿命。 “真的半个时辰就学会?”杜梅不放心地又确定一次。 “啊呀,啰嗦,骑过不就知道了嘛。”慕容熙伸手攥着杜梅的手腕就走。 “松开,松开。”杜梅用力拍打慕容熙的手。 这一路上仆人女婢无数,叫人看见,算怎么回事?可他们穿过院子,走出回廊,硬是一个下人也没见到,杜梅不禁怀疑刚才见到的那些人都是自己的幻觉。 “天不怕地不怕的阿梅,也有怕羞的时候。”慕容熙松开手,揶揄她。 此时他们面前是一片十分开阔的地方,像是一片山林,这在寸土寸金的江陵城可不多见。有两个仆人见他们来了,立时从马厩里牵着两匹高大的马来了。 “骑马很简单的,双手抓着缰绳,两只脚夹着马腹。”慕容熙收起折扇,拉着缰绳,告诉杜梅。 “这马好高啊。”杜梅看了眼身旁浑身淡金色的大马,这马比石头的马还要高出半头。 “这是西域宝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你若学会了骑马,我送你一匹,以后你往返江陵城易如反掌。”慕容熙笑得一脸灿烂。 “无功不受禄,你不知又有什么坑等我跳。”杜梅斜睨了他一眼,全然不信。 “你这没良心的丫头,我几时坑过你!”慕容熙气极翻身上马。 “你不教我了?”杜梅见他很轻松地飞上马背,艳慕地咽了口口水道。 “你先爬上马背再说吧。”慕容熙一抖缰绳,放马跑了起来。 杜梅的大马见同伴跑了,十分兴奋,不住地刨蹄。 “我就不信爬不上去!”杜梅赌气看着慕容熙跑远了。 “我怎么上不去?”马太高了,杜梅试了几次都狼狈地掉下来,马有点不耐烦地哼哼。 “姑娘踩着小人上去吧。”一个仆人弯下身子道。 “不不不。”杜梅惊讶地连连摆手。 “姑娘稍待,我们这就去搬上马石。”另一个仆人赶忙说道,拉着同伴去了。 不一会儿上马石搬来了,杜梅在仆人的帮助下终于骑到了马背上。可马鞍太大,脚蹬也不太合适,只有脚尖能踩着一点点。 杜梅第一次骑马很紧张,她死死的抓着缰绳,两条腿被马背硌得生疼,一个仆人帮她牵着马缓缓走着。 这西域名马哪里被这样大材小用过,它久久得不到奔跑的指令,十分不耐地打着响鼻。 仆人牵着马绕了一个小圈,走到一处小坑,马身一歪,马背上的杜梅猝不及防地一滑,慌得仆人松了辔头,忙来扶她。幸好杜梅手里死死握着缰绳,方才没有跌落下来。 突然获得自由的宝马,一时间撒欢地跑起来,仆人吓地大叫,想要跑上前拉住,但已经迟了。杜梅则完全被惊吓住了,只顾着攥着缰绳,连呼救都忘记了,脚蹬早就从她脚边滑落了,荡漾在马肚子上,一下下拍打着马腹。 凤呼啸着自耳边刮过,树木从身边飞快地倒退,杜梅从来没这样害怕过,全身冷汗涔涔。前面眼看着是道鸿沟,大马扬起前蹄飞越,将心慌意乱的杜梅整个抛到了空中。 “啊!”杜梅紧闭双眼,这一摔,不死也得残了! 正当杜梅九死一生的当口,不远处两个方向极速飞来两道身影,一黑一红。 黑衣人显然更快一些,双足点在树干上,全身飞扑犹如一只鹞鹰,一把接住了跌落的杜梅。 红衣人是从前方奔来的,他避让宝马时,卸了力,与黑衣人只差分毫。 杜梅原本料定此次非死即伤,却没想到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犹如溺水的人抓住漂浮的木板,本能的紧紧抱住救人者的脖子。 “燕王,大驾光临寒舍,所为何事?”红衣人自是慕容熙,他看着杜梅安然无恙地被抱在楚霖怀里,心下大安,但看他们那么亲密地抱着,却又着实不舒服。 落梅轩的暗卫全是燕王府的侍卫调派的,打杜梅坐上严陌的马车,落梅轩的暗卫就跟上了,当她进了这座宅子,楚霖便得了消息。慕容熙向来恶名在外,楚霖自是不放心,他连赵吉安都没带,一刻也不敢耽搁,孤身一人直接来了。 “我若不来,你是不是眼看着杜梅摔断脖子!”楚霖咬着后槽牙恨声道。 “若没有你,温香软玉抱满怀的是我。”慕容熙同样没有好脸色给他看。 杜梅听他俩唇枪舌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楚霖抱在怀里呢,她试图挣扎下来,却被楚霖抱得更紧。 他刚才吓得不比杜梅轻,他不敢想,若他晚来一息,会见到怎样的惨况,他要这样抱着她,她虽轻,但足够填满他的胸膛。 杜梅吓得三魂丢了两魄,腿软手软的没力气,实在挣不开楚霖的手臂,侧过脸哭了,她不仅是害怕地哭,还是气愤地哭。 这两个男人凭什么这么武断,一个要教她骑马却半路自个跑了,一个救了她却抱着她不放。 她本已很累,为家里,为田庄,为生意,一桩桩一件件,哪里都少不了她,刚才被抛飞的那一瞬间她还在想,若她不在了,娘和妹妹们怎么办!这会儿正找了个发泄口,一哭了之。 “你到底对她做什么了!”楚霖见杜梅好端端哭了,大声质问慕容熙。 “她是我请来的客人,被你抱着算怎么回事,换我也哭!”慕容熙站在对面,更是搞不清状况,但他心里清楚,怎么能让楚霖不好过,他就怎么做。 “你这个采花大盗,梅儿才不会和你做朋友!”楚霖怒瞪慕容熙。 “楚霖,阿梅愿意和你这个骗子做朋友吗?”慕容熙连燕王也懒得叫,直戳他的痛处。 “放我下来,我要回去!”杜梅低吼。 这两个男人这般幼稚地吵架,杜梅实在没耳朵听。 “楚霖见她梨花带雨地发怒,只得将她放下,“嘶”杜梅的脚踩到地上才发现,宝马撒欢的时候,把她的鞋袜全被跑掉了。 楚霖见状,毫不犹豫地重新将她抱了起来,轻声说:“我抱你回去。” 杜梅突然有点害羞,两只细白娇小的脚尖露在裙子外面,她用力弓起,想要藏在裙下。 楚霖感觉到杜梅腿上用力,低头一瞥,只见几颗莹白~粉嫩的脚趾头害羞地露在裙外。他的眸色不禁深了深,手上倾斜了一点,裙角滑落,盖住那些珠圆玉润的小可爱。 “抱紧我,我带你回去。”楚霖手上收紧,足下轻点,旋身飞跃。 “你……别走!楚霖,我们走着瞧!”到处找鞋的慕容熙气得跳脚,他好不容易把杜梅约出来,倒成全别人了。 杜梅只觉地一阵阵眩晕,她还没从刚才的惊魂里缓过来,这会被楚霖抱着飞檐走壁,实在睁不开眼,他的怀抱又过于温暖,不禁觉得窝着十分安心。 楚霖不知跳到哪座院里,杜梅睁不开眼,只当是回了落梅轩,低声呢喃:“我累了,想睡觉。” “好。”楚霖轻声应着,没有多余的话,只有满满的宠溺。 昨日奔波了一天,今儿又被吓的不轻,头晕目眩的杜梅挨着软软的床铺就睡着了。这床铺上有股淡淡的味道,这味道十分熟悉,令她无比安心。 楚霖坐在床边,看沉睡的杜梅,眉如远黛,肤如凝脂,颤颤的睫毛恰似蝶翼,伴着绵长而轻浅的呼吸,一动一动的。 他伸手用指腹慢慢描摹她的轮廓,琼鼻樱唇,瘦削的下巴,小巧的耳垂,每一处都惹人爱怜。 痴看半晌,他终究只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关门出去了。 “里面姑娘若醒,立时来书房告诉我。”楚霖低声吩咐女婢,转身走到隔壁房间去了。 “石头你回去吧,落梅轩的人该找你找疯了。”楚霖对埋头做马鞍的石头说。 “这里还没做好。”石头依言站起来,拍拍手道。 “无事,我来做吧。”楚霖挽起袖子。 “刚才鞋匠将赶制的小鹿皮靴送来了,还有细棉袜子。”石头指指墙角一个盒子。 “好,我知道了。”楚霖埋头接手缝制马鞍。 ---- 补上周的封推加更,虽成绩差强人意,但答应过洛然的加更,还是要兑现的。云梦的承诺可能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第262章 梦里新知 杜梅在沉沉睡梦中,倏然间再返现代,她前段时间一度很想穿到现代去寻找鸭蛋的新吃法,却是百般不得入梦,这次如此轻而易举,她自然想要找到答案。 她出现的地方还是现代杜梅的出租屋,电视开着小声在放一档美食节目,杜梅则站在窗边接打电话,梅子不知她是怎么脱困的,想来电梯维修人员已经修好了那架老旧电梯,将她平安放了出来。 已经来过几次的梅子,很熟悉出租屋里的一切,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耳朵却在好奇听杜梅说话。 “孟菲菲,你还知道要回来啊!”杜梅对着电话吼。 “小梅子,我正坐在高铁上呢,我晚上想吃你做的菜。”孟菲菲一点也不怵杜梅的发飙,只软着嗓子撒娇。 “没有!我都忙疯了,你们一个个的……哼。”杜梅刚陪傅晓雪逛完街,回来又被困在电梯里,到现在午饭还没吃,这位大小姐却已经预约晚餐,这怎能不让她恼火。 “你们?还有谁?”孟菲菲逮着了关键词,不甘心地追问。 “还有谁,晓雪呗。”杜梅揉揉咕咕叫的肚子,饿的感觉太难受了。 “她是不是又要和李强分手?咯咯咯。她要是撒手……”孟菲菲放肆地大笑。 “他们又和好了。”杜梅没给她太多嚣张的时间,出言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她头疼地以手扶额,这两个奇葩闺蜜,从上学时伊始到现在见面就掐,现在孟菲菲更是放出狠话,只要傅晓雪放弃李强,她就直接接手。 作为她们共同的朋友,杜梅在调和她们两个关系上,真是心力交瘁到几乎猝死。 “真没劲,他们啥时候分手?”孟菲菲嘁了一声,似乎十分失望。 “菲菲,你不是真的要抢李强吧。”杜梅将两道秀眉拧在一处。 “你说呢!”孟菲菲没好气地怼她。 “等你回来,要好好说清楚!”杜梅实在不想在这两个疯女人之间做夹心饼干了。 “你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我就从实招来,如何?嘻嘻。”孟菲菲嘻笑如常,声音脆若黄鹂。 “我请你在外面吃。”杜梅没辙,谁让她还有事求她呢。 “我每天都在外面吃,都吃到吐了,还要让自己笑着对镜头说好吃,我今儿不想吃外面的,我要吃你做的!”孟菲菲撒娇耍赖叫苦不迭,可天知道,她这种苦,有多少人羡慕不来呢。 “好吧,怕了你了,你们也就是压榨我,啥时,让你们俩凑一块,真掐一场!”杜梅叹了口气,犹似深闺怨妇。 “我要吃红烧排骨,酸汤鱼,另外炒两个蔬菜……”孟菲菲才不会不管杜梅的怨念有多重,一口气点开了。 “要不要再来碟剁椒皮蛋和卤鸭翅?”杜梅没好气地补充。 “必须的,这不是每回必备嘛。不过,我还得纠正你一点,那不是皮蛋,是变蛋!”孟菲菲每次都要为这个较真。 “什么皮蛋变蛋松花蛋,都是鸭蛋做的。”杜梅彻底没了脾气,她记得她们三个第一次吵架,就是为了证明这个蛋到底叫啥。她俩各执一词,傅晓雪更坚持说叫松花蛋,为这个不知掐过几回。 鸭蛋做的?坐在沙发上的梅子听到这里,立时来了兴趣,她默默地将皮蛋变蛋松花蛋记在心里,看样子,今儿逮着机会得好好查查。 梅子分神想这个的时候,就没再留意杜梅打电话又说了什么。不一会儿就见她挂了电话,拿着钥匙手机,穿鞋子出去了。 梅子见屋里没人,就大着胆子捣鼓起那个叫电脑的大黑匣子,可惜她不会打字,没法子搜索到她想要查找的内容。 就在她手忙脚乱,却一无所获的时候,杜梅又回来了,她手上提着好几个袋子,看样子是在下面的超市买的晚上的菜。 杜梅在玄关处脱鞋,将钥匙手机放在矮几上,转身进了厨房。 梅子虽知杜梅看不见她,但还是不敢轻举妄动,若是谁看见自家的电脑无人的时候,自己啪啪乱响,屏幕跳转,还不得吓出毛病来。 厨房里传出哗哗的水声,梅子轻轻走过去,探头一看,见杜梅正在洗鱼,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她便偷偷溜到矮几旁拿走了手机。 梅子偷看过杜梅怎么使用手机,这会儿她不会打字,用语音又怕手机听不见,只得用手写输入法。梅子看过杜梅的书,那上面的字和她认的字不尽相同,但有些字大差不差,她便试着输了皮蛋两字。 屏幕很快跳转,一条条信息飞快的闪现,原来皮蛋变蛋松花蛋指的是同一样吃食。梅子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会儿她的眼睛飞速浏览,又特意多翻了几条制作方法,将配料一一记下了。 正当梅子看的正起劲,门铃响了,听到声音的杜梅关了水,一边擦手,一边问:“谁呀。” “咦,怎么是你?”打开门的杜梅有点惊讶地问。 梅子因有人来,赶忙将手机退出来,小心地放在茶几上,她见杜梅说话语气惊讶,遂抬头看向门口。 门外站着一个穿一身运动服戴帽子的青年,他手里提着外卖袋子,见杜梅开门,微笑着将袋子递上去,低声说了句什么。梅子的目光慢慢定格在青年的脸上,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她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啊!”睡在床上的杜梅被惊醒了,她睁开眼,有瞬间的迷茫,昏昏然看着屋里的摆设,虽入眼朦胧,但可以确定是大顺朝无疑。 杜梅人虽似醒了,神却昏然。她今天遭受了现实和梦里的双重惊吓,一时神思并不清明,眼皮重若千斤,她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喉咙里干渴的几乎冒烟。 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脚在床边胡乱套了一下,然后迷迷瞪瞪往门的方向走去。 门很容易打开,杜梅半眯着眼,只靠本能,如在家里一般,摇摇晃晃往东边屋里走,见着一扇门,推门就进。 楚霖的书房一般人是不敢进的,所以门只是虚掩着,他这会儿正在赶制小马鞍,突然听见屋门被打开的声音,本能的想要发怒,却见杜梅眼神迷离云鬓松散地晃晃悠悠进来。 “怎么了?”楚霖丢下手中的活,赶忙来扶她。 “三哥?”杜梅神思不属,看不清人,只凭声音记的生命里的人。 “梅儿!”楚霖一下激动了,杜梅好久没这么软软糯糯地叫他了。 “我……”杜梅双眼朦胧,如在雾中行走,她被什么绊了下,跌倒一个温热的怀里。 “怎么光脚就出来了?”楚霖强有力的胳膊抱住了如坠云雾的杜梅,这才发现她赤着脚,一双小巧的玉足光洁柔嫩,却沾着一路走来的灰尘。 燕王府里虽干净却也不是能赤脚走路的,楚霖心疼地将她抱到椅子上,拿出帕子给她擦脚。 “三哥,痒,咯咯咯”杜梅依然迷离,可脚底的酥麻引得她不住娇笑。 “嗳,你这磨人的丫头。”楚霖见她不清醒的样子似是梦魇住了,只得认命地摇摇头,动作愈发轻柔。 杜梅歪在椅子上,不知身在何处,片刻又打起了瞌睡,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我抱你去睡。”楚霖见状,苦笑着只得上前抱她。 “我要喝水,喝水。”杜梅在他怀里呢喃,小舌还在唇边舔了一下,似乎口很干。 “王爷!”正在此时,书房门被猛地推开,如意闯了进来。 “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么!”明显感觉到怀里人被这突然的声音震了震,楚霖沉声怒喝。 “奴婢是担心王爷。”如意进来就看见楚霖抱着云鬓松散,赤着双足的杜梅,她似是看见什么扎眼的东西,立时避开了目光。 “我不用你担心,你该好好用心管教府里的仆人丫头!让刚刚门外的婢女去领责罚吧。”楚霖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和如意说话。 “王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站在外面的女婢哭着求饶。 她得了楚霖的命令让她守在门外,本以为杜梅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就偷摸跑去告诉如意府里来了个奇怪的女孩,却没料到偷鸡不成蚀把米,等她俩回来,杜梅已经不在屋里,更是惹怒了平时不管内务的冰山王爷。 “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把她带着!”楚霖满眼寒冰,冷声对如意说。 “是。”如意咬唇躬身行礼退下,拉着哭哭啼啼的婢女走了。 如意与楚霖自小一处长大,他一直是谦让有礼的君子。后来,整个燕王府交给如意打理,大大小小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但都被楚霖淡而化之了。 而如今为了一个女孩子,居然当着下人的面喝斥她,并且直接责罚女婢,这在之前是断然不会发生的。 看来这燕王府要变天了! “要喝水。”杜梅被外面闹哄哄的声音一搅,有点醒过来了。 “等着。”楚霖将杜梅放下,拿了杯子倒了盏温茶。 “还有吗?”杜梅一扬脖子全喝了,舔舔嘴又要。 “有。”楚霖看见她的小舌头在唇边卷了一下,唇上绽放着潋滟水润的光泽,一时看呆了。 “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儿?”杜梅此刻神魂归位,瞪着眼睛诧异地问。 “你醒了?”楚霖重新端了茶来,摸了下她的头发。 杜梅接过茶,有意避开他的抚摸,却是避无可避,只觉手掌的温润之感,直达头皮,又贯心尖,令她忍不住颤栗。 第263章 冰释前嫌 燕王。”杜梅耳后瞬时红了一片,她忍着悸动,急急地就要下来行礼。 “你没穿鞋。”楚霖一把拦住她,他剑眉微蹙,杜梅刚刚还软软地唤他三哥,这会儿醒了,称呼立时就变回燕王,这让他心里很是不爽。 “哦。”杜梅有点尴尬,两只脚丫子在裙子里交缠,一时间坐着也不是,站起来也不行,她面上腾地红了。 “试试这个。”楚霖将墙角的盒子拿了来。顺手打开,一双精致的棕色鹿皮小靴安静地躺在里面,另外还有双浅色的细棉袜子。 楚霖半蹲着,很自然地撩起裙摆,准备给杜梅穿袜子。 “我自己来。”杜梅一见楚霖的动作,脸立时羞得通红,滚烫滚烫的。 “好,给。”楚霖眼角余光瞥见杜梅面色绯红,只得忍下,将袜子递给她。 杜梅在宽敞的椅子上挪了个位置,略避着楚霖,侧身将袜子穿上了,她娘说过,女孩子的脚只有夫婿可以看,旁的男人面前半点也不能露的。 楚霖看她笨拙地避让,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心里暗想,若是被看了脚,就要娶的话,他现下恨不得立刻告诉杜梅,他早就看过她了,而且还看过好几次。 穿了袜子的杜梅准备穿靴子,她没穿过这个,一时情急慌乱,怎么也穿不好。 楚霖见她发窘,立时蹲下了,脱了她脚上的靴子,握住她小小的脚,虽隔着袜子,杜梅被他这一握,顿时石化僵硬了,心砰砰地乱跳,面上更是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梅儿,放松些。”楚霖见她肌肉紧绷,柔声说。 “嗯。”杜梅微不可闻地应着,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声,悄悄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慢慢软下身子。 楚霖一手拿靴子,另一只手握着杜梅软软的小脚,很轻松地一下子就帮她穿好了。楚霖在杜家沟暂住时,与杜梅朝夕相处,她的鞋码,他自是记得的。 知道怎么穿的杜梅再不敢要楚霖帮她穿另一只,而是自己飞快地穿好。这双是秋天穿的齐踝小靴,纯手工缝制的,杜梅的脚纤细,包裹的刚刚好,她试着走了两步,觉得十分舒适,比绣花鞋更软更合脚。 “你喜欢,冬天我给再你做双长靴。”楚霖看杜梅很满意,心里自是十分高兴。 “这已经是非常不好意思了,哪里还敢给燕王添麻烦。”杜梅站定,盈盈屈身行礼。 “梅儿,你刚才不是这样叫我的!”楚霖一脸神伤拉住杜梅,刚才那个软糯的梅儿哪去了,他不想听她像这样没有任何温度地叫他燕王! “臣女先前若是叫错了,还望燕王不要责怪。”杜梅矮身再拜。 “我……”楚霖握了下拳头,而后又无力地松开,万语千言说不出来。 “时辰不早了,臣女该回去了。”杜梅看楚霖面色阴郁,心里何尝不是钝钝地痛,她只想快点逃离。 “你不是想学骑马吗?明儿,我教你。”楚霖忍住心口的疼,佯装淡定地说。 “我今儿差点摔死了。”杜梅仰头定定地看他。 “慕容熙的马太高大了,马鞍和马镫都不适合你,这也怪不得他,外面没有小的卖。”楚霖低声解释。 “既然没有卖,我还不是……”杜梅有点赌气地说。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楚霖从书房另一边,拿出一个还没完全做好的马鞍来。 “我给你做了一个,晚上绷上皮子,明天就可以用了。”楚霖浅笑。 “给我做的,你专门……”杜梅讶然地指指自己,又指指楚霖,一脸不可置信。 眼前的男人可是当朝的九王爷,赫赫有名的燕王,在大顺朝,可以说的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物,哪里需要做这种下等的活! “这奇怪吗?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的。”楚霖放下马鞍,上前握住杜梅的双臂,目光灼灼地说。 杜梅被他这样猝不及防地一说,一时不知怎么应答,目光躲闪游离,扭头看向旁处。 就在不远处有架四扇的屏风,那上面或冷艳或喜庆的红梅吸引了杜梅散漫的目光,那屏风上从左至右,依次是喜鹊登梅、红梅映雪、岁寒三友,最后一扇是一个穿着白狐毛红斗篷的少女侧影。这图案如此熟悉,杜梅虽只看出一点轮廓,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不顾一切地推开楚霖,直奔屏风,她提裙疾走,及到跟前细看,果然是她和她娘合力绣的那四副图。 楚霖见她突然向屏风奔去,心中暗道不好,只得硬着头皮快步跟上。 “这……这,你……你……”杜梅指指屏风,又指指楚霖,她手指颤抖,声音更加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梅儿,你听我说!”楚霖害怕地一把抱住她。 他因为隐瞒身份,杜梅到现在还没有原谅他,若是发现这些,一定会再也不会理他了。 “你就是那个燕老爷?”杜梅深吸了口气,憋红了眼说。 “不不,梅儿,我只是想帮你!”楚霖慌忙解释。 “叶丹叶青是你的人?”杜梅一下子洞察了一切,抖着声问。 “梅儿……”楚霖见她睚眦俱裂的模样,更紧地抱住她。 “那石头也是你的人!”杜梅虽是问他,语气却是十足的肯定。 “梅儿,你听我解释!”无论杜梅如何挣扎,楚霖都不敢撒手,他只怕他一松手,这辈子就会错过她了。 “还有哪一样是真的,落梅轩?玩偶?内衣?”杜梅被禁锢在他怀里,发疯地怒吼。若这些都是楚霖安排的,那她的那些努力是多么的可笑! “不不不,落梅轩是叶丹执意要开的,玩偶唱卖也是他自己做的,至于内衣,我完全没有插手,这都是女人的物件,再说,那会儿我正忙着赈灾。”楚霖感觉到了杜梅的绝望,像没顶的洪水袭来,他立时严肃地说出了实情。 “当真?”杜梅听了楚霖一口气说完的话,犹不相信的追问。 “你做的那么多,那么好,十分成功,根本不需要我插手!”楚霖诚恳地说。他握着杜梅的双肩,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通红的眼睛看。 “真的?”杜梅先前十分愤怒,这会儿得了楚霖的肯定,委屈的眼泪顿时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滚下来。 “傻丫头,哭什么?”楚霖一把将杜梅揽在怀里,她滚烫的眼泪灼烫着他的胸膛。 “叶丹叶青……”杜梅在他怀里哭着抽噎。 自他爹丢下她们孤儿寡母后,杜梅就很少哭了。上次哭,依旧是在楚霖怀里,那时,她以为她要死了,欲将母亲和弟妹托付于他。 “他们虽是我安排保护照顾你的,但他们却是真心与你交好,你千万别拒绝。”楚霖不等杜梅说完,就霸道地抢先说。此时,他比任何时候都怕失去杜梅。 “你带鸭群出去灭蝗,在老王庄遇险,后又被慕容熙劫持,我怕呀,怕得夜夜不能安枕,只得让石头出面保护你。”楚霖见杜梅窝在他怀里不做声,遂吻吻她的头发接着说。想起那些担惊受怕的日子,他的语气也哽咽了。 “谢谢你,三哥。”杜梅哭累了,软软地靠在楚霖的怀里,伸手环着他的蜂腰。 杜梅不是偏执,冷血的人,她被楚霖深沉的关爱感动了。他宁愿找人明里暗里照顾保护她,却从来没有束缚过她的手脚。与其说他前面隐瞒身份是迫不得已,她还和他闹小脾气,而这之后隐在幕后为她做的所有,则是感天动地到无以复加了。 “梅儿?”楚霖一下子懵了,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有一瞬间的不确定,但感受到腰间软软的小手,立时心满意足了。 “梅儿,你知道吗?我一直一直喜好你,好喜欢你。你也喜好我的,对不对?”楚霖激动地语无伦次,杜梅接纳他了,这令他原本患得患失的担忧瞬间消弭不见,只剩拥有心头至宝的狂喜。 “嗯。”杜梅埋在他怀里,鼻音很重地点了一下头。 日影轻移,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抱着,只觉天地静好,岁月安然,恨不得如此这般到那地老天荒。 “梅儿。”楚霖见怀里人气息安宁,怜爱地用下巴蹭蹭她的头顶。她的头发,她的身上都有一种淡淡的香气,轻嗅,令他百倍心安。 “三哥。”杜梅自他怀里离开分毫,却是不敢看他。 “怎么了?”楚霖的心又拎了起来,这丫头不会又想起什么要和他秋后算账? “我想净面。”杜梅哭花了脸,低头小声说。 “好,等着。”楚霖低头看她,杜梅的头低得更低,只露一截雪白的脖颈。 “送些热水进来。”楚霖沉声对外面吩咐。 一会儿两个女婢端了热水和帕子以及梳妆物什进来,她们适才站在屋外,只听见屋里陌生女孩大声的质问声和哭声,以及王爷低声下气地抚慰,这在她们看来,简直太诡异了,他们的冰山王爷居然还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 她俩大气也不敢出,眼睛更不敢乱瞟,先前当值的婢女姐姐不知怎地没伺候好,已经结结实实领了板子,皮开肉绽地瘫在床上呢。 楚霖自然不会让她们看见杜梅,早让她在屏风后坐着,前面无论如何也看不见的。 杜梅坐在楚霖办公的大案后面,就看见墙上挂着她给他做的那件天蓝色长袍,那上面绣的缠枝花样都被摸起毛了,定是他常常爱抚所致。杜梅想到这里,眼中又滚下泪来。 “怎么了?”楚霖转身进来,就见杜梅红鼻子红眼睛地哭。 第264章 胭脂桃花马 我得空再给你做件衣裳。”杜梅答非所问,她不想楚霖看她哭的样子,赶忙跑去洗脸。 楚霖知她怕羞,并不跟着,只在她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抬头看见长袍,悄然微笑。 杜梅见楚霖没有出来,心下便没那么紧张。慢慢洗了脸,简单匀了面,胭脂口脂之类都没用,她又散了头发,将如墨的及腰长发重新绾了起来。 “我出来半晌了,林叔他们该着急了。”收拾妥当的杜梅折回里间,低着头羞赧地不敢看楚霖。 她原怨楚霖骗她,在他面前坦坦荡荡,目光从不会躲闪,这会儿表明了心迹,突然就有了小女儿般的羞涩。 “好,我一会儿送你回去,你饿不饿?”楚霖身形伟岸,说话间上前抱住她。 他十分享受拥抱杜梅的感觉,一拥满怀,刚好将他的胸膛填满。杜梅瘦,在女孩子中算个子高的,可在他怀里,只及他的肩膀,他期盼着她再长高长胖些,那样抱着更舒服。杜梅害羞地微微挣扎了一下便放弃了,温柔地伸手反抱着他。 “我只想喝水。”杜梅有点不好意思,她今天哭得太多了,似乎把身体里的水份都变成了眼泪。 “好。我来泡茶。”楚霖改牵杜梅的手,带她到外室坐。 他也不叫婢女,私心里,他不想外人打扰这份等待许久的美好。热水是刚送来的,他选了茉莉雀舌,这茶口味淡,却极香,十分适合女孩子喝。 “好香。”杜梅浅尝了一口,赞叹道。 “吃点点心。”楚霖端了四个碟子来。 书房里的点心每日都是新的,金黄的核桃酥、翠绿的荷叶糕、雪白的莲子卷、鲜红的豆沙酪。光看这些明艳的颜色就十分勾人食欲。 杜梅有点羞,今天真太累了,先前被吓的半死,后面又哭又吵,看着眼前漂亮的点心,她不禁有点饿了。 “府里的点心都不太甜,你可习惯?”楚霖看杜梅吃了块莲子卷,爱怜地问。 “我不爱吃甜的,觉得本真的味道很好。”杜梅咬了一口,笑眯眯地说。 “吃块核桃酥。”楚霖听了杜梅的话十分高兴,他俩的口味都差不多呢。 杜梅依言地吃了块核桃酥,这酥做的细腻爽~滑,入口即化,只是咬的时候,碎屑很容易粘在唇上。 “这里。”楚霖伸手指了下杜梅的嘴角,那里沾了碎屑。 “还有吗?”杜梅伸出小舌舔了一下,眨着一双大眼问楚霖。 杜梅的动作突然让楚霖有点口干舌燥,他欺身上前,杜梅吓了一跳,本能的往椅子里退缩。 “别动。”楚霖语意深沉。 杜梅退无可退,被楚霖困在椅子里,楚霖见她胆怯了,忍了忍心头的火热,伸出拇指将嘴角的碎屑抹去。 指腹触到柔唇,是一种直达心底的颤栗。而杜梅的脸上,却突然泛起了莫名的红晕。 “吃饱了吗?”楚霖低头,与她碰了下额头,宠溺地问。 “嗯。”杜梅内心乱跳,微不可闻地应了声。听在楚霖耳朵里,却是绵绵软软的十分受用。 “我骑马送你回去吧,明儿一早我让马车去接你。”此刻的楚霖半分也不想和杜梅分开,哪怕是送她回去也要和她待在一起。 “你的马鞍还没做好呢。”杜梅看向屋里另一处。 “傻丫头,走啦。”楚霖被杜梅逗笑了,一把拉起她,顺手拿了衣架上的黑色斗篷。 墨云在马厩里看见楚霖,立时兴奋地嘶叫。楚霖上前爱抚地拍拍它的大脑袋,让它稍安勿躁。 “瞧这匹胭脂桃花马,你可喜欢?”楚霖带着杜梅走到另一个马棚。 眼前的桃花马,毛色鲜红明亮,眉心有一簇白毛,像美人贴的花黄,它个头比墨云矮很多,杜梅两眼晶亮地凑上去看它。 “它好漂亮啊,我能摸摸它吗?”杜梅转头看楚霖,眼里满是期待。 “你与它说说话。”楚霖伸手拉住桃花马的辔头。 “你叫什么名字啊?”杜梅将两手搁在膝上,躬身和桃花马对视,语笑嫣然地问。 桃花马大大的眼睛里映着杜梅,它也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你不说话呢,我给你取一个呗。”杜梅自说自话。 “你不能叫桃子,因为我三妹叫这个,也不能叫桃红,因为桃红在落梅轩呢,不如你叫花花?”杜梅摇头晃脑地想名字。 “我觉得行,它刚好是匹母马。”楚霖笑,他从来没见过这般天真可爱的杜梅。 “它愿意不?”杜梅蹙眉,她说了半天,这马儿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你以后多叫叫它,它就知道是它的名字了。”楚霖拉着杜梅的手,放在桃花马的鼻子下给它闻。 “我?”杜梅疑惑地问。 “嗯,等你明儿学会了骑马,就把花花带走吧。它的个头虽小,但耐力和速度都还不错的。”楚霖点点头道。 “这是你的马,我不能要。”杜梅摇摇头。 “我有墨云,花花平时里也没机会出去,它要跟了你,定会更高兴些,别让良马老死食槽。”楚霖像是很郑重的托付。 “你愿意跟我走吗?”杜梅真心喜欢这匹桃花马,她小心地摸了下它的脑袋。 “呼。”桃花马的鼻子突然朝杜梅的掌心喷出一股热气,大眼睛眨了一下。 “你是愿意喽。”杜梅欢喜地笑。 桃花马似是听懂她的话,伸头往杜梅脸前凑了凑。杜梅在楚霖的示意下,小心地抱了抱它。 “看来它认得你了,明儿,我就教你骑。”楚霖拉着不住回头的杜梅离开。 “把手给我。”楚霖牵出墨云,翻身上马,将一只手伸向杜梅。 “啊。”杜梅的惊呼还没完全出口,她已经稳稳地坐在马背上,楚霖的怀里。 楚霖拥着杜梅策马前行,出了燕王府,就是繁华的大街,楚霖将身上大大的斗篷盖住杜梅,他不想让人看见她。 杜梅窝在楚霖怀里,全没了先前的担心害怕,她躲在斗篷里,露着两只眼睛看街上的各色店铺和匆忙的行人。 因为墨云很高大,此时看街景的角度全不似在马车那般视线被困,这会儿杜梅被左右店铺吸引得目不暇接,几乎要探出半个身子去。 楚霖只觉杜梅在他身前像个孩子似的扭来扭去,整个斗篷都快遮不住她了。 “乖乖坐好。”楚霖低声说道,嗓音暗哑。 “哦。”杜梅立时缩身,后背刚靠在楚霖的怀里,她又害羞地挺起了腰。 “乖。”楚霖腾出一只手,揽住杜梅的腰,微微用力,让她安心窝在自己的怀里,紧贴着他的胸膛。 杜梅挣扎不开,仰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目视前面,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她的抗议,只得乖乖软了身子靠着他。 楚霖在大街上信马由缰,他想和她待的时间更久一点,但落梅轩终究还是要到了。 杜梅远远看见落梅轩的招牌,赶忙立起身子,一会儿若是让门口的仆人看见她与男人共乘一骑回来,晚上还不知道被落梅轩的人怎么盘问。 “我在这里下吧。”转过街角,杜梅可怜兮兮地转眸看向楚霖。 “确定不要我送?”楚霖满面春风,低头问道。 “我自个能回去。”杜梅瞥着落梅轩的大门,生怕里面谁出来,就看见了她。 “好。”楚霖翻身下马,而后将杜梅抱了下来。 “去吧,我在这里看你进去。”楚霖一脸不舍,但此时已是酉时了,女孩子不可以太晚回去。 “我走了。”杜梅挥手,转身要走。 “等一下。”楚霖抢步上前,一把抱住杜梅。将身上的斗篷一展,将她整个罩在怀里。 “怎么了?”杜梅伏在他怀里,轻声问。 “只是想再抱抱你,记得,明儿一早就来接你。”楚霖低头吻在杜梅的头顶上,心里酸酸的。 “好。”杜梅回应德抱了下他的腰,很快就撒了手,退出他的怀抱,疾步走了。她害怕她不快点走,就又要和楚霖腻歪半天,这可是在大街上呢。 楚霖站在街角,痴痴看杜梅低头猛走,很快就开门进屋里去了,他这才上马恋恋不舍地回去。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邓氏听见楼梯响,立时跑出来看。 “我去见朋友了,回来耽搁了。”杜梅本想回屋里去,却被逮着了,只得硬着头皮走过来。 “你这脸怎么这么红?”邓氏疑惑地问。 “有吗?我……我怕你们担心,我跑上来的。”杜梅用双手捧着脸说。 “到店里这般急作甚,来喝点水。”邓氏有点心疼地给杜梅倒了杯凉茶。 “石头回来了吗?”杜梅抱着杯子,并没有喝,只让杯子的凉意一点点传递到手心。 “他倒是早回来了,我问他,他什么话也不说,这会儿大概在后院喂马呢。”邓氏絮絮地说。 “林安叔呢?”杜梅又问。 “大概在在账房盘账吧,他说晚间和你报账的。”说话间,邓氏手上的绣活却是不停的。 “邓婶子,梅子姐回来了吗?”桃红推门进来。 “怎了?”杜梅搁下茶杯道。 “晚饭做好了,赶快来吃吧,若不然,夏婶子又要唠叨了。”桃红掩嘴窃笑。 在昏黄灯光下,落梅轩一众人等坐下吃饭,桃红柳绿永远是开心果,林峰倒分外和石头亲近,学着他只吃饭不说话,任谁逗都不行,这又惹了大家一片笑声。 说说笑笑间吃了饭,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杜梅回屋,今天又惊又喜,一波三折的,分外累人,这会儿,她好想上床躺着。 “阿梅……”一声拖长了调怨念极深的男声幽幽传来。 这若鬼魅的声音令杜梅手中的火折子一下子惊掉在了地上。 第265章 久等的慕容熙 慕容熙?”站在门口的杜梅颤着声问,周围的人只有慕容熙这般叫她。 “嗳~”沉重而低迷的叹息声自屋里传来。 “你这又是搞哪样?”杜梅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只见一道绯红身影立在窗前,秋夜清冷的月华撒在他身上,那般妖娆的艳色竟显出落寞来。 “你去了哪里?等得我心都碎了!”慕容熙缓缓转过身来,好看的狐狸眼低垂,好像折了翅膀的鸟,美艳却伤感。 “你怎么来了?”杜梅并没有回答他的话,捡起地上的火折子点亮了灯。 屋里一下明亮起来,昏黄的灯火摇曳。临街的窗户开了半扇,夜风毫不犹豫地呼呼灌了进来,骤然的凉意令人面上一寒。 “我问你话呢。”慕容熙似在夜风里吹久了,原本白皙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没有血色。 “我……我没去哪,就是在三……燕王府里睡了一觉。”杜梅有些心虚,小声说道。 “他有没有把你怎样?”闻言,慕容熙疾步走到杜梅面前,上上下下打量她。 “没有没有,我只是被你的马吓着了,昏昏欲睡。”杜梅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转过脸不看他。 “你可千万不能上他当,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大骗子!”慕容熙拧眉叉腰道。 “别胡说!”杜梅本能地维护楚霖,立时出声反驳。 “我可没胡说,他对你隐瞒身份只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呢。”慕容熙跳脚,恨不能一口气说出楚霖所有的罪状来。 “你跳窗进来的?这么晚赶快回去吧。”杜梅不想和他说楚霖,只想赶快打发他走。 “你这小没良心的,我在这里等你这么久,你都不问为什么吗?”慕容熙哀怨地瞟了眼杜梅,媚态横生。 “为什么?”杜梅被他那一眼看得汗毛倒竖,只得硬着头皮问道。 “我自然是十分担心你,而且你的鞋袜还落在我哪儿。”慕容熙指指桌旁的鞋袜。 “谢谢你帮我送回来。”杜梅屈身行礼。 “你丢了鞋,怎么回来的?”慕容熙这会儿突然想起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燕王府里还差鞋吗?自然是问他借了一双。”杜梅干笑,往旁边让了让。 慕容熙狐疑地看着杜梅的裙边,奈何她一双脚藏得好,被裙子盖的严严实实,他什么也看不见。 “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不然以后有你苦头吃呢。”慕容熙似一个絮叨的老太婆,用心良苦的叮嘱。 “你快走吧,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若是被人看见你在我屋里,我马上就有苦头吃了。”杜梅蹙眉撵人。 “你这丫头,我等了你几个时辰,这才说几句话,你连口水都不给我喝,就赶我走!”慕容熙气恼地嘟囔。 “你……”杜梅还待说什么,敲门声却适时响起。 “梅子,你还没睡吧。”是林安谦和的声音。 “快走!”杜梅无声地说,焦急地朝慕容熙猛地挥手。 “走啦。”慕容熙同样无声的回了她一个手势,一个鹞子翻身,跳出窗外。 杜梅扶着窗边,只见他身形矫健,轻飘飘宛如一片娇红的落叶,极速飞坠,复又在树干上轻轻一点,几个起落,像一簇火苗般很快没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梅子……”林安有点拿不准地又问了一声。 “来了。”杜梅关上窗,将鞋袜拿到床后,方才走去开门。 “我吵着你了?”林安不安地侧头看她。 “没有,我只是吃饱犯困,趴着打了个盹儿。”杜梅将捧着账本的林安让了进来。 “那我明日再来吧。”林安有些局促地说。 “我没事了,就这会儿说吧,明日还有别的忙呢。”杜梅笑着拦住他,顺手接过他的账本。 “这倒是了,铺子的生意火爆,日日进项流水似的,真恨不得掌柜的每日都在才好。”林安拗不过,只得在桌旁坐下。 “叶掌柜着了风寒,总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周全,我来时,他叮嘱过我的,你与我说的,我回去时,定会一句不差的转告。”杜梅给林安倒了一杯茶。 “这我倒不担心,叶掌柜从来都说,在落梅轩,你同他是一样的。”林安面色安详,不像是故意巴结她才说的假话。 在京城,落梅轩虽是后起之秀,但它不论是玩偶还是内衣都曾引得全城哄动,众人追捧,一时间,风头无二,势头正劲,旁的店甚至号称百年老店的店家也难望其项背。 林安夫妇都是实诚人,他能在这样日进斗金的店里做账房,而且妻子和儿子都有很好的安定之所,这都多亏了杜梅举荐。他心里万般感激说不出来,只有尽心尽力把事情做好来表达忠诚之心。 “我只是替他代管一二,其他的经营之道,还是他说了算。”杜梅灿然一笑,叶丹商贾出身,在这热闹繁华的京城能挣得一片天地,绝非偶然,智谋胆量定不容小觑。 “那我们来说一下这个月的收支吧。”林安摊开账本,一条条说着。 杜梅偶尔插问一二,林安应答如流。一时间,两人就着灯光细细看了账,杜梅又对下个月的买卖说了点建议,这些建议有叶丹的,也有她自己的,以及在账上看出的一些前兆。 待两人说完,夜色已深,林安歉意地告辞,抱着账本走了。 杜梅长出了口气,这会儿没了瞌睡,她精神头好的很,一时想要找些事来做。现下大家都睡下了,她不便出去惊扰,就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画花样。 她答应楚霖给他做件衣裳,时下,秋凉了,做件长袍正好穿,她在纸上细细描摹,画了别致的缠枝花样和云海纹。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杜梅昨晚忙乎到半夜,早上起来,依然神清气爽。因着等会儿要出去学骑马,她挑了件花式简单的箭袖襦裙穿,脚上依旧套了那双鹿皮小靴。 杜梅细细地洗脸匀面,将长发全部绾起,梳了个简洁的发式,如此一来整个人看着清爽明快,尽显飒爽英姿。 吃早饭的时候,她吩咐石头去牛马集市上买辆马车,林家兄弟搬家时要用,而且日后田庄上人员往来粮食运输也会需要的。 石头依旧是沉默的性子,他听了杜梅的话,默默地点头应下。 过了辰时,杜梅心里有点小雀跃,不知是想着要去学骑马,还是因为很快就要见到楚霖,她实在没法静下心来画花样,索性隔着窗户看店铺门前的车来人往。 楼下卖馄饨的老大爷,正端着海碗,在小火炉氤氲的水汽里下捞馄饨,嘴上还忙着招呼过往的客人。杜梅静静地看着他,却没注意一辆两匹健马拉的华丽马车,停在了落梅轩的门口。 桃红柳绿得了消息,惊惊乍乍地上楼来告诉杜梅。 “梅子姐,今儿又有一辆马车来接你,比昨儿的还漂亮!”桃红两眼冒光地说。 “嗯,昨儿和朋友约好的。”杜梅心里乱跳,面上却极力保持淡定。 “你也该出去转转,结交些朋友。”柳绿十分贴心,在她小心思里,杜梅现在是孺人了,是有身份的人,自是不能和往日一样。 “对对,走,我们送你去。”桃花亲热地挽着杜梅的手臂下楼。 “你要出去啊?”邓氏手上捏着针,有些不放心地问。 “嗯,和朋友一起。”杜梅笑了笑。 “在外面自个当心,晚上要早些回来。”杜梅好歹是半个东家,邓氏不便说什么,只细细叮嘱。 “知道了。”杜梅握了下她的手,觉得她说的话和她母亲一样,就连爱护她的心也是一样的。 “玩得开心些!”桃花和柳绿是小孩儿心态,想不到那么多,只顾挤眉弄眼地挥手告别。 这是驾软轿马车,轿顶上结着青烟色的璎珞,垂着长长的流苏。赶车的是个精干的老者,五十开外,身形结实,两眼炯炯有神,他看见杜梅出来,立时抱拳行礼,杜梅略福了福,半掀车帘,就准备钻进去。 正在此时,车里一只大掌伸到她的面前,随即楚霖微笑的脸也出现了。杜梅眨巴了下眼睛,有些不确定。 “快上来。”楚霖温和地笑,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落梅轩的人还在外面看着呢,杜梅只得伸出柔荑,楚霖略一用力,杜梅就上了马车。 老者只凭车厢轻微的颤动,就知杜梅上了车,他熟练地抖了抖缰绳,赶着马车嗒嗒地离开了落梅轩。 “梅儿真漂亮。”坐定,楚霖将杜梅的手放在唇上吻了吻。 “三哥今儿没有政务要处置?”杜梅害羞地低头,想要抽回手,却是不能,只得岔开话题道。 “今日无事,散朝得早。巡京营里都按规矩行事,哪里要我每日坐镇?”楚霖说得轻描淡写。 “这样吗?”杜梅懵懂,眨着一双大眼看着楚霖。 “我今儿最重要的事就是教会你骑马。”楚霖抚了下她的头发,将鬓角一缕碎发捋在耳后。 马车一路疾驰,车轮突然被磕了一下,立时颠簸起来。杜梅被摇的东倒西歪,楚霖长臂一伸,将她揽住护在怀里。 “这是到哪儿去?”杜梅明显感觉不对,江陵城的道路都是大青石铺就的,马车走在上面很少剧烈颠簸。 “我们去马场,那里更适合骑马。”楚霖附在杜梅耳边说。 淡淡的热气熏红了杜梅的耳垂,而楚霖更是闻到了她身上独有的幽兰般的香气,他更紧地抱着杜梅,将她的小脑袋搁在自己肩上,这样能令她好受些。 第266章 杜梅学骑马 还有一段路呢,你要不要眯一会儿?”楚霖自始至终地握着她的手,爱怜地说。 “不,我陪你坐会儿。”颠得头晕的杜梅在楚霖的肩窝里蹭蹭,找了舒适位置靠着。 “好。”楚霖被她小猫一样软软的磨蹭弄得心痒,转头在她额上吻了吻。 杜梅被他吻得发窘,整个脑袋更深地埋到楚霖的怀里。 楚霖见状,索性将杜梅直接抱坐在怀里,却是不敢再逗她,只安安稳稳地让她靠着。 男人身上的温润和暗香一如当初,杜梅靠着他的胸膛,耳边是强有力的心跳声,这让她无比心安。随着如同摇篮般的颠簸,杜梅渐渐昏昏欲睡,但她又想强撑着,眼皮不停地打架。 “乖,睡会儿吧。”楚霖低头吻了她颤颤的睫毛,低声哄道。 “呜。”杜梅打了哈欠,终于忍不住歪在他怀里睡着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路颠簸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杜梅也醒了,只是尚在迷离中,楚霖径直将她抱了下来。 杜梅被扑面而来的凉风一吹,清醒了许多。这才发现此处已不见了江陵城的繁华,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人工开辟的平整土地,不远处有房屋和马棚,能看见仆人们来回穿梭忙碌的身影。远处则是茂密的山林,参天大树遮天蔽日,一条可容两辆马车通过的山路看不见尽头。 “老冯,去把墨云和桃花马牵来。”楚霖拍了下老者的肩膀道。 “是,王爷。”叫老冯的老者恭敬地行礼,赶着马车走了。 适才车厢里昏暗,他又急着照顾她的不适。这会儿,杜梅好奇地东张西望,楚霖则细细端详她。 只见眼前的女孩儿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秋水剪瞳,顾盼间潋滟生辉。发如墨染,肤如凝脂,粉面桃腮的脸上鼻梁高而挺,如玉雕粉砌。 她身上穿着淡粉色绣碎蔷薇花缎面裙,在山间微风吹拂下,裙角飘动,裙上的花如同活了一般,跳跃绽放,直显得她身材纤细,寸腰盈握。 满头海藻般的青丝随意地绾着,在阳光下闪动着点点碎芒,风温柔地吹起她鬓边的碎发,发丝轻拂过颈项,扑打在眉梢,圣洁而美艳,楚霖一时看痴了。 “花花!”杜梅第一次来,心心念念想着骑马,她看见桃花马,高兴地迎了上去。 楚霖闻声,紧走几步,接过仆人手中的缰绳,一左一右牵着两匹马走到杜梅面前。很显然桃花马花花认得杜梅,它伸出头,鼻子一吸一吸地闻着她。 “是我哦。”杜梅笑着伸出手,桃花马出乎意料地伸出大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手掌。 “它可真是和你有缘,我养它那么久,也没舔过我。”楚霖笑,佯作妒忌地说。 “你有墨云的嘛。”墨云通体如墨,身形十分高大,杜梅昨儿被摔了,本能地对大马有点害怕,不敢十分亲近。 “现在就教你骑了,踩着脚蹬。”楚霖拉住花花,指导杜梅怎么上马。 桃花马身上的马鞍是楚霖昨夜赶出来的,脚蹬则是早上刚吩咐马场的铁匠现打的。一切都是为杜梅量身定做。 桃花马个头小,杜梅很快就按楚霖教的,掌握了要领,踩着脚蹬,能自己上马了。 “缰绳不要拉那么紧,你第一次骑马,花花也是第一次驮你,你拉那么紧,它会疼的,更会紧张。”楚霖将杜梅手中的缰绳松了松。 “马是很有灵性的,遇到拐弯,你只要稍微带一下缰绳,它就知道方向了。”楚霖亲自牵马,带着杜梅在场上练习。 “若是遇见上坡,身子往前倾,减少马后腿的分量。”走到一个小坡上的时候,楚霖推了推杜梅的身子,让她感受下前倾是怎样的。 “加速的时候,只要用脚跟轻点马腹就好了。”走了几圈,楚霖看杜梅骑得不错,就让花花小跑了起来。 杜梅吓得本能的想抓紧缰绳,但想到楚霖的话,也只是轻轻收了一下,花花立时小碎步慢了下来。 胭脂桃花马是太后赏的,这种艳色的马在大顺朝并不多见,它个头和战斗力都不能和墨云这种天生的战马相比,但它性子温顺,极有灵性,对主人也十分挑剔,但一旦认准了会跟随一生。 想当年,太后新得了它,宫里人都骑不得,它并不尥蹶子摔人,只是不动不走,唯有楚霖将它慢慢骑了回来,太后便将它直接赏了他。 楚霖出行多爱用墨云,鲜少骑桃花马。袁瑾年当初替楚霖接亲,骑的就是桃花马,那时他裹着楚霖的大氅欺瞒了它的嗅觉,如若不然,它是绝不会走出半步的。 “你歇会儿吧,我自个走两圈。”杜梅见楚霖牵着马跑动,有点心疼地说。 “你行吗?”楚霖仰头问。 “嗯。”杜梅很有信心地点点头。 楚霖依言撒了手,站在场地中央,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马背上的杜梅,生怕有半点闪失。杜梅倒是老神在在,骑着马左拐弯上了斜坡绕了一圈,又拐弯小跑了一段。 “我骑得怎么样?”杜梅从楚霖身边跑过,神采飞扬地问。 “很好。啊……当心……”惊惧的话语音未落,楚霖已经飞身上马,单手环柱杜梅,另一只手则用力勒住缰绳。 “丢死人,都怪我太得意了。”被抱在楚霖怀里的杜梅懊恼地蹙眉。 她刚才说话间踢到了桃花马的腹部,要知道这种宝马感觉十分敏感,稍一用力,它就会全速前进,而杜梅还不能完全驾驭呢。 “王爷,午膳妥了。”老冯规规矩矩地行礼。看来他是这里的管事。 “好,这就来了。”楚霖跳下马,将杜梅也抱了下来。 “走,吃饭去。”楚霖很自然地牵着杜梅手。 而杜梅怕老冯看见,一个劲地往回缩,却根本无用。幸好老冯只低头躬身引路,并不看他们交缠的手。 走进一个院落,一间屋里早有仆人准备好了温水,两人洗面净手。仆人们鱼贯上菜,因这里远离集市,菜肴大多是山野和自己开垦荒地的出产。 满桌的肉食,红烧獐子肉、烤鹿脯、清蒸河鱼、干蘑菇炖野鸡、风野猪肉、腊肉竹荪汤,蔬菜大概很缺乏,只有荸荠溜肉片、清炒嫩藕、丝瓜炒蛋,烩扁豆四样。 菜上妥了,老冯贴心地将仆人都带走了,顺手关了门,只让楚霖和杜梅安安静静地吃饭。 “这些都是山里货,马场的厨子手艺不错,你尝尝。”楚霖搛了块烤鹿脯给杜梅。 “真的很香呢。”杜梅细细嚼着,这肉烤的外焦里嫩,十分美味。 “我先还担心你吃不惯这里的荤腥。”楚霖将一块剔了刺的鱼搛到杜梅碗里。 “很好吃,并没有多少膻味,你自个也吃,别光顾我。”杜梅看着自己的碗,就快被楚霖堆满了。 “好。”楚霖搛了片藕片尝尝,鲜甜脆爽,口齿留香。 “这儿是你的?”杜梅吃了半饱,分神看屋里的陈设。 大概是这里地处太偏僻了些,砖坯瓦砾难以运进来,所以整个屋子是全木头结构的,坐在里面尚能闻到阵阵松香味。 “嗯,我很小的时候,先皇见我瘦弱,有意让我强身健体,故而在江陵城特意辟了这片地做马场,旁的皇兄都没有呢。”楚霖笑着说。 “这里真好,跟世外桃源似的。”杜梅一脸欢喜。 “嗯,我这里还真有座天生的桃园,过会儿,你要不要去看桃花?”楚霖神秘地笑,冷不丁在杜梅唇边偷香,软软甜甜的。 “这会儿,桃花早谢了。”杜梅避不过,脸颊上红了一片,却是对他的话一点也不相信。 “若是有桃花,你满足我一个愿望吧。”楚霖目光灼灼地看着杜梅。 “好。”楚霖漆黑的眼眸仿若深潭,有吸引人的魔力,杜梅不假思索地点头。 两人有了约定,很快就吃好了午饭,老冯泡了酽酽的山茶,给他们解腻,两人喝了会儿茶,楚霖陪着她四处看看,权当消食。 这里很大,不仅有楚霖专用的餐室,连书房、卧室也一应俱全。楚霖每年春秋两季都会独自来小住一段时间。今年尤其忙些,这回还是秋季第一次来,而且还带了一位客人,并且是位漂亮的女孩子,故而,老冯带着厨子仆人着意表现一下。 因马场僻静,这里没有丫鬟婆子,全是男仆,但他们都很懂规矩,见杜梅远远来了,都垂头避过身子去。 两人溜溜达达将马场看了个大概,楚霖想带杜梅去看桃花,遂折回屋里取了两件斗篷。 “咱们走吧。”楚霖将一件雪白的绒斗篷披在杜梅的肩上,仔细地帮她系上带子。 “我想骑花花去。”杜梅盯着楚霖看,生怕他不答应。 “你能行吗?”楚霖有些不确定地问,说话间,他将墨色的斗篷围在肩上。 “我慢着点,没问题的。”杜梅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那好吧。”楚霖护着杜梅上马,自己也翻身上了墨云。 两骑并行,慢慢悠悠往山间的山路走去。 行走间,楚霖似乎比杜梅还要紧张,眼神几乎半刻也不敢离开。他与墨云早已人马合一,心意相通,墨云驮着这个一心两用的主子,尽量将平坦的路让给桃花马。 杜梅说不害怕是假的,这里毕竟不是马场,目光所及,都能提前做好准备,而这山路充满未知,又被树木山石遮住大半,越往深处,越不好走了。 “要不要和我共乘?”山路愈发崎岖,楚霖向她伸出手臂。 第267章 那片花海,那双人 我能行!”杜梅看看前路,咬牙坚持。 “好,若是累了,别逞强。”楚霖收回了手臂,杜梅的性子,他太了解了,坚韧不服输,这也是她吸引他最重要的一点。 前面有一段上坡路,杜梅看着楚霖,学他的样子,倒也骑得不错。又拐了个弯,路变得更狭窄,两人只能一前一后走,好在路上倒是比先前平坦不少。 越往山林深处走,树木越是粗壮,路边生长着许多三两个人都抱不过来的参天大树,浓密的树冠遮住了正午的日头,只有些许天光侥幸漏出,懒散地照在地上。 楚霖教得好,杜梅又肯吃苦努力学习驾驭,桃花马也在不断适应这个新手主人。杜梅渐渐地越骑越顺,甚至能分心他顾,让眼光往路两旁乱溜了。 “三哥,这里山真高,树也大。”杜梅尚不敢回头,只看着前方,和跟在后面的楚霖说。 “这里原是皇家狩猎场,百姓是不能随意入内伐木砍树的,所以这些树长得久了,自然高大。”楚霖万般小心地跟在她身后,与她娓娓道来。 “那现在已经不是狩猎场了?”杜梅看见路旁一只肥野兔看见桃花马,受惊似地飞快跑进矮丛中去了。 “新帝登基后,就换了另一处山林了。那里有温泉,又新建了行宫,冬天既可以狩猎还可以赏赐朝臣们泡汤。”楚霖低声答她,他的皇兄选的地方更好,只是他依旧怀念这里。 “射乌山里也有温泉。”杜梅看不见楚霖的表情,只顺着他的话说。 “改日,我还想去泡泡,野泉更惬意。”楚霖从回忆里回神,提振了声音说道。 杜梅想起之前楚霖受伤的时候,硬闹着要泡温泉,她只得帮他擦洗。忆及此处,一时间红霞飞满了双颊,他羞地低头不说话。 “咱们前面就到了。”楚霖扬手一指,有点兴奋地说。 “好大的陡坡!”杜梅有点担心地说。 只见面前是座突兀的山崖,它的一面陡坡不算高,但几乎是直立上去的,平时楚霖只要一拍墨云,两三步就能跃上去,可这回带着杜梅,就没那么方便了。 “你随我来。”楚霖翻身下马,他准备运轻功带杜梅上去。 “墨云和花花怎么办?”杜梅有点不安地说。 “墨云不要担心,它和我来过很多次,会把花花带上来的。”楚霖将斗篷的风帽给杜梅带着。这里已是山林腹地,明显比外面冷了许多。 “抱着我的腰。”楚霖揽着杜梅,足下轻点,一白一黑两道身影便如燕般飞向崖顶。 山崖上十分开阔平坦,虽不是最高峰,却也是可以无遮无拦尽览脚下群山了。 站在崖顶,极目远眺,无尽的山头连绵到远方,横岭侧峰,山恋叠嶂,现又正值深秋,漫山遍野红黄青翠深浅不一,色彩斑斓壮阔,如一幅巨大的绣图铺盖在山间高峰之上。一条宽阔的山涧河流咆哮着从高处奔涌而下,宛如九天银练落了凡尘,哗哗的水流剧烈激荡,翻滚的白浪冲击着两旁的巨大岩石,也滋润着一路的繁花和绿树。 楚霖揽着杜梅,在猎猎山风中,陪她看万里锦绣河山。 墨云不知用什么法子竟将花花带了上来,这马儿当真有灵性,见此美景,兴奋得仰脖长嘶。墨云挨着它,与它耳鬓厮磨。 “真的很美。”楚霖转眸笑看杜梅。 “三哥唬人,分明只有红叶,哪里有桃花?”杜梅笑打楚霖。 “自是有的,我哪里会骗你。”楚霖捉住杜梅的手,与她十指交握。 “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杜梅小女儿样地娇嗔。 “走,我带你瞧瞧去。”楚霖牵她的手,往山崖背面走。 山崖背面是更大一片空旷的峡谷,峡谷里遍生野桃,桃林绵延数十里,这个季节竟然是全盛的花期! 整个峡谷满满的红色,而这些红色又不尽相同,浅红、粉红、鲜红,殷红,深红交错层叠,宛如九天玄女遗下的一匹上好锦缎,自山崖上望去,云蒸霞蔚,蔚为壮观。 “好美啊!”杜梅看呆了。 “这里的花期不定,今年竟然赶上了。”楚霖也有些激动。 自楚霖发现此处桃林的十余年来,遇到花期的次数屈指可数,而遇到千盛万开的时刻更是弥足珍贵! 这美景每年可遇而不可求,有时来早了,花叶未发,有时来迟了,满树谢了花红,只能怨山里春深不待人。 “梅儿,你是花神娘娘吧。你一来,桃花都开了!”楚霖将杜梅揽在怀里,在她耳边呢喃。 “莫胡说,若是让花神娘娘听了去,明年就不让开花了。”杜梅语笑晏晏。 “想不想下去看。”楚霖在杜梅额头吻了吻。 “想,可这太高了。”杜梅皱眉,她看了眼脚下,崖壁上小儿胳膊粗的藤蔓交缠,又有矮小的灌木生长其间,几乎一眼看不到底。 “这算什么,你只要信我就好。”楚霖眸色如墨,灿若星辰。 “嗯,我只是信你。”杜梅坚定地点头。 “记得还像刚才那样抱着我。”楚霖将杜梅身上的斗篷紧了紧,峡谷里会更冷些。 楚霖借着一根粗藤荡了出去,身体飞坠,耳边的风呼呼地刮过,杜梅起先有些害怕,但楚霖温暖的体温和热烈的心跳都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她睁眼看近在咫尺的楚霖侧颜,只见他剑眉入鬓,丹凤眼上扬,薄唇轻抿,浑身散发着凛冽之气,可偏偏这位人人敬而远之的人对自己宠溺万分。 想到这里,杜梅手上不禁用力环紧他的蜂腰,将身子安心地软在他怀里。她在生意上,村上,甚至在家里,时时刻刻都得要挺直腰杆,绷紧神经,丝毫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有在三哥的怀里,她才有了一个豆蔻少女真正该有的娇憨模样。 楚霖足下在崖壁轻点,四五息之间,他们已经平安到达峡谷底部。 “这里好冷。”杜梅抱着双臂,峡谷里弥漫着薄如轻纱的烟气,清冽冷凝。 “这里大概是寒冻山一脉,和山崖南面隔着一个夏天。”楚霖脱下身上的黑斗篷披在杜梅身上。 眼前是真真切切的桃花林,楚霖揽着杜梅漫步其间,树梢花开正盛,树下落英缤纷,杜梅甚至不舍踩踏,有微风徐来,各色花瓣如雨一般落满两人发梢肩头。 桃林里有处天然的石桌石凳,楚霖拂了落花,让杜梅坐下,他亦挨着她坐,将她揽着怀里。 “还冷吗?”楚霖握着杜梅的细长的手问。 “不冷,三哥这里好美啊,我都不想走了。”杜梅杏眼微眯,陶醉地接住一瓣飞红。 “百里桃林,我送你如何?”楚霖迷醉在杜梅发间的香气中。 “我要在山庄所有空的地方都种上各色桃花。”杜梅一脸憧憬。 石桌上的落花拂了又满,林间的风裹着飞花轻舞飘扬,这里就是一场艳绝凡尘的桃花盛宴。 “梅儿,桃花已看,你答应允我一个愿望的。”楚霖半膝跪在杜梅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你还是王爷!”杜梅见他如此郑重,慌忙伸手扶他。 “王爷与我只是虚名而已,我只要你,只要你!”任杜梅如何搀扶,楚霖不动如山,说出的话如龙吟般清亮。 “我知道,我知道的。”杜梅听了他的话,立时软跪在他面前,大大的眼里,慢慢蓄起了感动的泪水,楚楚可人。 “梅儿,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你都要做我的爱人!”楚霖捧起杜梅的脸,轻轻吻了她的眼睛。 “嗯,好。”杜梅心中哽咽难当,语音低颤,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楚霖心中又何尝好过,他自知还有很多不可逾越的鸿沟和千难万险等着他,但他舍不得面前的小人儿,这个令他牵肠挂肚,魂牵梦萦的人,他总想恣意爱一回,爱一回心心念念无法割舍的姑娘。 他的唇细细吮~了她微咸的眼泪,吻过脸颊,吻过鼻尖,最后停留在杜梅炽热的唇上。 两人都是初次,楚霖爱怜地亲吻,吻遍杜梅水润香甜的唇,杜梅的心都被楚霖暖化了,她软在他怀里,笨拙的回应他。 落红翩跹,漫天飞舞,层层复叠叠,宛如花海,楚霖一身藏蓝色云锦长袍肩头缀满碎花,他怀里拥着穿着三层衣裳的杜梅,楚霖黑色的斗篷覆盖着她白色斗篷,黑白交叠,点缀上或红或粉的花瓣,分外妖娆,而白斗篷里又露出淡粉色的绣蔷薇花的缎面裙则与地上的落英浑然一体。 天地浑然,时光慢走,楚霖明显感觉怀里的小人儿呼吸急促,只得挪开半分,却见她俏脸绯红,唇色润泽,眼中更是水汽氤氲,迷离而美艳。 他自是怜惜她,不敢再深吻,只爱如珍宝地将柔弱无骨的她抱在怀里,轻轻哄慰。 “三哥。”杜梅将脸埋在他怀里,声音慵懒销魂。 “嗯。”楚霖应她,似同她这般应答已经很多年。 “三哥。”杜梅又唤,情意缠绵。 “怎么了?”楚霖蹙眉,有些担心地问。 “我就是叫叫你,证明我不是做梦。”杜梅在他怀里拱了拱,露出头来。 “傻丫头,三哥永远陪你,生生世世可好?”楚霖捋了下她的头发,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 这章想写得唯美一点,不知诸位看客感觉如何? 第268章 定情之物 若我他年成了鸡肤鹤发的老婆子,你还会这般说吗?”杜梅扳着楚霖的肩,一双清眸定定地看着他。 “若到那时,我亦是个垂暮之年的老头儿,咱还来这里看桃花,再细听我说一次。”楚霖吻上她的眼,重新将她拥入怀中。 “不知羞!”杜梅将脑袋搁在楚霖的肩窝,吐气如兰地娇嗔。 “这有什么羞的,天地作证,桃花为媒,楚霖愿娶杜梅为妻!”楚霖举手发誓,神情庄重而肃穆。 “三哥……”杜梅听了他的话,心里莫名刺痛。此时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中,是最绚烂的良辰美景,而出了这里……,杜梅不敢往后想。 “想不想去树顶看看?”楚霖见她不知想什么出神,一脸落寞寂寥。 “好。可我们怎么上去呢?”杜梅仰头看了看。 她必须打起精神来,将来还没来,多想也只是徒增烦恼耗费心神罢了。不若抓住与三哥在一起的幸福时光来得踏实的多。 “我背你。”楚霖弯腰蹲下。 “要飞吗?”杜梅喜笑颜开地伏到楚霖背上,两只藕臂自然地搂着他的脖子。 “走!”楚霖运起飞云踏天步法,在桃林上空跳跃飞驰。 “真真是人间仙境!”杜梅看得目不暇接地低喃。 整片桃林宛如花海,在清风中波澜起伏,楚霖每一次足下轻点,都似一颗石子掉入了这片花潮中,荡漾出一层层瑰丽的花瓣涟漪。 “三哥,好美啊。咯咯”楚霖再一次带着杜梅如帝王般徜徉在花海中,杜梅笑得眉眼弯弯。 她的笑声脆若银铃,纯粹而美好,宛如天籁之音,在山谷里不断回响“三哥……三哥……” “我们该回去了。”楚霖带着杜梅兜了两圈,就轻轻飘落,将她的斗篷紧了紧。 这山谷中湿寒,他是金刚之躯,而杜梅本有寒疾,若是诱发了,他定要后悔死的。 “天还没暗呢。”杜梅正乐得开心,有点意犹未尽地说。 “这里不比外间的山林,此山谷连接寒冻山山脉,若是待久了,必寒凉侵体。”楚霖搓搓杜梅露在外面的手。 “真的?我没……阿嚏!”杜梅刚想逞强说自己没事,却打一个大大的喷嚏。 “走走。”楚霖慌了,一脸紧张地抱着杜梅。 “大概是我娘想我了,没事。”杜梅揉揉鼻子,可她第二个喷嚏很不争气地来了。 “抱着我!”楚霖环着她的腰,将她搂在怀里,极速运功往崖顶飞行。 上升的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裳,浅粉色的缎面裙与藏蓝色长袍相互交叠,裙角与袍角飞扬缠绵。 杜梅很乖地抱着楚霖的胸膛,风将楚霖束起的头发吹得四散开来,丝丝缕缕飞到杜梅的脸上,仿佛爱人的吻,吻遍她的面庞,令她酥麻难耐。 几个起落,楚霖和杜梅就回到了山崖之上。杜梅回首再忘,桃林依旧,花海潋滟,她笑着呼喊楚霖的声音仿佛还在山谷回荡。 墨云和花花不愧是宝马良驹,它们一直还站在崖顶,守护等待它们的主人。 楚霖依旧抱着杜梅下了山崖,墨云则带着花花几个跳跃就回到平地上。 杜梅本想自己骑马回去,却被楚霖严词拒绝了。他十分担心杜梅,怕她在山谷着了风寒,执意将她护在怀里,用体温暖着她。 “我没事的,我都要出汗了。”杜梅被楚霖两层厚斗篷严严实实地裹住,走在秋日午后的山间小道上,确实有点热。 “热了,一会儿沐浴,这会儿捂着。”楚霖霸道地搂着她,握着她的手,果然有些汗浸浸的。 墨云驮着两人,花花跟在它后面。因不要看顾杜梅骑马,两人一骑反倒比来时快些,不大会儿工夫,他们就回到了马场。 下了马,自有仆人将两匹马牵去饲喂,楚霖带着杜梅直接回了房。 老冯早着人准备了热水、姜茶和点心,一切安排贴心而周到。 “快喝点姜茶。”楚霖将滚热的茶倒在茶碗里,递给杜梅。 杜梅本是医者,自是知道姜茶驱寒,她本觉得没什么,可拗不过楚霖关切的目光,只得将碗里的茶一饮而尽。 “你也喝一点吧。”杜梅放下碗说。 楚霖并没有拿另一只碗,只就着杜梅用过的碗里,又倒了一碗,一仰脖子全喝了。 杜梅洗脸净手,楚霖问她要不要沐浴,她摇了摇头拒绝了。 楚霖拧眉想了想,这马场似乎该有几个婆子丫鬟了。 两人的头发都被风吹乱了,杜梅让楚霖坐在铜镜前,取下发冠,散开头发,又寻了梳篦,细细将他如墨般乌亮的头发慢慢梳顺,楚霖受伤的时候,杜梅替他梳过头发,此时想来恍惚地仿佛过了很久远的时光了。 杜梅重新将他的长发绾起,她不太会梳男子的发式,只选了简单的,又将发冠重新帮他戴上。 “我来帮你梳吧。”楚霖接过梳篦,很自然地说。 “这……”杜梅有些害羞,眼神躲闪。 “你能为我做的,我必能为你做。”楚霖将双手搭在杜梅肩上。 杜梅只得解了头发,如云的乌发如瀑布般顺滑地流淌下来,铺陈在双肩和后背上,有细碎的阳光照进来,正打在杜梅的头顶,一圈淡淡的光晕随着楚霖的梳理动作流光溢彩。 楚霖从来没有给人梳过头发,他自己平日里多是赵吉安服侍,偶尔如意会耗时耗力地给他绾很精致的头发。 这会儿,他为杜梅梳顺了头发,却实在没有办法将这柔软如海藻的三千青丝绾成发髻,反而因动作生疏,把杜梅的头皮扯得生疼。 “梅儿,我拉疼你吧。”楚霖蹙眉。 他分明十指修长,可那些如水般滑顺的头发全不听他的安排,只在他的指间调皮地流淌。 “三哥。”杜梅转身,抱着楚霖的腰,温柔地呼唤。 她的头发只有母亲梳理过,如今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竟然愿意为她绾发,虽笨拙如斯,却心意滚烫。 “梅儿是不是觉得我好笨。”楚霖揽着杜梅,抚摸她如云的黑发,有些歉意地说。 “才没有呢。”杜梅的心口被幸福填满,在他怀里摇摇头。 “等我以后好好练练。”楚霖抱着怀中的小人儿,想了想说。 “是拿吉安练。”楚霖怕话有歧义,连忙补充道。 “这又不是什么正经事。”杜梅在他怀里抬起头来,三下两下就把头发绾成了发髻。 这若是被赵吉安知道,他家冰山王爷突然有一天为她绾发,还不得把她当红颜祸水打杀了! “梅儿,这个送你。”楚霖将腰间一块黄翡龙纹的古朴美玉取了下来,托在掌心递给杜梅。 “我不能要。”杜梅虽不识玉,但见它通透润泽毫无半点杂质,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玉随我很多年,我将它赠与你,便是将我一并给你了。”楚霖将玉佩别在杜梅腰间,烟色的流苏轻荡。 “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杜梅自是没有这些贵重之外,她有些难为情。没法回他定情之物。 “你已是人间最好,我还要什么。”楚霖抱住杜梅,将额头与她的相抵,低声嗫喃。 两人缠缠绵绵又腻了会儿,天色便不早了。 楚霖虽然十分希望杜梅能陪他在马场住一晚,但杜梅的名声更重要,况且落梅轩的邓婶子出门时再三叮嘱,晚上一定要回去的。 他们依旧坐老冯的马车回去。 路过御街上的布庄,杜梅喊停了马车,她说过要给楚霖做件长袍的。 两人生得十分好,并肩而立,是真正的金童玉女。布庄的掌柜,约莫四十岁,很有眼力劲儿,一见他们,立时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 “姑娘,你想买什么?小店应有尽有,包您满意!”掌柜的不敢和生人勿近的楚霖说话,只谄媚地和杜梅说。 “我想他做件长袍。”杜梅抬手一指身旁的楚霖。 楚霖正好奇地看店里的摆设,他的衣物服饰都有如意经手管理,宫里每季又要送三套订制,他对这些全没上心过。 掌柜的一见楚霖身上的云锦长袍,就知面前的公子并非寻常人家,这云锦寸锦寸金,只有皇宫里的主子和达官显贵才能用得上。 “我这店里实没有公子身上的衣料。”掌柜的抹了把冷汗。 “不拘什么,只要喜欢就好。”楚霖见他抖抖霍霍,只得开口道。 “那倒是有和姑娘身上配的纯色素缎。”掌柜的活成了人精,他店里最好的面料也及不上云锦,他早看出杜梅与他关系匪浅,自是想往那方面靠。 “那就拿来看看吧。”楚霖很满意掌柜的知情达意。 “嗳~”掌柜的欣喜地跑去捧衣料,这可是个金主呢。 不一会儿工夫,掌柜的就捧来了七八卷衣料,杜梅将衣料挨个在楚霖身上比划,楚霖到时不恼,只由着她挑选。 杜梅最终选了深烟青色,楚霖也很满意。两人重新坐回马车,安安静静依偎着。快到落梅轩门前时,楚霖在她唇上索了一个告别的吻,怕她害羞,只是浅尝辄止。 杜梅脸红红地拿了布料下车,与依旧坐在车里的楚霖挥手告别。 马车硌硌地碾着青石板路,慢慢地渐行渐远。杜梅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进了店铺。 “梅子,马车买回来了,你要看看吗?”杜梅回了屋,过来一会儿,石头来敲门。 第269章 冰火两重天 好呀。”杜梅跟着石头去了后院。 后院马厩里新添了一匹高大的棕白杂色马,身形健硕,四蹄有力,一看就是匹能拉能驮的壮马,杜梅绕到它的臀部发现了新打的烙印。 “这马真不错,在清河县未曾见过这般好的。”杜梅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因你有孺人身份,买马不仅免了税,而且当天就登记了。”石头摸摸大马的耳朵,大马打了个响鼻,拿鼻子在石头身上蹭了蹭。 “还有如此好处?”杜梅轻笑,转身看了看倚在墙边的车架,都是松木打制的,十分结实耐用。 “这个主要运送粮食,我就没买带车轿的。”石头顿了顿,解释道。 “哪有那么多讲究,这个就很好。”杜梅拍拍粗壮的车辕说。 “你们俩居然在这里,叫我好找。”桃红循声而来。 “怎地了?”杜梅拿了把青草喂大马。 “这都到饭点了,你们一个个的全没了影!”桃红笑嗔。 “夏婶子又恼了?”杜梅拍拍手笑。 “可不是,婶子最盼着人把她做的饭菜全吃了。若是还找不到你们,今儿晚上就别想安生了,非得被她念叨地发疯。”桃红掩嘴窃笑,挽着杜梅就走。 饭桌上自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桃红柳绿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杜梅看她们笑闹,心里却想着楚霖,甜蜜蜜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邓氏有点狐疑地看她,她觉得这两日杜梅变了,至于哪里变了,她也说不好,只觉她脸色愈发娇艳,又时时出神,嘴角眉梢都蕴着笑意。 吃罢晚饭,杜梅便去沐浴,众人只当她出去累了,邓氏更是拘着林峰,不许他过来打扰。 杜梅她后日就要带着林家兄弟返回山庄,这会儿想抓紧时间把楚霖的长袍做出来。她将半湿的头发松松绾着,铺开衣料,熟练地裁剪,她虽没正式地量过楚霖的身,但今天真切的触感却比竹尺告诉她的准确多了。 天渐渐黑透,月亮爬上树梢,将婆娑的树影透过窗棂投进来,杜梅终于在灯下缝好了长袍,她揉揉酸涩的眼睛,伸展了下腰身。 楚霖身量高,杜梅将长袍铺在大案上细细看了看,颇为满意,便熄灯休息了。 杜梅闭目侧卧在床上,将手伸到枕下,触手柔润微凉,那枚龙纹古玉窝在她的手中,令她十分安心,不一会儿,她便呼吸绵长地沉入梦中。 梦中依旧是成片的桃花林,千树万树开得正盛,漫天花雨缠绵悱恻,林间正有一对穿着喜服的璧人缓步而来,那一身红衣比桃花更红更艳。 男人分明是楚霖,墨发金冠,大红的喜袍。而他亲昵挽着的人却不是杜梅,而是个陌生的美艳女子! “三哥?”杜梅拼命地叫,他不是发誓娶她的吗?不是要爱她生生世世的吗?! 而楚霖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越过她走了,越走越远,直到变成了一个虚影。 “野鸡还想变凤凰!” “你这平民也配得到燕王的爱?” “燕王的妻,是你能奢望的吗?!” “哈哈,愚蠢至极,愚蠢至极!” …… 伴着这些尖利刺耳嘈杂的谩骂声,原本生机勃勃,风华绝代的桃林瞬时枯萎,那些瑰丽的桃花全烂在泥沼里,一时间天地失色,黑云摧城,而杜梅身陷泥淖,越挣扎越沦陷! “三哥!”杜梅竭尽全力大呼一声。 窗前树影婆娑,秋夜的风无孔不入,杜梅满头大汗吓醒了,她腾地坐了起来,热热的身子被凉风一激,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 杜梅举起手想擦擦汗,却发现龙形古玉还在她手心里紧紧攥着。 “三哥。”杜梅抱臂呢喃,将头埋在身上的被子里。 “三哥!”杜梅泪雨滂沱,梦里不是她想要的,却会是最残酷的现实。这种绝望无疑是最恐怖的没顶之灾! 背上的亵衣汗湿了,被冷风一吹,凉意凝滞,她哭红了眼,身上冰凉。此时天边露出了一丝丝的鱼肚白,杜梅了无睡意,便起身洗漱更衣。 今日楚霖要处理政务,无暇陪她。杜梅有些恹恹的,坐在窗前发呆。 “梅子姐……”每日如欢喜鸟似的桃红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 “你眼睛咋了,怎么肿成桃了?”柳绿眼尖,看着杜梅不似往常。 “我早上开窗,迷了眼了。”杜梅拿手掩饰。 “我去拿两个鸡蛋给你敷敷。”柳绿急急地转身。 “别和婶子们说。”杜梅追了一句。 “对对,不然又要唠叨。”桃红也跟着说了一句。 “那你还不和我一起去拿了饭来梅子姐吃!”柳绿跺脚娇嗔。 “你这丫头,最是磨人!”桃红笑骂着,和她一起去了。 杜梅也不想顶着红肿的眼睛出去见人,只得随她们。好在杜梅难得如此,夏婆子反倒觉得杜梅该拿出些主子孺人的派头来,对她想在屋里吃饭,一点也不反感,还另添了水果。 柳绿端着托盘,里面放着三碗红豆粥,两笼小笼包,五个熟鸡蛋,另有酱黄瓜,腌笋干等小菜。桃红一手端着碟洗净的葡萄,另一只手拿着一张小报。 “粥太烫了,先给你敷敷。”柳绿剥了两个热乎乎的鸡蛋,轻轻地给杜梅做热敷。 “哈哈,这个真逗,我给你们念念。”桃红正在看小报,不知什么八卦绯闻惹得她咯咯地笑。 “这种小报都是瞎编的。”杜梅半仰在椅子上说。 “快念,快念,管他真假,只当是茶余饭后的消遣。”柳绿催促道。 “这上面说,城里富户张员外家的千金出嫁那天跟人私奔了!”桃红夸张地说道。 “真是匪夷所思!”柳绿瞪大了眼睛,一脸不相信。 “这算什么呀,这儿还有呢,两个月前,蜀王认下一个义妹,正日夜教习礼仪,不日将送入皇宫陪伴伺候太后,以示孝道。”桃红撇撇嘴说 “这分明是想诱惑皇上嘛!”柳绿嗤了一声,满是不屑。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杜梅倒是好奇了。 “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所谓义妹,不过是蜀王给皇上送女人的借口,没有身份的女人没资格嫁入皇室。”桃红抢着说。 落梅轩时常是城中显贵重臣的妻女不期而遇的地方,再尊贵的女人也免不了私下八卦,桃红柳绿听都听懂了其中的玄机。 “可蜀王为什么不直接送给皇帝呢,反倒先送到太后那里?”柳绿一颗八卦的心激动着呢。 “我想这女人必是倾城倾国的狐狸精,要知道蜀王的生母是阮太妃,要真是尽孝,怎么会送给太后呢。”桃红也是满脸浓厚的探究神色。 “快吃饭吧,一会儿小笼包凉了。”杜梅对她们讲的话,没什么兴趣,拿掉热敷的鸡蛋说。 桃红柳绿相互吐了下舌头,各自端了粥来吃。 吃了早饭,桃花柳绿就到楼下接待客人去了。杜梅懒怠动,只在屋里继续给长袍的衣襟和袖口绣上次画好的缠枝花纹。 杜梅做做停停,因为那梦的惊扰,心绪不宁,身上也变得不爽利起来。 没什么胃口吃午饭,杜梅喝了点汤,就回屋躺下了。 见杜梅精神萎顿,这可把林安和邓氏等人急坏了,叶丹不在,当家拿主意的人都没有,林安只得去附近的医馆,请了一个大夫来给杜梅瞧瞧。 大夫瞧了半天,只说是着了风寒,开了些药,就走了。 夏婆子忙不迭地熬药,嘴上絮絮叨叨个不停,没人听懂她讲什么。 邓氏给杜梅灌了药,可还是不见好,至下午竟然起了高热。 林安急得嘴上起了泡,他又跑了另一家医馆去请大夫,可大夫还是说受了风寒。 林安无法,只得派桃花柳绿守着杜梅,期待吃了汤药,能把她的热压下去。众人忙乱,谁也没发现石头骑马出去了。 在杜梅梦中,她一会儿是在烈日下踟蹰独行的老者,一路上没水没粮没树荫,口干唇裂,一身褴褛,满袖风沙。一会儿又是漂浮在冰冷汪洋里的一叶扁舟,巨浪滔天一浪高过一浪,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整个吞没。 而那些早上梦中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一声声嘲讽,一句句谩骂,摧毁人心,侵蚀意志。 杜梅就在这冰火两重天的痛苦里辗转煎熬,头疼欲裂,她想醒来,可眼皮却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抬不起,噩梦如一只狰狞的猛兽,一步步将她困在梦里,百般折磨。 “梅儿!”这焦急的一声呼唤如同佛主梵音,破云穿雾而来。 “梅儿,你怎么样?”杜梅滚烫的身子被抱在略显冰凉的怀里,这凉意实在舒服,梦里的杜梅拼命抓住,以抵抗噩梦的蚕食。 抱着杜梅的楚霖几欲睚眦俱裂,他身上依然穿着白袍银甲,石头是在巡京营找到他的,他片刻不敢耽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去备马车!”楚霖沉声吩咐石头。 杜梅整个身子滚烫,面上红艳的如同烧红的炭。他已经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这些清规戒律,直接用薄被将杜梅裹着,打横抱走。 “带着些衣物。”邓氏手忙脚乱地收拾了衣裳鞋袜,小跑着跟着,递上了马车。 这男人如神灵突降,容不得他们有半点怀疑,就把杜梅火速带走了。邓氏自是希望杜梅毫发无损,事急从权,她无法介意楚霖刚才的莽撞。 第270章 以口渡药 燕王府里,正房的院落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一个个神情紧张地进进出出。楚霖焦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杜梅则烧红了脸,呼吸沉重地躺在轻纱遮掩的大床上。 楚霖一早就打发赵吉安去请与他交好的贺联贺御医,此时他正背着药箱,无暇他顾,跟着赵吉安,步履匆匆地疾步走来。 他约莫三十岁出头,中等身材,虽看上去不甚起眼,但在御医院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宫中若是遇到疑难杂症,就连院首大人都要与他一处切磋。 “贺联,快来看她。”楚霖一见贺联,立时如得了救星,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臂。 “王爷莫慌,容臣看过再说。”贺联的胳膊被楚霖抓得生疼,他心中一怔,燕王何时如此慌乱过! 贺联把了脉,又看了杜梅面色舌苔,依旧说是着了风寒。 “风寒怎么可能这般严重!”楚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只以为昨日他带杜梅去看桃花,在峡谷里待得太久所致。 “她本有寒疾拖延未愈,此次自然严重,我又观她情志抑郁,是否有解不开的心结?”贺联又诊了次脉,有些犹豫地斟酌道。 “心结?”楚霖傻在当场。 他们昨日明明过得很开心,这丫头还有什么瞒着他的心结? 贺联见他茫然的表情便不再追问,低头另开了些纾解情郁的药。杜梅高热,若不退烧,怕是要烧坏了,他取了银针给杜梅扎了各处穴位,暂时控制体温。 贺联亲自看护熬药,小火炉上橘黄的火焰争先舔着熬药的瓦罐,瓦罐里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一阵阵药香弥漫在傍晚的空气中。 苏慕云带着陪嫁丫头小念循着药香走来,站在长满紫藤的回廊里,蹙眉看着不远处的楚霖院落,那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她穿着天青色的衣裙,夜色慢慢笼上来,将暗处的她隐得如同廊上无花无果的藤蔓,无人问,无人看。 “嗳,你知道吧,王爷带回来的可是个没穿衣服的女人!”远处,一个婆子提着热水走过来,低声和旁边的婆子说。 “快别胡吣吧,我瞧着爷都急红眼了,小心祸从口出,打死是小,若被撵出去,还怎么活人!”另一个婆子提着食盒,斜睨了她一眼,厌弃地打断了她的话。 “哦哦,王家嫂子说的是,我再不敢了。”提热水的婆子一连声地应着,紧紧抿住了唇。 “磨磨唧唧的,这是要踩死蚂蚁啊,赶紧的,小心伺候着。”如意火急火燎地从后面赶上来,拧眉催促两个婆子。 “嗳~”两个婆子突然听到如意的声音,面上俱是一惊,她俩后怕地看着如意越过她们,像阵风似地进了院子。 两人正暗自庆幸刚才的话没有被听了去,一抬眼就看见苏慕云捏着帕子站在回廊暗影里,瞧着神情似是听见了她们说的话,两人后背顿时尽湿,再不敢看,埋头急急走了。 苏慕云死命地捏着帕子,指节白得没了血色也不自知。她自然是不能把这两个婆子怎样,说好听点,她是燕王府的侧妃,说难听点,就是个光吃饭不管事,可有可无的人。 这府上吃穿用度,迎来送往都由如意操持,她与燕王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两人又各有院落,楚霖政务繁忙,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两人时而半月有余不见一面也是常事。 楚霖待她有礼而疏离,通常止步在院门口,她以为自己不够好,吸引不了这个冰山王爷,只盼着明年立了正妃,能日久生情,滋生出一星半点的感情来。 如今看他院里的情形,不是她不够好,分明是他的心已经被人占满,再没有点滴缝隙留给她了。 “小姐,我们还要过去看看吗?”小念只有十二三岁,生得圆润讨喜,她看着苏慕云僵着的脸,小心地问。 “不了,回去吧。”苏慕云转身,吸了下鼻子。入了夜,秋风凉如水。 苏慕云在心中长叹了一声,她是太后钦点的燕王妃,男人有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就算燕王要纳一房侍妾,作为未来的正妻,她不仅不能生气,还得大度的帮助张罗! 如今他不过是救治一名女子,她就要忍不住,实在不是上策,苏慕云抠着手指,一步步挪回了自个的院子。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院里一个身形干瘪,脸若刀削的婆子迎了出来。 她是苏慕云母亲吴氏的陪嫁丫头查氏,她主意多,心眼活泛,打小看着苏慕云长大的,主仆感情极好。苏慕云出嫁,吴氏为护女儿周全,忍痛割爱,直接将她指派给了女儿带入了燕王府。 小念见她问,赶忙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查氏瞥见苏慕云脸色不佳,遂识相地闭了嘴。 主仆三人再不管外面的嘈杂,洗漱安置了。 查氏护主心切,待苏慕云睡下,自然让小念将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她一边听,一边盯着油灯出神。 “吧嗒。”灯芯结了一个灯花,查氏顺手拿了小剪子,恶狠狠地将它剪去。 楚霖院里,风炉上的汤药熬好了,婢女将一碗晾温的黑稠药汁端进屋里。 “吉安,你安排贺联住下。”楚霖对守在外面的赵吉安道。 杜梅病情不明,他不敢放贺联回去,只得强行留下他。 屏退了丫头婆子,楚霖靠在床上,将杜梅半抱在怀里,舀了药汁喂她。无奈杜梅在梦中挣扎,全身都绷着劲,牙关更是紧咬,半点药汁也喂不下去。 “梅儿,喝药。”楚霖软语轻哄,时不时地亲她一下。 可是无论他怎样做,杜梅却是半点没有反应。银针压制的高热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又涨了上来。 楚霖急得无计可施,只得将杜梅的头垫高,自己含了半口苦涩的药汁,嘴对嘴地撬开她的牙关,将药汁一点点渡给她。 他紧盯着杜梅看,见她喉头滚动了下,似乎将药汁咽了下去。 见这样有效,楚霖便半口半口地渡给她,多了怕她呛,又怕她咽不下,一碗药足足喂了半个时辰。 满嘴苦涩,楚霖就在点心碟子里挑了块桃脯蜜饯含着,让甜水慢慢化在他嘴里,再渡给杜梅,她虽是昏迷的,他也不忍她苦。 “梅儿,你出了什么事?千万别自己扛,都告诉三哥,好不好?”楚霖挨着床边坐下,低喃。 “梅儿,不怕的,有三哥永远陪你,你快点醒来。”楚霖握着杜梅细白的手指说。 “梅儿,你快点好起来吧,我不能没有你。”楚霖将杜梅散乱的额发拨在两边,吻了吻她。 …… 梦里的杜梅如同溺水,她拼命挣扎,她看见太阳刺穿了乌云,听见三哥不住地呼唤她,她想要醒,想要突破这个可怕的梦境。 “啊!”杜梅攥着一件东西,用力一挣,她终于睁开了眼。 她身上的汗瞬时如水般淌了出来。 杜梅有霎时的恍惚,这屋子很大,燃着几盏昏黄的灯,这不是杜家沟也不是落梅轩,却有熟悉安心的味道。 在枕上偏头,杜梅就看见楚霖坐在脚踏上,伏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拧眉睡着了。杜梅这才知道,在梦里给她力量的是楚霖的大手,他的手干燥而温润,紧紧包裹着她的。 “梅儿,你醒了,哪里不舒服?我立时叫大夫来给你瞧。”杜梅手指轻微的动作很快惊动了楚霖。 他一睁眼就看见杜梅眨着大眼看他,顿时欣喜若狂。 “三哥,我没事了。”杜梅的声音沙哑,反手拉住他的手。 “瞧你怎么出这么多汗?”楚霖瞧见杜梅颈窝锁骨处汪着一滩汗水,额头上更是滚着豆大的汗珠,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似的。 “我热退了。”杜梅此时神思清明,她自己就是医者,自是知道这些反应都是正常。 楚霖犹不相信,弯腰将自己的额头和杜梅的额头碰了碰,果然已经和自己的体温差不多了。 “热可算是下去了,都怪我昨天带你在峡谷玩得太久了。”楚霖有些内疚地说。 “也不怪你,我昨儿吹了风了。”杜梅昨夜被那梦惊得哭了很久。 “你可吓死三哥了,只不过过了一夜,到底出啥事了?”楚霖将杜梅的被子又掖了掖。 “我梦见你和旁人在桃花林成亲。”杜梅看着楚霖关切的目光,悠悠地说。 “傻丫头,梦都是反的。我有了你,怎么会娶别人?”楚霖烫了热毛巾给杜梅揩汗。 “那梦好真,我叫你,你都不应我。”杜梅越想越委屈,几欲要哭了。 “等你及笄了,我就去找姨母提亲。”楚霖见不得她流眼泪,赶忙哄道。 “谁说要你提亲!”杜梅羞了,微嗔道。 “好,不提亲,不提亲,乖。”楚霖只顺着她说,也不去管都胡说了些什么。 “你……”杜梅一时语塞了。 “咕噜”杜梅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 “饿了吧,炉子上温着粥呢。”楚霖将她的手擦了擦。 “现在什么时辰了?”杜梅问,这屋里窗幔拉得严严实实,看不见外面的天色。 第271章 托病不上朝 约莫三更了,怎么了?”楚霖看了眼桌上的沙漏道。 “我今儿还要带林家兄弟回庄上去呢。”杜梅挣扎着坐起来,只觉一阵头晕目眩。 “你都病成这样了,就歇一日吧!”楚霖将被子拉到她胸口盖着,又拿了枕头垫在她后背。 “可我们约好今天的,不能言而无信!”杜梅抓着被子,可怜兮兮地看楚霖。 “你说什么我也不能放你走,好好养着,让石头送他们去庄上。”楚霖可不想再次被吓得半死,怎么也不肯松口。 “可我娘该着急了。”杜梅垂下眼眸道。 “你若这样回去,姨母必被你吓坏了。”楚霖坐在床边,握着杜梅的双肩。 “那怎么办?”杜梅面色苍白,语调软软地问。 她觉得楚霖的话也不无道理,她娘本就不看好他们,若是知道她为他病了,更不知要怎样难过。而且,在以后很长时间,她娘肯定要把她拘在家里,哪儿也不许去。 “让石头回去报个平安,只说落梅轩的生意走不开,多耽搁两日。”楚霖温柔看着杜梅,早为她找好了借口。 “骗娘?”杜梅虽觉得这不上什么好主意,却也没别的法子。 “不算骗,只图老人家安心。”楚霖在杜梅的脸上吻了下,转身去盛粥。 “来,张嘴。”楚霖挨着床边坐,舀了半勺喂她。 “我自己来。”羞涩的杜梅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欲接过粥碗。 一直以来,都是杜梅在无私地付出照顾他人,今儿突然变成被照顾的人,她一时不适应,况且还是让从来没伺候过人的楚霖服侍她。 “乖,吃粥。”楚霖低声哄着,如同哄一个闹脾气不肯吃饭的娃娃。 “我自己可以。”杜梅执意不肯让她喂。 “你若不听话,我就一直亲你。”楚霖迅速地在杜梅嘴角啄了一下。 “你还是不吃吗?”楚霖歪头看她面色红了,又俯身吻在她粉色的唇上。 “呜。吃……吃……”杜梅的话全被楚霖吞了。 她的唇上还残留着药汁的苦和桃脯的甜,这两种味道奇异的混合,勾得楚霖一时心痒,愈吻愈贪恋。 片刻之后,楚霖尚记得杜梅在病中,不敢深入,只得依依不舍地放开。杜梅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因着这个突然的吻,泛起潋滟的红晕,如同上好的瓷器。 屋里一时有了片刻的宁静,只听得见彼此咚咚的心跳。 楚霖伸手将杜梅抱在怀里:“梅儿,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咱们现在吃粥可好?” “好。”杜梅在他怀里眨了下眼,眼泪浸在楚霖的衣襟上。 鸡丝粥几乎熬化了,温温的,入口正好。楚霖一勺勺慢慢喂,杜梅直吃了半碗,方才作罢。楚霖将碗里剩下的半碗粥吃了,他晚饭也没吃,这会儿也有些饿了。 许是吃了粥,身子没那么虚弱了,杜梅已不似刚才那般大汗淋漓,只衣裳湿哒哒粘在身上,十分不舒服。 “我打些热水来,擦了身子,换上干净衣服再睡会儿。”楚霖折身去了外间,那里东西一应俱全。 “嗯。”杜梅面色一红,声音像蚊子哼哼。 楚霖打了热水,烫了三块巾子递给杜梅,帮她放了床幔,转身出去了,背身坐在桌边。 杜梅褪了汗湿的亵衣裤,先用一条热巾子细细擦了汗,接着用另两条抹了抹,身上立时爽利了,赶忙换上干净的亵衣裤。 杜梅想把两条巾子清洗一下,再将脚擦擦,可她刚挪下床,腿一软,歪在脚踏上。 “你怎么了?我进来了!”楚霖听到闷声,直接冲了进来。 “我没事,没事,我只是想洗巾子。”狼狈的杜梅试图站起来。 “你叫我不就好了!”楚霖抢上前,将软软的杜梅抱上了床。 “要不要我帮你?”楚霖重新烫了巾子来。 “我……我能行!”杜梅的脸红的像秋天的大苹果。 “好,我过会儿来收拾。”楚霖知她害羞,转身到外间去了。 “三哥,我好了。”杜梅羞赧地唤了一声。 楚霖进来,将巾子和水盆端到外间,只留下一盏灯,屋里立时暗了下来。 “睡吧。三哥在这守着你。”楚霖握着杜梅的手,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新冒出来的胡茬擦过杜梅娇嫩的面颊,硬硬地扎人。却又酥酥麻麻的,是异样的感觉。 “我没事了,你去睡吧。明儿还忙政务呢。”杜梅有意推他。 “我的床都被你占了,你让我睡哪儿?”楚霖打趣道。 “我……”杜梅无语了。 “我只是和你闹着玩,逗你的。你只管安心睡,我们上次去南方赈灾,忙得几天几夜都没得不睡,不也熬过来了嘛。”楚霖不以为然地说。 “要不,我让一点位置给你。”听他这样说,杜梅十分心疼,她裹着被子,往里让了让。 “那我可真睡了!”楚霖狡黠地笑,见她这么说,立时脱了靴子躺在她旁边。 “你不可以越过来。”杜梅见他当真躺下了,羞得恨不得咬断自个的舌头,她赶忙拿一个靠枕隔在中间。 “放心,我睡觉很老实的,快睡快睡。”楚霖说完这话就闭上了眼睛。 杜梅在暗处睁眼看楚霖,听着他均匀的呼吸,瞌睡一波波袭来,她实在熬不住,两只眼睛眨了眨便沉沉睡去了。 暗夜里最后一豆灯火熄灭了,楚霖突然睁开了眼睛,双眸晶亮,宛如星辰。他拿掉靠枕,翻了个身,隔着被子抱住杜梅,如此才满足地再次闭上眼睛,须臾两道呼吸便重叠在了一起。 “爷……”赵吉安轻叩一下房门。 “今儿不去了,让贺联帮我告假,只说我着了风寒。”楚霖没有开门,只隔着门低声吩咐。 “这……行吗?”赵吉安心焦了,这丫头可真是爷心尖上的人,因她病着,他竟然装病不上朝了。 “这几日,朝上为了蜀王献义妹入宫,到底合不合祖制,闹得不可开交,我又何必去趟这个浑水。”楚霖似猜透赵吉安所想。 “属下知道了。”赵吉安恭敬地行礼告退。 楚霖重新上榻侧卧,摸了下杜梅的额头,未见起热,便安心抱着她假寐。这可比上朝去听那些老学究掰扯祖宗规制顺畅舒服多了。 待杜梅一觉睡醒,已是辰时末了,身旁没了楚霖,只有那个靠枕还是老样子挨着她的被子。她伸手摸了下旁边凹下去的地方,那里似有余温。 杜梅睡不住,她穿好衣裳下床,见外间桌上捂着热粥,又有小菜和各式包子,就连热水巾子都准备好了,杜梅见此便开始洗漱。 “你怎么起来了,该多养养。”楚霖穿着练功衣精神抖擞地进来。 “我吃了药,现下好了。”杜梅为了表示已然病愈,在桌旁盛粥吃。 “我也没吃呢。”楚霖净了面,在杜梅旁边坐下。 楚霖陪着杜梅吃了碗血糯红枣粥,又吃了三两个包子。赵吉安就在门外说,贺联来了。 若非迫不得已,楚霖不太愿意让旁人看见杜梅的美貌。他转身去了书房,在那里见了贺联,赵吉安则帮着泡了茶。 “皇上说让我陪你到青鸾行宫住两日,泡汤祛寒湿。”贺联一见面就宣讲了皇上的口谕。 “泡汤当真管用?”楚霖端着茶碗问,显然听到他耳朵里的,只有后半句。 “你还有心情问这个!”贺联急得不行。这说出一个谎言,日后要有十个谎言来圆! “那不然如何呢?既来之则安之,你还没回答我问的呢。”楚霖倒是处变不惊。 “泡温泉确实可以逼出体内寒气,若是辅以药材,效果更是加倍。”贺联听了楚霖的话,只得压下担心,点点头说。 “那我们还等什么,下午就出发!”楚霖听了他的话,欣喜地说。 “可您好好的……”贺联不得不提醒他。 “又不是我要泡!”楚霖递了个眼刀给他。 “正是如此,才要当心些。”贺联垂下头。欺君之罪,触动雷霆之怒,任谁也承担不起。 “你只管把药材准备妥当,其他的我自会安排。”楚霖啜了口茶道。 “那我这就去准备,午饭后出发。”贺联起身告辞。 楚霖转身回了屋,看着杜梅喝了药,不舍她坐着累,只把她哄去躺着。 一应用品自有赵吉安准备,楚霖又让他去找了两件家里男仆穿的衣裳送了来。因这事是为杜梅偷梁换柱,楚霖只让赵吉安悄悄行事,并没有惊动如意。 午饭依旧是在屋里吃的,婢女们送来了几样口味清淡的菜,配的是小米粥和精细点心。杜梅身上好了,胃口也跟着恢复了,竟慢慢吃了大半碗。 “梅儿,下午我们出发,去青鸾行宫住两日。”楚霖伸手将杜梅散在肩上的头发拢到后背去。 “怎么突然要去行宫?”杜梅有点吃惊地说。 “贺联说,那里的汤泉对你的寒疾有好处,他再配些药浴,早拔了病根才好。”楚霖拍拍她是手安抚道。 “贺联?江陵城的名医?”杜梅瞪着杏眼,她既兴奋又有些不相信。 “你认识他?”楚霖见杜梅一听贺联的名字,竟然一副崇拜之情,他心里的醋坛子顷刻打翻了! —— 最近几章写得都是杜梅和楚霖相处的日常,这甜度,可否?欢迎书友踊跃留言,给云梦一点回馈。 第272章 姐弟谈心 我要认识他就好了。”杜梅并未看出楚霖的异样,反而有些期待地说。 “为何?”楚霖有点憋气,自己明明就在她面前,可她却惦记一个未曾谋面的糟老头子! 虽然贺联只有三十多岁,但做御医的,在皇帝和各宫娘娘跟前伺候,常年要缩脖屈身,难免腰背有点驼,身形远看确实有些老态。 “钟毓舅舅说,他是治骨伤第一人!”杜梅两眼冒光,一脸崇拜。 “御医院里的名医多了去了。”楚霖见杜梅只是关注他的医术,心下稍安。 “三哥,你能帮我引见他吗?我想请他帮忙治师父的腰伤。”杜梅眨巴着眼睛,不自觉地撒娇。 “咳,这也不是不行,但……”楚霖早被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勾了魂,可他私心里想要更多。 “但什么,要钱吗?我的钱都在叶丹那里,存在万隆钱庄呢。”杜梅有些急了,一股脑儿地说。 “他可是很贪财的家伙呢,你没钱,恐怕他不会帮你。”楚霖憋着笑,一本正经地说。远在御医院收拾药材的贺联莫名其妙连打了两个喷嚏。 “那可怎么办呢?”杜梅皱着鼻子,一脸失望。 她几乎给她师父黄一平用了所有她在书上看到的法子,可他除了身体越来越强健外,腰伤依旧没有半点改变。 这次若是有机缘得见贺联,她一定要好好请教一番。可眼看因为没有钱,就要错过了,她实在不甘心。 “要不,我帮你给?”楚霖摸摸她的脸,她可不想她光滑如瓷的脸变成满是褶皱的包子。 “嗯,嗯。”杜梅闻言,立时高兴地点头。 “不过呢,我总要讨点好处吧。”楚霖凑近她,低低地笑。 “什么……什么好处?”杜梅有点转不过弯来,刚刚明明说的是很正经的事,这会儿他怎么就不正经了? “你亲我一下。”楚霖偏脸,指指自己的脸颊。 “你……”杜梅顿时脸红了。 “只一下,好不好?”楚霖哄道,像撒娇要吃糖的孩子。 “咳咳咳,你不是说要去行宫吗?我们不得收拾一下?”杜梅尴尬地站起来。 “那我可不帮你引见了。”楚霖佯怒,语带威胁。 “真是服了你了。”杜梅弯腰在他脸颊蜻蜓点水似地亲了下。 一种软软微凉的触感,猝不及防地从脸颊直达四肢百骸,楚霖的心尖猛跳了一下,这比他主动吻她,更令他悸动不已。 他猛然伸出长臂勾住杜梅的细腰,往怀里一带,杜梅就跌坐在他的腿上,楚霖低头,缠绵的吻,像一张网,密密匝匝将爱人困在心上。 满室春光涟漪,自不消多说。 赵吉安进进出出忙着张罗准备,如意见他如此,有些疑惑地将他拉到自己屋里问:“你这是做什么,爷要出门吗?” “嗯,要去青鸾行宫住两日。”赵吉安见姐姐问,只得回话。 “还没到隆冬季节,这会儿就去狩猎了?况且,以前不是要去半月光景吗?”如意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跟箭矢连发似的。 “这是皇上的赏赐,赏爷去泡泡温泉。”赵吉安抓了下头发,王爷没让他姐准备行囊,大抵是不想告诉她实情的,他亦不好明说。 “爷走了,还留那丫头待在我们府上?”如意有些抵触地说。 “姐,你不可轻慢杜姑娘!”赵吉安皱眉道。 杜梅可是王爷在意的人,不要说侍妾,若是爷愿意,抬她做侧妃也是有可能的。他姐是燕王府的管家,说话做事不能失了分寸。 “她就是那个杜梅!”赵如意声音尖锐地叫。 她想起书房里,楚霖熬夜刻的那枚印信,心中隐隐钝痛。 “姐,你认得她!”赵吉安不可思议地惊问。 “不认识。”赵如意颓废地坐在椅子上。 “姐,你不要忘记爹的话!”赵吉安正色地看着他的姐姐。 “吉安!”赵如意抬头,颤声轻唤。她精致的脸上,花容失色,惨白一片。 “爹说,奴才就该有奴才样,不该肖想的不要想!他当初离京,他最担心的就是你。”赵吉安虽心下不忍,但还是决意斩断如意的痴心妄想。 “吉安,我哪里不好?”赵如意哭了,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 “姐,你哪里都好,只爷的心不在你这里!”赵吉安想像小时候那样抱住姐姐安慰她,但在根本问题上,他还是生生忍住了。 “那个杜梅就那么好吗?”赵如意不甘心,她与楚霖朝夕相处十多年,还不如这个丫头吗! “她是爷的救命恩人,爷对她早已情根深种。”赵吉安不知情是何物,但他每日看见楚霖对着屏风和墙上的蓝长袍发呆或微笑,他便知相思很苦,然相思亦很甜。 自打王爷和杜梅相认,爷的脸上明显多了笑意,人也没有那么冷凌,如同寒冬过去,河流破冰,即将迎来春暖花开! 赵吉安愿意自个的主子开心,杜梅既然是他选定的人,他赵吉安定会毫不怀疑地认可的。 “我是不是太可笑了?”赵如意用手背将眼泪胡乱抹去,妆都花了。 “爹还说,奴才也有奴才的骨气,无欲则刚。”赵吉安终于还是心疼地抱住如意安慰。 “姐知道了。”赵如意抽噎了一声,止住了泪水。 “爷的事,府里的事,姐姐尽心尽责,便是对爷好了。”赵吉安不免要提点一二,王爷此次是装病,万不可泄露出去。 “你姐自有分寸。”赵如意管理燕王府,从来都是铁腕,燕王府里的仆从婆子没有不怕的,婢女们面浅,更是不敢。 姐弟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待如意的情绪平复下来,赵吉安又匆匆忙去了。 过了会儿,太后的泰和殿遣了一个积年的老嬷嬷来,送了上好的人参燕窝等等各种补品,楚霖第一次收礼收得这般开心。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皇上也派了公公过来宣了赏赐口谕,又赏了许多补药补丸。 燕王一向勤勉,竟然因病无法上朝,想来这病病得着实严重。朝中大臣借机递了探病的门帖,想要听听楚霖对蜀王献妹一事如何看,但都被如意以燕王病中不待客,婉转地打发了。 贺联带着小徒弟,骑马驮着大包小包的药材赶来了。华丽的马车早已在府门前等待,贺联将马匹交给小徒弟,自个撩袍进了燕王府。 赵吉安已经收拾妥当,只等着楚霖下令出发。 “吉安,你去买几本话本来,要有趣的。”楚霖和杜梅怎么腻歪都不够,但还要赶路,只得放了她,让她在屋里换衣。 楚霖不待他回答,便携着贺联去书房,与他说了杜梅的想法。 “啊?哦。”赵吉安见主子走了,只得认命的出了府门。 他心中爷的高大形象正日渐崩塌,遭受摧腐拉朽似地颠覆。这有了心爱之人,为她做什么都不算幼稚吧。 等赵吉安去书铺买了话本回来,楚霖正站在门前,他裹着与这个季节完全不符的大氅,整张脸都隐在风帽里,看不清面色。 旁边一个面生的清秀少年,穿着青色的仆从长衫,正扶着楚霖上车,在旁人眼里,楚霖仿佛当真病得不轻,整个身子都倚靠在少年瘦弱的身上。 楚霖好不容易上了车,青衫少年也钻进了车厢,赵吉安上了红鬃马,转眸看了眼如意,姐弟间万语千言不用说,只需一个眼神,如意便明了他的意思。 赵吉安一马当先,马车缓缓碾着青石板,生怕颠坏了车轿里的人。可怜贺联一个堂堂御医还得和小徒弟骑马跟随,紧随马车后的是府里的一众侍卫。 半个时辰后,马车里,楚霖早已解开大氅,随手放在小桌上。 “梅儿,你喝水吗?”茶捂子里有热水,楚霖低头询问坐在他旁边的青衫少年。 三千青丝用青色布带裹扎,露出光洁的额头,峨眉星眸,琼鼻粉唇,这少年分明是乔装的杜梅。 “不想喝。”杜梅摇摇头,有些难受,她毕竟刚刚退热,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颠簸。 “到我这儿来。”楚霖伸手杜梅抱在怀里。 让她倚在他强有力的臂弯里,似有若无地一下下拍着她,像哄孩子,他虽从来没这样做过,却做的异常熟练。 杜梅在他温柔的哄拍下,睫毛颤了几颤,便合上眼睡着了,或许睡着了,就不那么难受。楚霖怕她凉着,将大氅盖在她身上。 一路山路颠簸,约莫两个时辰后,远远能看见行宫巍峨的宫殿,楚霖吻了吻怀里的小人儿,轻声说:“我们快到了,一会儿再睡。” “呜”杜梅睡得正香,突然被叫醒,有点懵的,茫然地不辨东西。 楚霖见她睡眼惺惺,像只纯良的小白兔,不免心痒,又在她唇上偷了一个吻。 “啊。”杜梅顿时醒了,有点不好意思地从他身上滑下来,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把头发理理。”楚霖爱惜地将她鬓边的碎发捋在耳后。 “哦。”杜梅动作很快地重新扎了头发,还不忘理了理自己的衣服。 下车前,杜梅帮楚霖围上大氅。她在马车停下来后,先下了马车,再回身搀扶楚霖。 楚霖的腿被杜梅压麻了,下车时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手脚不便,蹒跚而行。 “给燕王爷请安。”一个白得吓人的胖球带着一群仆众跪在地上高呼。 ---- 炎热来袭,诸位书友要注意防暑降温。 空调西瓜读良缘,嘻嘻,与盛夏更配哦! 第273章 王爷吃飞醋 这白胖如球的人就是青鸾行宫的大总管刁喜海,他约莫四十多岁,三十岁上不知什么原因,一夜之间头发眉毛全白了,脸色更是惨白地反光,而他的面容十多年来居然没有丝毫改变,唯有他的身体跟吹了气似的,一年比一年滚圆。 “刁总管,免礼。”楚霖隐在大氅里,故意压低了嗓音,声音暗哑地说。 “燕王,奴才早间得了消息,立时将爷住惯的飞云殿打扫干净了,不知还合喜好不?”刁喜海在前面带路,回头谄媚地对楚霖说。别看他身形臃肿地像个球,可走起路来倒十分矫健。 “幸得刁总管记得,有劳了。”楚霖低声说着。 赵吉安闻言,立时拿出五十两一锭的银子塞给了刁喜海。 “都是奴才该做的,这怎么受得起?”刁喜海一脸受惊的表情。 “王爷赏的,你自该拿着。只一样,王爷病中,不宜惊扰。”贺联走到他旁边说。 “晓得,晓得。”刁喜海点头如捣蒜般答应,悄悄将银锭隐在了袖笼里。 整片的红墙金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人不敢抬头。杜梅明面上只是楚霖的家仆,无人在意这个低着头跟在后面的清瘦少年。 行宫里的宫殿恢宏威严,刁喜海领着众人走过长满奇花异草花园,穿过杨柳依依的河堤,终于到了一处华丽高大的宫宇,朱红的宫门顶端,高悬着的乌木匾额,上面题着着飞云殿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庄严的宫门大敞,数十名宫女内侍早已分站两排,见他们一行人来了,齐齐行礼。 楚霖挥挥手,径直走进去了。刁喜海看了一眼飞云殿的管事内侍,众人立时四散开来,各自忙碌去了。 飞云殿并不大,只是个五进的院子,却是个极精致的所在,雕栏画栋,挑檐飞阁,屋里的陈设亦是非常雅致。院中的花草茂盛,树木葱茏,似是新修建过的,散发着清新的味道。 楚霖在正殿坐下,亦赏了贺联坐在下首,宫女们一一上了茶。 “行宫比不得宫里,燕王爷还请担待。”刁喜海躬身伺立一旁。 “无妨。”楚霖抿了口茶,这雪峰云雾似是陈年的。 “王爷远道而来,又是病中,是否先稍事休憩,再传晚膳?”刁喜海偷瞄了眼楚霖。 “嗯,也好,你自去吧,我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楚霖蹙眉看着站得到处都是的宫女和内侍。 “这会子行宫里只你一位主子,他们都想着尽忠。”刁喜海脸上堆满了笑。 燕王向来不喜伺候的人多,可若不安排,传到宫里,不要说皇上,就是太后娘娘那一关他都不好过,必是要治怠慢之罪的。 “王爷是来泡汤静养的,你这许多人看着就令他心烦了。再说,你是觉得我照顾不好他吗?”贺联悠悠说了一句。 “不不,贺御医言重了,我这就让人在外殿伺候。”刁喜海的汗密密地沁了出来。 “本王累了,下去吧。”楚霖瞄了眼低头交手站在门边的杜梅道。 “是是是。”刁喜海领着一众人等走了。 殿里一下子清净了,倒觉得空旷起来,赵吉安带着侍卫在殿外守护,贺联的小徒弟罗满则在偏殿认真地整理药材,准备小泥炉和药罐一应物品。 “梅儿,这会儿没旁人,你快来。”楚霖脱了大氅,笑着招呼杜梅。 楚霖叫得自然妥帖,惹得贺联不得不好奇地望向门口那个青衫少年。 杜梅被楚霖这般亲昵的叫,面上有些窘,但眼前是她崇拜的骨医高人,她掩下小女儿的情态,落落大方地走近。 “给贺御医请安。”杜梅屈身行礼。 “使不得,使不得,你可是七品孺人呢。”贺联见杜梅冲他行礼,立时站起来用手臂托住了,自个倒拜了下去。 “梅儿来坐,莫理这迂腐的老头儿。”楚霖拉着杜梅挨着他做,嘲笑道。 “贺御医明明正当壮年。”杜梅白了一眼楚霖,这可是她非常敬仰的一位医者,容不得半点亵渎。 贺联瞧见杜梅与楚霖的对话与神情,心里暗暗吃惊。如燕王这般出身高贵,又生得俊美无俦的皇族,是多少京城名门贵女竞相攀附的对象。 她们装出来的端庄素雅,温柔可人如同被摘下的鲜花,短暂的美丽之后,便是永远的凋敝,哪里敢如她这般鲜活坦然地与人说话。 “咳。”楚霖见贺联直盯着她看,心里不高兴,佯咳了一声。 “吭,我听燕王说,你有事问我?”贺联清了清嗓子,转而认真地问。 “正是有一疑问想要请教……”杜梅将黄一平的病症原原本本说了,又把自己用过什么药,试过什么法子一并说了。 “杜孺人是位女医?”贺联听完杜梅的话,有些不敢相信地问,若不是位医者,断是不能把病理药理说的这般分明的。 “与我钟毓舅舅学的,略懂一些。”杜梅谦逊地说。 “钟毓?射山镇的钟毓?!”贺联眉头一挑,有点讶然地问。 “是呀,贺御医认得我舅舅?”杜梅有些喜出望外。 “我与他虽未曾谋面,却是久闻大名,你舅舅可是伤科圣手呢。”贺联连连颔首。 “这倒是奇了,我舅舅也十分推崇您,说您是治骨第一人。”杜梅笑嘻嘻地说。 “他日,我必登门拜访,与他切磋一二。”贺联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惺惺相惜之情。 “不如就重阳吧,我舅舅会到杜家沟来,您也来,顺便给我师父瞧瞧腰骨?”杜梅闻言,立时发出邀请。 “这……”贺联沉吟,转头看向楚霖。 九九重阳在以孝治国的大顺朝,是很隆重的节日,皇帝不仅要祭天乞求五谷丰登,风调雨顺,晚间还要宴请老臣或朝臣家中的长者,已示关怀体恤。 这一日,御医院是不准告假的,因着参加宴饮的都是老者,因兴奋过度,或饮酒过量而突发中风,耳鼻歪斜的有之,又或者跌下车马,摔断胳膊腿的有之,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总之是很容易出各种状况,为此,御医院需全员候着,直到宴会结束。 “若一定是重阳,恐怕太晚了。”楚霖有些不开心,听杜梅的口气,重阳节,杜家沟有什么重要的事。 “前后两日也行,族长说要开祠堂热闹三天呢。”杜梅正一门心思地想怎么把贺联请去,遂没多关注楚霖越来越差的脸色。 “这倒是好,不若就第三日吧。”贺联也不待楚霖说话,兀自答应了。 “好了,事儿都定了,还不赶快去准备晚间的药材!”楚霖面色不善地赶人。 “是。”贺联起身告辞,他也不知道这位爷怎么突然就变脸了,难道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赶紧去躺躺,瞧你这脸色。”楚霖心里不舍,可话说出来却是严厉的。他正为杜梅重阳节没有特别邀请他而生气。 “我不累,我在马车上睡好了。”杜梅没听出他已是隐忍,偏与他犟。 “要我送你去?”楚霖起身,弯腰猛地将杜梅打横抱了起来,径直往内里走。 “放我下来,小心让人瞧见!”杜梅吓得不敢大声,眼睛四下乱瞄。 “吉安在外面,不会有人靠近。”楚霖大步流星将杜梅抱进了寝室。 “可被赵吉安看见也不行呢。”杜梅把头埋在楚霖怀里,羞赧地说。 “这会儿倒是晓得怕羞,刚才不是和贺联有说有笑的嘛。”楚霖不禁醋意满满地腹诽。 她现在的样子,好像一只猫,实在让楚霖硬不起心肠和她生气,他只得她额头亲了一下,当是惩罚了。 “乖,睡会儿,晚间还要泡药汤。”楚霖将杜梅安置在楠木大床上,帮她脱了鞋子。 “你不走吧。”杜梅不自觉地握着楚霖的手,环顾了下寝室。 这屋子太冷清了,让人感觉不到温馨,一架七扇的山水屏风将屋子一分为二,这边除了大床就是衣架和箱笼,另一边隐约看见桌子和椅子的腿,大概是闲坐的地方。 “要我陪你躺会儿?”楚霖笑得灿若阳光,屋里明显感觉亮了。 “不要。”杜梅撒了手,翻身不理他。 “好好睡。”楚霖也不闹她,扯了旁边的锦被帮她盖上。 至下晚,山间的烟霭弥漫开来,天色渐暗了。在屏风后看书的楚霖,也有些乏了,前厅怕是正在准备晚膳,能听见虽小心却依然有瓷器磕碰的细碎声音。 “三哥?”杜梅醒了,看不见楚霖在身旁,心下一惊。 “醒了,要喝茶吗?”楚霖听见她的唤声,疾步走过来。 “嗯。”杜梅将锦被揭了,只觉睡得有些口干舌燥。 “咕咚咕咚。”杜梅一气喝了一盏温热的茶水。 “起来洗脸,约莫该用膳了。”楚霖在她嘴角吻了下,扶了她一把。 洗脸净手,待杜梅收拾好,外间的宫女便来请了。 楚霖向来不喜人多,飞云殿的宫女和内侍落得清闲,所以除了伺候洗漱和服侍用膳,一般不会有人自讨没趣,往他身边凑。 楚霖负手走在前面,杜梅垂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贺联和小徒弟在偏殿用膳,这屋里只有楚霖一个主子,却有两个宫女搛菜布汤,另有两个宫女端着热水和巾子,随时伺候。 楚霖在桌边坐下,杜梅自是站在他身后,眼角余光看着宫女身上的衣裙。 “你们都下去吧,有她伺候就行。”楚霖面色清冷地挥挥手。 第274章 飞云殿中泡汤 搛菜的宫女有些愕然地回头看杜梅,而杜梅本正发呆,听见楚霖的声音,立时将头垂得更低,那宫女只看见她瓷白的肌肤和浓密挺~翘的睫毛。 “这少年竟生得比女子还娇嫩。”宫女不由得心中微叹。 她放下碗筷,领着其他三个宫女应了一声,屈身行礼,鱼贯地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梅儿,来吃饭。”楚霖展颜拍拍旁边的椅子。 “你一个人怎吃得了这么多?”杜梅闻声靠近,被桌上的七碟八碗吓了一跳。 “有你不就好了。”楚霖将他的一套碗筷递给她,自己则用了搛菜宫女留下的。 膳房因着燕王是着了风寒,准备的都是清淡软烂滋补的食物,这对杜梅倒是极好的。 御厨果然不同凡响,杜梅每样都尝了尝,滋味确与家常菜不同,不仅滋味鲜美,更讲究色香味形俱全。她边吃边琢磨,每样吃点喝点,几乎就饱了。 楚霖见杜梅放下筷子不吃了,他又着意搛了几个菜吃了几口。这些残羹撤下去的时候,膳房管事内侍会特意检视的,口味偏好不要改变太大才好,楚霖不想惹麻烦。 “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飞云殿吗?”吃了饭,楚霖屏退了旁人,只带着杜梅往殿后走。 “不知。”杜梅老老实实地说。 “这殿有一半建在一处飞出的山崖上,远观宛如一朵彩云停驻,故而得名。这里还是青鸾行宫赏夕阳最好的地方。”楚霖伸手拥住杜梅,将臂弯里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说话间,已出了殿门,外间是块极开阔的平台,有白玉石做的栏杆围着。 两人凭栏,放眼望去,万里群山连绵,仿佛打翻了各色染料,赤橙黄绿混杂在一起,层林尽染,五彩纷呈。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山间渐渐雾气蒸腾,青烟缭绕宛如九天仙境。 远处山谷凹处,一轮硕大的红日,犹如一个流油的咸鸭蛋黄,将周遭轻盈的云彩染得流金溢彩,瑰丽万千,仿若是天上仙女们丢失的各色披帛。 “是不是很美?”楚霖低头问怀里的人,他站在杜梅身后,将裹着大氅的她紧紧拥在怀中。 “好美,只是它落山了。”杜梅有些惋惜道。楚霖的大氅很大,披在她身上,连脚都盖住了。 “太阳明日还会再升起的。”楚霖吻了吻杜梅的头顶。与她在一起,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天都足以被铭记。 远处的夕阳跳了跳,终是累了,慢慢沉入西山。天色愈发暗了,山间的雾霭深沉,已不辨树木山石,山风带着丝丝凉意扑面而来。 “我们回去了。”楚霖帮杜梅将风帽戴上,与她十指交握。 两人慢慢走回来,贺联已经将泡浴的药材准备好了,又让罗满在小火炉上熬着药汁。 行宫各大殿宇中都有泡汤池,温泉水是泉眼里直接引进来的,故而温度能保持得最好。 楚霖打发杜梅去更衣,他则去看看温泉,贺联正在忙碌。 飞云殿的温泉池紧挨着寝室,只一门之隔。是一大四小成花朵状的五个池子连在一起的,小的有浴盆般大,只容一人泡浴,而大的却能让十多人同时戏水。 因药材珍贵,为了发挥最大功效,贺联只放了小池的水。 他将熬煮过一遍的药材,连药带汁尽数倾倒在水中,水一下子变成了黑褐色,各种药材漂浮在水面上,药香弥漫,贺联满意地拍拍手走了。 杜梅在寝室里换了浴袍,将头发高高束起,穿着软鞋来了,她将换洗衣裳搭在衣架上。 温泉池中水汽氤氲,令烛火都不甚明亮。杜梅闻着药味,探手摸摸池水,比平日洗浴的水温高些。 她深知这些药材和温泉对她都极有好处,便脱了浴袍,只着里衣,跨了进去。她坐在池中,水位刚好掩盖在脖颈处,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 “要吃水果吗?”楚霖端着一个果盘进来。 “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杜梅的脸腾地红了,害羞道。 “外面的宫女和内侍都当我在泡浴祛病,若我在外间晃荡,可怎么解释呢。”楚霖淡定地说。 “你去旁边待着。”杜梅有些恼,她虽泡在黑色的药汁里,啥也看不见,但这男人也太不知避讳了。 “吃点蜜瓜。”楚霖知她面薄,只得将一碟蜜瓜搁在池边,自个走到不远处的榻上倚着。 此时的楚霖已经脱了外衫,只着雪白的里衣,散着满头墨发,赤足随意卧着,在影影绰绰的灯光里,眉眼愈发深邃,慵懒而高贵。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药效便起了作用,杜梅整个人似在蒸笼里似的,头上冒着热气,她亦知这时是关键时刻,断不能因忍不住熏蒸而放弃。 “三哥,我要喝水。”杜梅娇娇弱弱地唤了一声,若不是她渴得发晕,她才不好意思叫他呢。 “给。”楚霖早晾了茶,听见她唤,赶忙喂给她。 “还要。”杜梅喝了一盏,只觉不解渴,眼巴巴看着她。 “贺联说一会儿要喝药,不能喝很多水,乖,吃片瓜。”楚霖在池边坐着,用小银叉子挑了片蜜瓜喂给杜梅。 这蜜瓜水分十分充足,吃了几片,杜梅便不想吃了。 “要不要听话本?”楚霖见她忍得难受,遂一脸舍不得地问。 “讲个有趣的。”杜梅歪在池边,露出半边精致的锁骨,有气无力地说。 “好。”楚霖应着,便去拿话本和烛台。 “相传,远古时期,天上有十个太阳,直烤得海水干涸,树木燃烧……”楚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吸引力,语调抑扬顿挫,将故事说的跌宕起伏。 “最后,嫦娥飞到月亮上去了……”楚霖边说边看着杜梅,见她昏昏欲睡,十分心疼。 “梅儿,别睡,当心呛水。”楚霖摸摸她的脸,她脸上汗浸浸的,体内的寒毒正被逼出来。 “嗯。”杜梅迷糊地应了一声,脸颊在楚霖温润的手掌里蹭了蹭。 “砰砰砰”门响了三声,是楚霖和贺联约好的联系暗号。 “给她喝了,再泡会儿就好起身了。”贺联将药碗递给楚霖。 “知道了,有劳。”楚霖小心地接了。 “梅儿,乖啦,喝药。”楚霖轻轻呼唤。 “嗯。”杜梅微睁了双眼,就着他的手,很乖地将药喝了。 又泡了会儿,杜梅额上的汗越出越多,汗珠子似黄豆般大,滚滚地落下来,头发全汗湿了。 又过了半刻钟,汗就止住了,杜梅只觉神清气爽,仿若脱下厚重的衣裳般轻松。 “我帮你把头发洗洗?”楚霖摸摸她能拧出水的头发道。 “嗯。”杜梅有些羞,低声答应。 楚霖取了大盆接了温泉水细细将她如海藻般的头发洗了,又将另个一个小池里放满水,让杜梅过会儿从药浴池里出来再清洗一下。 楚霖做完这些,就出去了,杜梅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刚才实在是误会他了。 杜梅又在清水里洗了一下,穿上衣裳出去了。 “坐着,把头发擦擦。”楚霖拿着大棉巾子等着她。 楚霖十指修长,大棉巾子满是太阳的味道,一会儿就将杜梅的及腰长发擦了半干。他取了梳篦,将她的头发梳顺,松松得散在肩上。 “你也去泡泡吧。”杜梅不忍他一直为自己忙碌。 楚霖刚才一直在温泉池里,虽没泡汤,但也被热气熏得出汗,他又帮杜梅洗头发,白色里衣的前襟沾湿了大片。 温泉池里弥漫着药香和杜梅身上的幽兰馨香,楚霖惬意地泡了个澡。出浴后,他开了半扇窗透气,他可不想明天内侍们来收拾时,还闻见香味儿。 待他从温泉池回来,杜梅已经歪在贵妃榻上睡着了,如云的乌发披散在白色的里衣上,清丽绝艳。 “去床上睡。”楚霖打横抱着她,杜梅很瘦很轻,令他心疼不已。 “我还没给你擦头发呢。”杜梅并没有睡沉,一碰就醒了,她还惦记着楚霖。 “好。咱们到床上去擦。”楚霖只这般哄她,却不管这话说得有多么暧昧。 杜梅迷瞪,也不与他争。 楚霖坐在床边,杜梅跪在床上,用另一块大棉巾子帮他擦头发,他的头发又粗又硬,在大巾子里裹了裹便半干了。 烛光里,两人俱散着头发,穿着白色里衣,恍惚间,只觉得是相知相守很多年。 此时已是一更天,该是安寝的时候。屋里只有一张大床和一个贵妃榻,杜梅有些傻眼了。 “你睡床上,我睡榻。”楚霖本想逗她,见她蹙眉便敛了玩笑的心,正经地说。 “还是我睡榻吧,你这般高,睡着一定不舒服。”杜梅欲起身下床。 “你若这样,我就抱你一起睡!”楚霖长臂一撑,与她脸对脸,将杜梅困在怀里。 “你……你……”杜梅一时词穷。楚霖男性气息密密地喷洒在她脸上,她的脸如火烧般,热辣辣的。 “你若觉得亏欠我了,就亲我一下。”楚霖见她的耳垂都红了,忍不住闹她。 杜梅轻咬了下唇,瞪着明亮的眼睛,忍着羞涩,倏然挺直了腰,伸手揽着楚霖的脖子,将两瓣柔唇贴在他冰凉的唇上。 这吻虽只是半息蜻蜓点水似的转瞬即逝,可楚霖的魂几乎都美飞了。 “丫头,你可知如此是非常惹火的?”楚霖嗓音暗哑,他被杜梅意外献吻撩得心痒难耐。 ———— 汤在古语里是热水的意思,代指温泉。 第275章 呼吸相闻 不是你要的嘛。”杜梅见他变了神色,后怕地矮下身子,低声呢喃。 “我要的,你都给?嗯?”楚霖挑着她的下巴,眼角唇边满是绚烂的烟霞。 “我……我……”看着楚霖乌眸如潭,深邃而潋滟,杜梅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楚霖见她喉咙微动,情难自禁,一手抱着杜梅的腰,一手揽着她的脑壳,低头将薄唇压了下去。触感微凉,辗转品尝间,怀里人唇齿间的芳香还残留着药的余味,令他无限沉沦。 杜梅没想到自己只轻触了下他的唇,竟惹了这般深吻。他的吻细密绵长,令她整个身子都软了,藕臂不由自主地搂上楚霖的脖子,像挂在他身上一样。 怀里人小脸酡红,密密的睫毛低垂着,如蝶翼般乱颤,鼻尖上的小汗滴亮晶晶的。楚霖缠缠绵绵地吻着,杜梅偶尔不得章法地生涩回应他一下,便激起他更热情的探索。 “丫头。”楚霖声音暗哑,浓情蜜意地轻唤,他到底疼惜她在病中,不敢缠她太久。 “三哥。”杜梅仿佛醉了,软软糯糯地唤,她从来不知道,这样迷人的她,最是要人命。 “嗯。”楚霖低头,意犹未尽地吻了下她的嘴角。 “睡吧,明早还要泡药浴呢。”楚霖将她放在床上,扯了锦被给她盖上。 “旁边的屋子不可以睡吗?你睡榻一定很难受的。”杜梅双眸朦胧,眼神迷离,却依然惦记这件事。 “我想多陪陪你,待你回到杜家沟,我又要好些日子不见你。”楚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细长的手说。 “重阳节,你能来吗?族长说要开祠堂告慰先人,可你那么忙。”杜梅闭着眼睛,身子蜷了蜷,将脸颊贴在他俩交叠的手心中。 “晚上有空的,只是王爷身份过于张扬,只怕惊着村里的人。”楚霖心里这会儿十分熨帖,原来他的梅儿不是不请他,而是怕他忙啊。 “要不然,你还做我的表哥?”杜梅突然咯咯地笑起来,调皮地抬眼看他。 “你上次把胎记画在哪里的,我照画就是。”楚霖亦笑,深觉这个主意不错,如此,他便有三个晚上可以和杜梅共度。 “这里。”杜梅伸出另一只手,摸了下楚霖的左脸。 “知道了。”楚霖转头,轻轻吻了下她的手掌心。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巡更的内侍敲着锣,尖声尖气的喊道。 “当真不早了,睡吧,乖。”楚霖将她的手臂放在被子里,另捧了毯子放在贵妃榻上。 他将外间的灯都熄了,只留下屋里的一盏,又剪了灯芯,烛光暗了下去,屋里朦胧一片。 楚霖身高约九尺,他要蜷着腿才能在榻上睡得下,可他愿意这样和杜梅呼吸相闻地待着,哪怕是睡着了,也舍不得分开。 月影西移,旭日东升。 楚霖早早起了,在院里练功,赵吉安远远看着他脸上掩都掩不住的笑容,看来,他的爷要迎来春天了! “吉安,接招!”正在赵吉安分神之际,一柄剑如同灵蛇般向他逼来。 “属下领命!”赵吉安猛然回神,纵身后跃,拔剑全力应对。 …… 主仆二人,你来我往,斗得正酣,几息便拆了十数招,院里剑风凌厉,铿铿锵锵金石之声不绝于耳。 杜梅醒了,被剑声吸引,目不转睛地扒在窗上往外看。 深秋的朝阳在院里投下一抹暖意,映照在一身玄衣的身影上,乌发轻扬,衣袂飘飞,手中的雪剑舞出朵朵剑花,在阳光下闪着璀璨的光芒。 “给燕……王爷……请安!”刁喜海带着一群内侍来了,见他们主仆缠斗地难分难解,慌得不知躲在哪里是好。 赵吉安被他大惊小怪的一叫分了神,胜负立现。 “免了。”楚霖将剑递给赵吉安,朝刁喜海摆摆手道。 “王爷,你昨儿歇得可好?”刁喜海偷瞧楚霖的脸色。 “昨儿泡了药汤,倒是睡了个好觉。”楚霖领头往前殿去了,宫女们殷勤地送上热巾子给他擦汗。 “王爷今儿可有特别想吃什么?膳房里尽可准备。”刁喜海躬着身子,一脸笑容地问。 “这可由不得燕王爷自个做主。”贺联撩袍进了殿,抢着说。 “我见王爷气色不错,才……”刁喜海慌忙行礼,退到一边。 “他这不过是昨儿药力支撑的假象,你若把王爷吃出了好歹来,有几个脑袋够砍!”贺联声音虽轻,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严厉。 “不敢,不敢。”刁喜海慌得只差立时跪下了。 “去按贺御医说的办吧。”楚霖沉默了会儿,似有无奈地说。 刁喜海如释重负,连连答应,领着众内侍走了。 “我怎么瞧着,他有点儿不对劲。”赵吉安小声嘀咕。 “你是觉得他那般胖,却不合常理的十分矫健?”楚霖抿了口茶,陈茶的汤色浑浊,入口苦涩。 “这难道不奇怪吗?”赵吉安皱眉,他是楚霖的侍卫长,自是比旁人细致。 “昨儿,他到我屋里说头痛病犯了,求我开个方子,我给他诊过脉,脉沉而无力,是明显的虚证。”贺联不懂武功,却是无人敢质疑他的医术。 “吉安,日后若得机会,查查他。”楚霖不想在这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与杜梅相处的宝贵时间。 “我们是吃了早膳泡汤,还是这会儿就泡?”楚霖转眸问贺联。 “晚上驱邪,早上固本,当然吃了早膳再泡,不过,只吃个半饱就好。”贺联絮絮地说。 宫女们鱼贯地端上早膳,满满一桌子,楚霖照样将伺候的宫人赶走了,只与杜梅两人同食。 两人的感情经过昨夜,似乎更进了一步,杜梅依旧十分容易害羞,不过却不再拒绝楚霖的各种照顾,偶尔喂一点吃食,也能含羞张嘴接住,楚霖自是乐得服侍她,却是不敢给她吃多。 昨儿泡了药浴,觉也睡得踏实,杜梅的精神头好多了,脸色跟着红润了些。早上再泡便没有昨儿那般难捱,有楚霖陪着说话,半个时辰一会儿就过去了。 楚霖硬逼着她在床上躺躺,杜梅没有瞌睡,便倚在床边看话本,巡京营里快马送来紧急公文,楚霖在外间凝神处理。一时间屋里静得落针可闻,却充盈着满满的温馨和暖意。 “可想去外间转转?”楚霖很快地处理完公务,转身进来,正看见杜梅~津津有味地看话本。 “好啊!总躺着,我的骨头都酥了。”杜梅丢下话本,下了床,飞快的穿上外裳,将头发绾起。 “慢点。”楚霖满含笑意地说。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飞云殿,楚霖在前面昂首阔步,杜梅则低头缩肩小碎步跟,尽心尽力让自己像一个家仆。一路上遇见很多宫女和内侍停下来给楚霖行礼,他大抵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越过。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工夫,两人进了一处园子,这里早被赵吉安清理过了,闲杂人等都被赶出去了。 此时正是深秋,满园的各色菊花开得繁盛,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引得蜜蜂和蝴蝶绕着它们飞来飞去。 楚霖携着杜梅的手,穿回廊过影壁,四次赏玩,细细与她讲庭院里的移步换景,假山月洞门后的别有洞天。 两人在园子里溜溜达达,闲庭信步,一会儿就到了午膳的时候,两人吃过了,稍事休息,便又换了一处去逛,吃了晚膳,依旧泡药浴,晚间自然还是腻歪在一起。 日子过得跟流水似的,安逸平静,仿佛世外桃源,几乎要忘了外面的纷纷攘攘。 两天很快过去了,杜梅的病症已然好了七七八八,第二日下午楚霖打算带杜梅回去了,贺联将用剩的药材都送了她,嘱咐她回去也要坚持泡。 “药渣都带走了吗?”楚霖沉声问道。 “早收起来了,一会儿还得麻烦赵侍卫长将药渣找处隐蔽的地方埋了。”贺联看了眼楚霖,这两日过得开心,面色都没那么冷了。 “为什么要这样?”杜梅有些不解地问。 “这药是我按燕王的身体抓的,若是都给你用了,定是扛不住的。所以我们要把药渣带走,却又不能带回京城,只得找个地方处理掉。”贺联将其中拣紧要的说了说。 “别担心,他们会办妥的。”楚霖见杜梅有些发愣,遂揽着她温和地说。 杜梅没想到,事情这般复杂,不仅吃饭不能挑食,就连用的药也有人检视,做皇室中人真的好累啊。 离了青鸾行宫,杜梅归心似箭。 马车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进了江陵城,在城门口与贺联告别,楚霖打发赵吉安带着侍卫们回燕王府去了,他则亲自送杜梅回落梅轩。 杜梅一走三天,虽然赵吉安有派人来和林安报过平安,但他们依然很担心,邓氏更是每日都要在店铺门口等到天黑。 “邓婶子!”杜梅欢快地叫。 “啊?”邓氏见天黑了,正转身准备进铺子里去,却听到宛如天籁的呼唤,她犹不相信地转头张望。 “当真是你回来了!”邓氏鼻子一酸,眼泪便不争气地汪在眼眶里。 “自然是我,如假包换!”杜梅笑嘻嘻地走近。 “瞧着又瘦了些,只气色还不错。”邓氏抓住她的胳膊细细端详,心疼地说。 此时,楚霖从马车里下来,走到杜梅身旁。对邓氏开口道:“我今儿想留在这里吃饭。” 第276章 难舍的分别 当……当然,我这就去看看厨房。”邓氏被楚霖与生俱来的冷凌气场冻得发抖,赶忙飞快地离开了。 经过上次的事,邓氏已经隐约猜到楚霖才是落梅轩背后的老板,她丝毫不敢怠慢。 “你怎么不回去?这几日委屈你睡榻,定是没休息好。”杜梅转头看他,有些心疼道。 “我们进去吧。”楚霖并不回答她的话,领头进门。 杜梅刚想劝,但转念一想便作罢了,自己明日就走了,且由着他吧,遂跟着上楼。 “你住哪间?”楚霖在廊上突然停下来问。 “啊。”埋头走路的杜梅收不住脚,一下子撞在前面肉墙上,鼻子酸酸的。 “我瞧瞧,撞疼了吗?”楚霖立时转身,弯腰捧着杜梅的脸。 此时外间天光渐暗,廊中又尚未点灯,楚霖高大的身影将杜梅完全笼住了,杜梅上扬的脸泛着白玉般温润的光,一双眼睛亮得如同灿烂星河。 楚霖情不自禁在她鼻子上亲了亲,杜梅心里慌得小鹿乱撞,急急地去开门,这可是在落梅轩呢,若是被人看见了,定是要羞死了。 见杜梅落荒而逃,一抹笑容荡漾在楚霖的脸上,他跟着杜梅后面进了屋。屋里干净整洁,大概那日之后,邓氏进来整理过,床上的被褥换洗了。 大案那件深烟青色的衣裳吸引了他的目光,楚霖上前拿起来问:“这是给我的?” “还没有做好呢。”杜梅有些抱歉地说。 “我瞧着可以穿呢。”楚霖满心欢喜地展开来看。 “还有袖口的云海纹没绣好。”杜梅指了指,男人哪里会注意这些。 “不妨事,我可以先试试吧?”楚霖目光灼灼地看着杜梅。 按说,楚霖贵为当朝九王爷,不要说太后的泰和殿一年四季赏的都是极好的衣裳,就是燕王府里如意采买的,也是上等的衣料,她还时常亲自给楚霖制衣,她的针黹女红是宫里嬷嬷教导的,寻常人比不得。 可这一切都没有杜梅做的这一件让楚霖更欢喜,他第一次如此期待穿一件新衣。 “也好,你试试吧,如是不合适,尚可以改。”杜梅点点头,背过身去。 楚霖很快地将身上的缂丝长袍脱了,穿上新衣,掸了掸说:“梅儿,你转过来看,是不是很合身?” “还不错呢。”杜梅走近看他,衣长袖长肩宽都正合适,只腰部略松了些。 “这里要不要改?”杜梅双手捏着长袍腰部问。 从楚霖俯视的角度看,杜梅这个动作十分暧昧,仿佛张开双臂拥抱他一般。面对如此的“投怀送抱”,他哪里能放过? “不改了,这已经很好。”楚霖低喃。他自是心疼她病体初愈,不忍她辛苦。 杜梅还待说什么,他却长臂一伸就将她揽进怀里抱着,下巴在她的头顶摩挲。 任他抱着,杜梅也不说改了,却琢磨着怎样再给他绣条腰带,那样束着,会更好看一些。 “你明天就回去了?”楚霖明知故问,语气十分不舍。 “嗯,娘肯定急得不得了了。”杜梅缓缓地说,将侧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 “我明儿要上朝谢恩,怕是来不及送你。”楚霖有些愧疚地低头吻在她的额上。 “我知道的。你放心,石头马驾得好,我们往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杜梅为了安慰他,双手环上他的腰,轻轻抱住。 “你回去别一心忙田庄,那些药记得用,我过一两日就把花花送到庄上去。”楚霖恨不得将杜梅终日拴在身边,但他知道,若是如此,杜梅不会快乐的。 “过几日就重阳了,何必多跑一趟?”杜梅见他在青鸾行宫还要处理公务,想来平日里定是很忙的,就想劝他不要专程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只想和你多多地在一起。”楚霖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一点,不舍分离。 “梅子,晚饭好了。”邓氏在门外叩门,轻声说。 “就来。”杜梅羞怯地松开楚霖,转身去开门。 “你陪王爷在屋里吃吧,我们这些人上不得台面,更不能让王爷到厨房那腌臜地里吃饭啊。”邓氏有些为难地搓搓手。 平日里,落梅轩的人都是在厨房的桌上吃饭,今儿突然来了这么位尊贵的客人,临时什么准备都没有,只得来和杜梅商量。 “这……好吧。”杜梅瞥了眼楚霖,他这会儿正坐在案旁,拿着张纸看。 杜梅虚掩了门,跟着邓氏进了厨房,夏婆子已经将菜准备好了,好奇的桃红柳绿想问却又不敢耽搁时间。 “我们在屋里吃吧。”杜梅用托盘端了几样饭菜回屋里。 “梅儿,这小报哪里来的?”楚霖已经换回了原来的衣服,拧眉问道。 “大概是夏婶子买菜顺带回来的吧。”杜梅瞄了一眼,不以为然地说。 “这慕容熙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楚霖将小报放回桌上,叹了口气。 “慕容熙和这有啥关系?”杜梅一头雾水。 “敢办这种小报,公然和邸报抢消息,更遑论妄加揣度圣意的,除了密宗也没旁人了。”楚霖拉着杜梅坐下,端起饭碗道。 “密宗?”杜梅并不知晓。 “他从来没和你说过吗?”楚霖也很诧异,他分明也喜欢杜梅,居然还隐瞒身份! “没有啊,不过,说起来他确实不似寻常人。”杜梅歪头想想与他的相处的过往,总觉得有点奇怪,原来他是有所隐瞒。 “密宗是滇州的慕容家族经营的一个秘密组织,专门收罗买卖情报,上至朝廷政务,下至富豪内院,没有他们伸不进的手。”楚霖给杜梅搛了块鸡肉,缓缓说道。 “如此说来,这报上说的都是真的?”杜梅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有些是真的,有些却不一定,这小报流传甚广,亦能影响朝堂决议。”楚霖淡淡地说。 他怕的正是这个,若小报只是登些八卦绯闻,娱乐市井倒也不打紧,偏他把朝政掺杂其间,这又存着何种居心! “慕容熙并不是坏人。”杜梅不懂诡谲的官场,只说自己的感受,这个男人在关键的时候,屡次救过她,于情于理,她都要为他说话。 “你以后少和他来往吧。”楚霖伸出手覆在杜梅手背上。 “我们只是朋友。”杜梅小声辩道。 “我知道,可他是个危险的人物,上次就差点出事。”楚霖用力捏了下杜梅的手,他心里是怕的。 “他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杜梅被楚霖捏疼了,轻轻将手退了出来。 “算了,吃饭吧,说他作甚!”楚霖看看空了的手心,只得将下面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两人沉默着吃了饭,天色全黑了,一弯孤单的弦月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 “我回去了。”两人因为慕容熙的话题说得不投机,一时无话,楚霖有些憋屈地说。 “三哥,我只与你好。可慕容熙救过我很多次,也算是朋友,在我眼里是和树哥櫈哥一样的。”杜梅心里本有委屈,见楚霖要走,一下子眼泪漫了上来。 “我知道,我知道,梅儿,我不是让你没朋友。”楚霖头回见她表明心迹,又见她眼泪汪汪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可是……”杜梅委屈极了,眼睛一眨,泪珠儿直掉。 “别哭了,你身子刚好些,若再病,当真是没法回家了。”楚霖万般不舍地将她抱住,连哄带逼。 “嗯。”杜梅含混地应着,只眼泪止不住。 楚霖情急之下,只得低头吻她,吻过脸颊,吻过鼻尖,直到吻住眼睛,泪珠儿微苦,让他的心尖儿乱颤。 “好啦,乖,明儿顶着桃儿似的眼睛回去,姨母定是不依的。”杜梅被他吻得忘记哭了,楚霖微叹一声说。 “晓得。”杜梅倚在他怀里,有点不好意思。 杜梅很久没流过眼泪了,此时倒变得这般爱哭,想来,她在楚霖面前是真的敞开了心扉,接纳他,把他当做值得信赖的依靠和往后携手同行的伴侣。 须臾,两人又和好了,腻歪了半晌,楚霖怕她身子弱,明儿又要起早赶路,过了酉时就走了。杜梅想送他,都被他拒绝了,他不是不想杜梅送,只怕送时又难分开。 楚霖出了落梅轩的大门,秋风微凉,他仰头看向二楼,见杜梅正趴在窗台上伸头看他。 “回去,当心吹了风。”楚霖朝她挥手。 杜梅无声地挥了挥手,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她关上窗,暗骂自己一句,自个怎么就成了爱哭鬼了! 与落梅轩的人又说了会儿话,杜梅烧了热水泡了药浴,一夜无梦,好眠到晨曦微露。 石头早早备好了马车,杜梅洗漱收拾停当,两人吃了早饭便和落梅轩的众人告别了。 秋日的江陵城静谧而美好,街市上只有卖早点的摊子亮着明明灭灭的炉火,怕冷的猫蜷在炉边慵懒地睡着。薄雾里弥漫烤饼的脆香和馄饨的肉味。 石头知她病体刚愈,马车赶得十分小心,尽量避让地上的石子和小坑。 杜梅虽不舍得和楚霖分开,但田庄和母亲弟妹更在召唤着她,她想着快点到达。 “石头,咱们先到庄子上去看看。”出了江陵城,杜梅挑帘说道。 “哦。”石头应了一声,拨转马头。 “这个放在这里……哎呀,错啦……倒过来放!”杜梅还没下车,就听见一个清雅的男声在指挥着什么。 第277章 山庄一家亲 慕容熙?!”杜梅跳下马车,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一身绯色暗纹长袍的男子,他把林家兄弟支使得团团转。 “阿梅!你回来啦!”慕容熙转身见了杜梅,笑得狐狸眼上扬,颊边梨涡浅现。 “你……你又做什么妖?”杜梅蹙眉看着面前摆在空地上横七竖八的家具。 “你这不是新得了庄子嘛,我总得表示表示,这都是上好的黑酸枝木的。”慕容熙讨好地指着一张八仙桌道。 “我这只是种田的山庄,哪里用得起这些,白糟蹋了你的东西。”杜梅看着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黑褐色桌面道。 “这点算什么,还有床、大柜、橱还没送来呢。”慕容熙挥挥手中的几张纸。 “还有?”杜梅头痛不已。 “瞧瞧,我画的山庄图,光这些都不够摆的。”慕容熙将一张画纸递给杜梅看。 只见纸上画着亭台楼阁,假山回廊,曲水幽潭,花鸟树木,样样俱全,在杜梅看来,比起青鸾行宫里的园子也不差了。 “我可是要靠这里田地上的出产过活的,莫说我没有银子这般霍霍,倘当真弄成你画的这样,我就只能喝西北风了。”杜梅哭笑不得地将纸塞回到他手里。 “这个多好看啊!我画了一晚上呢。”慕容熙一脸惋惜地说,语气里满满的是对杜梅不解风情的不满。 “很不好,也不合适,你赶快把这些拉走吧。”一点面子也不给的杜梅,绕过那些家具往院里去。 “这都是定制的,我已经付了钱了,哪里还能退!”慕容熙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杜梅后面说。 林家兄弟见他们边说边走了,他们也不去管那些家具,各顾自做活去了。 “堂堂密宗的少宗主,敢问,还有有什么东西是你退不掉的!”杜梅突然回身,瞪着他说。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慕容熙惊疑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你果然是!我应该更早知道才对,你被黑衣伤的那回,杨伯便唤你为少宗主。”杜梅冷哼。 昨儿为他跟楚霖闹了小别扭,今儿见他尽裹乱,只想把他和他的东西打发走,落得耳根清净。 “楚霖告诉你的?”慕容熙变了脸色,沉声道。 “你是把我当傻子吗?”杜梅不答反问。 “梅子,这刚回来,怎么就吵起来了?慕容公子这几日常来照应庄上,全不把自己当客人,做这做那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林平的老婆苗氏眼见情形不对,赶忙走来,拉着杜梅笑嘻嘻地劝道。 “他就是太不把自个当外人了。”杜梅扭过头说。 “我关心你,想帮你分担一点,你居然这样说!”陪了半天笑脸的慕容熙一时气结,红了眼睛。 “我……”杜梅噎住了,这才意识到话说重了,但已然说出口了,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梅子,依我老婆子的眼光看,慕容公子送的这套桌椅和案几,日后主屋都用得着,且留下吧,可怜他一片赤诚之心。”苗氏拉拉杜梅的衣袖道。 “你若不要,我便劈了当烧火柴!”慕容熙赌气道。 “阿弥陀佛,慕容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简直是暴殄天物呢。”苗氏转头安抚慕容熙,还不忘暗暗扯杜梅的袖子。 “这些……既然送来了,我暂且收着,其他的,我断不能要了!”杜梅压了压嗓音,低声说。 “这还差不多!”慕容熙嘴角扬起。 正待他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严陌快步走来,附在他耳边小声说话。 杜梅见他神色变了变,只一瞬间,他又恢复原来的样子,仿佛只是她眼花了。 “阿梅,你是这庄上正经八百的主子,你既然回来了,我也该走了。”慕容熙转眸笑着看向杜梅,将手里的那几张纸放在她手上。 “凡事小心。”杜梅知他有急事要去处理,他刺探他人的秘密,旁人又怎会让他好过? “走了。”事情十万火急,慕容熙不敢耽搁,出了院门,翻身上了在路边吃草,一身金色毛发的旋风,严陌骑着青骢马紧随其后。 杜梅看着他们绝尘而去,心里有些许的担心,愣愣地发呆。 “梅子,新屋的地基已经下好了,明儿该准备煮石灰了。”杜钟从山坡上走来,站在她旁边说。 “钟叔,竟然这么快?我去瞧瞧。”杜梅敛了心神,朝杜钟笑了下道。 “你茂禄叔前儿带了好些瓦匠来做活,林家兄弟做事又不惜力,可不就快嘛。”杜钟笑呵呵地说。 “看来秋收前能住上呢。”杜梅围着地基转了一圈,她虽不太懂,却看着高兴。 “可不是,人住下,心就定了,今年抓紧时间翻地,还赶得上种麦子和油菜,明年春上就有收成了。”杜钟望着坡下大片的土地沉吟道。 “钟叔,这里的地怎么样?”杜梅毕竟是个女娃娃,不太懂田地里的道道。 “瞧瞧这些野草长的,就知是出粮食的好土地。你别小看这些野草,我们准备铡碎了,堆起来沤肥。 再有就是等冬闲了,水落下去些,我带着他们把池塘里的淤泥掏掏,这也是上好的肥料呢。”杜钟难得话多,对着田庄指指点点,仿佛大将军看着他心爱的将士。 倏忽,杜梅闻到米饭的香气,转头寻找,山坡上原来的老屋还保留着,经过钱茂禄带人简单修葺了,尚能容身,杜钟和林家一大家子暂时住在这里。 “你去看看娃娃们,我也做事去了。”杜钟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下山坡。 林家男女劳力都在田间地头割草,只有林平的女儿林英带着两个堂妹林芝林茴在做饭。大锅支在外面,火烧地很旺,林英抡着锅铲一阵乒乒乓乓,菜香味便溢了出来。林芬和林峦小,做不了什么事,只帮着烧火,递盘子。 “还有两个半大小子呢。”杜梅没看到林岳和林岱,遂开口问道。 “回孺人,他俩许是到棉田去了,前两日钟叔家的杜树来说,他在棉花田里捉过野鸡,他俩这几日正着迷呢,一日不知要去看多少回,常被叔叔们骂。”林英抬起袖子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说。 “瞧我们捉着啥了?”说曹操曹操到,林岳拎着捕兽夹子得意洋洋地跑回来了。 “好肥的一只野兔!”杜梅笑着赞叹。 “孺人来啦,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林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见过孺人。”跟在后面的林岱慌忙行礼,他一见到杜梅,就没来由的紧张,说话的声音都颤了。 “这儿也没外人,以后,你们都叫我梅子吧。”杜梅觉得他们叫她孺人,实在太生分了。 “这怎么行!”林英到底年长,慌得不敢应。 “这怎么不行,我还不是只有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杜梅一本正经地说。 林家姊妹几个被她的说辞逗笑了,对杜梅又增了几分好感。 “我去料理兔子,孺……梅子姐,你吃了午饭再走吧。”林岳邀请道。 “好,尝尝你们的手艺。”杜梅微微颔首,笑着说。 及到饭点,一屋子围着吃饭,林平自是对杜梅说了好些感激的话。 三天前,本是约好出发的日子,林平兄弟早就做好打算,要徒步走到田庄去,连挑行李的扁担都准备好了,哪成想石头赶着新买的马车来接他们。 林平兄弟在老家也是做惯帮工的,常常受主家欺凌,而今杜梅居然给他们用新马车,是真把他们当家里人看待的,这让林家兄弟感激涕零。 杜梅病了,无法和他们同行,这是林安偷偷告诉他们的。林平则更加震惊了,主子病了,还把他们安排妥当,这种主仆情谊世间难寻,他们个个憋着劲要好好干。 吃了饭,苗氏和戴氏陪着杜梅挨个屋子看了看。杜梅看见各家床上的被褥,都是补丁摞补丁,简直看不出原来的花色了。 走到中间一处屋子,阳光斜照进来,刺得人有些晃眼。屋角堆着两个麻包,定是棉花无疑了。 “我们刚来那日,摘的棉花都运回去了,这些是昨儿刚摘的。”苗氏殷勤地解开捆绑的绳索给杜梅看。 “咱棉花田上还有多少出产?”杜梅偏头问。 “这后面若是气温不够,棉桃不能炸开,能收的就十分有限了。”戴氏有点担心地说。 “如此说来,这两包棉花就留给你们每家弹几床被褥吧,若是不够,再从家里拿些,这里的冬天可不比南方,湿寒很重,你们头年来,怕是难捱。”杜梅十分体恤他们道。 “我听杜钟说,这里有句谚语叫,十月小阳春。这会子才九月里,棉花还打苞呢,我瞧着田里收的就尽够我们用的呢,这两包今儿就带走吧。”苗氏看了眼戴氏,有些怨她危言耸听。 “大嫂说的对,是我不太懂这边的时令。”戴氏汗颜,偷瞄了眼杜梅。 “不妨事,你们若是缺什么少什么,也别憋着,只管和钟叔说。他虽话少,人却是很好的。”杜梅细声细语地与她们说道。 “我们遇见你这样的东家,可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苗氏一脸感激地说。 “你们既来了,只管把这里当家,把我当家人一般看就好,哪里有什么东家帮工之说。”杜梅浅笑,亲密地挽着苗氏的胳膊。 第278章 一路归家 她们正说笑着,杜钟和林家兄弟将外面的酸枝家具悉数搬了回来。 “这会儿,外面日头大了,我怕晒坏了,糟蹋了好东西。”杜钟膈肌窝里一左一右夹着两把椅子说道。 “且留着吧,等日后主屋造好了,放在我娘房里。”杜梅帮着接过一把椅子。 “是是是。”苗氏和戴氏不知杜梅和慕容熙的纠葛,不便多说什么,只附和着说。 “慕容公子画的这些个图,还要不要?”林平递过来几张纸。 “照这个,在荷塘边建一个水榭,夏天凉快些。”杜梅又细看了一遍,指着图上一处说。 “哎呦,我们也是最满意这个呢。”戴氏一脸欢喜。 “钟叔,得空将围墙修补修补,再加高一些,咱庄上现没啥偷的,不防人,但转眼到了冬季,山上缺吃少嚼的野兽该下来找吃的,到时,惊着几个小的就不好了。”杜梅蹙眉看着前方倒掉的一段断壁残垣说。 “等房子造好了,我们到山里采些石头,修补起来很快的。”杜钟点点头道。 “梅子,你对我们真的太好了。”林胜搓搓手说。 他的两个孩子最小,昨儿他老婆牛氏还念叨,怕这怕那,这会儿杜梅说要修围墙,这简直就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不是应该的嘛,过几日就是重阳节了,杜家沟要热闹三天,你们也一起来吧。”杜梅诚意邀请。 “可是有啥喜事?”戴氏侧头问。 “因我被封赏了,族长说要在重阳那天开祠堂告慰先人,故而打算摆三日流水席,还会请戏班子来唱大戏。”杜梅笑眯眯地说。 “啧啧,这可得好好庆祝一下呢。”苗氏一脸羡慕。 “我们就正日子去吧,庄上事多,不能脱了人。”林平想了下说。 林平到底是大家长,想得深,想得远。杜梅是他们的东家,东家的荣耀,他们自然要去凑个喜庆,但这荣耀归根到底是杜家沟的,他们不能当真白吃白玩三天,让村里人觉得东家御下不力,甚至觉得他们一大家子占了一个女孩子的便宜。 “你们当真不去?那让小孩子们多玩两日吧。”杜梅有些惋惜道。 “也好,只是怕给你添麻烦。”林平推辞不过,只得答应。 “这有什么,我家里现有三个妹妹,又有树哥,他们一定玩得来的。”杜梅见他答应, 自是十分高兴。 “梅子,你赶快回去吧,你娘在家盼着你呢。”杜钟看了看日头说道。 “嗯,我还得去和黑哥说一声,让他明天送生石灰。”杜梅想起这些,不敢耽搁,与他们告辞走了。 石头早在马车旁候着,待她坐稳,扬鞭抖缰走了,山庄的众人挥手送别。 马车很快进了清河县,杜梅想着送鸭蛋的日子快到了,便让石头绕到醉仙楼去看看。 厨房的胖管事,一见杜梅就咧嘴笑,把上次咸鸭蛋的钱结清了,顺便把坛子还给她。 “咸鸭蛋卖得不错,明后儿,不拘哪天再送些来吧,只鲜鸭蛋吃的人少了,上次的还没用完了。”胖管事有些不知所以地挠头。 “那我后儿只给你送咸鸭蛋来。”杜梅倒是一点不惊讶鲜鸭蛋不好卖。 这时已过了仲秋,天气转凉,鸭蛋性凉,人们渐渐少食,自然没有鸡蛋好卖。想来姜掌柜的调料铺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一去调料铺子,姜掌柜果然也不要鲜鸭蛋了,可又怕断了和杜梅来年生意上的往来,便只少要了些咸鸭蛋,算是给她的情面。 杜梅并没有说破,姜掌柜还算是个讲诚信的商家,她的鸭蛋新吃法日后还需要找商家出售,与其到时另找,还不如做熟人生意。 说妥了后日一并送货,杜梅一刻也不敢耽搁,石头赶着车,马不停蹄地往射山镇去。 粮铺里,黑蛟龙听了杜梅的话,立时拍胸脯答应了。他是个急性子,说完话,就赶着马车找他的朋友办事去了。 既然到了射山镇,便不着急了,杜梅又去见叶丹,她虽已知道叶丹叶青是楚霖的人,但待他们还是一如既往。 叶丹见她回来了,分外高兴,有些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润的笑容。杜梅坐在桌边,将落梅轩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事无巨细都和叶丹说了。 “都是我这身子不争气,连带你受累。嗳~”叶丹叹了口气,他看着杜梅似乎又瘦了,心里自责不已。 “叶掌柜,你千万别这样想,你总说我是半个主子,难道我就该不操心只分钱么。”杜梅笑着,抿了口茶。 “我这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儿,我就能去落梅轩了。”叶丹得的消息和告诉许氏的一样,只说是落梅轩忙,杜梅走不开,所以叶丹想着早些去接替她。 “你别操心,落梅轩里,我安排妥了,林安叔还算可靠,你再养个十天八天,再去也不迟。”杜梅安抚他着急的心。 “这马上换季了,铺子里该囤些冬日的物件了。”叶丹还是不放心。 “我让林安叔留意各式精致的手炉,这会儿大概已经准备这个了。”杜梅拈了块马蹄糕吃,虽没燕王府和青鸾行宫里的精致,却是地道的原滋原味。 “我这几日正琢磨着收些上好的皮子,却没你这个点子好。”叶丹赞许地点头。 “林安叔也会收皮子的,他在绸缎铺子做了那么多年掌柜,这个行当,他还算是得心应手。”杜梅说的是实话,林安感念她的提携,正铆足了劲儿为落梅轩挣银子呢。 “还是你举荐得好,有他在,我到底松快些。”叶丹也很认可林安的功劳。 “既如此,你且多养几日。我还要到钟毓舅舅那里去,就先走了。”杜梅站起来告辞。 今日钟毓难得不在药场,杜梅便到书房去寻。刚踏进门,就见屋里四处散着书,钟毓不知在书架上找什么。 “钟毓舅舅,你这是做什么?”杜梅轻声问道。 “咦?梅子回来了。”钟毓也不找了,拍拍手上的灰尘,走了过来。 “嗯,我不仅回来了,还带了个好消息给你!”杜梅狡黠地卖了个关子。 “我能有啥好消息?”杜钟笑着摇头,根本没有想猜的心思。 “钟毓舅舅最想见的人是谁?”杜梅偏头调皮地问。 “最想见……”钟毓心里咯噔一下,他迟疑着不敢说。 “哎呀,你不是说,毕生若得见贺联,就不枉此生嘛。”杜梅见他吞吞吐吐,一时情急,忍不住直接说了。 “是啊,怎么了?你去了几次江陵城,难道还认得他不成?”钟毓的心落回肚子里,悠然地说。 “嗯嗯,我刚认得他呀,而且他也仰慕你……”杜梅说得满脸笑意。 “你在江陵城病了?!”钟毓变了脸色,一把扣住了杜梅的手腕,细细把脉。 贺联是鼎鼎有名的御医,杜梅虽是六品的孺人,可这个品阶在江陵城一抓一大把,她哪里有机缘遇见他!唯一的可能就是她病了,楚霖为她请了御医诊治,刚好是贺联。 “我只是着了风寒而已。”杜梅吐了下舌头。钟毓是名医,根本不要试图在他面前说谎。 “你这寒疾是老病根,自个不是不知道,怎就不晓得注意!”钟毓搭了脉,脉象平稳有力,寒疾似有痊愈征兆。他心里定了定,依旧忍不住埋怨。 “贺御医给了我好多泡浴的药材,多用几次就能好。”杜梅见他脸色缓和了,又凑到他跟前笑嘻嘻地说。 “你啊,不知是命大,还是福气好,总能遇见贵人!”钟毓见她如此,也没法生气了。 “我刚才说到他也仰慕你,最重要的是他还要来见你呢。”杜梅夸张地瞪大眼睛说。 “这都是场面上的客套话,他一个堂堂御医,哪里会来见我一个乡村野医!”钟毓苦笑着摇摇头。 “不会啊,我们约好重阳节后一日晚上来,我还说请他给我师父看腰呢。”杜梅托着腮帮子说。 “真的?”这下轮到钟毓不淡定了。 能和贺联畅谈一次医术医道,一直是钟毓的夙愿。若不是为了守护许氏,为了心中的秘密,他早去江陵城找他去了。 如今听杜梅说,他居然认得自己,还大为欣赏,要特意跑来见他,这让钟毓实在太意外了! “自是真的!到那日一见便知。”杜梅笑呵呵地说。 “那我也不找了,等他来了,我问他就是。”钟毓不禁十分期待,掸掸长袍上的灰尘,将四散的书籍收拢起来。 “钟毓舅舅,你找哪本?或许被我拿去看了,也不一定。”杜梅帮着收拾,问道。 “老了,不中用,我昨儿还看见的,这会儿偏找不到了。”钟毓摇摇头道。 “我钟毓舅舅分明丰神俊朗,俊逸出尘,犹如谪仙下凡,哪里就老了!若是不说,旁人还以为你是我哥呢。”杜梅一本正经地与他笑闹。 “你这丫头,胆子愈发大了,敢捉弄你舅舅了!”钟毓故意板起脸来说。 “嘻嘻,若哪日舅舅娶了舅母,我便不敢混闹了。”杜梅笑着顺口一说。 “这怕是没指望了。”钟毓脸色黯淡下去。 “嗯?”杜梅见他变了脸色,不敢追问没指望是什么意思。 第279章 两难的母亲 天色不早了,今儿不考校你读书,也不留你吃晚饭,早些回家看你娘吧。”钟毓扭头看向窗外。 “哦。”杜梅见他脸上瞬间阴郁得几乎滴出水来,遂不敢多待,老老实实走了。 “钟毓舅舅怎么了?他可从来没这样对我呢,莫不是他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情殇?日后可不敢胡说了。”出了余济堂,杜梅吐了下舌头,一路往粮铺走,心中暗自思量。 杜梅情窦初开,见自己刚说了句浑话,钟毓就撂了脸子,难免想偏了。 秋日已不同夏天,日头一晃就没入西山了,待杜梅回到杜家沟,天色已朦胧,各家都点起了昏黄的灯。 马车咯咯地碾着石子路走来,还不待杜梅下车,二房的院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大姐,真是你回来啦?”杜桂一脸惊喜地蹦了出来。 “桂子,娘呢?”杜梅牵了小妹的手,往院里走。 院里挂着马灯,许氏正在收辣椒,红彤彤的辣椒在暗色里泛着温暖的光,杜树则在用力地劈一根树枝,一旁的杜樱杜桃帮着拾掇。 “娘!”跨过门槛,杜梅叫了一声,嗓子里突然哽咽起来。 “梅子。”许氏丢下手里的辣椒,快步走到杜梅跟前,上下打量。 “姐!”杜樱杜桃也飞奔过来,围着她。 “瞧你瘦的,每次出门是不是都不按时吃饭?”许氏摸摸女儿的脸,满满的心疼。 “外面的,哪有娘做的好吃。”杜梅抱着许氏的胳膊撒娇,回家感觉真好啊。 “那快吃饭吧,杜树,你也别忙了,一起吃饭。”许氏回头招呼杜树,带着杜梅到厨房去了。 “嗳。”杜树正帮石头卸货,两麻包棉花塞得紧实,体大而沉重,非得两个人抬才行。 红薯粥弥漫着甜丝丝的香味,新蒸的白面馒头松软而有劲道,许氏临时又炝了碟辣椒炒鸡蛋,红黄分明,又香又辣,十分下饭。 “真甜。”杜梅喝了口温温的粥,心满意足地说。 昏黄的灯光下,有母亲和弟妹围在身旁,一家子其乐融融,这日子比吃了蜜还甜呢。 “啊,啊。”杜松坐在许氏怀里,被一口口喂着吃粥,见大姐说话,他忍不住咿咿啊啊地搭腔。 “你是不是也觉得很甜,嗯?”杜梅挑了小块的软糯红薯喂到他的嘴里。 “抱!”杜松朝杜梅张开双臂,突然清晰地蹦出了一个字。 “小松,你会说话了!”杜梅放下碗,惊喜地抱过杜松。 “他还没满周岁呢,这会儿就开口说话,还不成人精了?”许氏嗔怪地看了眼杜梅。 “可他明明说了嘛。”杜梅低头和杜松玩虫虫飞的游戏。 “你快吃吧,还有事和你说呢。”许氏得空吃了自己的晚饭,接过杜松抱着。 “家里怎么了?”杜梅嚼了口馒头。 “也不是啥大事,前两日陈钱村的钱茂达到家里来说,你答应卖他种蛋的,你不在家,我没敢应。”杜松有些闹觉,许氏歪抱着哄他。 “我是答应过他的,若他再来,就卖给他五百个,价钱随便他给。”杜梅见是这事,遂不假思索地说。 “价钱随便给?”杜桃有些不可置信地说。 “当初咱家的鸭苗,是他主动赊给我的,虽然我后来一文不少的将钱还上了,又请他一起灭蝗,说起来也不欠他什么,但他开口了,我总不好回绝。”杜梅细细说了原委。 虽然后来钱茂达将鸭蛋低价卖给陈掌柜,变相地撬了杜梅的生意,但她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毕竟陈掌柜也不是什么讲信用的。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娘觉得你做的没错,只是,送鲜鸭蛋的日子要到了,做生意也要讲规矩。”许氏一脸为难道。 “我正要和你们说这事呢,往后不往外送鲜鸭蛋了。”杜梅说完,从容地喝了口粥。 “为什么?我们的鸭蛋不好吗?”杜樱急了,她每日辛苦放鸭子,最容不得人说鸭蛋不好。 “我们鸭蛋自然是极好的,但现下天气转凉,吃鸭蛋的人少了。可若没人买,不论是酒楼还是店铺都不会存这种鲜货的。”杜梅放下筷子说。 “种蛋现下倒是没问题了,往后的鸭蛋,我们都腌起来?”许氏松了口气说。 “如今是九月里,离明年卖鲜蛋起码还有半年,咸鸭蛋最好的口感就是腌制一个月食用,若我们都腌起来,只怕醉仙楼买不了这么多。”杜梅一路回来早把这些想得很透彻。 “这可咋办?”杜桃苦着脸问。 众人听她这样一说,脸色都是一紧,目不转睛地看着杜梅。 “眼下暂时没什么可担忧的,茂达叔要种蛋,我们也要孵明年的鸭苗,山庄不仅有百亩良田,还有百亩水面,养一千只鸭子绰绰有余。”杜梅慢慢说着自己的想法。 “可我们一个月可以捡三千枚蛋呢。”杜桂着急地插嘴。 “往后天冷了,鸭子要关在家里养,鸭蛋会减少的。再说,我正打算将鸭蛋做出另一种吃食来,小馋猫,到时你敢不敢吃?”杜梅笑着摸摸杜桂软软的头发。 “这有什么不敢的,姐做的,肯定好吃!”杜桂将小胸脯挺了挺,表示无条件支持大姐。 “这又是谁教你的?”因着咸鸭蛋是胖衙役教的法子做的,许氏以为杜梅又是向什么人学的。 “嗯……算是吧。”杜梅含混地应着,向手机学也是学,这不算骗娘。 “那你需要什么,我明儿就给你找去。”杜树沉默了半天,这会儿开口道。 “这个做法有点特别,要生石灰、碱、盐、黄泥、稻壳、草木灰。”杜梅脑子里牢牢记着手机上查到的配料。 “怎么这般奇怪,旁的都好说,这生石灰哪里找去?”许氏拧眉道。 “娘,这个现下倒最好找了,明儿黑哥就送生石灰来熬呢,我留下一袋就是了。”杜梅笑道。 “你不说,我都忘了,山庄上正造房子呢。”许氏点点头道。 杜梅将山庄的大小事务全权交给杜钟处理,所以许氏基本不操心,渐渐竟淡忘了。 “我只担心草木灰不好弄,且我要的是果木树枝烧的,现下难寻。”杜梅摇摇头道。 “这事可真赶巧了,咱山林里几棵野柿子树被那些个贪吃的皮猴子扯断了树枝,杜树刚在院里砍的就是。”许氏闻言,眉眼舒展地说。 “树枝太沉,我今儿只拉回来一些。”杜树有些抱歉地说。 “没拉回来才好呢,明儿直接在鱼嘴里找个避风的地方烧。”杜梅有些喜出望外,她没想到这事比她想象的顺遂多了。 “那我明儿一早就去弄。”杜树憨憨地挠头道。 “嗯,明儿早上熬石灰,最快也得到下午才能做这事呢。”杜梅一副不着急的表情。 “娘,外面那些辣椒别晒辣椒干了,全腌泡椒吧,我以后有用。”杜梅转身对母亲说。 “泡椒早腌了一坛子了,若你还想要,明儿腌就是了。”许氏虽不知杜梅做何用,但女儿既然这样说了,她自是应下。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把明儿的事说妥,杜树回了家,杜梅等人各自洗漱回房。 杜梅将江陵城带回来的东西整理整理,因这次匆忙,没给弟妹买什么稀罕物件,好在他们新奇玩意现有不少,并不缠她要。 包袱里除了她自己的衣裳,还有楚霖那件尚未完工的深烟青色长袍,杜梅坐在桌边,找出丝线,就着灯光,开始细细绣袖子上的云海纹。 此时窗外月光皎洁,树影婆娑,她坐在自己屋里,手中飞针走线,心里想着楚霖,脸上的笑容如一朵白莲绽放,恬淡而安宁。 “梅子。”许氏推门进来。 她到底心疼在外奔波数日的大女儿,见她瘦了,特意另煮了红枣汤给她。 杜梅一时惊着了,绣花针一下扎在手上,长袍已然来不及藏了。 “娘!”杜梅将扎破的手指含在嘴里,羞怯地唤。 “这是谁的?”许氏放下碗,面露惊疑地问。她只看衣长,便猜是楚霖的,但她不敢信。 “是三哥的。”杜梅垂下头,小声道。 “梅子,你是知道他身份的,可你还……”许氏见她如此亲密地称呼楚霖,便知杜梅动了情。她是母亲,不能眼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 “娘,你听我说……”见许氏责备,杜梅急忙抢着辩解。 “我知道他喜欢你,可很多事不是单靠喜欢可以维持下去的。”许氏挨着杜梅坐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道。 “娘,您知道当初我们绣的那架屏风是谁买的吗?”杜梅偏头,倚在许氏的怀里,轻轻地说。 “谁?楚霖?”许氏心里猛跳了一下。 “何止这些,您可知叶丹叶青还有石头都是他派来的吗?”杜梅抬头看着许氏,许氏眼里满是震惊! “他……”许氏说不下去。 楚霖对杜梅的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上次趁杜梅喝醉,许氏那般拒绝他,他都没有以恩相胁,若楚霖撇开那重身份,当真是个好女婿人选。 “娘,三哥真的很好。”杜梅抱着许氏的胳膊撒娇。 “你……你哪里知道,你倘若跟了他,日后会有多少苦要吃!”许氏压低声音责备。杜梅在乡野长大,不知深宅大院里的哀愁,难道她还不知道么! 第280章 偶遇少年 杜梅现下虽是七品孺人,可离嫁入皇室还远着呢。依规制,杜梅能在燕王府有一个侍妾的名分,已经是深得楚霖宠爱了。 侍妾的身份在等级森然的高墙深院里十分尴尬,不仅要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还可能因为得宠,被别的女人嫉妒陷害,更会遭受当家主母的磋磨折辱。 侍妾归根到底是奴婢,除每日小心翼翼伺候男人和主母外,就连自己生的孩子都不能亲自抚养,孩子长大了,唤主母为母亲,而亲生母亲却是姨娘,是孩子的奴婢! 许氏最是了解杜梅的秉性脾气,深知这绝对不是她想要的最终归宿。但她此时又怎能将这些话,对她一个闺阁女子说出口呢。 “娘~”杜梅此时满心满眼都是楚霖,哪里肯听许氏的劝,只缠着母亲不阻止他们交往。 “吃了红枣汤,早些睡吧,明儿白天再绣,夜里伤眼睛。”许氏慈爱地抚了抚杜梅的头发,温柔地说。她心里百转千回,却是没法言说。 许氏不是薄情的人,亦不是绝情的人,眼见着楚霖和杜梅两情相悦,情感与日俱增,她不舍得拆散他们。可她又明明早已洞察了杜梅未来之路的坎坷,她更不忍杜梅将来伤心。此时此刻,她无法抉择,不知道自己是该赞成还是该反对。 “娘,重阳节的时候,三哥也来!”杜梅端起碗,欢喜地笑。 她何等聪明,见母亲不逼她和楚霖分开,反而劝她明日再绣,这简直就是默许了。可她哪里知道,许氏心里火上烹油似的煎熬。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学会了先斩后奏!”许氏佯怒道。 “娘做的汤好甜,您也吃。”杜梅一点也不怵许氏的话,搛了一颗枣子,撒娇耍赖地递到许氏嘴里。 “你只哄我吧。”许氏含了枣子,甜得眼眶微红。 自二金出事后,这女儿便一夜长大了,撑门抵户,当家做主,做了许多旁人家女儿一辈子做不了,不敢做的事。家里的日子好过了,如今难得有一个人肯真心待她疼她,而这人又恰是她喜欢的。 罢了,一切随缘吧。许氏看着杜梅如花的笑靥暗想,若这甜蜜的欢喜只有楚霖可以带给她,且让她快乐吧,他日痛楚来临的时候,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怀抱可以为她疗伤! 杜梅自是不知许氏心里翻江倒海的思量,吃光了枣子,把汤也喝的一滴不剩。 “快睡吧,明儿还有事忙呢。”许氏收了碗,帮她剪了灯芯,关门出去了。 杜梅一直担心母亲不答应她和楚霖交往,如今见许氏虽没赞成,也没强烈反对,便十分开心,在床上翻来翻去打了个滚。 她毕竟病体初愈,白天赶了一天路,又去了各处走了一圈,实则很累了。翻滚后,歪在枕上看那枚古玉,不知不觉间,合上眼睡着了。 鸡叫头遍,天光微亮。杜家沟的早上通常最是忙碌,女人们赶着浆洗晾晒,男人们等着吃了早饭下地干活。 石头一向起得早,扫了院子,便去河滩饮马。杜梅在厨房熬粥,将昨天没吃完的馒头热了热。妹妹们也都陆续起了,洗衣打扫忙碌开来。 杜钟一早就带着林家兄弟来了,将石灰池里原来剩下的熟石灰都挖走了,又将四五个空石灰池全担满了水。 有起早下地的男人看着杜钟带着四个壮劳力在干活,都颇为好奇地站下来搭讪。当他们得知这些人是杜梅山庄上的帮工时,,脸上俱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这石灰池子是村里共用的,专门用来熬石灰。通常一户人家一辈子都难造一次房子,就算造了,对各种材料也是精打细算,根本不会有多余,所以石灰池子大多时候都是空的。 可杜梅家倒好,自个家里刚造了五间大屋,新打了围墙,没隔几个月就又要在山庄上造房子了,而且一口气要造二十多间,这石灰池一年就被她用了两次! 村里人各怀心事,但都不敢再胡言乱语,不光是因为她有了令人敬畏的身份,更在于杜梅的大度,蝗灾期间,几乎家家都得了她家鸭群的帮助,更遑论村里人有个小病小痛都可以找她诊治,还不收钱。 黑蛟龙果然守信,辰时不到,生石灰就源源不断运来了。杜梅用袋子装了一些,让石头扛回去了,黑蛟龙只当她要放在粮仓里防潮,并没有过问。 杜梅一直守着石灰池,她虽不用干活,却要盯着村里看热闹的孩子,不让他们靠近。这些石灰足足熬了大半天,填满了五个大池子。 待杜梅送走了杜钟等人,回到家的时候,院里的黄泥已经晒干了,被石头细细碾成了粉,而现烧的柿子树草木灰还有着热乎气。 许氏也早把一百个鸭蛋和一个坛子洗净晾干备用,至于生石灰、稻壳、盐、碱都是现成的,只等着杜梅调配。 杜梅将这些配料按量完全拌匀,用晾凉的白开水搅拌成糊状,将鸭蛋包上泥糊,再在掺了稻壳的草木灰里滚一遍,最后挨个码在坛子里。 大家齐动手,一百个鸭蛋很快就码好了,杜梅用泥将坛口封住,搬到粮仓里去了,只等三十天后开坛见分晓。 至晚间,钱茂达又来了,杜梅果然数给他五百个鸭蛋,他到底没太好意思压价,犹犹豫豫地想按杜梅的卖价三文付钱,可杜梅却只收了他二文一个,这比他自己卖给陈掌柜的还要低了。 好歹也是七尺的汉子,钱茂达见杜梅如此爽快,便大方地提出要帮杜梅免费菢鸭。钱茂达的炕房一次能孵一千多只鸭子,平日里因买的人少,他一般使用半边炕,孵三四百个鸭蛋。 杜梅正想留下大白这个品种,便承了他这个情,让他每个月帮忙孵30个大白的鸭蛋。至于其他一千个鸭蛋,杜梅说什么也是要给钱的。 钱茂达拿了鸭蛋心满意足地走了,走时还不忘叮嘱杜梅过两天送四五百个鸭蛋去,同他的一起孵。 杜梅想要孵一千只鸭子,如此看来只得分两批了,不过这也不是全没好处,起码鸭苗照顾起来比较容易。 孵鸭苗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十月里天气依旧和暖,哪怕到了十一月初也不打紧,鸭苗只要喂养得当,是个见风长的活物,大半个月就能褪掉绒毛,长到少年拳头般大小,那时就不怕腊月里的寒冷了。 如此打定主意,一家子各自安心做事,少了担忧。 这日是说好送咸鸭蛋的,因着送的少,杜梅在家里做了会儿事,方才和石头出门。 调料铺子的姜掌柜只要五十个新鸭蛋,杜梅决定先送到他那里,剩下的都给醉仙楼。 远远的,还没到南街,就见路上围着很多人,把路都占住了,石头的马车赶不过去,只得下车去看看。 “怎地了?”杜梅见石头折返,挑帘问道。 “瞧着前面是一对爷孙在卖艺,围观的人多,我们绕点路吧。”石头拧眉说道。 “好吧。”杜梅望望前面围观的人群,一时半会儿不会散。 “砰”突然一个黑影飞了过来,正砸在杜梅的车辕上,拉车的大马受了惊,扬蹄嘶叫。 石头眼疾手快,一把勒住了辔头,定住了大马。而杜梅一个不防,整个人因为车轿后倾,滚到车厢后面去了,额头重重磕在车壁上,很快隆起了个包。所幸装鸭蛋的坛子捆在竹筐里,才没有掉出来摔碎。 “梅子,你怎么样?”石头看不见车轿里面,焦急地问。 “没事。”杜梅掀开帘子露出脸来。 “啊!”当她低头看见马车旁躺着一个口鼻流血的老人时,忍不住惊呼。 这一切不过是三两息的工夫,刚刚还围观的人群不知怎地全四散跑了,有胆大的躲在一旁偷看。 石头控制住了马,走近看地上衣裳褴褛的老者,以他的判断,这定是被人打死了。 两人再转头看刚才卖艺的地方,只见两个黑衣人正和一个少年动手,一拳难敌四掌,少年虽全力应对,却已渐落下风。 石头看着杜梅头上的包,心中十分懊恼,自己明明就在身边,还让她受伤,爷若知道了,不知又该怎样心疼。 “石头,你去看下,这两人着实可恶,怎好端端把人打死了!”杜梅因上次被黑衣人追杀,对这种穿着的人十分没有好感。 石头心中懊恼自己护主不力,满腔邪火无处撒,得了她的话,无声地点点头,飞纵而去。 石头的加入很快扭转了少年的败势,两个黑衣人见情形不妙,正想逃走,不料韩六带着清河县的衙役,整齐划一地跑步赶来了。 被团团围住的两个黑衣人无法逃脱,唯有死战,却已经招架不住他们三个人的联手,很快被韩六的快刀砍伤多处,最后只得落败被捕。 韩六朝石头拱手道谢,带着衙役,押着两个黑衣人走了。 “爷爷!”惊天动地的呼号,飞奔而来的少年伏在老者身上痛哭不已。 杜梅这才看清面前的少年不过十一二岁模样,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小麦色的皮肤,身材单薄,眉眼清秀,身上穿着短打,膝盖上,手肘处,歪歪扭扭缀着各色补丁,一双鞋似乎穿了很久,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大脚趾处还磨出了一个洞。 见他痛哭流涕,杜梅不忍一走了之,遂蹲在旁边柔声劝慰。 “好心的姐姐,我愿卖身为奴,只求你能让我爷爷入土为安!”少年膝行两步,对着杜梅猛地磕头。 第281章 不肯走的小七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杜梅欲拉住少年,奈何他力气很大,见杜梅不答应,又俯身接连磕了几个头。 “石头……”杜梅求助地看了眼站在旁边的石头。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为何被人追杀?”石头沉声问道。 他虽是个很闷很无趣的人,但作为燕王府数一数二的侍卫,他可不笨。清河县在沈章华治下,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白日杀人的事情。 “我叫小七,我和爷爷从青州逃难来的,并不知道为何有人要杀我们。”自称小七的少年额头上沾着灰尘,眼泪在脸上淌出两道水痕。 “蝗灾早已过去,逃难的都回去了,你们怎么倒出来了?”石头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探究地扫来扫去。 “我们是卖艺的,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哪里日子好过,自然就到哪里去讨生活。”小七低头面色悲怅地整理老者的衣裳,语调稀松平常,杜梅听着却十分难受。 “石头,你别追问了,当下紧要的,是拿些钱帮他把丧事办了吧。”杜梅见石头今日话尤其多,不免打断了他。 “可我们还得送货呢。”石头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分外防备。 “姐姐帮我!”少年见石头不想搭理他,颤着哭腔,纳头再磕。 “我们总不好让老人曝尸街市吧。”杜梅的父亲去世时,她也曾和这少年一样孤苦无助,此时,她断不会选择无动于衷地转身离去。 “要不然,我们出些钱,让旁人帮着料理吧。”石头见杜梅被他缠住了,只得如此说道。 “他一个外乡人,求你你都不愿帮,旁人又哪里肯出头!”杜梅似有些恼了。 “这……我……”石头被噎住了,他明明是为她的安危着想啊。 “咦,梅子,你们怎么在这?” “啊呀,这里怎有个死人!” 正当石头舌头打结不知怎么说的时候,巡街的胖瘦两个衙役从街角走来。 “两位哥哥,你们来的正是时候,街面上的店铺,你们都熟,帮着小七把他阿爷的丧事办了吧。”杜梅见是他俩,立时如得了救星。 “这出啥事了?报官没?”瘦衙役一脸紧张地说。 “韩捕头将行凶的人带走了。”杜梅简单地说了下刚才发生的事情。 “梅子,不是咱哥俩不帮忙,正巡街呢,要全跑的没了影儿,这个月的月例就得被扣了。”胖衙役一脸爱莫能助的样子。 “要不这样吧,石头陪瘦哥帮小七办丧事,胖哥你赶车送我去交货。”杜梅想了想说。 “那就这样吧,眼见着日头大了,将大爷搁在路上总不是事。”胖衙役点点头道。 “梅子,我若是因这事被扣月例,你好歹帮我说两句啊。”瘦衙役不放心地叮嘱。 “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我见着县老爷一定帮你们说话。”杜梅很郑重的应下。 “那我就去跑一趟,回来在哪里等?”石头见她执意如此,便不再说什么。 “我送了鸭蛋,想去看凤仙姐,我在宋府等你。这些钱,你拿去用,余下的都送给小七做盘缠,让他回自个老家去。”杜梅解下荷包,整个递给石头。 且不说石头和瘦衙役如何收殓安葬小七的阿爷,只说杜梅送了两处鸭蛋就直奔凤仙处,胖衙役将马车交给宋府的仆人照料,他便又去巡街了。 杜梅是常来的,守门的仆人知道女主子与她情谊深厚,自不敢怠慢,立时进去通报。 不大会儿工夫,张氏就笑盈盈地从里面快步走来了。 “杜孺人好久不来了,我家主子惦记得紧呢。”张氏人还未到,声音却穿过影壁传了出来。 “张婶子,凤仙姐可好?”杜梅迎上去问道。 “好,好得很,现下吃得下睡得香,肚子可大了。”张氏语气轻快地说。 “可常走动?”杜梅听说肚子大,不免多问了一句。凤仙不过五个多月身孕,按理说,肚子不该很大的。 “主子时常神思倦怠,不怎么爱动。”张氏见杜梅这般问,有些迟疑地说。 两人说着话,眼见着小莲扶着凤仙立在廊下,风迎面吹拂着她的衣裳,包裹在身上,果然身形臃肿,肚子奇大。 “凤仙姐。”杜梅紧走了两步,握住她的手。 “你怎地又瘦好多。”凤仙蹙眉看着杜梅,有些心疼。 “你身子可好?”杜梅瞥了眼凤仙的肚子。 “好,就是吃饱了想睡,睡醒了想吃,活成一头猪了。”凤仙自我打趣道。 “吃太多也不好,到时怕是要受苦。”两人进屋坐下,杜梅不无担心地说。 “嗳,可我想吃啊。”凤仙叹口气。 她现在胖的都有了双下巴了,手脚不复从前的纤细,唯有肌肤一如既往地赛雪凝脂的白。 “以后要少食多餐,每顿吃个六七成饱,早晚也要四处走走,这样有利于你日后生产。”杜梅给她把了脉,叮嘱道。 “若你时常能来看我就好了。”凤仙叹了口气,她本想捏块点心吃,想着杜梅的话,终究还是忍下了。 “我这不是得了空就来看你了嘛。”杜梅笑着说。 “吃了午饭再走吧,那府里每日送很多食材来,只我一人,哪里吃得完。”凤仙口中的那府里,就是江陵城的中书令府。 凤仙肚里的孩子是宋少淮这一辈第一个孩子,宋家统共三个孩子,一女两男,大姐少淑虽进宫几年了,却没一点怀孕的迹象,而三弟少湘每日沉迷研习医药,于男女之事上半点也不开窍。由此,凤仙肚里的孩子愈发显得金贵。 袁老太君本就喜欢宋少淮,更不要说即将到来的第四代,老太太日夜盼着四世同堂呢。若不是因凤仙身份实在不堪,她早就将孙儿媳妇接进来,亲自照料了。 现如今,宋少淮将凤仙养在外面,吃穿用度跟在府里没有两样,却少了大家长的约束和晨昏定省的规矩,日子过得格外滋润。 “今儿,我还要到山庄上去看看,就不陪你吃饭了。”杜梅有些抱歉地说。 “好吧。你每日总有忙不完的事,也要多留意自个的身子。”凤仙怜惜地拍拍杜梅的手。 “重阳节,杜家沟会热闹三天,我瞧你如今身子重了,怕是出门不方便了。”杜梅今日来,本是打算请她去杜家沟散心,玩的。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的呀,大不了让爷陪我。”凤仙笑道,丰腴白皙的脸上眉眼弯弯。 “你自个要小心,断不可勉强。”杜梅正色地说。 “你放心吧,那府里来了个积年的嬷嬷,每日都要摸脉。她说,孩子好着呢,而且……”凤仙突然掩住嘴悄笑。 “而且什么?”杜梅忍不住追问。 “而且是个带把的。”凤仙有点骄傲地小声说。 “这……”杜梅汗颜。 通过脉象判定胎儿男女是可能的,可杜梅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听凤仙这样讲,一下子羞了。 杜梅略坐了坐,见凤仙瞌睡不已,便起身告辞了,她估摸着石头该回来了,便直接到后院的马厩去寻。 远远的,就见石头给一匹马喂炒豆子,旁边一个半大孩子抱着干草喂另一匹马。 “小七?”及到近处,杜梅有些惊疑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姐姐,小七没了爷爷就没有家了,说好卖身的,怎能出尔反尔!”小七言之凿凿地说。 “小七,我只是帮你,并没有买你的意思,你依然是自由的,该回家去。”杜梅弯腰握着他单薄的肩。 “大恩不言谢,小七身无长物,唯有为奴为婢,报答姐姐救助之情。”小七跪在地上磕头。 “你快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给人磕头,男人膝下有黄金!”杜梅伸手拉他。 “姐姐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小七赖在地上。 “你除了这招,还有别的法子不?”石头哼了一声,他也是被他这样闹得没法,只得又把他带回来。 “要不然,你到庄子上去帮忙。”杜梅想了下说。 这会子,山庄上忙得热火朝天,正是缺人手的时候,哪怕跑腿打杂也是好的。 “行,只要姐姐不赶我走,去哪里都行。”喜笑颜开的小七一骨碌爬了起来。 “你……”杜梅见他利索的样子,哭笑不得。 既然要留下,杜梅不忍他穿得跟个花子似的,就带着他到布庄里买成衣,因他身量小,布庄掌柜的到仓库找去了。杜梅额外挑了些细棉布,准备给弟妹们做过冬的棉袄,她没注意到,小七傻傻地挨个看挂在墙上的各色襦裙,眼中满是羡慕。 掌柜的统共找出两套小一点的成衣,一件靛蓝色,一件深青色,小七看了都很喜欢,也不肯试,杜梅只得将衣服在他身上大概比划一下,看着还算合适。 杜梅付了钱,小七宝贝地捧着衣裳,两人上了早等在路边的石头的马车。 山林里,今日着实忙碌,钱茂禄带着十来个瓦匠正在造房子,杜钟和林家兄弟帮着和泥搬砖打下手。就连杜梅他们来了,也没人注意到。 林家女人们都到棉花地里去了,这些棉花收了,就能给自个弹新棉絮,任谁也舍不得糟蹋半点。 小七对这里十分好奇,忍不住东张西望,看见林家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在做饭,他便跑去张望。 第282章 小七的身世 石头卸了马车,牵着马去溪水边饮水。 杜梅跟在他后面打算进院子,却瞥见一抹粉色的身影飞奔而来,桃花马花花转眼间就冲到了她的跟前。 “花花!”杜梅心中一喜,抱住马头,桃花马十分乖觉,鼻子里喷着热气,在杜梅的手心蹭来蹭去,任她抚摸。 “梅儿,这马远远见了你,就一路疯跑,我还怕它伤了你呢。”楚霖笑着从墨云身上跳下来。 “三哥,你当真为送花花来一趟。”杜梅娇羞地看着他。只不过三两日不见,此时却似久别重逢地欢喜。 “也不全是,我还有另一件事告诉你。”楚霖眉如墨染,眸如星灿,在深秋的阳光下,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 “肯定是好事喽。”杜梅瞧着他的笑。 “嗯,山庄的名字定下来了,是你想要的白云山庄。”楚霖走近两步,伸手拉住她的柔荑。 “叫人瞧见!”杜梅害羞,意欲挣脱。 “我们进去吧,我写了字,你看喜欢哪个,好叫石匠刻。”楚霖见她红了脸颊,虽不舍,但还是放开了她的手。 “哪里来的小子,怎么偷吃我们的菜!”老屋前传来林芝的娇喝。 “吃怎么了?我就是来吃的!”小七蛮不在乎地说。 …… 叽叽喳喳,一群孩子突然高声吵嚷起来,进而开始推搡拖拽。 “糟了!”杜梅一时忘了还有小七,听见吵闹,顾不上楚霖,忙不迭冲进了院子。 “住手,别打了!”眼见着小七恶狠狠地举拳要打瘦弱的林岱,杜梅大喝一声,提裙跑了上来。 林岱早吓得闭住了眼睛,这会儿见杜梅赶来,自己才没挨打,一时委屈,眼泪汪汪的。 “他们欺负我!”小七见杜梅来了,仿佛小狗见了主子,抢先告状。 “是他偷吃!”林家几个孩子更觉得冤枉,齐声指着他说。 “小七,是不是这样?”杜梅板着脸说。 “我都三天没吃饱饭了。”小七见杜梅变了脸色,低头嗫喃。 杜梅一听这话,满心愧疚,自己只顾着帮他料理丧事,却忽略了他吃没吃饭的问题。像小七爷孙这种靠卖艺讨生活的人,饥餐露宿是家常便饭,为了争一口吃的,打架也是常有的事。 “林英,你先给他弄点吃的,吃饱了,我再罚他。”杜梅转头,对林英说。 “嗳。”杜梅开了口,林英再不愿意,还是拿了三个馒头和一碟咸菜出来。 小七一把接过,几乎是抢的,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不知道说谢谢么!”杜梅依旧沉着脸说。 “谢谢。”小七腮帮子塞得满满的,看看杜梅,转头对着林英含混不清地说。 对他的这声不带多少诚意的谢谢,林家孩子并不买账,都走到旁边继续做饭去了。 “这又是谁?”拴好马的楚霖走到杜梅身边,看着泥猴一样大口吞咽的小七拧眉问。 “我今儿早上碰到的……”杜梅便将早上的事情一一说了。 林家几个孩子听到小七的阿爷刚刚死了,脸上俱都变了变,他们到底是庄户人家的孩子,家里虽苦些,却有父疼母爱。不像小七流离失所,三餐不继。由此他们对小七多了些怜悯,看他的目光也没那么仇视了。 “这孩子什么来历?”楚霖不像杜梅那般唏嘘,他只想知道这个被人追杀的小孩会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他也说不清。”杜梅摇摇头说。 小七只顾埋头啃馒头,他仿佛听不见杜梅说话,亦或只把杜梅说的当是旁人的事。 楚霖深深看了他一眼,这孩子身上藏着莫大的秘密,绝不能留在杜梅身边,给她招灾惹祸。 “喝水吧。”楚霖将自己面前,林岳刚倒的水递给小七。 小七头也不抬,用馒头屑将咸菜碗里的一丁点油星揩干净,最后,心满意足地塞到嘴里嚼。 “小七,不可如此无礼!”杜梅蹙眉道,这孩子太野了。 “你莫责怪他了。”楚霖想拍下小七的肩膀安慰,却不料,他竟然肩膀一沉,灵巧地躲过了。 “嗯?”楚霖饶有兴趣地看向面前的小孩。 小七咽下最后一口馒头,转头冲他扮了鬼脸。 楚霖存心试探,伸手抓他胳膊,却不料他滑如泥鳅,闪身让开。楚霖一时兴起,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路数,于是他手上收着劲道,与他慢慢周旋。 杜梅本想叫他们不要打,可见楚霖只是和他玩,并未动真格的,又觉小七没甚规矩,实该长些教训,也就站在一旁不出声地观战。 小七到底是个孩子,五六个回合下来,连楚霖的衣角都摸不到,楚霖却已经将他小惩大诫,整治得服服贴贴了。 “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楚霖收手问道。 在楚霖看来,小七的拳脚虽显稚嫩,却是得大家传承,日后勤加练习,必能大放异彩。 “我阿爷。”小七老老实实回话,他打不过楚霖,倒对他生出敬佩之情。 “你阿爷姓氏名谁?”楚霖颇为感兴趣地追问。 “我阿爷姓徐,人家管他叫徐老鬼。”小七一屁股坐下,猛灌了一碗水。 “徐老鬼?”这是个很陌生的诨号,楚霖想着,回去让赵吉安查查。 “我阿爷爱喝酒嘛,我们挣的钱都被他喝光了,害得我经常没饭吃,还害得他废了功夫,要不然……哼!”小七将头高扬,一脸不屑地说。 照他的意思,若是他阿爷好好的,那两个黑衣人早被打跑了,那至于白白丢了性命。 “他是你阿爷,怎忍心你挨饿?”杜梅有些不解地问。 “我三岁时,家里遭水灾,父母兄弟都死了,是阿爷捡到了我。”说道伤心处,小七低下头,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闻言,杜梅心中一紧,如刀割一般,她无言地摸摸小七乱蓬蓬的头发,这小孩真是命运多舛啊。 “阿爷不喝酒的时候,对我可好了,带我吃好的,还教我功夫。可他有很多烦心事,烦得睡不着,只好天天喝酒。”小七抽抽噎噎地说。 “你可知你阿爷为什么烦?”楚霖问道。 “阿爷从来不说,若我问多了,还会挨打。”小七越说越难受,索性趴在桌上哭起来。 楚霖和杜梅相互看了一眼,小七的阿爷背负怎样的秘密,无人知晓,还有没有人会继续追杀小七,也是未解之谜。 “梅儿,不若让小七跟我去巡京营吧,你带着他,我不放心。”楚霖转头看向杜梅。 “可他刚失了阿爷,又是个不服管教的,你带去军营,不是给你裹乱吗?”杜梅忧心忡忡地说。 “到了我那里,再犟的刺头都得磨平了,这个,你大可放心。”楚霖笑着说。 “小七,你可愿跟他去京城?”杜梅推推小七问道。 “京城?”小七惊得不敢哭了,抬头看他,举着袖子胡乱地擦满脸的鼻涕眼泪。 “你可愿意?”楚霖反问。 “我已卖给姐姐为奴,一切听姐姐安排。”小七倒是记得这茬。 “我早说过是帮你,不是买你!”杜梅遇见这么较真的小七,实在没法了。 “我不管,我这辈子都跟定你了。”小七认起死理来,犟得很。 楚霖听了这话,眸色闪了闪,他一定要将这小子收到军营里好好调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你随他去吧,哪有人甘愿做家奴的。”杜梅被他缠得没辙。 “姐姐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小七继续表忠心。 他哪里知道,楚霖此时已经给他拟定了特别训练任务,等着他哭天抢地。 说话间,造房子的男人陆陆续续回来了,田里的女人也满载而归。除了杜钟,他们俱不认识楚霖,杜钟刚想开口说话,却被楚霖一个眼神制止了。 众人见他器宇轩昂,衣着华美,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吃饭的时候,苗氏在屋里单摆了一桌,只让杜梅陪楚霖一处吃。 石头和小七跟其他人一起在外面树荫下席地而坐,随意吃喝,众人满是泥浆汗水,汗流浃背,若是当真让他们规规矩矩坐着陪客,那比叫他们做活还累呢。 林家的小孩知道了小七的悲惨身世,都不和他计较了。小孩子本就忘性大,渐渐玩在一处。 女人们大多顾着孩子和男人,胡乱扒些吃的,又忙着拾掇家里,一早下了棉田,这会儿来了客人,总要整洁些才好。 “这里都是家常便饭,只怕你不习惯。”杜梅搛了菜给楚霖。 “每日吃山珍海味也会腻,偶尔吃这个也很好,最重要的,是看谁陪你吃饭。”楚霖大口吃着,心满意足。 “我以前怎么没见你这般油嘴滑舌!”杜梅小声娇嗔。 “这有什么。”楚霖不以为然,他笑着趁四下无人,快速在杜梅唇边亲了一下。 “你……还吃不吃饭啦。”杜梅一惊,吓得脸红了。 “快吃吧,过会儿看字呢。”楚霖不敢再逗她,遂认认真真吃饭。 两人吃了饭,苗氏收走了碗筷,楚霖从袖中取出几张折叠的四方的宣纸。一一张开,铺满了桌子。 “这……”杜梅看着一个个斗大的字,惊呆了。 —— 今明两日大封推,周四0点-24点发全订大红包,5个一发,抢完继续发。让云梦看看良缘的钟爱粉们,么么哒!其他订阅红包也会随机发,祝诸位好运! 第283章 毒蛇和花海 桌上映入眼帘的每一个字都苍劲卓然,力透纸背,杜梅再次发现了一个秘密,白云山庄和她曾见过的落梅轩、杜梅之印,这三幅字系出一人之手! 叶丹曾说落梅轩是他所写,所以杜梅才会去求印信上的字,此时叶丹尚在射山镇,楚霖却说面前的字是他所写。此时,杜梅回想起叶丹当时的含混躲闪的眼神,模凌两可的话语,这其中曲折不用想就知道了,只是自己当时怎么没发现呢。 “是我写的,落梅轩也是我写的。”楚霖见杜梅起疑,心中忐忑地老实交代。 他有些懊恼,都怪自己太想早点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忘记应该通过叶丹转交了! “谢谢你,三哥。我猜我印信上的那四个字也是你写的,更有可能是你制的。”杜梅展颜灿笑,顿觉满屋生辉。 叶丹去江陵城,一天一夜就赶回来把印信交给了她,她此时完全有理由相信是楚霖亲手帮她制印。 “是我制的,你可喜欢?”楚霖见杜梅不怒反笑,小心翼翼地说。 “和我想的一样。”杜梅低头看桌上的字。 “你不怪我?”楚霖被上次杜梅激烈的反应吓怕了,犹不相信地问。 “你待我这般好,我只怪自己无以回报。”杜梅伸手拉着他的袍袖,一脸诚恳地说。 杜梅满心感动,楚霖为她做的太多,多的身边每件小事几乎都有他的身影。他如此小心,连帮她都顾忌她的感受,她又何必矫情拒绝,他们之间早已没有办法分割得清清楚楚了。 “梅儿……”楚霖低唤。想抱她,又怕她羞,只满眼温柔地看着他。 “就要这样的。”杜梅被他看得小鹿乱撞,赶忙扯开话题,指着桌上的字说。 “好。”楚霖转眸看了一眼。 “吭。”杜钟刚想进来,见他们的样子,低头清了下嗓子。 “钟叔,怎么了?”杜梅有些不好意思地迎上去。 “前几日,有一班衙役来打桩,留下这张图,我们也看不懂,既然王爷在这里,不妨请看一下吧。”杜钟递上一张山形图。 “我也看不懂。”杜梅看着上面曲曲弯弯的线,一头雾水地说。 “这代表山谷,这里是河流。”楚霖在图上指指点点。 “这意思是说,这图上画的都是我的?”杜梅拈着那张纸抖了抖。 “你光看这张纸,当真没有什么感觉,不如我带你去看看界桩吧,真实体验下属于你的土地。”楚霖笑着看向杜梅。他知道眼前的女孩儿有多想做土地的主人。 “能吗?”杜梅有些雀跃地问。 “我们骑马去。”楚霖将山形图折起来,带在身上。 “梅子,山里山高林密,可得小心啊。”杜钟有点紧张地说。 “钟叔,有我陪着,定不会有事。”楚霖很认真地说。 “王爷万福,折煞草民,草民不敢当,不敢当。”杜钟连连摆手,一叠声地说。 这一声钟叔,把他吓得腿软,只差跪下请罪了。 “钟叔,你莫怕,叫人瞧见了,倒不好了。”杜梅拉住他。 “那我先出去了。”杜钟拱手行礼,出门自去了。 “姐姐,你到哪里去?”正和林岳玩的小七见楚霖和杜梅准备出去,赶忙追上来问。 “石头,赶快把这泥猴弄去洗澡。”楚霖向石头命令道,他可不想带着个跟屁虫。 “嗳。”石头一个箭步上前,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揪住了小七的后脖领。 “放开我!”小七像扭股糖似的挣扎,却还是被石头一把拎走了。 “姐姐……救我!”小七伸胳膊蹬腿,奈何声音越来越小。 “走啦。”楚霖见状,满意地牵杜梅的手。 两人骑马沿着地图标识,进了山林,山中树木葱郁,有一条小溪流水潺潺,墨云和花花踩着满地的落叶,沙沙作响,偶有野鸡野兔受惊地跑开。 越往深处走,树木越是繁盛,遮天蔽日的,林间幽暗,灌木杂草遍布其间,杜梅骑着花花十分小心,留意避让障碍物。 “梅儿,到我这里来。”楚霖见她只顾看路,紧张地没法和他说话。 “这……”杜梅有些不好意思,但自己确实骑得不熟练。若这么慢,只怕等天黑了也看不完。 “拉着我的手。”楚霖拍马上前靠近她,伸出了大掌。 “嗯。”杜梅含羞带怯地抓住楚霖的手。 楚霖微一用力,便将杜梅从桃花马背上抱入自己怀里。 “坐稳了,我们出发。”楚霖足下轻点,墨云便小跑了起来。 它是十分有灵性的马,避让、跳跃树根枯木自有章法。桃花马从来没进过山林,它跟在墨云身后,学得像模像样。 耳边的风呼呼地吹着,楚霖紧拥着杜梅,她鬓边的发丝飞扬,撩拨在楚霖脸上,柔软而顺滑,引得他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发顶。 “瞧,那里有处水潭。”杜梅扬手一指。前面果然看见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及到近处,楚霖率先下马,然后抱下杜梅。 “这里的水真清。”清的能看见水里一指长的小鱼。 现下虽入了秋,可山林葳蕤蓊郁,在林间走,十分闷热。杜梅见着水,十分高兴,不仅洗了脸和手,还将鞋袜脱了,将脚泡在水里。 楚霖见她玩得开心,就独自去不远处看界碑,这已经是第六块了。 水里的小鱼儿看见她圆圆的脚趾头在水里晃荡,以为是什么好吃了,都凑上来啃食,小鱼儿咬得她痒痒的,引得杜梅轻笑。 不远处一块山石上冒出一个吐着信子的暗红色三角脑袋。它似乎听见了杜梅的笑声,朝着她无声地游走,一对小眼睛冒着冰冷的寒光,遍体红黑相间的花纹扭来扭曲,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死亡气息。 杜梅浑然不觉,正和小鱼儿玩得不亦乐乎。楚霖从界碑处回来,正远远看见这条大蛇昂起了头,此时,喊杜梅离开已然来不及。 “噗”就在大蛇仰头准备攻击杜梅的时候,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破风而来,将它牢牢钉在地上。 “梅儿!”随匕首而来的,还有楚霖的惊呼。 “啊,三哥!”杜梅转眸看见近在咫尺,被扎住七寸的蛇痛苦地张开大嘴,拼命扭动尾巴,垂死挣扎。饶是她素日胆大,这会儿也怕的大叫起来。 “别怕,别怕。”楚霖飞奔而来,一把将杜梅揽在怀里,宽大的胸膛挡住了她的视线。 “它死了没?”杜梅埋在他怀里,浑身颤抖,怯怯地问。 “它活不成的。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梅儿,倒怕这个。”楚霖难得见她如此,更加疼惜,将她抱得愈发紧了,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以示安慰。 “我们赶快走吧。”杜梅吓出了冷汗,抱着他的腰,心有余悸地说。 “嗯,好。”楚霖将穿上鞋袜的杜梅抱上马背。 他又折回去,拔了匕首,将那条死蛇用袋子装了起来。 “要这个做什么?”杜梅见他将袋子挂在桃花马身上,疑惑地问。 “这是五步蛇,剧毒,可以泡酒治风湿,亦可熬一锅美味的蛇羹。”楚霖翻身上马道。 “这真的能吃吗?”杜梅忍下心中恶寒道。 “林家是南方人,他们肯定会做,你要不要尝尝?”美人在怀,楚霖松着缰绳,由着墨云慢慢走。 “还是算了吧。”杜梅摇摇头。 两人信马由缰,慢慢穿过树林,前面出现了一片低矮的灌木丛,及到跟前,视野一下开阔了,山坡下盛开着整片的格桑花,红粉白蓝黄五彩纷呈的花朵,在秋阳下摇曳生姿。 “好美啊。”杜梅忍不住惊叹。 “要去玩吗?”楚霖在她耳畔低问。 “在这里看看就好。”杜梅摇头。 那片花海生得密密麻麻,完全没有插足的地方,她不忍将它们踩坏。 “也好。”楚霖抱着她,墨云知心知意地屹立在山坡上。 山风袭来,那些纤细娇嫩的花朵随风翩迁起舞,整片花海犹如五彩斑斓的波涛,一浪翻过一浪,层层递进,蔚为壮观。 一阵阵花香飘散过来,沾染在杜梅的裙裾和楚霖的长袍上,猎猎山风中,裙边袍角交错缠绕宛如杜梅和楚霖的十指相扣。 远处依旧是看不见尽头的连绵群山,秋霜尽染,丹霞飞云,午后的日头正要西垂,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仿佛秋日里,美人小憩刚醒,慵懒无力,斜倚栏杆,秋风秋雨难解愁思之苦。 在广袤的天地间,两人两马无声地伫立着,时光静好,岁月悠然。杜梅闭上眼,风中的花香,背后的温暖,都令她无比贪恋,多想这一刻便是永恒,多想这一刻便是生生世世! “梅儿,有你在我身边,这一切的美才有意义!”楚霖在杜梅耳边呢喃。醉人的情话和着多情的秋风散在荒原里,留在彼此的心田中。 “三哥,我们年年都来看这片花海吧。”杜梅转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好,这是我们永远的约定。”楚霖低头,吻上那片星辰大海。 楚霖新刮的胡茬碰在杜梅的鼻尖,有种酥麻的感觉,她忍不伸手摸摸他的下巴。 “扎着你了?”楚霖笑,拿头抵着她的。 “我就是想摸一下。”杜梅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用双手捧住楚霖的脸,玉葱般的手指描过如画的眉眼和高高的鼻子,停在薄唇上。 第284章 办义学的打算 楚霖比旁人高些,他低下头时,与杜梅仰着的脸只差分毫,楚霖眸深似海,而杜梅满眼氤氲,彼此凝视的眼中只有对方,两人的呼吸清浅,丝丝缕缕纠缠在一起,喷薄在双方的脸上。 “梅儿……”楚霖低声轻吟,意乱情迷,如梦如幻一般。 “三哥……”杜梅缓缓应答,她阖上双眸,踮起脚尖,抱着楚霖,将柔软的红唇生涩地贴在他的唇瓣上。 一瞬间,犹如电流过体般,颤栗不止,楚霖闭上眼,更紧地抱住杜梅,辗转品尝唇间芬芳美好,他早已沉沦不能自拔,势必与她生生世世纠缠下去。 残阳西垂,彩霞漫天,将五彩斑斓的花谷镀上了一层金辉,微风吹拂,花海缱绻旖旎,情意绵绵。有两只鹿结伴从林中闻香而来,低头轻嗅间,瞥见山坡上携手而立的一对玉人,惊鸿一瞥地飞遁而去。 “我们该回去了。”夕阳瑰丽,时光飞逝,杜梅虽有不舍,却依然轻声说道。 “好,前面还有一两处界碑,我们绕一圈就走。”楚霖依恋地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两人上马,前面复入山林,树木深深,看过界碑后,原路返回。楚霖每每觉得和杜梅在一处,时光过得总是飞快,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已是日暮时分。 见他俩共骑回来,杜钟有些担心,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忙迎了上去。 “钟叔,这片山林好大啊!”杜梅兴致勃勃地对杜钟说。 “是吗?也不知这山里有什么出产?”杜钟见杜梅安然无恙地下了马,心里的石头方才落了地,遂随便问了一句。 “这会儿是深秋,没看见有什么,野鸡野兔倒是不少。”杜梅摇摇头说。 “不着急,以后有大把的时间,我与林家兄弟进山细细找找。”杜钟安慰她道。 “小七呢,我回来了,怎不见他?”杜梅看见林家的孩子都帮大人做事去了,独不见小七。 “石头按王爷先前的吩咐,骑马将他送到江陵城去了。”杜钟跟在后面说。 “怎么不等我回来就走了?”杜梅有些惆怅地问。 “还不是闹得不可开交嘛,这小孩天生与你有缘,见你走了,与石头撕打了半晌呢。”杜钟笑道。 “不是让他洗澡的吗?怎么和石头打架呢?”杜梅不解地问。 “可别提洗澡了,石头本想帮他洗,可他那么个丁大的人,偏要犟着自己洗!”杜钟苦笑地摇头。 “他和他阿爷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早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不想旁人帮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杜梅倒是对小七过激的反应不以为奇。 “还别说,这小子洗干净了,还挺俊俏的,若是换了女娃娃的衣裳,和杜桃杜桂也没甚差别。”杜钟难得话多,八成小七刚才把这儿闹翻了天。 “你别担心,吉安会照顾他的。”将蛇袋交给苗氏,楚霖走上前来安抚道。 “让他跟着你,我倒是放心,不过,他刚没了阿爷,我又没和他告别,我只怕他会难过。”杜梅垂下头说。 “过几日重阳节,我到时把他带来。”楚霖不忍杜梅难过,遂好言宽慰。 几人说话间,石头已经折返了,杜梅赶忙跑去细细问了情况。 “这小子太能闹腾,进了军营就傻了眼!”石头翻身下马,恣意地笑。 “他那么小,别吓着了。”杜梅实在不放心。 “他太野了,上了规矩就好,吉安会管他,但绝不会伤他的。”楚霖揽着杜梅的肩膀道。 “他……确实是皮了点。”说到这里,杜梅也没法包庇小七了。 天色渐暗,楚霖一路将杜梅送到清河县城,就打马回江陵城去了。 待杜梅和石头到家,许氏早让杜桂在院门口等着了,晚饭桌上,她们听了小七的遭遇都不胜唏嘘,杜桂更是好奇他打架的招式好不好看,是不是像戏台上演的一样。 正当一家子洗碗收拾的时候,族长杜怀炳踏着夜色来了。 “梅子,明儿就九月初七了,我打算到各家筹些钱,把祭祀办得隆重一点。”杜怀炳坐下喝茶道。 自打杜梅封了孺人,不要说杜家沟的乡人不敢轻视杜梅一家,就是族长杜怀炳也已然把杜梅看作一个当家做主的人了,与她说话,多了商量的口吻。 “太爷,村里人都不富裕,就莫要难为他们了。也不是我托大,只恰巧得了赏银,这次钱财都算我出吧。”杜梅话说的客气又婉转。 “这哪成,这三天流水席和戏班子可得花费不少呢。”杜怀炳拿出腰后的烟杆嘬了一口,烟锅子立时红了。 “族长,您就让梅子出吧,开祠堂也是为了她封赏的事,咱有钱,不能让人戳脊梁骨!”许氏低声说道。 “这是光宗耀祖的好事,谁敢吱声,看我不打断他的腿!”杜怀炳咬着玉嘴子,闷哼了一声。 “既是好事,咱自然办得光鲜一点。”杜梅自里屋拿了一些碎银子,约莫有三十两之多。 “这成什么了,我是来要钱的吗?”杜怀炳看着桌上的钱,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太爷,我也不太懂祭祀的规矩,总少不得您张罗,若在钱上再捉衿见肘,那太为难您了。”杜梅找了个旧荷包将碎银装了起来。 “你呀,和你爹一个样,仁义!”杜怀炳听她这样讲,叹了口气,便不再说什么。 他也知道,若当真去各家叫捐银钱,恐怕嘴皮子磨破了,也收不到多少钱,还要生出许多闲气。 “这不是应该的嘛。”杜梅将荷包递给杜怀炳,笑着说。 “明儿一早,我找人到射山湖去捕鱼,再让村里各户出些菜蔬,大家也不能全吃你的。”杜怀炳想了想说。这时候不年不节的,鲜鱼很难买到很多。 “这全凭太爷安排,我还有件事和您商量。”杜梅又给他续了杯茶。 “何事?”杜怀炳放下烟杆,抬眼望她。 “我打算在村里办个义学,请废稿叔教村里的孩子念书,您觉得如何?”杜梅早有此打算,今日刚好杜怀炳来了,她便提了出来。 “这……这,你可是当真?”杜怀炳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要知道,杜家沟的杜姓是百年大族,世世代代都靠农耕生活,乡人们大多大字不识几个。虽隔几代有富户家出寥寥几个秀才举人,却是没什么大作为的。 若是办了义学,小孩子们都可以念书,日后不论考学还是学掌柜,都比白丁好多了。而且杜家沟办义学,这可是射山镇乃至清河县头一份呢,好学问的县老爷定是要夸赞的。 “这当然是真的。我现有百亩山庄,从收成里拿出些做束脩还是不成问题的。”杜梅点点头道。 “可是,你娘她们?”杜怀炳看许氏惊讶的表情,便猜她也是头回听杜梅说。 “我……我自然没意见的。”许氏慌忙答话。她虽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大的事,但杜梅决意做的事,谁又拦得住呢。再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她自然应允。 “这个,您放心,我妹妹她们也是要去上义学,私心里,我也是为她们找个西席。”杜梅笑道。 听杜梅这样讲,三个小的挨在一处,挤眉弄眼地小声嘀咕。 “倒是不知废稿是啥想法。”杜怀炳坐下来,吧嗒吧嗒抽烟。 “这还得劳烦太爷同他讲,不过,我想废稿叔会答应的。”杜梅似乎蛮有把握。 “如此,我明儿一早就去问问他。”杜怀炳抽完了一锅烟,将烟杆别在腰后,站起来走了。 第二日,杜家沟跟过年一样热闹,射山湖每年只在腊月里开捕一次,今年为了祭祀,这会儿就捕鱼,真是十分少见。家家户户的壮劳力都出动了,妇人孩子们也准备好了篮子箩筐打算捡鱼。 石头算是杜梅家的壮劳力,三个小的一早就兴奋地出门了。杜梅被许氏强势关在家里休息,她刚好有时间把楚霖的那件长袍拿出来绣。 杜梅坐在屋子的廊下,阳光和煦地铺满院落,她膝上的长袍已经绣好了最后的云海纹,她细细端详,甚是满意。 旁边矮几上针线箩里有块藏蓝色的布料,已经缝制成了腰带的模样,杜梅用淡金色丝线按那块古玉的回形龙纹改造成缠枝花样绣在布料上。如此,古玉虽在杜梅身边,却照样可以日日陪伴楚霖。 这条腰带杜梅绣得极用心极细致,所以直到下午才全部完工。她刚将衣裳收起来,三个小的就叽叽喳喳地回来了。 “怎么只有这么几条?”杜梅疑惑地问,她看着面前三个泥猴,又看看篮子里为数不多的鱼。 “太爷叫把小鱼都放回去了,说等腊月里再捞。”杜樱跺跺鞋子上的泥说。 “叫你们不要去,瞧一个个脏的,赶快去洗澡。”杜梅拎起篮子,把三个小的都打发去洗澡。 这一晚的杜家沟,家家都吃鱼,杜梅家的晚饭吃的也是鱼,一锅毛鱼熬的雪白的汤,一盆红烧杂鱼。现下虽说是深秋了,但鲜鱼还是保管不住的,只有全吃了。 而刚捕上来的百多斤鱼,杜怀炳用网兜养在靠近鱼嘴口的射山湖里,这样明天的流水席就可以直接取用了。 今夜的杜家沟早早就陷入黑暗了,大家都对明天即将到来的热闹抱着极大的期待,家家户户都准备为此出力。就连大房的周氏也默许了大金明天去帮忙,毕竟三天免费的肉食饱饭实在太诱人了! 第285章 开席 天蒙蒙亮,通往杜家沟的路上就来了不少牛马车辆,有镇上酒庄送烧酒的,有杂货铺送烟花二踢脚和油盐调料的,还有肉食铺子合伙租了辆牛车送牛羊鸡肉的。 族长杜怀炳家院门大开,院里点着马灯,他穿着半旧的短打,抽着旱烟袋,一一清点送来的各色货物,烧酒和二踢脚之类都让伙计抬到里屋去了,油盐调料及肉食只等厨子来了,领了去做。 族长家来来往往说话的声音,以及牛马偶尔的嘶鸣,掀开了杜家沟忙碌而兴奋的一天。 杜怀炳的儿子杜明堂领着村里的壮劳力,将打谷场上的杂物清理了一遍,腾出很大的一块空地,几个人手脚麻利地在东头用毡布搭了一个棚,又用碎砖坯垒了五个临时的灶眼。 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田埂上的露水还未干,镇上的厨子就赶着骡车如约来了。这厨子姓鲁,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他的骡车上有一个大筐,里面除了几把超大的锅铲铜勺外,就是磨得明晃晃的各式刀具,又有一个比小孩澡盆还大的银杏木砧板,另有五口摞在一起的三尺大锅,这些锅因为用得久,吃透了油的缘故,每一个都油锃光亮,在太阳底下闪着黑黝黝的碎芒。 两个青年抬来了一个大案,张屠夫送来了半片猪肉,老櫈头则送了两板豆腐和一大包豆干百叶,杜怀炳着人将牛羊鸡肉送了来,又遣人去鱼嘴口捞鱼。 一时间,临时厨房地上堆满了肉食,鲁大厨也不多话,将各式家伙什一件件摆放上,有条不紊地开始烧水杀鸡。 村里帮厨的妇人带着箩筐大盆来了,男人们帮着挑水,鸡和鱼比较难弄,都直接拿去河边清洗了。 废稿早早在打谷场上支开了小桌,将张屠夫和老櫈头送来的东西一一记上,陆陆续续又有乡人送来了地里的蔬菜,萝卜、白菜、大蒜、芹菜、冬瓜、小葱等等不一而足,还有单送十个八个鸡蛋的,这些都要给废稿一一过目登记在册,再送到临时的厨房里去。 杜钟在山庄上挖了两筐鲜嫩的莲藕,牛二又准备了二十石粳米,两人特意赶了马车送来,废稿将这些都记在了杜梅名下。 打谷场上,各家的桌椅板凳都扛了来,整整摆了二十桌,又有各家的碗盘碟筷,送到厨房洗净备用。这场盛宴,让全村人都忙碌了起来。 这种多年难逢的热闹,最开心的当数小孩子,他们在桌子间跑来跑去,嬉戏打闹。就连缠绵病榻几个月,难得出门一见的杜世城也晃了出来。他面色苍白清瘦,脸上皮肤松弛的如同山上的老松树,只是他的精神头好多了,拿着旱烟袋,一脸笑容地和来往的乡人们打招呼。 “世城,你身子骨刚好些,可不敢再抽烟呢。”杜怀炳见到杜世城,一脸关切地说。 “我就是舍不得这烟杆,拿着过过干瘾,实则没装烟丝的。”杜世城笑眯眯地说,他将烟锅举给杜怀炳看,果然是空的。 “今是杜梅的大日子,你可得出来走走,多多照应。”杜怀炳拍拍他的肩膀,触手全是骨头架子,杜怀炳心下紧了紧,却是什么也没说。 “这是自然,我……咳咳。”杜世城猛烈地咳嗽。 “你歇歇吧。”杜怀炳将他扶到最近的桌旁坐下。 “不打紧,老叔,您忙吧。”杜世城缓过劲来,摆摆手道。 “那你挨着废稿坐,帮着看着点。”杜怀炳招手叫过一个青年,扶着杜世城过去。 厨房里油锅滋滋作响,锅铲和铁锅碰撞出铿锵之声,混杂着各种佐料的肉香味渐次飘散开来。中午因为时间紧,只做萝卜烧肉和红烧鱼两道荤菜,再有就是四个素炒,也不喝烧酒。杜梅姐妹都来帮忙,和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起摆碗筷,上菜,上饭。 过了巳时,男人们开始放鞭炮,二踢脚啾啾叫着飞上了天,村里人闻声都往打谷场上来,他们见到杜世城难免上前寒暄,大多是奉承夸奖之语,杜世城含笑应下。 此时地里的稻谷离成熟还差那么几天太阳,而杜家沟乡人们家里的粮仓几乎都要见底了,有特别难捱的人家一天三顿吃的都是红薯和南瓜。而今天开始,接连三天的肉食和白米饭,对正处在饥饿边缘的乡人们来说,实在太珍贵了。 乡人们陆续坐下,因着今儿不是正日子,大家随意坐,大多一家子坐在一起,吃吃喝喝。杜家沟有一百多户人家,约莫有五六百口老老少少。一波人吃完了,帮忙的人赶快撤掉残羹剩汤,七手八脚摆上干净的碗筷,再端上新的菜肴,在这间歇里,一桌人就已经坐满,一边等着上菜,一边端碗吃饭。 待一个时辰后,杜梅姐妹才有空位和许氏一起吃饭。杜松很少出门,村里妇人见过他的少,今儿都是沾了杜梅的光,婶子嫂子们免不了将他一阵猛夸,还有自告奋勇帮忙抱的。 杜松倒是淡定,任谁抱也不哭闹,只抱着手指头认真地啃,间或东张西望,偶尔赏抱他的人一个笑脸。他生得白皙,喂养得结实,又十分乖巧,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引得妇人们疼爱不已。 喧闹过后,收拾了碗筷,帮厨的都暂歇了,唯有鲁大厨在准备晚上的大餐。手起刀落,双刀翻飞,煎烤油炸焖煮炖,简直是十八般厨艺全上阵。 弥漫在杜家沟的肉香味越飘越远,周围的村子都能闻到。在这吃饱都成问题的时候,这股子香味实在太刺激空空如也的肠胃了。有好事的人开始四下打听,恨不能立时迁户到杜家沟去,享用这顿美食。 夕阳刚落了山,烟火和二踢脚就炸破了湛蓝的天空,化作点点繁星,照亮了半边天。各家的马灯都挂在打谷场上,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依次开席,晚饭十分丰盛,红烧鲢鱼、香辣鸡块、东坡肉、土豆焖牛肉、烤羊肉,辣椒炒豆干,青菜炖豆腐、清炒藕片,芹菜炒鸡杂,韭菜炒鸡蛋、冬瓜大骨汤。五荤五蔬一汤,取十全十美,年年有余之意,每桌又另有一壶烧酒,粳米饭管够。 这样的一顿饭比寻常人家的年夜饭都要好,乡人们敞开肚皮吃喝,男人们开始四下走动和相熟的人一处喝酒。如此,这饭就吃得十分慢,半天也换不了下一桌。 约好的戏班已经在搭台,临时的帐篷里,隐约可见水袖飘动。女人孩子急着去看戏,将长凳都搬走了,后面吃饭的,只得站着吃,但大家的兴致一点不减,依旧大快朵颐,笑闹不已。 杜世城老夫妻和大房三房刚好围在一张桌上吃饭,他的精神头不过是被杜梅的喜事撑着,对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实则吃不下什么。 他见马荣狼吞虎咽,甚至探出大半个身子搛菜,实在不满。他想到杜钟同样是长工,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的,就算偶尔留他吃饭,若他不主动给他搛菜,他就只吃面前的一碗菜。 “真是世风日下啊。”杜世城暗想,却是没有作声。 他混沌的眼睛转向周围的宴席,见杜梅正帮着收拾,他叹了口气说:“嗳,梅子若是个男娃就好了,咱杜家就有指望了!” 周氏和谢氏相互望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一言不发,继续埋头吃菜吃饭。 “爹,要我说,咱这家当初就不该分!”大金喝了几杯烧酒,有点上头,脸红红地说。 “烧刀子灌多了,尽胡吣!”周氏用力踩了一个他的脚。 “我怎么是胡吣!梅子现下是七品孺人,不要说百亩山庄的出产,就光是免除徭役这一项上得省出不少钱呢。”大金大着舌头,摇头晃脑地说。 “你这会儿知道后悔了,可当初你们是怎么说的!”杜世城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不是,爹……”大金还想分辨什么,周氏见杜世城有了怒意,一把将他拖走了。 “我还……没喝……好呢,嗝。”大金被周氏拖了一个趔趄,打着酒嗝道。 “你再喝下去,把老头子气出一个好歹来,你担得了这个罪名么!”周氏用力掐他的胳膊道。 “爹不是好好的嘛。”大金醉眼迷离,嘴上说着,心里却早不知想什么去了。 “你这糊涂蛋,你爹不过一口气撑着,谁撞破了,谁倒霉!”周氏可不想顶着气死公爹的骂名,他还有三个儿子没娶亲呢。 “你……你胡说!”大金被周氏拖回家里,顺势往床上一歪,还不忘回嘴。 “你吃饱就睡,猪都没你这般快活。”周氏恨铁不成钢地搡了他一下。 “真好吃啊!”大金吧唧了下嘴,似在回味,完全没听见周氏骂他的话。 周氏见他醉得迷迷瞪瞪,也懒得和他啰嗦,麻溜地关门,疾步往打谷场上走,心中呐喊:“等等,我还能再吃一碗粳米饭!” “梅子姐,有人找你!”打谷场上,一个小男孩带着一个男人,穿过重重人群向杜梅走来。 第286章 若我早一点遇见你 只见来人身高八尺,头戴赤金冠,发如泼墨,面如冠玉,一双狐狸眼飞扬上挑,晕着点点风情,薄唇轻抿,笑意若隐若现,左侧梨涡浅现勾人。 他手中轻摇一把乌金扇,穿一身绯色长袍,在暗色中行走,宛如一簇跳跃的火焰,腰间玉佩上烟色璎珞随风荡漾,更增飘逸风流之姿。 “慕容熙?”杜梅有些愕然。如此标致人物,除了他,又会有谁? “怎么,不欢迎?”慕容熙收了折扇,笑盈盈地问。 “你的事……都忙好了?”杜梅分明见他那日匆忙离去,这会儿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凑热闹。 “你这么问,吾心甚慰,甚慰啊!”慕容熙夸张地拍拍自个的胸口。 “算了,与你说不通。”杜梅见他不好好说话,遂白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 “我这大老远地跑来祝贺你,怎得不给我安排饭?”慕容熙转眼摆出一副受委屈小媳妇的样子。 “行啦,你在自个府里装神弄鬼就算了,到这里正经点!”杜梅瞪了他一眼。 慕容熙生得仙人之姿,在哪里都很吸引目光,何况在这见识浅薄的乡下,周围的人都竖起耳朵,用异样的眼光偷瞧着他和杜梅说话。 “在下慕容熙,初到贵宝地,还请多多关照。”慕容熙闻言,不但不收敛,反而四下作揖,引得大姑娘小媳妇纷纷转过身去,掩嘴偷笑。 “这位是?”许氏见众人围着,杜梅和一个锦衣男子立在当中说话,她走近问道。 “杜夫人好,在下慕容熙,是杜梅的朋友。”杜梅与许氏有七八分像,慕容熙不待杜梅说话,已经很有眼力劲地一拜到底。 “娘,是江陵城遇见的朋友,帮过不少忙的。”杜梅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忙上前挽住许氏的胳膊道。 “是是是,我最近才知杜梅得了封赏,特意远道而来,没想到,倒赶上这般的热闹!”慕容熙本就是七窍玲珑心的人,见杜梅的情形,便知许氏大概不知道之前的事,他便跟着打哈哈。 “既然是远道的朋友,就和我们一道吃吧。”许氏拍拍杜梅的手,和煦地说。 “谢谢杜夫人!”慕容熙喜滋滋地应着。 杜梅一家找了处空桌,四下凑了板凳,许氏抱着杜松和杜梅坐在一条长凳上,慕容熙单坐一张板凳,紧挨着杜梅下首,三个小的坐在慕容熙对面,又有杜树和二愣子凑过来坐,这时流水席已近尾声,已经不拘十个人一桌了,帮忙的妇人轮番上了菜,她们的眼光都快速地在慕容熙的俊脸上溜了一圈。 菜上齐了,几人正要动筷。却又听小孩子喊:“梅子姐,你家来亲戚了!” 杜梅从板凳上站起来,遥遥看向声音的方向。 慕容熙也霍地站起来张望,心中暗骂:“是哪个不长眼,这会儿来!” 来人身量极高,着一袭普通的天蓝箭袖长袍,行走间,风吹袍角,翻滚着宛如粼粼水波。满头乌发用一根碧玉簪绾着,清爽干净,只那左脸上一大块红色胎记,将他原本刚毅的脸庞增加了些许狰狞。 “你……”眼前的脸纵使覆盖在红斑之下,慕容熙也一眼认出了他! “表哥!”杜梅见慕容熙似已认出楚霖,立时出声呼唤。 慕容熙被杜梅这声表哥气得倒仰,偏四下全是乡人,他只得忍气坐下。 而楚霖掸眼就看见坐在宴席上招摇的慕容熙,他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掩下了错愕,走到许氏身旁。 “姨母,近来可好?”楚霖拱手行礼。 “好。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吃吧。”许氏自是认出楚霖,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不受他这个礼,她只得偏了偏身,略让了让。 “谢姨母。”楚霖抬眼看了下桌上的位子,他径直走到慕容熙旁边拱手行礼:“这位仁兄,如何称呼?” “在下慕容熙,与杜梅是朋友。”慕容熙见他来了,正气得咬牙切齿,面上却是微笑如常。 “楚霖哥哥,快坐!”杜桂颠颠地搬来了一张凳子,放在慕容熙的旁边。 “谢谢桂子。”楚霖笑着摸摸杜桂的头,当仁不让地撩袍坐下。 慕容熙见楚霖与杜梅家人如此亲密,还敢耀武扬威地坐在自己身旁,他转眸笑问:“敢问兄台从哪里来?” “我初春时从北方寻亲来,如今外祖有意让我留在京中发展,意在离姨母近些。”楚霖应对自如,前面的话,杜家沟的人都知道,后面的话,不过是为以后常来做铺垫。 “兄台做什么生意?我家里也是做买卖的,到时可以照拂一二。”慕容熙欺他不能明着亮身份,故意挤兑他。 “吃菜,这厨子的手艺不错!”杜梅搛起一块鸡肉放在慕容熙的碗里,打断了他的话,她怕他再说下去,就要打起来了。 “美味佳肴当前,没有酒,实在可惜!”慕容熙突然站起来,豪气地说。 “言之有理,大嫂,可否送我们一壶酒?”楚霖拱手向旁边上菜的年轻妇人道。 “就来。”年轻妇人不敢看楚霖,倒是偷瞄了眼慕容熙,轻声应道。 不一会儿,年轻妇人就送来了酒壶,另贴心地拿了四个小酒杯。 “两位可要喝一点?”慕容熙拎着酒壶,笑问杜树和二愣子。 杜树向来不喝酒,又见他俩明里暗里似在争杜梅,他心里早明了杜梅对他只有兄妹之情,且他亦已悄然放下心思。如此,他坦然地对慕容熙摇摇头。 二愣子虽贪杯,但看到桌上剑拔弩张的架势,他识相地缩缩脖子,连连摆手拒绝。 见他俩都不喝,慕容熙便给自己和楚霖各倒了一杯。 “兄台请了。”慕容熙举杯与楚霖轻碰。 “仁兄请。”楚霖一饮而尽。 在楚霖仰脖喝酒的时候,慕容熙突然伸腿踢向他坐的凳子,却见楚霖喝酒的动作未停,下盘扎稳,脚下连环出击,伸左腿挡住攻势,探右脚去勾慕容熙的凳子,慕容熙偷袭不成,只得回腿自顾。 两人你来我往,桌面上和和气气敬酒喝酒,又与杜梅姐妹谈笑风生,桌底下却在针锋相对地比试腿脚功夫! 杜松从来没有玩这么晚过,这会儿哼哼唧唧地有些闹觉,秋日的蚊子最毒,已经在他白嫩的小脸上叮了两个包。许氏心疼他,喂了他一些饭后,自己三两口随便吃了点,便起身打算先回去。 此时,慕容熙和楚霖方才休战,齐齐站起来,满脸笑容地拱手相送。 周围的桌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杜树和二愣子早已吃好,不过是陪坐着,见许氏走了,他们也离开去看戏。 三个小的,好久不见楚霖,这会儿没了母亲的约束,一起缠着他要去看戏,楚霖无法,深深看了眼杜梅,拿了长凳陪三个小的去了。 “阿梅,你可知他骗你的不止是他的身份!”慕容熙再也不能忍下去,然而他仍顾忌有旁人在,只低声吼道。 他刚在杜梅回望的的眼中,看见了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他的心猛地一抽,他若再不说,恐怕就来不及了。 “他是情不得已。”杜梅淡淡地说,她搛了一块鱼肉在碗里,慢慢挑刺。 “你可知你们绣的那架屏风是谁订的吗?”慕容熙红了眼睛问。 “知道,是楚霖。”杜梅的语气波澜不惊。 “你可知,叶丹和叶青是他派来的?”慕容熙闻言心惊,却还是不死心地继续说。 “知道,还有石头也是他派的。”杜梅扬起脸看向慕容熙,面沉如水,不见涟漪。 “你可知,他府里……”慕容熙咬牙再问。 但不待他说完,杜梅已然接口,严肃地说:“慕容熙,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很好的朋友,你不要让我失望,不要等到最后,连朋友也没得做!” 慕容熙定定地看着杜梅,朋友,朋友,这两个字跟魔咒似地回响在他的脑海里,嗡嗡作响。 “你为了他,当真什么都不怕吗?”慕容熙冒着绝交的危险,极认真地追问。 “嗯。”杜梅很坚定地点头。 “我知道了。”慕容熙苦笑了一下,自己终究迟了一步! “做我朋友这么痛苦吗?”杜梅见他笑得十分勉强,不满地说。 “若我早一点遇见你,你会……”慕容熙沉吟,端起酒杯,终究将后面那句,“你会喜欢我吗?”和着酒咽了下去。 烧酒入喉,又辣有呛,更将心腌得苦涩难当。 “哪有那么多会不会,别喝酒了,这酒后劲大着呢。”杜梅劈头夺过酒壶,责怪道。 “酒也喝了,话也说了,我这就该走了。”慕容熙笑着站起来。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要到哪里去?”杜梅将他当朋友,见他似有醉意,不免关心道。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让我舍不得撒手!”慕容熙低声呢喃。 “难道你要我对你不理不睬吗?”杜梅蹙眉,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看来男人的心思也不好琢磨! “我没事,严陌陪我来的。”慕容熙闻言,心中一暖,粲然一笑,明眸皓齿的。 “那你路上小心。”杜梅听他这样说,便放心了。 “你这小没良心的,这是上赶着撵我走啊。”慕容熙稳稳心神,又恢复成原来那个痞痞酷酷的样子。 “你……”杜梅彻底无语了,这家伙到底哪句话是真的? 第287章 祭祀 走了。”慕容熙深深看了眼杜梅,大步流星地离开。 “这家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杜梅摸不清头脑地摇摇头。 “慕容熙呢?”楚霖安顿了三个小的,回到杜梅身旁,却见只有她一人在,有些惊讶地问。 “他走了。”杜梅看了眼慕容熙刚才离开的方向。 “哦。”楚霖心下了然地应了一声。 这几日京城不见了京城小报的踪影,想来慕容熙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他刚才在这里见到他,还以为他把事情处理好了,却不料他匆匆来,却又匆匆走了,这是专门偷空为杜梅来的? “坐下吃鱼吧。”杜梅将碗里剔了刺的鱼肉搛到楚霖碗里。 “好。”楚霖拉开凳子坐下,这会儿,他才吃出了菜肴的美味。 两人又吃了一些,见帮厨的妇人和鲁大厨也开始吃饭,便知今天的流水席宣告结束了。杜梅帮着收拾剩下的汤汤水水,有养猪的人家早拿了泔水桶来,倒也不浪费。 “梅子,你别忙了,快看戏去,我们一会儿吃完了,一并收拾。”帮厨的胖婶嘴里塞着食物,扯着嗓子说。 “那辛苦婶子了。”杜梅洗了手道。 “不辛苦,不辛苦。”众人一叠声地说。 三天大鱼大肉的饱饭呀,做这点活算哪门子辛苦! 楚霖搬了长凳,与杜梅并排坐在人群后面,他伸手牵杜梅的手,暗影里手心交握,有一种安稳的幸福。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杜樱就来寻她:“大姐,桂子睡着了,我们抱不动。” “我来背她回去。”楚霖在杜樱找来的时候,松开了杜梅的手。他知杜梅害羞,断不肯让妹妹们瞧见的。 楚霖弯下腰,杜梅将杜桂抱趴在他背上,提着马灯和他一起领着两个妹妹回家。 院里亮着马灯,大屋的门半敞着,杜梅知道许氏在等她们。 “娘,我们回来了。”杜樱叫门。 “你们怎么玩这么晚才回来!”许氏疾步走来开门,见杜桂歪在楚霖背上酣睡,不免拧眉责备。 “娘,是我们看戏耽搁了。”杜梅赔笑道。黑暗的夜色里,咿咿呀呀的婉转女腔远远传来。 “这丫头一整天疯得没影,这会儿倒老实了。”许氏自楚霖背上接过杜桂抱着。 “姨母,时辰不早了,楚霖今儿就先告辞了。”楚霖见许氏没有要请他进去坐的意思,而且他明日还要参加皇家重阳祭祀,也该回去了。 “回去路上小心。”许氏见他恭谨的样子,心下软了几分。 “娘,我送送他。”杜梅见许氏抱着杜桂回屋,忙开口道。 “……去吧……早些回来。”许氏走到大屋门口,终究还是应允了,转身说道。 “知道了。”杜梅抑住欢喜说。她本以为许氏不说话,是生气了,没想到最后还是答应了。 楚霖和杜梅慢慢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他的马还拴在打谷场的大柳树下。两人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竟默默走了一路。 “娘只是担心而已。”半晌,杜梅开口道。 “我知道。”楚霖在暗色里碰了下杜梅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大柳树下,打谷场上只剩些年轻人在兴致勃勃地看戏,老年人和孩子都熬不住,回家睡觉了。 “秋凉露重,你怎么没穿大氅来?”杜梅有点担心道。 “没事,喝了酒,吹点风,倒是舒爽。”楚霖含笑看着她。 “你走吧,天色不早了。”杜梅催促道。 “好。”楚霖朝杜梅走近了一步,两人的身影隐在大柳树垂下的枝条里,他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一股浓郁的酒香窜到了杜梅的鼻端。 “走啦,我送你回家。”楚霖见杜梅傻愣着,笑着低声说道。 “我……我在自个村里,闭眼都能回家,你……路上还远,快走吧。”杜梅被他这么大胆的吻惊着了,恍惚地有些语无伦次。 “我远远见你进了家,就走。”楚霖作势要来拉她。 杜梅只得低头抢先走在前面。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楚霖见杜梅默不作声低头猛走,轻声低唤。 “我早点到家,你也能早回去休息。”杜梅脚步不停,闷闷地说。 “傻姑娘,墨云是千里马,我回去很快的。”楚霖心里一暖,紧走几步,与她并排。 “你看,院门到了,你回吧。”闻言,杜梅心里发酸,又似塞了满满的棉花,涨得生疼。 “好,你进了门,我就走。”楚霖笑着站定。 杜梅小跑着开门进去,也不回头,“哐当”一声就将院门关上了。 楚霖见她回去了,这才转身离开。 身后的院门悄悄地打开,杜梅站在暗处,看着楚霖高大的身影,转过围墙不见了。 打谷场上直闹到半夜,方才歇息。鲁大厨就在厨房旁边临时搭了个铺,杜明堂给他送了被褥,如此凑合睡一夜。 翌日的杜家沟是在祠堂悠扬的钟声里醒来的,晨曦微露,杜怀炳穿着一身簇新的靛蓝细棉长袍,敲响了悬挂在祠堂廊下的大钟。 祠堂的钟非大事不敲,今儿的钟声是告诉乡人们,吉时要开祠堂祭祀祖宗。 杜家沟杜姓族人吃了早饭,都换了干净整洁的衣裳,拖家带口的赶到祠堂。杜明堂正指挥两个本族青年将祭品一一摆放整齐。 杜世城正和废稿低头说话,虽听不见说什么,却见废稿连连点头。 杜梅一家也来了,她穿了件许氏新给她做的海棠色缎地绣鸢尾花的襦裙,衬得肌肤雪白,眉目如画,行走间花影绰绰,摇曳生姿。 许氏穿着素色衣群,三个小的穿的也是前段时间刚做的新衣,就连杜松都穿着天蓝色小短打。这一家子站在人群里,风姿卓越,着实让人艳慕。 “梅子,你上这里来。”杜世城朝杜梅招手。 杜梅看了眼许氏,提裙走到前面去了。 杜世城见族人来得差不多了,又庄重地敲了三下钟,稍待了一刻钟,便整理衣衫,抬脚进了祠堂。杜梅跟在他后面,村里其他人也鱼贯入内。 “杜梅,你跪下。”杜世城轻声说道。 杜梅依言跪在香案前的蒲团上。 杜世城点燃了三炷香神情凝重地向祖上牌位敬了敬,插在香炉里,接着撩袍跪下磕头。杜梅慌忙跪伏在蒲团上,身后的人哗啦啦跪倒了一片,一起磕头。 杜世城起身,身后的乡人也站了起来,他转身站在祖上牌位前,朗声对着众人说:“列祖列宗在上,十二代族长杜世城在此设祭回禀,兹有杜家十六代孙杜梅因用鸭群灭蝗,解救乡民,为国分忧,当今圣上感念其奇功,特封为七品孺人。此等殊荣在我杜氏家族百年未见,这实乃祖宗荫庇。还望日后继续保佑吾等,年年风调雨顺,代代人丁兴旺!” 杜世城一脸肃穆地念完了祭文,俯身三拜。杜梅和身后众人也跟着磕了三个头。 庄严的祭祀活动结束了,杜梅站起身,对着族里几百口人说:“杜梅侥幸得皇上垂怜,不敢贪功,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我愿拿出山庄部分收成,在村里办义学,请废稿叔教导小孩儿们。” 杜梅的话,犹如一锅热油里撒入了几滴冷水,迅速在人群中炸裂开来。人们顾忌这里是祠堂,虽不敢大声喧哗,可却在四下窃窃私语。 “这可是好事呢,咱吃过多少不识字的苦啊。” “这小孩子都念书去了,家里的活谁干?” “我家的女娃娃就不要念了,但看你们家的孩子读书认字。” 杜梅虽不能全部听清他们的话,但终归知道乡人们重男轻女,又信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鬼话,所以她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来上义学的,不论男女都管一顿午饭。”杜梅往那沸腾的油锅底下又扔了个一根干柴,她不信打动不了乡人们。 “我家的报名!” “啥时候开啊?我家也报!” 人群一下哄闹起来,恨不得立时就送了孩子去读书。 “过来秋收才会开课,各家都要农忙,我家里也有拾掇拾掇。”废稿早得了杜怀炳的消息,他自然是十分乐意,一口答应了。见这会儿有人问,他赶忙站出来说话。 众人群情激昂,见废稿如此说,遂暂时按捺住性子,将此事记在心上。 正说话间,就见清河县县令沈章华带着衙役寻了来。杜世城忙迎了上去和他寒暄,沈章华的目光在人群里睃寻,看见杜梅出来了,这才转头和杜世城说话。 “梅子,今儿沈县令特意来挂皇上御赐的牌匾,你先回家准备。”杜世城喊着杜梅。 “不必兴师动众,我们一路去吧。”沈章华和气地说。 “那把杜家锁找来!”杜世城转身吩咐儿子。 杜明堂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乡人们簇拥着沈章华一起到了杜梅家,石头早开了院门,杜家锁已经扛了梯子,在堂屋大门上钉带钩子的铁楔子。 杜世城亲自选了两个年轻后生将御赐的匾额,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杜家锁手脚麻利地挂了上去。 那匾上有块红绸,两端垂下来,沈章华和杜梅各执一端,用力一拽,红绸飘然落地,露出黑底洒金四个苍劲雄浑大字—耕读人家。 与此同时,二房院外瞬时炸起了二踢脚和挂鞭,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 第288章 房契 皇上御笔亲题的字,乡人们大多不认得,只是艳慕杜梅光耀门楣的荣光。挂匾仪式结束了,杜明堂招呼众人到打谷场上去帮忙,大家渐渐散去,只有些小孩子在门前好奇地探头探脑。 沈章华并没有急着走,反而想在杜梅家坐坐,杜世城便陪他进了堂屋,杜樱姐妹忙到厨房去准备茶水点心。 杜梅礼让沈章华坐在上首,族长杜怀炳坐在一旁,她自己则坐在下边,陪着说话。 “梅子,我有几件事要告诉你。”说过一些闲话后,沈章华极认真地说,显得有些踌躇满志。 “什么事?”杜梅本以为只是闲话家常,却不料还有正经事。 “你还记得那个潘又安吧,他前几日处决了。”沈章华说着从袍袖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杜梅。 这是一张崭新的邸报,正反两面都印着密密麻麻的字,还散发着浓郁的油墨香气。 杜梅一听到潘又安的名字,气不打一处来,她展开邸报一看,只见醒目位置上,潘又安的名字被打了一个交叠的大叉,仿佛可以想象,此人被五花大绑押在刑台上斩首示众,她只恨没亲见这腌臜小人罪有应得的下场。 “这种人危害乡里,造谣生事,死有余辜!”杜梅知此人已然伏法,累积于胸多时的愤懑方才释然。 “我之前说,一有消息就通知你,这回算是对你母亲有个交代了。”沈章华曲起两指轻叩了下桌子。 他顿了下,接着又说:“按理,你是七品孺人,邸报送到县衙,你有权查阅的,只是你不在清河县,暂时不知道,我今日来,刚好顺道带给你瞧瞧。” 他眉目俊朗,淡淡地笑容,温润如秋夜的白月光。 “多谢沈县令记挂此事,对我母亲来说,这个很重要。”杜梅立时站起来屈膝行礼。 放在小几上的邸报不过是张纸,轻飘飘的,被杜梅起身的风带到了地上,她弯腰去捡,目光无意地一瞟,却入眼一行小字:“京城小报蛊惑人心,乱议朝政,现着蜀王严查!” 杜梅心下一惊,难怪慕容熙那日匆匆而去,原来是小报出了事,可他昨日又怎得有时间来了? 正当她神思不属的时候,却听沈章华开口道:“还有件事,我暂且替你操办了,只不知你满意不满意?” “我虽是领着七品的头衔,却是不甚了了,诸事还请沈县令多多帮衬。”杜梅敛下心神,低眉说道。 “韩六,将房契拿来。”沈章华朝门外喊了一声。 片刻,只见韩六捧着个精致的木匣子进来,毕恭毕敬地放在沈章华的桌旁。 “按规制,前几日县衙收到了工部拨来的你份内的私宅款子,我见南街上一处屋子正低价出售,恰巧你去了江陵城,便擅自做主帮你先买下来了。”沈章华将木匣子递给杜梅。 杜梅打开匣子,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那上面有一行新墨,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南街的房子一下贵得离谱,你身为县老爷,还住在县衙的内衙,我怎得就有私宅了?”杜梅纳闷地问。 “我是接受朝廷委任派遣的地方官吏,他日若是升迁或被贬,都得净身离开,半点带不走,况我没有家室,住在内衙反而方便。 而你是地方上封赏的,虽说没有实权俸禄,但总归要时常参与地方上的政事,你在县上又没有住处,工部按律拨给你款子,本是无可厚非。”沈章华神色淡然,似是说的寻常事。 “这可是处三进的宅子!”杜梅翻过房契,后面有张房屋结构图。 这样的屋子,在清河县没有一百两银子是买不下来的。她孺人的封赏不过才一百两官银,这工部拨的私宅款子,竟然比这还多吗? “县老爷尚记得孺人当初想在县里租门面,见此处前店后宅,地势又佳,甚觉合适,便贴钱帮您买下了。”韩六是个武夫,哪里知道沈章华的心思,他见杜梅疑惑,一时嘴快,一语道破了玄机。 “韩六!”沈章华沉声低喝。被韩六点破,他面上多少有点挂不住,脸色不自然地红了。 沈章华第一次认识杜梅,是因为一颗小小的金锞子,她被迫与杜家三个女长辈对簿公堂,他同情她凄惨身世背后的痛苦和生存的不易。 再次相遇,杜梅是杀红眼的,那时她的母亲不堪流言诽谤,一气之下,投了鱼嘴口。她激他在杜世城家里设公堂开审潘又安的案子,还了她娘的清白。他怜悯她们母女相依为命的骨肉亲情,却又隐约感觉到她不服输的倔强。 从此之后,她养鸭,卖吃食,学医术,盖大屋,他莫名总是十分想知道关于她的消息。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个有着一双清澈大眼睛的女孩子的?他想不起来,只是在他心中有一个角落存着一个叫杜梅的名字。 他们再次有交集是蝗灾来临的时候,他被这姑娘小小身体迸发的聪明才智震撼,而当她不计得失地应下他,毫不犹豫地领鸭群出门灭蝗,他更被她忧国悯农的大义折服。 而当杜梅在老王庄遇险,他似被恶魔攥了心,那一夜的惊慌失措,令他深刻的知道她在他心里日渐沉重的分量,倘若她那日出了半点差池,他将万死难辞其咎! 及到后来杜梅慷慨赠粮助他赈灾,差点导致自己的粮铺被哄抢,他再一次更深地认识到面前单薄的女孩,有着怎样悲天悯人的慈悲胸怀!而此时的他,对杜梅已经完全从当初的同情和可怜,升华到了欣赏和钦佩! 沈章华不过二十出头,因家学和性格使然,又兼管着一县之事,令他比常人内敛持重。这使他无法分清这种欣赏和钦佩是不是喜欢或是爱,他只是越来越愿意看见杜梅明媚动人的笑容,只觉这笑容能化解周天阴霾,带给人希望和期许,如初春朝阳般暖人肺腑! 如此,他对杜梅的事十分上心,无论是白云山庄的易主,还是私宅的置办,他都是亲力亲为,并没有假手他人。 按工部拨下的五十两银子,杜梅只能在清河县里租间房子,或者在近郊买处房。沈章华见她现下生意红火,知她将来必不会一直困顿在乡下,便趁这次机会拿了体己银子,帮她买下了这处宅子,为她日后做打算。 他本不想告知杜梅实情,却不料她心细如发,韩六又当面说穿,这让他有种做贼被抓的尴尬。 “这房子真心不错,简直太好了。多谢沈县令费心,房子我收下,只是银子我得如数给你。”听了韩六的话,杜梅笑着说。她不知沈章华的心思,只是惯不愿欠人情。 她曾想过要在清河县租房子卖鸭蛋,奈何当时太过仓促,这会儿能买处地势不错的房子,对现在不缺钱的杜梅来说,可遇不可求,真的再好不过了。 “你莫听他胡说,当时主家急于搬到江陵城去,出价很低的,并没有花多少钱。”沈章华若是收了钱,他的心意岂不是变了味?所以他极力劝说杜梅。 “我常和南街上的商户打交道,哪里还不知道房子的价钱?你的俸禄十分有限,你若不要我的银子,我断不敢要这房子的。”杜梅将匣子退回给沈章华。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僵持住了,沈章华面色难看,韩六见此,缩了缩脖子,方才后悔自个把差事办砸了,后知后觉地担心这个月的月例会不会被扣! “喝茶,县老爷喝茶。要说买房子是件好事,等过些日子,冬闲了,咱们去给梅子暖个灶,热闹热闹。”杜世城见情形不对,忙站起来给沈章华倒茶,眼光却偷偷瞟了瞟杜梅。 “至于银钱嘛,咱梅子挣得着,万不敢要县老爷垫着。他日若是当真在县上做了买卖,还得您多关照不是?这是咱乡下人多大的体面啊。”姜还是辣的,杜世城三言两语就解了沈章华的围,又把他捧着。 “这是当然,日后咱还一处为县里的事商量计较,若我有所亏欠,倒不敢十分说话了。”杜梅眨了眨水眸,换了笑脸说。 这话说的,仿佛沈章华不收杜梅的银子,就是不让她说话,沈章华虽明知是她的激将法,却不得不中招。 “瞧你说的,不过是区区六十两银子,哪里拦得住你呢。”沈章华垂下眼眸,温和地笑。 他自是知道杜梅是个无功不受禄的性子,现在只图他帮着操持的心意到了,也就是了。 “银钱是小,劳你如此记挂,杜梅感激不尽。”杜梅自椅子上起来,郑重地行礼。 若当真论起来,沈章华也是七品,他和杜梅算是平级,见她行了大礼,他亦站起来还礼,众人见此都一本正经地站着。 “梅子,你让县老爷坐罢,你们这样行礼,小老儿都没法待了。”杜怀炳为了缓和气氛,倚老卖老地开了句玩笑。 闻言,众人皆掩口轻笑,屋里气氛一下融洽不少,宾主重新落座,撇开先前的话题,欢声笑语地说些田地收成的闲话。 “今儿果然热闹,人也来得多,到得齐嘛。”一声戏谑自院外传来,当真是人未到,声先闻。 第289章 重阳宴 这声音似曾相识,来者是客,既然到了她家里,杜梅自然要出来迎一迎。 只见来人一身枫红暗纹蜀绣长袍,腰间悬着黑色绣金线荷包,另一侧和田美玉上的细长流苏飘逸灵动,他负着双手走来,满脸不羁的笑容。 他的身后停着一辆青色覆烟色璎珞的的软轿马车,婆子和丫鬟正搀扶下一位美艳的少妇,只见她的腹部在宽大的衣裙里微微隆起。 “梅子,恭喜恭喜。”宋少淮及到跟前,正经地行礼。 “谢谢宋公子。”杜梅站在廊下还礼。 “凤仙一早就吵着要来,她在后头,你陪陪她吧。”宋少淮满脸宠溺地低声说。 “宋公子请。”沈章华和杜世城也跟着出来,他们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皆拱手行礼,请他入内。 “我远远看见你的衙役在外面站着,沈县令如今风光的很呢。”宋少淮也不与他客套,领头径直跨过门槛。 他的目光很快地扫过屋里的陈设,见杜梅坐过的位子上有个精致的木匣子,便一下子歪在椅子上,伸手打开来瞧。 沈章华本想阻止,但知他是个牛心左性的人,若是断然不给他看,定会勾起他别样的兴趣,到时,又是场风波。 “沈县令大手笔啊。”宋少淮看过房契,合上匣子,嘻笑着说。 “哪里,哪里,我只是代~办而已,钱财都是梅子自个出的。”沈章华此时说得坦荡自然。 “我又没说是你出的钱!”宋少淮翘着二郎腿,非常无赖地说。 他嘴角含笑,心里却想着若是楚霖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他这三弟,虽贵为王爷,情敌却不是一般的多! 沈章华被他的话气得面色铁青,可这人偏又得罪不得,一时间两人无话可说。 “宋公子,乡下粗茶,您将就喝吧。”杜怀炳上前解围,给他新沏了一杯茶。 “乡野之物,讲究的是纯正天然,若加了其他的,倒失了本真。”宋少淮豪放地灌了一口浓茶,苦是苦,却是真滋味。 “这话倒是不假,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沈章华沉了沉气,在椅子上挺直了腰杆。 “沈县令才华卓绝,治蝗有功却不居功自傲。我昨日偶然听家父与人说,徽州知府有了空缺,有意举荐你呢。”宋少淮歪在椅子上,吊儿郎当地拈了块糯米团子随意吃着。 他平日里见宋平如老鼠见了猫,只要老爹不找他,他哪里会上赶着往前凑的道理!他说这些,不过是看看沈章华会不会在他面前奴颜婢膝地献媚。 “宋公子此言差矣,令堂贵为中书令,断不会在家中妄议朝政,结党营私。”沈章华面上古井无波,说的话却是重的很。 “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作甚?谁做官不想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宋少淮完全不惧,继续引诱。 “本官不才,治一县尚左支右绌,哪有能力治理得了一个州!”沈章华见他今日咄咄逼人,一时不知何处得罪了他,只得断然拒绝。 “沈县令过谦了。”宋少淮见他虽是个文人,却是个有骨气的,对他倒有了几分敬佩。 男人们在堂屋说话,杜梅搀着凤仙去了里屋。 许氏不喜抛头露面见外人,只在里屋陪着杜松。因着怀孕的缘故,凤仙一见雪白~粉嫩的杜松便欢喜异常,忙叫张婆子把带来的诸多小玩意儿给他玩。 杜梅正与凤仙说话,就听院外响起了马车声,她立时出去迎接,原来是钟毓来了,她刚和他说着话往堂屋里让,就见门口又来了一辆马车。 来的是叶丹叶青两兄弟和石大娘,他们带来了很多礼物。只这一会儿,许氏屋里已经堆满了他们送的布匹绸缎,水果糕点,书籍补药。 堂屋里愈发热闹起来, 沈章华知叶丹叶青是杜梅的生意伙伴,和煦地同他们一处说话。叶丹心思灵活,与沈章华相谈甚欢,叶青年纪虽小,却很知分寸地陪坐着。 宋少淮对钟毓十分尊重,他难得正襟危坐地和钟毓讨论他祖母的老寒腿怎么治。钟毓对这些权贵子弟本没什么好感,但看在杜梅的面子上,也教了他几个法子。 “砰啪……砰啪”,“啪啪啪啪”,打谷场上,二踢脚和挂鞭欢快地响了起来,这是请饭的信号。 杜梅家里的众人起身一起往外走,打谷场上的二十桌已经坐了半数。杜怀炳陪着沈章华宋少淮坐在一桌,钟毓叶丹叶青亦陪在一旁,杜梅又请村里的长辈来陪。 “你们见着牛哥和黑哥了吗?”杜梅将叶青叫到一旁低声问。 “我不晓得的,我们来的时候,粮铺关门了,我还以为他们早来了呢。”叶青挠挠头。 “你去坐席吧。”杜梅见叶青也不知道,便拍拍他的肩膀,让他走了。 牛二和黑蛟龙向来最喜欢热闹,这会儿还没到,这是搞什么?杜梅想不明白。 “钟叔,林家人怎么也没来?”杜梅看见杜钟走过来,忙拉住他问。 “按说,早该来了呀。”杜钟一直在打谷场帮忙,这会有些茫然地说。 “梅子,梅子。”说曹操曹操道,苗氏远远地挥着手,朝他们走来。 “婶子怎地耽误了?”杜梅撇下杜钟,分开人群,迎了上去。 “还不是我家那个倔老头,他偏要留人看庄子,可大家伙都想来恭喜你,没人愿意留下,他便发了驴脾气,我们费了老大劲好说歹说,这才把他哄了来,可不是耽误了嘛。”苗氏将杜梅拉到一旁,小声说道。 “林平叔也太小心了,咱庄上除了没完工的房子,有啥值得偷的呀。”杜梅笑着摇摇头。 “可不是咋的,破布烂棉花的,就我们那个家当,送人都没人要!”苗氏双手一摊,自嘲道。 “赶快坐席吧,还有三位叔叔婶子以及林英他们呢?”杜梅转头四顾,周围全是人,一时难以寻找。 “那不是嘛。”苗氏看见自家女儿朝自己挥手。 “你们别挤在一起,坐不下。”杜梅见林家兄弟拖家带口的全挤在一张桌上。 “我们本是你的帮工,能有一顿喜宴吃吃,就是极好的了,哪里还敢吃两桌。”林平连连摆手。 “叔婶们在这桌吃,小的都跟我三个妹妹们坐吧,刚好 凑一桌。”杜梅朝杜樱挥挥手。 三个小的笑眯眯围上来,热情地和他们说话,贪玩是小孩子的天性,林家小孩见杜樱她们好相处,俱动了心。如此,除了林英自持是大姑娘,不和他们混闹,依旧留在大人桌上外,其他的孩子都和杜樱他们坐到了旁边的桌上去了。 今儿是正日子,虽说午饭不上酒,但菜肴比昨日要丰盛很多,众人吃的开心。因杜怀炳陪客,底下的事都是杜明堂在操持,也算是对他这个准族长的一种历练。 杜家沟的肉香飘的十里八乡都闻得到,一些和杜家沟人攀得上亲戚的,都厚着脸皮来串门,顺便蹭一顿肉食饱饭! 杜明堂自是看在眼里,可谁家没几个亲戚呢,他也不发作,只叫几个伶牙俐齿,最会得理不饶人的妇人上菜,提醒她们注意看着点,吃点喝点没啥,别把碗盘碟筷顺走了,到时宴席结束,各家拿不回物件家伙什,又要吵架淘气。 男人们一桌吃好了,杜怀炳请他们到自家屋里坐,沈章华想去看看田间稻谷长势,众人便一起跟了去。 杜家沟的田地整片相连,夏天蝗灾时七零八落的稻田,这会儿全被黄灿灿的稻谷覆盖着。田间风过,翻起巨大的金色稻浪,层层叠叠,推向远方。 “今年的收成不知怎样?”沈章华托住一穗稻谷,似是问杜怀炳,又似问自己。 “头茬稻大多被蝗虫祸祸了,这二茬也不知出米不出米,只看着还不错。”今年的蝗灾百年不遇,能有二茬稻跟上,已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出米,怎么出?”宋少淮只见过白米饭,稻长什么样,米从哪里来,他之前压根没想过。 “先将稻粒打下来,再送去舂,就成米了。”杜怀炳折了一根稻穗,剥了一粒米给他看。 “古人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此言不虚啊。”看着杜怀炳粗糙掌心里,那一粒泛着萤光的米,宋少淮感叹道。 “嗯,再有一两日,稻谷就该收了。”杜怀炳将米粒放在嘴里细细咀嚼,点点头道。 “今年国库的粮食都拿出来赈灾了,秋粮征收怕是要加大。”沈章华手上拂过沙沙作响的稻谷,沉吟道。 “如此说来,粮食这是要涨价?”叶丹见他这样说,插嘴问道。 杜梅开着粮铺,正打算收秋粮继续维持,若是都被朝廷征去了,叶丹担心她的生意没法做下去。 “这也说不好。若是收成好,粮食充足,价格一时半会儿涨不上去。”沈章华抬眼看向远处,那连绵的金色波涛似是没有尽头。 “我看悬呢,清河县的稻谷算是劫后重生,其他地方就没这么幸运了。”钟毓叹了口气道。 他的医术了得,其他地方的病患时常慕名而来,因杜梅经营粮铺,他分外关心外面粮食的行情。 今年先有旱灾,后有蝗灾,旁处没有杜家沟得天独厚的水源,早在蝗灾来时,稻谷就干得半死不活,灾后虽有补种,可节气不等人,稻谷减产是必然的。 众人闻言一时无话,只极目眺望远方,多希望那金色稻浪一直翻滚下去,直达天际! 第290章 意外之人 杜梅在打谷场上陪着凤仙慢慢吃饭,就见林岱不知和他爹说了什么话,却被林勇疾言厉色地低声喝斥。林岱脸皮薄,眼见着红了眼眶,似要哭了。 “凤仙姐,一会儿你到我屋里午休,我去瞧瞧他们怎么回事。”杜梅轻声说。 “你只管招呼客人去,我能照顾自己,况且还有张婆子和小莲呢。”凤仙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她正专心啃烤羊排呢。 “这是怎么了?”杜梅走过去问,她以为林家孩子和妹妹们闹了什么不愉快。 “没事,没事,这孩子整天痴心妄想的!”林勇怒气未消,瓮声瓮气地说。 “林岱,你想要什么?”杜梅和气地问,这男孩子瘦瘦条条,斯斯文文,不似胡闹的小孩。 “我……我只是听桂子讲,你要办义学,就……就……”林岱大概被林勇骂狠了,又羞于流泪,伤心难过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你是想来上义学?”杜梅听他说的断断续续,不由顺着猜道。 “梅子,你能让我们拖家带口地住在山庄里,已是了不得的仁慈了,哪里还由得他想干啥干啥!”林勇憨厚,一张黝黑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为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感到万分羞愧。 “勇叔,我办义学本就是给小孩子上的,林岱他们自然也可以上!”杜梅正色地说。 “他们怎么能和你族里的孩子比?”林勇连连摇手。 “我要上,梅子都允我上的!”林岱像个愤怒的小兽,他得了杜梅做靠山,嗓门一下子就大了。 “你上,你上,田里的活谁干!”林勇见说不服儿子,伸手就给他一个巴掌。 “勇叔,我看林岱也不是能干农活的,他若想读书,我供他!”杜梅一把将林岱拉到身后。 “这……梅子,我们都是泥腿子,哪能生出个读书郎来!”林勇黯然道。 “当家的,咱阿岱在南边的时候,上过两年私塾,先生都说他念的好,你忘记了?”林岱的母亲尤氏心疼儿子,先开始不敢顶撞男人,这会儿见杜梅帮着说话,忍不住抹着眼泪道。 “既然念过私塾,那更好了,废稿叔家里的书堆积如山,你若是个好学的,日后定能有出息!”杜梅认真地打量眼前的少年,他虽清瘦却很挺拔,似一根春风里的修竹。 “梅子,若果真如此,我们夫妻俩这辈子唯有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了。”闻言,尤氏哽咽地说。 “婶子,别这么客气。别的小孩也一起来上吧。”杜梅望向林家其他人。 “林峥林崎都大了,又都在江陵城。你们孩子小,多认点字总没坏处。”林平首先开口道。 林强夫妇和林胜两口子相互看了看,男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默不作声。 “我家林岳做过一年学徒,就因为识字少,掌柜的不肯教他东西。”林强老婆戴氏咬了下嘴唇说。 “我家林峦是不是太小了?”林胜的老婆牛氏见大嫂开口,赶忙跟着说。 “也不小了,小孩子五六岁就可以开蒙,而且女孩子也可以来上义学的。”杜梅笑着说。 “女孩子就不上了,他们三个上义学已是破天荒的恩赐了。”林平摆出了大家长的态度,其他人俱都连连点头。 “你们要上吗?”杜梅转身问旁边的林家女孩子们。 “我得帮娘干活,哥哥学会了,可以教我。”林芝笑眯眯的看着林岳,他俩是双生子,关系十分要好。 “就这样吧,男孩子在外头上学,回头各自教教自家姐妹,女孩子不过认的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行了。”不待其他人讲话,林平大包大揽地说。 那听他如此讲,杜梅也不好再说什么,将那些劝导的话俱咽了回去,此事便订了下来。 “梅子,梅子!”一道粗犷的呼唤声传来。 杜梅循声望去,竟然是牛二和黑蛟龙带着各自的跟班匆匆来了。 “牛哥、黑哥,你们怎么来得如此晚?宴席都开了半天了。”及到近前,杜梅嗔怪道。 “嘿嘿,咱哥俩今儿可要给你个大惊喜呢。”牛二笑得见眉不见眼。 “你们啊,不给梅子大惊吓就算好的了!”二愣子大概听到牛二的喊声,从旁边挤了过来。 “你这乌鸦嘴,等会儿,我叫出个人来,保管你哇哇大叫!”黑蛟龙一个爆栗弹在二愣子的脑门上。 “你还能唤下神仙来不成?”二愣子捂着额头,依旧不服气地说。 “你们瞧瞧他是谁!”牛二倏然闪开,他身材高大,身后竟然出现了一个穿着素白长袍的少年。 这少年似先天赢弱一般,瘦高单薄,面白少血色,连唇色都是极淡的粉,他的脸上有很深的倦容,仿佛日夜兼程而来。 “宋……宋玖?”杜梅一时傻了,不敢确认的问。 “哇哇哇,你是从哪里来的,早先日盼夜盼也不见你,这会儿倒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二愣子夸张地大叫。 “梅子,实在抱歉,我爽约来迟了。”宋玖作揖行礼。 “不迟,不迟,你这是……”杜梅盯着他身上的素色长袍看。 “七月里,家里二叔旧疾复发,突然去世了,家里两房只我一个男丁,不得不居家治丧,而后祖父又伤心病倒,迁延了许多时日,近日眼见着大好了,我才敢和何掌柜出门。”宋玖简单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引得众人一片感叹。 “何掌柜人呢?”杜梅往他身后望了望。 “咱能不能先坐下,边吃边说?”黑蛟龙看旁人大快朵颐,他揉着肚子,饥肠辘辘道。 “何掌柜留在粮船上呢,牛哥和黑哥今儿着实辛苦,他们得了消息,专门到清河县的码头上接我来吃你的宴席。”宋玖笑着说。 “来坐这里!”杜梅收拾出一张桌子,让他们围在一起。 宋少淮不放心凤仙,从杜怀炳家里寻到打谷场上,凤仙没找到,却看见杜梅坐在一群男人中间,不知说着什么,气氛十分融洽热烈。 以手扶额,宋少淮这个京城纨绔老大也头疼了,杜梅这是多招人喜欢,身边的男人也太多了点吧,这要是被老三瞧见,还不得醋海翻滚啊。 “你们说什么呢?这般热闹。”宋少淮走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得给兄弟刺探敌情。 “宋公子,你也来了?”牛二和黑蛟龙与他相识,站起来让座。 宋少淮也不客套,坐下来目光所及,多是熟面孔,只有一个不曾见过的瘦削少年,众人都围着他说话,似是很重要的客人。 “这位小友倒是面生的很。”宋少淮插言道。 “瞧我高兴地忘了介绍,这位是江陵城的宋少淮,这位是徽州的宋玖,梅记食铺卖的就是他家的粮。”杜梅赶忙热络地说。 宋玖一听江陵城,心里动了一下,他此次出来,本就想结交皇城中人,家族产业不断被族人蚕食,他决意将家业慢慢搬出徽州,皇城不啻是最好的选择。 “徽州宋家,那可是赫赫有名的一方豪绅啊。”宋少淮面色变了变,这少年看着不显眼,却有这样的背景! “宋公子过奖了,我家里微薄的产业不过仰仗祖上庇佑罢了。”宋玖站起来恭敬地行礼。 “你真太客气了,按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宋字,若论起来,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宋少淮拉住他的手,笑眯眯地说。 “是了,若宋公子不怪罪小的鲁莽,我就叫你一声淮哥哥吧。”宋玖复又躬身拱手。 “小玖真是善解人意,老哥只不过虚长你几岁。”宋少淮满脸堆笑,他并不介意认这个便宜弟弟,是因为他要帮老三清除障碍呢。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见帮厨的妇人们开始收拾桌子,他们也吃的差不多了,遂离席到杜梅家里坐。 钟毓在宋少淮离开后,也回到杜梅家,因家里人来人往的,院门也就没有上锁,黑妞卧在廊下,石头和石大娘在下房里说话。 杜梅不在家,许氏只得抱了杜松出来,陪他坐坐。 “姐姐最近可好?”钟毓盯着她看,自打杜梅认了他做舅舅,他就改口叫许氏姐姐。 “劳小弟挂念,如今日子过得舒心,样样都好。”许氏只当他是爱屋及乌,只拣些好的说。 “这便是了。姐姐,我能抱抱小松吗?”钟毓看向许氏怀里的孩子,他还是他救的呢。 “这小孩沉得很。”许氏笑了笑,将杜松递给钟毓。 钟毓小心接了,如同抱着世间的无价之宝。他虽会看病,却从来没抱过这么柔若无骨的小孩儿。他的姿势别扭极了,松了怕摔着,紧了又怕勒了。只一会儿他就腰酸背痛起来。 杜松被他抱的也不舒服,一会儿就开始哼哼唧唧的扭着小身子,张开双臂要到许氏那里去。 “小弟如此喜欢小孩子,是该早些成家,生个一男半女才好。”许氏接过杜松,不经意地说。 “小孩子可不是阿猫阿狗,说养就养,我忙起来时,自顾不暇,哪有精力照顾家眷儿女!”钟毓浅笑道。 上次杜梅无心的一句话,就让他撂了脸子,这会儿许氏重新提起,他倒能心平气和她谈论这件事,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在说天气一般稀松平常。 第291章 宋玖的心思 凤仙肚子大了,总是莫名想小解,她午睡不过半个时辰就被憋醒了。小莲扶着她方便回来时,正看见坐在院中的钟毓和抱着杜松的许氏闲话家常。 “钟大夫。”凤仙走上前屈身行礼,她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可是多亏了钟毓和杜梅。 “少夫人身子重,不可行礼,不可行礼。”钟毓忙站起来伸手将她扶住了。 “你这肚子约莫快七八个月了?”有风吹过,许氏看了眼凤仙被衣裳裹住的硕大肚子问。 “我不过才五个多月。”凤仙双手抚在肚子上,有些心慌地说。 她初次有孕,之前也没见过身边人大肚子过,听了许氏的话,只觉自个的肚子似乎不对劲。 “我给你把下脉吧。”钟毓听了凤仙的话,眉头不禁皱了下,她的肚子看着实在有些大。 “好呀。求之不得呢。”闻言,凤仙转忧为喜,遂在院里坐下。 “平日里可有人替你诊脉?饮食可有调理?”钟毓细细诊脉问道。 “家里有个积年的嬷嬷,她会诊脉,我这胎有啥不妥?”凤仙见钟毓诊脉时间长,心中难免更加紧张。 “脉象正常,没啥大事,只是你自个吃食上要注意些,不可吃的太多太油腻,不然,少夫人生产时可是要吃苦头的。”钟毓皱眉说道。 他不想管什么豪门恩怨,但看在她与杜梅交好的份上,他还是忍不住淡淡地提了一句,至于其他的,他也无能为力。 “梅子和我说,要少食多餐。”凤仙嗫喃,她盯着钟毓看,似乎想在他脸上看出他话里隐含的意义。 “她说的没错。当下的季节最是养人,五谷和干果大抵都收了,葡萄、苹果、红枣这些鲜果也陆续可以买到,还有其他南边的水果,宋公子也肯定有法子弄来,吃吃这些也不错。”钟毓笑了一下,她既然提了梅子,他自然不吝再多讲一句半句。 “我记下了,谢谢钟大夫。”凤仙点点头。 她是风尘中打滚过的人,心思灵透,她已经隐隐察觉出些许不妙来。她的孩子来之不易,自个性命更要保住,后面的好日子可不能便宜了旁人。 自古女人生孩子都是阎王殿上走一遭,她绝不允许保子还是保母这种事情在她身上发生!若当真到了生死一线间,莫说宋少淮,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而那府里的选择,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或者说,此时他们就已经在布局了?凤仙想到这里,周身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凤仙,难得钟大夫在这里,你可请他瞧瞧了?”宋少淮跨进院门,看见他们坐着说话,笑着问道。 “瞧过了,没啥事,好着呢。”凤仙堆起笑容,起身迎上去。 “那可就放心了。”宋少淮搂住她,伸手满怀爱意地抚上她的肚子。 杜梅和牛二、黑蛟龙、宋玖以及林家人浩浩荡荡的随后进来,牛二和黑蛟龙自是和钟毓打招呼。林家的女人们则自来熟地围着许氏说话,一时间,杜梅家里人声吵杂,十分热闹。 钟毓好静,他和杜梅说了一声,就去看杜世城,他今儿在打谷场上看见他和家人一起吃饭,身形寡瘦,精神却十分亢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杜梅为了招待这帮朋友,在厨房里炒新收的花生,宋玖不爱多话,也不和他们在堂屋聒噪,只坐在餐桌旁看着杜梅忙活。 “宋玖,你们这次运了多少粮食来?”杜梅怕他拘谨,不适应乡下环境,遂主动与他说话。 “梅子,咱们的契约依然有效吧?”宋玖不答反问道。 “那是当然,怎么会这么问?”杜梅笑道,她趁着翻炒花生的间隙给他倒了一杯茶。 “我运了二千石粮食,从徽州一路过来,半刻都不敢停,路上一粒粮食都没卖,只怕你的铺子因我爽约而……。”宋玖没有说下去,他揉了揉眉心,连日心急如焚地赶路实在太辛苦了。 “因着爆发蝗灾,我每日限卖,倒是苦撑了些日子,后来差点被闹事的人哄抢,多亏沈县令将借给他赈灾的粮食及时还给了我,这才没有关门倒闭。”杜梅笑得风轻云淡,仿佛说的都是陈年旧事。 “我昨儿后半夜到了清河县的码头,今儿一早就打发何掌柜到射山镇去寻你们,牛哥和黑哥甫一见他也是吓着了,赶忙到码头上来见我,铺子里的事,他们都和我说了,可他们说的可比你说的凶险多了。”宋玖双手攥着茶水杯子,许是过于用力,指尖泛白也不自知。 “这两个男人,向来婆婆妈妈,惯会把芝麻说成西瓜大,你莫信他们,你这次将粮食运来了,我便有了胆气。”杜梅瞧着宋玖有深深的懊恼,有些不忍地安慰道。 “牛哥说你新得了处山庄?”宋玖喝口茶,长出了口气,转换了话题。 “可不是,因祸得福的,不过现在还是座荒园子,春上你若来,该有好景致可看。”杜梅一边说着,一边剥了粒花生尝尝,嚼着还有生味,尚欠些火候。 “日后,你怕是少要我的粮了。”宋玖垂头摩挲粗瓷上的花纹,有点丧气地说。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的山庄不过百亩田地,一季收成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四百石,我明年还想多养些鸭子,射山镇又只有我一家粮铺,你可得按契约送粮食来啊,不然,我的铺子可周转不开呢。”杜梅摇摇头,这少年年纪不大,心思倒是挺多,想来大宅院里的日子不好过,硬生生把个少年磋磨地精于算计。 “马上就秋收了,镇上只你一家粮铺,农户自然都要卖新粮给你的。”宋玖听了她的话,抬头看杜梅,他的目光闪烁。于他而言,得到杜梅的一句承诺才是至关重要的。 “今年不同往时,头茬稻都被蝗虫祸祸了,二茬稻咱们没收过,总是心里没底,一是不知收成怎样,二是不知出米率如何,再说口感上也不知有没有差别。 再说,就算样样都好,各家各户总得先缴纳赋税,再留下口粮,其次才能谈卖粮的事,哪如你这个过了秤就入库的好。”杜梅笑,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在杜梅的认识里,新粮固然好,但在这特殊的年景里,能收购多少,尚不好说,而宋玖的粮食已经拉到了家门口,没有拒绝不要的道理。 “我知道你是心善,咱契约上原定我八月初送一千石稻谷来,可我足足晚了一个月,现下新稻即将上市,按往年的行情,稻米的价格必然回落,况且我这上年的陈稻,更是卖不上价,如今田间虽未开镰,我这价钱上自要先打个折,就按九百文一石算吧。”宋玖听了她的话,心下稍安,瞧这架势是要长久合作的。杜梅并没有因他来迟而压价,他也不好厚着脸皮按市价欺她,总要为自己违约,拿出些诚意来。 “现下,新粮还没有开秤,价格上还是按市价吧,你既然运来二千石,我自然也是全要的。”杜梅并没有那么多算计,买粮吃的老百姓日子不好过,种粮的也多看老天爷赏脸给收成,她开粮铺不过图个薄利多销,额外给一群朋友们一个挣钱养活家人的生计。 “价钱你就不要和我争了,这次我们多带一千石出来,却不是给你的,不瞒你说,也是有旁的打算,何掌柜听说南边粮食吃紧,他想去探探路,若是传言不虚,陈稻谷也能卖上好价钱,肯定比给你的高,一来二去,总之我们不会吃亏。若是南边有了稳定的合作商铺,往后水路顺道运过来也方便。”宋玖见杜梅坦诚,倒也不好隐瞒,免得显得太过小家子气。 “南边什么情形我不太清楚,但多开辟些市场总不错。我给你兜个底吧,倘若何掌柜无功而返,你也不必担心,不管剩下多少我都要了。”杜梅心中暗想,若是楚霖来了,倒是可以向他打听打听南边的情形。 “有你这话做担保,何掌柜该高兴坏了。”宋玖终于笑了,他苍白的脸上因着厨房的热气,竟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快尝尝花生,可香了。”杜梅抓了一把给他,这会儿满屋都弥漫着花生的酥香。 “我早闻着味儿了,可能吃了?”牛二从门外探进脑袋来问。 “好了,好了。”杜梅将花生盛在小竹箩里,堆得尖尖的,递给他。 “宋玖,哪天不能谈生意,走走走,跟我们去那屋里坐坐,难得来凑这么大热闹。”牛二剥了一颗花生抛到嘴里大嚼,拉起少年,连拖带拽地将他带走了。 杜梅笑着摇摇头,由着他们哄闹,她转身去洗锅。 “梅子,梅子。”杜怀炳跨进了院门,一叠声地呼唤。 “太爷,怎地了?”杜梅手里拿着抹布,闻声出来问道。 “我刚和县老爷闲聊,说起你山庄上收了二十几麻包棉花,县老爷正有意收购呢。”杜怀炳眉飞色舞地说。 “是这样的,清河县自古是产粮大区,棉花种植的不多。我朝定北军的棉衣原本采用南疆棉花,这本与我们无涉,可因着遭灾,南疆产量锐减,为此今年上头额外派了采买棉花的活。我适才和杜族长说起这事,他便说你刚收了不少。”沈章华简单地说了缘由,心里却实在不信那十亩棉田能出二十多石棉花,若果真如此,他也不用为棉花采买的事日夜操心了。 ———— 云梦复更,感谢书友们坚定的理解和支持,鞠躬! 第292章 登高插茱萸 棉花是收了不少,不过都是籽棉,难免打分量些。”杜梅领着他们去看,果见屋里堆得满满当当,全是压得紧实的大麻包。 “这都是白云山庄上的出产?”沈章华见此,一下瞪大了眼睛。他犹记得那日山坡上一片看着晃眼的白。 “自是真的,我也没料到能收这么多!”杜梅解开麻包给他们看棉花。 “瞧这棉花多好,花白絮长籽又小。”杜怀炳随手拿起一瓣棉花撕扯开给沈章华看。 “您瞧着,这能轧出几成皮棉?”沈章华不太懂这个,他虚心求教。 “要我说,四成是板上钉钉的事,弄不好五成也是有的。”杜怀炳将胳膊伸到麻包里层抓了一把出来看,和刚才的一般无二。 “梅子,你留下些自用,余下的都卖给衙门吧。皮棉六两银子一石,籽棉就按三两银子算如何?”沈章华给的价钱十分诱人,这价格比稻谷高出许多。 “既然是给将士们御寒用,我好歹也是个孺人,自然应当全力支持,我除了留下少量自用外,全部卖皮棉,县衙里人手少,若收籽棉还得找人轧棉花,费时费工又费钱。”杜梅想了想道。 她又不是傻的,按沈章华的报价,卖籽棉价钱最高,衣分达到了五成,这已经是棉花中极品的等级了,她对这个可没有十分的把握,也不愿为发这点小财,让沈章华来承担皮棉分量不足的罪责。 再说,籽棉轧下的籽,可以榨油,用这油点灯,不冒浓烟不呛人,也是可以额外卖出一些钱来的,而且棉籽残渣又是鸭子很好的饲料,眼见着冬天要来了,饲料也要提前准备上,这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你这丫头,实在憨实!”杜怀炳一时对杜梅做出的选择很惊讶,这么显而易见的事,这丫头怎地不会选呢? 沈章华却不这样想,他看着杜梅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他自是知道眼前的姑娘不想给他添麻烦,亦不想与他有太多公事外的交集。他想到这点,胸口猛然一窒,有股无法言说的痛楚,自心中炸开,四下蔓延。 “族长,废稿叔让我来请您,时辰差不多了,该祭祀登高了。”二愣子兴冲冲地小跑着进门,气还没喘匀,便急急忙忙开口道。 “老了老了,瞧我这烂记性,怎把这件重要的事忘了!”杜怀炳拍了下额头,有些懊恼地说。 “嘻嘻,还是废稿叔想得周全。县老爷你也和我们一起呗,难得与民同乐一回嘛。”二愣子是个想哪儿说哪儿的性子,他瞧着沈章华立在一旁,也不讲究尊卑地位,大咧咧地邀请。 “对的,对的,县老爷若不嫌弃,便和小老儿一起去。梅子,叫上你屋里的朋友一起去爬爬射乌山,祈福驱邪。”杜怀炳朝杜梅说了一声,躬身请沈章华一起走了。 重阳节登高插茱萸是乡人们十分隆重的活动,整个杜家沟的男女老少都会来参加,沈章华和杜怀炳在田间宽阔地带祭了土地娘娘,乞求风调雨顺,秋收丰产。 杜怀炳年纪大了,沈章华穿着官袍朝靴行动不便,他俩陪着村里年长者吃了几片芝麻甜糕,也就算是登高了。 其他众人分食了剩下的芝麻糕,只要想爬能爬的,都蜂拥着朝射乌山进发。二愣子、杜树等男孩子跑得跟脱缰野马似的,眨眼就跑上了射乌山的半山腰,那里长着一株粗壮的山茱萸树,这时节,满树的茱萸果熟了,红彤彤一片,比天边的红霞还艳上三分。 他们每年爬惯的,哪里搭手,哪里下脚,男孩子们轻车熟路地爬上树梢,一口气将茱萸连叶带果拽下好些来。 杜樱姐妹和村里的女孩子紧接着气喘吁吁跑来,她们不用上树,男孩子大多愿意将采到的分给她们戴。女孩子们相互帮忙,将红艳艳的茱萸果别在发间,映着少女的脸庞愈加娇艳。 男孩女孩们通常不会着急下山,秋日的山林宛如打翻了染料瓶,漫山赤橙黄绿,交错重叠,山坡上满满地盛开着各色野菊,争奇斗艳,招蜂引蝶。今日大人们不兴拘着小孩子,他们自然是要结伴恣意地玩耍一会儿的。 村里的男人们稳健,爬山如履平地,三五结伴,边说话,边走上山来,年轻后生们踊跃上树,他们身手敏捷,不似男孩子般毛躁,会适当多采些放在树下,任后来的人自取佩戴。 随后姗姗来迟的老人妇孺才是最热闹的,他们叽叽喳喳地笑闹个不停,惊得旁边树上的鸟儿纷纷扑棱棱地飞走了。 因着凤仙行动不便,宋少淮留在家中陪她。在许氏眼里,断没有把客人丢在家里不管,自个全家出去的理,所以她也没有出门,带着杜松陪凤仙说话。 凤仙正渴望有人和她说说怀孕生产的事,两人聊得很多,大多是凤仙问,许氏答。宋少淮倚在一旁吃花生,一会儿竟犯起了瞌睡,歪着睡着了。 杜梅带着宋玖和牛二他们一起出门,吃了芝麻糕,随着人群上山,奈何田埂狭窄,人流汹涌,不一会儿就挤散了,杜梅落在后面,不过大家都朝一个方向去,倒也不致于走丢。 待杜梅到的时候,茱萸树下散着好些枝叶和红果子,她随手拿了一枝插在鬓边,又拣了两枝好的,准备带给母亲和小弟。想着楚霖晚间来,她着意挑选了一枝两叶五果造型完美的笼在袖中。 “梅子,你也才来啊。”老櫈头爬上坡来,摇手打招呼。 “是呀,春芽姐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杜梅瞧了眼他身后,并没有其他人。 “她……她有了,我不敢让她出门。”老櫈头走近挠挠头,憨厚地笑。 “这是好事呢,怎么没听你说起?”杜梅笑,为他们高兴。 “也就这两天的事,我见她吃饭老犯恶心,却又不似病,就去请了老娘来陪她,哪知老娘说她是害喜了。”老櫈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春芽是独女,在家跟宝贝疙瘩似的,老櫈头又年长她不少,对她自是又爱又宠,连带对她的爹娘也十分孝敬。老櫈头的父母俱都不在了,遂将一腔孝子之情都给了钱茂福夫妇。 见女婿如此称心如意,喜得这夫妇两个逢人便夸老櫈头,若不是他们两家隔着射山河住着,只怕早合在一处了。这下春芽有了喜,为了外孙,陈氏怕是要常住老櫈头家了。 “改日,我去看看春芽姐吧。”杜梅微笑着说。 “好呀,你若去了,刚好帮春芽看看,老娘怕花钱不让请大夫,又说没有三个月不让对外讲,可我心里总是不放心。”老櫈头十分相信杜梅的医术,她可是得了送子菩萨钟毓的亲传呢。 “那是肯定的呀,我要做姑姑了。”杜梅拍了下手,喜滋滋地说。 两人说话间,又有旁人走过来,闻言都向老櫈头道喜,有好事的婆娘甚至开始帮忙算日子看是什么时候生。老櫈头实在招架不住热情的乡亲,匆匆取了几枝茱萸,着急忙慌地走了。 此时日影西斜,肉食香味远远飘来,打谷场上最重要的一场宴席就要开始了。男人们大多都走了,妇人们呼儿唤女,有不听话贪玩的,难免挨了打,今时不同往日,晚宴十分丰盛,妇人们只怕去迟了,没了席面,又要白等许久。妇人们提溜着小棍,哭鼻子抹眼泪的皮猴子们乖乖下了山。 杜梅在树下将散落一地的茱萸果拢成一小堆,成熟晒干的茱萸果是一味温补壮元的中药,余济堂五文一斤敞开收购,因着射乌山只有这一株,杜家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重阳节前不许私自采摘,所以明天开始,村里的孩子都会来疯抢的。 “让你不要去摘野花,这会儿都没人了!”远远的山坡上传来林英抱怨的声音。 “我哪里知道这里岔路这么多,兜兜转转走不出去啊。”林芝怯生生地说,怕得似要哭了。 “你当这里是咱们南边,小土堆就算山了,这里山脉连绵的,走一夜只怕也走不出去,更要紧的是,夜里山里头会不会有狼?”憨憨的林茴又急又怕,口不择言地乱说一气。 “哇!”林芝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了。 “你们别吓唬我妹了!岱哥,你倒想个法子呀。”林岳安抚不了妹妹,无奈地扯了扯林岱的衣袖。 “这会儿天快黑了,树木看不清,要是能找到那棵茱萸树就好了。”林岱四下张望,此时山间起了雾霭,周遭树木荫蔽一片,光线暗沉,不辨东西。 “这可怎么办?难道等着大人来找我们?若是如此,回去定是少不了一顿打了!”林茴想着要被罚跪挨打,一时难过,鼻音很重地说。 山间的风将他们的话吹得四处飘散,因着隔得远,杜梅只听见有人说话,却听不清说什么,林家孩子说话还保留着南方口音,和杜家沟人说话不太一样,杜梅料他们八成是迷路了! “林英?林英!”杜梅将双手拢在嘴边,朝山上大喊。 “林芝!林茴!”杜梅接着又喊了十来声。 “梅子?”终于得了一声不确定地惊喜回应。 “在这里!”杜梅更大声的呼喊,她不间断地呼唤,为他们指明方向。 拐过一块大山石,林家五个孩子全都看见了红艳艳的茱萸树以及树下的杜梅。三个女孩儿踉踉跄跄跑到杜梅跟前,又怕又喜地抹着眼泪。 “还有两个小的呢?”杜梅在人群中没看见林峦和林芬,焦急地问。 第293章 良辰美景 他们一直跟着小婶子,这会都回去了。”林岱是最大的男孩子,他佯装淡定地说。 “那你们见着宋玖和牛哥他们了吗?”杜梅见他们迷路了,又担心其他人。 “我们摘花的时候,就见他们往山下走了。”林英毕竟是大姑娘了,这会儿定下心来,有些窘地低头说道。 “那我们回去吧,林叔他们该着急了。”杜梅领头走,林家孩子鱼贯跟着。 出了山林,却见天光还亮着,西边的火烧云,像一匹大红的绸缎喜气洋洋地铺陈在天边,将打谷场上镀上了一层金辉,人们挤挤挨挨地一起往这里汇集。 “梅子,你去哪儿了?族长正找你呢。”杜钟急急地拉住杜梅。 “太爷找我什么事?”杜梅朝身后的林家孩子使了个眼色,她自个跟着杜钟走了。 林家孩子会意,满场找杜樱姐妹,他们断不敢到自家大人跟前去,更不敢讲在山林迷路的事,林芝怀里捧着一大束五彩的野菊花,高高兴兴地分给杜桂一把。 今天是重阳节,最讲究敬老,今晚的宴席十分隆重,是三天流水席里的重头戏,请的不仅有杜家沟的老人家,还请了邻村几位上了七十高寿的老者来坐首席。 男人一桌自有沈章华和杜怀炳陪着,女人一桌则安排杜梅和族长老婆邓氏作陪,杜梅自认是小辈不敢上桌,可架不住杜怀炳以她的七品孺人身份说话,最后她只得陪坐一旁,给各位长辈搛菜盛汤。 长辈既已坐定,下面人便可随意围在一起吃饭。小孩子坐了一桌,许氏陪着凤仙主仆和林家女人们一桌吃饭,林家的男人们被牛二和宋少淮拉去旁边一桌,凑在一处喝酒了。 今晚的酒席充分展现了鲁大厨所有的厨艺,四碟八碗,煎烤炒炸焖煮烩蒸,十二道菜色香味俱全,乡人们吃得津津有味。 长者一桌,客客气气地敬酒,恭恭敬敬地回敬,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不过三五杯,也就微醺了,吃了长寿面,家里的儿子孙子就来接回家休息了。 沈章华陪饮了几杯,烧酒性烈,他不胜酒力,脸颊酡红,有了些许醉意,他起身到隔壁桌与杜梅告别:“梅子,谢谢款待。等过些日子收赋税,我一并来拉皮棉。” “好,我这几日闲了,会先把棉花轧好的。”杜梅转身面对他说。 “梅子!”沈章华酒劲上涌,他一把握住了杜梅的双肩,欲言又止。 “沈县令,是不是难受了?我让他们泡些浓茶来。”杜梅不疑有他,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转头想要招呼上菜的婶子。 “不用了!”沈章华闭了闭眼,杜梅那一声沈县令比浓茶解酒多了,令他刹时清醒,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你行吗?”杜梅有些不放心。 “没事,我今儿特意坐马车来的。”沈章华扯了下嘴角,勉强笑了一下,可他面上却不受控制地无法动弹,整张脸垮得跟苦瓜似的。 “沈县令要回去了?我们顺路刚好一起。”宋少淮是多精明的人,一眼就看穿了沈章华脸上的落寞是因何而来。 “那便走吧。”沈章华转身离开,喝了点酒,他倒生出了得罪人的胆子。 “宋玖,你的船不是停在清河县码头上嘛,你和我一起走吧。”宋少淮回身对瘦弱少年说。对于老三所有潜在的情敌,他都要先帮着清理一遍。 “我不走,省得明儿再跑来。”宋玖半靠在椅子上,两手油滋滋地啃鸡脖子。 “梅子家都是女眷,你一个男的,怎么住?赶紧的,跟我走,明儿哥哥我再送你来。”宋少淮见宋玖要留宿杜梅家,这可如何了得,他急着哄他离开。 “她家里明明住着石头,他住得,我倒住不得了?”宋玖早打算赖在杜梅家里,所以整个下午都在偷偷打听她家里的情况。 “你既然认了我做哥哥,不如到我家里住吧,我家里院落多,住得舒坦。”宋少淮竭尽全力邀请,只差直接动手绑人。 “谢谢哥哥的厚爱,小玖改日一定备下薄礼登门拜访,今日匆忙,暂且不去了。”宋玖存着长久交往的心思,哪里肯空手上门,白白错过一个机会。 “你……”在杜梅面前,宋少淮不便发作,只气得咬了咬后槽牙,难得有人能让他如此隐忍。 “算了,他不想回去,就留下吧。我瞧着凤仙有些乏了,你早些带她回去安歇吧。”杜梅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好好好,我就是要多住几日,梅子,你可是曾答应过我,要做菜给我吃的哦。”宋玖见杜梅松口,立时高兴地手舞足蹈。 “什么?”宋少淮瞪大了眼睛,这家伙不仅今晚要留宿,还准备赖在这里吃喝不走了,这还了得,不是明摆着给老三添堵嘛。 “夫人让老奴来问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张婆子见宋少淮面色不善,硬着头皮挨过来问。 宋少淮转头看看凤仙,只见她眉眼低垂,半倚着小莲身上,不时掩口打哈欠,似是困乏极了,他心里自是十分心疼。 “你们快走吧,凤仙姐身子重要!”杜梅催促道,她想不明白宋少淮为什么逮着宋玖不放。 “行,我们先回去了。”宋少淮无法,只得先行离开。他能为楚霖做的,也就这些了。 过了一会儿,叶丹兄弟来与杜梅话别,须臾,牛二和黑蛟龙在跟班搀扶下酒意熏然地告辞,林家兄弟惦记庄子上的活计也要回去,杜梅好说歹说才将林家孩子留下多玩一日,林平无法,只得再三叮嘱林英,好生带着弟妹,不许闯祸。 林英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杜梅,点头如捣蒜的答应了。 没了大人的拘束,林家孩子如出笼小鸟,草草吃了饭,扛着凳子就去看戏,因杜梅还要帮着张罗酒席,三个小的自然而然把宋玖带去找林家孩子,与他们玩在一处。 此时天已经全黑下来了,东边挂着一弯月牙儿,打谷场上挂着各家的马灯,比月华亮堂多了,鲁大厨在热气腾腾地炒菜,烈火爆炒的香气弥漫在浓浓的夜色里。 杜梅摸了下袖中的茱萸,五个红果子好端端地连在一起,这让她十分安心。她站在大柳树下,眺望漆黑的远路,这么晚了,楚霖还没有来,她有些后悔,昨儿无论如何都该劝他不要来的。 今儿戏台上唱得格外卖力,光唱戏的服饰瞧着就比昨儿的光鲜,此时一个做小姐打扮的闺门旦带着丫鬟乐旦莲步轻移地走上台前,只见她嗓音清丽地开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杜梅被这声音吸引,转头去看,只见闺门旦容颜俏丽,水袖轻盈,自有一股纤弱风流韵味。 “瞧什么,这么出神?”随着男人温润的声音,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披在杜梅的肩上。 “三哥,你来啦。”杜梅回眸,大氅上的暗香是她熟悉安定的味道。 “要看戏,怎么不去台下坐着,隔这么远看不见听不清的。”楚霖话虽这么谁,脸上却绽着俊美的笑容,他知杜梅在等他,这一点就足以慰籍他夜奔百里的辛劳了。 “这般晚,我早该叫你不要来的。”杜梅攥着大氅,有些心疼面前的男人,这样深秋的夜里,风似刮骨的刀,寒意慢慢侵体,很容易得风寒的。 “我在宫里陪着喝了些酒,不碍事。”楚霖伸出大手摸摸杜梅的脸。 他的指尖微凉,指腹有薄茧,抚在杜梅光滑柔嫩的脸上,有些微的刺痛感。 “可是……”杜梅还想说什么,后面的话却被楚霖一口吞了,酒意使然,他捧着如珠如宝的她,凤眸微眯,俯下头去。戏台的女声咿咿呀呀唱得缠绵悱恻,良辰美景哪容虚度? 一瞬间,男人浓重的气息笼上来,鼻息里蕴着淡淡的酒香,唇上更是滚烫,仿佛还残留着醉人的酒液,杜梅见他情不自禁,猜他许是醉了。一箭之外是戏台,杜梅无声在他手臂上轻拍了一下。 “嗯~”楚霖意犹未尽地在她嘴角啄了一口,十分不满地嘟囔,却是会意地放开了她。 “小七呢?”杜梅面色酡红,低头不敢看他。 “他白日练武,晚间认字,可忙着呢。”楚霖走近半步,将杜梅揽在怀里,这丫头太容易害羞了。 “可真是小孩儿心性,亏我前儿还担心他呢。”杜梅有些好笑地说。 “梅儿,你可知道他……”楚霖沉吟了下,终究把后面的话打住了。 “他怎么了?”杜梅从他怀里仰头问道。 “咳,她说,等她有了真本事再来见你。”楚霖心思转了下说,语毕,他宠溺地在杜梅额上吻了一下。 “我们去看戏吧。”两人站在大柳树的枝条下,天色昏暗,旁人虽看不见,但也不好总站在这里。 “好。”楚霖心下安然,细心地伸手将她鬓角的茱萸果扶了扶。 “你也想要吗?我给你留着呢。”杜梅自袖中拿出为他精心挑选的茱萸。 “你给我戴上。”楚霖双手撑着腿弯腰,将脑袋凑到杜梅面前,极自然地说道。 今日重阳节,宫里一早就赐了茱萸香囊,泰和殿晚间也着人送了荷包,如意更是亲自绣了药囊挂在他的书房里,可楚霖更喜欢杜梅送的这种,纯粹天然,有着本真的味道。 第294章 义诊 红果子配白玉冠,真好看。”杜梅踮脚将茱萸插在他的发间,歪头赞叹。 “和你一样好看。”楚霖笑,展臂抱住她。 “咱们再不去看戏,就要散场了。”没见过这么没羞没臊自夸的,杜梅羞赧地推了推他。 两人拂开柳枝,走到亮处。戏台前人不多,老人家熬不住夜,陆陆续续回去睡觉了,空留下许多长凳,楚霖和杜梅并排坐在后面。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戏台上一个俊俏的小生深情款款地唱。 楚霖悄悄伸出手与杜梅交握,他的掌心干燥有力,将她的小手环在其中。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小生唱词突然一变,台下喝了酒的青年后生们开始起哄,喧哗的声音盖过了婉转的唱词。 “梅子,我们回去吧。”楚霖在黑色大氅下摇摇杜梅的手。 这后面不知还有什么露骨之词,楚霖不想听,更不愿杜梅听,仿佛会亵渎她一般。 “我去找找杜樱他们。”杜梅起身张望,并没有看见他们,这群小孩子这会儿肯定不知躲哪里玩去了。 杜梅左寻右觅,方在戏台后面找到三姐妹的带着一群小孩玩得不亦乐乎,原来,他们看过武松打虎后,对站着咿咿呀呀唱半天,又完全听不懂词的戏曲不感兴趣,不知是谁提议,几人四处去捡落叶,玩开了斗草的游戏。 “天晚了,咱们回去吧,不然娘要担心了。”杜梅挨个拉起小孩,给他们拍拍身上的尘土。 “楚霖哥哥!”杜桂人小眼尖,一下子跑到他面前,仰头看他。 “今儿个想不想坐大马?”楚霖弯腰逗她。 “好好好。”杜桂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杜桂向来胆大,在家就爬过拉车的辕马,她坐在行走的墨云身上,虽是第一次骑马,因着有楚霖亲自给她牵马,断不会让她有任何闪失,所以她并不怎么害怕。 其他小孩跟在后面,对杜桂骑马又害怕又羡慕,不时问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她看见了什么,或者屁股疼不疼等等稀奇古怪的问题。 一群人叽叽喳喳,有说有笑地回到了杜梅家。许氏一见涌进这么多半大孩子,一时有些懵,家里怎么睡得下呀。 杜梅打发三个小的带小孩儿们洗漱,她打算将西边的两间屋里的床重新拾掇了下,准备让男孩子睡一间,女孩子睡一间,她则搬去和杜桂挤挤。 “姨母。”众人四散,楚霖上前行礼。 “你刚来的?”许氏有些惊讶,这会儿可是快戌时末了。 “明日休假,所以……”楚霖的目光追随杜梅的身影,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连夜来了。 “可今日……”许氏皱眉,家里全被小孩占了,哪里给这堂堂的九王爷找睡觉的床? “我和石头凑合一下就好。”楚霖不待许氏说完赶忙说道。他生怕许氏以家里安置不下,将他拒之门外。 “那……好吧。”许氏在心里微叹一声,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回自个屋里去了。 杜梅钻在棉纱帐子里给小孩子们打蚊子,楚霖坐在昏黄摇曳的灯火下看着她,杜梅偶尔回眸,冲他粲然一笑,那澄澈笑容让楚霖顿觉得天地清明。两人只是这样默默地陪伴,就已胜却万语千言。 夜深人静,石头的床自然让给了楚霖睡,他在廊下盘膝练功,习武之人,吸收天地精华,凝练内力比睡觉更能对抗困倦,养精蓄锐。 平日里,为了守护杜梅一家,石头就算睡着也是十分警醒的,如今燕王乔装而来,虽外人不一定知道他高贵的身份,但石头明显感觉到肩上有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自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一夜无梦,天光破晓。 杜梅一早起来给大家做早饭,大锅里熬着软糯的南瓜粥,顺锅沿又贴了一圈发酵的饼子,她转身将另一口锅里煮熟的鸡蛋和咸鸭蛋捞出来。 “梅儿。”楚霖跨进了厨房,穿着杜梅昨日给他的烟青色长袍,腰间束着绣龙形回纹腰带,整个人干净清爽,优雅卓然。 石头住的房子挨着厨房近,杜梅虽十分小心,楚霖还是听见了动静,昨儿小孩子们都玩得晚,今儿必是要赖床的,这会儿起来的定然是杜梅了。 “看你,忘记画脸了,小心被旁人瞧见!”杜梅娇嗔道。 “你帮我画吧。”楚霖笑,将手中的石墨伸到杜梅面前。 “坐下吧。”杜梅状似无奈地指了指一旁的小凳。 楚霖坐下仰起脸,杜梅一手揽着楚霖的肩,另一只手将石墨蘸了水,抿唇凝神在他左脸上涂抹。两人挨着很近,呼吸相闻。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楚霖分明看见杜梅脸上细小可爱的绒毛,他忍不住伸出长臂抱住她的纤腰。 “别闹,当心画花了。”杜梅手上一颤道。 “没事,大不了重画。”楚霖低声耍赖道。 “咳!”院里响起了许氏的咳嗽声。 楚霖立时松了手,杜梅轻笑:“你也有怕的!” 隔了半盏茶的工夫,许氏进了厨房,杜梅正在锅上炒佐餐的小菜,楚霖则规规矩矩坐在灶间烧火。 杜梅炒了碟酸豇豆,又从泡菜坛里拿了些酸包菜改刀切小块,配上泡椒,酸酸辣辣的,又怕小孩儿们吃不惯,额外拌了两条新鲜的嫩黄瓜。 男孩女孩们陆续起床,他们惦记到山里摘茱萸果,一个个也不肯正经吃饭,只喝一碗粥就要走,杜梅劝不住,只得拿些朋友们送的糖果和糕点给他们。小孩儿们每人拿上一点,挎上篮子小筐火急火燎地结伴走了。 家里一下子安静了,杜梅在厨房收拾碗筷,楚霖帮着照看杜松,这小娃娃十分乖,瞪着黑乌乌的大眼睛看着楚霖,对他脸上画的胎记十分好奇。 “你胆子不小嘛,旁人见我这样都吓跑了,你倒敢这般打量?”楚霖笑着逗他,他笑的时候,胎记扭曲了,有些瘆人。 杜松不知怕,反而笑嘻嘻地伸手去抓他的脸,咿咿呀呀不知说什么,口水直流下来。 两人语言不通,玩得倒是开心,许氏在院里剥红豆,见此,脸上漾起难得的笑容。 “二金家的,梅子在家不?”杜怀炳老婆邓氏一脸笑容地走来问。 “在厨房呢,有事?”许氏丢下红豆,站起来拍拍手道。 “昨儿,我家老头儿非拉着钟大夫在我家里歇了一晚,两人絮絮聊了半夜,和他说村里好多人看不起病,只能拖着,直拖得没了救。阿弥陀佛,钟大夫当真是菩萨转世,医术好,心肠更好,他竟然主动说,今儿要开义诊,让我来叫梅子一起去。”说话间,邓氏不时双手合十念几声菩萨。 杜梅听是找她,急忙从厨房出来,许氏对她说:“去吧,多跟你舅舅学。” “嗯。”杜梅应了一声,解了围裙挂在檐下。 楚霖抱着杜松,见杜梅走了,心里实在不舍,可也只得眼巴巴看着。 “你去帮他们写药方吧。”许氏伸手接过杜松,低声道。 这话虽轻,听在楚霖耳中,仿佛大赦,他微笑着拱手行礼:“谢谢姨母。”起身追杜梅去了。 白日的戏台空荡荡的,杜怀炳早打发儿子在大柳树下摆了长桌和椅子,闻讯而来的乡人们将长桌围得水泄不通,杜明堂没法,只得找了两个年轻后生帮着维持秩序,钟毓这才能坐下来,开始接诊病患。 “钟毓舅舅。”杜梅来了,众人给她让出了一条道。 “来帮忙吧。”钟毓正给一位大爷搭脉,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又往桌旁瞥了一眼。 “嗳。”杜梅坐在长桌后的椅子上,立时有妇人挤到她面前来。 楚霖挨着杜梅旁边坐,准备研磨铺纸。 钟毓见是他,眉心不禁拧了起来,他脸上画着大块胎记,乡人们识不出,可钟毓怎会不知道他是谁,又是什么样的身份呢。钟毓暗忖,他这么早就出现在杜家沟,足见昨晚就来了,难道小姐已经默许了这件事? “你,坐到中间来,方便写方子。”既然是瞒着身份来的,钟毓乐得装傻,倒要看看他有几分耐心。 闻言,楚霖并不恼,不要说钟毓是杜梅认下的舅舅,只他一手起死回生的医术,就值得他尊敬钦佩了。 看病的很快分成了两拨,女人和孩子以及小病小痛都来找杜梅,而一些积年的老毛病,乡人们更愿意等着给钟毓看。 钟毓开这个义诊,一方面是趁着三天热闹,为杜梅再挣好名声,另一方面也是现场考校她的医术,杜梅开出的方子,钟毓都是要过目签字才给病患拿走的。 今日义诊,诊金全免,到余济堂拿药也只要半价,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其他村子的人也慕名而来,在大柳树下排队的人有增无减,三人忙得连口水都没空喝。 轻装简行的贺联带着小徒弟罗满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弯弯延延的一路排到村口的队伍。 “大婶,这是做什么呢?”贺联按下马头,疑惑地问身旁的一位老妇人。 “镇上的钟大夫来义诊,阿弥陀佛,好心人有好报!”老妇人咕咕噜噜说着。 “相逢不如偶遇!”贺联大喜,催马前行。 很快贺联就看见长桌后的三人,杜梅他是认识的,中年男人不用猜便是钟毓了,而坐在中间,半脸胎记,埋头写方子的,难道是燕王?! 贺联被这个突然的发现,吓得心脏砰砰跳,随后而来的罗满似乎也有了疑惑,却被贺联一个眼神阻止了发问。 “让让,快让让,钟大夫快给小椿看看!”一个男人满头大汗地抱着一个七八岁小男孩跑了过来。 第295 断骨再生 小椿的褂子被树枝撕了两三道口子,额头上更是被地上的乱石磕破了,渗出了血丝。 “这是咋的了?”杜梅一惊,赶忙起身问道。 “他从茱萸树上掉下来了!”跟在后面的一群孩子七嘴八舌地说着,杜樱姐妹也在其中。 “你们有没有事?”杜梅忙得顾不上,楚霖挤过去低声问三个小的,眼睛不住地打量她们。 “我们都没事,小椿不要紧吧?”杜桂害怕地攥着楚霖的手。 “钟毓舅舅和这位贺先生很厉害的,小椿不会有事了。”楚霖拍拍她的小脑袋。 “哪里疼?”长桌上很快收拾出来,成了临时的床,男人将小椿放在上面,钟毓温和地问。 “全都……疼!哇!”小孩又疼又怕,根本没法说出哪里受伤,只一味地大哭。 “我来瞧瞧。”贺联挤开人群说道。 “贺……贺先生!”杜梅一见贺联,大喜过望,她本想唤他贺御医,但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个称呼。 “杜孺人……”贺联行礼,他有意顿了一下,偷瞟楚霖,只见他微微摇头,他便打住,没有和他见礼。 钟毓闻言,猛然抬头,看向来人,四目相接,两个魂交已久的人,相见恨晚! “贺先生。” “钟大夫。” 钟毓和贺联两人互相行礼。 “请。”钟毓往旁边退了半步。 “我先来看外伤,至于内伤,还得你来。”贺联挽起袖子上前。 乡人们认可钟毓的医术,却是不识贺联,但见钟毓对他十分客气推崇,也不太敢质疑,只得在一旁屏息看着。 “莫哭,莫哭,让我摸摸就好了。”贺联见小椿哭得涕泪横流,只得先哄他。 小椿不过七八岁,从树上掉下来,吓都吓死了,又见贺联是个陌生人,不但没有止住哭,反而嚎地更大声了。 “小椿,你别哭了,我给你吃颗糖。”杜桂挤进来,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递给小椿。 糖果在乡下是很稀罕的吃食,一年也只有过年才会买一点应应景。 小椿抓着糖,果然止住了哭,只是还是抽噎不止。 贺联见他不哭了,便从头开始摸骨,发现他除了左胳膊脱臼,还有一根肋骨骨折,其他的,都是些擦伤。钟毓把了脉,所幸肋骨并没有伤到内脏,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贺联手上不知怎的一动,小椿几乎没什么感觉,脱臼的胳膊便神奇复位了,痛感顿减。贺联接着治骨折伤,他让罗满将马上驮的药箱拿了来,给小椿上了他带来的膏药。小椿已然不那么疼了,懂事地抓着自己的衣裳,让罗满上药。 杜梅帮着清理他额头上的伤,将灰尘和细沙洗净,并上了药。钟毓写了副内服的方子,杜明堂赶忙打发人去镇上余济堂抓药。 大家正忙着,小椿娘张婶哭哭啼啼来了,张婶成亲后一气连生了四个姑娘,人到中年才得小椿一个小子,宝贝的跟命似的,这会儿跌坏了儿子,简直是要了她的老命! “这是咋整的,早上出门还好好的,你四个姐姐呢,都死哪里去了?”张婶一见儿子身上摔得青紫一片,头上更是见了血,心疼得不得了。 “娘。”张婶的大女儿大妞在旁边胆怯地叫了一声。 “你这死丫头,连你弟弟都看不住,要你何用!”张婶气得骂道。 “不关我们的事,都是杜柱和杜桩拼命摇树,小弟才摔下来的。”二妞缩着脖子,生怕挨打。 “这两个兔崽子,老娘和你们没完!”张婶十分泼辣,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这会儿恨不能将杜柱兄弟生吞活剥了。 “婶子,小椿肋骨骨折了,找块门板,把他抬回去,不要随便搬动,这里有贺先生送的十副膏药,每隔一日换一次,再配以余济堂的内服药,一两个月就能好了。”杜梅拉住暴跳的张婶说。 “谢谢梅子,谢谢钟大夫,谢谢这位好心的先生。”张婶抓着药膏,眼泪汪汪地弯腰鞠躬。 大妞四姐妹飞快地从家卸了门板来,将小椿抬走了。张婶在人群里张望,只看见大金目光躲闪地站在人群里等着看病,而杜柱杜桩却不见踪影,就连周氏也没看见,张婶悻悻地朝大金翻了个白眼,小跑着回家了。 躲得过十五躲不过初一,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仇算是结下了,张婶才不信逮不住机会修理那两个坏小子! 乡人们见贺联轻而易举就只治好了小椿的骨伤,大家都围上来,乡人们终日劳作,腰酸背痛是家常便饭。贺联本是古道热肠的人,见钟毓和杜梅摆摊义诊,他也不加推辞地坐下来帮着治乡人们腰腿疼的毛病。 四人足足忙了一上午,要不是杜明堂增派了人手帮忙维持秩序,大概午饭都没时间吃。 乡人们好客,礼让他们先吃了午饭,杜梅带着钟毓和贺联到她师父黄一平家里去,罗满背着大药箱跟在后面,楚霖自然也寸步不离陪着。前几日杜梅就把这消息和黄一平说过了,今儿全家人惴惴不安在家里等。 大丫娘余氏见着一行几人来了,赶忙迎进屋里。黄一平躺在床上,挣扎着要行礼。 “莫动,莫动。”贺联按住他。 “我瞧着,你最近气色不错。”钟毓挨着床边,撩袍坐下把脉。 “我家当家的多亏了梅子,若不然早就没命活了!”余氏泡了热茶,放在桌上。 “我这身上都没毛病,只这腰使不上劲。”黄一平狠狠地扭动了一下。 “嫂子,来帮忙把大哥翻过来,我瞧瞧。”贺联冲余氏说。 余氏身量不高,但她一直照顾黄一平,也摸索出一些办法,翻身擦洗按摩都做得十分熟练。 黄一平脸朝下,直挺挺趴在床上,露出腰骨,贺联细细摸了,又在几次骨头上按了按,黄一平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家当家的可有的治?”余氏语音发颤地问,她知道面前的男人是杜梅在江陵城请的大大夫,若他也没法子,她的男人怕是这辈子也站不起来了。 “大哥的病当初正伤在脊骨上,又没及时治好,今又有了年月,确实比较棘手。”贺联搓搓手道。 “确实,这病拖得越长越不好治。”钟毓点头附和道。 “不过,也不是全没法子,我瞧大哥身体不错,我这里倒有个凶险的法子,不知你可敢试?”贺联抿了抿唇,神情严肃地说。 “试!只要不死,我都要试!”黄一平用双臂撑起上半身,仰头急切地说。 “死倒不至于,之所以说这法子凶险,就是万一治坏了,可能比现在的情形更糟,到时只怕你会后悔!”贺联看看黄一平,又看看余氏。 “这……”余氏犹豫了,她眼巴巴地看着黄一平,他虽然瘫在床上,可还是家里的主心骨。 “与其一辈子不死不活地睡在床上,不如试一试,若是好了,全家欢喜,若是不好,大丫跟着梅子干,家里的生活也能过的下去,我也死了这份心。”黄一平咬牙说道,他恨自己生不如死,如今唯一的机会摆在面前,他没有不拼命一搏的道理。 “贺先生,你说的法子到底是什么?”杜梅忍不住问。 “断骨再生!”贺联轻声说道。 断骨……再生,这一句话不啻平地惊雷,震得人心神激荡。杜梅和余氏母女三人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莫名的痛感席卷全身,冷意森然。 “她爹,这……这……”余氏双手不由自主地打颤,冷汗涔涔,当初的那一幕记忆犹新,令她胆寒心怯。 “这法子我在一本古籍上曾看到过,后来还特意想重找这本书来研究,可惜不知搁在哪里,竟然找寻不到了。”钟毓听了贺联的话,不以为怵,反而赞成地点点头。 “断…骨…再生…”黄一平咬牙重复,断骨那日噬心的痛楚记忆,如潮水般涌进他的脑海,让他打了一个寒颤。 “若是治得好,三个月就能下床行走,若是……,只怕比现在更坏一些,却是不伤性命的。”这样伤势的病患少,敢试这法子的人更少,贺联见黄一平身体底子好,又有极强的求生欲,他才说了这法子,若是差一个条件,他提都不会提。 “我试!”黄一平闭了下眼睛,复又圆睁双眼,目光坚定地说。 “她爹!” “爹!” 余氏和大丫小丫母女三人齐声叫道。 “你和女儿们与我过了半辈子苦日子,我若好了,一定加倍还你的恩情,若是好不了,咱说好,下辈子还是一家人,我做牛做马报答你!”黄一平决心已定,他要赌,赌眼前的中年人了不起的医术,更赌自个的运气没有那么差! “不管你是好了,还是更坏,只要你还活着就行!”余氏听黄一平说的话,像是交代遗言,眼泪止不住掉下来。 “师娘,你别这样,师父会好的。”杜梅眼眶湿了,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爹,声音哽咽。楚霖站在她旁边,偷偷握了下她的手。 “既然决定做了,就准备下吧。”贺联偏过头开口道。他见惯生死,更看透宫闱诡谲,他们平凡夫妻如此真情,却令他十分动容。 一时间大家忙碌起来,大丫带着小丫去烧水,余氏则去准备巾子木盆等物,杜梅帮忙熬麻药。 第296章 珍贵的贺礼 贺联用热巾子敷在旧伤处,又用药油帮着推拿,随着时间的推移,药油的麻痹作用慢慢渗透进去,小炉上的药汁熬好晾凉,黄一平接过药碗,毫不犹豫一口气喝下,余氏怕他到时痛的受不住,咬到自己的舌头,便用巾子裹了几根筷子,让他咬着。钟毓将十多根银针扎入黄一平各处穴位,他的三指更是一直搭在他的脉上,丝毫不敢松懈。 屋里众人围在一旁,屏声静气,落针可闻,楚霖见杜梅双肩紧绷,悄然牵着她的手。 不经意间,把脉的钟毓抬眸看了眼正在推拿的贺联,眼神交汇,心有灵犀,贺联手上微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随之,黄一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声,头一歪,直接昏死过去了。 “她爹!”余氏抱着两个女儿,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而后又赶忙捂住了嘴巴,眼泪无声地哗哗流着,小丫也跟着哭了。 “娘,爹会好的!”大丫反手抱住母亲,轻声安抚。 “怎么样?”杜梅顾不得安慰余氏母女,追问道。 “断的不错,等我再接上。”贺联继续在黄一平背脊上摸捏。 黄一平虽喝了麻药,可断骨之痛深入骨髓,他直接疼昏过去了,没了本能的抗拒,倒方便了贺联手下动作。 “吧嗒”隔了一会儿,又是一声轻响。 贺联从黄一平身上下来,擦了下额头上细密的汗,此时已是深秋,他背上竟不知不觉汗如雨下,浸湿里衣! “可是好了?”杜梅一脸期许,焦急地问。 “行不行,还得待他醒来再看。”钟毓手上捻动银针,低声说道。 “半个时辰后,他就能醒,你之前做的那些不会白费,你师父会好的。”贺联手上的感觉不会骗他,杜梅之前给他吃过很多药,又用过很多法子,虽未能根治,却为这次断骨再生做了充足的准备。 “这便是了,师娘,你听贺先生说的,师父会好的。”杜梅转身抱抱余氏,她吓得不轻,浑身颤栗不已。 “两位都累了,我去做碗糖水。”余氏心下略定,擦擦眼泪,带着两个女儿起身到厨房去了。 “大婶,不用麻烦。”贺联赶忙说。 “算了,让她忙去吧,能心安些。”钟毓一把拉住他,两人在桌旁坐下,适才太过紧张,这会儿松懈下来,竟觉得腿软了。 “这……”贺联指指厨房,想想也就作罢了。 过了一会儿,余氏端来了两个大青花粗瓷碗,碗里盛着大半碗糖水,里面卧着两个雪白的水煮荷包蛋。 钟毓和贺联虽接过了碗,却是半口也没吃,半个时辰,在此时此刻实在难捱,糖水已经放凉了,黄一平还没有醒来。 “梅子……”余氏一眼不眨得盯着男人,紧张地拉杜梅的衣袖。 “师娘,师父的药效还没过呢。”杜梅心里没着没落的,却是不敢流露出来。 又等了半刻,背上的剧痛袭来,黄一平脸色煞白地哼了一声。 “你醒了,感觉如何?”贺联上前,关切地问。 “痛!”黄一平额上冷汗直冒,咬牙吐出一个字。 “可有感觉?”钟毓在他伤处周围慢慢捻入几根银针。 “麻!”黄一平痛苦地咧嘴,他依然只说了一个字,可这一个字包含了太多惊喜。 杜梅也曾给他针灸过,却从没有今天这样真切的感受,这么重大的改变,怎能不让他惊喜! 贺联和钟毓相视一笑,双手用力地交握在一起,他们两人初次联手,竟如此成功! 见此,屋里其他都松了口气,余氏喜极而泣,拉着两个女儿就要磕头,被贺联一把拉住了,大丫小丫站在母亲旁边又哭又笑,他爹能站起来了! “罗满,赶快来上药!”贺联高兴地对外面说。 贺联的续骨膏是独家秘制,选用的药材都十分金贵,药效极强。寻常骨折,像小椿那样的,十副足矣,因黄一平病情特殊,贺联留下二十副,已是绰绰有余,钟毓又另开了内服药辅佐康复治疗。 分别交代了外敷内服的药怎么用怎么吃,他们又陪着待了会儿,见黄一平情形稳定,便起身告辞了。 钟毓和贺联相互倾慕已久,今儿得见,自有很多医术上的问题想要交流,他俩半刻也待不住,只想着回射山镇余济堂去探讨。 杜梅情知留不住他们,只得一路相送,顺便去给黄一平拿药。 “梅子,你阿爷身子……恐怕……不太好了。”坐在马车里,钟毓想了想,沉声对杜梅说。 “怎会?我瞧着阿爷精神尚可。”杜梅愣住了,这实在是个坏消息。 “那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你被封了孺人,他被这喜事提着一口气强撑。”钟毓昨日去看杜世城,脉象上,他的肺已经坏得十之八九了。 “阿爷……还有多少时日?”杜梅垂下头,杜世城虽嫌弃二房全是丫头,却不似魏氏那般糟践她们,所以杜梅对杜世城还是尊敬的。 “若是保养的好,能挨到过年。”钟毓摸了下杜梅的头发,这丫头一向心肠软,这会儿定是难过了。 “这……”杜梅心里堵得慌,他爹去世还没有一年,阿爷眼看也不行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也不要太难过。你阿爷后面日子怕是会很疼,这种疼,会令人生不如死。一会儿到了医馆里,我给你一点烟膏,万不得已时,你才可给他吃一丁点止止疼,旁人万万不能给。”钟毓细细叮嘱。 烟膏虽有止疼奇效,但会令人上瘾,这在大顺朝,除了在医馆有少量药用外,其他地方都是明令禁止的。 楚霖骑着墨云送贺联,两人骑马在马车前面走,罗满驮着药箱,慢慢跟在马车后面。 “贺联,大老远的,你饭也吃了,钟大夫也见了,你总不好空手来吧。”楚霖斜睨他一眼,这家伙当真读书读傻了,礼尚往来懂不懂? “王爷想要什么?”贺联磨牙。我吃的又不是你家的饭!但这话他也就是想想,根本没胆子说出口。 “你不该送点什么吗?”楚霖倾身好心开导。 “我送过啦,上次不是送了杜孺人好多药材?”贺联装疯卖傻。 “一会儿到了余济堂,你最好有点表示,要不然……!”楚霖夹了下马腹,不高兴和这小气鬼说话。 “嗳,燕王……”贺联拍马去追。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余济堂,钟毓去书房拿烟膏,杜梅带着贺联和楚霖四下参观。 “杜孺人,这是我的贺礼,虽说迟些,心意却是不假的。”转了一圈,三人在大堂里坐着,贺联从袖里摸出一本古书来。 “给我的?”杜梅受宠若惊,双手接过。 这是一本古医书,书页泛黄,因着翻看多了,页脚都卷曲了。 “我看到你给乡人义诊,又诚心为你师父求医,医者就该有你这样的仁心,这书送你,自是理所当然。”贺联说得一本正经。 “我一定好好学,不辜负贺御医的好意。”杜梅摩挲古书,翻开一页,只见上面满满的都是各种医学批注,这本书是几代人的心血凝结啊。 “你若有不懂的地方,只管到江陵城来找我,我每月逢八休息,王爷知道我的住处。”此处没有旁人,贺联也就不装了。 “嗯。”杜梅此时还不知道,她在机缘巧合下,同时继承融合了贺联和钟毓两人的医术。 “怎么送这般贵重的书!”钟毓一眼就看出杜梅手中这书是当世孤本,多少医者想求一观而不得。 “这也是我偶然所得,医术需要代代传承,而不是占为己有,待价而沽啊。”贺联摇摇头道。 “可……”钟毓为贺联选中杜梅,感到微微的不安。 “杜梅值得!”不待他继续说下,贺联笑着说出了简单的四个字。 “你日后可得好好向学,莫要辜负。”同为医者,钟毓明白贺联话里的分量,他神情肃穆地对杜梅道。 “梅子谨记。”杜梅捧着书,这是满满的期许和重视啊。 “你们回去吧,路上小心。”钟毓将一小罐烟膏悄悄夹在黄一平的药材里,打发医馆的车夫送杜梅回家。 楚霖骑马陪着一路回去,碍着车夫在眼前,两人只说些一句半句的闲话。 杜梅悄悄将烟膏笼在袖子里,将药材送到黄一平家里,余氏刚伺候男人睡下了,赶忙接过药去炉子上熬。 杜梅没甚帮忙的,只嘱咐大丫这几日不要到镇上粮铺去帮忙,只在家里守着她爹,等情形稳定了再说。 出了大丫家,楚霖牵着马与杜梅并肩走着,因小椿摔了,村里的小孩都被家里人拘着不给上山,全都在村里三五成群地疯玩,藏猫猫,老鹰捉小鸡,跳房子,一个个笑着叫着,欢畅无比。 “如今南边现在情形怎么样?”杜梅想起宋玖的计划,这会儿空闲下来,赶忙问道。 “什么情形?”楚霖被她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问住了。 “对哦,你还不知道宋玖呢。”杜梅不好意思地笑。 昨儿楚霖来得迟,今儿又是忙碌了半天,她还没来得及给他们介绍呢。 “宋玖?那个瘦瘦的男孩子?”楚霖昨晚天黑看见他,只当是林家的孩子,这会儿想起来,那男孩身上穿的不似寻常人家的衣裳。 第297章 醋坛子楚霖 是呢,宋公子说他家是徽州豪绅,梅记粮铺卖的粮食就是他家的。”杜梅含笑点点头。 “他们要把粮食卖到南边去?”楚霖继续问。 “他家里的情形比较复杂,宋玖想开辟新的市场,何掌柜听说南边粮食缺乏,想去看看。”杜梅简单地说了宋玖的打算。 “虽说因着蝗灾和干旱,南边秋粮减产或者绝收已成定局,但朝廷要等下面的官员将实地情况一层层报上来,方才会酌情放粮赈灾。这会儿去那边卖粮,赚钱是肯定的,但当地人鱼龙混杂,民风彪悍,他一个外乡人还是要小心为好,以免粮财两空!”楚霖听她这么说,不免善意提醒。 “他要在这里住几日,我再和他说说,想想其他法子吧。”走在里侧的杜梅低头将脚边一颗小石子踢开。 “什么!”闻言,楚霖顿时有些气恼,连带着声音拔高了。 “怎么了?”杜梅被他的大声吓了一跳,抬头看他。 “他还要在这里住几日!”楚霖低头,眯着凤眸,危险地说。 “对啊,我上次答应他,给他多做几顿好吃的,瞧他那么瘦……”杜梅自顾说着,眼看楚霖脸色愈发难看,后面的话连同口水一起被她咽下去了。 楚霖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只拿眼瞪着面前傻乎乎的姑娘。 “宋玖只是生意上的伙伴,我把他当兄弟看的嘛。”杜梅瞟见旁边没人,赶忙拉住他的衣袖摇啊摇,讨好道。 “我自是比不得他的。”半晌,楚霖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他的话简直酸掉人的大牙了。 杜梅有心逗他,遂拖长声说:“你怎么可以和他比……”见他果然变了神色,赶忙指指心的位置,眉眼弯弯地冲他笑:“你在我这里嘛。” “你这丫头,就哄我吧。”楚霖亦笑,被她小女儿般的神态甜到,眼见要到二房院子了,他不敢唐突,只得忍下心中悸动。 他转念一想,突觉自己患得患失得实在太离谱了,那宋玖,看着不过是一个十四五的富家小孩而已,自己和他吃什么酸醋!楚霖想到这里,不禁翘起了嘴角。 杜梅见此,调皮地朝他眨眨眼睛,两人相视而笑,一起归家。 出乎意料,家里坐了一院子大婶大嫂在绣花唠嗑,她们惧怕楚霖的胎记,只瞥一眼便躲闪开目光。杜梅与众人打过招呼,进屋将烟膏藏在自己屋里的角落里,而后翻出那本医书来看。众目睽睽之下,楚霖不好与杜梅待在一处,便去河滩饮马。 今儿是流水席最后一天,开席开得早,鲁大厨把现有的食材都做了,便开始收拾自己的家伙什,杜怀炳对他做的菜十分满意,额外赏了他几个大钱,喜得他连连道谢。 这一天的晚宴不光是杜家沟的人来吃,到末了,外村的人也厚着脸皮来蹭,因着一些菜吃不完,放着又怕坏了,最后,杜明堂对此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太管了。 小孩们眼巴巴看着自家的碗筷桌椅,见宴席散了,就慢慢往家搬,打谷场上一会儿就人走东西撤,只留下三天的油渍和污水。 晚间是戏班子最后一场,唱得格外卖力,可连着闹腾三天,老人孩子都折腾不起,看戏的人渐渐少了,班主早早与杜怀炳结了账,也慢慢收拾东西回去了。 杜梅依依不舍地送楚霖离开,此时路上人来人往,两人连说句悄悄话的地儿也没有,楚霖眼里满是不舍,却是不得不走。 “你回去吧。”楚霖狠心翻身上马,朝杜梅挥挥手。 杜梅点头,慢慢转身,楚霖抖缰蹬马,墨云奋蹄奔跑。杜梅悄然回身,只看见黑色的大氅在风里鼓荡,一抹黑影越驰越远,直没入暗夜里,唯余马蹄得得,仿若敲在她的心上。 杜梅垂头回到家中,正遇见杜钟来接林家孩子们,林家小孩和三个小的这两天玩出了情谊,一时舍不得分离,在屋里手拉手话别。 “钟叔,收了稻谷就该种麦子油菜了,明儿得空给山庄上买两头牛,再添置些农具,不要怕花钱,那百亩土地荒草盘根错节,靠人力翻地,辛苦不说,只怕要误了节令。”一弯弦月当空,秋风习习,杜梅站在院里与杜钟说话。 “我知道的,过一两日庄子上的房子就该造好了,我带他们回来收稻谷,我瞧着最近天气不错,断不会误事。”杜钟仰头看看深蓝的夜空,天边有几颗星子稀疏地挂在天幕上。 “麦要抢,稻要养,这二茬稻穗子结的迟,晚几天就晚几天。”杜梅颔首。 “还有件事,我要和你说,我知道你阿奶不招人待见,但你阿爷总还顾念你们,他如今病得下不了地,他那五亩田,我还得帮着照应照应。”杜钟现领了杜梅的差事,原该辞了先前的活,但老东家对他不薄,他又是个念旧情的人,所以只得来求杜梅通融。 “阿爷五亩田上的秋收和冬种,你带着林家人一并做了吧。”杜梅想起钟毓说的话,阿爷时日无多,她这也算是对他尽孝了。 “嗯?”杜钟闻言,一下愣住了,他没想到杜梅这么爽快,旋即感激地点点头。 “我今儿刚请贺先生给师父做了断骨再生术,这会子他一家子都围着他转,没心思忙其他的。你们得空帮他把两亩田收了吧。还有二愣子家,田里难得有点收成,他老娘做不了,他又不会做,你们也帮帮忙吧。”杜梅想了想道。 她动用自己的帮工给阿爷家做农活,大伯母和三婶到时不要以为她得了什么额外的好处,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她索性好人做到底,多帮几户,看她们还能怎么嚼舌根。 “好。”杜钟点头,他自是知道杜梅的难处。 杜钟想了想,又说:“我前些日子在空地上撒了油菜籽育苗,现下已经长了一指高了,村里的五亩还按往年那般种。庄上的百亩田,你可想好种什么了?” 杜梅虽把山庄上的事都交给他管,但她终究是主家,杜钟不好擅自做主,还是要听听她的安排的。 “三七开吧,油菜三十亩,麦子七十亩,我瞧着明年春上粮食价格也不会低,油可以少吃,米面可不能缺啊。”杜梅沉吟道。 这一场空前巨大的蝗灾,把原本衔接的就非常脆弱的春秋两季粮食,咬开了一个缺口,多少人为吃饱饭流离失所,背井离乡。要想再恢复到当初谈何容易,若没有连着两年丰产,老百姓的日子翻不了身。 “嗯,好,我记下了。”杜钟点点头。 两人说着话,三个小的送林家孩子出来了,杜梅进屋将朋友送的糕点拿出来一些与他们带回去吃。 杜家沟接连狂欢三日,今儿入了夜,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静了,鸡不啼狗不吠,唯有肉香飘荡,余音缭绕。 次日清晨,鸡叫头边,勤劳的乡人们便开始早起霍霍磨刀了,白米肉食的饱餐,让杜家沟的汉子们有了大把的力气,只等太阳升起,便要开镰收稻了! 杜梅家依旧过着平常日子,因着宋玖在这里,早饭多了些花样,他们围坐在院里喝粥,除了白面馒头还有素菜包子,小菜更有好几种。 “梅子。”废稿和杜怀炳两人一起走进来。 “太爷和废稿叔吃早饭了吗?”杜梅赶忙起来让座。 “废稿一早就来找我对账,我刚好把他带到你这里来,一并听听。”杜怀炳无奈地说。 “我想着把这事交接清楚,后面还得忙着修葺老宅。”废稿被杜怀炳说的有点不好意思。 “不着急这会儿,吃了早饭再说也不迟。”杜梅进屋搬了两张凳子。 杜樱转身给两人盛来了红薯粥,他们也不多客气,接过来,和杜家人一处吃了。 太阳慢慢升起了,杜樱收走了碗筷,三人就在桌边说话。 “流水席办了三天,共买了张屠夫三扇猪肉,镇上牛羊肉各一百五十斤……,老櫈头捐了三板豆腐,二十斤豆干,方氏捐了二十个鸡蛋和两筐蔬菜……银子还剩五两三钱,粳米还有半石,还有些零散的油盐调料。”废稿打开账册,大到戏班的工钱,小到一根葱,他都一一列明,这会儿,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地报账。 “嗯,对的。”杜怀炳微眯着眼吸旱烟,他心里虽没这么详尽,大数还是知道的,所以,他边听废稿报账,边点头。 “钱和粳米都是你出了,自然还是该还给你。”废稿将几粒碎银子和一把铜钱从荷包里倒了出来。 “要我说,秋后义学就要办起来了,先拿这些钱给孩子们置办些书籍以及笔墨纸砚,至于粳米也不要还我了,义学上不是还要管午饭的嘛。”杜梅并没有接钱,而是开口道。 “这……”废稿拿不准主意,转头望向杜怀炳。 “就照梅子说的办吧,你只管在小本本上一笔笔记着,看谁还敢说三到四!”杜怀炳抽了一锅烟,在鞋底磕了磕。 “怎么了?”杜梅听出这话里似有隐情。 这几日,她忙着接待自己的朋友,又惦记着师父的腰伤,难不成,几日光景,村里就发生了她不知道的大事? 第298章 爱吃鱼的宋玖 嗳,也没啥,这不是要管娃娃们午饭嘛,废稿又不会做,他那日跟我说,想请他隔壁的韩氏做厨娘,这话不知被哪个长舌妇听了去,四处造谣,乱讲他们的闲话!”杜怀炳无奈地拍了下桌子。 韩氏约莫三十岁,她男人杜锣老实,家里清贫,夫妻两人膝下只有一个七八岁的幼子。他们和废稿家比邻而居,废稿父母亡故后,他自个不会做田里的农活,便请杜锣帮忙,他又是个书呆子,缝补浆洗乃至一日三餐也忙不好,韩氏看不过去,常帮着做做。 如今突然有了这么一件现成的差事,废稿想都不想就举荐了韩氏,一是报答他们一家多年的帮衬,二来也能让这贫寒之家挣点小钱贴补家用,可没想到,如此一来,竟然引起了有心人的嫉妒,人言可畏,这几日,韩氏为了避嫌,见了废稿都绕着走。 “这事还是请太爷亲自去说下比较妥当。”杜梅蹙眉说道。废稿请韩氏,那是私相授受,而杜怀炳是族长,他说出的话则代表公正,且更有分量些。 “我正有此打算,过会儿,拣中午人多的时候去说。”杜怀炳弯腰又装了一锅烟,他几十年族长不是白做的,既然有人喜欢传话,就让他们传传他的原话吧。 “还有一事,这几日有外村人来打听,问他们的小孩能不能上咱们的义学。”废稿将碎银和铜钱收进荷包,说起另一件事。 “村里的义学是梅子私人出钱办的,旁人来上,不要说你家里能不能同时容下这么多人,就光一顿午饭咱也负担不起啊。”杜怀炳咬着烟嘴,摇摇头。 “就是,我看那些人八成就是看中这顿不要钱的午饭。”废稿皱眉附和道。 “要不然,到时就说,外村人要收束脩,若是为了一顿饭来的,自然不愿花钱,也就不来了,若是当真来上学的,不拘什么,咱都收下,如是米面吃食就给小孩们吃,如收到一文半子的就给他们买笔墨。当然,这不过是个拒绝的由头,废稿叔的束脩正经还是我田庄上出。你们看,这样可好?”杜梅缓缓开口道。 “这主意不错,省了很多麻烦。”废稿细长的手指叩了下桌子,赞成道。 “如此说妥了,咱就回吧。”杜怀炳站起来,将烟杆插在身后。家里要忙秋收,磨刀搓绳扎扫把,琐事多着呢。 各家事多,杜梅不便留他们,废稿前头走,杜怀炳弯腰跟在后面。 临出门时,杜怀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说:“梅子,河滩网兜里大概还有几条鱼,你家现有客人,就留着招待吧。” 说完,也不待杜梅搭话,他便转身跟着废稿走了。 杜梅来不及推辞,刚好宋玖爱吃鱼,想想也就作罢了。 “我们中午是不是吃鱼?”宋玖笑眯眯地跑出来对杜梅说。 “我先去瞧瞧有什么再说吧。”杜梅挎上木桶出门。 “我也去!”宋玖对乡下生活十分好奇,他紧走几步,跟上杜梅。 鲁大厨为了装盘好看,选用的都是差不多的鲢鱼,杜梅到河滩上一看,鱼兜里除了一条大花鲢外,还有些乌鱼鲫鱼鳊鱼等大大小小的杂鱼。 石头刚好在河滩饮马,他帮着把鱼全捞了上来送回家。杜梅决定今天先做鲢鱼,因为家里的缸养不下这条四五斤的大鱼。 刮鳞抠腮去内脏,先将大鱼头切下了,劈成两半,又把剩下的鱼肉斩成两指多宽的段,加盐葱姜烧酒腌制。 杜桂在灶间烧火,杜梅打发杜桃去老櫈头家买豆腐,因着忙季到了,春芽有孕,不便出门,老櫈头每天都会留下一些豆腐豆干卖给乡人。 灶膛的火正旺,热锅冷油,爆香葱姜,放入大鱼头煎黄,沿锅边淋一点烧酒去腥,加入滚开的热水,大锅里立时泛起牛乳般的白,咕咚咕咚冒着水泡,鱼肉被这滚水一激,鲜香味道刹时窜了出来,从厨房漫溢了出去。 “好香啊!”宋玖耸耸鼻子走进厨房,像个猫似地嗅了嗅。 “我姐总说桂子是馋猫,我看你比她更馋呢。”杜桃拎着豆腐回来,见他的模样,忍不住打趣。 “嘻嘻。”杜桂坐在灶间掩嘴偷笑。 “你们可是经常吃的,居然还这般,可见比我馋多了!”十四五岁男孩子正是争辩好胜的年纪,宋玖到了杜梅家,与三个小的混熟了,一改少年持重,变得嘴上不饶人起来。 “好啦,难道馋还要争出个第一来?”接过豆腐,杜梅刮了下杜桃的鼻子。 “若真是有第一,宋玖当之无愧呢。”杜桃扮了鬼脸,转身帮着洗菜切菜。 宋玖的心思都在那锅鱼汤上,他是吃过杜梅做的酸汤鱼的,瞧着今儿是换花样了,他好奇地围着灶台张望。 杜梅又起了油锅,将腌制好的鱼段依次炸至金黄,而后放姜片葱段,加白糖陈醋,淋入酱油,黄豆酱,大火烧开,小火慢炖。 另一口锅里的鱼汤由薄转浓,直到煨出的胶质,在汤汁表面凝出了一层油皮,杜梅将豆腐改刀入锅,文火浸味。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杜梅在两口锅里同时撒入盐粒、香葱末、芫荽段,两滚之后,一鱼两吃便热腾腾地出锅。 鱼头豆腐保持了最本真的味道,豆腐本是无味的食材,它饱吸了鱼汤的鲜味,又释放了豆子特有的香气,两者交融,纯鲜至美。 糖醋爆鱼,用的是鲢鱼的鱼身,骨大肉多,满嘴吃了,也不容易卡到。鱼骨有油炸的焦香和酥脆,鱼肉则满含酸甜的卤汁,口感软嫩,令人食欲大开,欲罢不能。 接着,杜梅又大火爆炒了三个简单的蔬菜,午饭就上桌了。 宋玖几乎一人吃半个鱼头,十来块爆鱼,又喝了两碗鱼汤,直吃得几乎满溢到喉咙,这才舍得放下筷子,心满意足地抚着肚子。 “这小孩看着分明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怎地似没得吃的样子。”许氏看着瘦瘦的宋玖大快朵颐,心里不免多了些怜悯,愈加劝他多吃。 吃了午饭,杜梅和宋玖就坐着石头的马车出门了,今天是约定交粮的日子,何掌柜将船从清河县的码头调转到射山镇的码头,差不多也需要半天时间,他们这会儿去,刚刚好,杜梅还特意带了些爆鱼给何掌柜加菜。 码头上运货的船只挨挨挤挤,杜梅与候在这里的牛二黑蛟龙汇合,上了宋家的船,验过货后,自有码头上请的帮工负责卸货装车。 牛黑两人两头接应,将一千石稻谷尽数堆到了粮仓里。杜梅则留在船上和宋玖何掌柜说南边的情形。 “照你这么说,去南边卖粮就是火中取栗啊。”何掌柜有些头疼地搓搓额头。 “这不正说明,南边有利可图么!”此时的宋玖又恢复了少年老成。 “南边风险太大,不如将剩下的粮食都卖给我吧。”楚霖的话不能不听,杜梅更不想他们以身犯险。 “可我们……不是出来图安稳的!”宋玖咬牙。家族的利益,两房的期许都让他无法退缩。 “这样吧,少东家留在梅子家多住几日,我带粮船去南边闯闯。”何掌柜想了想道。 “那怎么行!你我一起出来的,哪能让你一人去冒险,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家人交代!”宋玖变了脸色,神情严肃地说。 “你是东家唯一的血脉,万一出了差池,我万死莫赎啊。”何掌柜急得瞪大了眼睛。 “要不然问问牛哥和黑哥,看他们有没有啥法子?”杜梅见他们主仆争得情意真切,也帮着想办法。 宋玖和何掌柜相互看了一眼,点了下头。他们心里很清楚,此行有极大的风险,若是遇到官差,不过是花钱免灾,可若是遭遇悍匪,那可是要粮要钱更要命的主,这就需要江湖上说得上话的人出面了。 何掌柜立时叫人去请牛二和黑蛟龙。 “说来也巧,我有位堂兄在清河县威武镖局里当马夫,他们王镖头原就是南边人,要不然,你请他们走一趟镖?不过这样一来,这趟怕是挣不到钱了。”牛二有些惋惜地说。 “我们原也没指望此次有利可图,但只要搭上可靠的粮商,这趟就值了。”何掌柜的预期并不高,倒是对他的法子有了兴趣。 “烦请牛兄帮我们引见一下吧。”宋玖看了眼何掌柜说。 “这个好说,咱们现在就去!”牛二是个热心肠,起身就走。 杜梅留在粮铺里等消息,牛二带着宋玖主仆两人赶着马车去了清河县。 及到天黑,三人方回,事情谈得还算顺利。牛二说,王镖头为了稳当起见,建议不要立时带粮船去,他与镖师们可以陪着到南边去找合适的粮铺,等到谈妥了价钱,约好交货地点,再回来开船不迟,到时钱粮两讫,就算有人想打劫,也来不及准备。 杜梅十分赞成这个法子,可何掌柜却高兴不起来。原来宋玖执意要和他一起去,这一趟去南边,不比寻常,他断不敢让少东家冒险的。 “杜姑娘,你帮我劝劝少东家吧。”宋玖已和何掌柜争了一路,何掌柜无法,只得求助杜梅。 ———— 葡萄架下听私语,虫鸣声里啃西瓜。昨儿七夕今日立秋,2019年的秋啊,你快些来吧! 第299章 让宋玖忙起来 杜梅很为难,若是易地而处,她也做不出这种让旁人涉险,自个图安逸的事。但宋玖身上维系了一门荣辱,若他出了意外,徽州宋家就没落了。 “宋玖,我有处宅子在清河县上,一时不知道做什么用,你帮我谋划谋划?”杜梅想了想说。 “等我回来,我自与你去看宅子。”宋玖可不傻,他才不上当呢。 “你将来可是要做宋家当门人的,哪能事事躬亲?不是有句话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嘛。 再说,这事已安排妥当,你只需让何掌柜多带几个得力的人去就好,你这未来当家的若真去了,南边粮铺里的,不但不会高看你,反而认为你是急吼吼倾销,只怕是要踩低压价的。”杜梅心里转了几个弯,以退为进劝道。 “是是是,杜姑娘说的一点不假,听说南边商人最是奸猾,俱是这般攀高踩低的!”何掌柜连连附和,偷摸地给杜梅竖大拇哥。 “当真?”宋玖有点被说动了。 “那是当然了,难道你还信不过何掌柜嘛,他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呢。”杜梅见他有松动,便一鼓作气说道。 “少东家放心,我此去无论如何一定落实下一个可靠的粮铺,将来等太平了,去的日子多呢。”何掌柜不失时机的表态,只差立军令状了。 “你们既然这样说,便这样吧。你路上当心,在船上挑几个年轻的心思灵活的人跟着,若是遇到难处,钱财之物都可舍弃,只要全身而退就好。”宋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点头应下了。 何掌柜是老太爷派给宋玖的忠仆,两人相处久了,感情早就超越了主仆。宋玖对何掌柜十分依仗,可不愿见他有任何闪失。 “嗯,我尚且不老,惜命的很呢。”何掌柜吸了下鼻子,故作轻松地说。 “何掌柜,你只管放心地去忙吧,粮船有牛哥和黑哥帮你看着,宋玖,我会照顾好的。”杜梅出言,帮他解了后顾之忧。 “杜姑娘,这实在太感谢了。”何掌柜抱拳行礼。 “都是自家人,何须客套。”杜梅慌忙还礼。 “与王镖头定了明日出发,我得回去准备准备了。”何掌柜与众人告辞。 宋玖和杜梅坐马车回杜家沟,宋玖一路上紧抿双唇一言不发,杜梅知他放心不下,可又无从劝解,只是陪他坐着。 他们回来得晚,许氏已经做好了晚饭,一碗油炸毛鱼,一碟清蒸鳊鱼。宋玖终于在吃晚饭的时候,脸色缓和了些。他心里再急,也不能连带好心的婶子和三个小的担心。 杜梅见此,也不便说什么,晚间许氏起疑问起,她帮着遮掩过去了。 第二日,杜梅带着宋玖到镇上去寻轧棉籽的作坊,只有让他忙碌起来,才能阻止他的胡思乱想。 寻了好久,杜梅方在一处小巷低矮的房屋里找到了作坊,这里是家夫妻店,两口子四十出头,他们既轧棉籽,又弹棉花,满屋都是白花花的棉絮,就连墙角蜘蛛网上都吸附着棉丝。他们一听杜梅要轧二十多石棉花,吓了一跳,要知道他们一季也做不了这么多。 “你这巷子太窄了,我的马车进不来,总不能把麻包抬进抬出。”杜梅望着巷口,蹙眉道。 “你们是哪个村上的?”男人长得精壮,他开口询问。 “杜家沟的。”杜梅回答。 “这也不甚远,我们可以上门做活,只要有地方给我们搁家伙什就行。”女人笑眯眯地说。 “若能上门,当然更好了。”杜梅环顾了下屋里,轧棉籽的绞花机是手摇木制的,并不大,只那张弹床很宽,比寻常人家的床铺还大些。 “这个是拼在一起,可以拆开来运的。”男人似乎看出了杜梅的担心,解释道。 “工钱怎么算呢?”杜梅接着问。 “若你不要棉籽,轧棉花便不要钱,若是要棉籽,工钱一文一斤,若再弹棉被的话,按二文一斤算。”男人利索地报了价钱。 “你这轧棉花的价钱也太高了,这不是硬逼着人不要棉籽么!”宋玖一下就听出了猫腻。 “不是,不是,寻常人家要一点半点棉籽还不够榨油的工钱,所以大家都习惯不要的。”女人十分想做成这笔买卖,赶忙解释道。 “棉籽我要的,只你的工钱能不能减半?”杜梅直接还价。 “这……好吧。”女人看了眼男人,面有难色的答应了。 “既然说妥了,明儿,你们能去吗?”杜梅问道。 “行的,行的。”女人一叠声地应着。 “你们认识怎么去吧,明儿我在村口等你们。”杜梅转身欲走。 “杜家沟呀,出了位杜孺人,流水席大摆三天,戏班子连演三晚,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哦!”女人一脸艳慕地说。 “噗呲”宋玖忍不住乐了:“你想不想见到正主?” 杜梅怕他混闹,拉了下他的衣袖。宋玖终于没有说出其他的话来。 “想是想的,我听说她还是位女医,昨儿还义诊来着,可真是了不起!”女人不知是真心夸赞,还是有意奉承,絮絮地说。 “咱们走吧,还有别的事要忙呢。”杜梅见宋玖还要说话,赶忙拦住了他的话头。 宋玖嘴巴张了张,把话咽了回去,两人转身出了巷子。 “咱们去看看杜孺人的宅子吧。”宋玖掩嘴笑道。 “你呀……”杜梅笑着摇头,见他情绪好了些,也就不与他计较。 那日,沈章华贸贸然给了房契和钥匙,杜梅后来在他离开前,悄悄将他代垫的六十两银子分文不少的还他了。 此时,矗立在杜梅和宋玖面前的这座南街宅子,真真切切,完完全全是杜梅的了。 只外面瞧着,这是处老宅子,锁头看着有年月了,表面经过长久的触摸,十分光滑,钥匙插~进去,轻轻转动,咔哒一声就开了。 石头将马车拴在门前的大槐树下,三人推门进去。 这屋子大概久不住人,一股子闷热潮湿气息扑面而来。这是座三进的宅子,三人从前厅转到后宅,发现这宅子明显修葺过,墙上还能闻到石灰水的味道,屋里各处的桌椅板凳,橱柜箱笼,乃至雕花大床一应俱全,灶间餐厅厢房也都是划分好的。 前厅和中堂间有一个小小的天井,天井里的青花大缸集满了雨水,一簇睡莲张着四五片肥厚的叶子,恣意生长,地上青石板缝隙里冒出了一层细细的青苔。 “这宅子实在太好了,沈县令当真没有假公济私?”宋玖在屋里转了一圈,半点瑕疵都挑不出来,不禁调侃道。 “莫要胡说!也不怕污了县老爷的清名。”杜梅虎着脸说。 “那我只能说他……用心良苦啊!”宋玖半点不怵,反而狡黠地笑。 “你这小孩,人小鬼大的!”杜梅无奈地看着他。 “他是不是对你……嗯?”宋玖对杜梅挤眉弄眼。 “瞧你都瞎说些什么,我让你看宅子的用处,你倒在这里信口雌黄!”杜梅曲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个爆栗。 “这宅子位置这么好,最适合前店后宅,一个天井自然隔开两处,前面的喧闹传不到里面去,而且这屋里有两处甬道,内眷和伙计各走一边,互不干扰。”宋玖抚着额头说话,还不忘假装疼得呲牙咧嘴。 “韩捕头也说这里是前店后宅,看来原来的住家就是这么开的,可我能卖什么呢?”杜梅瞅着廊上精美的雕花出神。 “粮铺就算了,我瞧着这街上有两家米面铺子。你家还有什么?对了,鸭蛋!可光卖鸭蛋还不够门面伙计工钱。”宋玖摇头晃脑,自问自答。 “那你说怎么办?”杜梅倚在廊柱上,静待下文。 “依我说,你现下没什么现成的营生,不如租出去,多少有点进项,也省得荒废了。”宋玖盯着地上的青苔看。 “这……容我再想想吧。”杜梅环顾了下屋子,多少有点舍不得。 “嗯,我再替你斟酌斟酌。”宋玖背着手,像个老先生似的将角角落落里又看了一遍。 一时想不到更好的用处,三人也不久待,重新锁上门,上了马车。 “今儿已到了这里,索性一路去看看庄子吧。”杜梅对宋玖道。 “这当然好。”宋玖自是乐意,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了。 杜梅在集市上买了些肉食和蔬菜,庄子上一时还不能自给自足。 到庄子上的时候,林家小孩正在做饭,见他们来了,接过吃食,高高兴兴忙着添菜加饭。石头卸了马车,自去照料辕马和桃花马,杜梅领着宋玖在庄上闲逛。 田里的杂草已经全部割完了,男人们正赤膊夯田埂,这是个重体力活,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 苗氏正在一片临水开垦出来的菜地上间萝卜苗,见杜梅带人来了,忙起身和她说话。 “我有几日没来,地里的蔬菜长得不错呢。”杜梅看着整齐的地垄说道。 这片地被分成一垄垄的,分片种上的萝卜和青菜,都长到了一扎高,菠菜芫荽发了芽,绿茵茵一片,蒜头刚冒出土,露着青白的尖尖,整齐得像列队的兵士。 “这时节天气好,地又肥,菜秧七八天就能吃了。”苗氏指着旁边一块地说。 “看着好新鲜啊。”宋玖抓了把刚拔下来的萝卜苗,有些兴奋地说。 他家里虽有良田千亩,可每次去,都是前簇后拥的,田庄上的管事只把冰冷的数字一股脑地告诉他,却从来没有真切地感受过田间的乐趣。 “这个也是可以吃的,要不要尝尝?”苗氏见他是个富贵小公子,遂笑眯眯地问。 第300章 生意经 这也能吃?”宋玖转眸,探究地看向杜梅。 “当然了,这虽是乡野小菜,却是时鲜,味道很不错的。”杜梅笑,接过他手里的萝卜苗。 “你们去逛逛,我来择菜,中午就有的吃。”苗氏把地上的萝卜苗拢在一处,蹲在地上掐须根,拣黄叶。 杜梅领着宋玖去看荷塘,荷花早谢了,荷叶也不复夏日的鲜嫩,边缘上开始枯萎,就连莲蓬都变老了,杜梅挑嫩的摘了几个,让宋玖剥着吃。 “你这湖里应该有不少鱼吧。”宋玖将剥空的莲蓬投到百亩水面的湖里,立时有鱼游过抢食。 “我也是刚接手,还不清楚呢。”杜梅眯着眼看向远处,水面在阳光照耀下,细小的波浪闪着银色,波光粼粼。 “这么大的湖,若是养鱼,一年总得有上千斤出产呢。”宋玖拔了根茅草在手里,饶有兴致地在水上划弄。 “养鱼?没想过,我本打算养鸭子的。”杜梅偏头看他。 “像你这般养鸭,且养这么多的,我还是头回见。我的庄上也养,不过十来只,整日呱呱叫得人烦躁,倒是你家的鸭子十分安生,可这鸭子除了卖鸭蛋,鸭肉又不好吃,它当真能赚钱吗?”宋玖丢了茅草,一脸狐疑地问。 “我家的鸭蛋并不全卖鲜蛋,还有咸鸭蛋和松花蛋,价钱还行,另外世人都觉鸭肉不好吃,可我家过年做的鸭子味道十分好啊。”杜梅一心都在鸭子上,见宋玖质疑,不免辩驳几句。 “咸鸭蛋我尝过了,松花蛋是啥?况且婶子和你的厨艺几人能比?总不能家家都让你去做吧。”宋玖不赞成地摇摇头。 “松花蛋还没做出来呢,算了,不和你说这个了,咱们去看看庄上的房子吧。”杜梅被他说的有点丧气,拉着他往山坡上走。 二十多间坐北朝南的房子,已然拔地而起,现都盖瓦封顶了,钱茂禄正带着十来个匠人赶工,有人在粉刷墙壁,还有人在平整屋里的地面,山里水汽重,屋里是要铺上一层隔热隔湿的青砖。 “茂禄叔。”杜梅上前打招呼。 “梅子来啦,我这再赶赶,还有三两天就完工了。”钱茂禄的裤脚上粘着雪白的石灰水点子,他扯了脖子上挂的巾子擦了把汗。 “我这不等着用,也不甚着急,现下大家都忙秋收了,不如你们收了粮食后再来铺砖。”杜梅见众人都是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不免劝道。 “就是,钱工头,这铺砖是细致活,我们不如秋收后再慢慢做。”一旁的中年人闻言,接过话茬道。 “这屋里的地尚要碾压平整,三两天实在太赶了。”另一个青年也小声附和。 “我知道你们都惦记家里的粮食,罢了,既然梅子不急,我也不拘着你们,明儿都回家收粮吧。”钱茂禄心里何尝不急,但他是个讲诚信重承诺的人,现下杜梅发话了,他自然松了口气,顺势往后推推工期。 “这屋子造的好,亮堂通透,门窗宽大,还省砖坯。”宋玖围着房子转了一圈,啧啧称赞。 “这都是梅子要的,庄子上都是粗重的东西,窄门小窗的,进出不方便,还不穿风,着实没这个好。”见有人称赞,钱茂禄自是高兴,他喝了口茶说道。 杜梅在梦中见现代的门窗俱都高大亮堂,采光充足,人也住的舒服,所以在庄上造房子时,就和钱茂禄商量照那个样子做,如今建成了,果然不错。 “看来我家的田庄也要这般改造一下。”宋玖特意走到屋里去感受从门窗照进来的日光。 “茂禄叔的手艺十分好,只可惜徽州离我们太远了。”杜梅有些惋惜地说。 “梅子,你钟叔回来了,咱们吃饭吧。”苗氏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话。 “钟叔做什么去了?”杜梅问道,难怪她来了半天,一直没见着他。 “他和我家当家的去买牛和农具了,这会儿正卸车呢。”苗氏往老屋前一指。 等杜梅赶到跟前,马车上已经卸下两张铁犁,还有数把锄头、铁锹、钉耙等家伙什,又有些镰刀铲子以及种子等小物件。 林勇和林强笑嘻嘻地扛着铁犁进屋去了,男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将剩下的农具都搬回老屋。 “钟叔,你买的牛呢?”杜梅递给杜钟一杯凉茶问。 “在那里呢,这两头牛倒是不认生,来了就吃上了。”杜钟灌了口茶水,往那水渠边的大柳树一指,果然有两只牛在那里悠哉悠哉地吞食青草。 “你钟叔是个种田的好把式,最会精打细算,我们买的是一公一母,虽说价钱高了点,但明年说不定就有小牛犊子了,这要卖出去就是一笔不小的进账。”林平拧了湿毛巾擦汗。 “吃饭吧,大家都饿了。”苗氏已经将饭菜摆上了桌子,林英已将林家三个妯娌从棉田叫了回来。 大家随意坐了,宋玖挨着杜梅,目光在桌上搜寻刚才说的时鲜。杜梅见他这样,知他辨认不出,遂搛了一筷子清炒萝卜苗给他。 “这个……嗯,是有点淡淡萝卜味。”入口清香爽脆,宋玖吃了意犹未尽,自己又搛了一些。 宋玖本有厌食的毛病,胃口不开,难得有点入口的菜,杜梅又给他搛了些清淡的蔬菜,肉食倒不大给他吃,怕他脾胃不和,克化不了。 “老哥,梅子允了我们明儿回去忙秋收了,等过了忙季,咱再回来接着干。”饭桌上,钱茂对杜钟说。 “也好,这会儿大家心里都急着田里的收成,忙了大半年就指着这几天。反正这屋顶盖起来了,也没甚担心的。”杜钟看了眼杜梅,点点头说。 “是了,是了,今年这收成不易得,赋税口粮都指着它呢。”一旁的匠人们随声附和。 “他们回去了,明儿我们也该到杜家沟帮梅子收粮了。”杜钟给林平搛了块五花肉,轻声说道。 “这还消说,我们人多,五亩田顶多两天就能完事!”林勇豪气地拍了下胸脯。 一桌人吃饭,间或说几句话,大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正如乡人们说的,小孩子隔锅饭香,宋玖将各种时鲜蔬菜尝了尝,胃口不错,竟把大半碗粳米饭全吃了,又喝了些菜秧鸡蛋汤。 苗氏见杜梅待宋玖如同兄弟,见他长得瘦弱,却十分爱吃她种的菜,于是饭后便去拔些菜秧和萝卜苗,准备给杜梅带回去吃。 宋玖跟着她去地里玩,见到什么都很好奇,东张张西望望,菜里偶尔跳出个蚂蚱也令他感到十分新鲜。 苗氏割了把水边的嫩草,让他去喂牛,宋玖不敢靠近,只远远递过去,牛一口卷了,瞪着大眼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嚼着。 杜梅在屋里与杜钟和林家兄弟们说了会儿话,不外乎多注意身体,不要太拼命之类,几人嘴上一一答应了。 苗氏送杜梅和宋玖上马车,杜梅想起轧棉花的事,忙对她说:“我们找了弹匠到杜家沟去轧棉花弹棉被,你们这里怎么弄?” “我们原有旧的用,时下又不太冷,我瞧着棉田里还能再收点,可别浪费了,我们等到冬闲时再弹也不迟,况且清河县这么大,哪能没有弹棉花的。”苗氏摆摆手,一副不着急的样子。 杜梅见此,也就不说什么,与宋玖一起回杜家沟去了。 晚间,杜梅做了酸汤乌鱼片,许氏前几日捂的豆芽发好了,家里又有现做的红薯粉条,刚好将它们下在酸汤里,鱼肉滑~嫩,豆芽爽脆,粉条软弹,酸黄瓜酸豇豆腌辣椒,三味糅合将雪白的鱼汤调得酸辣鲜香,实在令人胃口大开,不舍置箸。 “梅子,你不做厨子可惜了!”宋玖捧着圆滚滚的肚子靠在椅子上,嘟囔道。 “哪里见过女子做厨子的。”杜梅看着他饱食懒动的样子十分好笑。 “女子怎么了?哪家不是母亲媳妇做饭,怎偏做不得厨子了?”宋玖不以为然地说。 “这家家做饭都是自家吃,一家一个口味,习惯的,旁人可不一定说好,再说,我瞧着醉仙楼的厨子都是男的。”杜梅晚间无事,又怕宋玖过多思虑,不利脾胃,便陪着他插科打诨,说说闲话。 “我就觉得你做的菜好看又好吃,蛮合我的胃口。山珍海味吃多了,吃些清淡时蔬也很不错呢。”宋玖许是吃饱的缘故,有些犯困打哈欠。 “你只是恰巧喜欢吃鱼罢了。”杜梅摇摇头笑道。她转身去灶间烧水,宋玖陪她跑了一天,这会儿累了也好,晚上能睡个踏实觉。 “梅子!我想起一件事!”宋玖迷糊了一会儿,突然睁眼,惊惊乍乍地说。 “怎么了?”杜梅心下一惊,难不成这小孩睡着了,还想着南边的事? “我想起你那宅子做什么用了!”宋玖有些兴奋地坐直了。 “你不是让我租出去嘛。”杜梅见他讲的是这个,心下稍安,遂随意说道。 “不不不,我改主意了,我想到一个更好的,而且是你擅长的,你若听了,定会高兴的!”宋玖两眼冒光,跑到杜梅跟前说。 “呵呵,你才在我家住几日,倒知道我擅长什么了?”杜梅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不以为意,玩笑着说。 ———— 周六书架推,希望成绩能有些改观。谢谢新老书友捧场! 第301章 秋收 这是自然啦,我告诉你吧,你应该开家鱼馆,专门卖鱼的吃食,什么清蒸、红烧、油炸、汆汤……”宋玖像是发现了宝藏,扳着手指头细数。 “我这不过是乡野吃法,哪里能登大雅之堂!”杜梅被他大胆的说法惊到了,宋玖说的这些吃食,在她看来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她从来没想过用这些厨艺,正经地开店做生意。 “又不是叫你和醉仙楼去争风雅,你做的不过是味真食美的农家菜!”宋玖翻了白眼,他觉得杜梅十分不开窍,遂一个劲地鼓动。 “农家菜?这不也是招揽食客的饭馆嘛,这恐怕不太好吧,清河县上的醉仙楼是凤仙姐开的,我若再开家鱼馆,明摆着是抢她生意嘛,不行,不行!”杜梅连连摇头。 清河县不比江陵城的繁华,日常能到酒楼宴请的人并不多,杜梅不想在朋友碗里分一杯羹。 “你这死脑筋,你不开,旁人难道也不开么!难不成清河县只能开一家馆子?”宋玖有些生气。 “旁人怎样,我不管的,只我做不了这事。”杜梅依旧摇头。 “你有百亩水面可以养鱼,又有那么大的店面,自个的厨艺又好,天时地利人和,你全占了,你倒说做不了!”宋玖十分痛惜,这么好的商机,旁人想都想不到。 “我就是个地道的乡下姑娘,庄上的田地,家里的鸭子,事多呢,哪能天天困在店里做鱼。”杜梅十分不情愿地说。 “你若嫌做鱼单调,我家里有几位善做徽菜的大厨,到时咱们联手啊。”宋玖不甘心,抛出一个很有诱惑力的说法。 “我暂且不打算做这个,以后再说吧。”杜梅揭开锅盖看了看,水烧开了,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厨房里氤氲一片。 “好吧,等你想明白了,一定要与我合作哦。”宋玖知此事现下强求不来,只好暂时作罢。 “这是当然。”杜梅回眸一笑,为了免得他再说,杜梅赶忙应下。 第二日一早,杜钟带着林家人赶着两辆牛车来了,加上杜树,足有十多个劳力,女人们将地里的稻子刷刷地放倒,男人们利索地捆扎,堆在牛车上,一起拉到打谷场上。 林英带着男孩女孩们在打谷场上摊晒稻秆,因他们来得早,其他人家的稻秆还没运来,偌大的场子只晒着杜梅一家的。 有杜钟操持田地里的活,杜梅轻省不少,辰时初,她在村口等到了轧棉花的夫妻,将他们安置在村前的空地上。 这夫妻两人,男人叫张永年,女人王氏,都是勤劳能吃苦的,他们快速地在空地上搭了一个棚子,利索地安置了家伙什,便开始轧棉花。 绞花机咯吱咯吱地响,引得村里的老人和孩子来瞧热闹。谢氏的肚子大如箩筐,她皱着眉头,围着棚子转了一圈,她的孩子快生了,正差棉絮做包被。 石头来回协助杜梅运送棉花,他虽不爱说话,眼睛却毒得很,他看见转悠的谢氏,心中了然,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谢氏似乎感觉到了石头的不善,朝他看了眼,见他面沉如水,满目冰霜,不禁吓了一跳,仿佛做贼被抓了一般,左顾右盼后,见石头盯得实在紧,只得讪讪然离开。 三个小的都在家里帮着许氏准备午饭,杜钟他们做的都是体力活,吃食上不能亏待。家里只有宋玖一个闲人,他坐不住,到处跑跑,一会儿来说田里收了多少,一会儿又来说棉花轧了几袋,总之比正经忙的人还忙上三分。 大家都由着他,杜梅觉得他这样四处跑动,对他身体有好处,且没太多时间胡思乱想,也就不大管他,见他闲下来,反而打发他去打谷场上看掼稻子。 宋玖从没见过这些,吃了午饭,他就跟了去看,掼稻子是个十足的体力活,只有男人才做的了,晒了一上午的稻秆已经干透,杜钟他们每人手里握着一把稻秆,用力在横卧的石碾子上摔打,直到成熟的稻粒脱落飞溅出去。 女人和孩子忙着收拢四散的稻谷,扒去稻草碎屑,迎风扬净,再将干净的稻谷摊在另一处晾晒,秋日天高气爽,凉风习习,倒是十分有利于他们的劳作。 绞花机是靠人力摇柄操作的,张永年和王氏足足做了一天,手都累酸了,却是连一半都没做完,张永年不免有些心焦。 天完全黑了,在杜梅再三催促下,收稻谷的和轧棉花的才一起收工吃饭。晚上的饭菜十分丰盛,许氏的厨艺又十分好的,杜梅拿出烧酒给他们每人喝了一点,全当解乏。 林家的女人和孩子在杜梅家挤挤睡,男人都跟杜钟走了,因打下的稻谷还堆在打谷场上,林勇和林胜年轻,他们在稻谷旁边守着睡了一夜。打谷场上看稻谷的不止一家,夜半鼾声此起彼伏,正是秋收里响亮的印记。 张永年在棚里挂了马灯赶工,绞花机的声音在秋夜的虫鸣里响了半夜,合着打谷场上的鼾声,是这一年秋天乡人们最深的记忆。 第二日傍晚,在乡人们艳慕的眼光里,杜梅家的稻谷全部收完,十几麻包整齐地码着,任谁看了都很眼热,杜梅家的稻子同样遭了蝗灾,可她家的一点没有减产,看着还比她阿爷种的那会儿的收成还要好。 “阿钟。”杜世城拄着一根棍子,颤颤巍巍地寻到打谷场上来。 “世城叔,您莫急,明儿我们就到你田里收割,两天就能见新稻。”杜钟自是知道杜世城为啥而来,不待他开口,便直接说道。 “我田里虽减产些,可你和杜树也没有这么快。”杜世城见杜钟说两日就能做好,不免有些着急,只怕他敷衍糟蹋粮食。 “不是的,梅子说,到时让林家兄弟也来帮忙,这不是很快嘛。”杜钟见他误会,也不恼,只细细说了缘由。 “梅子真这么说的?”杜世城语音颤了下。 他想起当初老婆子变着法儿欺负二房,如今杜梅尚能不计前嫌这般待他,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这有什么可诓骗您的!”杜钟埋头干活,并没有注意杜世城变了的脸色。 “二金啊……”杜世城干瘪的嘴角翕动,呐呐地低叹。 二金是杜世城三个儿子中性子最好,做活最不惜力的,然而好人不长命。他的死,几乎一夜之间就把杜世城打倒了,因二房连生四个丫头,老婆子十分不省事,家里鸡飞狗跳,一直不太平,导致他气急攻心,身体每况日下,如今衰败至此,反要二房的大丫头杜梅来怜悯帮衬,这让他的老脸往哪里搁! 思前想后,杜世城后悔不及,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卖?他慢慢踱回家去,心中暗想,有些事情看来是该早作打算了。 瞧着张永年的进度,轧棉花弹棉被还需不少时日,眼下稻谷颗粒归仓,收成与往年差不多,杜梅没什么可担心的,遂将家里交给母亲和妹妹们,自顾忙自己的事去了。因大丫要照顾黄一平,牛二和黑蛟龙要帮着看护宋家的粮船,如此,杜梅每日都得到射山镇的粮铺里去照应,宋玖自然一直跟着她,也一直试图劝杜梅改主意。 杜梅被这个话痨念得耳朵生老茧,实在没法,只得把他带到叶青那里,没想到,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少年,居然十分投缘,在杜家沟重阳宴上一别之后,这会儿见了,分外亲切。 杜梅丢下他俩,回去照顾粮铺,一时耳边清净了许多,她便拿出贺联送她的那本医书来看。 这书着实是个宝贝,上面的文字虽然艰涩难懂,而旁边的批注却十分详实,而这批注因字体不同,墨迹不一,杜梅基本能判断出写批注的至少有三人。 因要看原文,还要看批注,既要理解又要记忆,杜梅看得十分慢,这会儿也不过看了十来页。 钟毓向来脚步轻,他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全神贯注的杜梅趴在柜台后面看书,此时的杜梅正看到一处不懂的地方,蹙眉细细细思量,仍不得其解,不禁焦躁地有些口渴,她眼睛盯着书,顺手就来摸茶盏。 “仔细烫了手!”钟毓见茶盏冒着热气,唯恐烫着她,出言阻止。 “钟毓舅舅怎么来?”杜梅仰头看见他,十分高兴,站起来让座。 “乡下正忙着秋收,我来瞧瞧你。”钟毓挨着桌边撩袍坐下。 “有钟叔和林叔他们,我家的稻谷都收回来了。”杜梅新沏了一杯茶,放在钟毓手边。 “可有减产?”因着杜梅经营粮铺,钟毓格外关心粮食收成。 “我家的没有,不知旁人的如何,等过些日子,舂了新米,我送些给舅舅尝尝,这二茬稻味道不知怎样。”杜梅在桌子另一边陪着坐下。 “嗯,等你去十里八乡收了稻谷回来,医馆里再采买一批。”钟毓的余济堂从车夫到伙计,大大小小也有十几号人,他平日里不管这些日常吃喝琐事,但因着杜梅做了这行,他自热而然多关注些。 “我一定给舅舅留最好的。”杜梅眉眼弯弯地笑。 “我瞧你刚才是哪里看不懂吗?”钟毓瞥了眼柜台里摊开的书。 第302章 弹棉花 正是呢,这里前面和后面说的不一样。”杜梅苦恼地拿出书,递给钟毓,将她不懂的地方指给他看。 钟毓略扫了眼,阖上书道:“但凡病症不可只观一处,譬如风寒,若是将配给男子的药给女子或小孩儿服了,那可不是治病,而是害人的虎狼之剂,若是给老人用,药量减少不说,还需另加温补之类调和……” 钟毓不厌其烦,恨不能将毕生所得悉数交于杜梅,而杜梅听得十分认真,不时又问了一些心中的疑惑。因那本古书是贺联所赠,又是世间珍品,钟毓并不多看,只从基本的医理和药理上教导她。 门外的日影一点点西移,宋玖回来的时候,钟毓正准备回医馆去。 “钟大夫。”宋玖知钟毓是杜梅很重要的人,自是规规矩矩地行礼。 “我瞧着你这几日面色好看了些。”钟毓瞧了他一眼。 “是吗?梅子天天变着花样做鱼给我吃,我可不得长点肉嘛。”宋玖傻笑着捏捏自己的脸颊。 “你呀,还是要多多的四处走动,回徽州也一样,不要心思太重,不然长久的脾胃失和,我也是没法子的。”杜梅动手收拾茶盏。 “真的?”宋玖有些吃惊,他在家里总不想吃饭,难道是因为这个? “梅子说的不无道理,好好爱惜自个,钱财终究是身外之物,唯有身体才是自己的。”钟毓朝他笑了下,转身走了。 宋玖和杜梅一起回杜家沟,他想想杜梅和钟毓的话,深觉有理。他在这里和杜梅一家生活,每日简简单单,忙忙碌碌,心里却十分开心,有时忙起来的时候,他都没空去担心到南边冒险的何掌柜,加之杜梅着意为他做吃食,如此,他的身体怎能不好呢。 “嗳!”宋玖想到自个身上的重担,容不得自己过这般自在的生活,不由得背依车厢微叹了一声。 “别想那么多,凡事尽力,上天总会眷顾你的。”杜梅拍了下他瘦削的肩。 她能理解宋玖苦衷的,不要说宋玖徽州显赫家族里的明争暗斗,就是小小的杜家沟,杜梅若不是做出这一番事业来,如狼似虎的大房三房早就生吞了他们娘几个了。 “梅子,我……我也厌恶这样!”宋玖偏头看了眼杜梅,眼底一片挣扎。 “自个的身子自个当心,与那些人打交道,何必动真气。”杜梅只得又劝了一句。宋家老太爷刚刚放宋玖出来管事,他才多大,诸事放在心里,难免煎熬了自己。 “嗯,晓得了。”宋玖闭眼应了一声,他终有一天能做到杀伐决断,不动本心的。 “蹦蹦蹦”马车外传来有节奏的弹弦的声音。 杜梅挑帘望去,一路走来,不知不觉已到了杜家沟村口,只见张永年正背着弹弓在弹棉花。 不要说宋玖,就是杜梅也没见过弹棉花,两人好奇地下了马车,和看热闹的乡人们站在一起张望。 弹床上铺着几层皮棉,张永年和王氏都背着弹弓,手上拿着木锤,两人配合协作,将一面皮棉弹得蓬松柔软,用匾子压平,接着两人又合力将皮棉翻了个个,用弹弓反复弹,弹弓刚开始弹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十分沉闷,直到弹弓弹在棉花上,发出如同琴声般悦耳的清脆空灵的声音,这棉花方才算是弹好了。 “东家,这棉胎上牵什么字?”张永年见杜梅站在人群里,对她招手说。 “平常都牵什么字?”杜梅不太清楚这个,她们二房的棉胎都是大房三房拣剩下的,又黑又硬,哪里还有什么字! “这都是图吉利,若是结婚用大多是双喜字,若是寻常用,不外乎吉、福什么的。”张永年细细说道。 “那都牵福字吧。”杜梅不假思索地说。 王氏闻言,便取出一卷细红棉线,在棉被上歪歪扭扭地摆着,起先看不出什么,等她牵好了,方才发现是一个镂空的红福字端端正正地附在棉胎上。 张永年在王氏牵字的时候,拿住一捆细棉纱整理,待王氏弄好后,两人合力将细棉纱蒙在棉胎的正反面上,将松散蓬松的棉花固定住。 弹床旁倚着一个比大灶上的木锅盖还大的圆盘,上有把手,张永年管这叫磨盘,只见他双手摁着磨盘,在棉胎上旋转碾压,如此反复几次,直到棉纱和棉胎完全融合在一起,这样一床棉被才算做好。 “张叔,你这样一天能做几床?”杜梅见状不禁问道。 “我们两个一天能做三床,你着急用啊,我们晚上也可以赶工的。”王氏怕杜梅嫌他们慢,赶忙保证道。 “我要做十多床被子,这个急不来,不如,你们先把皮棉轧好吧。”杜梅摇摇手,手艺人不容易,杜梅不会催他们,但沈章华等着收皮棉,这个可不能耽搁。 “今儿绞花机出了点毛病,送去修了,所以我们才想着先弹床棉被。”张永年慌忙解释道。 他们夫妻在这里忙活了几天,从爱说话的乡人嘴里他们已经知道,请他们做活的东家就是杜孺人,而这些轧出来的皮棉是要被县老爷收购的,如此,他们做事就十分小心。 “几时能修好?”杜梅怕误了时间。 “明日,明日就送来了。”王氏忙不迭地说道。 “那你们正好趁此歇息下,晚上别做棉被了。”杜梅知他们每晚都忙到半夜,实在辛苦。 “嗳,嗳。”王氏笑着答应。 “我把棉被给你送回去吧。”张永年将新棉被折叠整齐,用一根剩布头捆住。 “王婶也别忙了,我娘大概已经烧好晚饭了。”杜梅对王氏笑着说。 几人回到家中,许氏果然已经做好晚饭,除了其他的吃食,单给宋玖做了份小鲫鱼蒸蛋,现将小鲫鱼汆汤,然后用晾至微凉白乳般的鱼汤混合上蛋液,入蒸屉蒸成蛋羹。 这菜吃得简单,做法却是繁琐,许氏见宋玖瘦弱,难免用了心思,既然杜梅将他留在家里小住调养,她总要对人家家里大人有个交代,不可能还是一副皮包骨头的回去。 宋玖吃得开心,只用蛋羹拌着,就吃了小半碗饭。鱼肉与鸡蛋完美融合,入口滑~嫩,有鱼的鲜香,却没有鱼的腥味。 杜梅日日忙忙碌碌,杜钟和林平他们也没得闲,村里人见他们做事利索,家里缺劳力的都争相邀请他们,除了管饭,还额外给些粮食或小钱。 庄子上夏收前都没啥出产,这半年的时间都得靠杜梅自掏腰包养活他们,而且杜梅还让他们的小孩来上义学,林家兄弟为此十分感动,他们偷偷接活,只为多少有些进项,不算白吃杜梅的粮食,图自个心下舒坦些。他们做这些自然瞒着杜梅,怕她生气说他们不惜力。 如此一晃就是七八天,张永年终于将最后一床棉胎弹好,在杜梅手上领了一大把报酬后,喜滋滋地拉着家伙什回去了。 这日,杜梅正和宋玖在粮铺里下棋,牛二突然兴冲冲地跑来说:“何掌柜带着人回来了!” 宋玖闻言,丢了棋子,冲出了门,直往码头上跑,杜梅赶忙叫石头赶了马车来,三人急急地去了。 “老何!”宋玖在粮船上见何掌柜全须全尾地回来,欢喜地扑到他的怀里。 “哎呦,少东家,你长肉了。”何掌柜一把接住宋玖,玩笑道。 “南边情形怎样,可还顺利?”宋玖屁股刚坐在凳子上,就迫不及待地问。 “我们去得巧了,刚进城,就听说徽州知府奉上头的命令亲自去剿匪,加之王镖头本就是南边的,又与几家商号有联系,所以,我们很快就找到一家粮铺,那当家的急切的很,生怕我们变卦似的,说不要我们送,他们自个开船来装货。”何掌柜笑眯眯地说着。 “原来这般顺利,还好我听梅子,没把自个愁出病来。”宋玖闻言十分高兴。 “小老儿给杜孺人行礼了。”何掌柜突然站起来,冲着杜梅一揖到地,行了大礼。 “何掌柜可是折煞我了。”杜梅扶不起他,只得深深福了福还礼。 “我家少东家多亏了杜孺人照顾,小老儿方才不负老太爷的托付呀。”何掌柜看着脸上长肉的宋玖,眼眶热了。 “这不是应该的嘛,再说,他和我们一处吃饭,一处做活,倒还帮我不少忙呢。”杜梅笑笑摆手。 “你们谢来谢去多没劲,且说说南边的粮铺什么时候来装粮吧。”宋玖心中也有诸多感慨不便明说,只得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 “约莫就是这两日会到清河县码头,我们到那里去等着就是了。”何掌柜算了下日子道。 “嗯,等他来了,我再与他细谈一下。”宋玖点点头。 当晚,何掌柜带着宋玖连夜开船离开了射山镇的码头。 第二天,杜梅将宋玖留在杜家沟的一应用品,送回到停靠在清河县码头的粮船上,何掌柜张罗了一桌酒席宴请杜梅和牛二黑蛟龙等人,算是感谢这些日子的照应。 眼见分别在即,大家都有些不舍,但想到以后会常来常往,复又高兴起来。牛二和黑蛟龙向来是逢喝必醉,他们的跟班将他俩架回去马车上。 “若与对方谈得顺利,粮食交接清楚,我们便直接回徽州了。”宋玖望了眼杜梅。 “嗯,放心回吧,南边粮铺定下来,你不是要常来的嘛,到时还到我家里吃鱼。”杜梅笑,明媚如三月春光。 第303章 又见卞喜来 宋玖有些失落地埋下头,他虽与杜梅一家人只相处几天,但杜梅母女待他真诚友善,他为没有和婶子和三个小的当面道别而感到难过。 “等你们那里收了秋粮,年前你总要再来一趟。我听说徽州的墨子酥十分好吃,你到时记得带给三个馋猫尝尝,要不然,她们可不依呢。”杜梅见他弯下细长的脖颈,定是十分惆怅,她便故做轻快地说。 “徽州怎只有这一样好吃的?麻花、片糕、毛豆腐都好吃,还有宣纸和茶叶都是极好的,是宫里的贡品!”宋玖有些不服气地扬眉。 “哦!那我得托你买些宣纸,义学里要用呢。”杜梅含笑说道。 “这有何难?我家里现开着文房四宝铺子,到时拿些给你便是了。”宋玖心下松快了些,一直以来,都是杜梅在帮他,现如今有一个回报的机会,他自然十分乐意。 杜梅瞥见牛二的跟班狗剩在门口张望了一下,他知牛二和黑蛟龙酒劲上来了,得赶快拉回射山镇歇着去,要不然非得在马车里吐了不可。 “如此说定,我们便先回去了。”杜梅起身告辞。 宋玖站起来一直将杜梅送上石头的马车,看着他们的马车拐过街角不见了。何掌柜才走过来低声和他说话,两人折回粮船上去了。 回到射山镇,已是午后,牛二和黑蛟龙醉得不省人事,直接拉回各家睡觉,杜梅索性也不到粮铺里去了,她师父黄一平的内服药没有了,她直接到余济堂来寻钟毓。 “我舅舅呢?”杜梅与柜台后的小伙计混熟了,进了大堂,就冲他问。 “掌柜的在小厅见客呢。”此时没什么病患上门,小伙计正在心不在焉地抹柜台。 “谁来了?”杜梅有些奇怪。 钟毓的性子一向清冷,除了对杜梅一家另眼相看外,也就是和贺联能聊得来,与旁人一般说不过三两句话,就是对牛二和叶丹,也是如此。 今儿是来了什么稀罕人物,倒要正经开了小厅见客? “还不是对面!”小伙计朝街对面努了下嘴,眼里满是不屑。 杜梅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余济堂三丈之外的斜对面新开了家店铺,地上的二踢脚和挂鞭的红纸屑散了一地还没有收拾,红艳艳地扎眼。 “回…春…堂?”杜梅一字一字地念招牌。 “这不是梁记粮铺吗?几时改成医馆了?”杜梅有些惊诧地问。 她这几日一直守在自个粮铺里,空暇时间都沉迷于研读古医书,梁记当初因囤货居奇,卖高价粮被查封了的,这会儿店铺无缘无故开成了医馆,难道梁家父子已经放出来了? “医馆?他们也配!”小伙计收回厌恶的目光,嘟囔道。 小伙计的话一点不假,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钟毓的医术?想在余济堂旁边开医馆,那可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自不量力。 “那就是药材铺子?”杜梅看见有人提着药包从门里走出来。 “我瞧着那掌柜尖嘴猴腮的,必不是什么好人,他明明是来抢咱生意的,掌柜的为啥还对他以礼相待!”小伙计气哼哼地用力抹桌子,恨不得把桌子当成对面的掌柜,硬搓下一层皮来。 杜梅没有搭话,只担心地看着小厅紧闭着的门,她知道钟毓痴迷医术,他定是把对面的掌柜当杏林同道看待,而不是争利夺益的商业同行。 小伙计见杜梅不说话,只直勾勾看着小厅的门,他害怕说错了话,遂不敢再唠叨,抿着嘴将各处擦拭了一遍。 不一会儿,小厅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瘦骨嶙嶙的中年人,小眼睛尖下巴,他只顾与走在后头面色不佳的钟毓寒暄,并没有注意到坐在大堂花架后面的杜梅。 杜梅看见这男人,惊得眼睛瞪得老大,这人分明是清河县春来杂货铺的掌柜卞喜来! 虽然他没了那两撇胡子,可他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任谁见过都不会忘记,更何况杜梅还和他在清河县县衙为卖鸭蛋打过一场官司。 这人不是被沈章华关起来了吗?怎么这会儿到射山镇来开药材铺子?况且同为铺子,杂货铺和药材铺差得很多呀,杜梅一肚子疑问。 只见钟毓送到大堂就止了步,那卞喜来笑着拱手自去了。 “钟毓舅舅。”杜梅自花架后现身。 “你怎么来?”钟毓抬手捏了下眉心,似是很累的样子。 “这人姓卞吗?他来做什么?”杜梅指着大门反问道。 “你认识他?”钟毓有些吃惊。 “我不仅认识他,还和他打过官司,他不是好人!”杜梅急切地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来,把事说清楚!”钟毓听了杜梅的话,十分惊诧。 两人在书房里坐定,杜梅将自己初次到清河县卖鸭蛋,就与卞喜来打官司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你这丫头,心里藏着多少事,今天若不是再遇见他,你是不是永远不会说了?”钟毓有些心疼地说。 “我当初没吃亏,也就没啥说的。可这人明明犯了事,怎么还敢留在清河县境内,而且还跑到射山镇来,更将药铺开在原来的梁记!”杜梅一股脑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我刚与他说话时,发现此人并不通医理药理,他开着药铺,却没有坐堂大夫,这药怎么卖呢?”钟毓也是一头雾水。 “我当初卖鸭蛋给两个婶子,她们说,卞喜来京城中有人,而且那日在县衙审案的时候,他还试图搬出后台来压制沈县令。”杜梅细细想了那时的情形,对钟毓说。 “这便对了,沈县令不过是个七品小官,上头强硬无理起来,他也是没法的,只能放人。”钟毓叹了口气道。 “可他怎么和梁记勾搭上了?”杜梅蹙眉。 “我猜,他们大抵在县衙监牢里认识的,梁宝山不为自己也得为独苗儿子考虑,八成是将铺子折抵给人家,求卞喜来救他们父子。”钟毓沉吟了下,将几处线索联系在一起。 “上次几个坏小子哄抢我的粮铺,如此想来,一定和他们脱不了关系!”杜梅心思敏捷,她做生意多是与人为善,当初她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倒是找到了缘由。 “他们八成是想夺回粮铺的生意,可见你和沈章华交情匪浅,又有诰命加身,只得作罢,转而开起药材铺来了。”钟毓顺藤摸瓜,慢慢在乱麻里理出头绪。 “开粮铺也好,开药铺也罢,他们定不是表面这般简单!”杜梅对卞喜来有一种天生的排斥。 “且看着吧,眼下我倒不惧他抢我药材生意,你只管开你的粮铺,又与他不搭界。”钟毓缓缓说道。 “最怕有人贪便宜,拿着你的药方买他的药,若出点什么事,舅舅怕是要受牵连。”杜梅心思转了转,不禁担心地开口道。 “这倒是个问题,我店里的药我能保证,旁人的,怎么说的清?总不能强迫病患一定买我的药呀。”钟毓抚了下额头,这确实比较棘手。 镇上原只有余济堂一家医馆,看病抓药都在一处,如今有了回春堂,为了争客源,保不齐卞喜来会降低药价吸引病患去买药。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真药,他卖低价他赚的少,这与我们无关,怕只怕他故意卖假药,耽误病患不说,还连带你的医术名声受损。”杜梅又细思了一层。 “这人敢在清河县县衙管辖范围内继续开门做生意,一是因为灯下黑,沈章华想不到,另外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有强大的后台。他若是想在射山镇搞事情,必不是小事。”钟毓倒不是太担心自己。 “旁的事,我们暂且不知道,到时不过是见招拆招,只眼下余济堂卖出的药,要让卖药的伙计在方子上签上名字和日子,有了这些才是真正余济堂出品。”杜梅想了想说。当初为了防止玩偶被假冒,她想过做过很多事,现如今看来倒算是积累了经验。 “你这主意不错,明儿就按你说的办。”钟毓点点头。 “不如就现在开始,我刚好要给师父买些药。”杜梅动手研磨。 “这也有十来天了,你师父感觉如何?”钟毓铺开纸问。 “贺御医的药膏果然神奇,师父已经不那么疼了,若不是师娘不让他动,他都恨不得立时试试能不能爬起来呢。”杜梅说到这个,脸上有了些许笑容。 “贺家几代都是御医出身,家学渊源,药材选用都不是寻常人能比的。”钟毓说着话,笔下行云流水地书写着。 杜梅拿了药方去柜台上取药,告诉小伙计日后要在每张方子上签名和写日子,他虽觉得新奇,却还是依言照做了。小伙计知道,杜梅在余济堂说的话基本是代表钟毓的,而且,他隐约猜到这样做的目的。 杜梅拿了一大包药和石头回了杜家沟。她先折回家取了四床蓬松柔软的棉胎,和药一起送到黄一平家里。 “梅子,这我怎么受得起!”余氏见杜梅拿出一包药,石头又捧着崭新的棉胎,心里万分过意不去。 “这都是孝敬我师父的,您就别客气了。”杜梅将药材递给余氏。 “你让杜钟带人帮我们收了稻谷,我都还没感谢呢,如今你又送药材和棉胎,我们拿什么还呢。”余氏扯了袖子抹眼泪。 第304章 偷摸造房子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孝敬你们,本就是应该的嘛。再说这棉花,我也是意外所得,我自个家里也留下了一些。过些时候等榨了棉籽油,我再送些给你们点灯,那样晚上做针线活就不伤眼睛了。”杜梅说着,笑盈盈地跟着余氏跨过了门槛。 “怎么又送这么多东西!”睡在床上的黄一平听见笑声,转过头来,他的语气里有些许埋怨,更多的则是感激。 “咱也不知哪辈子修得这般好福气,你这徒弟但凡有点好东西都惦记着我们。”余氏朝黄一平说了一声,拿着药去了厨房。 “我只想师父早些好起来,新棉胎软和,对你身子恢复有好处。”杜梅挨着床边坐下,摸摸他们铺的干瘪陈旧的垫被说。 “梅子姐,梅子姐,这可是送我的?”小丫一阵风似地从厨房跑进来,一头扎进棉被里揉搓。 “嗯,等你长大和你姐分床睡了,我单独送你一床。”杜梅被她小猫打滚的样子逗笑了。 “你这丫头,仔细把脏蹭在棉胎上!”余氏着急地赶来,在小丫小屁股上拍了一下。 被打的小丫撇嘴就要哭,杜梅见状,赶忙张开双臂哄道:“快到姐这里来。” 小丫转身扑到杜梅怀里,朝余氏看了一眼,老老实实低头靠在杜梅的腿上。 “你就仗着你梅子姐对好,整日无法无天!”余氏叉腰瞪她。 “师娘,你别骂小丫了,我家桂子可比她淘气多了。”杜梅浅笑。 说完,杜梅像哄自家妹妹一般,将小丫被风吹乱的头发理了理,小孩子的头发柔软顺滑,摸在手里像刚长出来的菜苗。 余氏见杜梅这样说,也不好再发作,转身看着风炉上的药罐子去了。 小丫见母亲走了,想起自个正烧水呢,赶忙跟着去了。杜梅陪黄一平说了会儿话,问了问他身上的感觉,见他一日好过一日,着实替他高兴。不一会儿,大丫挎着篮子回来了,她到田里去捡稻穗,顺便挖了些晚上吃的菜回来。 “粮铺里怎么样?天天让你守着,太耽误事了。”大丫一见杜梅,放下竹篮问道。 “这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宋玖要回去了,明儿牛哥和黑哥就去铺子里,我该做啥还做啥去,你安心在家照顾师父,工钱少不了的。”杜梅帮着择菜,知她心急,安慰她道。 “这怎么行!”大丫有些不安地说。 “这有什么不行的,等咱收秋粮的时候,我可是要你起早贪黑看称算账的,那时我可不另加工钱哦。”杜梅开玩笑道。 “呵呵。”大丫被她逗笑了,“放心吧,我肯定能做好的!” 杜梅又略坐了坐,便和石头回家了。 晚饭桌上,杜梅面色严肃地和三个妹妹说:“你们若是挖了草药,不管贵贱都卖给余济堂,且只能卖给余济堂!” “姐,镇上不是只有钟毓舅舅一家医馆吗?不卖给他,还能卖给谁?”杜桃有些费解地问。 “我今儿去给师父买药,见镇上新开了一家药铺,茱萸干果收六文一斤,比余济堂贵一文。”杜梅将下午的事告诉了她们,只隐去了她和卞喜来打官司的旧事。 “我们肯定卖给自家人啊,只不过旁人就不好说了,如今贪小便宜的人太多了。”杜樱皱眉道。 “旁人咱不管,只我们自个不能亏了良心。”许氏望了眼杜梅说。 “嗯。”三个小的齐刷刷点头。 杜家沟的秋收陆陆续续忙了十多天,粮食都收得差不多了,杜钟等人将杜梅和杜世城的土地翻耕晾晒,只等下几场雨后,土地松散,便好挖垄播小麦栽油菜。 钱茂禄带人复工铺砖,杜钟和林家兄弟也回到了庄上,用两头牛轮流耕田,约莫用了十天,将百亩土地尽数翻耕了一遍,钱茂禄也刚好完工。 这日杜钟带着钱茂禄到杜梅家结算工钱,杜梅信任杜钟,并不过多盘问。都是乡里乡亲的,偶尔有点小补小修,钱茂禄也不另收钱,杜梅于是很爽快地付了账。 “梅子,庄上还有一些砖坯沙石没有用完,你看是退还是怎的?”杜钟喝了口茶问。 “还有多少?”杜梅偏头问。 “约莫还能造两三间房。”钱茂禄抢着说。 “我当初就说订多了。”杜钟有些懊恼地看杜梅。 他勤俭惯了,平日里能用劳力换的,绝不用钱买,眼下这些砖坯沙石可都是现钱买的,如今没了用处,他怎能不心疼! “也别退了,钟叔,你家门前的空地先借我堆堆。”杜梅眼眸转了下,对杜钟说。 “你还有别的用处?”杜钟不解地望着杜梅。 “这不是还要修义学堂嘛。”钱茂禄脑子转得快,嘴也快。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好,这个好。”杜钟笑起来说。 “钟叔,麻烦你请家锁叔过来一趟,庄上的桌椅板凳还得麻烦他呢。”杜梅没有接他们的话,说起了另一件事。 “好呀。”杜钟站起来走了。 “茂禄叔,我还要请你造房子。”杜梅眼见杜钟出了院子,转头对钱茂达说。 “造房子?在哪里?”钱茂禄环顾了下杜梅家的院子问,这院里也没地方能容下三间大屋啊。 “不是我这里,是给钟叔家造。”杜梅目光清明地说。 “你刚才为什么……你是想瞒着他!”钱茂禄惊讶地说。 “依钟叔的性子,我若直接跟他说帮他造房子,他定是打死也不肯的。”杜梅深谙他的脾气,所以不得不瞒着。 “可……”钱茂禄刚想说什么,就见杜仲和杜家锁一前一后进来了,只得把话憋回去。 “家锁叔,我想找你给庄上打家具,你近来可有空?”杜梅给杜家锁倒了杯茶问道。 “这几日田里不忙,有空的。”杜家锁在家歇假忙秋收,一时没有什么活做,刚好可以给杜梅帮忙。 “先做一套家具,要多久才能做好呢?”杜梅接着问。 “这不好说,木匠是细致活,十几二十天总还是要的。”杜家锁想了下说道。 “再有十来天就要播小麦栽油菜了,这时间有点赶呢。”杜梅微微蹙眉。 “这……若是有帮手会快点。”杜家锁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可临时到哪里找人呢。 “我听说林平叔会点木匠活,钟叔你把树哥带去庄上帮忙吧,你们给家锁叔搭把手,做起来也快些。”杜梅转头看杜钟。 杜梅的话听在旁人耳里,只觉她想快点赶工,唯有钱茂禄心里明白,她这是要把人都支走,好偷摸造房子啊。 “也好,田地总要晾晒些日子,我明儿就带他去庄上做活,免得他每日疯得没影儿。”杜钟听了杜梅的话,连连点头。 “明儿你们就去吧,运砖坯沙石的事交给茂禄叔做,我刚和他说妥的,他有三辆马车,半天就能运好。”杜梅冲钱茂禄眨了下眼睛。 “咳,对的,对的。”钱茂禄干咳了一声,只得配合着点头。 话说妥了,杜钟和杜家锁就走了,杜梅借口修义学堂,将钱茂禄留下。 “茂禄叔,钟叔家能造几间屋子?”杜梅问。 “他家地方有限,原有两间矮屋,若是都拆了,顶多造四间,若是不拆,前面空地可造三间大屋,矮屋还能留着做下房。”钱茂禄是行家里手,胸有成竹地说。 “那就另起三间大屋,这要多少天,越快越好。”杜梅可不想杜钟回来时,房子还没造好。 “我多带些瓦匠,十天就能抢下来!”造三间房子对钱茂禄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如此甚好,只砖坯沙石不知够不够?”杜梅对这个有点担心。 “我估摸着差不了多少,这个不要担心,我认得砖坯沙石作坊老板,到时若是缺个一星半点的,临时现买一些,我这点面子还是有的。”钱茂禄带着瓦匠班子到处做活,自然认得这些作坊主,这些人也愿意与钱茂禄结交,互惠互利。 “若是如此那便最好了,明儿把东西都运来,后儿是九月二十八,我瞧着是个吉利日子,你们就开工吧。”杜梅想了想道。 “那义学堂怎么办?”钱茂禄追问了一句。 “义学堂用的总归是废稿叔家的老宅子,要怎么修葺,怎么安置,还都得听他的,你到时只管到我这里来领工钱就是了。”亲疏有别,在杜梅心里自有一杆秤,杜梅敢瞒着杜钟造房子,那是他们情谊深厚,而她对废稿除了尊重外,并没有那么亲昵,她自然不会插手废稿家修缮的。 “那好吧。”既然还是请他做活,仍旧在杜梅这里领工钱,钱茂禄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晚间,杜梅去看望杜钟父子,两人正在收拾包袱,杜树见杜梅来了,赶忙帮她倒了杯水。 “钟叔,你们这一去要十多天,你这屋子老旧,我们又离得远,看顾不过来,我听说旁的村子秋收后有遭贼的,你们把钱财收好带走吧。”杜梅吹吹杯子里的热气,抿了一口。 “真有这事?”杜树有些吃惊地问。 “我们能有几个钱,都揣走吧。梅子,若是你撞见我这儿遭了贼,万不可与贼人硬来,我这屋里破衣烂衫的,尽由着他拿,只不能伤了你。”杜钟慈爱地看着杜梅,细细叮嘱。 “我又不傻的,再说,家里还有石头呢。”杜梅强笑,她被杜钟的话说得鼻子发酸。 “行了,天晚了,让杜树送你回家吧。”杜钟瞧了瞧门外,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不免有些不放心。 “树哥,你最大的念想是什么?”两人走在夜色里,杜梅手里举着火折子照亮,轻声问杜树。 第305章 争子 最大的念想?……我就是想有自己的田地,不拘一亩两亩,若是能吃上自个田里收的粮食,想想都美滋滋的。”杜树想了想,挠挠头。 “只有这个?”杜梅有些惊诧,但她转念一想,农人们都把田地看作性命一般,杜钟做了半辈子长工,之前杜世城待他不错,如今杜梅对他们更好,但父子俩没有自个的田地,就跟无根的浮萍一样,在人前总觉低人一等。 “再有……就是想有一张自己的床。”杜树见杜梅还问,吱吱唔唔了半天,涨红了脸说。 “赶明我找家锁叔给你打一张床就是了。”杜梅觉得这个愿望十分容易满足。 “别别别,我们不过是说着玩玩,我就是有床,也得有地方搁呀。”杜树叹了口气。 他家里只有两间矮屋,厨房灶台就占了半间,农具家伙什又堆了半屋子,另外一间房,除了一张床和一个柳条箱子外,还有些老桌子旧椅子,若是晚间不点灯,走路很容易撞胳膊撞腿。 “树哥,你家里若是造房子,你想要几间的?”杜梅听了他的话,心里一酸,低头接着问。 “像你家那样,若有三间宽敞的大屋,我高兴得夜里都睡不着觉!”杜树只当杜梅与他闲话,也就随意说说。 他心里很清楚,造这样的房子起码得有二十多两银子,就他家里吃了上顿愁下顿的,造房子简直比登天还难呢,他平日里根本不敢和杜钟说这些话的。 “树哥,买田地要从长计议,摆一张床却是指日可待!”杜梅眼底泛潮,瓮声瓮气地说。 “你说什么?买田地吗?我爹不肯呢,说要留着钱给我娶媳妇!”杜钟没听清杜梅说什么,自顾无奈地说。 “钟叔真这么说吗?你才多大呀,钟叔就着急张罗了?”杜梅挑眉,语气里不觉含了笑意。 “哎呀,不说了。”杜树被她笑了一个大红脸,有些难为情。 眼见到了杜梅家院门,天晚了,杜树不便进去叨扰,只站在大槐树下,看着杜梅进了院子,听见许氏与她说话的声音,方才转身回了家。 他们这天夜里一路说过的话,杜树说完,睡了一夜之后,便全部抛掷脑后了,而杜梅却深深记得这件事。 杜家沟依山伴水,土地肥沃,水田都是一等一的,寻常人家若不是出了天大的祸事,断不会转卖田地的,而旁的村子不是田地不好,就是离家太远。 在这之后,杜梅一直在四处打听谁家出卖田地,但符合她的要求的实在太少,一时竟难如愿。当然这一切都是杜梅悄悄做的,也是后话,此处暂且不提。 第二天,杜钟父子和杜家锁一早就出发去了庄子上,钱茂禄指挥者众人将砖坯沙石悉数运了回来,又清理了杜钟家门前空地杂物,一直忙碌到傍晚方才离开。 “钟叔,你不会怨我擅自做主吧?”夕阳西下,火烧云漫天,杜梅站在杜钟家的老屋前,余晖镀了她一身金芒。 “梅子,该回去吃晚饭了。”许氏慢慢走来,低声唤道。 “娘。”杜梅转眸,深深地看着母亲。 “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想要报答你钟叔的恩情,娘赞成支持你。”许氏与杜梅站在一处,杜梅虽瘦却高,已与许氏比肩。 “我只怕他回来要发脾气。”杜梅挽着母亲的手臂道。 “你钟叔帮我们太多,他向来性子耿直,若是先说,他定是不肯,还会把这个当作怜悯,断然不会接受的。倒不如先行后闻,他总不能气得扒房子。”许氏拍拍杜梅的肩膀。 “钟叔会骂我吗?”杜梅偏头问。 “他不会,他只会做牛做马拼命报答你。”许氏摇摇头说。 “可我不想要他的报答,而是想要报答他呀。”杜梅蹙眉。 “这才是真情可贵之处,彼此成全,彼此感恩。”许氏拉住杜梅的手,母女俩在最后一抹霞光里慢慢回家。 翌日清早,钱茂禄带着十多个瓦匠们来了,杜梅家里现有些二踢脚和挂鞭,瓦匠们帮着噼里啪啦一气放了,杜梅代替杜钟挖了第一锹土后,杜钟家的房子就热火朝天地正式开工干起来了。 乡人们被这突然的爆竹声吸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跑过来看。他们一见杜钟家居然在挖地基造房子,简直惊呆了!杜钟家在杜家沟穷得叮当响,那可是人人皆知啊。 “这杜钟是种田种出金娃娃来了,还是咋的?”一个妇人眼热地说。 “你还真不要说,我听说梅子把百亩山庄都托他管,可不是挖着个金娃娃嘛。”另一个妇人在纳鞋底,用顶针用力地将针顶过去。 “难不成是梅子给他造房子?”先前的妇人犹不相信地说。 “这可说不好,这寡妇鳏夫的……”谢氏不知何时挤了进来插嘴。 “他三婶,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原在一处说话的女人们听了谢氏的话,立时变了脸,避让到一旁。 杜梅现在是什么身份,挣的又是怎样的家世!前有灭蝗,后有义学,村里人多多少少都受过她的恩惠,个个心里明镜似的,她们宁愿得罪谢氏也万万不能惹恼杜梅,况且这女人说话实在太过阴险歹毒。 “嘁,瞧把你们吓的!难不成她成了阎王,说不得了?”谢氏捧着肚子,满脸不屑。 “你积积德吧,你肚里还有个崽呢,也不怕难产,再生个没屁~眼的!”曹老太看着谢氏的肚子,阴恻恻地说。 二愣子跟着杜梅干,人变勤快了,也挣着了钱,曹老太现在完全倒戈,坚定地站在杜梅一边,但凡有谁敢说杜梅家半个坏字,她能逮着对方祖宗八代地骂半天。 如今,村里人都敬重杜梅一家,愿意和她交好,闲言碎语几乎绝了迹,曹老太没了用武之地,今儿正巧抓住了谢氏,她哪里肯放过。 “你这老婆子,胡说什么!”谢氏急了,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若再生个怪胎,肯定是直接扔乱坟岗的。 “人在做,天在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到了报应不爽!”曹老太眯着眼睛,恶狠狠地看着谢氏。 她老了,满脸沟壑,肤如鸡皮,配上似怒非嗔的表情,任谁看了,心下都不禁打颤。 “我不和你这疯婆子一般见识!”谢氏被她的话惊地汗毛都竖起来了,慌慌张张地转身离开。 她肚子太大,走得又急,脚下一个不稳,突然踉跄了一下,好在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身旁的大树,才勉强没有摔倒。 旁边看热闹的人都替她捏了一把汗,见她差点摔了,胆小的直接惊呼了一声。 “曹老太,你话说得未免太毒了些。”纳鞋底的妇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哼,我是为她好,免得像我似的打板子游街!”曹老太一大把年纪了,耳朵倒尖,她对自个的丑事也不藏着掖着,倒把那妇人噎得无话可说。 杜梅远远瞥见人群里的谢氏和曹老太吵架,她懒得搭理,自顾照应工地上的事宜。 房子的墙基下好了,隔了两日钱茂禄便带人来砌墙,三间大屋,十多个人手,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地在杜钟家空地上矗立起来。 杜梅整日都守在工地上,生怕差这少那,比自个家造房子那会儿还要上心。好在钱茂禄有些门路,也不要杜梅操心,就把事情一一办妥了。许氏和三个小的,自是在家里张罗中午和晚上的饭食,如此,全家人都跟着忙碌起来了。 六天之后,正好是十月初六,杜梅买了些糖果糕点,热热闹闹地给房子上了梁。钱茂禄班子里有木匠,钉椽子铺草席忙得井井有条,最后屋顶上留下四五个人慢慢盖瓦。 “怎么样,我说十日一点不假吧,今儿才第九天!”钱茂禄颇为自豪地说着,走到杜梅身边,午后的阳光正好,他同她一起扬头眯着眼睛看向屋顶。 “墙还没有粉刷,门窗也没有呢。”杜梅有些担心地说。 “你瞧瞧这些人,个个都是熟手,明儿一天,保管能粉墙整地装好门窗。”钱茂禄拍着胸脯道。门窗早在造房子的时候,木匠就同时做好了,所以他有这股子自信。 “钟叔过不了几日就要回来了。”眼见着大屋落成,杜梅心里激动,却又忐忑不安。 “瞧好吧,他见了,一准高兴!”钱茂禄见有瓦匠朝他招手,丢下这句话,匆匆地走了。 杜梅在心里盘算着,怎么让杜钟坦然接受三间大屋而不生气,而隔壁院里的谢氏则日日担心越来越急躁的马荣闯出祸来。 那日被曹老太一骂,心中有鬼的她莫名有了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她当时走急了,扭了一下,肚子有些不舒服,回家一直躺着。 废稿家里要腾出一间屋子办义学堂,还要弄出个做午饭的地儿,可他家里的藏书汗牛充栋,放的到处都是,他遂请了三金和杜杰去家里帮他归整造册。 三金觉得杜梅在村里办义学是光宗耀祖的事,他能帮忙,面上也有光彩,再说废稿能想着他,足见与他有些交情。 “你什么时候跟我走!”家里只有两人,马荣肆无忌惮地端着一碗糖水蛋进了谢氏的屋子,一脸不耐烦地问。 “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的,我跟你到哪里去讨饭?”谢氏睨了他一眼,撑起身子坐着,拢了拢头发。 “眼瞅着你就要生了,难道我马家的孩子要姓杜吗!?”马荣烦躁地坐在床边。 “嘁,这肚里的货,你咋知道是你的种?”谢氏不屑地翻了白眼。 “不是我的,难道还是那个酸腐之人的?他若能满足你,你勾我作甚!”马荣盯着谢氏一口口吃水煮蛋的嘴,突然喉咙发干。 第306章 报应在路上 不好了,三金,你媳妇儿要生了!”胖婶跑得气喘吁吁,朝坐在废稿家的三金直挥手。 “怎么会呢,我早起来的时候,她还好端端歪着呢。”三金急忙站起来,他起得猛了,差点把案几掀翻了。 “我还能诳你不成!我刚才正准备到地里去,就见你家长工光着膀子,满手是血的出来叫人。他一个年轻男人,哪见过这个,吓都吓死了!”胖婶唯恐三金不信她的话,语速飞快地说着。 “这还没到日子呢!”三金心惊肉跳,慌得不知所措。 “你快点吧,别磨叽了,生孩子还由着你挑时辰!”胖婶急得直跺脚。 如此一说,三金方才醒悟过来,也不和废稿告辞,撩袍疾走,杜杰小跑着跟着。 三房院里,马荣已经洗了手,穿上了外褂,绞着手神色慌张地坐在院子小杌子上,谢氏躺在屋里大声呼疼,直叫得过路人毛骨悚然。 “秀秀,你怎么样?”三金顾不上看马荣一眼,直奔屋里。 及到屋里,只见一只碗摔在地上,床前有一摊混着蛋白的水渍。谢氏满头大汗,头发蓬乱,已经洇湿的碎发紧紧贴在两鬓,她胸前的领口半敞,露出内里雪白的肌肤。 “定是前几日被曹老头气得动了胎气,我今儿不过吃碗糖水蛋,哪知就要生了!”谢氏见三金来了,狠命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喘着粗气说。 “你忍忍,我这就去请兰婆子。”三金被谢氏的模样吓着了,手腕被她掐得生疼,他掰开她的手,转身去寻接生婆。 他走出门,想了想,又折回走到杜世城的院子外,边拍门边大声喊:“娘,娘!” 魏氏最是心疼三金这个幺儿,她听见隔壁谢氏的鬼号,只以为是和三金闹架,她正独自坐在厨房里暗骂,此刻听见三金焦急的声音,赶忙小跑着来开门。 “咋的?她又和你闹啥?”魏氏开门就问。 “杏儿她娘要生了,疼得厉害,娘帮我看着点,我去请兰婆子!”三金不由分说拖着魏氏就走。 “啊呀,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你把你老娘的骨头架子都拽散了!”魏氏生气地用力拍三金的手臂。 “你倒是快去呀。”三金苦着一张脸,松开了魏氏的胳膊。 “她都生过两个了,这一胎还不是跟母鸡下蛋似的,着什么急!”魏氏不以为然地说。 “可她还没到日子呢!”三金心里急得猫抓似的。偏偏急病碰见慢郎中,他娘根本不把这当回事。 “你二嫂那会子不也早产的,哪里就疼成这样了!”魏氏说完,十分不满地进了三金的院子。 三金眼见着魏氏进了屋,这才拎着袍角跑去找兰婆子。 急急忙忙赶来的兰婆子揭开被子检视,倏然,她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满褥子都是血,可瞅着不像要生产的样子呀。 “三金,你赶快去医馆请大夫吧。”兰婆子推门出来,对三金说。 “这怎么说的,您不给看看?”三金见她进去眨眼的工夫就出来了,忙问道。 “咳咳,你们那什么……总之赶快去请大夫!”兰婆子看着三金欲言又止,只催着他赶快去。 “你这婆子,今日怎地了,我们还能少了你的喜钱么!”魏氏有些不耐烦地翻了下低垂的眼皮。 “你家里现有一个女医,不如让她来瞧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兰婆子不好说出隐情,而且谢氏已然这样,保是保不住了,只有针灸催产,不然时间挨久了,定是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我这就去叫梅子!”三金已经急得满头大汗,直奔二房院子。 大清早的,三房院里闹得鸡飞狗跳,鬼哭狼嚎,杜梅只当听不见,只在杜钟家的工地上,看着木匠装门窗,又找了瓦匠将边边角角的缝隙用砂石填满,生怕冬天漏了风。 “梅子,你快瞧瞧你三婶吧,兰婆子让叫大夫了!”三金跑了来,抹了把头上豆大的汗珠慌慌张张地说。 谢氏生杜杏和杜杰的时候,有母亲和二嫂许氏操持,他一点都没烦心过,这会儿临了事,竟全没了主张。 杜梅本心里不想管三房的事,但作为医者,她又必须救人,她低头咬了下唇,最终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三叔请先回去烧水,我去准备下就来。”杜梅抬脚回家,洗手净面换了干净衣服。 “姐……”杜桃心中愤懑,忍不住叫了一声。 “三婶再不好,小娃娃总是无辜,好不容易来世上一遭,虽是急了点,但总要见见天光。”杜梅拿出银针小包一一检视。 “桃子,你大姐做了女医,凡遇病患,只有尽力相救的,断不能按自个的好恶随意判定旁人生死。”许氏抱着杜松,沉声对杜桃说。 “可她们当初对我们……”杜桃眨了眨眼睛,将眼中湿意忍了下去。 “我只是尽医者本分而已,其他的,什么情分都没有!”杜梅安抚地摸摸杜桃的头发,转身走了。 等杜梅到了三房院里,村里好事的女人们三三两两挤在一处窃窃私语。见杜梅来了,齐刷刷转头看她。 “要不说杜梅这个孺人是皇上亲赏的,瞧瞧人家这气量,前几日谢氏还在找她茬,这会子,她倒来救她了。”一个妇人赞许道。 “这才隔了几日,这谢氏莫不是真被曹老太骂着了?”另一个妇人目光瑟缩了一下。 “还是别说了,等着瞧吧。”又一个妇人拍了一下她,显然被她的话吓着了。 三金见杜梅来了,心里松了口气,赶忙推门将她往屋里让。 屋里点着一盏灯,兰婆子声嘶力竭地让谢氏用力,可一点用也没有,谢氏依旧腹痛如绞。 “梅子……”兰婆子见杜梅来了,也顾不得她是个未婚的姑娘,趴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话。 “这……”杜梅嫌恶地看了眼疼得大喊大叫的谢氏,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瞧她这情形,现下生也得生,不生也得生!”兰婆子咬牙道。 杜梅抿唇,似被血腥味呛着了,一句话也不说,自顾展开银针小包,拈取一枚细长的银针在手上。 “你出去,你出去!我不要你看,你是来害我!”谢氏看看面沉如水的杜梅,又看看她手里闪着寒光的银针,突然挥舞着双手大喊大叫。 “三金家的,你不扎针,生不下来的,别到时把孩子憋坏了,我可担不起这个责!”兰婆子扑上去,抱住谢氏的双手。 奈何谢氏不知着了什么魔,力气奇大,兰婆子到底上了年纪,被她推搡地差点栽倒。 杜梅见谢氏状若疯癫,眼见着针是扎不起来了,她遂一言不发沉默地收起小包出去了。 “可要点脸吧,你这孩子为啥摘生瓜,你不晓得吗?几十岁的人,就这般忍不住!”兰婆子气急了,十里八乡她接生过各种各样早产的妇人,像谢氏这样不知羞耻的,还真不多见! “你瞎说什么,我是被曹老太气得早产!”谢氏直着嗓子喊。 “你糊弄的了旁人,可糊弄不了我!”兰婆子低声喝道。 她只当是三金和谢氏一时没分寸,自是为他们遮掩一二。人前留一面,日后好相见,她是个接生婆,嘴紧一直是她生意红火的原因之一。 “你都知道什么?!”谢氏别兰婆子说一半留一半的话吓得肝胆俱碎,魂飞魄散! 屋外,三金见里面传来谢氏杀猪般的嚎叫,他搓着手在廊下踱来踱去,不知道怎么办是好,一会儿,见杜梅冷着脸出来,他忙上前问道:“你三婶怎样了?” “她怕我害她,不让我扎针!”杜梅嗤笑了一声。 “这女人怕是疯了吧!”魏氏气得大骂。 三房孙子辈只有一个杜杰一个男丁,魏氏还想再要一个孙子呢,谢氏这样胡闹,这是不给小娃娃活路啊。 “三金家的疼糊涂了,他张婶胖婶,还有两位嫂子,快来帮个忙。”魏氏朝外面看热闹的人群连连招手。 张婶胖婶和另两位妇人站了出来,她们长得都很壮实,魏氏领着她们进屋,四个女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分别按住了谢氏的四肢,魏氏则抱住了谢氏的头。 “梅子,你快来!”兰婆子半开了门喊杜梅。 谢氏拼命挣扎看着杜梅,仿佛看着索命的阎王,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湮灭了。昏过去更好,杜梅熟练地在各处穴位上扎针。 半刻钟后,杜梅收了针,四个妇人见无事,便鱼贯出去了,魏氏屈指在谢氏的人中处狠命一掐,谢氏这才悠悠醒转了。 “你就是血流干了,也得把我孙子生下来!”魏氏恶狠狠地说。 谢氏心中一颤,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上一般,周身冷汗涔涔。不待她细想,一波阵痛如滔天骇浪席卷而来。 “啊!……”谢氏只觉腹中有东西正在撕裂,抽离她的身体。 “催生见效了,用力啊!”兰婆子趴在她腿间,激动地喊。 杜梅见状,收拾东西出去了,院里摆着临时就坐的桌椅,杜梅伏在桌上,提笔写了一张药方。 “三叔,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将药方交给三金,杜梅屈膝行礼,向他告辞。 “你三婶之前确实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如今她也遭罪了,过去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啊。”三金捏着薄薄的纸,见杜梅如此生分,自是左右为难,腆着脸求杜梅原谅。 第307章 松花蛋问世 日后,她不找我麻烦,我才懒怠理她呢!”杜梅不屑地说。 三金是杜家幺儿,又是个读书人,上得父母宠爱,下得哥哥谦让,自幼性子温和,娶了谢氏后,更是耳根子软。 他虽怜杜梅姐妹失了父亲,却又常常被谢氏牵着鼻子走,所以他在杜梅面前一直觉得理亏,被杜梅这样一顿抢白,他的脸上青白交加,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杜梅在三房院里半刻也待不下,仿佛这满院都是魑魅魍魉,让她心中厌烦。她见三金无话可说,遂疾步出门。她走在回家的石子路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方才好转起来。 谢氏直着嗓子喊了一天一夜,仿佛正经受十八层地狱的各种酷刑,她的惨叫将整个杜家沟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傍晚,天边堆积了厚厚的乌云,大风将枯叶刮得到处乱飞,杜家沟的村民家家户户早早闭了门,这一天小孩子不敢哭,夜里连狗都不敢叫。 及到黎明时分,天上突然劈下一道白花花的闪电,顷刻间,又急又猛的骤雨倾盆而下,而三房屋里如同被解救了似的,传出了一声微弱如猫叫的婴儿哭声。 谢氏终于力竭昏死过去,杜家沟突然变得异常清静,只剩下狂暴的雨水打在窗棂上的噼啪声。乡下的雨天,对平日里起早贪黑劳作的农人们来说,是难得的老天犒赏,男人和孩子有充足的理由赖赖床,昨儿被吵了一夜,连习惯早起的女人也耽搁了,各家早饭的炊烟在大雨中顽强冒出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我听着不闹腾了,是不是生了?”魏氏披着一件蓑衣跑到三房来问。 昨儿魏氏熬不住,又嫌谢氏叫得讨人嫌,她下午就回家了。病中虚弱的杜世城被谢氏整日整夜的鬼叫扰得半刻都没睡好,后来好不容易迷瞪了一会儿,一早就打发魏氏过来瞧瞧。 “生了,生了,是个挺漂亮的姑娘,我抱来给你看看。”三金刚躺下不久,就被魏氏叫醒,睡意朦胧地扣衣服。 “嘁,闹这么大动静,生一个丫头片子,这有啥好看的,我走了!”魏氏听说生了个女娃娃,赌气地扭身就走。 三金无奈地看着老娘冲进雨里,他无奈地摇摇头回屋里去了。 “她叫什么名字?”杜杰站在摇篮边,有点嫌弃地皱眉看着刚生下来的粉嫩嫩的小娃娃,他伸手想戳她的脸。 这小孩是早产,头发稀疏发黄,皮肤皱得跟个老太太的似的,唯有皮肤粉粉的,像春天的桃花瓣,她左眼角下有一颗极小的朱砂痣,仿佛一粒血色的泪珠。 “快别把妹妹弄哭了。就叫她杜枣吧,这时节正是山里野枣熟的时候,而且她来得着实早了点。”三金一把握住杜杰的手指。 许是他们说话声音大了,小娃娃醒了,三金忍不住伸手怜爱地逗她,这娃娃居然伸出了小舌头,看样子是想要吃奶。 三金赶忙把这团软乎乎的小人儿抱给谢氏,这小家伙长得和杜杏小时候一模一样,三金思及大女儿,愈发疼爱这个小的。 谢氏乏力地接过喂奶,她看着小娃娃的脸愣了会儿神,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仿佛这口气憋在她心里几辈子了,这会儿终于松懈下来。 “你想吃点啥不?糖水蛋?”三金是个疼媳妇的,他瞧着谢氏惨白的脸,关心地问。 “我再不要吃这个了,给我冲碗红糖水吧。”谢氏一听糖水蛋就好像吃了苍蝇,立时拒绝了。 “行,这个好弄。”三金喜滋滋地去了厨房。 昨儿,谢氏在屋里喊了十二个时辰,马荣就在自个下房里枯坐了十二个时辰,直把屋里踩得板实的泥地硬生生抠出一个洞来,使得指头鲜血淋漓,他却不自知。 他一时糊涂,几乎酿成大祸,他吓得不敢想,若是谢氏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是母子两条命啊!他甚至想好了,若是大人小孩都没了,他也不活了,到地底下陪她们娘俩去。 久久的等待之后,黎明时分的一声婴儿啼哭几乎像一支利箭穿过重重风帘雨雾,直直刺中了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这是一种只有活着才能感知的痛和欢愉,是一种绝地复生的狂喜,他固执地认为这个孩子就是他的,马家有后了,他又活了过来! 天蒙蒙亮,一夜没睡的马荣,精神异常亢奋,他见雨势小了些,立时跑到厨房,劈柴淘米,烧火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当三金进了厨房,灶上的小米粥正冒着热气,小炉子上煨的桂圆红枣汤散发着甜香,三金只当他勤劳懂理,心里盘算着年终要多给他一个红包。 三房屋里的人各怀心思,因这个小婴儿的提前到来,关系日益微妙。 杜钟家的房子幸好昨日都做好了,此刻门窗紧闭,半点雨水也打不进去,杜梅心下十分安定。 趁着下雨,杜梅难得在家清闲一日,杜松睡着,她便和母亲一起缝被子。这场雨下过之后,就要立冬了,虽说清河县有句农谚,十月天气暖如春,但早晚天气转凉,夜里更是要盖被子睡觉了。 “娘,今年给樱子她们仨重做棉衣吧,朋友送的布料整卷地堆在那里,让她们挑喜欢的做,新棉絮我也留足了的。”杜梅边做活,边和母亲说话。 “你整日忙得不着家,我早给你们四个每人做了两套放在橱里,过些日子续上棉花就行。”许氏拿了针在头皮上蹭了蹭说道。 “娘,他们送来那么多布料,您也挑几个喜欢的花色给自个做衣裳,孺人的娘呢,可不能太寒酸。”杜梅笑眯眯地说。 “晓得了,你这丫头,整日想着法子哄你娘。”许氏哪里看不出杜梅那点小心思,她嗔怪地说。 “姐,姐……”杜桂从门外探进出一个小脑袋,扭捏地轻唤。 “你又闯什么祸了!”许氏一见她的样子,便知没好事。 “你怎么了?”杜梅放下手中的针,走过去摸摸她柔软的头发。 “我……我们……”平日里伶俐的杜桂一时结巴了。 “我们仨……玩捉迷藏来着,结果……”跟在她身后的杜桃涨红了脸。 “是打了碗,还是摔了杯子?”许氏也放下针走过来,严肃地问。 “没有,都没有!”杜桂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姐,我们把你上月做的那个鸭蛋打翻了!”杜樱一口气说了,闯祸挨罚在二房是规矩,若是撒谎会罚得更重,所以杜樱不敢隐瞒。 “啊呀,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没闲下来,我都忘了这件事了,走走走,咱瞧瞧去。”杜梅怕许氏生气,拥着三个小的到粮仓里去。 “你们这三个闯祸精!”许氏无奈地跟着。 粮仓里,腌松花蛋的坛子歪在地上,封坛的粗瓷盖子碎了,几个黑乎乎的鸭蛋滚了出来。 “这已经有一个月了,今儿我们来尝尝吧。”杜梅弯腰将地上的鸭蛋捡了起来。 “好啊。”杜桂这个小馋猫想着之前咸鸭蛋的美味,料想这个也不差,遂连连点头。 一家子进了厨房,杜梅将鸭蛋上的泥洗干净,三个小的趴在桌子旁眼巴巴瞅着。 “姐,这鸭蛋壳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杜桃好奇地看着面前的鸭蛋,原本清润的碧色变成了青灰色,像美人迟暮,霜染华发。 “不会是坏了吧!”杜樱皱眉猜测。咸鸭蛋也是腌一个月,蛋壳的颜色可没这么难看。 “姐,这个是不是还要煮?”杜桂伸手碰了一下鸭蛋。 杜桂只轻轻一点,哪成想这鸭蛋突然在桌上快速滚动起来,三个小的还没来得及反应,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鸭蛋摔碎了! “啊!”杜桂变了脸色,滋溜一下钻到桌肚子里,快速地将鸭蛋捡了回来。 没有意料之中的蛋液淌出来,杜桂不解地盯着手中的鸭蛋看,杜樱和杜桃也围过来。 梦中的杜梅在手机上查看过松花蛋的一些知识,但当真正面对时,心中还是忐忑不安的。毕竟她只看过图片,没见过实物。 杜梅接过那枚破蛋,沿着缝隙将鸭蛋壳剥了。一枚圆滚滚光溜溜,黝黑发亮,表面布满白色松花样花纹的鸭蛋躺在杜梅的手心里。 三个小的面面相觑,杜桂小心地用手触摸了一下,惊呼:“这个软弹软弹的!” “这个真能吃?”许氏皱眉道。 自打杜梅开始做买卖,她家里奇奇怪怪的吃食就没断过,像闻着臭吃着香的油炸臭豆腐,还有蛋黄流油的咸鸭蛋,如今这个黑不溜秋,还没煮就变成熟的松花蛋,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能吃的样子。 “我们试下就知道了。”杜梅放下蛋,拿了砧板和刀来。 一刀切下去,蛋皮扭了扭,杜梅微微又用了点力,才将蛋分为两半,随着蛋被切开,一股奇异的香气飘了出来。杜梅又切了两刀,将蛋分成了四瓣。 “好漂亮啊!”杜樱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地说。 只见切开的蛋,内里是一层层渐变的四种颜色,附着着松花的最外层是蛋白所变,颜色最深,是墨黑色,鸭蛋的小头部分因为没有蛋黄,竟然是透明的深茶色,蛋黄最外圈是浅黛色,再一圈的颜色呈现出褐中泛黄,而最里面则是糖稀状的金色。 “好香!我可不可以吃?”小吃货杜桂凑上前,用力嗅了一下。 第308章 滋味 等我一下。”杜梅转身去取筷子小碟和陈醋泡椒。 面前的鸭蛋果然是梦里手机上看到的样子,杜梅心中十分高兴,至于味道是不是跟手机上描述的一样,只能等她勇敢地尝一尝了。 杜梅小心的将四瓣松花蛋装在雪白的小碟里,淋上陈醋,撒一圈含着酸水的红彤彤泡椒。瞅着眼前这一盘,简直就是手机里的图片原样重现,杜梅拍拍手,十分满意。 “梅子,你快别吃!我先尝尝。”许氏见杜梅搛起一块,赶忙阻止。 她原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少年时锦衣玉食,珍馐美味哪样没吃过?可鸭蛋这个做法吃法,不要说她没尝过,就是见,也是没见过的,她不知道梅子怎么会做这种看着十分不靠谱的东西,但若一定要试吃,她宁愿豁出自己去,也决不能让女儿冒险。 杜梅并没有放下筷子,而是笑着将一块松花蛋直接送进了嘴里。 “你……”许氏扑上去抢筷子,已经来不及了。 杜梅的嘴里,一时间滋味混杂,陈醋的酸香,泡椒的辣脆,裹挟在蛋白的软弹和蛋黄的绵糯中,通过充分咀嚼后,激发出一种无以言表的异香,唇齿间香味弥漫,令人不忍下咽,细腻如糖稀的蛋黄中心部分融化在舌尖上,一抿之下,回味无穷! “怎么样?”三个小的眼巴巴齐声问道。 “味道……好极了!”杜梅笑着眨了下眼睛。 “我来吃一块!”杜桂抢过筷子,搛起一块,迫不及待地丢到嘴里。 碟中还剩两块,杜桃吃了一块,杜樱与许氏分食了另一块。 杜桂吧唧了下两下嘴,似是没吃过瘾,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桌上另几个蛋。 “咱把这几个留着到晚上吃粥时再吃,给石头也尝尝鲜。”鸭蛋性凉,杜梅不敢让妹妹们吃太多,她含笑地捏了下杜桂的小下巴。 “好吧。”杜桂看了眼许氏,老老实实坐下了。 “梅子,梅子。”杜梅刚想将小碟和筷子洗了,就听院外有人叫她。 “我去看看。”此刻外面雨下得淅淅沥沥,杜桂顺着走廊去开门。 来的是二愣子,他摘下斗篷挂在廊下,抖落衣上沾的一星半点的雨水后跨进了厨房。 “昨天……咦,你们吃什么好吃的了?”他正经话没说完,竟抽动鼻子嗅了嗅。 “可真是馋猫鼻子尖!”杜梅笑骂他。 “吃啥好的?这么香!也给我一点尝尝呗。”二愣子嬉皮笑脸道。 “一会儿你可别不敢吃!”杜桂皱着小鼻子嗤他。 “蝗虫我都吃过呢,还有啥不敢的!”二愣子大大咧咧地在桌前坐下,只等杜梅给他端吃的。 “得了,为了一口吃的,在小孩子面前,脸皮也不要了,真是不多见!”杜梅无奈地摇摇头,拿起一个松花蛋在桌上敲碎。 蛋壳一点点剥开,这枚蛋和刚才那一个又不一样,通体是晶莹剔透的金黄色,松花也更小些,仿佛一朵朵雪花遍布其上。 “哇!”三个小的和二愣子一起惊呼。二愣子是没见过,而三个小的是被这个美蛋折服了。 杜梅也很惊奇,同样的鸭蛋,竟然变出不同的颜色来,她更想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的。一刀切开来,蛋白是全金色的,蛋黄则以金色为主,间或夹着一点褐色。 小碟中的陈醋还在,杜梅又另加了点泡椒,当四瓣蛋片推到二愣子面前时,奇香扑鼻,令他连咽了几口口水。 “这真能吃?”二愣子犹豫道。据说越香越好看的东西越有毒,比如射乌山里的红蘑菇,那可是会吃坏人的! “你刚才进来可是闻得这个味儿?”杜梅笑他这会儿装怂。 “是倒是,可这也太……太奇怪了。”二愣子眨巴了下眼睛。 “你吃不吃?这一个蛋可是十文钱呢,往后可没这么好的机会给你吃。”杜梅见他不敢吃,作势要端走。 “什么!十文?吃了成仙啊!”二愣子一把夺过碟子,来不及拿筷子,直接用手拈了一块放在嘴里。 “哇,哇,哇,太好吃了!”二愣子两眼放光的大叫三声,风卷云残地将剩下的三块一股脑儿塞到嘴里。 “你不是专门来吃东西的吧。”过了会儿,杜梅见他把碟子里的泡椒片和陈醋全吃了,开口问他。 “哦,我差点忘了。这几日有好些乡人来问收粮的价钱,你和大丫都不在,牛哥和黑哥拿不准主意,让我叫你明儿无论如何去铺子里一趟。”二愣子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这会子各村各家的赋税都没交,就有人上赶着卖粮,看来今年收成不错呢。”杜梅点点头道。 “可不是,那些人都说托你的福,今年秋粮才有指望,大家都愿意把粮卖给咱们铺子。”二愣子喜滋滋地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我明儿要到江陵城去送鸭蛋,一早先到铺子里去找他们。”打重阳节后,杜梅已经好久没送咸鸭蛋了,老姜头的调料铺子销量少,倒是没什么,醉仙楼大概要断货了。 “嗯。”二愣子点头,旋即他又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急忙开口道:“昨儿陈钱村的茂达叔到铺子里来买稻糠,他说你家的鸭苗孵出了,让我带口信,叫你们先准备好鸭窝,他过一两日就送来。” “哦,我知道了。”杜梅点点头,算算日子,这头窝五百只鸭苗可不是要出壳了嘛。 “我听我娘说,你几天就给杜树造了三间大屋?”二愣子有些羡慕地说。 “你好好做,莫想着偷奸耍滑,胡乱花销,明年这会儿也能翻新屋!”杜梅面色严肃地说。她对人向来宽厚,给的工钱算是高的,逢年过节又有额外的节礼钱,若是精打细算,三年两载买田盖屋也是行的。 “天地良心,我半点懒也没偷过呢,我的工钱都被我老娘捏着,我想花都没得花!”二愣子一叠声地叫屈。 “我姐说你,定是没错处,你可得好好做,要不然,懒汉子娶不到媳妇儿!”杜桂跳了出来,小大人似的叉腰说,她哪里懂什么嫁娶,不过是跟村里婶子们学舌。 “你这个小人精!”二愣子被她说的哭笑不得,遂跳起来挠她痒痒。 二房屋里一时间笑声不断,门外的雨渐渐停了,晦暗的天边慢慢露出光亮来,老榆树的叶子水淋淋的,泛着淡淡的光晕。 一家子吃着晚饭,许氏指着装松花蛋的碟子问杜梅:“你晌午和二愣子说,这蛋要卖十纹一个,是诳他的吧?” “也不算诳,我就想卖十文一个。”杜梅喝了口红薯粥,淡淡地说。 “这么贵,谁买得起呢?”许氏皱眉。 “娘,咱家与醉仙楼合作不止一次,鲜鸭蛋三文,咸鸭蛋六文,双黄咸蛋八文,而这松花蛋,没有十文,我是不卖的。”杜梅胸有成竹地说。 “这又是为何?”许氏不解的问。 “当初咸鸭蛋是胖衙役和他娘教我腌的,这在他们老家早就有了,日后若是热销起来,保不齐旁人也会做了卖。而这松花蛋,我敢担保整个大顺朝都没有,这样的稀罕物,又如此美味,难道不值十文吗?杜梅分析地透彻。 “明儿你带一些到醉仙楼试试吧。”许氏被她说动了心。 “我还要带上娘腌的泡椒,若没这个提鲜,滋味上定然差些。”杜梅搛了块松花蛋在醋汁里滚了滚,裹上鲜红的泡椒片,整片塞到嘴里,十分满意地嚼着。 暮秋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这样的天气十分干燥,等到杜梅第二日出门的时候,泥地上已经半干,昨日的疾风骤雨将院外大榆树的黄叶打落过半,枯叶散得到处都是。杜家沟的乡人们起得早,男人们囫囵吃了早饭,扛着锄头铁锹下地做活。 昨儿下了暴雨,牛二没有开铺子,今儿一早他便开门迎客。杜梅来的时候,铺子里刚走了一波买粳米的老主顾,牛二趴在柜台后面记账。 “牛哥!”杜梅伸头一看,只见他歪歪扭扭在账本上写着很大的字。 “哎呦,你可来了!”牛二搁下笔,惊喜地说。 “我听二愣子讲,有乡人要卖粮?”杜梅在铺子里看了看,四处干净,粳米白面以及五谷杂粮摆放得井井有条,她不常来,两个男人把这里打理得不错。 “是啊,是啊,这几天有好些人来询价,我和黑泥鳅琢磨了一晚上,也不知定多少是好,只得让你来做主。”牛二泡了杯茶递给杜梅。 “如今乡下赋税还没缴,今年因着赈灾,朝廷的粮食潮水般撒出去不知多少,而且南边现下还闹饥荒,如此算起来,今年的赋税缴怎么缴,缴多少都还没定,我们收粮还得再等等,价钱更得随行就市,断不可一口把价钱说死了,价高了,我们吃亏,价低了,乡人们又不肯卖。”杜梅轻啜了口茶,想想说道。 “理是这么个理,可有人非钻牛角尖,一定要个明确的价钱,我咋说呢?”牛二苦着脸。他做事直来直去惯的,要他婉转点,实在难为他了。 ----- 良缘最近迎来了几位新书友,当然,云梦的老朋友们依旧在。 云梦感谢你们真诚的订阅,以及默默的投票,更感谢书友给了云梦很好的建议。 云梦觉得良缘的读者和良缘的气质十分契合,都是温柔而坚定的,云梦坚信你们会陪着我将良缘的故事写下去! 第309章 奇思妙想 你只需对他们说,等缴了县上的赋税,我们会到各村去收粮,不用麻烦他们送到镇上来,到时按稻谷等级报价,大家伙一块儿卖粮,各家有个比较,高低贵贱,心里自会明白。”杜梅不似牛二焦躁,气定神闲地说。 她有宋玖的一千石粮食做底,心里踏实着呢,秋粮到底能收多少,她已经不那么着急了。 “好好好,一会儿黑泥鳅来了,我就这样和他说。”牛二连连点头道。 “时候不早了,我赶着去清河县送鸭蛋,先走了。”杜梅见事说妥,便起身打算出门。 “大丫什么时候能来?你瞧我这几天把账记的。”牛二俯身拿出账本,他自觉自个拿笔比拿榔头还重呢。 “牛哥,日后多写写就好了。”杜梅接过账本看了看,虽然字写得不好看,账却还算记得清楚。 “我就是个大老粗,拿笔杆子不行。”牛二挠挠头,自个几斤几两还不知道嘛。 “牛哥,你想过没有,若我们以后粮铺做大了,到清河县乃至江陵城去开分店,你们都得独当一面,到时总不能只依赖大丫一个人呀。”杜梅有心叫他们上进,正色道。 将来会怎样,她尚不知道,但她绝不会只停留在射山镇一隅的。 “到哪里?清河县?江陵城!”牛二怀疑自个的耳朵出了问题,瞪着牛眼大声问。 “对!将来不一定是粮铺,或许还有其他的,总之要到更远的地方去做买卖。”杜梅坚定的点头。 “乖乖隆里冬,妹子你可真敢想啊!”牛二张着嘴,惊得半天合不上。 杜梅有这么远大的抱负,他这个自诩做她哥的人怎么能拖后腿!自此以后,牛二当真踏踏实实从写字开始练习,还拉着黑蛟龙一起练。 黑蛟龙百思不得其解,不知牛二怎地一夜之间就转了性,但他不敢不练,若他不练,牛二就得在他身上练拳! 不说日后他们这对难兄难弟如何上进,只说此时杜梅与牛二交代清楚,出门上车直奔清河县。 等杜梅到了醉仙楼的时候,正赶上快吃午饭的时间,酒楼里的客人不多,厨房里却很忙,胖管事脚不沾地地指派一应活计,厨子们则各司其职,照应着灶上焖煮的吃食,各种食物的香味混杂着,氤氲的热气弥漫了整个厨房。 杜梅在后厨小门下了车,有机灵的小伙计跑进去叫人,董掌柜亲自出来见她。 “昨儿厨房就断了货,我想着乡下正忙秋收,恐你来不了,正想让老柳去你家里一趟,却不想你这就来了。今儿送的可是双黄咸鸭蛋?客人吃了都说好呢。”董掌柜堆起满脸的笑容说,目光却盯着杜梅脚边的坛子。 “嗯,不过这是今年最后一坛了。”杜梅笑着点点头。 如今已经是十月里了,天气转凉,杜梅怕鸭子受冻,日头升高了才让杜樱放到河滩上去,下午又早早赶回来,如此一来,鸭子吃的小鱼小虾少,双黄蛋也跟着少了。 “这真有点遗憾,看来只能等明年了。”董掌柜微微叹了口气。 “我这有一道鸭蛋吃食,不知董掌柜可赏脸品尝一二?”杜梅指着手臂上挎着的一个小竹篮问。 “哦?那是什么?”董掌柜一下来了兴趣,杜梅的竹篮上盖着蓝粗布,一时难以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我可以借用你的厨房吗?”杜梅偏头问。 “可以,可以,请进吧。”董掌柜躬身做了请的手势。 杜梅在大灶台上,将竹篮里洗干净的十来个松花蛋和一小罐泡椒拿了出来。 “这是……”董掌柜拿起一个颠了颠,除了颜色发白外,他眼前的鸭蛋和普通的没啥两样。 “这是我新腌的松花蛋。”杜梅也不多做解释,直接动手剥蛋。 “松花蛋?”董掌柜觉得有些好奇,他做这行几十年了,鸭蛋一直没啥新奇的吃法,杜梅的咸鸭蛋已经算是标新立异了,这松花蛋又能翻出什么新花样? 厨房里不忙的厨子见他俩站在一处弄吃的,好奇心使然,都围拢过来。有热心的,帮着剥蛋。 “啊,这是什么?”一人惊异于松花。 “这个好漂亮啊!”另一人被颜色打动。 “这真能吃?”又一人被松花蛋软弹的触感吓住了。 大家说话间,七手八脚将十来个松花蛋全剥了,这些蛋摆在盘子里,从墨黑色到金黄色,颜色深浅不一,每一个都不尽相同。醉仙楼的众人觉得十分新奇,围着松花蛋讨论怎么个吃法。 杜梅简单地切了两个松花蛋,将每个蛋分成八瓣放在一个圆盘中,淋上陈醋,再浇上泡椒。松花蛋奇异的香味混了酸辣之气,在厨房众多肥厚油腻的肉香中突显出来,令人有清爽解腻之感。 “这花纹果然像松花,只怎么还有点果木香气?”董掌柜低头近看,又凑近一闻,皱眉道。他果然是大厨,嗅觉异常敏锐。 “我这松花蛋是用野柿子树草木灰腌制的,是不是有点柿子的甜香味?”杜梅早在家里也闻到这股香气,经董掌柜一提,她方才想起缘由来。 “不知味道如何?”董掌柜拈着筷子迟迟不敢动,这香味非常诱人,但他心里没底。 “我一家子昨儿就吃过了,味道嘛……保管吃了之后,欲罢不能!”杜梅搛了一块,沾醋裹椒,满口吃了。 每一种新出现的食物,敢第一个吃的都是勇士。 董掌柜照杜梅的样子吃了一块,细细品尝。醉仙楼的众人见他们吃了,有胆大的也搛了一块,蘸过汁水后塞到嘴里。 “这……”酸、辣、脆、弹、糯,这些滋味和口感神奇在董掌柜嘴里合在一处时,这位对吃食十分挑剔的大厨,不禁细细品味,一时满足的说不出话来。 当他尝过这一口美味,想要伸筷子搛第二块的时候,其他人见状,唯恐吃不到,已然蜂拥而上,碟中立时空了! “这味道实在……实在太好了。”一个胖厨子没有抢到第二块,只得吮~了吮自个的舌尖。 “这蛋好特别啊。”另一个厨子将泡椒混合了醋的汁水在嘴里尝了尝,这本是极其普通的调料,怎么吃着就不一样呢。 “董掌柜,我说的不假吧。”杜梅转头笑眯眯看向董掌柜。 “这味道确实非同凡响,也与咸鸭蛋大不相同,但终究还是鸭蛋,一盘菜的价钱不会高呀。”董掌柜有点惋惜地说。 “我这不过是随意切点给大家尝尝,若是正经上席面,我可以做得更漂亮点。”杜梅早就想好这点。 像醉仙楼这种有钱人宴请的地方,菜肴最是讲究色香味形俱全。松花蛋在色彩、香味、口感上都无可挑剔,但它终归是一枚鸭蛋,若想卖出高价,唯有在形上下工夫。 “这么说,杜孺人是有备而来啊。”董掌柜笑着说。他十分期待杜梅会将简单的鸭蛋整出什么美妙的造型来。 杜梅在剥好的松花蛋里选了四个黑色相近的,每个切八瓣,共改刀成三十二瓣,将它们整齐地围码在一个边缘描海浪的瓷盘里。接着,她又选了一个淡金色的,从中横切开,只取鸭蛋的小头部分,将下部刻成锯齿状,放在三十二瓣中间,锯齿刚好和瓣尖合在一处。最后淋上陈醋,又在蛋与蛋的间隙里撒上少许含汁水的泡椒。 杜梅做得专心,董掌柜看得吃惊。眼前的姑娘从没正经学过厨子,怎么做的如此熟练精细!而这摆盘更显恢弘大气,他已经隐隐猜出点什么来。 “这个叫海上生明月。”杜梅退后一步看看自己做出来的成品,愉快地报菜名。 中央那个淡金色的无疑是初升的月亮,围成一圈的深色蛋白则是漆黑的大海,而每个蛋黄中心里一点糖稀样的黄色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圆圈,正是月亮照在海面上反射的光晕! “好一盘海上升明月!”董掌柜抚掌大笑,这与他猜的几乎一样,只是杜梅的菜名更显诗意些。 “董掌柜若是高兴,我还可以再做一盘鱼戏荷叶间。”杜梅见他欢喜,遂笑盈盈地说。 “这……还请做来一观!”董掌柜挑眉。 今日之杜梅,令董掌柜刮目相看,他心中十分诧异,这姑娘在厨艺上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异禀! “我要一个长方的带绿色水草花纹的盘子。”杜梅向一旁的厨子说。 “有,有,有。”厨房里最不缺盘子,一会儿就按杜梅的要求找了一个来。 杜梅取一个褐色的松花蛋一分为二,一半大头朝上扣在盘子偏左的地方,一半改刀切成四瓣,将这四瓣一端的尖角集中排在另一半的下端,再把四瓣下端极力展开,这时一只墨色的小金鱼已经初见雏形。 她再取半截黄瓜切出极薄呈透明状的几片,小心地放在半个蛋的两旁充当鱼鳍,又用小勺将先前用剩下的半个蛋里的黄色蛋心挑出一点点,点在墨色金鱼眼睛的部位,如此一来,这鱼顷刻间便如同活了一般! 董掌柜和围观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做菜,分明是作画呀。 杜梅手指纤纤,很快就如法炮制在盘子另一边摆了一只同样的金色小金鱼。只是点眼睛用的是墨色的蛋黄。一黑一黄两条金鱼立时在盘中相映成趣,似乎给点水,就要游动起来,围观的众人俱都屏住了呼吸,半刻不敢眨眼! 第310章 推销成功 这里还差胡萝卜刻的两朵荷花和几片冬瓜皮刻的荷叶,我对这个可不在行。”杜梅笑着转头看向盯着盘子目不转睛的董掌柜。 “你们快去刻!”董掌柜大手一挥,有手脚麻利的厨子立时忙了起来。 “两朵荷花一朵要盛放的,一朵只要半开,荷叶要一张大的,一张小的,还要一张卷的,要有脉络纹路哦。”杜梅倒也不客气,直接说出自己的要求。 醉仙楼的厨子个个刀工了得,一会儿工夫,杜梅要的荷花荷叶就刻好了。 杜梅将小巧精致的荷叶荷花分别安置在空处,只将那卷的一叶放在两只小金鱼之间,瞬时有了一种若隐若现之感,仿佛两只鱼在荷叶间嬉戏玩耍。 此时的盘中看着已不光是一道吃食,简直就是一副闲适的田园图画,如此漂亮精致的一份菜端上去,谁还认为这是道简单的鸭蛋菜肴! 杜梅又动手调配了陈醋和泡椒,因要保持美观,不好直接淋上去,只得用小碟另装了,方便配在一起上桌,让食客蘸着吃。 海上生明月,鱼戏荷叶间,两道菜完美呈现在众人面前,与醉仙楼其他菜品摆在一起,丝毫不显逊色。 “掌柜的,前面来了熟客,要见您。”一个大堂的伙计匆匆跑进来,看着大家围在一处不知看什么,他站在门边有些无措地说。 “就来!”董掌柜朝小伙计挥挥手,提了袍角欲走,却又转头叮嘱杜梅,“杜孺人,你等等我,我去去就来!” “好,董掌柜你先忙吧。”杜梅朝他点点,目送他离开。 董掌柜在前厅不过应付了半刻钟,就又急急地回来了,他跨进厨房的时候,只见瘦而高的杜梅站在一群或胖或壮的厨子中说话,许是讲到了什么菜品上,大家谈笑风生,竟然十分融洽。 “董掌柜,你回来啦。”杜梅眼尖,朝他笑道。 刚才还围着说笑的厨子们见大掌柜来了,生怕挨骂,都讪讪然回去做事,一时间锅碗瓢盆,菜刀汤勺都动了起来,油锅滋滋,汤锅咕咕,各种声音碰撞在一起,一道道美味由此诞生。 “此时已是饭点了,若是孺人不着急走,我们不妨移步到二楼雅间边吃边谈。”董掌柜略弯弯腰邀请道。 “多谢董掌柜美意,只是石头还在外面等我呢。”杜梅歉意地笑笑。 “叫上石头兄弟就是了,醉仙楼这么大,哪能差他一口吃的,在我这里不过是加双筷子的事,人总归是要吃饭的嘛。”董掌柜随和地说。 “那我去问问他吧。”杜梅犹豫了一下。 石头平日里不愿应酬人,杜梅深知他的脾性,这会儿她要留下来谈买卖,还是先与他说妥比较好。 哪知她刚一说,石头竟然直接答应了,根本没费什么口舌,杜梅心中疑惑,这也实在太反常了! 石头见杜梅一脸不相信的样子,朝她笑了下,露出雪白的牙齿。杜梅当然不会想到,石头只是担心她的安全,不肯让她单独和董掌柜一起吃饭。 安顿了马车,石头随杜梅上了二楼雅间,董掌柜与他二人分宾主坐定,小伙计立时泡了壶茶进来,不大一会儿,又麻利地送来四菜一汤,董掌柜赶忙招呼他们尝尝,杜梅谦让了一回,边品尝菜肴,边和董掌柜闲话,石头坐在旁边,只埋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 “董掌柜,你觉得我家的松花蛋如何?你可满意?”隔了会儿,杜梅吃了半饱,放下筷子,言归正传问道。 “你这蛋怎么卖?”董掌柜并不接话,却直接开口问价。他是个精明的商人,他已经窥见了松花蛋将来一定会比咸鸭蛋更有市场,并且更赚钱。 “也不贵,只要十文一个。”杜梅云淡风轻地说完,舀了半勺温热的菌菇汤喝,醉仙楼果然名不虚传,这汤的味道十分鲜美。 “不贵?这可比双黄咸鸭蛋还要贵了。”董掌柜放下筷子,微微皱了下眉头。 “我这么和你说吧,往后,咸鸭蛋若不论口感好坏,时间久了,旁人也能捣鼓出个一二来,比如我第一次腌的,虽没现在的味道好,但也是能吃的,毕竟咸味是盐腌的这道理谁都懂,将来咸鸭蛋品质良莠不齐,必是常事了。 可这松花蛋就不一样了,不是我说大话,如今放眼整个大顺朝,若没有我的独家配方,世间再难找出第二个会做此蛋的人来。”杜梅信心满满,她是从千年后的未来得的先知,旁人又哪里能够企及万一! “你这十文里可含今日的摆盘样式和菜名?”董掌柜身体前倾,谨慎地问。他实在很喜欢这两盘菜,而且菜名也很有卖点。 “那是当然,摆盘和菜名都是为松花蛋量身定做的,自是一起出售。只是有一点,若是客人点了那盘鱼戏荷叶间,则还需再加做两条鱼,不然量太少怕是不够吃。”杜梅见董掌柜动了心,含笑点头。她昨儿琢磨了一晚上怎么推销松花蛋,现下看来她的法子还是不错的。 “十文就十文,不过还是老规矩,你得先保证醉仙楼的供应。”董掌柜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手指着力敲了下桌面。 “想多卖也没有啊,我家里如今也只有不到两百个,而且泡椒也不多。”杜梅摊开双手,有些无奈地说。 “你家的泡椒是你娘腌的?我吃着比我店里的还好些。”董掌柜倒是实诚。 “嗯,可我家今年腌的也不多,之前逢着蝗灾,辣椒叶子都被啃光了,到现下这季节,天气转凉,地里又不长了。”杜梅也正为这个苦恼,若是明年松花蛋的销量好,她打算在山庄上专门种两亩辣椒。 “这不是难事,赶明儿,我把松花蛋带到到江陵城总店去推广,那时顺便打听打听,总店有专门的掌柜在外面天南地北地收集各种稀缺食材,若是遇上了,帮着收点辣椒,不过是顺手的事,只一样,到时有了辣椒,还得劳烦你娘帮忙腌。”董掌柜想了想说。 “帮忙当然可以,只是不能急,腌制的食物总是需要时间才能得到最好的美味。”杜梅代母亲应下了,到时一家子齐动手,定不会累着她娘。 “如此说来,我这边还得省着点卖才行。”董掌柜呷了口茶,颇为担心地道。 “不如这样,你先慢慢推广着,等食客渐渐接受认可,怎么也得要十几二十天,我今儿回去立时就准备腌制下一批,如此便不会耽误事。”杜梅也捧起茶轻啜了一口。 “你这主意……”两人正说话着,雅间的门被“砰砰”敲响了。 “怎么了?”董掌柜起身开门,见是店里的伙计,他的脸上露出些许不悦来。 “县上大户邱老爷家的小公子喝多了酒,在底下闹,说是吃腻了大鱼大肉,非吵着要上新菜!”小伙被董掌柜一瞪,眼神瑟缩了下,有些惶恐地说。 “这小子仗着家里有些钱,整日养鸽遛狗不务正业,这是第几次到咱这胡闹了?咱们开门做买卖的,讲究和气生财,他倒当我是软柿子呢!”董掌柜气哼哼地说。 “我瞧着刚好拿他试菜。”杜梅掩嘴笑着走过来。 “你去把厨房那盘海上生明月给他端去,记得跟他说,这是新菜头一份。菜价十两,一文不能少,快去吧。”听了杜梅的话,董掌柜转头对小伙计说。他特意在“十两”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杜梅被他说的十两惊呆了,一盘菜用五个松花蛋,加上调料人工等等开销,满打满算不过一两银子左右。 虽说董掌柜这话里有宰客之嫌,但对一个富户人家的败家子来说,十两银子根本不算什么。由此可见,董掌柜果然是经营的好手,既满足了客人的虚荣心,又挣了大笔的银钱。 一盘松花蛋,董掌柜轻轻松松挣了八九两,杜梅想起宋玖的要与她合伙开饭馆的事,看来这吃吃喝喝的行当比粮铺挣钱多了!杜梅念着与凤仙的情分,并不想抢她的生意,只把这一点发现记在心里。 小伙计得了他的话,转身离开忙去了。 “松花蛋,你什么时候送来?”董掌柜掩了门,重新坐下说话。 “今儿就送来了,都在马车里装着呢。”杜梅眼神笃定地说。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要?”董掌柜有些诧异地问。 “我这可是世间仅有,口味独到,凭你经商多年的经验,必然慧眼识珠!”杜梅笑眯眯地夸赞。 突然,门外吵吵闹闹的声音越来越大,董掌柜隔着门都能听出是邱公子的咆哮声。他醉得说话都大了舌头,但在他断断续续的话里,约莫能猜出是嫌松花蛋太少,没吃过瘾! 其他桌上的客人不堪其扰,纷纷避让,大堂里几个身强力壮的伙计们都奔去照料,将他簇拥到一间雅室里喝茶。 “这浑人发起疯来,金玉也当白菜!”董掌柜不是不想挣钱,但松花蛋本就少见,他可不想浪费给这种人吃,白糟蹋了好东西。 “我这里有个现成的食疗方子,好吃又解酒,倒是可以帮你把这浑人打发走。”杜梅听着外面的动静着实不小,乱糟糟的,她灵光一闪,记起梦里看过的一道粥品。 第311章 惊人的消息 杜梅想起的是手机上看到的皮蛋瘦肉粥,她虽没在家亲自试过,但她现在已经完全相信手机里查询到的吃食做法,在她的时代里是可以原样呈现的! “当真?”董掌柜满脸惊喜,好似捡到了宝,目光热切地看着杜梅。 “自是真的,而且我这法子不额外要钱,但也只送给凤仙姐的醉仙楼。”杜梅知凤仙不得那府里认可,她与她是朋友,要帮的也是她,与那府里可没半点关系。 “我晓得的。”董掌柜眼神转了转,心知肚明地应下了。 桌上的饭菜还剩不少,却是早已凉透,两人也不吃了,下楼回到厨房,杜梅将皮蛋瘦肉粥的配料和熬煮方法毫不保留地告诉了董掌柜,有机灵的厨子立时忙碌起来,淘米、切肉、点火,众人分工合作,丝毫不显慌乱。 醉仙楼里的厨子都是各方寻来的顶尖人物,她只要把要领说了,一碗粥而已,哪里还愁他们熬不出来。 时辰不早了,杜梅等不及粥熬好,她将剩下的松花蛋和一坛泡椒全交给董掌柜后,便和石头离开了醉仙楼。 “石头,我们在这吃碗饺子吧。”马车轻快地走在南街上,杜梅掀帘对石头说。 “嗯。”石头应了一声。 先前,杜梅光顾着和董掌柜说话,饭菜没吃多少,这会儿被韭菜馅的饺子香得肚子都饿了,她知道石头饭量大,在那样的场合,他肯定也没吃饱。 石头将马车拴在店旁的大树上,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饺子店。 “咦,两位哥哥,你俩也在啊?”杜梅一眼瞅见靠门边坐着胖瘦两个衙役,她顺势坐在他们对面,石头则在侧位上坐下。 “我说是杜梅吧,你还不信,我听着这车轱辘声就是她家的。”胖衙役兴奋地推了把瘦衙役。 “你牛,都赶上戏台上的千里眼顺风耳了!”瘦衙役朝他竖起大拇哥,戏谑道。 “两位客官要点什么?”店里的小二送了两碗馄饨来,朝杜梅问道。 “来一斤……不是……来二斤饺子,不拘什么馅,每样来点,一半蒸的,一半煮的,再切一斤酱牛肉。”杜梅见他们两个男人只吃稀汤寡水的小馄饨,便知他们还没发月例银子,手头拮据。 “你忙到现在,够累的,先吃碗馄饨垫垫饥,你一来我们就要口福了。”胖衙役殷勤地将馄饨推到杜梅面前。 杜梅和石头两人哪里吃得了二斤饺子一斤牛肉,不用说也是有他们份的。 “谢谢啊,我刚好想吃这个。”杜梅也不客气,直接接过了碗,用小勺舀了吃。 “我这还有一碗呢。”瘦衙役后知后觉地往前送碗。 “你傻不傻,她吃得下两碗馄饨吗?饺子牛肉还吃不吃了!”胖衙役伸出短胖的五指拍打瘦衙役的手臂,阻止他。 “石头兄弟要不要吃?”瘦衙役转向石头,一脸期待。 石头一言不发,抱臂坐着,瘦衙役分明感觉到有很强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他识趣地准备拿回自个的碗。 “这碗也给我吧,我刚才讲了半天话,口渴得很。”杜梅伸手将馄饨碗揽了过去。 店里蒸的饺子有现成的,不一会儿,店小二就端来了两个蒸屉,里面整齐地摆着如水晶般莹润的饺子,饺子个个皮薄肉多,里面的菜色都映了出来,碧盈盈的定是韭菜馅,粉嫩嫩的是白菜肉馅,金灿灿的则是蟹黄馅,而红艳艳的必是牛肉馅了。 酱油、醋、蒜泥、辣椒油都在桌上放着,三个男人按自个喜好在小碟里调了汁,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过了会儿,小二送来了四碗热气腾腾的韭菜水饺和一大盘干切牛肉,三人各自端了饺子吃,杜梅已经吃了两碗馄饨,又吃了几个素蒸饺,早已饱了,遂将另一碗饺子与他们仨分了。 酱牛肉卤得十分入味,切得极薄,在饺子汤里一浸,入口即化,三个男人吃得酣畅淋漓,十分满足。 “胖哥,县老爷可在衙门里?”杜梅拈着一块牛肉慢慢嚼,问正与饺子奋战得满头大汗的胖衙役。 “不在,他们……下乡收赋税去了。”胖衙役嘴里塞满了饺子和牛肉,含混地说。 “你们怎么没去?”杜梅好奇地问。 “我们要巡街的嘛,再说,他们去的是你们杜家沟,县老爷最放心的地方,少去两个衙役不碍事的。”瘦衙役嘴里咀着三块牛肉,慢慢说。 “哎呀,这么不巧,我这会儿回去,怕也是赶不上了!”杜梅有些懊恼。 “你找县老爷有事?”胖衙役放下筷子,疑惑地问。 “我发现件奇怪的事,想向他打听梁宝山父子和春来杂货铺的人如今在哪里?”杜梅心里到底对回春堂没什么好感,她只想弄个明白。 “这……”胖瘦衙役互看了一眼,似是心照不宣,又似不敢言语。 “你们知道什么就告诉我吧,我绝不会往外说的,我保证。”杜梅急切地看着他俩。 “他们现如今都不在县衙大牢里了,前些日子,上头知府老爷派人来押解走了。”胖衙役四下张望了下,压低声音说。 “没给个说法?”杜梅不信沈章华这般好糊弄。 “能有什么说法,官大一级压死人,县老爷为这个气得三天没吃饭,不也没辙嘛。”瘦衙役苦着脸摇头道。 “上次哄抢我粮铺的那三个坏小子,现下怎样了?”杜梅蹙眉接着问。 “他们只不过是少不更事,瞎胡闹,韩捕头查了半个月,愣没查出别的毛病,他们三个的家里人托关系走门路来求情,县老爷不堪其扰,遂将他们关了一个月,后便放了。”胖衙役说得稀松平常。 “还有那两个杀了小七阿爷的黑衣人呢?”杜梅的眉头几乎拧成了疙瘩。 “还别说,这两个家伙还真是有点问题,那日我帮着办完小七阿爷的葬礼,回到衙门,就听其他人说,那两人还没等审问,就突然咬舌自尽了,韩捕头因这个还被罚了俸禄,你说冤不冤!”瘦衙役满脸含怨的表情。 “那就不了了之了?”杜梅追问。 “县丞让韩牢头出了个暴毙报上去,这事就结了,要不然怎么办?这两人来得突然,死得蹊跷,没根没由的,上哪里查去?”胖衙役为难地点点头。 杜梅听完他们的话,心中一惊,这些莫名出现的人,私下不知是否有关联,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人不是死了,就是鱼入大海,全都失了消息。 在此情况下,卞喜来突然横空出现在射山镇开起了药铺,这就令人十分费解,他这是挑衅沈章华,还是想在射山镇搞什么名堂?杜梅心中千丝万缕,一时难以理出个头绪。 “你说发现了奇怪的事,是啥事?”胖衙役吃饱了,捧着圆滚滚的肚子问。 “我在射山镇看见了卞喜来!他在余济堂斜对面开了家回春堂药铺。”杜梅也不隐瞒。 这事早晚要告诉沈章华,好叫他早做准备,若是卞喜来有什么不好的异动,沈章华也不至于被动挨打! “什么?!”胖瘦两个衙役都不可置信地惊呼一声。胖衙役不相信地紧追了一句,“当真是他?” “不是他又是谁?他那双眼睛跟毒蛇似的,我哪里会认错!”杜梅一想起这人,浑身恶寒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就奇了,若按常理说,他既然出来了,早该远遁才是。”胖衙役挠挠头。 “你知道他的店开在哪里吗?”杜梅有些愤愤地说。 “余济堂斜对面,我记得那里……那里是……是梁记粮铺啊!”瘦衙役想了想,惊觉这件事果然不简单。 “等县老爷回来,我们一定把这事告诉他。”胖衙役一听,深知道这事非比寻常,定要让沈章华知晓。 “那就拜托两位哥哥了,我还要赶路,这就先回家去了。”杜梅起身付了钱,与他们告别。 “路上当心!”胖瘦两个衙役送到门外。 桌上还有些蒸饺和牛肉没有吃完,胖衙役跟店主要了几张油纸,将剩下的都包了起来,他们晚上便有了打牙祭的食物。 且说杜梅和石头一路回杜家沟去,她抱着一丝希望,在村口下了车,到杜怀炳家里去看看,她希望沈章华还在,石头拗不过她,只得先将马车赶回家去。 此时已快申时末了,杜怀炳家里还停着七八家的粮担子和粮车,县丞和杜明堂在忙着过称记账。 “梅子,你怎么来了?”杜怀炳的老婆尹氏见杜梅来了,满脸笑容地问。 “我刚从清河县回来,听说县老爷下来收赋税,所以过来看看。”杜梅看了眼堂屋,这会儿天色转暗,屋里没有点灯,似乎并没有人。 “你们俩走岔了,县老爷早上也想找你来着,他吃过晌午饭,交代县丞老爷在这里收粮,他带着几个衙役沿射山河到各村去看看收成,这会儿怕是已经回清河县了。”尹氏有些惋惜道。 “我也没啥事,太爷怎么不在家?”杜梅有些奇怪地问,每年收赋税,杜世城都是最忙的人。 “刚才你阿爷有些不太好,他赶过去看看。”尹氏瞟了眼杜梅,小心地说。 “哦。”杜梅垂眸应了一声。 钟毓舅舅说,若是好好保养,能挨到过年,这会儿就出了乱子,又是谁气到他了? 第312 原是旧相识 你大伯家的杜柱前些日子说下了一门亲,这本是好事,可你大伯母千不该万不该,糊涂油蒙了心,她生怕你阿奶贴补你三叔家的奶娃子,硬到你阿爷跟前争要分家的银钱。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当初闹分家就把他打倒了,这会子周氏这般不孝,这不是要了他老命么!”尹氏神色悲怅地叹了一声。 “那我回去。”杜梅听了这话,心里不是滋味。她知他阿爷是极好面子的人,面子虽能短暂地救他,但最终还是会害惨他的。 “梅子,你到底是钟大夫亲传的女医,若得空给你阿爷瞧瞧,他也不容易。”尹氏拍拍杜梅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 “他们若找我,我会去的。”杜梅点头道。 杜世城大限已至,不过是照顾得好多活几日,惹他生气少撑几天的事了,杜梅只是医者,不是神仙,有些事,不管你情愿不情愿,都会如约而至。 杜梅低头出了杜怀炳家的院子,一路想着心事,慢慢往回走。 “高价收购草药!现称现付!”一个陌生青年男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慢点,慢点,一个个来,我们回春堂钱多的是,大家不要挤!”另一个有些耳熟的男人声音有些暗哑,似是话喊多了,语气里透着不耐烦。 “高价”、“草药”、“回春堂”,这些个敏感字眼一个不少地钻到了杜梅的耳朵里,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打谷场上围了一群人,大多是村里的妇人和孩子,人群里站着一高一矮两个穿青色短打伙计模样的男人。 杜梅拐了个弯,蹙眉向打谷场走去,这回春堂还真会撬生意,明知钟毓每日忙于看诊,闲暇时还要到各村看视重病不能出门的病患,医馆的伙计更是每日忙着抓药熬药,个个不得闲。 往年春秋两季,乡人都是把晒好的药材送去余济堂卖,今年被回春堂这么一搅合,余济堂的药材怕是难收全了。 “大妞姐姐,你怎么也把药材卖给他呢,小椿还是我钟毓舅舅救的呢。”人群里,杜桂一把抓住大妞的竹篮,拼命摇头说。 “他……他这里不是比余济堂贵一文么,所以……所以……”大妞涨红了脸,说话结结巴巴。 “可你这样是忘恩负义!”杜桂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儿,她一时情急,口不择言道。 “你卖不卖啊?后面还有好些人等着呢。”高个男人斜睨了她们一眼,一脸不耐烦地问。 “卖卖卖!”大妞忙不迭地应着,在杜桂手里抢竹篮。 “你不能卖!”杜桂似个小牛犊子,红了眼睛,犟脾气上来了。 “什么忘恩负义,什么不能卖,我卖我家的,不要你管!”大妞用力掰杜桂的手指,两人拉扯着,竹篮里的药材撒了一地。 “这死丫头哪来的,不卖药材,还捣蛋,找打是不是!”高个男人恼怒地举起巴掌。 “我的妹妹,你打个试试!”杜梅一把攥住了他高举的胳膊。 “你……”杜梅脸色不佳,气势十分骇人,高个男人一下子愣住了。 “你是春来杂货铺的活计!”离着这样近,杜梅一眼认出面前的男人,这男人正是跟踪过她的小平子。 “呵,我说是谁这么嚣张,是你啊,咱们也算是旧相识,杜孺人,你可真了不起,害我吃牢饭,可惜了,没能如你愿,小爷我仍旧好端端在这儿站着!”小平子吊儿郎当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说。 “杜家沟的地界上,容不得你放肆!你最好不要再作奸犯科,不然,逮到一次送你进去一次!”杜梅嫌弃地摔开他的膀子。 “那就看你本事了!”小平子一点也不畏惧,反而挑衅道。 “老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里不湿鞋?你们最好不要存什么糊涂心思!”杜梅厉声警告。 “小五儿,收拾东西,咱们走!”再待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小平子药材也不收了,朝旁边记账的瘦小青年吆喝了一声。 小五儿,杜梅久闻其“大名”,却是没见过真人的,这会儿,她转眸盯他看了一眼。面前的青年瘦得很,骨架纤细,面色暗黄,像是逃难没饭吃的灾民。一双眼睛空大无物,他被杜梅一盯,仿佛被蜜蜂蜇了,眼神晦暗游离。 他既没有王福全魁梧健壮,也没有丁氏强悍泼辣,杜梅突然觉得这小五儿十分可怜,摊上那么厉害的父母,日子定是不好过的。 小平子和小五儿将收的药材胡乱堆在马车里,挥鞭走了。杜梅看着仓皇离开的两人,心中暗想,小平子本是杂货铺的伙计,小五儿原是钱庄的学徒,这两个行当和药材行相去甚远,他俩到村里来收药材,几乎一窍不通,难道他们就是抱着比余济堂贵一文的目的来收的? 周围的人见杜梅来了,脸上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俱不敢与她打招呼,他们深知她和余济堂的关系,他们平日里没少得她的关照,这会儿见钱眼开,把药材卖给旁人,还被她看到,着实有点抹不开面子。 收药材的匆匆离开,众人趁杜梅想着出神的时候,个个悄摸地脚底抹油溜走了。 “都怪你,我都没卖成!回家又要被我娘骂!”大妞抹了把眼泪,恼火地推搡杜桂,嘴里嘟囔着。 “大姐!”杜桂惊叫,她猝不及防被大妞一推,脚下踉跄,幸好被杜梅及时抱住了。 “大妞,你比桂子大多了,这样做算什么!往后你家爱卖什么卖什么,我们再不会管的!”杜梅搂着杜桂,瞪了大妞一眼,姐妹俩转身离开。 “嗳,梅子,不是这样的……”大妞急得跺脚,她后悔死了,等她想起来要解释的时候,却是已经晚了。 “桂子,以后你别管她们了,由着她们想卖给谁卖给谁。今儿若不是我刚好回来,你就得挨打了,这多危险!”杜梅低头将杜桂额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心疼地说。 “药材都被坏人收去了,钟毓舅舅的医馆是不是要开不成?”杜梅皱着小鼻子,担心地问。 “确实,这帮人不像是正经来收药材,倒似来捣乱的。”杜梅猜不透这些人的想法,心中烦闷。 “姐,要不我们帮钟毓舅舅收药材吧。”杜桂扬起脸,眨巴着大眼睛说。 “收倒是容易,可咱不了解药材行情,定什么价,收多少量,再加上品质优劣鉴别等等,你姐虽是学医用药,可对这个还不在行呢。”杜梅揉揉小妹的发顶,柔声道。 “那怎么办?”杜桂愁眉苦脸。 “赶明儿,我去问问钟毓舅舅吧。”杜梅一时没有啥好主意,但回春堂的动静,她要第一时间告诉钟毓。 “梅子,你可回来了,快来,快来!”两姐妹还没走到杜世城院子,就被从里面出来的杜怀炳喊住了。 “桂子,你先回家去吧。”杜梅拍拍杜桂的背,小声说。 “哦。”杜桂聪明得很,她见杜怀炳满脸焦急,定是阿爷情况不好。 “太爷!”杜梅看杜桂独自往家的方向走去,她迎上杜怀炳,屈膝行礼。 “此时非常时刻,莫要多礼了,你进来瞧瞧你阿爷吧,他疼得厉害。”杜怀炳神色凝重地说。 杜梅随着杜怀炳进了里屋,屋里寂静无声,魏氏大概去了厨房,原本在杜梅记忆里很大的房子,这会儿显得十分逼仄,桌上点着一盏小灯,昏黄的光亮将睡在床上的杜世城照的面如黄纸,骨瘦如柴的他盖着被子,蜷曲得像个大虾。 “世城,梅子回来了,你给她瞧瞧。”杜怀炳凑上去,低声说道。 “嗯……”杜世城发出一种痛苦的闷哼,算作应答。 他一辈子要强惯了,偏天不遂人愿,晚来丧子,另两房媳妇又十分不孝,他身上一日更甚一日的疼痛,如同万蚁噬心,他已经感知到自己时日不多了。 “阿爷,你该顾念自个身子,莫要劳心。”杜梅把了脉,杜世城确如钟毓所言,已然药石无医了,但她不敢明说,只怕他的信念倒了,立时就要死去。 “我只身上疼得厉害,可有法子缓解?”杜世城声音低低地说,他的额头上滚着豆大的汗珠,浑浊的眼睛似看不见,捕捉不到杜梅的身影。 “钟毓舅舅前些日子给了一点药,我给你拿去。”杜梅将他瘦如枯骨的手轻轻放回被子里说道。 “钟大夫可留下什么话吗?”杜梅刚走出屋子,杜怀炳就跟上来低声问。 “我舅舅说,若是保养的好,能挨到过年。可如今……”杜梅眼眶发热,不忍说下去,她掩住嘴疾步往家走。 “啊!”杜怀炳没料到杜世城已然无救,乍一听闻,不禁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魏氏从厨房出来,擦着双手问。 “让你烧点水,怎得这么慢!不知道磨叽什么!”杜怀炳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骂道。 魏氏被他劈头盖脸地一骂,难得没有回嘴,灰头土脸地转身折回厨房去了。 自打杜梅得了封赏,杜世城像是枯木逢春,又活了过来,他虽看着精神头十足,可他身上的血肉却似被小鬼吸干了,一日日干瘪下去。旁人看不出来,魏氏是枕边人,日日和他同床共枕,自是知道的。她年纪大了,愈发怕死,她每日提心吊胆,只怕杜世城夜里突然死去。 杜梅一路小跑着回家,直奔自己的屋子,许氏在厨房里做晚饭,刚想和她说话,就见她手里攥着个小罐,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了。 “你姐怎么了?”许氏问在灶间烧火的杜桂。 “大概是阿爷不太好吧,我们回来的时候,太爷着急忙慌的叫我姐来着。”杜桂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瞬时火光大盛,映得她小脸通红。 “不会有什么事吧?”许氏有些担心地看看外面晦暗不明的天色。 第313章 父子争执 杜梅到了杜世城屋里,用筷子小心挑出小指甲盖般大小的烟膏,放在蓝边大碗里,再拿滚水冲了,细细搅拌,直到完全化了,屋里顷刻间弥漫着一股令人迷醉的奇异香气。待水温了,魏氏扶杜世城起来,慢慢喝下这碗药后,又将他放下躺着。 魏氏坐在床前的小杌子上,杜梅和杜怀炳坐在桌边,三人六双眼睛都看着床上,气氛凝重压抑,一时间无话可说,只觉屋外的夜色漫侵进来,混沌不清,那一盏跳跃的灯火更显地摇摇欲坠。 “老叔。”约莫半刻钟,床上的杜世城突然开口说话,声音听着轻快许多。 “当家的!”魏氏等得心焦,听到他的声音,立时扑到床上。 杜世城骨瘦如柴,哪经得住她的虎扑,被她一压,差点喘不过气来,他吃力地划拉,却是动不了半分。杜怀炳走过来,不由分说,一把将魏氏提溜到旁边,看也不看他一眼。 “你可好些了?”杜怀炳挨着床沿坐下来看他。 “梅子给我吃的可是烟膏?”杜世城喘匀了气,并没回答杜怀炳的话,而是心灰意冷地问道。他的身子早如风中破絮,怎么可能因为一碗稀薄的药水,就神奇地没了痛感。 因烟膏有极强的镇痛效果,医者一般只会在死症上迫不得已用它,它并无治病效果,还会日久成瘾,根本是治标不治本,不过是拖延时日罢了,又因它极其难得,价格高昂,一般人家是吃不起的,杜世城虽没吃过,但不代表他没听说过! “咦,你想哪去了?怎地就要吃那个了。这不过是钟大夫新制的清肺药,刚好对你的症,这会子是不是不太疼了?”杜怀炳早在杜梅拿出小罐,看见里面黑黑的药膏,他就心知肚明了,但他硬是挤出一丝笑容宽慰杜世城。 “老叔啊,我好困呢,我已经疼得几天几夜没有睡过觉了。”杜世城打一个哈欠,倦意漫上来,他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一会儿便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梅子,时辰不早了,你也累了,回去吧,今儿晚上能睡个囫囵觉。”杜怀炳小声对杜梅说。 “这药膏既是给你阿爷的,你怎么要拿走!”魏氏见杜梅将小罐当宝贝似攥着,她忍不住发难。 “蠢妇!你不想着怎么照顾好自个男人,倒想这些有的没的的。”杜怀炳低声怒骂,口水喷了魏氏一脸。 “我……我这不是为当家的好嘛。”魏氏似乎很委屈。 “你还好意思狡辩!他若不是被你气的,怎么会成今天这个样子,这都是造的什么孽!”杜怀炳见她刁钻刻薄,不免心疼杜世城,这大半辈子过的什么日子,每日如此,又怎能不病倒!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都是大金家的闹的。”魏氏见杜怀炳疾言厉色,不甘示弱地拔高了嗓门。 “所谓上行下效,你平日里惯会欺软怕硬,如今被媳妇欺到头上,可见你这婆婆做得实在太差!”杜怀炳将魏氏赶出杜世城的屋子,站在院子里毫不客气地训诫她。 “要……要是……”魏氏结巴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要是当家的要喝药怎么办?” “这药贵重着呢,不到迫不得已,万万不能用!至于这药什么时候喝,怎么喝,喝多少都得听杜梅的。”杜怀炳正色地说。 “还有,我再警告你一次,往后那些乌七八糟的事,轻易不要说给世城听,白让他烦心!”杜怀炳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晓得了。”魏氏被他一骂老实多了,耷拉着脑袋低声嘟囔了一声。 “我们走了,夜里他若要汤要水,你睡得警醒点,若失了他,你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杜怀炳再次皱着眉头叮嘱。 魏氏站在廊下暗影里,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杜怀炳,又看了看杜梅手里的小罐,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脸上瞬时刷地褪了血色,惨白得瘆人。 走出院子,一轮冰轮挂在清冷的夜空,杜梅与杜怀炳分开,直接回家了。 今天杜钟带着林家人来做农活,许氏不知杜梅几时能回来,就招呼他们先吃了,给她单独留了饭菜在锅里。 林家女人们白日做活累了,等不及杜梅,早早洗漱歇下了。杜梅在厨房里吃饭,许氏捧着新浆的鞋底和针线进来。 “你阿爷怎么样了?”许氏坐在杜梅身旁,小声问道。 “我瞧着不太好。”杜梅不想吓着许氏,含混地说。 “你爹去世还没满一周年,你阿爷可不能再出事,不然,村里人该说不吉利了。”许氏垂头细细地纳鞋底,不无担心地说。 “爹是意外,阿爷是生病,这怎么扯一起呢。”杜梅自是不屑这些流言。 “算了,不说这个。”许氏抬头看了眼杜梅,在她眼里,杜梅还是个孩子,乡下流传的一些话还是不要和她说了,免得吓着她。 “娘,那箩里红艳艳的是什么?”厨房的灯被杜梅移到许氏面前给她照亮,灶台离得远,朦胧中,只辨认出一点颜色。 “你三叔今天送了四个红鸡蛋来报喜,我给他封了一两银子,你明儿再送点鸡蛋和一只老母鸡过去。”许氏起身将灶上的一个小箩端来给杜梅瞧。 箩里果然放着四个染得通红的鸡蛋,生孩子送鸡蛋,在杜家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生的是男孩,红鸡蛋送单数,若生的是女孩,则送双数。如此,人家不用开口问,一看鸡蛋的个数,就知道这户人家生了男孩还是女孩了。 “您都给她一两银子了还不够,还要鸡蛋和母鸡,三婶也忒贪了,而且我上次给三婶扎针,她可是分毫未付呢。”杜梅在心里想,三叔从来都是个不管事的主,这会儿要鸡要蛋肯定是三婶的主意! “你三叔没开口要,就连我给他一两银子,他都不好意思接,他原意只想你去看看那个初生的堂妹妹,毕竟你是孺人,图个吉利,可你三婶正坐月子,我总不好让你空手去,显得没礼数。”许氏嗔了眼杜梅。 “明儿,我拿二十个鸡蛋去吧。母鸡留着下蛋,等到冬天进九了,炖了给您补补身子。”杜梅躬身握着许氏的手,母亲的手每日操劳,已不复以前的柔软,许是针线拿多了,食指尖上起了薄薄的茧子。 “这……,算了,此事还是你做主吧。”许氏放下鞋底,将杜梅的手包在自己的双手里。 她总是心太软,在一个屋檐住的时候,总是被两个妯娌欺负,如今分开单过了,自己没必要委屈自个孩子来迁就旁人。 “钟叔回来了,看到新房子,有没有生气?”杜梅有点心虚地问。她回来得晚,没遇见杜钟,但这件事迟早要面对。 “我瞧着他没说什么,只闷头吃饭,倒是杜树十分高兴。”许氏想到杜树满脸藏不住的笑容,自个也笑了。 “这会儿,他们应该还没睡吧,我过去瞧瞧。”杜梅三口两口扒光了碗里的饭。 “看把你急的,外面黑灯瞎火的看不见,你明儿再说不行吗?”许氏见杜梅起身要走,赶忙劝道。 “我也不光说这一件事,还有件顶重要的事要找树哥帮忙呢。”杜梅眉眼弯弯地笑。 “什么事,还非得杜树不可?”许氏疑惑地问。 “娘,咱家的松花蛋全被醉仙楼收了!你高不高兴? 我本来打算今天就腌下一批的,结果耽误到现在,董掌柜还盼着呢,我可真等不到明天再说了。”杜梅摘下马灯,用火折子点着。 “当真是十文一个卖的?”许氏听了这个好消息,自是十分欢喜。 “那当然啦,不过,董掌柜想哀您帮忙腌辣椒,我自作主张答应了。”杜梅笑着说,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这有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只是这时候,辣椒难寻呢。”许氏不免有些担心。 “董掌柜会想办法的,江陵城的醉仙楼在天南地北都有采买的掌柜,想来,买点辣椒应该不是难事。”杜梅提灯出了厨房门。 “石头,你陪杜梅去一下杜树家吧。”许氏拦不住,见石头在院里练剑,赶忙说道。 “好。”石头也不问缘由,收了剑,放回自个屋里,跟在杜梅身后出门。 “真太麻烦了,我一个人可以的。”杜梅有些不好意思。 “我本就是爷派来保护孺人的,都是应该做的,不麻烦。”走了一段路,石头淡淡地说。 “三……燕王最近忙吗?”杜梅刚问出了这句话,紧接着就后悔了,她脸皮腾腾地起热泛红。 楚霖自打重阳节一别后,一点消息也没有,今夜偶然提起,杜梅本是顺应真心地发问,可她又怕石头多想,自己这样问,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爷九月十一带兵到南边剿匪赈灾去了,听说打了好几场胜仗,约莫这几日就要凯旋了。”石头很快地回答,语气仍是淡淡的,不见丝毫起伏。 “哦。”暗夜里,杜梅轻轻地应了一声,脸上的红潮平复下去。 杜梅心想,石头大概和叶青兄弟有联系的,要不然江陵城的事情,他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呢? 杜梅想着心事,石头又一向寡言,两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前面就是杜树家了。 “爹,这大屋多好,又宽敞又明亮,我们这么多人,为什么还要挤在矮屋里睡?”杜树大声埋怨道。 “你这没规矩的小子,这是人家梅子造的,你不言不语,随便搬进去住啊!”杜钟气恼地骂。 “这肯定是梅子给我们造的呀,我自然随便住!”杜树扬起头颅,不服气地顶嘴。 “臭小子,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我说的话也不管用了,看我不打你!”杜钟捞起墙边的扫把就要打杜树。 “哼,大人最没道理,讲不服人,就要揍人!”杜树撒开脚丫子跑了。 “石头,麻烦你跑一趟族长家,就说我说的……”杜梅听见他们父子说的话,停下脚步,小声对石头说。 第314章 软硬兼施 好。”石头答应了,快速转身离开。 “哎呀,老哥,有话好好说嘛,做什么半夜打孩子!”正洗脸的林平听见外面吵闹的声音,甩着满手的水渍地走出来,他见杜钟气极了要打人,赶忙抢上前去,夺他手里的扫把。 林强、林勇、林胜三兄弟原本已经睡下了,见此也都围上来劝解,一人一句,倒把不善言辞的杜钟说的无话了,但他依旧坚持不松口。 “几位叔叔说什么呢,好热闹啊。”杜梅在树影暗处站了会儿,方才走到他们面前。她在等石头去请杜怀炳,也将心里的说辞又理了一遍。 “梅子来啦,吃饭的时候没见你,这会儿吃了吗?”林平热络地搬了张凳子给杜梅坐。 “我吃过了,现下正抢着播麦子栽油菜,实在辛苦你们了。”杜梅也不看杜钟,只和林家几个兄弟说话。 “梅子客气了,这不是我们的本分嘛,再有两日,你和你阿爷的十亩就播种好了,我们到时便一心一意回去种庄子上的。”林平顺势挨着新屋的门槛上坐着,林强等三人或站或蹲散在旁边,点头附和着。 “瞧这新房子造好了,你们也累了一天,今晚可以在屋里睡得舒服点。”杜梅假装不知道杜钟父子吵架的事,自顾说着。 “我说什么来着,梅子肯定是给我们造的房子嘛!”杜树本没跑多远,只藏在屋后的大树阴影里,这会儿听到杜梅说话的声音,便溜溜达达走回来了。 “梅子,你平日里接济我们粮食也就算了,可造这房子得花多少钱啊,我哪能奢求得这个!”杜钟见说到房子上,终于忍不住开口。 “按说,我好歹是七品的孺人,你是我百亩山庄请的管事,若是旁人知道,你居然没田没房,这到底是怨我苛待你,还是说你不会经营管理?”杜梅难得一次沉着脸对他说话。 “这……”杜钟完全没料到杜梅先发制人,他被她兜头一番责备呛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再说,林家几个叔叔一直跟着你,任劳任怨地干活,你有大房子不给他们住,这算怎么回事?知道的,是钟叔你不要我的施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让你这般虐待帮工!”杜梅可不给他辩解的机会,言辞犀利地步步紧逼。 “不对啊,不是的,哎呀……”杜钟直接被杜梅讲懵了,涨红了脸,不知从哪里分辨是好。 杜树叉腰站在杜梅身后憋笑,林家几兄弟也躲着偷笑,梅子这张嘴啊,寻常人都讲不过她,何况是忠厚实诚的杜钟。 这事不该我有理嘛,怎么好像我不要房子倒大错特错了?隔了半晌,杜钟醒过神来,心中泛了嘀咕。 “梅子,这屋是你造的呀,怎么能白给我了?”杜钟指着三间大屋,脸色难看地说。 “不,这屋是你的!”杜怀炳跟着石头匆匆赶来,还未走近,就大声说。 “族长,这么晚,你怎么来了啊。”杜钟上前扶住他,杜怀炳毕竟年纪大了,夜路走得急,只听他呼哧呼哧直喘气。 “你瞧瞧这个。”杜怀炳在长凳上坐下,定定神,从袖笼里取出一张厚牛皮纸。 “这……这是张房契!”杜钟展开来,看见上面写着杜钟两字,嘴唇翕动,双手不禁发颤。 人到中年,他才第一次在一张纸上看到自己的名字,这白纸黑字上明明白白写着,眼前的三间大屋就是属于他的! “这是梅子托我办的,上面盖了县衙的章。”杜怀炳凑到杜钟手边,将章指给他看。 “梅子,我做的都是本分,怎么能得这样的好处?”杜钟激动的不知说啥是好。 “钟叔,这都是你该得的!自打我爹去世了,我们孤儿寡母被亲人嫌弃,却蒙你们多方照应,我娘总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如今我家日子好过了,就该回报你,往后我不仅要让你们住上大屋,还要有自个的田地!”杜梅站起来,想起当初艰难的日子,心潮起伏地说。 “不可,万万不可,屋子我就已经受之有愧,哪里还敢要田地!”杜钟急得不知怎么办,只连连摇头。 “阿钟,你好好做,房屋田地又算什么呢。梅子既把山庄交给,你尽力经营,她平日里操心的事多,你给她建立一个安稳的后方,让她安心往前奔,这就是对她最好了。”杜怀炳摇摇头,杜钟这个死脑筋,还是要多多敲打。 杜怀炳活了几十年,族长也做了几十年,什么人没见过,像杜梅这般年纪,便如此出色的,平生也只遇见这一个,她的未来定然不可预期。 将来,杜二金家如何发达,他恐怕是想象不到的的,但不管如何,杜梅总是杜家沟的人,她的发达荣耀都流淌着杜家血脉,族谱上那辉煌一笔也会映照着杜怀炳的名字,如此他也能无愧地去面见杜家列祖列宗了。 “时候不早了,秋凉风大,石头你先送太爷回去吧,路上黑,注意些。”杜梅见杜怀炳出来的急,只穿着单衣,夜风呼呼的,怕他冷着,遂回头对石头说。 石头应了一声,提着马灯送杜怀炳回家。 “钟叔,我造这大屋不单单为了报恩,也有别的考虑,平日里,你们到村里做活,总要有个大的落脚点,一回两回好将就,可往后日子长着呢。 再说,等农闲了,林家三个男孩子要来上义学,到时总不能每日回去,我家里又不好安置,少不得要到这里常住。 可这矮屋下雨漏雨,刮风漏风,若是把小孩子折腾生病了,你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呢。”杜梅重新坐下,细细与他说着,她想让杜钟接受得坦然一点。 “可这造房子的钱不是小数目,总得要十几二十两呢,我有些钱的,哪能全让你出?”杜钟搓搓手道。 “我也没花多少钱,砖坯沙石木头都是庄上剩下现成的,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年底我在你的工钱里扣就是了。”杜梅见他非要执着于这一点上,只得让步。如若不然,就他认死理的劲,讲到天亮怕是也谈不拢。 “这个好,这个好。”杜钟听了这话,连连点头,脸上有了笑模样。 杜钟只顾着高兴,却忘记问杜梅造房子花了多少钱,也没问他年底能拿几文工钱,杜梅也不与他明说,只希望现下将他稳住,给他一个安心,年底工钱自是她说了算,哪里还真扣他的钱不成。 林家四兄弟见此情形,都上来祝贺。杜树最是高兴,立时推开大屋的大门走了进去。 “梅子,你也快回去歇着吧。”杜钟见杜梅满脸倦容,有些心疼道。 “嗯,我今儿还真有些乏了,不过我还有件事同树哥说呢,钟叔,明儿让树哥来帮我吧。”杜梅笑了笑。 她从一早去醉仙楼卖松花蛋,到这会儿劝杜钟接受房子,一整天都忙得马不停蹄,半刻也没歇息,另又有回春堂和阿爷的病困扰她,当真是很累的。 “你有事只管支使他,我们田里人手够用。”杜钟转头喊杜树。 “树哥,我明儿打算腌鸭蛋,你再帮我挑两担黄泥吧,还要多烧些草木灰。”不知不觉间,杜树像雨后的春笋似的,一下子窜高个了,杜梅已需仰头和他说话了。 “没问题呀,黄泥山林里多的是,另外我每日烧饭都将草木灰攒着呢,不知你够用不?”杜树指了指灶间。 杜梅走过去看,四五个旧袋子灰扑扑地倚在墙角:“我这次打算多腌一点,这些不够,还需在鱼嘴口再烧一些。” “这好办,上次的野柿子树枝早晒干了,半天就能烧好。”杜树从小就像是为杜梅而生,只有是她想要的,他都会竭尽全力做好。 石头去而复返,来接杜梅,林家兄弟已经将铺盖卷都搬进了宽敞的大屋去睡。 “钟叔,盖新屋的瓦片还剩一些,等田里的活忙闲下来,我请茂禄叔把矮屋的屋顶修一下,到了冬天就不怕下雨下雪了。”杜梅在月光下看着矮屋,像个衰老的老妪。 “也不要那么麻烦,芦席是春上刚换的,等我有空了,和杜树把上面一层泥巴铲了,盖上瓦就行。”杜钟对矮屋怀着深沉的感情,他愿意亲自动手去修缮一砖一瓦。因为,矮屋虽破旧,也曾为他遮风挡雨,如同母亲老了,怀抱依然温暖一样。 “那好吧。”杜梅看杜钟的神情,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擅自做主将矮屋拆掉。 杜梅和石头辞别杜钟等人,一路回到家中,就见许氏正在给杜梅铺床。 “娘,我自己来嘛。”杜梅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么大了,还要母亲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 “你快去洗洗,早些睡,我瞧着东风紧,夜里怕是要冷了,我给你换床新被褥。”许氏弯腰忙活,拦着,不要杜梅插手。 杜梅只得去厨房洗漱,十月的凉水有些冰了,她在灶上余温捂着的锅里舀了些热水用。 待杜梅回到自个屋里,许氏已经离开了。崭新的被里被面,崭新的棉胎,俱都散发着阳光特有的温暖干燥的味道。 “好舒服啊。”杜梅心满意足地睡下,伸展四肢,棉被十分柔软熨帖,仿佛像个婴儿般被包裹着躺在云端。床铺很舒适,让这一日的奔波劳累都得到了缓解,杜梅恣意的扭了扭身子,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沉沉睡去。 窗外东风渐紧,院墙外大榆树稀稀疏疏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簌簌地又落了不少,月亮在厚重的云层里若隐若现,倏然间,一个暗影闪了一下,二房院里依旧只闻风声叶响,黑妞卧在廊下避风,硕大的头颅连抬都没抬一下,仿佛刚才不过是一片乌云飘过。 第315章 三闺蜜聚首 梦境悠悠,梅子恍惚间又坐在现代杜梅的沙发上,杜梅听见门铃声,快步走去开门,一个带着棒球帽,穿着运动衣的青年递给杜梅一个透明袋子包装的透明食盒,里面盛的似乎是汤水之类,晃晃悠悠的。 这个场景,梅子见过,上次她就是在这里突然惊醒了,她紧盯着那青年看,她很想知道,那青年是不是她上次惊鸿一瞥的人。 “怎么是你?”杜梅很惊讶送鸭血粉丝汤的是楼下店里的青年,他平时不是只有晚上才在的么。 “今日休息,刚好来帮忙。”青年露齿一笑。 笑意恣意绽放,上挑的眉眼,嘴角的梨涡,一时间闪了杜梅的眼,也惊了梅子的魂,她惊叫一声:“慕容熙!” 尖叫之后,梅子才想起这里是杜梅的家,她下意识地捂住嘴,见杜梅和那个“慕容熙”根本没听见她的话,依旧说着什么,她这才想起,他们是看不见,听不见她的。 梅子细看“慕容熙”,虽脸长的很像,但年纪、肤色、身形都不像,她认识的慕容熙刚及弱冠,皮肤白净的像上好的骨瓷,散发着莹润的光,而眼前人约莫二十八九岁,肤色几近小麦色,两人身形虽相差无几,但他却比慕容熙健壮,运动衣下隐约可见隆起的大块遒肌。 梅子见他并不是大顺朝的慕容熙,心里顿时松快了,这世上面容相似的人很多,她和杜梅不仅相貌上像,连名字都一样呢。 此时门口的两人已然说完了话,青年告辞而去,杜梅关上门,提着东西折回厨房做晚饭去了。 见是有惊无险,梅子安心窝在沙发里翻弄手机,她如饥似渴地学习其他关于鸭子和鸭蛋的知识。 时间转瞬既过,梅子只觉自己不过才点开几个页面,屋里便开始弥漫出饭菜的香气,她抬头看看落地窗外,天色不知不觉暗了,街上的路灯绽放着柔和的光晕,远处的长街仿佛一条发光的游龙,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门铃突兀地响了,梅子一惊,险些摔了手机,她一直不能适应这种突然而来的尖锐声音。她赶忙将手机放回茶几上,目光望向门口,这次不知又是谁来了。 “谁呀?”系着围裙的杜梅擦着手走向大门。 “亲爱的~”娇柔妩媚的声音,令人心尖发酥。 “孟菲菲,你吃饭倒是来得及时!”杜梅开了门,将门外一个姑娘让了进来。 这是个身材高挑窈窕的姑娘,穿着一件轻薄柔软,十分合体的丝质连衣裙,窄窄的双肩和精致的锁骨都露在外面,胸前波涛汹涌,腰身却是极细,裙下露出半截美腿又长又直,杜梅看的惊诧,在大顺朝,姑娘家若敢穿成这样出门,不是疯了就是被逼为娼! 孟菲菲将一个长方的盒子和自己背的包放在玄关处的矮几上,轻车熟路地弯腰换下高跟鞋,趿着拖鞋跟在杜梅身后,披肩的棕色卷发随着她的走动,跳跃着华丽的光芒。 “小梅子,你可真好!”孟菲菲嗅了口屋里的饭菜香气,扒在杜梅肩上撒娇。 “你是先洗澡,还是先开饭?”杜梅一点不领情,甚至满脸嫌弃地斜睨她一眼。 “我先洗洗吧,今天挤得够呛,我这身上全是味。”孟菲菲皱眉,撇了下嘴。 “那你去吧,我把鱼和汤烧上。”孟菲菲大概是常来的,杜梅也不管她,自顾去厨房忙活去了。 梅子坐着沙发上,目光追随这个叫孟菲菲的姑娘,她上次在手机里见过她,真人似乎更漂亮些。只见她十分熟悉地进卧室拿了衣服,又钻进卫生间去洗澡,水声哗啦啦的,好像射乌山夏天暴雨后,山间瀑布的声音。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杜梅将菜一一端了上来,梅子上前张望,一盆白如牛乳的酸汤鱼,一盘油亮红润的烧排骨,一盘堆放整齐的酱卤鸭翅,又有一碟红泡椒松花蛋,一碟蘑菇菜心,一碟蒜泥拌黄瓜,还有一个小砂锅,里面不知装的是什么,小小的桌子一下子就被放满了。 “大小姐,你还没好吗?我可先吃了哈。”杜梅拿了碗筷出来,朝卫生间喊了一声。 “这不就来了嘛。”卫生间门开了,孟菲菲倚在门框上擦着头发。 她身上穿着肥大的卡通睡裙,完全遮盖了她傲人身材。梅子转头看她,一下子愣了,原本五官立体深邃的眉眼怎么一下子变了?那长而翘的眼睫毛哪里去了?这卫生间大变活人吗?可这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分明是孟菲菲无疑啊,而且杜梅见了这样的她,丝毫没有惊讶,连面色都没变过。 此时的杜梅尚不知道,这个叫现代的地方有一种神奇的女性必备技能——化妆术,这可是可以和她的时代里的易容术有得一拼的。 孟菲菲收拾妥当,两人坐下来准备吃饭。 梅子不敢在她们眼皮子底下用手机,她们虽看不见她,但手机的屏幕莫名其妙跳来跳来,定会吓着她们的,而且梅子对吃食天生敏感,她嗅到了空气里隐约的鸭汤味道,可杜梅只做了鸭翅,必是那个砂锅里熬煮了什么,所以梅子离开沙发,坐在餐桌的另一边,兴致勃勃地只等揭盖一探究竟。 “灼灼桃花凉,今生愈渐滚烫。一朵已放心上,足够三生三世背影成双……”杜梅的手机突然响了。 “晓雪?怎么了?别哭呀。”杜梅接通电话,就听里面傅晓雪哭得稀里哗啦的。 “出什么事了?”正兴致勃勃准备向鱼片伸筷子的孟菲菲,不得不暂时放下,盯着杜梅问。 “嘘……”杜梅将食指按在唇上,向她做了噤声的动作。 “你来吧,刚好孟小妞也在,要我们接你吗?……好吧,路上当心。”杜梅心事重重地挂了电话。 “李强又放她鸽子?”孟菲菲不待杜梅开口,心急地猜测。 “这次怕是要出大事了。”杜梅攥着手机,摇摇头说。 “怎么,他当真敢劈腿?”孟菲菲拔高了声音。 “不知道,晓雪说,傍晚的时候,有个陌生的QQ加她,给她发了李强与一个女的暧昧的视频和照片。”杜梅眉心紧拧担心地说。 这简直是公然的挑衅,一直被当公主娇养的傅晓雪哪里见识过这个,自然是又急又怕,她不敢向李强求证,也不敢惊扰父母,也只有闺蜜可以倾述了。 “这家伙若真敢做这种事,我阉了他,咱四个做姐妹!”孟菲菲是火爆的性子,她一听这话,立时炸了。 “你莫要冲动胡说,现在视频照片都可以P的,我瞧着李强不是那样的人。”杜梅心里不希望傅晓雪真得被背叛,本能的为他找理由。 “我先喝碗鸭血粉丝汤,等她来了,再细说。”孟菲菲肚子咕咕地叫两声,她动手揭开了小砂锅锅盖。 梅子不大听得懂她们说什么,连蒙带猜,估摸着是早上和杜梅一起逛街的女孩被人欺负了,这会儿要来这里诉苦。 “粉丝都涨了。”孟菲菲边往自己碗里舀,边惋惜地说。 “哎呀,刚顾着说话,忘记了开盖子了。”杜梅一脸懊恼。 “没事,没事,除了粉丝烂了些,味道还是很好的。”孟菲菲搛了鸭肝塞在嘴里,含混地说。 梅子看看砂锅里的,又看看孟菲菲的碗里的,她闻得到味道,看得见吃食,却是感觉不到饿的,她很快猜出这是锅鸭杂碎做的汤,虽然它的名字非常好听。 汤是用鸭子事先熬好的,里面的鸭肠、鸭肝、鸭胗、鸭血也是提前白水卤制好的,杜梅在厨房里将汤煮开了,加豆果豆芽略焖,将鸭杂倒在上面,撒上香菜葱花即刻就好。 先前杜梅下楼并没有买鸭子,定是那个青年送来的。如若不是这样,杜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做出一锅美味来?梅子暗暗思量,一会儿一定要在手机上查查做法是不是如她所想。 孟菲菲刚喝完一碗汤,杜梅的电话又响了,她一边接电话,一边去开门。 进门的傅晓雪已经换了早上的短裙,改穿了一条黑色吊带蕾丝裙,外面罩着镂空白外套,她本肌肤胜雪,衬着黑色,愈显妖娆,这原是为晚上与李强的浪漫烛光晚餐精心准备的礼服。 这会儿,她惊闻丑事,一时方寸大乱,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只胡乱套了件外套就跑出来了,她满脸是哭过的痕迹,衣裙凌乱,只觉黑色狼狈不堪。 杜梅接过她的小包,给她拿了鞋,傅晓雪什么都不说,只机械地脱鞋穿鞋。 “瞧你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没男人不能活吗?!”孟菲菲叉腰质问走近的傅晓雪。 “你这是做什么,嫌不够乱吗?”杜梅有些恼地“啪”的一声拍在她肩膀上。 “我就瞧不上她这副德行!”许是杜梅下手重了,孟菲菲揉着肩,怒目看着落魄的傅晓雪。 “你有本事,你把他抢来啊,你不是一直觊觎他吗?”傅晓雪伤心而来,孟菲菲不但不安慰她,还不停地责骂,她一时头脑发热,口不择言地说。 “晓雪!”杜梅大声制止她说话,可惜还是晚了。 “你是不是傻?傻得不可救药,还自以为傻得可爱!我若真想抢他,还有你什么事!”孟菲菲不怒反笑,笑声异常尖锐。 第316章 喝酒述衷肠 梅子看这情形,一时懵了。在杜家沟,男人和女人吵架打架,或者被婆婆欺负,女人们大多躲在灶间偷偷抹一把眼泪,过了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从不敢和外人说,只怕家丑外扬。也有泼辣的,能吵会闹,占了男人和婆婆的上风,久而久之,在村里的名声就不太好,会被人骂泼妇的。 至于未婚姑娘,不论是小姑子还是自己姐妹遇到这种事,一般都是避而远之,绝不会掺和的。可看眼前这两人,为一个叫李强的男人吵得不可开交,在梅子眼里,真是惊世骇俗了。 她坐在旁边,静静地看,想看看这个名叫现代的地方和她的时代,到底有多大的不同! “行啦!你俩是来吵架的吗?”杜梅挽住泫然欲泣的傅晓雪,朝孟菲菲瞪眼,意欲叫她不要乱说话。 孟菲菲抿唇,捏着粉拳,气哼哼地回到餐桌旁。 “喝点汤吧。”杜梅给傅晓雪舀了半碗鸭血粉丝汤,推到她面前。 “我想喝酒!”傅晓雪舔了下略显苍白的唇,她大概哭久了,觉得口干。 “我这儿可没酒,不如喝点水吧。”杜梅起身倒了杯开水来。 “谁说你这儿没酒?上次还有一整盒红酒没开呢。”孟菲菲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祖宗,你能消停会儿吗?”杜梅劝傅晓雪还来不及,孟菲菲又夹在里面裹乱,实在让她头疼。 “讲真,我也想喝酒。”孟菲菲不理杜梅的怨怼,到厨房四处翻找。 “我可不喝!”杜梅见阻止不了,只得退而求其次,她得保持清醒,照顾这两个马上变成酒鬼的闺蜜。 孟菲菲酒量极好,几乎可以独自喝光一瓶红酒,只是酒品差些,喝醉了,立时变身话痨,一定要拉人不停的说话,杜梅最是无用,一杯就醉了,而傅晓雪喝酒纯属看状态,今天这样子,只怕三杯都撑不住。 “今儿高兴,你必须喝点。”孟菲菲得意地拿出酒盒,又折回厨房拿了三个高脚玻璃杯。 “你别瞎说话!”杜梅用眼神警告。傅晓雪伤心欲绝,她倒敢说高兴,这不太像是安慰人呀。 傅晓雪什么都听不见,什么话也不说,眼睛盯着酒盒子,仿佛里面是什么灵丹妙药,马上就能解除她此刻的痛苦。 杜梅拗不过,只得倒了半杯作陪,孟菲菲给傅晓雪和自己满斟了一杯。 “你疯了,牛饮呢。”杜梅看着她们酒杯里满满的琥珀色液体责备道。 “这叫长痛不如短痛!干杯!”孟菲菲与傅晓雪哐当碰了下杯,扬脖子将血红的酒液灌入喉中。 “对,干杯!”傅晓雪似与她比赛,毫不示弱地咕咚咕咚全喝了。 “吃菜吧。”杜梅给傅晓雪搛了红烧排骨,又夹了些蔬菜。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李强也不例外!”孟菲菲拈起一块鸭翅恶狠狠地啃着,全没了镜头前的知性练达。 “高中时我们就好上了,在一起快七年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傅晓雪突然哭了,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 “七年了,他都没想过给你一个红本本,真是渣男中的极品!”孟菲菲仰脖子又喝了一杯。 “不是的,他总说等这个游戏上市了,就为我办场盛大的婚礼。”傅晓雪攥着酒杯,指节发白。 “你就傻吧,你默默地做他背后的小女人,等到什么了?七年之痒,始乱终弃!”孟菲菲越说越气,仿佛红酒是渣男,她又咬牙切齿地喝了一杯。 “你慢点喝,咱们是陪晓雪的。”杜梅拉住孟菲菲,向他使眼色。 “晓雪,如此正好,早点认清他的本来面目,姐改天给你介绍个我们台里的大帅哥!”孟菲菲拉住傅晓雪的手,很认真地说。 “咳咳咳,晓雪,你别听菲菲胡说八道,我们认识李强这么多年,他待你如何,我们全都看在眼里。我觉得这事事出突然,必有蹊跷,还是得听听他的解释,你们好歹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杜梅无奈地看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孟菲菲,她这是劝人还是搓火呀。 “事实明明白白摆在眼前,还有啥说的!”孟菲菲翻了个白眼,不睬杜梅,自顾和傅晓雪碰杯喝酒。 “这也可能是商业竞争对手干的,毕竟游戏市场角逐很厉害,想要让李强后院失火,无暇顾及。也有可能是单相思爱慕李强的人P的图,若是晓雪放手,不是正中她的下怀。还有……”杜梅绞尽脑汁想各种可能,只是不相信李强真的会出轨。 “梅梅,你这脑袋瓜里都装着什么,你不去写网络,简直亏大了!”孟菲菲不等杜梅说完,咧着嘴毫无形象地大笑,笑得眼泪都溢了出来,她伸手将它抹去。 “我不甘心,不甘心放手,我要去问他的,问他的!”傅晓雪满面酡红,眼神迷离,更把话说的颠三倒四,她终究醉了! “瞧你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没看见晓雪这么伤心,你还把她喝醉!”杜梅不满地瞪孟菲菲。 “我这是为她好,醉了睡一觉,总好过我们陪着哭一夜吧。”孟菲菲神情恢复如初,冷声说道。 杜梅搀扶傅晓雪到卧室去睡觉,当她出来的时候,就见孟菲菲在神情激动地接电话,那是傅晓雪的手机,必是李强打来的无疑了。 “你这乌龟王八蛋,欺负我姐妹,小心死得不要太难看!”孟菲菲不知被李强哪句话呛到了,严词厉色地喝斥。 “我来接电话吧。”杜梅走过去说,吵架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孟菲菲,我和你说不清,你让晓雪听电话……”李强在电话那头焦躁地说。 “我是杜梅,晓雪今天在我这儿睡下了。”杜梅不等他说完,强硬地打断他的话。 “杜梅,我马上来接她……”李强听见杜梅的声音,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急切地说。 “不必了,你还是把一些事情理清楚想明白再来见晓雪吧。”杜梅沉声说道。 “到底出什么事了,就是要我死,也死个明白啊!”李强不明就里,痛苦地说。 “晓雪今天收到了一个陌生QQ发的关于你的视频和照片,你最好有个合理的解释。”杜梅挂了电话,将QQ里的视频和照片转发给了李强。 “这不是我!”不过几秒钟,李强又打进电话来,斩钉截铁地说。 “是不是你,不是靠嘴说的,你是干这行的,找出罪魁祸首应该不是难事吧。”李强是计算机系的高材生,杜梅笃定,这对他来说,根本是小菜一碟。 “那就麻烦你照顾晓雪,我明天早上来接她,到时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电话那头停顿了半秒,语气异常严肃地说。 “如此最好。”杜梅不动声色地挂了电话。 “这家伙不会弄一晚上假的,糊弄我们吧。”孟菲菲完全不相信他。 “你平日里总说,盼着傅晓雪和李强分手,到时你就直接接手,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杜梅看着孟菲菲,她们同学四年,同吃同住,自以为彼此十分了解,今儿才发现,似乎不变的只有她。 “难道你以为我巴望着他们分手吗?”孟菲菲撩起长卷发,睨了杜梅一眼。 “可我看见的听见的分明是。”杜梅并不避她的目光,直接说了。 “我是个不婚者,直至今日,依然初衷不改,我那样说,只是想给晓雪紧迫感,男人总是易变的,今日的李强,便是很好的例子。”孟菲菲转身回到餐桌旁。 “他会给解释的。”杜梅为他强辩了一句。 “苍蝇不叮无缝蛋,他若无懈可击,谁又钻的了空子!”孟菲菲冷哼了一声。 “菜都凉了,我热热去。”杜梅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只得借口热菜,将盘碟端进了厨房。 等着热菜的孟菲菲端着酒杯,无聊地打开了电视,美食频道正在播放一档节目,她是出镜记者,电视机里的她,面对食物正吃得津津有味。 “你这半杯什么时候喝?”待杜梅从厨房出来,孟菲菲已经把酒瓶喝空了。 “你一并喝了。”杜梅将她一口未沾的高脚杯递给孟菲菲,二人皆醉,就留她一个人清醒吧。 “梅梅,你知道我为什么做不婚者吗?”孟菲菲一口喝干红酒,高脚杯里侧杯壁上挂着深红色酒液。 “哪有什么不婚者,不过是还没遇见合适的罢了。”杜梅拿过她的酒杯,怕她摔了杯子,割伤她自己。 “我不想要丧偶式婚姻,男人一句以事业为重,就可以轻飘飘丢弃家庭的责任,赡养老人,照顾孩子,烧饭洗衣,女人每日忙得如同陀螺。若有一点怨言,男人就会说,你一年挣了多少钱!”孟菲菲拄着腮帮子,眼眸低垂地说。 “我想,世上也不全是这样的人。”杜梅没谈过恋爱,也不知怎样劝孟菲菲。 “不是这样的人,凤毛麟角,我不奢望的。”孟菲菲扭头朝杜梅傻笑。 “连灯泡都自己换,岂不是太累?”杜梅有些心疼。 “做男人梦里的白月光和朱砂痣,总好过做他衣襟上的饭米粒和墙上的蚊子血。”孟菲菲微醺,慵懒而迷离,说这话的时候,好似活过百年。 “你醉了。”杜梅上前搀扶,想送她到床上睡。 “我没醉!一个人或许会孤单,但我愿意让自己活的快乐点,工作、电影、、微博,抖音都比一个男人有趣得多。”孟菲菲拒绝杜梅的手臂,继续坐在桌前喋喋不休。 “若是古代,直接塞进花轿,看你还有这些歪理不?”杜梅笑,笑得有些苦涩。 第317章 算姻缘 那倒是好了,省了很多事,只不知对方是瞎还是瘸,感觉跟撞大运似的,定然非常有趣!”孟菲菲酒意上涌,面上艳若桃花,自顾吃吃地笑。 “这些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古代男人都是有三妻四妾的,若你这般的烈性子,一天也不能活呢。”杜梅见她不想睡觉,索性笑着陪她胡言乱语,只当陪她散散酒气。 “这么说来,那还是现代好,一夫一妻,若是敢出轨,立马离婚,净身滚蛋!”孟菲菲昏昏然拍了下桌子,也不知她使了多大的力气,碟子里的一块鸭翅被震得掉在桌上。 “如此看来,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爱情,无论古今,都是可遇不可求。”杜梅捡起那块鸭翅慢慢吃着,眉眼安然。 “梅梅,我给你算一算姻缘吧。”孟菲菲突然兴奋地拍手道。 “你自个的都搞不定,倒来想着折腾我!”杜梅浅笑摇头。 “算一卦嘛,我喝酒后算得最灵了!”孟菲菲起身去找牌。 因着杜梅厨艺好,又是独自租房居住,所以她们几个聚会大多在这里,所以无论酒还是其他的,她屋里基本都能找到。 杜梅见她到处翻找,既不拦她,也不管她,与一个酒疯子讲什么道理呢,她自顾收拾残羹冷炙,将碗盘碟筷都收去厨房清洗。 隔了一会儿,杜梅收拾好厨房,切了水果出来,就见孟菲菲闭眼盘在沙发上念念有词。 “又发什么疯?”杜梅用小叉子挑了块芒果递给她,好笑地问,她惯是不信这些的。 “梅梅,你的红鸾星动了,年内有喜!你这老铁树可算是要开花了!可……可为什么是两个呢?”孟菲菲诧异地睁眼。 “肯定是你算错了呗。”杜梅暗自好笑,这丫头醉得怕是眼花了吧。 这会儿,国庆中秋重叠的小长假都过了,所谓过了中秋就是年,这年内有喜,喜从何来?而且还是双喜临门,简直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梅梅,你为什么不肯谈恋爱?”孟菲菲接过芒果,一本正经地问。 “我?我大概……是有些怕的。”杜梅吃了块哈密瓜,沉思会儿说。 杜梅生在一个普通的小城人家,父母都是寻常的上班族,二十多年柴米油盐的琐碎,亲戚之间微妙人际关系,以及工作上的各种不如意,早就像一把磨刀石,将当年的年少夫妻磋磨成一点就炸的怨偶。 南京是杜梅上大学的城市,她原是可以留在家乡读书的,但她执意填了外地,毕业了,她也不愿回小城去,不想整日面对父母随时爆发的坏脾气。 二十多年,她真的怕的。在这样的家里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长大,杜梅对爱情婚姻没有什么浪漫的期待,只想找一个脾气温和的男人,无风无雨,安安静静过一生。 “怕?那怎么办,和我一样做不婚者吗?”孟菲菲含着叉子,追问。 “你可以,我却是不可以的。”杜梅淡淡地回答。 “为何?”孟菲菲瞪着大眼睛,不解地问。 “你比我活的自由恣意!”杜梅含了块苹果,之前哈密瓜太甜了,这会儿的苹果居然吃出了酸味,酸得眼眶微湿。 “那你要怎么办?”孟菲菲家境富裕,得父母和同胞哥哥宠爱,向来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合法合规,根本无需顾忌旁人。这样的她是不能理解杜梅的。 “大概过几年,我就回小城去,你知道我父母每年都要催婚,在我们那个小城,二十六岁已经是大龄剩女了。如果日后相亲遇见一个还算不错的男人,不出意外的话,交往几个月,就会办场俗套的婚礼,然后生孩子过日子,仅此而已。”杜梅浅浅地笑,仿佛说着别人的事。 “那不是我认识的杜梅!”孟菲菲讶然。她认识的杜梅,学习努力,工作用心,为什么偏对爱情婚姻这般草率? “你眼里的杜梅不是神魔,生不出三头六臂来,只能这般苟活。”杜梅望了她一眼,她分明醉着,自个又何必与她较真? “你不会活成那样的,你命里大富大贵!”孟菲菲想起卦上的诡异,用力地摇头。 “我叫你不要吃那么多酒,瞧瞧这会儿都说些什么胡话!”杜梅听她话说得离谱,只觉好笑,她曲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她的额头。 “红鸾星大动,你说说,最近有没有遇见什么人?”孟菲菲假装吃痛,一把抱着杜梅的胳膊撒娇。 “哪里有人,难道要我到大街上随便拽一个?”杜梅用不可救药的眼神看她。 “只可惜我们晓雪,便宜了李强这个渣男!”孟菲菲醉意朦胧,心中也不知转了多少念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菲菲,我告诉你,晓雪是蜜罐里长大的,是无爱不能活的人,明日她醒了,你别激她,当心事与愿违!若是李强有充足的理由解释,你就让她跟他回去吧。”杜梅转脸正色看着她。 明日李强来,若是这姑奶奶针尖对麦芒的脾气上来,吃苦为难的还是傅晓雪,到时极难收场,所以她这会儿先给她打个预防针。 “晓得了。话说当年我们宿舍里,你也不是年纪最大的一个,为什么说起话来,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婆!”孟菲菲仗着酒意,嘟着嘴不满道。 “你一个人慢慢玩吧,我都累死了,去洗澡睡觉。”杜梅将孟菲菲的胳膊扯下来,站起来回卧室去。 “嗳,正经的还没讲完呢,你如今命里桃花大盛,为了避免惹烂桃花,要不要我给家里摆摆风水?”孟菲菲见杜梅真走了,慌忙穿了拖鞋,跟在后面念叨。 “敬谢不敏哈,你自个玩玩就好了,不要说什么桃花运,别弄出桃花劫就好了。”杜梅拿了衣服,转身进了卫生间,半点也不信她的话。 “我说的是真的嘛。”孟菲菲又摆弄那些牌,不停地嘟囔着。 待杜梅洗漱出来的时候,孟菲菲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牌散了一地。她将屋里收拾了一遍,扯了毯子给孟菲菲盖上。 夜深了,窗外长街上终于清静了,半天才驶过一辆汽车,唯余街灯和星光争辉。忙碌了一天的杜梅,留一盏客厅的小灯,打着哈气,走进了卧室去睡,她困得甚至忘了拿手机。 梅子安静地听她们说话争吵,喝酒哭笑,她在她们的话里,听到些很新奇的词,比如恋爱、离婚、相亲……,也明白了一件事,这里一个男人只能娶一个情投意合的女人,若是一方有了外心,男女都可以提合离,而且可以让有错方净身出户,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啊! 窗外街灯明亮,看不见月亮,亦辨不清星光,杜梅不知此刻是几时,屋里三个女孩都已沉沉睡去,有细微的鼾声此起彼伏。她却是了无睡意,只抱着杜梅的手机,查了鸭血粉丝汤,查了卤鸭翅,又顺带着看了很多其他的吃食。 鸡叫头遍,杜梅醒了,她是在自个房里的木床上醒来的,难得她这次梦穿居然不是被吓醒的。 杜梅从温暖的被窝里坐起来,突然发现床边的被褥有一块明显的褶皱,因着垫被和褥单都是新的,这褶皱显然是被人昨夜压上的。 有些心惊,杜梅探手去摸,似乎尚有余温,隐约着,屋里有股清冽的味道,似霜华冷月,杜梅急急地跳下床,屋里什么也没有,唯桌上有杯茶,触手温热。 “三哥,是你来过吗?”杜梅握着杯子发愣。 昨夜的暗影正是楚霖,他从南边凯旋归来,日夜兼程,只为在进京城前,见她一面。 他裹挟着千里风尘进来的时候,杜梅正梦见现代杜梅和“慕容熙”说话,她惊讶叫出的名字刚好被他听见。 听得这一声,楚霖原本十分欢喜的脸上立时萎顿了,他出门不过月余,难道慕容熙就夺了杜梅的心?让她梦里都叫他的名字? 他终究是不信的,拨亮了屋里的灯,就见杜梅睡着了,面上却是一副紧张的模样。他突然长长地松了口气,他猜杜梅大概在做噩梦,细细想那一声,分明更像惊叫而不是亲昵称呼。 楚霖想起杜梅软软叫他三哥的时候,心里一时被甜蜜胀满,见她睡着,不忍叫醒她。他本就是来看她的,这月余一直在外,十分想念,如今见着人,也就心安了。 剪了灯芯,灯光暗下去,他解了大氅,顺床边脚踏坐下,许是新被褥太暖了,杜梅的手不老实的伸在外面,他伏在床边,将她的手轻轻攥着。 “到底做了个什么梦,这般不愿醒?”楚霖轻笑,吻吻她的手道。 彼时,杜梅还在听孟菲菲算现代杜梅的姻缘。 被褥松软,有阳光的味道,更有心爱人在旁,千里奔波的疲劳渐渐袭来,楚霖歪在床边睡着了。他们双手交缠,呼吸相闻,此时此刻静谧美好。 天边刚露鱼肚白,石头就来轻轻敲窗,楚霖是十分警醒的人,他抬头看看杜梅,依旧是睡着的,嘴角挂着笑,似乎梦里很美好。 他等不及她醒来,又不想惊扰了她的美梦,只在她额上吻了下,起身在桌上暖壶里倒了杯水,喝了一大口,仿佛他来,只为讨这半杯水解渴。 他重新穿上大氅,轻手轻脚走出屋子,石头和黑妞在微明的晨光中送他,几个起落之后,楚霖就消失在射乌山,墨云和黑豹在那里候着他。 杜梅心里有些失落,昨日太累,又入了梦境,竟让楚霖白来了一趟,连一句话都没说上。 院里响起来沙沙的扫地声,厨房里传来烧柴禾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杜梅放下杯子,穿衣绾发,今儿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第318章 长泪痣的小人儿 昨夜的风很大,老榆树的叶子撒得满院子都是,又都是枯萎焦黄的,一扫就折断了,杜梅跟在石头后面又细细扫了一遍,这才把院子清理干净。 天空大朵的云层堆积,太阳懒洋洋的,探探头又缩回去了,秋末冬初的冷意渐渐显露出来,杜梅看看半敞的鸭棚,心想,再这样冷下去,该围上芦席了。 林家的女人们早起了,都在厨房里帮忙,见了杜梅俱热情地和她说话,杜梅也和气地提醒她们冬天要来了,要多穿些衣裳。 “吃饭吧。”许氏加穿了件深紫淡纹的褙子,她身子以前亏得很了,想要恢复,也是极慢的,这种阴郁天气,她总要比旁人多穿一点。 碗里依旧是热热的红薯粥,此时的红薯积淀着最好的糖分,熬化在粳米粥里,丝丝缕缕的甜让这个清冷的早上一下子热乎起来。 桌上摆着现炒的两盆咸菜,又有炕得黄澄澄的两箩饼子,还有十多个煮熟的鸡蛋和咸鸭蛋,杜钟父子和林家男人们全来了,大家围坐着吃饭,畅想庄子上明年的打算和收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田里活计不等人,吃了饭,杜钟就带人下地做事去了。杜树则到山林里挖黄泥,因要的多,石头套了牛车赶到鱼嘴口帮忙,这样一趟就能拉回来。 杜树惦记着烧草木灰,他将上次烧灰的几个坑清理了,因上次烧过的,坑壁都烧硬了,这次晒干的野柿子树枝格外好烧,他用火折子点了把枯草,燃着的树枝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腾腾地跃起老高的橘色火焰。 石头和杜树在山林里一会儿就挖满了四筐黄泥,因天气干燥,疏松的黄泥细碎得如同白面,石头赶着马车回去,淅淅沥沥撒了一路。杜树留在河滩上看火烧灰。 “你别收拾了,去你三叔家看看吧。”许氏将装了鸡蛋的篮子递到杜梅手上,催促道。 “我洗了碗再去嘛。”杜梅心里实在不情愿去。 “要不然,要我去?”许氏叹口气道。 “还是我去吧。”杜梅无奈地接过篮子。 很意外,来给杜梅开门的是三房的长工马荣,他腰间围着一个花围裙,看着有点滑稽。马荣见是她,也很惊讶,堵在门口,一时不知是将她请进来,还是直接推出去。 杜梅向他扬扬手中的竹篮,马荣瞄见里面的鸡蛋,知是来看望月子的,遂侧身让开,杜梅走进了三房的院子。 院里乱得一团糟,三只被捆住一只脚的母鸡挤挤挨挨缩在角落里,白腻腻的鸡屎拉得到处都是。水井旁大概刚杀了鸡,鸡毛湿漉漉的堆着,井旁还有一摊鲜红的血渍没有冲干净,明晃晃地扎眼。 院子中央一大盆浸泡着还没洗的衣物,杜梅瞥了一眼,大到被褥,小到尿布都混在一起,还有白色的中衣和藏青的外袍也在其中,一盆浑浊的水,已经辨不出什么颜色。 厨房里正炖着鸡汤,大概是刚烧开的缘故,竟是一股鸡腥味,与这院里其他味道混杂在一起,实在不太好闻。 杜梅皱着鼻子,径直走到正屋,她正准备敲门,却不料,杜三金从里面开门出来了。 “梅子,你一早就来啦。”三金一见杜梅站在外面,他的脸上浮出疲惫的笑容。 谢氏生杜杏和杜杰的时候,杜家三兄弟还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周氏粗手笨脚的,借口自个有三个男孩,根本不来帮忙,许氏那时只有杜梅一个孩子,每天都被魏氏支使得做这做那,没有半刻的停歇,而杜三金无论家里忙乱成什么时候,仍旧做他干净清爽的读书人。他几乎是一眨眼,一双儿女就长大了。 魏氏因杜枣是个女娃娃,自那日生下来问过一声外,其他时间都不曾再出现,三金知道他爹身子不好,也不敢过去惊扰,只得凡事亲力亲为,这才知道照顾一个婴孩是多么辛苦的事,杜枣生下来才不过数日,喂奶、换尿布、哄觉已经把他折腾的腰酸背痛,憔悴不堪,他此时对许氏的愧疚更深了一层。 “我娘让送几个鸡蛋来。”杜梅指了下竹篮。 “进来来看看你堂妹妹吧,是个挺标致的姑娘。”三金自是知道杜梅不情愿来,但他还是接过竹篮,把她让了进去。 屋里和院子里一样乱,衣物尿布随意地堆着,桌上红糖和馓子碎末撒了出来,又有喝剩的汤碗还没收拾。 “你坐啊。”三金面上有些难为情,他赶忙把一张椅子上的衣裳扔到床上说。 “我看看她吧。”杜梅走近床边的摇篮。 杜枣很乖地睡着了,喝了几日奶,脸上的褶皱撑开了,显得粉嘟嘟白嫩嫩的,她的眉眼像极了杜杏,许是早产的缘故,她的头发眉毛的颜色都很淡,只那睫毛又长又翘,衬着眼下那粒朱砂痣,当真是一个漂亮的小孩儿。 “她叫杜枣。”三金慈爱地摇了摇摇床。 照顾杜枣虽让他又苦又累,但却体会到了一种做父亲的喜悦,这是他从来没有真切体验过的,杜杏离家出走了,这让他格外珍惜这个小女儿。 “是个好名字。”杜梅笑了一下。她看着眼前的小人儿,仿佛看见自己极力要护住的弟弟。 摇篮里的杜枣大概被他俩说话的声音吵醒了,睁开眼四下张望,这么小的婴孩明明是看不见的,却扭头对杜梅笑了一下,笑容干净的像三月里的桃花,粉嫩粉嫩的,撩了杜梅的心弦。 “瞧,她笑了!枣儿也知道大姐姐来看她呢。”三金笑得眉眼俱弯,喜滋滋地说。 杜梅是个女医,自是知道这么小的孩子是不懂笑的,可偏这孩子笑得天真无邪,纯净得动人心魄。她忍不住俯身伸出手指触碰她的小手,却被她一把牢牢抓住。 “枣儿也要沾沾大姐姐的福气!”三金见状,满眼都是喜爱之色。 当三金和杜梅在门口说话的时候,谢氏转身向里侧卧着,假装睡觉,这会儿听他们说话,心里翻滚着不是滋味。 她生杜枣时差点送命,那是她咎由自取,她第一眼看见小婴儿的时候,原本日夜悬着的心突然就安定了。这小娃娃太像杜杏,必是杜家的孩子无疑。只她眼下那颗朱砂痣生得不好,老人总说,生泪痣的人,命运多舛。如今见她讨杜梅喜欢,倒真希望她能得杜梅的福贵庇佑。 谢氏背身越想越远,思绪乱飞,杜梅终究对他们一家喜欢不起来,略站了会儿,就告辞了。 “等枣儿满月办酒,你们一家过来吃饭。”三金将竹篮还给杜梅,叮嘱道。 “到时再说。”杜梅含混应了一句。 走到院子里,就见扎着围裙的马荣正在洗那一盆衣裳被褥,污水蜿蜒流淌。杜梅皱眉朝他多看了两眼,他是长工,本只该管田地里的事就好了,怎地倒要做这些洗衣做饭的琐碎事?况且这些衣物里有贴身穿的,要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洗,光想想都十分别扭。 马荣本与谢氏有私情,又当杜枣是他的孩子,如此一来,别说洗衣做饭,就是叫他做牛做马也愿意。 杜梅出了三房院子,刚往家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在背后叫她,她转身一看,原来是杜怀炳陪着县丞匆匆走了过来。 “县老爷昨儿来的时候,孺人出去了,今儿临出门的时候,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来收皮棉,定北军那边催得紧。”县丞走到杜梅面前,也不寒暄,直接说道。 “我家里早已准备妥当,只等你过秤运走了。”杜梅受了封,赋税徭役都免了,所以她打今年起,不用交粮了 “稍等,我这就去搬秤赶车。”县丞急急忙忙返回杜怀炳家。 “你阿奶可有找你?”杜怀炳和杜梅一起往回走,悄声问。 “没有,是不是药效还没过?”杜梅摇摇头问。 “这个吃的量,你一定把持住,不能让他很快上瘾,不然,到时不知是救他还是害他。”杜怀炳神色凝重地说。 “我知道的。”杜梅心里很清楚,钟毓只给这么一小罐,这是要用到她阿爷生命终结的。 两人进了院子,非常有默契地停止了这个话题,许氏见杜怀炳来了,赶忙沏茶招待。不一会儿,县丞赶着马车带着衙役也来了。 石头领着衙役将十二大包~皮棉搬到了院子里,麻包太大了,每次只能称一个,足足称了十多次,县丞将分量一算,刚好十担多一点点。 “就按十担算吧。”杜梅瞥了眼数字,爽快地说。 “多谢孺人体恤,这是六十两银子,孺人收好。”县丞从钱搭子里拿出了一个整五十两的官银,又取了些散碎银钱一并交给杜梅。 十二包~皮棉将三辆马车堆得满满当当,县丞只得吩咐衙役先将棉花送回去,再来运粮食。 少了衙役,杜怀炳只得跟着县丞走,他得帮着收赋税粮。今年的赋税比去年涨了三成,每亩六斗半。因还要收购棉花,所以这次沈章华特别允许用棉花交赋税,因棉花价钱高,乡人们更愿意交多余的棉花。 县丞收了十多年夏粮秋粮,还是头回收棉花,他对着这个不在行,只得请杜怀炳帮忙鉴别等级。 ———— 今天发现掉了一个收藏。对于一个写了百万字的半新不旧的作者来说,这似乎早就不该计较了,但云梦还是难过的。 心里有个声音:云梦,你被人抛弃了! 郁闷难过的我:哇…… 原来,我是傅晓雪一样的人。 第319章 准备收购秋粮 装皮棉的大麻包搬走了,家里一下子显得空旷起来,杜梅将堆放的地方收拾干净,便准备和石头到射山镇去。县衙已经开始收赋税,粮铺也该准备收粮了,她得去粮铺和牛二黑蛟龙商量一下。再则回春堂抬价收购药材的事,她也要去告诉钟毓,总要想出个应对的法子来。 石头在马厩套马车,杜梅交代三个小的将腌鸭蛋的坛子洗干净备用。这时一个挑胆子的精壮汉子推开院门,笑眯眯地进来。 听到门响,廊下一道黑影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黑妞!”杜梅眼角余光瞥见来人是谁,立时出声制止。 巨大的黑狗很不甘心地止住了脚步,它的喉咙里仍发出极具威慑力的闷哼,唬得挑担子的男人脸色煞白,定定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 “茂达叔,莫怕。”杜梅笑着走上前去,搂住黑妞,温柔地顺着它油光顺滑的毛发。 “你家这黑狗可真威风!我前几次来,没见它这般凶狠。”钱茂达讪笑着,脸色缓和些,却依旧不敢动。 “这可不怪它,能进我们的家门,除了我们领着的,其他人在它眼里都是坏人。”杜梅对黑妞十分纵容袒护。 “我能放下担子吗?”钱茂达后悔了,早知如此,他就先在外面叫门了。 “您是来送鸭苗的吧,快请进!”杜梅拍拍黑妞的大脑袋,它听话地扭头回到了廊下卧着。 钱茂达见黑妞走了,才敢大着胆子进来,将两个大扁箩筐放在地上,杜梅上前帮着揭开盖子,入眼黄澄澄毛茸茸一片。 “好漂亮的鸭苗。”杜桂蹲在箩筐前,伸手捉了一只在手上抚摸,歪着头瞧。 杜梅见此情景,一下子想到年前钱茂达到家门口来卖鸭苗,自个也像杜桂这般好奇地逗还是鸭苗的大白玩,结果被阿奶打了,而那日她的父亲没了。如此刻骨铭心的一天,现在想来,仿若隔着万水千山一般,再也回不去了。 “你家的种蛋个头大,我又多喂了几日,瞧着确实比一般的鸭苗大些。”钱茂达在卖鸭蛋的事上,对杜梅多少有点愧疚,他现下极力想要弥补。 “谢谢茂达叔,这窝鸭蛋都孵出来了?”杜梅收回心神,目光扫过拥挤在一起的鸭苗。 “嗯,不仅你的没一个坏的,我的也没有,你这一共五百三十只,你点点。”钱茂达翻过箩筐盖子,作势要清点。 “我肯定信你的,鸭苗这么小,就别折腾了。”杜梅摆摆手制止道。 “你不是还要孵一批嘛,今儿就把蛋给我带回去,和我的一起孵。”趁着天气还没太冷,钱茂达掐着时间孵鸭苗,年底的花销,还等着卖出一只只鸭苗挣呢。 “樱子,你再拿五百个鸭蛋来,另外大白的鸭蛋也拿上。”杜梅朝杜樱说。 上次二愣子带了口信来,三个小的就已经将鸭窝弄好了,这会儿杜梅等人一起动手,五百多只黄毛红嘴的鸭苗换了家。杜梅拌了鸭食来喂,刚刚还惊慌失措的鸭苗,见着吃的,一个个狼吞虎咽,也就不怕了。 等忙完这些,杜桃倒的茶也晾凉了,钱茂达端起来一口 气喝了,他抹抹嘴上的水渍,与杜梅一家告别,拿上鸭蛋,挑着空箩筐回去了。 杜梅瞧着时候不早了,决定吃了午饭再去镇上。三个小的帮许氏做饭,杜梅则和石头将摊晒在院里的黄土筛了一遍,只留下细碎的继续晒,把不要的大疙瘩小石子统统倒在院外垫路。 正忙着,杜树回来了,脸上不知怎的抹上了黑灰印子,头发和衣服上也沾了灰烬。 “树哥快来洗洗脸。”杜樱给杜树打来了温水,在他弯腰的时候,将他头上一个枯树叶拈开。 “这会子灰刚烧的,滚烫着,等吃了午饭再去吧。”杜梅找了专门掸灰的小笤帚来,帮杜树清理衣裳上的灰尘。 “我自己来!”杜树有些不好意思,一把夺了,在自个身上随意拍拍打打。 一会儿饭菜的香味次第飘了出来,杜梅打发杜桃去田里叫杜钟他们回来吃饭,她自个将院里收拾妥当。 “我瞧着县老爷已经收了两天粮了,你铺子里是不是也该准备准备?”杜钟吃着饭,突然想起这件事,转头问杜梅。 “我正打算去和牛哥他们商量呢。”杜梅见他光吃白米饭,赶忙搛了块油腻肥厚的红烧五花肉到他碗里。 “你是一个姑娘家,原不懂这些田地里的活,而牛黑两人又不是地道的庄稼汉,肯定也是分不清。你与他们一起商量,能商量出个啥结果来?等你定了收粮的日子,我跟着你一起去,稻谷好赖我到底还是懂些的,不致被人诓骗。”杜钟难得一气说这么多话,杜梅满怀感激地点点头。 “那庄子上怎么办?”杜梅突然想起,她还有个庄子交给杜钟管呢。 “梅子放心,我们都是种田的熟手,你只管忙你的,庄上的田地交给我们种,断不会出啥岔子。”林平不待杜钟开口,便先开口应承下来。 “对,他们能行,我与他们交代过了。”杜钟点头道。 “那好吧,晚间等我回来再定,约莫不是明天就是后日。”杜梅想了想说。 既然有杜钟这个种庄稼的好把式来帮忙评定稻谷好坏,她自然松快些,到时只要有劳力和马车就行了。 午饭后,杜钟等人依旧下田干活,杜树去鱼嘴口装草木灰,杜梅则坐着石头的马车去了镇上。 午后粮铺里没什么人光顾,牛二和黑蛟龙笼着袖子歪在椅子上打瞌睡。 “两位哥哥莫睡了,如今天气转凉,可不能受了风寒。”杜梅上前推推他们。 “梅子,你咋这会儿来了?”牛二揉着眼睛问。 “我想和你们商量下下乡收粮的事情。”杜梅挨着桌边坐下。 “终于要收粮了!”黑蛟龙闻言兴奋地看了眼牛二。 “瞧着黑哥十分盼着呢。”杜梅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打趣道。 “可不是,整日窝在粮铺里,我这身骨头都酸痛酸痛的,只盼着出去四处跑跑。”牛二一点也不掩饰他的期待。 “下乡收粮是个脏活苦活,可是一点也不轻松呢。”杜梅笑。 “我们不怕苦累,只这铺子离不得人,总得要人来守。”牛 二皱眉道。 “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出旁人,少不得叫杜樱来暂管一下。”杜梅想了想,也只有自家妹妹可以来帮忙了。 “也好,明儿让她来,我把各种粮食的价钱都告诉她,免得卖错了,还有就是账本,我也要交给她记。”牛二环顾下铺子,除了大仓里不同等级的米面,货架上还有五谷杂粮,各种豆类,以及芝麻花生瓜子等等,林林总总也有几十种。 “那就后日开始收粮。”杜梅打算跟在县丞后面收粮,到了后日,县丞大概就要转到陈钱村去收赋税,她刚好在杜家沟收购余粮。 “甚好,甚好!”黑蛟龙拍了下手道。 “我们这收购价格怎么定?”牛二到底这些日子没有白学,想的比黑蛟龙多些。 “今年秋粮收的不容易,赋税又加了三成,各家各户的存粮必是不多的,价钱一时半会下不来,我打算一等稻九百文一石,二等的八百文,三等的七百文,以此类推,你们看怎么样?”杜梅征询他们的意见。 “价钱倒是没啥问题,就是这等级谁来定?怎么让农人们信服呢?”牛二拧眉问。 “钟叔会来帮我,他是地道的农人,侍弄庄稼一辈子了,我阿爷都说他是种田的好把式呢。”杜梅有些骄傲地说。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牛二安心地点点头。 他去过杜家沟多次,每次喝醉都在杜钟家借宿,几乎没和他说过什么话,他只觉杜钟言语极少,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他对杜梅却是实打实的好,这种好是疼在骨子里的,如同父爱一般深沉。如今有他亲自参与收购秋粮,他们就没啥可担心的了。 “你们也卖了不少时日的粳米,总是有些经验,到时也要多多帮衬。”俗话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多双眼睛盯着,总好些。 “这个自然,我到时还想向你钟叔多学学呢。”牛二憨憨地笑了笑。 “那后日我就在杜家沟等你带人来了。”杜梅想了想,并无其他遗漏,此事便定了下来。 杜梅出了粮铺到余济堂去,钟毓歇了午睡,这会儿正在书房洗脸。 “钟毓舅舅。”杜梅跨进门来。 “你阿爷有事?”钟毓一惊,杜梅平日里都是早上过来,这会儿贸贸然来,定是出了什么事。 “阿爷前几日气着了,身上疼得厉害,昨晚,我给他喝了点烟膏泡的水,我来的时候,并没传啥坏消息。”杜梅见钟毓问起,赶忙说了。 “这才什么时候就用上了?烟膏镇痛,又能止久咳,他头回喝,管的时辰长点,也属正常,只怕以后药效越来越不济,他的日子难熬啊。”钟毓皱眉,他没料到杜世城的病症又有突变,发作得这般凶险。 “阿爷是个能忍的,他几乎猜到给他喝的是烟膏,这话虽被族长搪塞过去了,但他心里是明白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开口再要。”杜梅骨子里的倔强,多多少少源于杜世城,这老头儿即使咳得喘不上气,也不愿在乡人们面前弯腰驼背的走路,想来就是要死了,也要给自己挣下颜面,不想让人说他是吃烟膏死的。 第320章 杜梅师弟 他的疼不比寻常,这种蚀骨锥心之痛不是常人能体会到的,日积月累,铜铸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他最终会崩溃的,一旦崩溃,对烟膏的依赖会很疯狂,你无论如何要控制住药量,烟膏用多了,反会成了他的催命符。你阿奶从来不是良善之辈,你定不能出任何差池。”钟毓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怜悯之心,若是因为这个惹出祸事来,自个倒成了罪人。 他凝眉思量了片刻,在大案上提笔写了一张药方,上面只有一味药——烟膏。笔悬了会儿,将日子往前推了不少,写的是九月初九,是钟毓给杜世城诊病的那一天。 “你一会儿把这药方送给柜上的伙计,让他好生收着。”钟毓放下笔,对着未干的墨迹吹了吹。 “我今儿来,不是说这个的。”杜梅自是知道钟毓补这张药方的用意,是防着将来有什么变故,但她心里坦坦荡荡,并没什么可畏惧的。 “还有其他事?”钟毓抬头看向杜梅,讶然地问。 “对,我昨儿看见回春堂的伙计到乡下收草药去了,那两个伙计我认得,一个是杂货铺的,一个是钱庄的,他们根本不懂药理,收草药也没什么章法,只是价钱比余济堂高一文,倒引得乡人们竞相出售。”杜梅将昨天的事简单地说了,对于乡人们不念旧情,只贪图卖高价,她也是无奈的,大家的日子过得艰难,能多挣一文都是好的,哪里还顾得了情面两字。 “我正纳闷,往年这会儿卖草药都得排队,如今却是门可罗雀,原来竟是这么回事。”钟毓面上沉静无波,并没有多少惊讶。 “他们已经下乡去收了,而且价钱还比医馆的高,如此下去,以后余济堂怎么办?”杜梅有些焦急地说。 “要是这么说的话,这卞掌柜做事愈发让人看不懂了,回春堂的药材高价收进来,低价卖出去,这中间可就无钱可挣了,他到底图哪样?当真只是想挤垮余济堂?”钟毓沉吟道。 “不管他要做什么,咱们都不能让他得逞!眼下紧要的,是想法子收药材。”杜梅柳眉微蹙,闷闷地说。 “余济堂收药材,这么些年都是乡人送来卖,三个镇子也有几个老主顾,常年供医馆的药材,这会儿若是下乡去收,我一时腾不出那么多人手。”钟毓有些为难,医馆每日都很忙,若再派出去三五个人,恐怕要手忙脚乱了。 “我后日开始收粮了,反正每个村都要去,不如也捎带着收药材,不过我需要一个懂药材的人专门来管这事。”杜梅想了想说道。 “这法子好是好,只是要你分心牵挂,又要耗费不少心神。”钟毓紧抿薄唇,似是不大乐意。 “我这次收粮主要靠钟叔评定等级,牛哥黑哥做劳力,我就是看称算账付钱而已,一点都不辛苦的。”杜梅宽慰道。 “杜钟是实诚人,他去帮你,我倒是十分放心。既然这样,就叫柜上的关远去吧,他在柜上时间长,熟悉药材,也熟悉卖药的人。”钟毓想了想,要想用最少的人手做最大的事情,目前也就只有这个办法。 钟毓每年除了收购乡下的药材,还要到江陵城的大药行去采买价高难得的药材,比如阿胶、人参、烟膏等等。那里也有普通药材,但路远量大,自然比不得在乡下收购方便。 “我也想着他最合适。”杜梅笑着说,竟然与钟毓不谋而合。 “既然如此,就这么定了,我和你去与他说。”钟毓起身拿了那张药方和杜梅一起到大堂来。 此时已过了未时,医馆里难得清闲,大堂里没有病患,安静得很,杜梅往柜上一瞧,竟没看见人,她担心关远躲懒打瞌睡,一会儿若被钟毓逮个正着,定会挨骂,所以她还没走到跟前,就大声呼喊他。 “怎么了?”关远从柜台底下站起来,疑惑地问。 “我们有事找你。”杜梅紧走了两步,上前说道。 “啥……啥事啊?”关远突然看见钟毓跟在后面,脸色一下子涨红了。 “把东西拿出来!”钟毓个子高,他居高临下一眼就看见关远背在身后的手里有一本书。 “师父,我……我没偷懒,到处我都……抹过了。”关远结结巴巴,就是不肯把书拿出来。 “你听不见我说什么吗?”钟毓语气冷然,脸色也跟着暗了下来。 “是我到……到书馆抄……抄的。”关远被钟毓逼视,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他只得将书拿了出来,放在柜台上。许是这书被翻看久了,书页边角都卷了起来。 钟毓用两个指头随意翻开一页,映入眼帘的果然是用毛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字,他盯着那页的字看了两眼,只一会儿就移开了目光。 “想要学医?”钟毓语气稍缓,他手指一动,阖上了书,露出书名《伤寒杂病论》。 “是。”关远被捉了现行,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以后每日午后到书房来吧。”钟毓负手看着关远,不动声色地说。 “啊!?”关远一时恍惚,反应不过来。 他心里正在担心自个躲懒看书,被东家逮着了,就算不会立时让他卷铺盖走人,挨打罚跪的皮肉之苦还是要受的。可他听到的居然不是他预想的那样,难免发懵。 “呆瓜,我钟毓舅舅收你做徒弟了,还不快快磕头道谢。”杜梅拉拉神思不属的关远衣袖,提醒道。 “徒……徒弟?!东家收我……做徒弟?”关远乍一听,紧张得舌头都打了结。 “我若不收你做徒弟,等你把这抄的书背下来,怕是要把人医死的,你毕竟做过余济堂的伙计,到时岂不是砸了我的招牌。”钟毓皱着眉头,一脸嫌弃。 “这可是医圣的书!”关远被钟毓一说,脸上红白交加,仍不忘辩解。 “医圣可不敢开这样的方子,三钱变三两,岂不是嫌人家命长!”钟毓重新翻到刚才的那一页,手指处,果然是三两。 “这……这……”关远哑了,这定是他慌忙间抄错了,有这一处错,其他的皆不敢信了,他的脸上红青白交替,惭愧得很。 “这书我有一本批注过的,你过会儿来书房拿去看看,至于你这本是慢慢校正修改,还是毁掉不要了,你自个看着办吧。”钟毓曲起手指敲了下柜台。 “谢谢师父!”关远走出柜台,站在钟毓面前,郑重其事地纳头就拜。 “过两日还有事要你去做,等往后得了闲,再办个正式的拜师仪式。”钟毓坦然地接受了关远的叩拜,唯恐不够正式,又补充道。 在钟毓心里,杜梅是小姐的小姐,他教她那是理所该当,是一种责无旁贷的传承,而收关远做徒弟,也不是他今日心血来潮。杜梅早已表示不会接手他的余济堂,他总不能让他的医术在他手上失传,否则,当真是对不起师父了。为此,他一直用心观察医馆的众人,关远做事认真,性子温和,颇得他信任,今日发现他还喜欢学医,钟毓当即决定收他做徒弟。 “不知师父有什么事交给我做?”关远起身问道。 “我要你后日下乡收药材去。”钟毓清冷惯的,语气淡淡地说。 “下乡收药材?我一个人?”关远有些疑惑地问。 “自然是和我一起啦,小师弟!”杜梅笑眯眯地说。 关远被她一声小师弟喊得红了脸,他今年十五岁,比杜梅略大些,他听比他小的杜梅叫他师弟,一时适应不了。自古以来,师兄弟没有年龄限制,只是按入门早晚定,杜梅叫他师弟一点不错的。 “杜梅他们去收粮,你随着他们去收药材,若有拿捏不准的事,多与你师姐商量。”在钟毓心里,杜梅是师姐毋庸置疑,谁也越不过她去。 “师姐,我们几时出门?”关远到底是钟毓看中的人,他一会儿就恢复了常态,恭敬地问。 “咱们后日先到杜家沟,你和牛哥他们一起来回,大家也好有个照应。”杜梅敛下嘻笑,认真地说。 “那就多谢了。”关远正经地抱拳行礼。 “自家师姐哪来这么多虚礼,好好做,这次放你出去也是历练,书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书上看到过的总要和现实里的应对上。”钟毓严肃地说。 “是,徒儿记下了。”关远连连点头。 “你把这方子归到在九月初九那日一起。”钟毓见他孺子可教,也就不说什么,顺手递上了药方。 “嗳。”关远回到柜台里,仔细找了找,将纸放了进去。 “钟毓舅舅,时候不早了,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杜梅屈膝行礼,向钟毓告别。 “去吧,路上小心。”钟毓挥挥手,也不留她。 杜梅返回粮铺与牛二说,后日要带关远一起下乡收药材,他一口答应了,牛二老娘得了消渴症,月月都到医馆抓药,他们两个早就相熟的。 石头的马车套好了,杜梅想了想,去烧酒铺子买了一坛酒,杜钟每日的活计苦,晚上少喝点酒,活络筋骨,也能解解乏。她又到陶瓷铺子买了三个腌鸭蛋的坛子,这次要多做些松花蛋,家里的坛子怕是不够的。 快申时末了,杜梅方才到家,石头将坛子和烧酒搬下了马车。 杜梅喝了口水,便挽了袖子开始拌松花蛋的配料,许氏知道她回来的晚,各种配料都准备妥当,只等杜梅按比例配好搅匀。 因拌的量多,黄泥又黏,杜梅气力有限,一时竟然搅拌不匀,累得手臂发酸。 ———— 明天良缘就将达百万字了,有给写长评的吗?云梦期待中。 打算给每位坚定的支持者一点回馈,明天会发全本订阅红包,100纵横币一个,记得抢哦,愿大家都有好运气! 第321章 黄一平站起来了 我来吧。”石头本打算去饮马,见状上前帮忙。 “还真得你来呢,我配得有点多了。”杜梅拄着木棍喘气,脸色微红地笑了下。 石头并没有说话,只伸手接过木棍,他是练武之人,做这点活易如反掌,不一会儿就将配料搅匀成了粘~稠的泥料。 四姐妹一起动手,将两千个鸭蛋裹上了泥料,再粘上草木灰,整齐地一层层码在坛子里,这是个细致活,要轻拿轻放,所以做起来并不快。 “梅子姐!”大丫在门口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她大概是一路跑来的,整张脸红彤彤的,胸脯急剧起伏。 “怎么了,师父有事?”杜梅脑子嗡地一声响,张着沾满泥料的手,着急地问。 贺联在做断骨再生时说的很明白,要么成功站起来,恢复行走,要么永远瘫在床上,做一辈子活死人,黄一平之前身体调理得好,连贺联都觉得他恢复的可能性大,这会儿又是出了什么岔子!? “嗯!我爹……我爹他……他站起来了!”大丫喘着粗气,重重点头,几乎是用喊的说了后面的话。 “真的?”杜梅的心,忽悠悠地落下去,旋即又悬了起来,“他这才一个多月,不能站的!” 就在她们两人说话间,许氏从厨房出来,打了一盆水给杜梅:“你快洗洗手,去看看吧。” 杜梅胡乱地在盆里洗了手,来不及擦干,拽着大丫一路跑去她家。 “师父!”杜梅闷头闯进门来。 余氏扶着黄一平站在院子里,夕阳的余晖照耀在他的脸上,他仰头微眯着眼,仿佛那温暖的光是母亲的抚慰,令他贪恋无比。 自打他受伤后,终日与床为伴,他就再没这般沐浴过阳光了,那时他是绝望颓废的,本能的抗拒见光,只愿缩在床上,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如今,他重新站了起来,勇敢地跨出了房门,阳光下的他,只觉每寸肌肤都在贪婪地呼吸,宛如冬去春来,冰雪消融,万物蓬勃新生。 “师父,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您这是陈年旧伤,万不可这般心急!”杜梅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他,有些心疼地责怪道。 “站起来真好啊。我居然真能再站起来!”黄一平拍拍杜梅扶住他的胳膊,转头朝她欣慰地笑。 “您站了有一会儿了,腰骨伤着呢,咱们赶快回去吧。”杜梅软语哄他。 “爹,以后日子长着呢,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大丫也跟着劝。 “是啊,是啊,别让孩子们担心。”余氏悄悄拉拉他的手。 “爹,您一点也不乖哦。”调皮的小丫冲他扮鬼脸。 “好,都听你们的。”黄一平皱了多年的眉毛,在今日终于舒展了,他笑着看围在他身边的人,这些人都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余氏万般小心地将他扶回床上躺着,杜梅仔细给他把了脉,一切都好,腰骨正在愈合,众人闻言,相视而笑。 “师父,你好歹再忍耐一个多月,到时,不要说出门晒太阳,就是跑到射山镇去玩,我也不拦你的。”杜梅将他的被子掖了掖说。 “我知道的。”黄一平低头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满心想着自个能和平常人一样站起来了,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喜悦。 “他也是性急,梅子,你莫怪他。”余氏挨着床边坐下。 “急什么?家里有事?”杜梅转头去看大丫。 “放心,家里无事。只是大丫在家歇了月余了,你们铺子里缺人手,你又那么忙,我们不帮忙还拖后腿,你师父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余氏拉着杜梅的手,满是歉意地说。 “这不过是暂时的,等师傅恢复了,大丫自然还是要到铺子里去帮忙的。”杜梅反握余氏的手,安慰道。 “你今儿也瞧见了,我这不是已经好了嘛,眼下就要收秋粮了,这是顶顶重要的事,赶快让大丫回铺子去吧。”黄一平挥挥手说。 “铺子里的事,我都安排好了,师父只管安心养着,这样才能早些好。”杜梅笑,却是不让步的。 “梅子,你就让大丫去铺子里吧,你师父现在比以前好很多,有我在身边,不用担心,再说小丫也大了,能帮着做些事。”余氏诚挚地说。 “我会做许多事,择菜、洗碗、还会煮饭呢。”小丫扎到杜梅怀里,仰起乌蓬蓬的小脑袋骄傲地说。 “小丫真能干!”杜梅搂着小丫,她嗓子里一下哽住了,婉拒的话说不出来。 “梅子姐,你就依了我爹吧,我明儿回铺子,他心情好了,身子也好的快些。”大丫有些乞求地看着杜梅。 “我打算后日下乡收粮,本是想让樱子去铺子里代管,既然你去了,倒是省事些,不用她去了。”杜梅见大丫这样说,只得答应。 “就让我和杜樱一起去吧,我怕我一人看顾不过来。”大丫不假思索地说。 “那好吧,二愣子舂米,铺子交给你和樱子管,这样三人来来回回也有个照应。”杜梅想了想说。 余氏听见二愣子的名字,面色僵了下,但很快恢复了。 此时夕阳落山,夜幕慢慢张开,天色暗得只看见脚下,杜梅从大丫家出来,余氏非要送她。 “师娘,有事吗?”走出一段路,杜梅低声问。 “你可真是个七窍玲珑的孩子,我只想问问二愣子。”余氏被猜着了心事,也不恼,反倒夸奖了她一句。 “二愣子以前是混些,都是被没钱逼的,如今在我的铺子上做活,既没偷奸耍滑,也不作奸犯科,一年也能挣上十两银子。”杜梅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事。 “只他那个娘……”余氏叹了口气。 “师娘,大丫还小呢,你让她自个决定吧。”杜梅站在一棵柳树下轻声说。 “俗话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由得她做主。”余氏听了杜梅的话一愣。 “您若一定按寻常人家姑娘那般给大丫找女婿,怕是不妥的,她跟着我在外面抛头露面做女账房这么久,婚后若是拘在家里,大丫定然不肯,若是还跟着我做,婆家怕是不乐意,到时反而两难了。”杜梅细细说道。 “这……”余氏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可没想这么多。 “天黑了,您回去吧,大丫的事,我会留意的。”杜梅不让余氏继续送,只催她回去。夜里风凉,余氏身子不强健又有咳喘病,还要照顾黄一平,杜梅自是心疼她。 “又给你添了麻烦。”余氏有些过意不去。 “师娘说哪里话,大丫和小丫同我妹妹们是一样的。”杜梅握握她微凉的手说。 杜梅回到家里,松花蛋已经全部装坛封好放到粮仓去了。杜梅去看了一眼,四个坛子静静待着,像孵蛋的母鸡,只等一个月后的收获。 今日杜钟他们为了把最后一点活做完,回来的也迟,所以二房的晚饭是在温暖的灯火下吃的。 “钟叔,我们后日开始收粮了。”杜梅给杜钟和林家兄弟每人倒了一杯酒解乏。 “嗯,今儿村里的活都做完了,我们明儿回庄上去,把田地细分一下,让老林他们把靠水源的种上油菜,其他的种麦子。”杜钟呷了口酒,抿唇道。 “这我可不在行,你做主就是了。”杜梅给他搛了块鸡腿肉,笑着说。 “我喝酒呢,啃骨头香。”杜钟将鸡腿肉搛给了杜桂,自个只拣鸡脖子吃,“你们都下乡收粮,铺子里怎么办?” “樱子,明儿你到铺子里暂管几日,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大丫,她也一起去的。”杜梅转头多杜樱说。 “姐,你放心,我能做好。”杜樱点点头说。 “大丫爹当真好了?”许氏听说大丫要到铺子里去,不禁问道。 “还没完全好,只是能站起来,他犟得很,身上哪怕有一丁点好了,就不想别人把他当累赘。”杜梅无奈地说。 “贺先生和钟大夫医术了不得!”杜钟闻言,赞叹道。 “钟叔,后日余济堂会来收药材,收粮的时候,顺便和村里人说一声,上次因为杜桂,张婶家的大妞没卖上药材。”杜梅接着说。 “我看她这次怎么有脸卖!”杜桂气哼哼地说。 “你可莫去胡闹,回春堂虎视眈眈,不知打着什么主意,咱们只有帮着收到足够的药材,余济堂才能不被他挤垮。”杜梅难得十分严肃地对自个妹妹说话。 “嗯。”杜桂一知半解地点点头,她还不能明白这些,但在她心里,大姐说的话都是对的,不容置疑。 “钟大夫是个好人,咱得帮他,若是余济堂开不下去,咱们更看不起病吃不起药了。”杜钟沉默了会儿,扬脖子喝光了酒,闷闷地说。 众人吃了晚饭,杜钟父子和林家男人回他家去了,许氏母女和林家的女人们各自洗漱休息,杜梅坐在床上,忙了一天,这会儿才又想起楚霖。 他昨儿来了怎么没叫醒自己?是不是有事?今夜会不会来? 杜梅想来想去,全没个头绪,心思倒烦躁起来,她起来在暖壶里倒了水喝,用的还是先前的杯子,待她喝了一口,方才想起这是楚霖昨夜用过的,一时脸竟红透了。 放下杯子,杜梅重新躺到床上,想到他出门月余,刚刚凯旋归来,必然得皇上的封赏和朝臣的恭贺的,还要给他母后请安,迎来送去,诸事繁杂,定是没法抽身前来的。 思及此,杜梅倒安然了,昨夜他已来向她报过平安,只要他一切安好,她便无忧了。 ———— 记得抢红包哦,祝大家好运! 第322章 落梅轩冬季新品 月移影动,一夜好眠。 次日,天青云淡,杜梅送杜樱和大丫去了粮铺,她自个到云裳绣庄去找叶丹拿存单,下乡收粮需要铜钱,她得提前到钱庄兑换。 一大早绣庄生意不忙,石大娘坐在柜台后面低头清点帕子香囊,看样子是在盘账。她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杜梅,满脸的笑几乎要溢了出来:“孺人好久不来了。” “乡下忙秋收,我又不得闲,故而许多日子没来,大娘身子可好?”杜梅笑盈盈地问。 “好的,好的,我这一把老骨头还得孺人惦记,庆幸的很。今儿巧了,叶大掌柜正在铺子里,你可是要找他?”石大娘开了柜门,让杜梅进来。 “嗯,我正有事寻他呢。”杜梅点点头。 叶丹大多时候都在江陵城的落梅轩,云裳绣庄几乎都是交给叶青打理,他就是偶尔回来,也是在后堂休息,不到前头来管事。 “我领你去,估摸这会儿也该起了。”石大娘拉着杜梅入了后堂。 转过影壁,后院里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桂花树,这时节居然还星星点点地开着金色的花朵,一阵阵馥郁的香气四下漫溢。 叶丹正盖着薄毯半靠在树下的躺椅上看书,初升的太阳暖融融照着,十分惬意。小几上放着茶罐和三个空杯,一蘸新沏的茶冒着袅袅的轻烟,又有核桃脆、桂花糕、红豆卷、莲子酥四样点心。 “叶掌柜难得的闲暇,被我搅了。”杜梅轻笑,娉娉婷婷走来。石大娘不放心前面柜上,见他们说上话,便折身回去了。 “梅子,我正想着去找你呢。”叶丹从书里抬起头,满面春风地笑。 “落梅轩生意还好吧。”杜梅平日里不亲管江陵城的生意,这会儿来了,总该关心一下。 “如今天气渐凉,内衣的生意已不似之前红火,倒是你提的手炉的点子,这会儿正热销呢。”叶丹揭了毯子,起身给杜梅泡了杯茶,碧色的茶叶在滚水里翻滚了几下,安静地沉到杯底了。 “既是如此,你找我还有其他事?”杜梅拂了对面椅子上的桂花,坐下来问。 “现下内衣的生意淡了,铺子里的绣娘一下子没啥活做,人心惴惴,我又不敢放她们走,只怕被有心人找了去,泄了内衣的机密,如今只拿钱养着她们。邓婶子虽每日里带着她们绣些荷包丝帕,可花色不出挑,乏人问津,日日入不敷出,着实令人心焦。”叶丹见问到这个,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拧眉微叹。 “绣娘们断不能走,明年夏天内衣还会再度火爆,到时上哪儿招这些熟手去?至于冬日的活计,我倒想起之前的玩偶来,那时我们做唱卖,锦绣坊与我们抢买卖,现在他们还做吗?”杜梅啜了口茶,沉思片刻问。 “这个……我们既不做了,他们好似也没了,你的意思,我们重操旧业?”叶丹想了下,疑惑地问。 “既然他们放弃了,我们再回过头做,不过不是做唱卖,而是做成内衣这样的售卖方式,大家都能买的起,也就不买仿品了。而且我们不做玩偶,玩偶的技艺要求高,我又没时间教她们,再说就是教会了,等技艺娴熟,冬天都过去了。”杜梅垂头细细思量,慢慢说着心中想法。 “那我们做什么?”叶丹对杜梅的话十分感兴趣,挺直了身子问。 “我们就做这个,抱枕,靠枕。”杜梅指指叶丹躺椅上一个四方的小枕。 “这个?也不是啥稀罕物呀,但凡绣庄都有的卖。”叶丹瞟了眼,有些不解地说。 “是不是稀罕物,就看我们怎么做了。寻常的抱枕靠枕只讲究面料,极少绣花,若我们另辟蹊径,绣的是玩偶图案,亦或是整幅繁复缠枝花样,再比如我们填充的是柔软的蚕丝、清香的草籽、助睡眠的草药等等,这样是不是与众不同,足够新颖别致?”杜梅将心中所想一股脑说了。 “这的确是个好法子,这样一来,绣娘们有活干,而且按你说的那样做出来的抱枕,我现下光听着想着就十分向往。”叶丹盯着杜梅看,这姑娘心里到底有多少新鲜的想法,这个令他思来想去好些日子的事,在她这里几乎根本不算什么,立时迎刃而解。 “还有就是抱枕的形状,也不是非拘泥于方形不可,长的、圆的,柱子形,都可以尝试。而且我们也不怕锦绣坊模仿,我们这个只卖冬天一季,开了春就停工,明年再想新花色,年年有,年年新,他跟不上跑不赢我们的。”杜梅想了想又补充道。 江陵城中住的非富即贵,能买得起落梅轩物件的,都不缺钱,无非图新鲜有趣,他们占得先机,就能大赚一笔,等旁人仿出来,大量上市,这新鲜劲就过了,价钱自然要回落的。 “你等等我,我记下来。”杜梅讲得又多又快,叶丹一时记不住,他小跑着去拿笔墨。 过了会儿,桂花树下,杜梅一边吃点心一边说话,叶丹则伏在小几上将杜梅说的话记下来,间或抬头问上一二。 “我暂时就想到这些,至于玩偶的花样,我家里还有好些,明日让叶青收绣品时,到我家里去取,我娘在家。”杜梅将纸上写的又细看了一遍,见无遗漏,遂点点头道。 “明日,你不在家?”叶丹偏头问道。 “我们明天开始收购秋粮了,虽只在杜家沟,但恐怕没空回去。”杜梅拍拍手,将手上的点心碎屑掸在地上,一群蚂蚁忙碌了起来。 “说了半天话,你还没说今儿怎么得空到我这里来了。”叶丹光顾着说生意上的事,这会想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收粮要铜钱,我想在你这拿存单去钱庄兑换些。”杜梅说明来意。 “好,我这就给你拿,我前两日刚给你存了一千两的利钱。”叶丹起身进屋,一会儿捏着一张牛皮纸出来,“这个你就自个保管吧,用着方便,往后我再给你在别的钱庄开个户头。” “也好,最近要囤粮,卖鸭蛋的钱不够,我在这上面先支用着。”杜梅将存单小心得塞在荷包里。 “射山镇没有万隆钱庄,要兑换还得到清河县去,你收粮拿的钱肯定不少,要多带些人手才好。”叶丹有些担心地说。 “不怕的,有石头在,一个顶十个呢。”杜梅对石头有信心,笑着说。 “那便好,在外面小心些,财不露白。”叶丹又细细叮嘱。 不知不觉间,小几上落了一层金色的桂花,杜梅又喝了一口茶便告辞了。 清河县,万隆钱庄分店,杜梅将存单送到高柜上,对里面的伙计说:“小哥,麻烦给我取五百吊钱。” “五百吊?”里面的伙计惊呼了一声。 “这是你的吗?”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听到声音,走了过来,拿着存单翻来覆去看,他的眼光又在杜梅脸上溜来溜去。 “大胆,敢跟孺人这么说话!”跟着杜梅身后的石头见他的目光十分恶心,上前厉声质问。 “你这里不过是家小小的分店,这存单上可盖着江陵城万隆钱庄总店的印信,就算我要将上面的银两全取了,你也没资格过问吧。”杜梅冷哼了一声。 “不不不,我这不过是例行公事问问,哪里敢不让您取。”中年男人一见身形魁梧,挺拔健硕的石头,声音立时低了三分,他见他管面前的女孩叫孺人,心里更是一惊,杜梅的话,则让他彻底软了口气。 “那就快些,我们可没时间等!”石头瞪了中年男人一眼。 “掌柜的,咱柜上可没有五百吊铜钱啊。”伙计苦着脸,小声说。 “孺人,给你取五百两银子可好?”这个被称之为掌柜的讨好地问。 “我只要铜钱。”杜梅摇摇头,在乡下,银子远没有铜钱好用。 “可……可我这暂时没有这么多,你能不能稍等会儿,我去别的钱庄换换?”掌柜有些头疼,这存单上一万六千两,几乎是他这个钱庄的全部身家了,这样的大户千万要伺候好。 “需要多久?”杜梅蹙眉问道。 “怎么也得半个时辰,还得一一清点。”掌柜点头哈腰地说。 “那你慢慢点,我过一个时辰再来。”杜梅将存单收了起来。 “好好好,我准备着,您一会儿一定要来拿。”掌柜见杜梅这样说,心里放松了些。 “石头,趁这个空档,我们去宋府吧,我好久没见凤仙姐了。”出了钱庄门,杜梅说。 “好。”石头调转马头,朝宋少淮府上来。 宋府门前依旧站着四个壮实的男仆,但都面生的很,见到杜梅的马车如同没看见一般,全不似以前热络,杜梅心里十分纳闷。 石头将马车停在台阶下,杜梅上前说道:“小哥,麻烦通报下,就说杜家沟的杜梅来了。” “管你是哪里来的张梅李梅,我家主子不见客!”一个仆人不耐烦地轰人。 “你是新来的?麦管家和柳采办在不在?”杜梅耐着性子又问。 “你这人怎么这般啰嗦,谁来了,我家主子都不见!”仆人气恼地上前推搡。 几乎是本能,杜梅借着他推搡的劲,一下把他的胳膊卸了,“啊……”那仆人立时杀猪般嚎叫。 另三个男仆本没把瘦高的杜梅看在眼里,这会儿见她不知怎么弄的,居然把人胳膊拉脱臼了,立时凶狠地围拢过来。 第323章 闯宋府救凤仙 这是要找打!”石头冷声低喝,他身形极快,不待他们反应过来,几乎一眨眼工夫就出现在杜梅身前,将她严密护住。 “这可是宋府,哪容得你们这等乡野之人乱闯,你们还不给我打?狠狠打!”被卸了胳膊的仆人大概是个小管事,他托着胳膊,脸都疼得变了形,说话时更显狰狞。 三个男仆仗着各自膀大腰圆,又人多势众,嗷嗷叫着,挥拳冲上去围攻。却见石头眉头都没眨一下,他身形快如闪电,辗转腾挪间,以手为刀,三五息就将三人尽数放倒。 “你……你……”被卸了胳膊的仆人瞪着眼睛看花了,他犹自不信,因吃惊张着的嘴巴半天合不上。 “吵吵什么!……这是怎么了?”突然从大门里又出来四个拿着刀剑的男人,想来是护院,他们看见地上躺着三个人,俱不省人事,另一个则惨白着脸托着胳膊,领头的壮硕男人惊诧地问。 “这两人不知哪儿来的,想要硬闯!”吊着胳膊的男人颠倒是非地开口胡说。 “你们把凤仙姐怎么样了!我明明和你说的很清楚,你为什么要撒谎!”杜梅一听这话十分生气,走到他面前厉声指责。 “闯门者死!”领头男人根本不愿多听解释,凶神恶煞地挥刀直取杜梅面门! “当心!”石头猛拉杜梅,躲过致命一击,与此同时,他踢飞的脚边石子如箭矢般激射出去。 石子力道刚猛,不偏不倚重重打在领头男人握刀的手腕上,男人吃痛不已,“哐当”一声,手中的刀应声落地。就在这一瞬间,石头弯腰拔出靴中短刀,一步跨出挺身上前,阳光下只觉寒光一闪,男人的手臂被深深划破,鲜血顿时喷溅出来。 这不过电光火石眨眼工夫的事,待男人捂住伤处大声惨叫的时候,石头冰凉饮血的短刀已经架在他的肥脖子上。 其他三个护院见此情景全都吓傻了,手中握着刀剑,战战兢兢围着,看着男人血流如注的胳膊,根本不敢上前。 “叫他们让开,不然,即刻送你去见阎王!”石头冷声道,他手上微一用力,男人脖子上沁出了串串血珠。 石头是燕王府里顶尖暗卫,对付这些寻常护院家丁,简直是砍瓜切菜一般,但他不想多做杀戮,这里是清河县地界,他不想招惹沈章华,再说宋少淮和楚霖是结拜兄弟,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在没弄清状况之前,不宜动手杀人。 “大爷饶命!你们还不快让开!”男人脖子上一凉,惊恐之下,皮肤被切开的痛感被无限放大,他被吓得大喊大叫。 三个护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惶惶地退让到一旁。 “里面还有什么人?”石头押着男人进门,声冷如冰地问。 “没了,没了,就我们兄弟四个。”男人忙不迭地讨好。 “麦管家和柳采办呢?”杜梅随手捡了根棍子,跟在他们身后问道。 “他们两个被打发到马厩干活去了。”男人此时已经鲜血淋漓,再不敢说假话。 “凤仙姐在哪儿?被你们怎么样了?!”杜梅怒问。 “夫人还在原来的院子里住着,内院我们进不去,并不知里面情形。”男人说的倒是实话,他们这些个家丁护院是不能进内宅的。 杜梅见男人还唤凤仙为夫人,想来并不曾遭辱,可为什么凤仙不见外人,连她都不见! 一路上遇见三两个丫鬟婆子,俱是生人,她们见到血人一样的护院被押进来,都被吓得尖叫不已,有胆小的,连手里捧的东西都摔了。 很快就到了凤仙原先住的院子,杜梅提着棍子,直直的闯了进去。石头反手一击男人的后脖颈,他立时如一个破麻袋似的软在地上。 杜梅进屋,目光所及,就见四个婆子狠狠地将凤仙四肢压在榻上,另一个婆子不知给她灌什么东西,凤仙瘦得眼眶深陷,颧骨老高,她拼命想护着肚子,挣扎着摇头躲避,那碗里的汁水撒得她满头满脸,衣襟上更是洇湿一片。 “你最好不要做无谓的挣扎,我们熬了一整锅,不怕你不喝!”婆子恶狠狠捏着她的下巴,毫不怜惜地继续灌。 “住手!”杜梅见此,气极大喝,她手中的棍子直接朝那个强灌的婆子后背打去。 那个婆子正专心对付凤仙,哪里料到杜梅天神般的降临,她的后背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棍,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直挺挺摔倒了。 “梅子,你终于来了!”榻上的凤仙一见杜梅,软软地叫了一声,头一歪,晕过去了。 四个压凤仙的婆子生得五大三粗,面目可憎,她们见杜梅突然闯进来,出手就把人直接打晕了,她们本是一伙的,哪里肯善罢甘休?四人放了凤仙,卷了袖子冲了过来。 石头虽不屑打女人,但如此嚣张狠毒欺主的婆子,实在令他忍无可忍,所以还不待她们冲到杜梅跟前,他已然出手,四人全被踢中膝盖,骨头的脆响伴着老女人杀猪般的嚎叫,响彻整个宋府。 “凤仙姐!”杜梅丢下棍子,扑去抢救凤仙。 石头在门外抓住两个半大的丫头:“你们夫人原先跟前的人呢?” 两个丫头早被石头凶狠的模样吓得魂不附体,一五一十地说:“张婆子和小莲被……被赶去外间洗衣裳了。” “去把她们找来,还有麦管家和柳采办一并叫来,千万别想耍花招,不然你们就跟她们一样!”石头摁着她们的脑袋,逼她们看屋里四个疼得满地打滚的婆子。 “我们……我们不敢的。”两个丫头吓得闭着眼睛直摇头。 过了不大会儿工夫,穿着粗衣布履的小莲扶着张婆子跌跌撞撞地跑来了,此时杜梅已经掐了凤仙人中虎口将她唤醒。 “夫人,你怎么这样了?”张婆子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哭开了。 小莲泪眼婆娑地上前一把抱住凤仙:“主子,可苦了你了。” 主仆三人哭作一团,杜梅也陪着撒了眼泪。 麦冬和柳更生得了消息,丢了家伙什飞奔而来,他们帮着处理护院、男仆和婆子,却发现那三个护院和胳膊脱臼的男仆不见了踪影,定是逃走了。 “梅子。”石头站在门外低声喊道。 “怎么了?”杜梅抹了眼泪出来问。 “可问出什么事了?刚发现跑了四个人,看样子,这里不能久待。”石头沉声说道。 “这会儿光哭了,啥也问不出来。”杜梅回头看了看,蹙眉说道。 “那怎么办?一会儿若那些人带了帮手来,我们好脱身,只怕宋夫人身子重,走不了,还得身陷囹圄,更加遭罪。”石头望望院外,这会儿外间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那我索性现在就带她走!”杜梅一想到刚才的情景,心就抽得疼,她若不知道便罢,如今来了,若不能救她水火,她心里怎么能安呢。 “她可是宋公子的内眷,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搞不好,旁人会告杜梅强闯民宅,拐带人口的。 “她首先是她自己,是个人!然后才是谁的谁!”杜梅气愤地说。 许是她太多次梦穿现代,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来自现代的新思想,新观念,她有手有脚,努力做事挣钱,并不需要依附于谁过活,如今见到凤仙的事,更是激发了她反抗的意识,她要反抗男权社会对女人的歧视和不公。 “既然决定了,咱们就快点。”石头的责任就是保护杜梅安全,哪怕她要上刀山下油锅去救人,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无论对错,护她周全。 “好。”杜梅感激地看了石头一眼,转身进屋。 “凤仙姐,你能走吗?我带你离开这里!”杜梅蹲在凤仙面前问。 “我能!”凤仙咬牙道。 她在风尘中打滚好多年,比这苦比这难的岁月,她都熬过来了,这才过几天舒坦日子,难道就身娇肉贵起来了? “您这一走,宋爷要是回来,可怎么交代?”张婆子害怕地说。 “我总得活着,才用的上交代!”她瘦削的脸上露出一种决绝。 她不是不怨的,宋少淮自重阳节后一别,仿佛石牛入海,音信全无,那府里不断往这里塞人,把她身边人全替换了,连带外间的护院和男仆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也都变成了新面孔,诊脉的王婆子慢慢显露出强势来,与张婆子日渐交恶。 某日,王婆子寻了张婆子母子的错处,硬逼着凤仙将两人赶去做粗活,小莲是个姑娘,每日被王婆子刁难,不久出了点小岔子,王婆子喊打喊卖,麦冬帮着说两句好话,也被王婆子联合护院将他赶到马厩去了。 自此凤仙身边再无体己人,王婆子恶奴欺主,从每日强制她吃油腻荤腥到软禁她不许出门走动,凤仙自知不好,杜梅和钟毓都提醒她要少食多餐,少油腻多蔬果,适当活动,如今王婆子反其道而行之,想来必是害她无疑。 她也曾拿出主子的气度来惩戒王婆子,奈何,王婆子和外面的人已经沆瀣一气,反倒把她压制住了,在她拒绝吃喝那些东西的时候,王婆子已经开始直接上手强灌!久而久之,这座曾经给予她天堂般快乐的宋府几成了囚禁扼杀她的牢笼! ———— 抢了我的红包,就是我的人啦。记得加群哦,QQ780741911。群里除了群主,还有一位超帅的管理员,你,还不想来吗? 没来得及抢红包的,记得中秋来,一定不要客气,云梦喜欢你们抢抢抢,抢到开心和欢笑。 其他渠道上的书友也请加群,到时,群里发红包,各处去看书! 第324章 豪取五百两 凤仙孤立无援,她曾想宋少淮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必将王婆子赶出去,然而日复一日,一个多月过去了,宋少淮连个影子都没露。在如此等待和煎熬中,凤仙几乎要怀疑她今日的遭遇宋少淮是知道,甚至……,她不敢想下去。希望逐渐湮灭,心思愈发萎靡,哪怕每日被强制吃喝,她的身子却一天天形销骨立,只显得肚子奇大无比。 王婆子奉的是去母留子的命令,她唯恐瘦骨伶仃的凤仙撑不到足月,遂把她当牲畜般强行灌喂!今日若不是杜梅偶尔来看凤仙,恐怕他日只能见到一抔黄土中的一缕冤魂了! “你们帮凤仙姐将这湿衣裳换了,顺便收拾下东西。”杜梅有些不忍直视凤仙绝望凄惨的神情,她转头吩咐张婆子和小莲。 “一定带我走,我很快的。”凤仙被搀扶着往内室走,犹回过头来对杜梅说。 “嗯,我就在这儿等你。”杜梅咬了下嘴唇,将即将涌出的眼泪压住。 “你们要和我们一起走吗?”杜梅走出屋子,对麦冬和柳更生说。 “我打小就跟着爷,如今受抬举做了这府里的管家,今儿出了此等事情,总要有个交代,爷回来,要打要罚,我半句怨言也没有,但若我们跑了,到时只怕百口莫辩!”麦冬摇摇头说。 “我也不走,我老娘伺候夫人,夫人到哪儿,她到哪儿,我得留下来守着宋府,若是贼人胆敢回来,我拼死也要拖住他们,断不能让奸人得逞,伤害夫人和小少爷!”柳更生挺挺腰杆,闷声道。 “你们留下也好,那几个人你们看牢了,找个大夫给他们瞧瞧,别让他们不明不白死了。宋公子过不了几日就该回来了,到时交给他细审。”杜梅猜宋少淮定是跟着楚霖出门剿匪赈灾去了,这几日凯旋归来,当是在中书令府中陪家中长者,但过几日肯定是要来的,不为凤仙,总得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吧。 “放心,我们晓得利害。”麦冬郑重地点点头。 “梅子!”凤仙换了衣服,见厅堂内不见了杜梅,立时惊恐地呼唤。 “我在这儿。”杜梅朝麦冬和柳更生挥挥手,换了笑脸转身进屋。 “我们走吧。”凤仙伸出冰凉瘦削的手攥着杜梅。 她身上换了件寻常衣物,头上也只有绾住头发的簪子,她身形极瘦,除了腹部隆起撑起衣裳,其他地方都空落落的,仿佛整副骨头都架不住这几层衣物。 小莲肩上挎着一个小包袱,在身侧扶着她。张婆子跟在后面,背着个大的,想是三人的换洗衣裳。 “好,我们走。”杜梅拉住她的手,出了屋子,走在初冬暖暖的阳光下。 石头早等在台阶处,杜梅将凤仙送上马车,与麦冬柳更生告别。 他们这一耽搁,早过了一个时辰之约,杜梅挑帘看看日头,差不多已过了饭点,一路上叫石头留意,却只看见万隆钱庄斜对面一家小面馆还在开门迎客。 “凤仙姐,你们在面馆里随便点些吃的,我到钱庄里取了钱就来找你。”杜梅轻声说道。 “让我跟着你吧,我没胃口,不想吃。”凤仙可怜兮兮地拉住杜梅的衣袖。 “我很快的,你多少吃点,瞧你瘦得脱形了,对孩子也不好。”杜梅好言安抚。 “那……那我也给你们各点一碗。”凤仙咬了下苍白的嘴唇说道。 “好,面好了,我就来了。”说话间面馆到了,杜梅让她们主仆三人下了车,看着她们进了面馆。 石头将马车赶在旁边僻静的巷子,杜梅走进了一家杂货铺,片刻出来,手里多了两个面口袋和一杆秤。 “孺人叫我们好等!”钱庄的掌柜一见杜梅和石头进来,忙笑着迎了上去。 “抱歉,有些事耽搁了,铜钱换好了?”杜梅开门见山地问。 “早换好了,只等孺人一一清点。”掌柜的朝高柜里的伙计招招手。 两个伙计吃力地抬出一个筐来,里面堆着小山似的铜钱。 “这么多!这要数到什么时候?”石头心里暗暗吃惊。 “这些你们都数过了?”杜梅拿起一吊钱问。 “那是,我们三个伙计数了大半个时辰呢。”掌柜的点头道。 “我没那个工夫数,就用称的吧。”杜梅拿出新买的秤,将一吊钱勾起来,拨动秤砣上的细绳,口中报出重量,“七两四钱。” “我来吧。”石头上前接过杜梅手中的秤。 “既然你来,就多称些吧。”杜梅拿了十吊钱一起放在秤盘里。 “七斤四两一钱。”石头报出份量。 “行了。”杜梅张开新买的面口袋,将十吊钱收了进去。 如此,两人很快就将五百吊钱全过了一遍秤,分量上有多有少,不过差距只在一钱半钱上,因铜钱有新有旧,这点误差也就不算什么了。 五百吊钱分装在两个面口袋里,石头将两个袋口~交错扎牢,轻松地搭在肩膀上。 “掌柜的,记账。”杜梅拍拍手,取出存单递给旁边一直目瞪口呆看着她的中年男人。 “啊,啊,好,好。”掌柜的回过神来,忙不迭的接过存单,送到高柜上。 这是哪来的豪客啊,用秤取钱!掌柜的人到中年还是头回见,他这会儿才真的相信,那一万六千两银子当真是面前这姑娘的。 “您慢走啊,下次再来。”掌柜的恭敬地双手将存单还给杜梅,又将他们送到门外,谄媚地挥手。 杜梅捏着秤,石头背着钱,两人进了斜对面的面馆,凤仙三人才刚吃上面条。 “你们……”凤仙本想问,可又怕被旁人听见,招惹祸事,遂把后面的话咽下了。 “老板,请把另两碗面一并上了。”张婆子扭头对厨房里喊了一声。 很快吃了面条,杜梅付了账,五人重新上了马车。没走出多远,凤仙突然作呕起来,杜梅赶忙喊停了马车,凤仙扶着路边的小树,翻江倒海地吐,不仅把刚吃下的面条全吐了,还吐出很多粘稠的酸水。 “感觉怎么样?”凤仙吐得涕泪横流,杜梅一边帮她擦,一边心疼地问。 “好多了。”凤仙朝她虚弱地笑笑。 “你这是得了恶食症,脾胃不和,运化无力!”杜梅扶她在路边大石头上坐着,给她把脉道。 “这可伤及我的孩儿?”凤仙抚着肚子问。 “母体有损,孩子哪有好的?你这病虽是被那婆子害的,可你也该爱惜自个,不该积郁于胸。若是出了差池,谁来看护你的孩子呢。”杜梅循循善诱地开导。她深知恶食症不仅仅是没有食欲,而是有心结打不开。 “梅子,你帮我!”凤仙眼下只有孩子一个令她活下去的希望。 “我带你回杜家沟,定是全力帮你,你自个也要想开些。”杜梅见她面色不似刚才那般惨白,安慰道。 “嗯。”凤仙低低地应了一声。 一路上石头小心翼翼地赶车,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才到了杜家沟。 “你……你这是怎么弄的?!”许氏一见凤仙的模样吓了一跳。 不过一个多月不见,原本丰腴的妇人怎么瘦成了皮包骨头? “娘,凤仙姐她们暂时在咱家住些日子,我给她调理调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杜梅只好简单地说说。 “好呀,家里人多热闹些。”许氏闻言,知有隐情,也就不再问了。 石头将两袋铜钱背了进来,大家都围着凤仙嘘寒问暖,并没有在意,杜梅抽身引着石头将钱放在衣橱隐蔽的夹层里。 晚上熬的南瓜粥,新蒸了白面馒头,又现煮了咸鸭蛋,还有炒酸辣包菜,凉拌胡萝卜丝两样下饭小菜,凤仙就着可口小菜慢慢喝了半碗粥。许是杜梅说的话起了作用,亦或是到了杜家沟,她心里安定了,凤仙竟然没再吐。 晚间,杜梅收拾西边另一间屋里的床铺准备安置凤仙,棉被和被褥都是崭新的。 “梅子,我能和你睡吗?”凤仙挨着桌边坐着,小声地说。 “我是没关系的,只你肚子大,一个人睡舒坦些。”杜梅停下手中的活看她。 “我知道你白日里很忙,我只想和你说说话。”凤仙垂下脖颈,灯光暗处,楚楚可怜。 “好。”杜梅不忍拒绝。 洗漱之后,两人躺在床上,凤仙断断续续将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告诉了杜梅,当她说到宋少淮的时候,一时没忍住,哽咽地哭了。 “姐姐莫哭,宋公子虽看着玩世不恭,却不是个坏人,他必是忙于公务,难以抽身,才给旁人钻了空子,你若不信他,可不是叫他也伤心了。”杜梅细细安抚,软语劝慰。 “我晓得的,都是那府里看不上我的出身,怕我玷污他们门楣,但凡我是个清白女子,他们也不致于这般害我。”凤仙说着说着,滚下热泪来。 “这不是你的错!何必揽在自个身上。”杜梅抓住她的手,摇了摇。 “我若没怀这孩子,尚能和爷在外面快活过几年,只这孩子金贵,长房长孙,他们这次害我不成,以后不知又有什么花招,日后,我只怕见你都难了。”凤仙也知伤心对孩子不好,遂抹了泪幽幽地说。 “你不过现下难捱些,等孩子落了地,你那么聪明,又有孩子依傍,定有法子对付的。”杜梅嘴上虽劝她,心里想到自己和楚霖的天堑鸿沟,难免也跟着酸楚起来。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夜凉如水,树影婆娑,凤仙一吐心中郁闷,很快就睡着了,杜梅盯着窗外泄进来的月光发了会儿呆,累极,沉沉睡去。 第325章 收购稻谷 杜梅习惯起早,无论她夜里睡得多晚,早上醒来的时候,都是晨光微露,凤仙还睡着,因有一个胎儿压着她,呼吸有些粗重,却还算安稳,杜梅给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出去了。 在厨房里,杜梅拣紧要的话和许氏说了说,一会儿她不在家,若是他们不明就里,哪里问的不好,必是又要惹了凤仙的眼泪。 “我知道了,我这几日拣清淡软和的做些给她吃。”许氏颇为同情地说。 “等我开张方子,一会儿给樱子带到镇上去,在余济堂买些药回来。”杜梅伏在厨房桌上写药方。 “她可真遭罪啊,怀个孩子千难万难的。”许氏摇摇头,她站在桌边低头看杜梅写字,心里突然难受起来,她的女儿将来还不知道是怎样的际遇呢。 一滴眼泪“吧嗒”一声落在纸上,晕湿了墨迹,杜梅仰头:“娘,你别难过,有我呢,凤仙姐会好的。” 许氏一向菩萨心肠,杜梅只当她是同情凤仙,哪里知道她心里由此及彼的担忧和惶恐。 “嗯,会好的,会好的。”许氏慌忙背过身抹泪,掩饰地说道。 杜梅的床又松又软,昨夜睡得晚,放松了心神的凤仙一直踏实地睡着。张婆子和小莲再屋外守着,二房院里众人俱都轻手轻脚,不愿扰了她的觉。 吃了早饭,杜樱揣着药方去射山镇了,杜梅和杜桃搬着板凳小杌子,石头肩上扛着一张小桌,手上拎着钱袋子,三人往打谷场上去。 “梅子,你这做啥?”一个挎着篮子到河边洗衣裳的妇人好奇地问。 “婶子,今儿粮铺开始收粮了,得空来卖粮呀。”杜梅笑眯眯地说。 “怎么个收法?”一旁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男人停下脚步问。 “和县衙收赋税差不多,稻谷先评等级,一等的价高,二等的次之,……”杜梅只得放下板凳,与他细说。 “县衙都是县丞评级,大家都服气,你这粮铺里谁说了算?”一个老头儿叼着烟嘴儿,有些不信地问。 “就是,远近亲疏,难免偏心点。”一个端着饭碗的妇人连连点头。 “……” “粮铺是我自家开的,若是以次充好,岂不是坏了自个买卖?再说我请的是……”杜梅被人围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她不得不拔高了嗓门说话。 “你们围着她做什么,谁家稻谷好不好,我还不知道吗?想卖的赶紧回家准备去!”杜钟赶来解救了杜梅,皱着眉头将众人打发走了。 “钟叔,你们来了。”杜梅想搬凳子,却早被杜钟抓在手上。 “嗯,我见着杜桃,才知道你在这儿被围住了。”杜钟偏头看看眼前的女孩,她长高了,容貌越来越像她母亲,清丽秀妍。 两人走到打谷场上,牛二和黑蛟龙带着他们的跟班正忙着,将七八个大斗和许多空麻包以及其他家伙什卸了车,牛二又从一个布包里拿出账本笔墨放在小桌子上。 余济堂的关远一起来了,他挨着杜梅的收粮摊子摆了小桌板凳,这都是从医馆直接带来的。 待他们准备妥当,得了消息的杜家沟乡人们陆陆续续挑着担子,推着小车来了。他们见是杜钟评等级都没有什么异议,在杜家沟,若论起种庄稼,任谁都得对他树大拇哥。 杜家锁挑着敞口大箩第一个来,杜钟随手抓了一把在手上一捏,稻谷干净干燥,又剥了几粒,只见稻壳金黄皮薄,米粒莹白饱满。 “杜家锁一等粮,九文一升!若还有药材要卖的,到后面找余济堂的伙计。”杜钟将手中的稻谷放回箩里,拍拍手,高声唱票,还不忘为余济堂收购药材吆喝。 后面的二蛋和狗剩上来将稻谷倒在大斗里计量,再由八斤和金刚装到麻包里,仔细捆扎了,堆在一旁,黑蛟龙负责计数,最后报到杜梅那里。 杜梅在账本上记:杜家锁,一等粮,九文一升,共5斗,计四百五十文。 “杜家锁,四百五十文。”牛二见笔迹落定,高声唱一遍,从麻绳上数出相应的铜钱,杜梅在旁边看着,以防错漏。 如此循环往复,卖粮进行得很顺利。因大家在一起卖粮,等级高低有目共睹,乡人们对自家粮食等级也无甚异议。杜梅给的价格公道,比往年卖给梁记高出不少,而且又是上门收购,省了起早出门赶路的工夫,所以大家伙儿热情高涨,争相卖粮。 乡人们卖了粮,手里攥着钱,个个喜笑颜开。转眼见杜梅桌旁,另有一张桌子,一个清秀的后生坐在后面,常年卖药材的人一眼就认出他是余济堂柜上的关远。 “杜大叔,您家今年的夏枯草还没卖的吧。”关远自然也认得他们,站起来客气地与他们打招呼。 “余济堂也下乡收药材了?”男人疑惑地问道。 “是啊,往年都是劳烦你们到镇子上去,今年我师姐收粮,我也跟着认认各家的门。”关远目光含笑地说。 “师姐?钟大夫收你做徒弟了?!”男人吃惊地问。 杜梅虽跟着钟毓学医,但大多数的时候,他们的关系是舅舅与外甥女,如此说起来,关远才是钟毓真正意义上的徒弟。 “是呀,师父觉得我还不算太愚钝,所以肯劳神教导一二。”关远提到师父,脸上如同霁月清风般舒朗干净。 “钟大夫的徒弟啊。”听了这话,乡人们看他的眼光都变了。特别是家里有适龄姑娘的,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关远在余济堂做了三年伙计,钟毓从不苛刻伙食,医馆的厨子比旁处的更讲究饮食搭配,所以他长得比乡下的男孩子还高些,又兼着常要做些搬运整理药材的活,身上虽不健硕,却也不显单薄,他久在柜上做事,不曾风吹日晒,因而面色白皙,衣衫上更是常年沾染着药香。 如此相貌堂堂,未来可期的关远,微笑着和人轻声说话,一时不知迷了多少大婶的眼。“我家里还有好些茱萸果干,你收不收?”张婶目光热切地凑上前问,她家大妞转年就十五了,要是攀上这门亲,就太好了。 “收的,今年还是五文一斤。”关远哪里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见她问,自是笑着如实相告。 “好好好,我就让我女儿来。”张婶被他笑得心花怒放,这会儿哪里还计较价钱高低贵贱,忙不迭回去找女儿。 “大金家的,你这稻谷受了潮,不能卖,赶快晒晒吧。”钟毓伸手到箩筐里一摸,皱眉说道。 “旁人卖得,我倒卖不得了?”周氏叉腰叫嚷。 “你瞧,收的稻谷这么多,全都要进粮仓,若是混了潮的,会引起霉变的。”杜钟耐心劝告。 “哼,你原不过是我家里的长工,这会儿倒狗鼻子插葱——装象,拿起乔来了!”周氏见他不通融,扯开嗓子骂道。 “你若不卖,赶快走开,不要挡道,你若卖,他说的话,句句是金!”杜梅搁下笔,沉着脸走过来说。 “贱蹄子,看把你能的!除了你这儿,旁处没收粮的了?”周氏被杜梅一呛,顿时觉得丢人,骂人的话,张口就来。“啪。”重重的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作死呢,孺人你也敢骂!”杜怀炳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我……”周氏捂住半脸红通通的脸方才醒悟过来,适才光顾着逞一时口舌之快,却忘了杜梅已然今非昔比,再不是任她磋磨的小姑娘了。 “滚到一边去!”牛二恼怒地赶来,一脚踹翻了她的箩筐,举拳就要打。 “算了,算了,不要和妇道人家一般见识。”杜怀炳一把拉住牛二,他这榔头般大的拳头下去,非得砸断她的骨头不可。 “哼!看在族长的面子上,暂时不跟你计较,就你那张臭嘴,你家的粮再好我们也不收!”牛二狠瞪了她一眼,走开了。 “真是作呢,我家侄女要这么能干,我天天高兴还来不及,她怎么能这样?” “这做大伯母的,不说多帮衬侄女,反倒要想着法儿坑她,这也是奇谈了。” “可不是,杜梅现下是什么身份,还敢欺负,这不是自个找不痛快吗?” “族长只不过小惩大诫,打她一巴掌,若是换那牛人,一拳非把她打残了不可!” 后面等着卖粮的人小声嘀咕,对周氏指指点点。 周氏见犯了众怒,也不敢吱声,弯腰将翻倒的箩筐扶了起来。 “叫你排队卖粮,怎么弄撒了?真是越来越没用!”大金又挑了一担来,见稻谷散了一地,有些生气地说。 “大金,你家稻谷受了潮,还是摊着晒晒吧。”杜钟看了眼新挑来的,稻壳的颜色发深,明显含了水汽。 “嗯?”大金插手进去,果然冷涩难入,没有干爽稻谷的沙沙声。 “前几日下大雨,你家北面窗户怕是漏雨了吧。”杜钟在杜世城家做了二十多年长工,他家的一砖一瓦他比谁都清楚。 “还真是大意了,我这就摊了晒。”大金弯腰挑起担子。 “你家粮再好,我们也不要的,想到哪里卖,就到哪里卖去!”牛二怨气未消,冷声说道。 “这话是怎么说的,我自家侄女开粮铺,我卖给别处,这像什么话!”大金心里着急稻谷受潮卖不出价钱,这会儿听了牛二的风凉话,立时火冒三丈! 第326章 宋少淮归来 这就得问你老婆了!”牛二根本不把大金放在眼里,不屑地说。 “我才离开一会儿,你又闯了什么祸?”大金转头看周氏,就见她目光躲闪,捂着的半边脸红红的。 “我不过是与杜钟为卖稻谷辩了两句,就挨了族长的打!”周氏偷瞥了眼大金,有些胆怯地往旁边让了让。 “你咋不说你骂我妹子呢?还叫嚣着要到别处卖粮。”牛二嗤之以鼻地睨着她。 “你……你可真能啊!梅子好端端的,哪里招惹你?再说,咱十二亩稻谷总要卖出大半,上门收购这么轻省的不卖,难道还要用牛车拉到外面去寻买主?你这猪脑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败家玩意儿!”大金一听,气得脸色铁青,若不是在外面,顾忌着颜面,他早一巴掌抽上去了。 “我被别人欺负了,你却只知道骂我,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周氏被骂得无地自容,面上青白交加,索性与大金撒泼打闹。 “你还犟嘴,看我不打你!”大金气极了,用力捏着扁担的手指,忍得都发了白。 他们两夫妻一句不让地吵开了,眼见就要上演全武行,后面等着卖粮的乡人围了上来,大家都知道周氏是个人来疯的脾气,一个也不上前劝架,只管嘻笑着交头接耳看热闹。 “大伯,冬日的日头短,我过会儿就收摊运粮走了。”杜梅见他们吵得实在不像话,于是走过去说。 “梅子,你别和你大伯母一般见识,你等等我,这就去晒稻谷。”大金恨恨地瞪了眼周氏,挑着担子去忙了。周氏蹲在地上将洒出来的稻谷收拢起来。 没了热闹看,乡人们继续排队卖粮,杜梅转身回到小桌旁,抬眼看见大柳树下站着杜世城,他干瘪得只剩一层皮包骨,几乎风吹欲倒,他大概是听到外面乡人嚷嚷卖粮的声音,才过来看看。 大金和周氏吵的那么大声,他大概也听见了,他如今身上不好,时日无多,心里大抵有点数,便不想往前凑,白跟着生气,连带折了自个寿命。 他在大柳树下站着,离着远,听不见杜梅说的话,他只觉大金两口子突然不吵了,杜梅正转身望他,他心里便明白了。 杜世城摇摇手,转身走了,他的双手握着空烟杆背在略显佝偻的背后,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风灌入他宽大的衣裳,飘飘然,仿若要羽化飞仙。 “梅子,记账!”黑蛟龙推了杜梅一下。 “哦,来了。该谁了啊?”杜梅收回心神,坐下提笔写字。 …… 杜梅等人忙得午饭都没空回家吃,是杜桃和杜桂送来的,吃了午饭,小莲陪着凤仙来瞧了瞧稀奇,打谷场上空旷,杜梅怕她身子弱,不经风吹,只允略坐坐,便催促她回去了。 一直忙到傍晚,还有不少人来询问,杜梅只得决定明日还在杜家沟收购一天,乡人们这才安心回家了。 金刚与八斤将稻谷麻包搬上马车,足有四五十石,将两辆马车堆得满满当当,今天第一天收购就有这么多,实在出乎杜梅的预料,看来今年秋粮还算丰产。 等杜梅回到家中的时候,凤仙正在院里饶有兴趣地看杜桃和杜桂饲喂训练小鸭子,黄澄澄毛茸茸的一团团成群结队地在食盆敲打声里跑来跑去,逗得凤仙开心地笑。 “梅子,你回来啦。”凤仙笑容未收地迎上来,她的面色好多了。 “今儿怎么样,胃口可好些?”杜梅挽着她的胳膊问。 “只喝了点米汤,我是不是很没用?”凤仙垂下眼眸。 “没吐就很好,我娘是不是已经把药熬上了?”杜梅深吸了一口气,院里除了饭香,隐约还有汤药的味道。 “嗯,又给婶子添麻烦了。”凤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坐会儿,我去看看药。”杜梅拍怕凤仙,走进厨房。 “杜樱,钟毓舅舅在方子里加药了?”杜梅的嗅觉十分敏锐,她闻出方子里没有的一味温补中药。 “姐,你是怎么知道的?钟毓舅舅看见药方纸上晕了一个点,便问我是谁用药,我如实说了凤仙姐的状况,他便斟酌加了半钱黄芪。”杜樱正在灶间烧火,见杜梅突然问,有些惊讶地说。 “我是闻出来的。黄芪补气,却又比人参平和,这样加了,更好些。”杜梅自个琢磨了下。 “姐的鼻子这么灵?比黑妞的也不差了。”杜樱噗呲一声笑起来。 “敢开大姐的玩笑了?”杜梅扑上去挠她痒痒,两人嬉闹成一团。 “都多大的人了?快收拾收拾吃饭了。”许氏见她们姐妹混闹,笑着催促。 晚间,凤仙依然没什么食欲,她怕杜梅担心,勉强喝了半碗粥,便再也吃不下了,杜梅也不劝她,只在睡前将药给她喝了。 夜里两人还睡一张床,凤仙又说起自个小时候的事,杜梅耐心听着,偶尔为些小乐趣,两人高兴地笑一会儿。 杜梅第二日又忙了一天,大金一口气卖了十石稻谷,评的是中等,足得了八吊钱,夫妻两人头回见这么多钱,喜得合不拢嘴,有了这钱,杜柱的亲事年前就可以着手准备了。 说好了明日到陈钱村去收粮,杜梅与杜钟他们分手回家,却意外地发现院外大榆树上拴着一匹除了蹄子是白色,周身乌黑油亮的骏马,想来家里来了客人。 宋少淮来得可算是快的,昨儿杜梅带着凤仙刚走,那三个护院就带着一群人杀回来了,麦冬和柳更生带着几个有胆色的老仆人拼死抵挡,打了会儿,终究敌不过,几人被砍了数刀,跌在血泊里起不来。 护院等人在家里没寻到杜梅和凤仙,提着刀正要出门追赶,恰巧被回来的宋少淮撞见,他并不认识他们,见他们提着带血的刀从他府里出来,这还了得,立时红了眼,飞身上前打斗。 宋少淮跟随楚霖四处剿匪,武学精进不少,虽在巡京营仍旧排不上百名,但对付几个护院还是绰绰有余的,加之护院知他是宋少淮,手下自然不敢下狠手,难免被动些,如此,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他便将他们全部撂倒了。 “说,你们是何人?”宋少淮用佩剑指着一个护院,怒问。 “我们是宋府的护院。”被剑指的护院咬牙说道。 “胡说!我是这里的主子,怎没见过你这般凶狠的护院!”宋少淮心里突然乱了,这家里定是出事了! 有几个胆小躲着的老仆人见宋少淮回来了,立时跑了出来,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讲了事情经过。当他知道凤仙被杜梅带走了,心里方才安定些。 宋少淮叫人将护院都绑了,又打发人去请大夫来给府里受伤的众人医治,一直忙乱到晚间,他才有工夫提审被关着的人。 王婆子宋少淮是认得的,她什么都不肯说,被逼问急了,突然咬舌自尽。事发突然,宋少淮也没料到,这老婆子宁死不说,他赶上去扒开她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这老女人一死,其他人全都推诿不知情,俱说是受她指使被她蒙蔽云云。宋少淮头疼不已,遂打发老仆去报官,将一众人等全都送去给沈章华审理。 至于王婆子,她是畏罪自杀,又是宋府的家奴,沈章华派县丞做了记录,众人签字画押,此事也算完结了。宋少淮恨这老婆子搅乱了宋府,连副薄棺都懒得赏她,只叫人一卷席子将她裹了,扔去乱葬岗。 处理完这些,已是半夜,他囫囵睡了会儿,吃了早饭就来了杜家沟,杜梅在打谷场上收稻谷,他是看见的,但他不敢上前,怕她直接让自己下不来台,径直到杜梅家里寻凤仙。 宋少淮敲门进来的时候,凤仙正喂小鸭子,阳光照在她脸上有母亲慈祥的光。黑妞自然是不给他进门的,狂吠着冲过去,幸好石头在家,出声叫住了黑妞,将它拘了回去。 凤仙闻声望去,却见宋少淮穿一身霜叶红暗纹织锦袍站在院门阴影里,直勾勾看着她,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两行清泪无声地滑了下来,她知道自己这会儿定是丑的。 “凤儿,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宋少淮上前揽住凤仙,心疼地说。怀里的人满是骨头,抱着硌得慌。 他昨天听了老仆的话,心里原有准备,可见了凤仙的模样还是惊呆了。凤仙原本风姿绰约,怀孕后更显珠圆玉润,而此刻的她,除了肚子圆挺,几乎瘦成了一副骨架,如此可怕畸形的样子怎能不让人心惊! “宋公子,你们屋里说话吧。”许氏泡了茶,拿了些糕点,对他们说。 院门外人来人往,若被有心人听了壁角,又是风波,许氏不得不防。 “谢谢杜夫人。”宋少淮抱拳行礼,搀着凤仙进大屋去了。 许氏自在厨房做事,张婆子和小莲来帮忙,两个小的喂了鸭子就帮着带杜松,石头是个闷的,只顾在院里劈柴担水,这倒给了凤仙和宋少淮他们安静说话的机会。 “这帮刁奴!”宋少淮听完凤仙抽抽噎噎说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昨儿可多亏了梅子,若不是她,我只怕没命见不到爷了。”凤仙一时激动,突然作起呕来,将早上好不容易吃的一点粥连着药全吐了! 第327章 月光下的结拜 听着声儿的张婆子和小莲慌忙跑了来,一个帮着顺气,一个帮着擦拭。 “爷,老婆子我斗胆说一句,咱夫人哪里不好?生得美不说,心肠又善,走路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的就要受这份活罪!”张婆子红了眼睛说。 “怎么吐得这么厉害?我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宋少淮见凤仙直吐得面无血色,无力地歪在椅子上,心中自责不已。 “都是黑了心肠的王婆子害的!孺人说夫人得了恶食症,这两日还好些,只吐了这一回。”小莲拧了热帕子给凤仙抹脸,让她舒服些。 “我知道,王婆子已经畏罪自杀了,府里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我也报官清理了,你跟我回去吧,杜梅那么忙,就别给她裹乱了。”宋少淮握着凤仙的手说。 “真真是现世报,只就这么痛快死了,倒是便宜她了!”张婆子清理地上的污秽,嘴上嘟囔着,她恨极了她。 “我不走的,不走的。”凤仙对宋府里可怕的记忆还在,闻言,极力抽出自己的手,慌乱地连连拒绝。 “杜梅整日忙着收粮,哪里有时间陪你?”宋少淮皱眉,温和地说。 “我白日和婶子妹妹一处待着,晚上可以见到梅子和她说说话,我喜欢这里,还喜欢婶子做的饭菜。”凤仙缩在椅子里,生怕宋少淮要强拉她走。 “凤仙是梅子带回来的,你若要带她走,总要和她说一声。”许氏端了暖壶进来续水,缓缓道。 听了这话,宋少淮便不做声了,他在京城是个十足的作威作福的纨绔,可现在眼见着连自个的女人都保护不好,难怪凤仙宁愿待在这里,也不愿和他回去。 杜梅回了家,神色淡淡地和宋少淮打了招呼,就进了自个屋里,她收了两天粮,稻谷的账要扎一扎,银钱也要盘一盘。更重要的是她要让自己冷静一点,免得开口就要骂人! 宋少淮被不咸不淡地晾着,有些不自在,但他天生脸皮厚,吃晚饭的时候,绞尽脑汁,说各种笑话逗大家开心。杜桂被笑得呛了汤,咳个不停。 “食不言,寝不语,宋公子是中书令府的大公子,怎地和乡野农夫似的,尽说些粗鄙不堪的话!”杜梅一直未笑,此刻沉声说道。 她这一句话如艳阳天里突然下了一场暴雨,极其煞风景,饭桌上等人俱都愣住了,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气氛一下子变得压抑起来,杜梅很少在妹妹们面前如此严厉,杜桂一时憋住了气,居然忘了咳嗽! “吃饭,吃饭吧。”许氏出声打圆场,给杜梅搛了一块鸡肉。 众人默默吃饭,都不再说话,连喝汤咀嚼的声音都变得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挨过吃饭,杜桂偷偷地抹了把额头的汗,小跑着洗碗去了。 杜梅站起来,走到大屋去,母亲和妹妹们在厨房忙活,又有张婆子和小莲帮衬,实在不需要她在插手。她接下来要和宋少淮说的话,不适合在厨房的餐桌上说,也不适合妹妹们听。 “梅子,我们谈谈吧。”宋少淮坐在堂屋椅子上抢先说,脸上是难得一本正经。 “好,谈什么?”杜梅目光清冷,比此时院中的夜色还凉了几分。 “说说凤仙的事。”宋少淮握着凤仙的手,温柔地说 他贵为中书令府的大公子,早把纨绔淬炼成一件抵挡他不喜之人的铠甲,此时诚心诚意说出这些话,显出原本良善的面目来。 “我虽与凤仙姐萍水相逢,但她在我危难的时候帮过我,如今,她遭了难,我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你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安置她?还把她带回去任人欺凌?我侥幸救得了她一次,可不能保证救得了她下次!”杜梅目光灼灼,言辞犀利地开口说。 “王婆子已死,闲杂人等我也清理了,清河县的宋府依然只有凤仙一个女主人。”宋少淮觉得自个说这样的话,已经诚意十足了。 “呵,你可知这王婆子是从哪里来,又为什么来?你以为死了一个她,后面就没有李婆子赵婆子了!你尚还知道你的宋府只是清河县的宋府!”杜梅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宋少淮拧眉看杜梅,此时屋门大敞,凛凛的夜风肆意闯进来,屋里的灯火被吹得明明灭灭,他一时晃眼,竟有些看不清她了。 “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杜梅冷哼的话比风还冷,直冷到骨头里,激得宋少淮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你是说……”宋少淮冷汗涔涔,不敢说下去。 他看着杜梅,这分明是个豆蔻少女,可说的话却像把刮骨的刀,将那些粉饰的太平像腐肉一般好不怜惜地刮去,露出累累白骨来! 他虽没有明媒正娶凤仙,但与她在外面双宿双飞早已是不争的事实,京中达官贵人没有不知道的,但凡家里有适龄女儿的官员,都不敢在宋平身边多露面,免得被看上,白毁了自家女儿的前程。 宋府里,老太君最宠他,在他将凤仙安置在清河县之初,甚至允他在清河县开了醉仙楼分店,以维持别院里的开销。当知道凤仙有了身子后,更是特意到庙里烧香捐功德。 至于母亲和姨娘对他都是极好的,无论对错,都是一味袒护,若不然,他也不能骄横成京城纨绔老大。 要说宋府里最看不上他的就是他爹了,可凤仙怀的可是宋家的长房长孙啊,所谓虎毒不食子,他为了颜面连亲孙子也要谋害? 然而,细想起来,却又人人可疑,王婆子是老太君屋里的人,他府里的吃食又全是母亲姨娘安排的,那些护院面生的很,又是谁从哪里弄来的?宋少淮想到这里,头疼欲裂,他似乎被一张纵横交错的网兜头罩住了,狼奔豕突,逃不出来。 “你心里明镜似的,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凤仙姐孤身一人,我既然管了她的事,就会管到底,若你不能给她安稳的生活,就放她生路。”杜梅说得决绝。 “你是她什么人,如何替她做主!”宋少淮虽知凤仙受的苦,与自个家里脱不了关系,但被杜梅这样说,心里还是不痛快的,他本是高傲的人,立时拧眉诘问。 “你们别吵了。”凤仙眼见着他们剑拔弩张就要吵起来,赶忙软软地劝道。 杜梅深深看了凤仙一眼,突然想起梦里杜梅说傅晓雪是无爱不能活的人,想来凤仙也是吧,她漂泊半生,得遇见宋少淮的宠爱已是幸事,况且她此时还怀着孩子,自己那样说,确实不太妥当。 “你总得护她周全吧。”杜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自是会的。”杜梅没来由地软了语气,宋少淮也没了生气的立场,他看看杜梅,猜不透她为什么突然让步了。 “凤仙姐身子弱,经不起折腾,我留她在家里住几日调理调理,你过些时候再来接她吧。”杜梅一下子觉得很累,像被抽了脊梁骨,浑身不得劲。 “好吧,那就叨扰了。”宋少淮轻声应下。 杜梅的话虽说的不中听,但却是不争的事实,他该是为凤仙,为未出世的孩子做些打算了。 “家里地方小,晚上只得委屈你和石头同住了。”杜梅站起来说。话已说到这里,再说无益。 “凤仙既愿在这里住,我也没啥不放心的,我明日还要早起当值,便先回去了。”宋少淮起身告辞。 凤仙不知他要走,一时不舍,宋少淮好言宽慰了一会儿,便出了院子翻身上马走了。 夜里,凤仙还和杜梅一起睡。 “梅子,你是不是怨我太不争气了?”凤仙偷看了眼杜梅问。 “没有,是我想得不周全。”杜梅伸手见她的被角掖了掖。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可我……”凤仙泫然欲泣,几欲垂泪。 “我知道的,你别伤心了,这刚刚喝了药,莫要再呕出来。”杜梅和颜悦色地拍拍她的手臂道。 “嗯。”凤仙强忍着,想着许氏熬药不容易,看火滤渣忙活半天,自个打肚里过一遍就吐了,实在太对不起人了。 “我今日说的话有些重了,但宋公子是明白人,自会为你们母子考虑,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杜梅翻身对着凤仙说。 “梅子,你若不嫌弃我出身腌臜之地,又是孤身一人,我们今儿就结拜成姐妹吧,我适才听爷那般质疑你,心里很难过。”凤仙拉着杜梅的手说。 “好啊,只今夜太晚了,又没有香案。”杜梅只当她一时兴起,不免劝道。 “我们女孩儿结拜又不是戏文里唱的那般,撮土为香,歃血结盟,我瞧着今儿月色真真好,我们不如拜月神娘娘吧。”凤仙凝神望向窗外投进来的溶溶月光。 “我们既是真心实意想结为姐妹,大可不拘于俗礼,只请月神娘娘做个见证也可。”杜梅本是豁达的人,见凤仙这样说,也就应允了。 杜梅拉了凤仙在窗前皎洁的月光下跪着,两人喃喃祈祷了一番,又磕了三个头,便算正式结拜了。 “姐姐。”杜梅站起来,笑着轻唤,将凤仙搀扶起来。 “妹妹,我在这世上又有一个亲人了。”凤仙眼中水汽氤氲,却是笑的。 “快睡吧,一会儿我娘见我们屋里还亮着灯,又该说我了。”杜梅小心得让凤仙躺卧着,帮她盖上被子。 “嗯,你把灯芯剪些吧,我心里高兴,一时睡不着。”凤仙老实地睡在被子里,歪着头说。 “好,我们小声点,别给我娘听见。”杜梅调皮地笑。 递328章 暗暗滋生的流言 夜里也不知谁先睡着了,第二日杜梅醒来,就见凤仙侧身躺着,睡得安稳恬淡,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微笑。 自此以后,杜梅每天出门收粮,一日日将一个个村子都跑了个遍,关远跟着收粮的摊子,药材也收到不少,他的价格公道,待人谦和,最得大婶们的心,有胆大的姑娘甚至借着卖药材的机会多和他说几句话。杜梅自是将这些看在眼里,见关远虽腼腆,却也应对有度,也就由着他自个做主,并不多管。 在各个村子,杜梅十分留意,却再没见过小平子和小五儿收药材,不知是不来了,还是避开他们到别的村子去了。杜梅问过关远,他说收的药材与往年差不多,甚至因为上门收购,还收到不少稀罕物。听他这样讲,杜梅遂放了心,一门心思忙收粮食去了。 秋收后,废稿家的老宅经过十来天的修缮,焕然一新,因杜梅日日外出收粮,族长杜怀炳不想叨扰她,便自个做主选了黄道吉日,乡人帮着放了鞭炮,杜家沟义学堂就算正式开学授课了。 林家三个男孩子全都来了,晚间寄居在杜钟家里睡觉,中午义学堂里管饭,早晚两顿则在杜梅家里吃。 杜桃与杜桂和村里的很多女孩子们也去上学了,还有外村的男孩女孩们,义学堂一下子收了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废稿无法一一教导,只得将他们分成男班和女班,分开授课。 每日里,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稚嫩清脆的读书声,让废稿家沉寂了十多年的屋子重新热闹起来,乡人们每每走过他家的院子都要站下来倾耳听一听,无论听不听得明白念得是什么,脸上都挂着满意的笑容,仿佛他们听见的是杜家沟与昨日又有了怎样的不同。 杜梅也曾劝杜树去上学,可他去了几日,觉得没甚意思,便不去了,他每日只喜欢带着家里的大黄狗到田地里做活,或到鱼嘴口的田里下捕兽笼子捉野鸡野兔。 时间如白马过隙,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凤仙在杜梅的汤药和许氏的饭菜滋养下很快恢复了,虽不似之前那般丰腴,却已面色红润,精神大好,脸上又有了飞扬的神采娇俏的笑容。 因杜桃和杜桂早上要去上半日学,她便帮着喂鸭,大部分时候是许氏和张婆子小莲做,她顶多帮着递递东西。许氏见她月份大了,常劝她多活动活动,于是她闲了便由小莲陪着在村里走走。 乡人们知她是清河县有身份的人,只当她是来杜梅家里小住解闷的,遂待她十分客气,凤仙也不是吝啬的人,但凡旁人有什么山野珍味拿出来给她尝尝,她多有银钱回馈,如此,引得村里妇人们纷纷与她分享杜家沟的一些隐私秘闻。 秋粮颗粒归仓,又卖出了好价钱,杜家沟的乡人们抢着节气播了麦子种上油菜,接下就是漫长的冬闲时节,此时离过年还有两个月光景,年轻力壮肯劳作的男人大多趁这个时候出去打打零工,挣些年节下的花销。 也有懒散或年老的男人,三五成群,抄着袖子,聚在朝阳的窝风旮旯里,唾沫飞溅地讲古,偶尔说得不好,众人还要起一番争执,直争得面红耳赤,也没有什么确实的结果,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下次还会聚在一起,老生常谈地说到这一段。 男人们不着家,孩子们又上学去了,女人们的冬日闲了,却更忙碌些,日夜赶着绣丝帕香囊,这样可以挣些体己钱,眼见着快进冬腊月了,家里每个人的新鞋也该开始纳鞋底了,若是一个人做这些简单重复的事很容易犯瞌睡,所以女人们更愿意聚在一起边说话边做活。 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们坐在一起,难免是要诉诉苦的,诸如公婆偏心,男人挣不上钱,孩子淘气等等不一而足,众人或同情或惋惜的安慰一番,也就轻松揭过了。 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闲话的女人们最热衷的还是张家长李家短,尤其是那些不在他们小圈子里的人,更是她们乐此不疲的谈资。 这首当其冲第一件,就是眼巴前发生的事,杜三金家的长工瞧着太不对劲了!此话一出,立时得到了高度的认同。 “洗衣、做饭、伺候庄稼,三金家的长工除了份内事,份外事做的也十分麻利,比老妈子也不差了。”一个女人在绣丝帕,她捏着绣花针在头发上蹭了蹭。 “可不是,我有次瞧着他到河边洗衣服,啧啧啧,里面小孩尿布,女人衣裳,真是什么都有!”另一个女人抿着嘴直摇头,十分看不上的样子。 “这有什么法子呢,魏婆子不管事,谢氏又坐月子,三金十指不沾阳春水,杜杰又是个半大小子,他不做,谁做呢。”有一个妇人出言反驳。 “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他一男长工按理这农闲时节,早不该待在他们院里了,何况是伺候女人月子,搁哪个男人能做呀。”另有一个绣香囊的女人插嘴道。 “这长工上辈子怕是欠了杜三金天大的恩情吧,这辈子如此做牛做马的。”一个妇人说完,咬着牙,似乎用了吃奶的劲,才将纳鞋底的粗针麻线用顶针顶了出来。 “你这话说的,哪里是欠三金,分明是欠谢氏的嘛。”旁边几个女人笑作一团,心领神会地挤眉弄眼。 “莫要胡吣呢。”纳鞋底的妇人到底年长些,瞪了她们一眼道。 “哪里是胡说了,谢氏天生的狐媚子,瞧她每日走路扭腰摆胯的,那长工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能经得住她勾引哦!”一个胖胖的妇人撇了下嘴道。 “要说这谢氏生孩子,还真是奇了,我听他胖婶说,是长工出来报的信儿,而且还光着膀子,一手是血呢。”绣丝帕的女人神神秘秘地说。 “真有这事?她生孩子那会儿,我正好去瞧的,看兰婆子的意思,是干那啥啥,才早产的。”又一个女人抿着嘴,扭捏了半天说道。 她虽没明说,但众人已经从她难以启齿的神情中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一时间群情激动,八卦立马上升到一个新高度。 “我猜那孩子保不齐都不是三金的种!”绣香囊的女人压低声音,诡异地说。 “这话可不能乱说!让族长听了去,可了不得,这是要开祠堂责罚的!”纳鞋底的女人抬头,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我说这话可不是没来由的,春上我就见谢氏日日到田埂上送饭,她总是等田地里没人了才去,一去都是很久的。你们想她那么臭美的人,平日里,哪里肯出门晒正午的太阳呢,这明明就是有鬼嘛。”绣香囊的女人言之凿凿地说。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夏日里一天傍晚,我家里煮鱼没有葱,我就到地里现拔,就看见隔壁三金家黄瓜架子后面有人搂搂抱抱,当时天暗,也没留意,现下想起来,定是他们两个了。”胖胖的妇人半仰着头,一副极力回忆思考的样子。 “越说越不像话了哈,时候不早了,散了散了,快回家做饭去!”纳鞋底的女人自是知道兹事体大,赶忙打断话题,不让她们继续说下去。 女人若是德行有亏,轻者被夫家看不清,重则要被族规惩戒,小到杖责,大到沉潭,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所以纳鞋底的女人不敢再说下去,生怕害人害己。 可这些话一旦轻易说出口,又哪里还受她的控制。谢氏和长工苟且,还生了孩子。这样的诡异秘闻,像春天里的柳叶一夜之间绿了枝条,迅速在杜家沟悄没声息地流传,当然,这如瘟疫的消息,除了三金一家蒙在鼓里外,就只有二房院里不知情了。 这天夜里,凤仙和杜梅同睡。 “梅子,我有件事告诉你。”凤仙今儿出门闲逛,有好事的人在她面前绘声绘色说了谢氏的秘闻,她憋了一晚上没有告诉许氏,但实在忍不住要说给杜梅听,要不然这个肮脏的秘密太折磨人了。 “怎么了?胃口不开?我瞧着你恶食症大好了。”杜梅习惯性地给凤仙把脉。 “不是我,是……是你三婶!”凤仙压低声音说。 “她怎么了,招惹你了?她不是还在坐月子吗?”杜梅有些疑惑地问。 “我听村里人说,她……她的孩子不是你三叔的!”凤仙几乎用耳语的声音对杜梅说。 “村里的女人都是闲的,最喜嚼舌根,她们的话大多不可信。”杜梅给凤仙把了脉,见没有什么异常,便躺下了,她累了一天,终于能舒服地躺在床上,实在不想~操心旁人的事。 “可她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我瞧着那长工也似不对劲,哪有一个长工心甘情愿做成他那样的。”凤仙拧着好看的眉毛说。 “我见过那个小婴孩儿,长得跟她姐姐很像的。”杜梅回忆起杜枣纯净的笑容,和抓着她手指的细细小手,心里突然软的如同一朵云。 “也只你这么替她说话,村里人都传遍了,等着满月那头,看你三叔的笑话。”凤仙叹了口气,想当初,谢氏那般对待二房,杜梅如今倒能不计较。 “我不是替她说话,不过是不想和这个人再有任何往来而已。”杜梅目光清冷看向窗外。 ———— 书友57224758见到留言,速加我QQ857494328或群QQ780741911 第329章 宋少淮接凤仙 窗外月光皎皎,杜梅想起七月半中元节,谢氏扶着马荣的肩膀在院外烧纸钱,刚好被回家的她撞见,当时不过是一闪而过,她依然看见了谢氏因惊慌而惨白的脸。 转念,杜梅又想起谢氏难产时,兰婆子附在她耳边说的话,三叔是个读书人,最是讲究礼义廉耻,人到中年怎么可能白日宣~淫,况且谢氏肚子那么大,三叔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又如何会不知轻重? 如此想来,村里人的话也未必是空穴来风,定是谢氏不检点,被旁人窥破了什么。 杜梅倦了,闭了闭眼睛,不去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无论谢氏怎样,都与她,与她的家人没有丝毫关联,这世上最可怕的恨意,不是想着怎样报复,而是你与我无关的漠然! “梅子,不是我多嘴,我既得了消息,自然要告诉你,他日若出了乱子,你也好应付。”凤仙有些内疚,梅子每日外出收粮,已经很辛苦,可这事似乎也不能不说。 “我知道的,你别告诉我娘,她心里搁不下这些龌龊事。”杜梅翻身握着凤仙的手说。 “嗯,我晓得的。睡吧,明儿你还要早起。”凤仙喉头一哽,被杜梅的母女情深感动了。她很早就在怡红院里和小莲相依为伴,这种亲人的感情,她想而不得。 杜梅又出去忙活了三天,下乡收粮终于结束了,经过仔细核算,统共收了六百多石稻谷,二等粮居多,一等的也不少,三等四等的只有七八十石,五百吊铜钱花了差不多。 按牛二和黑蛟龙的意思,四等粮就不收了,但杜梅可怜乡人疾苦,种粮不易,勉强收了些,她琢磨着将这些粮直接喂鸭子,整个冬天鸭群都不能放到河滩上去,这些粮差不多足够了。 稻谷按等级在袋口分别扎了不同颜色的绳子,舂米时一看便知,不会混淆。牛二和黑蛟龙等人回了射山镇,休整了一天,便到铺子里去忙了。杜钟半日都没耽搁,回家叮嘱了杜树一些话,便回了白云山庄。杜樱第二日与牛二将粮铺里的事交接清楚,便不再去了,安心在家伺候小鸭子。 经过大半个月的精心饲喂训练,小鸭已经褪去了黄毛,长的拳头般大了,它们已经能够熟练地听从指令,习惯了在哪里吃食,在哪里睡觉。 大白的品种果然出众,小鸭们本是同吃同睡,那三十个鸭子硬是长得比旁的鸭子好,腿长骨架大,站在鸭群里,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它们有天生的领导意识,吃食训练总是第一批冲上去,其他的鸭子都自觉地慢吞吞跟着。 “姐,这三十个鸭子长大了,争头鸭时还不得打起来呀。”杜樱有些忧虑地说。 上午初冬的太阳暖暖地照在人身上,穿过大榆树枝桠投下的日影斑驳了二房的院子,杜樱和杜梅站在养小鸭的下房前说话。 杜梅昨日盘了收粮的账,今儿本打算去清河县看看醉仙楼松花蛋售卖行情,可她母亲硬是留她在家休养一日,哪儿也不许去,什么也不许做,只等着吃现成的。 “胜者为王,这是自然天性,若不是各方面都强大到能保护同类,怎么能带领五百只的鸭群呢。这种竞争不是一场打架决定的,而是不断地淘汰,直到选出最好的头鸭,这对鸭群的稳定和我们的饲养都是有好处的。”杜梅难得如此闲适地在家一天,她立在门口,看着小鸭们嬉戏吃食,目光深远。 “这些鸭子都要送到山庄上去养吗?”杜樱有些不舍地问。 “马上要进冬月了,天气会越来越冷,林婶她们没养过鸭子,没什么经验,怕是伺候不好的,若是折了倒可惜了,再说,还有一批鸭苗就要送来了,暂时将它们留在家里养一段时间,等过了年,气候暖和了再送去。”杜梅盘算了下说。 “家里确实待不下一千多只成年鸭子。”杜樱环顾了下院子。 “不仅家里待不下,就是河滩上也不能放这么多,首先鱼嘴口的吃食跟不上,势必要游到射山湖里去,射山湖水面那么大,我们姐妹哪里管得过来,再则上千只鸭子的粪便啊,鸭毛啊,会把水源弄脏的,对大家都不好,咱不能只顾自个挣钱,不管旁人死活,况且我们还在村里住呢。”杜梅揽着大妹妹的肩膀,缓缓地说。温柔的阳光在她睫毛上调皮地跳舞,一下下地轻颤。 “孺人,孺人,我家爷来接夫人了!”张婆子跨进院子,兴冲冲地说。 今儿张婶家里炒山里摘的野核桃,适才打发女儿小妞来请凤仙去尝尝,主仆三人刚走一会儿,许是路上正巧遇见赶来的宋少淮,便一起折回来了。 “哦?”杜梅转头望向院门,心里暗想,这宋少淮倒是雷厉风行,不过大半个月就把事办妥了? 说话间,满面春风的宋少淮携了笑盈盈的凤仙进了院子,小莲跟在后面,杜樱见了,搂着黑妞到厨房去了。 “谢谢孺人。”宋少淮见杜梅站在院子里,上前一本正经地作揖行礼。 “宋公子今日怎这般客气,既然来了,家里坐吧。”杜梅屈身还礼。 “你把凤仙照顾的如此好,我合该谢你。”三人走进堂屋,宋少淮笑着说。 不过大半个月不见,凤仙便恢复了往日风采,宋少淮见了也觉惊奇,难道杜梅家的饭菜这么养人吗? “她是我姐姐,照顾她是应该的。”杜梅给他泡了杯茶,家里不过是些山里摘的粗茶,所幸宋少淮并不十分讲究,毫不嫌弃地喝了一口。 “姐姐?”宋少淮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凤仙。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爷,我和梅子结拜成姐妹了!”凤仙两眼亮晶晶地说。 “结拜?结拜的好!”宋少淮一愣,须臾忙掩饰地笑,他突然有了一种将被人管束的怪异感觉。 “张婆子说你要接姐姐回去了?”杜梅挨着桌边坐下问。 “嗯,祖母已经允了我,许凤仙姨娘身份娶进府里,等生下孩儿,日后再议抬做平妻的事。”宋少淮眉眼俱染着喜色,老太君能降服老爹替他做主,他可是使出浑身解数赖在祖母身边软磨硬泡半个月做足了工夫的。 “姐姐?”杜梅转头看向凤仙。 “我全听爷的安排。”凤仙听了宋少淮的话,脸上满是欢喜。 “姐姐等生了孩子,再进府吧,毕竟你的肚子这般大了,总要给中书令大人留些颜面。”杜梅低声劝道。 她本想说,一入侯门深似海,那似在外面这般自在。花颜是苏尚书令的宠妾,尚有很多难言的苦楚,何况凤仙只是宋少淮的妾,他虽还没娶正妻,但上面还有夫人和老夫人,这日子可不好过。 但杜梅明明白白在凤仙的脸上看见掩饰不住的欢欣雀跃,她便把这话压下去了,她想起梦里杜梅警告孟菲菲说,不要做事与愿违的事,自己若是强行阻止凤仙入府,恐怕是要落埋怨的。 “娶姨娘,一台软轿从侧门抬进去就是,也不操办什么。”宋少淮没想到杜梅这样讲,有些不耐地说。 “凤仙姐的身子是我调理的,虚实我最了解,万一她要生产,还是我守着比较好。”杜梅不得不把话挑明。言下之意,她不信宋府里的人能让凤仙顺利生产! “你……”宋少淮气闷,他一向口舌伶俐,遇到杜梅却哑了。 “我听妹妹的!”凤仙被杜梅的话吓了一激灵,先前梦想的那些好日子一下子缥缈起来。 “你如此说,倒是遂了我爹的心,成全了他的颜面。”宋少淮低叹了一声。 宋少淮不得不细细掂量杜梅的话,前段时间刚出了事,王婆子到底是受谁指使,因她死了,彻底没了结果,这个黑手还藏在暗处,若是此时将凤仙贸然带回府里,她人生地不熟,自个又不能日日守着,很容易出岔子。不如等孩子平安生下来,母凭子贵,或能博了老祖宗喜欢,如此,下黑手的自然会忌惮,她在府里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我们暂回清河县吧,离妹妹近些。”凤仙感激地看了眼杜梅,她被突来的喜悦冲昏了头,多亏杜梅警醒。 “也好,年前家里忙乱,恐顾不上照料你的一粥一饭,不若年后慢慢来,给老太君一个双喜临门,定能让她欢喜。”宋少淮拍拍她的手,赞同道。 “既决定回清河县,府里还要好生清理一下,尤其是厨房里的人。”杜梅沉吟片刻道。 “原来的人我都打发了,麦冬和柳更生找了些知根知底的人来,断不会再出什么乱子。”宋少淮点头,他这样的安排原只是为了看房子,如今凤仙要回去住,自然少不得再寻摸些熟人。 “既然如此,那便是最好了。凤仙姐留在家里吃了午饭再走吧,我娘今儿炖了鸡呢。”杜梅心里有些酸楚,凤仙虽明知前途未卜,可依然愿意奋不顾身地飞蛾扑火,她赌的是宋少淮一定是爱她的,会护她一世周全。 “那我可是有口福了。”宋少淮笑,很真诚的笑容。 他有些迫不及待想明日见到楚霖时,该向他怎么描绘杜梅的善良和聪慧,宋少淮发现,只要他说起杜梅的点点滴滴,万年寒冰的人总会流露出一种温暖的笑容,这笑容仿佛是春暖花开,泉水叮咚。 第330章 杜世城再犯病 吃了午饭,张婆子收拾了包袱,杜梅又写了张食疗的方子,交给小莲收着,嘱咐她一定精心凤仙的吃食。许氏将家里二十几个鸡蛋用小篮子装了,连带乡下收的五谷杂粮,南瓜红薯一并送了些给凤仙。 “谢谢婶子。”凤仙抽了下鼻子说。她在最困顿的时候,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早把杜梅一家当亲人,这会儿要走,不禁有些舍不得。 “回去吧,以后,让梅子得空去看你。”许氏将她送到院门口,轻轻抚摸她的背。 院外停着柳更生赶的马车,凤仙来时,不过主仆三人,一大一小两个包袱,回去时,带的虽是乡野之物,却是满满的沉甸甸的关爱。 杜梅站在院门外,目送宋少淮骑着踏雪,伴着马车走了,只留下一路腾起的烟尘模糊了双眼。 转了一个弯,马车便看不见了,杜梅正欲返回家中,就见她阿奶魏氏着急忙慌地朝她连连招手。 杜梅虽不喜她,但见她面色慌乱,脚下踉跄,想来必是阿爷不好了,她还是迎了上去。 “你阿爷他……他疼得厉害!”魏氏一把抓住杜梅的胳膊,许是跑得急了,她嗓子里迸发出嘶哑的绝望声音。 “您赶紧回去烧水,我这就来!”杜梅飞跑着回家。 “嗳,你可快点啊。”魏氏头一回在这个大孙女面前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愧疚,又有乞求,她举起袖子胡乱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想转身回家,才发现自个怕得软了脚,根本站不住,只得扶着墙慢慢挪回去。 “娘,我到阿爷家去了!”杜梅急急地奔回自个屋里拿了烟膏罐子,想了想又拿了银针小包,在厨房门口和许氏说了一声,一阵风似的跑了。 “你……”许氏擦擦手,追出去想问什么,杜梅却早没了影儿。 杜世城屋里一片杂乱,桌上的灯盏、茶壶、杯子随着桌子,全掀翻在地上,碎瓷片散得到处都是,又有两把椅子倒在地上,杜梅小心翼翼地走近,将椅子扶了起来。 杜世城躺在床上,蚀骨的疼痛,令他不由自主地蜷成一团,全身颤抖不止,他脸上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顺着干瘪的脸颊像溪水似的流下来,在枕边汇成一摊。 “阿爷,我先给你施针吧,过会儿再喝药。”杜梅来回不过半盏茶的工夫,魏氏的水还没烧开,见此情景,她只得先给他针灸止疼。 “梅子……你……可有……毒药?给我一颗吧,省得我……在这世上,生不如死地……煎熬!”杜世城说话的时候,牙齿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阿爷,我是医者,只会治病救人!你且忍耐一下。”钟毓说过这种疼是万蚁噬心,杜梅见杜世城的模样,心中大骇,她深吸了口气,拈起银针,准确地扎入穴位。一连扎了十来根,杜世城的疼痛慢慢得到了缓解,准确地说,他只是暂时麻痹了,感觉不到疼。 “我是不是活不长了?”痛感消退,杜世城四肢舒展开来,瞪着浑浊的眼睛看着杜梅问。 杜世城万万想不到,距离二金去世还不到一年的光景,他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他实在不甘心,他的大孙女将来必能成大器,光耀门楣,只是他恐怕看不见那一天了。此时在他心里认为,自己每日所受的罪都是该得的报应,他对二房一家的愧疚又添几分。 “怎么会呢,没有的事!”杜梅面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杜梅记得钟毓说过,支持杜世城活下去的,除了身体还有信念。他的身体早已是一副不可收拾的残躯,而他的信念除了杜梅光宗耀祖的荣耀,就是对活下去的渴望,她万万不能告诉他实情的。 魏氏端了暖壶和蓝边大碗来,杜梅背过身,用筷子挑了一点儿烟膏,用滚水冲了,烟膏慢慢溶在水里,她一边搅动,一边吹凉,杜世城渴盼的目光一直盯着,仿佛小孩子盯着大人手里的糖。 杜梅将银针悉数拔去,魏氏抱起只剩一堆骨头的杜世城喂了药水。 “阿爷,我瞧你前些日子还到打谷场上去呢。”杜梅轻声问道。今儿怎么就突然发作成这样了? “你阿爷哪日不疼?只是每日强忍着,说你那药金贵,不敢多用!”魏氏扶起桌子,似是抱怨地说。 “梅子,我看针灸的法子不错,你若得空,能不能……”杜世城说着突然止住了,他望望杜梅,垂下了松垮的眼皮。 猛然想起当初二房的种种磨难,杜世城心中羞愧,他现在有什么脸面要求杜梅照顾他呢。 “针灸没有药水管的时间长,若是您愿意,我每天来给您扎一次。”杜梅看着杜世城,心里突然想起自己去世的爹,有些泪目地说。 若是她爹活着,必是不忍心阿爷这般痛苦的,她只当是替他尽孝了。 “好,梅子。”杜世城痛感不在,倦意袭来,他迷迷瞪瞪嘟囔了一句。 “你阿爷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不是疼得受不了砸东西,就是一睡不醒饭也不吃!”魏氏此时才开始害怕失去相伴半生的老头儿,她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片一边惶恐地对杜梅说。 “若是阿爷有什么不好,你只管来找我吧。”杜梅收起银针小包,拿了烟膏罐子,准备离开。 “你给我说句实话,他还能活多久!”魏氏一把抓住杜梅,急切地问。她心里的神经绷得太紧,日日担心杜世城突然撒手人寰。 “阿爷能活多少时日,都在你手上攥着,你该知道怎么做!”杜梅十分不喜魏氏,她瞥了床上睡着的杜世城,低声严厉地说。 “我?我哪里有这种本事?”魏氏颓然地往后退了两步,靠在桌子边上。 “每日尽心尽力的照顾,阿爷……会好的!”杜梅顿了一下,说了句违心话。 她若对魏氏说出实情,只怕过不了两天,阿爷就从魏氏的态度里知道了实情,那时可就是杜梅害了他了。 “怎么可能好,你已经给他喝……”魏氏当然不是傻子,她指着杜梅手里的烟膏说。 “这是药,你当是什么!”杜梅不待她说出来,急声喝止了。 “你居然这么跟我说话!”魏氏受不了杜梅的顶撞,正要叉腰发火,可看着满屋狼藉,又泄了气。 “阿爷会好的!”杜梅重复了一遍,抬脚离开了。 这自然是句谎言,但杜梅此时此刻除了说这个,其他的什么也不能说! 杜梅心里难过,一路疾走回家,许氏见她脸色不佳,也就没有追问。 这天夜里突然下了雨,冰凉的雨水一遍遍敲打着窗棂,单调而孤寂,杜梅睡不着,点了灯,窝在床上,将贺联送她的那本医书找出来看。 杜世城的肺病已然病入膏肓,但她心里仍存一丝侥幸,只盼着在书里找出个法子来起死回生。 “梅子,你怎么还没睡?”许氏披着衣裳推门进来。 “这就睡了。”杜梅慌忙将书藏在被子里。 “你这孩子,看书也不将油灯拨亮点。”许氏嗔怪地说。 “娘。”杜梅见被发现,脸上红了,撒娇地说。 “你阿爷是不是不好?”适才杜梅回来的时候,许氏就发现她的情绪不太对,这会儿又见她查看医书,必是为这个了。 “阿爷怕是……”杜梅沮丧地垂下脑袋。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尽力了,便是最好。”许氏上前摸摸杜梅的头发,安慰道。 “我知道。”杜梅伸手抱住母亲,偎依在她并不宽大的怀抱里。 “你钟毓舅舅可有法子?”许氏低声问。 “舅舅给了止疼的烟膏,我今日给阿爷针灸,他倒觉得舒坦,只这些都救不了他。”杜梅轻叹。 “既已如此,回天乏力,烟膏总归毒物,若针灸能让你阿爷活着少受些罪,你便常去给他看看吧。”许氏是个心肠极软的人,二金不在了,她心里一直还是把杜世城当长辈看待。 “嗯。”杜梅点点头。 “早些睡,夜里清冷,仔细着凉,明日再看吧,这雨下得绵绵密密的,怕是一时不得晴了。”许氏将杜梅的书拿到桌上,将灯火捻小。 杜梅很乖地躺下,许氏帮她掖了掖被角,裹紧了衣裳,关门出去了。 第二日,雨果然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杜桃和杜桂和林家三个男孩去上学了。杜梅没法出门,便和杜樱在家给小鸭们换窝,打扫鸭棚。 杜梅姐妹一直忙到吃午饭,许氏做了红薯粥,煎了南瓜饼,杜松已经长了满口的牙,他坐在自个的小车里,抓着南瓜饼吃得满嘴油腻腻的。他刚会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着说话,十分爱表现,缠着许氏说个没完,简直是个小话唠。 “姐,吃!”他看见杜梅和杜樱进了厨房,立时眯着眼睛,献宝似的,将自己啃了一半的饼递上去。 “看你的口水!”杜梅洗手净脸,拿了巾子给他擦拭。 “呜,呜。”杜松抗议地叫。 “别管他了,吃饭吧。”许氏端了一碟梅干菜烧肉出来,笑着看他们姐弟。 “肉,肉。”杜松举着胖胖的小手,两眼冒光地盯着碟子。 “给。”杜梅搛了块五花肉,夹了一半,塞到他嘴里。 五花肉烧得极烂,油脂都沁入到干菜里去了,吃着并不肥腻,杜松几口就将肉抿了。 “呜,要。”他伸着小舌头,像个小狗似地眼巴巴看着杜梅。 ———— 加更,感谢书友57224758捧场支持,感谢各位默默的推荐票支持。 第331章 醉仙楼的变故 吃了这块,就不可以吃了。”端了小凳子过来喂饭的许氏怕杜松吃多腻着,肠胃克化不了,遂唬着脸说。 杜松闻言,瞬时耷拉着眼皮,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撇嘴,十分不情愿,却还是乖乖地张嘴吃饭,他见母亲和姐姐们半晌也不理睬自己,别扭了一会儿,自个又好了,转眼就又姐姐姐姐欢快地叫。 杜梅吃了饭就去给杜世城针灸,他正烦躁地躺在床上,怎么睡都不舒服,魏氏被他骂得躲在厨房里哭。 “阿爷。”杜梅在门口叫了一声。 “咳咳,梅子,你来了。”杜世城疼得全身如同散了架,仍然摸索着想要坐起来。 “快躺着吧,我是来给你针灸的。”杜梅上前按住了他。 杜世城瘦得没一点肉,穴位不好扎,但杜梅尽量不让他受罪,总是找准了再下手,十几针之后,杜世城的疼痛再次消退。 “梅子,我想吃你过年时熬的老鸭汤了。”杜世城有些昏昏然,他好久没有胃口,这会儿倒惦记起那个味道来。 “我家里的鸭子都是新鸭,等过几日,我看谁家有,跟他买一只。”杜梅坐在床边小凳子上,顺着他的话应着。 “我若是死了,喝过那一碗汤也知足了。”杜世城闭着眼睛,喃喃地说。 “阿爷,您没事的,不要乱说不吉利的话!”杜梅心里一惊,起身近看他,居然睡着了。 银针约莫需要扎一盏茶的工夫,杜梅在这间灰扑扑的屋里静静坐着,十三年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片段不断涌上心头,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记忆里大多是不愉快的,挨打被骂是家常便饭,唯有她爹给过她们姐妹最幸福的快乐和欢笑,而他已经离开她们快一年了! 魏氏推门进来的时候,杜梅才惊觉自己流了眼泪,她借拔针背身的时候,悄悄将泪水擦去。 “阿爷睡着了,等他醒了,给他喝点粥,我明日再来。”杜梅收拾了小包,叮嘱了一句,也不看魏氏,转头出门回去了。 这雨一连下了三日,杜梅每天去给杜世城扎针,他似乎习惯了,渐渐能在不疼的时候,抓紧时间喝点薄粥,再安稳地睡一觉,精神头有些好转。魏氏心里稍稍安定些,觉得杜梅说的话在理,开始尽心照顾他,实指望他能多撑几日。 冬日的阳光不似夏天,等泥泞的路面能走马车了,又耽搁了几日,如此便迎来了冬月,这个时节的清晨,霜很重,远远望去,田野里的麦苗匍匐着,似被覆盖了一层晶莹剔透的薄纱。 杜梅就在这样清冷的早晨,带着两坛松花蛋出门了,她想着醉仙楼的松花蛋肯定早就断货了,所以心里十分着急。 一路迎着初升的朝阳走,路边的霜渐渐化了,变成一颗颗圆润的水珠附在草叶上,闪烁着七彩斑斓的光。 未做半点停留,石头一直将杜梅送到醉仙楼厨房的小门,按说这会儿应该是最忙碌的时候,却只有三三两两挑着担子送菜的人歇在门外,杜梅有些疑惑地下了马车,举目看看日头,难道天冷了,送货的也改时辰了? 等了会儿,仍不见伙计出来过秤,等着送菜的人们一时慌了,议论纷纷,杜梅提着裙子,上前敲门。 隔了半晌,“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伙计探出脑袋来。 “董掌柜在吗?”杜梅见他睡眼惺惺,有些诧异地问。要知道这个时辰还没开工干活,实属稀罕。 “你是……”伙计不认识杜梅,上下打量她。 “孺人来了,请进,请进。”胖管事听见声音,走出来说。 “你们买不买菜啊!”外面送菜的人担心地问。 “你去说一下。”胖管事对开门的伙计说。 伙计出去了,胖管事引着杜梅往里走。 “你们这是……”杜梅偏头看厨房里,灶台清冷,无烟无火,不过才隔一个月,怎么变这样了? “我们怕是不能要你的松花蛋了。”胖管事觑了眼杜梅,小声说。 “出什么事了?”杜梅满腹狐疑。 “让董掌柜和你说吧。”胖管事推开了一扇门进去了。 杜梅将信将疑地进门,就见董掌柜面沉如水地站在屋子中间,其他的厨子围在他身旁,个个面色难看。 “董掌柜,你们这是?”杜梅环顾众人,想来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孺人,实在抱歉得很。”董掌柜穿过人群,走到杜梅跟前。 “到底出了什么事?”杜梅蹙眉,刨根问底。 “昨儿傍晚,麦管家来说,醉仙楼年后不开了!”董掌柜说这话时,仿佛是被人冷不防刺了一刀,疼得眉头紧锁。 “不开了?”杜梅听了这个消息,虽有些吃惊,却也是意料之中。 凤仙年后就要嫁进宋府了,这里的醉仙楼原是维持别院的开销,既然别院没了主子,这酒楼也就没有在这里再开下去的必要了。 “东家说不开就不开,哪里想过我们这些人过了年到哪里讨生活去!”一个胖厨子负气地蹲在地上。 “年前生意清淡,我们实指望长远,才在这里苦挨的,现下没盼头了,都想着辞工!”另一个中年厨子褪下了袖套,捏在手里,想扔又舍不得。 “大家在一起这么久了,多少也要看我的面子,总要撑到腊月里再说吧。”董掌柜苦着脸看着众人。 “你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能跟着东家到总店去,我们不早做打算,这个年都过不好呢。”一个年轻厨子有些不管不顾地说。 “我到总店去,又能有什么好处,我原与你们是一伙的,京城里的人哪里看的上我这小地方来的人呢。”董掌柜苦笑了一声。 杜梅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心里突然冒出宋玖的一句话,你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不开饭馆可惜了。 她想到董掌柜上次竟然将松花蛋卖到五两银子一盘,这是个很赚钱的行当! 忽而转念又想,醉仙楼不开了,她两千枚松花蛋又该如何处理? 原本的打算一下乱了,形势逼人,杜梅咬着嘴唇,头脑里快速飞转。 杜梅原不想在清河县开饭馆,是因为醉仙楼是凤仙开的,她不想抢生意,如今醉仙楼要关了,她若不开,自有旁人来开。 她有现成的店铺,有银子,若再有董掌柜一帮现成的人手,开饭馆,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 “你们跟着董掌柜做了这么久,也不好让他太过为难,若此时撂挑子走了,他一个人怎么撑得下去呢,不如大家齐心合力做到最后一天,年后若有难处,来射山镇杜家沟寻我就是了。”杜梅挤到人群中说道。 “孺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我们只会做饭,不会种田啊。”年轻厨子心直口快道。 “我山庄上早有安排,难道我只会种田吗?”杜梅听了他的话,也不生气,反而笑着说。 “那您有什么法子?”董掌柜是见识过杜梅的聪慧的,他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满怀期待看着她。 “法子还得容我想得仔细些,我只问你,你信我吗?你愿意带着你的兄弟们跟我干吗?”杜梅目光炯炯地看着董掌柜。 “孺人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自是信你。我们明年就没出路了,哪里还能挑三拣四,肯定跟你干!”董掌柜郑重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们在这里该怎么干还怎么干,也给我留些时间筹划一二,年前我自给你们说法。”杜梅笑,笑得宛如春花盛放,让人莫名心安神定。 “孺人和东家是朋友,不会骗我们吧。”胖厨子小声嘀咕。 “她骗我们作甚?再说她在射山镇有粮铺还有百亩山庄,我们除了一把菜刀耍得好,还有什么呢。”中年厨子不相信地摇摇头。 “掌柜的,说实话我们也不想走,如明年有了实实在在的指望,自然还跟你干!”年轻厨子到底爽快,拍了下大腿,一口答应了。 “既然如此,咱们赶快开门待客吧。”董掌柜松了口气,朝众人挥挥手。 厨子们依旧交头接耳地盘算着,但到底都散了,各自去厨房忙活开来,一时间菜刀落在砧板上,密集如雨的是在剁肉糜,有节奏的嚓嚓声是在切姜片,伴着厨子闷哼,砰一声大响的是在斩骨头。 过不了一会,煎烤油炸焖煮烧的香味次第散开,灶间的炉火欢快地舔着锅底,冬月里的厨房漫溢出春日的温暖来,不禁热的厨子们脑门上沁出了滴滴汗珠。 董掌柜与杜梅还在屋里坐着,他将昨日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杜梅甚至问了麦冬的神态和表情有没有古怪,董掌柜想了想,摇头否认。 杜梅见此,猜想董掌柜恐怕不知道宋府里曾发生过变故,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孺人,我还有件私事想麻烦你。”董掌柜搓搓手道。 “什么事?我若能帮你,自然帮。”杜梅看着他说。 “是这样的,当初我与女东家签了两年的掌柜契约,我本以为会一直在清河县做下去,可如今她要回江陵城去,按理我是要跟她走的,但我不想和兄弟们分开,更不想背井离乡。你看,能不能帮我解除了契约?”董掌柜面对突然而至的变故,有些不知所措。 “你既不想去,自与凤仙姐明说就是了,她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何必要我说?”杜梅不解地问。 ———— 预告:中秋节当天8:00-8:30会发全订红包,大家记得来抢! 第332章 三成股 “孺人多有不知,一个铺子或酒楼里请掌柜,总是要图长久,所以契约上多约定了比酬劳还高的反悔罚金,我这要是不跟着去,倾家荡产也交不起罚金呢。”董掌柜愁眉不展道。 “这个……”杜梅沉吟。她也是头回听说,有些纳闷。 “还请孺人成全,以后我定鞍前马后跟着你干!”董掌柜突然站起来,一揖到底。 这可是大礼,杜梅慌忙起身扶住他:“这事我也不好代凤仙姐做主,过会儿我与你去她府上问问。” “那就有劳了。”董掌柜拱手行礼。 醉仙楼既然还要维持到腊月里,松花蛋自然还是要的,胖管事付了杜梅十两银子,指挥两个小伙计将松花蛋的坛子搬了下来。 杜梅和董掌柜一起坐着马车去找凤仙,宋府门前的仆人换了两个年轻的小厮,他们大概是认得董掌柜的,见他下了马车,立时笑眯眯的迎了上来。 “孺人好。”两个小厮见杜梅跟着下车,竟然齐齐问安。 “你们认得我?”杜梅见面前人十分眼生,有些惊讶地问。 “我们认得您的马车,柳管事千叮咛万嘱咐过,说若见了您的马车来,无论轻重缓急,都要随时通报。”一个面白的小厮笑着说,另一个小厮则一溜烟地跑进去了。 “哦。”杜梅听了这话,心下明了,宋府里换了人,柳更生新近也被提拔了。 “你们进门房里等吧,外头怪冷的。”面白的小厮十分机灵。 杜梅和董掌柜在门房里略站了会儿,跑进去通报的小厮就气喘吁吁跑回来了,对着杜梅说:“女主子讲,天冷,让客人不要等,赶快进去。” “我先去见凤仙姐,你且在麦管家处坐坐吧。”杜梅进门,对跟在她身后的董掌柜说。 “也好,还请孺人多多美言。”董掌柜拱手,从一旁的甬道走了。 杜梅刚走过影壁,就见张婆子急匆匆迎了出来,她见了杜梅,高兴地一个劲摇手:“孺人,我家夫人刚才还念叨您呢。” “凤仙姐可好?”杜梅走上前问道。 “好,好得很呢,只是每日十分想念杜家沟,又馋杜夫人的菜。”张婆子用帕子掩住嘴角的笑意。 “可有常走动走动?”杜梅又问。 “夫人每日都要绕着园子走一遭,前两天下雨,被困的不能出去,还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四五圈呢。”张婆子赞许地说。 “梅子,今儿怎么得空来了?”小莲扶着凤仙站在廊下,笑意妍妍。 “我到醉仙楼送松花蛋,刚好来看看你。”杜梅上前拉住她的手。 “外头冷,屋里坐。”凤仙携了杜梅进屋。 张婆子留在外面的厢房里照看,小莲端了四色点心,又沏了两杯碧潭飘雪,只见浅绿色的茶汤上飘着的茶尖全都覆盖着厚厚的白色茸毛,只隐约显出一点嫩绿色。 “快尝尝,这是爷在南边带回来的,说是极难得呢,统共只有八两,他留了二两给我,今儿头回泡,听说能喝出雪的味道呢。”凤仙喜滋滋地说。 “这么稀罕,可真是难得了。”杜梅轻抿了一口,一股淡淡的清凉味道,“确实与众不同。” “今儿留在这里吃饭吧,柳 更生找了个厨子会烧农家菜,虽比婶子差些了,却还凑合。”凤仙啜了口茶,许是平日里锦衣玉食惯的,倒不以为奇。 “好,只是我还有两人同来的。”杜梅点点头,也不虚假客套。 “这有什么,小莲,你去跟厨房说一声,叫多做几个菜。”凤仙不以为然地说。 “嗳。”小莲应了一声,出去了。 “姐姐,我今儿来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讲。”杜梅放下茶盏道。 “怎么了?”凤仙眨了眨眼睛,一时想不起哪里有什么事值得杜梅这么慎重。 “我听董掌柜说,醉仙楼年后要关张了?”杜梅虽已知道,但还是想得到凤仙的确认。 “是啊,我也正犯愁,爷说,等孩子平安生下来,我们就要搬到江陵城去了,那府里的意思,清河县地处偏僻,分店不挣大钱,又难管理,不若索性关了了事。”凤仙见杜梅问起这事,不禁皱着柳叶眉说。 “这……”杜梅心道不妙。这简直就是釜底抽薪啊,凤仙本无娘家依仗,孤身嫁入中书令府,若再无钱财傍身,往后的日子就只能等着被搓扁捏圆,任人宰割了。 “你是不是觉得不太妥?我听麦管家昨儿回来说,醉仙楼的厨子听了这个关张的消息,当时就闹开了,他们跟了我这么久,我这心里头也不是滋味,着实不安。”凤仙见杜梅神色凝重,也说出了心里的担忧。 “姐姐,醉仙楼到底是人家的产业,说收走就收走,咱没有二话说,可你想过在外面给自己留条财路吗?”杜梅吸了口气,直接了当地说。 她见凤仙并不是完全懵懂,也就没必要掰开揉碎,一层层剖析了。 “财路?我当然想,可如今一时半会儿到哪里找去!”凤仙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董掌柜说,你和他签了两年的掌柜契约,现下若是解除,他要赔很多钱,是吗?”杜梅接着问。 “是有这事,他与我签了约,照理是该随我到江陵城去,可他若不想去,我也不好强求,更不能逼他赔钱啊。”凤仙抚着肚子,摇摇头。 凤仙虽在风尘中打滚多年,可心思却是难得的纯良。宋少淮看上的,不仅是她的美貌,还有这温婉的性子。 “我有个法子,他不用去江陵城,你也有钱赚。”杜梅笑着,有些神秘地说。 “哪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凤仙闻言,有些不相信地扬眉。 “我打算过了年,在清河县开家饭馆,你把与董掌柜的契约转给我,算你三成入股,另外醉仙楼的厨子我也全要了!”杜梅挺直了腰身说。 “啊……”凤仙惊讶地一把抓住杜梅的胳膊,一脸不可置信。 “我也是今日刚刚决定的,你知道我有座前店后宅的屋子,一直空着也不是事,若是租出去,又怕租客不爱惜,白糟蹋了,既然姐姐的醉仙楼不开了,梅记就来开家饭馆!”杜梅说了心里的打算,安抚地拍拍凤仙的手。 “你做的菜那么好吃,开饭馆一定会火的!有你给的这三成股,我入了那府里也没甚怕的了,只董掌柜那张契约根本不值这个价,我这些年也攒了些体己钱,都投给你!”凤仙既兴奋又感动地说。 “我如今哪里还缺钱?若说这三成股,也是 你该得的,想当初若没有你给的贺新屋落成的五百两喜钱,梅记粮铺根本开不起来,那么后面很多事就无从发生!”杜梅从心眼里感激凤仙,作为回报,她为她做过很多事,甚至救了她的命,现在又要为她的将来精打细算。 “梅子,我前半生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难,没了父母,沦落风尘,如今得了你做妹妹,又这般为我精细打算,可见老天待我不薄,你便是我最大的福气,往后再没有丝毫抱怨了。”凤仙听了杜梅的话,一下子汩汩地流下滚烫的眼泪来。 “快别哭了,我既有能力,合该为你谋划,姐姐该高兴才是。”杜梅握着她的手,摇了摇。 “我是高兴的,高兴的哭。”凤仙吸了下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董掌柜和我一起来的,在麦管家那里候着呢,你与他明说了吧,省得他心里不踏实。”杜梅接着说。 “也好,我这身子愈发重了,不定哪天就要生,到时若有人拿这做文章,于他于我们都不好。”凤仙点点头。 真金白银固然好,但可能守不住,亦或有花完的那一天,哪如日日有进账,年年有分红的生意来的好,凤仙很清楚地明白,进了那府里,人生地不熟,若是没有钱开道,是万万不行的,为此,她坚定地和杜梅站在一起。 杜梅走去开门,见小莲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便让她去把董掌柜叫过来。 董掌柜是外男,他进屋隔着好远,垂头站着,凤仙把话与他说明了,要将契约转到杜梅名下,董掌柜心里欢喜,自然满口答应。凤仙让小莲找出那份契约,交给杜梅,自此他们就两清了。 杜梅与董掌柜又重新签了份新契约,旧契约自然失效无用了。董掌柜将新契约仔细地折了,小心地收在荷包里,此时的他,心里无比踏实。 做完这些,已到了饭点,杜梅陪凤仙吃饭,董掌柜和石头与麦冬他们一处吃。 杜梅惦记着要给阿爷扎针,便想早些回去,凤仙情知留不住,只嘱咐要常来。 小莲搀着凤仙一直送到门口,杜梅掀开车帘,突然发现车厢里多了一个笼子,笼子里是一白一灰两只咕咕叫的鸽子。 “这是哪里的?吃的?”杜梅疑惑地问。 “哦,我忘记说了,这是爷带回来的,是信鸽,我留了两只,另送你两只,爷说,用它送信,比马儿跑得还快呢。”凤仙笑着说。 “那我就收下了,你快回吧,天冷着呢。”杜梅掀开帘子上了车,朝凤仙挥挥手。 董掌柜也上了车,石头扬了扬马鞭,两匹辕马稳稳地走了,凤仙执意站在门外,目送马车走远,杜梅已将她的将来安排妥当,她怎么能不感激呢。 石头本想将董掌柜送到醉仙楼厨房小门,却见一辆马车驮着三麻包东西堵在路口,杜梅只得和董掌柜一起下车,想让车主退一步,让他们过去。 “咦,怎么是你?”董掌柜看见赶车人,一脸惊讶地说。 因大家觉得微信用得更方便,所以云梦新建了微信群:云梦镇。欢迎书友加云梦,到时方便拉各位进群。群里不乏帅哥,更有不定时的红包。就差你了! 第333章 老姜头 你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早知道这里这么窄,我就不进来了,瞧这进退两难的!”赶车人是个黑脸膛的精壮汉子,皱眉不悦地说。 他穿着灰扑扑的短打,衣襟交叠处露出绸里衣,脚上的靴子沾满灰尘,一看就是常年在外奔波的人。 “吴掌柜说笑了,我能去哪儿,不过是到东家府里去了。”董掌柜陪着笑脸说。 “快叫你的伙计来卸货,老子还没吃饭呢。”吴掌柜不耐烦地朝地上唾了一口口水。 “这次都送的什么?”董掌柜摸摸三个麻包问,并不理睬他恶劣的态度,想来打交道久了,知道这人惯是这样的口气。 “还不都是你要的嘛,一包鲜辣椒,一包笋干,还有一包杂七杂八的菌菇。”吴掌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那刚刚好,辣椒就麻烦孺人带回去,请杜夫人腌制。”董掌柜转头对杜梅说。 “就是她?腌松花蛋的?”吴掌柜终于转过头来,仔细打量董掌柜身后的杜梅。 “是我,您一定是醉仙楼管南边采办的掌柜吧。”杜梅冲他微微一笑。 “你怎么知道的?”吴掌柜跳下马车,有些好奇地踱到杜梅面前,他没有行礼,也不惧杜梅的身份,许是江陵城中见多了身份贵重的人,并不把杜梅这个七品孺人放在眼里。 “这有什么难猜的,这车上三样,现下只有南边有,而且您的衣裳穿的也与我们不同。” 如今已经是冬月里了,谁还穿夏天才穿的绸里衣,分明是沿途回来时,遇冷买了外衣套上的。她还有一点没说,就是吴掌柜皮肤太黑了,现下只有南边有这么烈的阳光。 “你……有点意思。”吴掌柜没有否认,他摸摸青色的下巴,只扯着下嘴角,脸上很淡的一个笑容转瞬即逝。 董掌柜喊来了伙计,七手八脚地将笋干和菌菇抬进了厨房。杜梅摸摸麻包,分辨出哪一包是辣椒,石头也不要帮忙,弯腰反手抓住麻包两角,躬身一挺,就将很大的麻包轻松地背在背上,稳稳地走了几步,放到了马车里。 “吴掌柜,进来喝杯薄酒,当谢礼了。”董掌柜挽着汉子的胳膊,邀请道。 “要切十个松花蛋下酒!”吴掌柜也不客气,抬脚就进去了,马车自是交给伙计照应。 董掌柜和杜梅打了招呼,跟着走了。杜梅看着一大包辣椒,想着家里的盐定是不够用了,遂到老姜头的调料铺子去买。 老姜头正笼着袖子,歪在椅子上打盹,听到门响,半眯着眼抬头看了看,见是杜梅,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孺人好久不来了。” “姜掌柜,我来买些盐,天冷了,咸鸭蛋不好卖吧。”杜梅往放咸鸭蛋的货架望了一眼,上面空空如也,不知卖光了,还是放到别处去了。 “孺人有好货也不知给老头儿送些来。”老姜头也不知从哪里知道了杜梅有松花蛋的事,话说的酸溜溜的。 “姜掌柜误会了,不是我不送货,松花蛋前段时间我才刚制出来两百个,也就醉仙楼的董掌柜敢接受试卖,如今有倒是有,只是价格略高,我卖给醉仙楼是十文一个,你这里恐怕……”杜梅看了看老姜头的脸色,止住了后面的话。 “就不能便宜点?”老姜头抿唇皱眉道,他脸上的皱纹像山上龟裂的松树皮似的绞在一起。 “真没法便宜。”杜梅有些抱歉地摇摇头。 腌制松花蛋虽不复杂,但难在配料不易得,石灰和果树烧的草木灰十分难弄,而且马上进入腊月,鸭子将减产或不产蛋了,杜梅首先要保证醉仙楼的供应,所以她不可能低价出售仅有的松花蛋。 “好吧,就按醉仙楼的价给我送五百个来吧,许多老客都来打听,我总得给他们寻摸一些。”老姜头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得让步。 “明儿吧,我也只能挪出五百个给你。”为了长久的生意着想,杜梅还是勉强答应了。 “好好。”老姜头满意地转身去称盐。 冬日的日头短,眼见着太阳西移,杜梅半刻也不敢耽搁,坐着石头的马车回了杜家沟。 “你阿奶来过两趟了,你快去看看吧。”许氏见她回来,忙打了热水给她洗脸净手,完了,将针灸小包直接递给她。 等杜梅赶到杜世城家里的时候,就听见屋里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谁摔倒了。 魏氏听到了声音,从厨房跑了出来,看见杜梅,甚至来不及发火,直接跑进屋里去了,杜梅跟在她身后,就见杜世城跌倒在地上。 “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魏氏张嘴就要哭。 “阿爷没事,只是滑倒了。”杜梅上前,把了脉说。 两人合力将杜世城抬到床上,杜梅开始扎针。 “你能不能靠谱点啊,今儿我都找你两回了,你不知道你阿爷是等着你扎针续命么!”魏氏坐在旁边絮絮叨叨的埋怨。 “梅子每日自有很多事忙,咳咳咳,我一个活死人,还要拖累她不成?”杜世城哑着嗓子说。 “阿爷,要不然,明儿起,我改成早晚给你扎吧。”杜梅想了下说,她每日要出门,大多时候是不可能中午回来的。 “这样也好,我舒坦的时候还多些。”杜世城每日挣扎在痛不欲生的疼痛里,更加贪念赶走痛感的时间。 杜梅既已这样说,魏氏自然没什么牢骚,三人在一个屋里待着,却寂静地令人听见心跳的砰砰声。 杜世城闭上酸涩的眼睛,杜梅虽对他尽心尽力,却是没有寻常爷孙亲昵的,更像一个医者对待病患,只是竭尽全力挽救生命,但这又怪谁呢,自个当初若对她们好一些,何致有今日! 枯坐的魏氏终究坐不下去,起身出去了。直到杜梅收了针离开,也没再看见她。 石头去河滩饮马了,杜桃和杜桂蹲在地上,看鸽笼里的鸽子,杜樱抱着杜松站在旁边,杜松没见过鸽子,兴奋地在杜樱怀里直扑腾,想要下地一看究竟。 “石头说是凤仙给的信鸽,我们又不会养,别养坏了。”许氏站在厨房屋檐下,有些担心的对杜梅说。 “娘,别担心,一个雀子还能挑剔到哪里去,不过是喂些稻谷之类,不至于养不活,等石头回来,我问问他。”杜梅倒是不担心,既然柳更生交给石头,总会告诉他怎么养吧。 杜梅将大麻包拆开,在井边清洗红辣椒,杜樱将杜松就给杜桂带着,她和杜桃也来帮忙。及到下午,二房院里晾满了辣椒,红艳艳的,煞是好看。 晚间饭桌上杜梅问起信鸽的事,石头出乎意料地说,自己会养,还会训,杜梅索性将这两个活物就交给石头饲养。 晚上把杜松哄睡觉了,杜梅一家子在厨房里切辣椒,不间断地忙了两个时辰,方才切好,许氏将椒片均匀地拌上盐,足足腌了一缸。 次日,杜梅一早去给杜世城扎针,正遇见周氏到河边洗衣服,她见杜梅急匆匆去了老两口屋里,心里忍不住一阵气闷,二房当初没少受磋磨,如今进进出出的,定是得了不少好处,要不然怎么能跑得这么勤快? 杜梅不知道周氏把她恨得咬牙切齿,扎完针,她就给老姜头送松花蛋去了。 走到射山镇的时候,杜梅突然想起来上次轧皮棉剩下的棉籽,经介绍拖去油坊榨油,已经隔了好些日子,按说早该榨好了。 她在荷包里翻找出了凭证,掀帘说了一声,石头掉转马车,拐去油坊,许是十担棉籽实在罕见,时隔这么久,胖胖的老板居然记得杜梅,见她来了,便从油腻腻的榨油作坊里出来了。 “按您的要求,五十斤一桶装着,共六桶半,还有这些油渣。”老板擦擦手,指着角落里一块油布盖着的油桶和两三个大麻包。 “正是太感谢了,这是榨油钱。”杜梅着意多付了点钱,油桶和这些日子的看顾都是要钱的。 “哪要这么多,只这些就够了。”老板倒是直爽人,只点出自个的工钱和油桶钱,其他的都退给了杜梅。 “你瞧,我的马车一时装不下这么许多,我先将油运走,油渣下次再来拖,暂放在这里,少不得再麻烦你几日。”杜梅接过钱,与他商量。 “没事,不麻烦,你且放着吧。”老板不以为然地答应了。 石头上前将油桶悉数搬到了马车里,七只大桶,几乎将车厢占满了,杜梅抱着松花蛋坛子坐在前面的车架上。 老姜头见杜梅久不来,有些心焦地在铺子门口徘徊。 “这是怎么了?”他看见车架上杜梅的脸被吹得红扑扑的,有些意外这么冷的天,她为什么不坐在车厢里。 “我车厢里装着棉籽油,没处坐。”杜梅笑着说,将坛子递给迎上来的伙计。 “棉籽油?这可是不多见的,到庙里捐功德最好了。”老姜头说着转到车厢后面张望了一眼。 “这么多,足有三百斤吧!”老姜头惊讶地说。 “我留着点灯呢。”杜梅走过去说。 “孺人说笑了,三百斤油,庙里的大海灯日夜不歇,一年也点不完呢。”老姜头笑。 “我有好几处要派。”杜梅想着要送些到山庄上给杜钟他们用,还要送给杜树大丫家里,义学堂里也要留一些。 “像棉籽油这种烧起来无烟无尘的,点一晚上也耗不了一两油,十户人家点一年才能用的完,你不如卖我两百斤吧。”老姜头的一个老主顾想要到庙里点海灯保平安,一直苦于买不到好油。今儿老姜头偶然见到杜梅的棉籽油,哪里肯就此放过。 ———— 云梦 第334章 我想你了 你若实在想要,我便卖你一百斤,再多就没有了。”杜梅盘算着,按老姜头说的的确用不完,天干物燥,大量的油存在家里,也不是什么好事。 “甚好,甚好。”老姜头见杜梅终于肯出让,立时连连答应,生怕她反悔。 石头帮着搬了两桶下来,老姜头给了杜梅二十多两银子,算是把桶也买下了,棉籽油在市面上比较少见,两百文一斤的价钱还算公道。 等杜梅带着剩下的油赶到白云山庄的时候,杜钟正带着林家兄弟在垒猪圈,她有些日子没来了,山庄上已然大变样,原本荒草连天的田地都被种上了庄稼,整片麦苗长着碧绿细长的叶,约莫有一指高,在风中如同绿色的波涛般起伏不定,油菜安静地伏在地上,叶面经了霜,青色里夹杂着不同颜色的红,仿佛一滴朱砂晕在青衫上。 靠着水边,是开垦出来的菜地,种着一畦畦青菜、萝卜、芹菜、大蒜等各色蔬菜,个个长得鲜嫩水灵,惹人喜爱。 胭脂马花花和拉车的辕马站在马厩里安静地吃草,两头牛卧在牛棚里反刍,山坡上放着七八只羊羔,三条小土狗在草地上撒欢打滚,又有两只猪崽临时拴在柳树旁,有些害怕地哼哼叫着,山坡荒地上圈了一块围起来,有十来只半大的鸡在里面悠闲的闲逛,偶尔在地上划拉些稻谷憋壳吃。 苗氏妯娌原在新屋前晒太阳绣花,见杜梅来了,便陪着她在山庄上走了一圈,眼见着到处生机勃勃,一副风调雨顺,六畜兴旺的景致,杜梅心里十分满意。 “钟叔,得空在白云湖空地上搭两座鸭棚,年后,要有一千多只鸭子来养呢。”杜梅望了望空荡荡的河堤,既然这里叫白云山庄,那湖自然也该从了白云两字。 “好,明儿我们先进山砍些树,晒些日子就能搭了。”杜钟直起腰,拍拍手上的灰尘说。 “围墙修好了吗?要不要再加固一下?冬天快到了,山里的野兽没吃的,难免要出来觅食,不要伤了人。”杜梅极目望过去,看见上次的豁口已经补上了。 “石块我们采的多,一时用不完,过几日,我们再将低矮的地方加高些。”杜钟索性站到杜梅身旁,将院墙几处指给杜梅看。 “我今儿带了棉籽油来做灯油,庄上还要添些什么吗?我再给你些钱。”杜梅又问。 “不要钱,不要钱,我们吃的米面油,都是直接到射山镇粮铺里运来的,蔬菜你林婶子们种的吃都吃不完,山里又时常能捕到野鸡野兔打打牙祭,你瞧,我们现下什么都不缺。”杜钟见杜梅又要给他钱,赶忙推辞。 “我们上次收的棉花都弹好了,棉籽也榨了三十斤油,正用着呢。”苗氏笑眯眯地说。 “去瞧瞧我们的花被子吧。”林岱的母亲尤氏亲热地说。 “好,正要去看看屋里。”杜梅上次来的时候,墙面没刷,地上也没铺砖。 正屋两旁的厢房是林家人住的,一边住两户,他们的屋子和正屋一样,刷着雪白的石灰水,地上铺着隔湿的青砖,屋里的床和桌椅板凳有的是带来的,大多数是在清河县县新买的。 “这被面真好看。”杜梅捏了捏绣了大朵团花的被子,触手十分松软。 “这都是新棉花弹的,盖着可舒服了,旧棉胎都改了垫褥。”这是戴氏一家的屋子,她笑吟吟地说。 杜梅低头掀开半旧的被单,垫的果然都是旧的,却已比她上次看时好多了。 “我们这儿不似你们南边,你们头一年在这过冬,要多准备些木炭,棉衣的棉花也要絮厚些。”杜梅看见桌上有件正在缝制的棉衣,遂好意提醒道。 “咱们三个孩子,没给你添麻烦吧。”牛氏忍了半天,开口问道,林峦最小,她实在不太放心。 “他们好着呢,每日吃了早饭和我妹妹们一起去上学,我听桂子讲,林岱常被废稿叔夸奖,已经开始教他写文章了,林岳和林峦背书背得也好呢。”杜梅她明明白白看见三位母亲眼中的担心和想念,赶忙宽慰道。 “要我说,他们合该多用功些,哪家长工的孩子能上得了学呢,也就是孺人心善,给他们机会。”苗氏拍了下手说。 “是是是。”另三个妯娌连连附和。 “娘,吃饭吧。”林英探头进来说。 “梅子,走走走,昨儿捉到一只大肥野鸡,今儿炖了一锅呢,快来尝尝。”苗氏拉着杜梅往外走。 鸡肉香味浓郁,蔬菜鲜嫩~爽脆,众人围在一起,吃吃说说,十分融洽。 “梅子,你一会儿把那匹红马拉出去遛遛吧,旁人怎么赶都不走。”胭脂马生得油光水滑,俊美非常,杜钟深知这马不是凡品,生怕照顾得不好。 “等我射山镇的饭馆开起来,我就能每日骑马往返了。”杜梅想起楚霖说,良马不该老死食槽,自己既然要了它,就该给它广阔的天地,尽情驰骋。 “开饭馆?!”杜钟和林家人异口同声惊问。 “嗯,我不是有座空宅子嘛,醉仙楼年后不开了,我就想着能接下这些生意。”杜梅倒也不瞒他们,直接说了。 “你娘知道吗?”杜钟有些担心杜梅是意气用事。 “昨儿太忙了,今儿回去和娘说。”杜梅一家子昨夜光顾着腌辣椒,杜梅早把开饭馆的事抛到脑后去了。 “整个冬天都是农闲,你要是缺人手,我们也可有去帮忙的。”苗氏热情地说。 “那是肯定的呀,只怕到时麻烦婶子们的地方多呢。”杜梅笑。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杜梅决定将棉籽油留一百斤在山庄上,石头和林胜各搬了一桶放在空屋子里的角落里。 石头将胭脂马牵了过来,扶杜梅上马,两人在山庄里慢慢走了几圈。 “石头,我们到外面跑跑吧。”杜梅抖抖缰绳道。她感觉到花花对这种慢吞吞的走动,十分不满。 “等我取了辕马来。”石头走回马厩,将马拉了出来。 杜钟等人忙着垒猪圈,没人看见石头和杜梅拍马偷摸跑出去了。 杜梅骑马是楚霖教的,虽技艺不是很熟练,但也骑得依旧有模有样。石头胯下的辕马,耐力有余,爆发力不足,但跟着杜梅绰绰有余的。 山路崎岖,两人一前一后在山林小道上小跑着,却见远处一个黑影像支箭似的直冲过来,石头赶忙弃马上前,警惕地护住杜梅。 “三哥?”杜梅看清三丈之外的人,有些不可置信地轻呼了一声。 “梅儿!”墨云全速飞驰,不过须臾之间,一身天暮色织锦长袍的楚霖已经到了杜梅的面前。 “给王爷请安!”石头单膝跪地,拱手行礼。 “免了。”楚霖潇洒地下马,将手中缰绳扔给石头。 “下来,我接着你。”楚霖走到杜梅身旁,朝她伸手。 楚霖的手,手掌宽大,指节修长,右手上有练剑生出的薄茧,这样强有力的手,会让人十分信任,愿将一切交付到他手上,杜梅看着他的手,有些脸红了。 “快些。”楚霖的手臂又往前伸了伸,含情脉脉地仰脸看着她。 杜梅只得张开双手伏在他的手臂上,楚霖只轻轻一用力,杜梅便从马上飞旋而下,烟霞色的裙裾散成一朵盛开的花。 “你怎么来了?”杜梅见石头将三匹马牵到一旁吃草去了,悄声开口问道。 “今儿要到沈章华那里验收定北军用的棉花,石头昨夜飞鸽传书说,你要到清河县来送鸭蛋,我就提前两个时辰出来碰碰运气。”楚霖低头看她,满脸宠溺地将她鬓边散着的一缕头发别在耳后。 “到山庄上坐会儿吗?”杜梅任他挽着自个手问。 “别去折腾他们了,你陪我在山林里走走吧。”楚霖十分渴望和杜梅单独相处,不想为那些繁文缛节耽搁时间。 “嗯。”杜梅低下头,露出一截雪颈。 楚霖吹了声口哨,墨云得得地跑了过去,两人上马,楚霖一夹马腹,墨云便跑了起来,不一会就看不见了,石头依旧等在原地。 揽着怀里人,楚霖驱马一路跑上一个小山坡。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棵极大的松树,要三人合围才能抱得过来,它的枝干粗壮,翠盖如伞,楚霖抱杜梅下马道:“想到那上面看风景吗?” “真的?”杜梅心里跃跃欲试。 “自然。”楚霖笑着应她。 他搂紧杜梅的腰,足下轻点,杜梅只觉眼前一晃,他们已经站在一根最大的枝条上。 极目远眺,山峦河流尽收眼底,秋日里的五彩斑斓的色彩全被黑白两色代替,成片孤零零的枝条连绵不绝,显得苍茫深远,山涧中河流奔腾不息,没了岸边树叶的遮蔽,银练宽阔,气势磅礴。 “陪我坐会儿吧。”楚霖跨坐在枝条上,拍拍身前的位置道。 杜梅挨着他坐下,两条腿垂在树枝下,像极了荡秋千。 楚霖猿臂一伸,便将杜梅揽进怀里,让一个温暖而柔软的人儿依偎在怀里,闻到她的发香,听到她的心跳,感受她的呼吸喷在自个脸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心与愉悦。 “我想你了,你想我吗?”楚霖附在在杜梅耳边呢喃,浅浅的呼吸烧红了她的耳朵。 ———— 预告:中秋会发全订红包,一定不要忘记来抢哦。 另外,赶快来加云梦的 第335章 满月 杜梅不说话,只将脑袋拱了拱,贴在他的胸口,倾听他强有力的心跳,纤纤手指拂过他织锦长袍,华丽而厚重,是最真实的存在。 更紧地拥住怀里的人,楚霖无奈地笑,这丫头太容易害羞,想要听她说一句绵绵情话,真的难得很。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上亲昵地摩挲,带着小小的不满和惩戒。 “梅儿,你几时生辰?”隔了半晌,楚霖轻声问道。 “腊月里,怎么了?”杜梅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慵懒的猫。 “小呆瓜,你要及笄了,不知道吗?”楚霖笑得宠溺,他换了姿势,让她靠得舒服些。 “乡下女孩子不讲究这个的,大多……大多……”杜梅有些语塞,当着楚霖的面,她总不好说,大多是成亲前办个象征性的仪式。 “你是孺人呢,可不是平常的乡下丫头。”楚霖轻声说道,他自然知道她说的大多是什么,他为了这个,私底下问过宋少淮的。 及笄了,他的女孩便可以嫁给他了!他有些……迫不及待! “这要操办吗?”杜梅没想过这个,有些无措地问。 “到日子,我会回杜家沟一趟的,也不要旁人,咱们自个办一下吧。”往后经年,楚霖不想错过杜梅生命里任何的事情。 “嗯,腊月二十二,只怕那时你要忙的。”杜梅当然想楚霖陪,可年底了,朝堂上诸事繁杂,定是不易脱身的。 “没事,哪怕是晚些,那日我也是要去的。”楚霖摸摸杜梅的细长的脖子,安抚道。 “你前些日子,到家里去了?”杜梅拉着他的袍袖,用手指描摹上面的花样。 “嗯,你那时也不知做什么梦,还叫慕容熙的名字。”楚霖说到这个,似还有浓浓的醋意 “只是做了一个梦,一时吓着了。”杜梅有些讶然楚霖听到自己在梦里的惊呼。 她一时不知该不该对楚霖说,自己在梦中穿越到千年之后,她现下所做的,都得益于一个叫现代的地方,而且她还梦见与自己十分相似的另一个杜梅,还有与慕容熙相像的一个青年。 “你每日那么忙,大概累着了,夜里才会做噩梦。”楚霖怜惜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你不是也很忙。”杜梅仰头看他。 “赈灾剿匪,平定一方,那是男儿的担当,我既享皇室荣耀,自是该为皇上分忧。”楚霖看着杜梅的眼睛,那里蕴含着漫天星辰,璀璨夺目,让人不受控制地想要沦陷其中。 “我也想你的,更担心你。”杜梅伸手环住楚霖的腰,垂下眼眸低喃道。 杜梅的声音轻轻的,宛如树梢的一阵风,倏忽不见,可听见楚霖耳中,仿佛仙乐降临,他捧着她的脸,浅笑着哄道:“梅儿,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没……”杜梅羞了大红脸,刚想否认,就被楚霖欺上来的唇舌霸道地堵住了。 缠缠绵绵的吻,漫长而美妙,杜梅如坐云端,软软地攀着楚霖的后背,楚霖沉迷于幽兰的甜美里,只愿万千时光为这一刻停留。 树下,墨云散着缰绳,悠闲地啃食路边的野草,林间有清风徐来,鸟儿不唱,虫儿不鸣,万籁寂静中,唯余大如华盖下铺陈的深蓝和烟霞的情深缱绻。 冬日的太阳又往西山靠了靠,楚霖和杜梅共乘一骑,从山林里缓缓走来,赵吉安正与石头说着什么,见他们来了,便止住了话题。 “乖,早些回去,晚了天冷。”楚霖抱下杜梅,搂着轻声说。 “嗯。”杜梅埋头在他怀里,低声应着,她怕赵吉安和石头看见,转瞬又慌慌张张地推开他。 “走了。”楚霖翻身上马,朝杜梅绽放嘴角上扬的笑脸。 “我们回去吧,出来这么久,钟叔要生气了。”杜梅看着楚霖飞驰而去,转头朝石头说。 两人骑马回去,果然被杜钟好一顿说,石头把责任全揽在自己头上,只说骑马出去高兴,一时兴奋跑远了,回来时又迷路了,才耽搁到现在。 杜梅上前拉着杜钟撒娇耍赖,并一再保证下次不敢了。杜钟见她无恙,心里早软了,只是面子上下不来,见她一叠声地保证,也就佯装无奈,作罢了。 苗氏将地里的菜拔了好些,送给杜梅带回去吃,现下林家三个半大小子晚饭都在杜梅家吃,每日总要烧几个菜,地里的蔬菜偶尔也会不够。 告辞山庄众人,杜梅和石头回了杜家沟,废稿家正放晚学,小孩子们叽叽喳喳,见着杜梅都很礼貌地问好。 “梅子,你总算有空来看看了。”废稿在窗边看见杜梅,忙笑着迎上来。 “瞧着总有十二三个小孩,废稿叔辛苦。”杜梅看着大大小小的孩子鱼贯出来,一路嘻笑着走远。 “不苦,不苦,女娃娃们只上半日,下午人少。”废稿连连摇头。 “我新榨了棉籽油,给学堂里留些,冬日里,天黑得早,不要舍不得点灯。”杜梅示意石头搬下一桶油,送到废稿家里。 滞留在后面,还没走的小孩,都好奇地上前围着看油桶,杜杰也混在其中,他瞟了眼,偷摸伸手摸了一下,滑腻腻地有些沾手,他用两指捻了下,心里了然。 “这么多,怎么使得!”废稿目送石头搬进去,转身说道。 “只管用就是了,废稿叔夜里读书也用这个吧,松脂烟味儿大,还熏眼睛。”杜梅轻轻说。 “这让我说什么是好,我也没啥回报的,就一定竭尽全力教好孩子们。”废稿局促地搓搓手道。 杜梅离了学堂,就到大丫家去,将那半桶油给了余氏,又给黄一平把了脉,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再有一个多月,他站起来,恢复自如行走,将不是幻想! 杜梅回了家,洗手净面,就赶去给杜世城扎针,因早上扎过,此时他虽疼得难受,却仍极力忍耐。 “梅子,明日给我吃点药吧。”待十余针扎下去,痛感稍解,杜世城缓缓道。 “怎么了?我针扎得不好?”杜梅面上不显地说。心中却是大惊,针灸都压不住,看来他的情形只怕是越来越糟了。 “明儿,你三叔家的娃娃满月,我总不好……”杜世城没有说下去,只叹了口气。 “哦,也好。”杜梅心下略松,遂答应了。 吃了晚饭,许氏在灶间洗碗:“梅子,你明日歇一日吧,早上你三叔来说,杜枣要满月,请我们去吃酒。” “我听阿爷说了,他明日想喝药,不想丢面儿。”杜梅挨着桌边坐下,拾起针线箩里的绣绷帮着绣花。 “你阿爷一辈子好强,你三叔家添丁,他自是要去的,但又不想看村里人的怜悯和同情,只得靠药支撑啊。”许氏搁下手中正洗的碗,摇摇头说。 “娘,年后,我打算在清河县开家饭馆。”杜梅不想说这些糟心事,遂岔开了话题。 “开饭馆?凤仙不是开着醉仙楼?”许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了一下。 “年后,凤仙姐嫁进去,那府里就要把醉仙楼关了,我已经和董掌柜签了契约,还给了凤仙姐三成股。”杜梅将事情简单说了。 “你就这么有把握赚钱啊。”许氏有些不相信地拧眉。 “那是肯定呀,不过我的饭馆不能走醉仙楼的路数,它原有总店招牌罩着,梅记除了味道好,还得诚信经营,物美价廉。”杜梅这几日一有闲暇,都用来想这个了。 “你既已想得这般周全,便去做吧,娘不劝你,更不拦你。”许氏知道杜梅向来有主意,凡是她认定的,撞破南墙也要踏出一条道来。 “谢谢娘,娘最好了。”杜梅欢快地跑上去,一把抱住许氏的腰,软语撒娇。 “明日你带了你三个妹妹去吃饭,凡事忍耐些,可别甩脸子,白扫大家兴致。”许氏摸摸杜梅环在她腰上的手,细细叮嘱道。 “我晓得的。”杜梅点头。 许氏本就是清冷的性子,平日里不喜串门,如今二金没了,她更是整日守在家中,村里的婚丧嫁娶她都是不去的,生怕因为她自个的身份,坏了旁人的事。 第二日,杜梅没有出门,一早给杜世城扎针喝药,又在家里忙了会儿,等两个小的放了早学,方才带着妹妹们到三金家去。 三房院里十分热闹,前来贺喜的人三五成群地挨着桌边喝茶嗑瓜子闲聊,杜三金请了鲁大厨来做席面,在院里支起了大锅,煎烤油炸烧,忙得团团转,他又请了村里的妇人来帮忙洗碗择菜,一时间人声鼎沸,脚步匆忙。 三个小的看见同村的女孩子们也在,便高兴地扎堆玩去了。杜梅四下望望,只见杜世城穿着件靛蓝的长袍,坐在一张避风的桌旁,魏氏挨着他坐着,和对面一个女人说话。 “谢谢大家能来喝小女的满月酒啊。”杜三金满面春风地从屋里出来抱拳道,他着意拾掇过,头上插着绾发的银簪子,身上穿着藏青色的长袍,显得人很精神。 谢氏跟在他身后出来,穿着湖水蓝的襦裙,笑盈盈地行礼,她月子做的好,人养的白嫩,腰身也瘦下去了,依稀恢复了当年的风流。 “三金,把你的小闺女报出来瞧瞧!”贺喜的人起哄。 之前的流言在今日快速发酵,村人们似乎都在翘首以盼,急切地想知道杜枣到底是谁的孩子! ———— 恭祝各位书友,中秋快乐,阖家团圆! 已经看到这里了,不要忘记抢红包哦! 第336章 变故 “小丫头适才闹觉,刚刚哄睡着,等会儿一定抱出来见各位叔伯婶子。”杜三金歉意地说,话里是藏不住的宠爱。 “三金宝贝着呢。”一个男人促狭地说。 “老来得女,可不得宝贝嘛。”另一个妇人随声附和。 他们心里揣着同一个秘密,彼此说话像在打哑谜,三金并不知内情,见他们话说得漂亮,面上却挤眉弄眼,只当是玩笑,仍旧满脸笑容地招呼客人。 “梅子,你娘和妹妹们呢。”三金见杜梅蹙眉站在人群里,遂走过去问。 “杜樱她们玩去了,我娘惯不出门,家里还有几个人要吃饭,她走不开的。”杜梅指指不远处玩得开心大笑的三个小的说。 两人正说话间,废稿来了,他穿着件半新的墨绿长袍,因今儿要来吃酒,义学堂只上半日课,他将孩子们全都放回家,自个才来的。 “废稿兄!”三金这些日子一直在家围着谢氏母女转,这会儿见到意气相投之人,遂撇了杜梅,十分热络地上前招呼。 两人似有很多话要说,就在桌旁拉开凳子坐下说话,谢氏也被几个妇人和媳妇围着聊天,她们俱都羡慕她的身形恢复得快,纷纷恭维着向她讨经验。 “梅子。”春芽和老头一起来了,她的肚子已经藏不住,她看见杜梅热情地打招呼。 “坐着吧,这里方便些。”老头护着她,在院子里找了处人少的地方。 “哪里就这般金贵了。”春芽抚着肚子嗔怪,俏脸含笑。 “老娘千叮咛万嘱咐的,我可不敢怠慢。”老头在她外围坐着,挡着来往的人。 杜梅与他们坐在一处说话,隔壁桌坐着杜世城老两口,快到饭点了,村里人陆陆续续拖家带口来了,大人们围着聊天闲话,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三房院里一时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东家,几时开饭?”眼瞅着巳时正刻了,鲁大厨卷着围裙擦手,上前问道。 “等会儿吧,我大哥好像还没来呢。”三金站起来环顾四周,竟没看见大金一家。 又过了半个时辰,族长杜怀炳都来了,却依旧不见大金一家,三金有些着急了,想叫杜杰上门去请,可寻了半天,儿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疯玩去了。 三金一时走不脱,心中难免对大哥有了怨言,他昨日明明已经上门专程请过,这会儿一家子不来帮忙也就算了,还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是摆什么谱呢。 想到这里,他也断了去请的念头,只让村里的男人们在院门口立起二踢脚,挂上长鞭,火折子一点,立时噼里啪啦炸了起来。 放了鞭炮,便要开席了,三个小的乖乖地寻了杜梅,在她旁边坐下,二愣子和大丫一家也来和她们同坐。 酒菜鱼贯上了桌,大金才和周氏带着两个儿子慢吞吞来了,也不和三金打招呼,自去和杜世城魏氏坐一桌。 “三金,发红包了,快抱你家闺女来!”一个男人从身上摸出一个红纸包,喜滋滋地扬了扬。 村里人都不富裕,遇到红白喜事,相互间并不出太大的份子钱,若是遇到哪家老人去世,大多拎一摞黄表纸去祭奠,若是逢着结婚生孩子,也就是红纸包几文钱表表心意。 “秀秀,你快去。 ”三金忙着招呼客人,安排座位,一时走不开,便让谢氏进屋抱孩子。 大盘小碟,七荤八素摆满了桌子,众人斟了酒,正欲开怀畅饮,却听见一声惨绝人寰的凄厉嚎叫声从正屋里传来。 “怎么了?怎么了?”三金一听是谢氏的声音,赶忙撩袍跑进屋里。 众人不明就里,丢杯弃盏,一起拥进正屋,在外面挤不进去的,都伸长了脖子瞧。 屋里,面无血色的谢氏瘫坐在地上嚎哭,她身旁的摇床里除了垫褥,根本没有孩子,甚至连盖被也不见了! “这是怎么了?”众人让开了一条道,杜世城在魏氏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进来。 “杜枣呢,杜枣呢?”三金发疯地翻检摇床上的褥子,又将自个床上的被子都扔在地上,甚至趴在地上看向床底下,仿佛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孩会和他捉迷藏似的。 “一个娃娃……怎会平白……在大家眼皮底下……不见了?”杜世城只觉心中气血上涌,他强压着,喘着粗气问道。 他因有恶疾在身,一直不肯过来看刚出生的孩子,生怕过了病气给她,这会儿满月了,原指望能远远地看一眼,也算了了心事,可却突然不见了,这叫他心里怎么受得了! “大家可看见陌生人来过?”杜怀炳是族长,见三金和谢氏夫妇已然六神无主,只得站出来主持大局。 “没有啊!” “不知道!” “这多少年,没见偷孩子的了!” 众人全被眼前的变故惊着了,再没了看笑话的心思,叽叽喳喳,都为孩子悬了心。 “我今儿咋没见你家长工呢?”一个妇人突然灵光一闪,大喊一声。 “马荣?对,马荣到哪里去了?”三金后知后觉,腾得站起来,撞开人群,向马荣住的下房跑去。 “嘭”一声,三金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踹开了屋门,屋里收拾的很干净,枕头被褥整齐地叠放在床上,几件换洗衣裳随意地挂在墙与墙之间牵的绳子上。一切看着都很正常,仿佛他只是去田地里干活,不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怎样?”谢氏脸上涕泪横流,头发散乱,面色惨白,她心里尚还存着最后的侥幸。 “不在!”三金颓然地低语。 这一声仿佛九天惊雷,震得谢氏五内俱焚,撕心裂肺,她的身形晃了晃,一头栽倒,昏过去了。几个妇人赶忙上前掐人中,捏虎口,院里乱做一团。 “明堂,你多带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沿路去追!”杜怀炳知道时间紧迫,等不及细细查清缘由,先找到孩子要紧。 “嗳。”杜明堂应了一声,招呼村里几个壮劳力,随手抓了几个馒头,急急跑开了。 “看来真是那人的种!” “可不是!要不然人家偷孩子做什么?” “作孽啊,一个小婴儿,没了奶~水,可怎么活哦!” “嗳,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只这孩子遭罪了。” 众人原本只是猜测,窃窃私语,这会儿见谢氏昏过去了,仿佛有了真凭实据,渐渐说话都大声了。 “你们说什么?”三金再迂腐,也听出了话里的意思。 “三金啊,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 着嘛,人家爹把娃儿带走了!”一个妇人看不下去,直言道。 “你胡说,我才是她爹!”三金气极,红着眼睛吼道。 “噗。”站在后面的杜世城听得真切,他再也忍不住,喉间的腥甜如同血箭般喷射而出,面前的地上顿时血迹斑斑。须臾,最后一线光明在他眼前阖上,嘴角挂着血迹的他摇摇欲坠。 “当家的!”魏氏惊呼,一把抱住已经失去知觉软倒的杜世城。 “梅子,快来!”杜怀炳顾不得理三金家的丑事,赶忙架住杜世城,喊了杜梅,准备送回他自个家去。 “瞧,那里怎么冒烟了?”一个男人指着半空一股浓烟,眯着眼睛疑惑地说。 “那是……哎呀,那是祠堂啊!”另一个男人一拍大腿惊慌地说。 “赶快去救火!”杜怀炳将杜世城移交给一旁的大金,带头冲出了三房的院子。 乡人们顾不上吃饭,也顾不上看三金家的笑话,全都回家拿上盆和桶去祠堂救火。所幸抢救及时,祠堂里除了两扇窗户被烧毁了,大门烧焦外,内里的祖宗牌位都完好无损。 此时正是冬日里,众人俱都穿了夹袄,先前为了救火,全都顾不上,这会儿个个跟水里捞上来似的,衣裳上沾着黑灰,直往下滴水。大家精疲力竭,都很丧气,也没心情去三金家吃饭,全都各回各家了。 众人一瞬间如潮水般退去,连鲁大厨也不见了踪影,三金院里一下子安静了,安静的充满死亡气息。谢氏已经被妇人们掐醒,她缩在角落里哭泣,却不敢发出声音。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三金一把揪住谢氏的头发,发狂地怒吼。 他是个读书人不假,但身为一个男人,被自个女人戴了绿帽子,这搁谁身上,都得发疯! “我不知道!”谢氏哪里肯承认,若是认下这桩罪名,她只有死路一条! “我说,他怎么肯做那么多事,敢情人家才是亲爹,我才是最傻的一个!”三金一把将谢氏搡在地上,冷哼道。 “杜枣分明是你的啊。”谢氏的头重重撞在墙上,她这会儿已经顾不得疼了,像条狗一样爬过去,一把抱住三金的腿哀嚎。 “可马荣为什么要偷她?你说,你倒说出个缘由来!”三金扬手狠狠地扇了谢氏一个耳光。 “他……他……”谢氏捂住半边脸上的五指印,结结巴巴说不出来。 马荣早就不止一次叫她带着孩子与他私奔,可她贪念眼下安逸的生活,又迷恋马荣的健硕的身体,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他,却不料被他像毒蛇一样狠狠地反咬了一口! “奸夫淫妇!”三金见她如此,心中了然,剧痛难耐,抬脚朝她胸口踢去。 “爹!”杜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父母。 “你死到哪去了!”三金收回脚,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瞪着血红的眼珠,回身质问儿子。 “祠堂着火,我去救火了。”杜杰语气淡然地说,仿佛说的是极轻松平常的一件事。 说完,他既不看愤怒到几欲丧失理智的三金,也不看缩在地上不停哭泣的谢氏,径直越过他们,冷漠地回到自个屋里,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第337章 杜世城的托付 突然间祸从天降,杜家最得意的小儿子居然被戴了令人耻笑的绿帽子,老头子更是被气得急火攻心,命在旦夕,魏氏一时慌得没了主张,扶着杜世城,连脚都抬不动。 大金到底是个男人,他心里明白,现下十万火急的是要保住他爹的命,他弯腰将杜世城背在身上,昏迷的杜世城枯瘦得仿佛秋日里轻飘飘的一片落叶,大金心里突然泛酸,不过大半年光景,二金没了,老爹也不行了,想到这里,他脚下不由得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周氏上前挽住六神无主的魏氏,拖着她随在大金身后,周氏在三房屋里,冷眼见杜世城被气得吐了血,一时间昏迷不醒,眼瞅着大限将至,她心里盘算得很清楚,此时她得在公爹眼巴前站着,万一到时分割家产,光凭大金一个傻子,明的暗的,都是要吃亏的。 杜柱和杜桩被杜世城嘴角的血丝,襟前的血渍吓得不轻,又见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心里更是怕得要死,他们犹犹豫豫跟在后面磨蹭。 “大伯,我先回家拿针!”杜梅怕吓着三个小的,带着她们飞跑地回家。 院门口外,钱茂达歇着鸭苗担子,正隔着门和许氏说话。他这次学乖了,不敢贸贸然闯进去。 “梅子……”钱茂达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杜梅风一样回了家,直奔大屋。 “这是怎么了?”许氏讶然地看着三个小的。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三叔家的娃娃不见了,阿爷又突然吐了血。”三个小的哪里懂什么,一脸懵地说。 “这可是了不得事。”钱茂达一听,顿觉不妙。 几人刚说两三句话,杜梅拿着银针小包,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娘,石头呢?”杜梅扫了眼院里,没看见人。 “石头去鱼嘴口饮马训鸽子去了,你找他?”许氏赶忙问。 “桂子,你跑得快,立马去河滩上,让石头去请钟毓舅舅,十万火急,一刻也不要耽误!”杜梅只怕杜世城此次凶多吉少,请钟毓来会更稳妥点。 “茂达叔,实在对不住,鸭苗让我两个妹妹先收下。”说话间,杜梅已经跨出了院子。 “你快去吧,嗳,大白的鸭蛋,还孵不孵?”钱茂达只来得及问这一句。 “年后再说!”杜梅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飞跑着去了。 杜世城已经被安置在床上,人中几乎要被魏氏掐破了,却依旧没有醒过来,大金一家束手无策地站在一边。 “梅子,这可怎么办?”魏氏见杜梅进来,立时带着哭腔说。 “我已经让石头去请钟毓舅舅了,我先给他扎针试试。”杜梅在小包里拿出一根粗针,窗外透过的阳光照在针尖,光芒一闪,饶是周氏胆大,见此,也害怕地闭了下眼睛。 “咳咳咳。”手起针落,杜世城猛烈地咳嗽,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直流,落在衣襟被褥上。 “这是怎么弄的,你阿爷这么吐血,还有命吗!”周氏见此,瞪着眼睛大叫。 “刚才有血块堵住了气管,闭住了气,阿爷才昏过去的,这会儿咳出来就醒了。”杜梅不慌不忙地收起银针。 果然,不一会儿,杜世城就止住了咳,面色也缓和了不少。 “爹,你感觉怎样啊?”周氏虽害怕,却还是假惺惺凑上去询问。 杜世城无力说话,只摇摇头,因烟膏的药效还在,他感觉不到得哪里疼痛。 “爹啊,我早就看出谢氏有问题,只是顾忌三金的颜面名声,这下丢人丢大了,连带我们脸皮上也不好看!”周氏觑了眼杜世城的脸色,一脸厌恶地说。 瞧着公爹黄蜡的脸色,周氏揣度他怕是熬不过这几日,就要撒手归西了,趁着三房出了乱子的当口,她不遗余力地落井下石,想要将来多分家产。 杜世城心里烦闷着,哪里想听周氏这样的聒噪,他无力地挥挥手,意叫他们赶快离开。 “爹啊,你都这样了,我们怎么能一走了之,会被人戳脊梁骨呢!”周氏极力挤出两滴眼泪挂在脸上。 “你这贱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这是添堵,还是咒他!”魏氏心里本已怕极了,听了周氏的话,立时气得扑上来撕打。 “我说的是实话,如今又何必自欺欺人!再说,到了这节骨眼上,我们做儿子媳妇的不在跟前,这要是一下子被人治死了,家产什么的,如何说得清!”周氏捉住魏氏抓挠的手,狠狠地甩开。 “滚!”杜世城瞋目裂眦,他弓起身子,极尽全力大吼一声。 吼完,他大口喘着粗气,无力地摔回床上,自个还没死呢,媳妇就开始惦记分家产了,这叫他情何以堪! “你发什么疯,这会儿说这些干什么!”大金见杜世城发了怒,没好气地推搡周氏说。 “我不过是丑话说在前头,老二已经死了,老头子一心只要这丫头治,别到时候,钱都被别人哄了去,我们啥也没落着,还得倒贴棺材钱!”周氏见脸皮已经撕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说开了。 “我给阿爷治病,不过是医者良心,小辈孝心,从未收过分毫诊费,倒是你们,之前人影子都没见过,这会儿,阿爷尚在,倒要来抢夺家产! 年初分家的时候,你们丝毫没让过我们孤儿寡母,现如今,我早已今非昔比,按说根本看不上阿爷的家产,若你们是个好的,我断不会争,但你说得实在可恶,到时候是我的,还是要给我的!”周氏一番指桑骂槐,杜梅当然知道她意有所指,她抬眼怒视着她,不卑不亢地沉声说。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娘就是这样教你跟长辈说话的?”周氏万万没想到,自个搬了石头砸了自个脚,心中懊恼不已,嘴上却是半分不让。 “我娘不会教我对恶人善,朋友来了,有酒菜,豺狼来了,自当用屠刀!”杜梅冷哼一声,轻蔑地说。 “走走走,滚回家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败家娘们,瞧你都胡说些什么!”大金被义正词严的杜梅说得莫名心虚,转身责怪周氏。 周氏原被杜梅说的气闷,正要回骂,却被自个男人一顿数落,还被强拉硬拽着走了,她气得面色铁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魏氏见杜世城缓了过来,心里定了些,又惦记钟毓要来,怕是要用热水,忙到厨房忙活去了。 昏暗的屋里只剩杜梅陪着杜世城,两人无言,隔了会儿,杜梅问:“阿爷,你要喝水吗?” “梅子,阿爷对不住你。”杜世城突然老泪纵横,低声说道。 “您只管仔细将养着,说这些陈年旧事作甚,我如今日子过得好,母亲弟妹也好。”杜梅倒了一杯水,服侍他喝了。 “我心里有愧,对不住二金。”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初二房一家日子难捱,虽不是他逼的,但他不管不问的态度,终究间接导致那些坏事的发生。 “今时已非往日,我有能力,您好好的,我代爹孝敬你。”杜梅心中不是不怨,但如今杜世城行将就木,已然忏悔,她又何必纠结过往。她娘向来以德报怨,想来也是不愿她满心戾气的。 “梅子,我终将难逃一死,这家里子孙七零八落的,他年你若有缘遇到杜栓和杜杏姐妹,你定要带他们回来认祖归宗,阿爷九泉之下也瞑目了。”杜世城将枯瘦冰凉的手指覆在杜梅柔软的小手上,声音低哑,仿佛交代后事。 “这……”杜梅没有想到杜世城居然把这样的事情托付给她,心中辗转不已。 大房的杜栓和三房的杜杏对她都不怀善意,杜栓是与她结仇才逃走的,杜杏更是在上次玩偶唱卖会后几乎杀了她,她若是再遇见这样的两个人,他们定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想方设法害她就是万幸,哪里会乖乖跟她回杜家沟呢。 至于杜枣,一个刚满月的娃娃,骤然失了亲娘的照顾,马上又要到一年里最冷的季节,跟着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能不能活都是问题,又上哪里去寻呢。 再说,阿爷显然没见过杜枣,村里流言满天飞,连三叔都心生怀疑了,他又怎么这么笃定杜枣是三叔的孩子? “杜枣是咱家的孩子,你三叔只是一时糊涂,以后会想明白的。”杜世城闭上眼睛虚弱地说。 看着他陷入昏睡,杜梅终究没有能知道杜世城为什么如此肯定。杜梅是见过杜枣的,小娃娃相貌长得很像杜杏,单凭这点,应该算是杜家的孩子。 钟毓来的时候,杜世城的疼痛正逐渐加剧,腹中如同点着了一把大火,直烧得浑身滚烫,意识模糊,他渐渐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不是说过,不要拿事情激他的吗!”钟毓拧眉,杜世城呕出那么多血,如今就是大罗神仙降世,也回天乏术了。 “都是三房那个妖精害的!”魏氏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 “着手准备后事吧,若是好,不过再挨上三日,如是不好,……”钟毓没有说下去,只是摇摇头。 “怎么这么快!”魏氏日夜担心的事终于要来了,她依然害怕地全身颤抖。 “我会一直在这里,尽量让他少受些罪。”钟毓垂下眼眸,他是医者,不是菩萨,他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阿爷会一直睡吗?”杜梅虽跟钟毓学医,却没有见识过真正的死亡。 “偶尔也会醒,但那是回光返照,是来见亲人最后一面的。”钟毓摩挲杜梅强撑的单薄肩头,安抚道。 钟毓知道杜世城对二房女孩儿不亲近,但血浓于水,这种血脉相连是割不断的,杜世城若死了,依杜梅的性子,难受是必然的。 ———— 给洛然的加更,谢谢捧场。也谢谢默默给良缘投票的诸位友友,爱你们! 第338章 一锅鸭汤的念想 阿爷上次还念叨,说要喝我做的老鸭汤呢。”杜梅泪盈于睫,声音哽咽地说。 “我在这儿守着,你去做吧。”钟毓料定杜世城一时半会儿不会醒来,可他时间无多,或是今晚,或是明早,都有可能突然撒手人寰,钟毓不想杜梅因此留下遗憾。 “嗳。”杜梅应了声,匆匆走了。 “梅子,你怎么了?你阿爷……”方氏挎着篮子从菜地回来,看见杜梅眼睛红红的,满以为杜世城已经归西,心有戚戚地说。 “方婶,你家的老鸭卖我一只吧,我阿爷心心念念想过年那一碗鸭汤,可我家的都是今年的新鸭,只怕是滋味不足。”杜梅拉住方氏,有些迫切地说。 “你阿爷想喝鸭汤啊,你来家里捉了去吧,又不值什么,哪里还要钱!”方氏向来和许氏交好,杜家锁平日在外做木匠,地里重的农活多得杜梅派人照应,这会儿听了杜梅的请求,立时心疼地答应了。 两人到了方氏家中,方氏钻到鸭窝里捉了只最肥的母鸭,杜梅趁她不注意,将一两银子放在她日常做活的针线箩里。 烧水杀鸭,拔毛清理,及到傍晚,杜梅家的炉子上开始慢慢炖着一锅鸭汤。此时外间的天空彤云密布,朔风冷冽,村人们都早早关门闭户待在家中。 话说,杜明堂带着壮劳力出去追了大半日,直追到射山镇,连个人影子都没见着,想来是追错了方向。他们不死心,又散到周围各个村里去打听,愣是没一个人见过马荣,如此一来,马荣就这样带着小婴孩神奇地凭空消失了。 暮色将暗,杜怀炳裹紧夹袄,顶着飒飒寒风到三金家里来,要把这个不好的消息告诉他。 三房院里狼藉一片,瓜子壳,茶叶末散的到处都是,好端端的满月酒席全被搅合了,鲁大厨将一些肉食归拢到一处,放在厨房里,其他的蔬菜和汤汤水水都给帮厨的分了,要不然还是得倒掉。这事主家已然十分窝囊晦气,鲁大厨也不便要工钱,收拾东西自个走了。 杜怀炳踩过遍地污渍,走进屋子,将杜明堂如何寻找,又寻了何处,一一和三金说了。 “这都是命呢,作孽啊!”三金听闻没有找到杜枣,顿时怅然泪下。 他此刻虽怀疑杜枣不是亲生,但这个粉嫩嫩的小娃娃之前真真切切地带给了他做父亲的喜悦和快乐,这种既嫌弃又不舍错综复杂的感受令他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我的杜枣呢,杜枣呢?”谢氏听到声音,蓬头垢面地跑进来,目光呆滞地抓住杜怀炳问。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杜怀炳嫌恶地甩开她的手。 “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谢氏一头扎进屋里,将被子衣物全部扔在地上,到处翻找。 “三金,你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杜怀炳面色凝重地问。 他是族长,更是里正,自个族里出了这么丢人现眼的事,若是没个说法,日后必然被人诟病,对他以及杜家沟的名声都有损害。 “我心里乱得很,全凭族长做主。”三金平日里不经事,这会儿哪里还有什么正经的主意。 “谢氏败坏门风,若不严惩,必然带坏族里的姑娘媳妇,先关在祠堂里反省一段时间,我瞧着你爹情形不好,等些时日再说,莫再激了他。”杜怀炳看了眼无措的三金,小声地说道。 “像她这样的荡妇实该立时沉潭,以儆效尤!”杜杰如同鬼魅似地突然出现,阴森森地说道。 “你这孩子,吓傻了吧,她好歹是你娘呢,怎能这般毒!”杜怀炳被他完全不符合年纪的狠厉声音吓了一跳。 “她做出这种道德败坏之事,早不配做我娘了!”杜杰倔强地仰起头。 他很早以前就窥破谢氏和马荣的丑事,只是敢怒不敢言,就算他说了,他爹也不会相信,他日日看着母亲和长工眉来眼去,一颗受侮辱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如今又生出杜枣这个孽障,他每时每刻都想要亲手掐死她,而不是看着她,就想起母亲水性杨花,辱没门楣! “这事由不得你做主!”杜怀炳摆出族长的气派,强势阻止。 杜怀炳活了大半辈子,听了杜杰如此毒辣的话,只觉后背凉飕飕的,这孩子不过十五岁,眼光却似淬了毒,他心里得有多恨啊。 谢氏泪流满面地瘫在屋里,她手里紧紧攥着杜枣的小枕头,三金对她已然彻底失望,儿子更是恨不能立时杀死她才能解恨,她心里一直绷着的一根弦突然咯嘣一声断了,她眼前一黑,再也无法去想自己的对与错。 杜怀炳见谢氏昏死过去,便出门叫了两个有力气的妇人,将她像死狗一样拖到祠堂里,丢给她一床被子和两个馒头,一把锁将烧焦的门锁上了。 杜怀炳又转到杜世城家中看望,见他沉沉睡着,钟毓亲自守在一旁,见此情形,他便知大事不好,上前悄声询问,得知他所剩时光无几,一时间十分不舍,泪湿眼眶。 “族长,大叔的后事恐怕还得你代为张罗。”钟毓知魏氏是个无用的老妇人,除了欺软怕硬,别无他用,当真遇到事,只会嚎哭。 “嗳,三金家里出了那档子事,够他烦的了,大金又是个木头疙瘩,少不得我出面主持。好在他前几次情况不好,家里的棺材和寿衣都提前备下了,到时也不致慌乱。”杜怀炳摇摇头,看了眼床榻上那个干瘦的身影。 “那便最好。”钟毓低声应了。 这天夜里突然下了雪,密密的雪粒子扑棱棱地打在窗棂瓦砾上,噼啪作响。杜梅家的厨房亮着昏黄的灯光,鸭汤已经熬煮了两个时辰,香味飘散在今冬第一场雪的雪夜里,鸭汤的鲜美伴着乡人入梦,也在逐渐唤醒沉睡不知醒的人。 第二日雪停了,四下冰天雪地,银装素裹,杜梅加了件棉褙子,昨夜她几乎没敢睡,半梦半醒着,只怕钟毓来叫她去见最后一面。 石头已将院里的雪扫了,堆在院外墙角,她拿着扫把,走出院门,将满地洁白的雪扫出一条道来,直达阿爷家的院子。 她驻足在院外听了听,里面没什么声响,跟寻常日子里一样安静,这令她有一时的错觉,只觉她的阿爷还是如往日一般好好的。 杜梅回了家,正吃早饭,就见魏氏慌里慌张跑了来,说是杜世城醒了,想要喝鸭汤。 丝毫不敢耽搁,杜梅撂下筷子,转身抱着炉子上温着鸭汤的砂钵出门。许氏担忧地看着,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魏氏心慌意乱,雪地上的冰碴又硬又滑,她一个不小心,脚下踉跄,一下子摔了个屁股蹲,疼得她一时爬不起来。 “别管我了,你快去!”魏氏忍痛挥挥手。杜梅双手抱着砂钵,根本拉不了她。 杜梅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里,就见杜世城半倚在床头,钟毓正给他施针。屋里撮了火盆,倒也不算冷。 “我一早就闻着鸭汤香味了,嗯,还是过年那个味儿。”杜世城精神头不错,说话也有了力气。 听了这话,杜梅偏过脸,眼中热泪一下子汩汩地流下来,她知道此时的杜世城已是钟毓口中说的,回光返照了。 魏氏一瘸一拐地拿着蓝边大碗进来,瞧着杜梅脸上的泪痕,不敢问,只将碗递给她。杜梅转身抹了眼泪,盛了大半碗汤,又搛了些熬得脱骨的碎肉,递给杜世城。 鸭汤温度适宜,杜世城就着碗边嗦了一口汤,十分满意地抿了抿干瘪的唇,他胃口极好的喝汤吃肉,不大一会儿,碗里就见了底。 吃饱喝足,杜世城放下碗筷,十分惬意地倚在被子上,习惯地想要到腰后摸烟杆,突然发觉是空的,有些讪讪然地朝地下站着的三人笑了笑。 “老婆子,外头下雪路滑,可还得麻烦你跑一趟,去请老叔来。”杜世城拥着被子,盯着魏氏膝盖和腿上的泥说。 “这会子天寒地冻的,找老叔作甚,你还是养养,明日等雪化了再说吧。”魏氏见他精神好,又能吃下东西,误以为他要好转了。 “我怕是见不着明儿的太阳哦。”杜世城转头看向窗外,窗外白茫茫一片,肃杀静穆。 “你瞎说什么!”魏氏听了他的话,心惊肉跳。 “叫你去,便去,哪里这么多废话!另外,顺道把大金和三金也叫来。”杜世城皱眉恼怒道。 “好好,你就惯会折磨人。”魏氏心中忐忑,又见他要召集两个儿子,心里隐约觉得不好,赶忙出门去了。 魏氏走到半道上就遇见匆匆而来的杜怀炳,她赶忙与他说了,又急急去找大金和三金。 周氏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硬是跟着大金后面屁颠屁颠地来了,三金经过昨日的变故,人一下子变得萎靡不振,他还穿着昨日的夹袄,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胡茬,令他更显沧桑。 “老叔啊,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杜世城见人到齐了,方才开口道。 “世城侄子,你少忧心些,往后日子长呢。”杜怀炳挨着桌边坐下。 “嗳,老叔,我的日子到头了,趁着还有口气,把老婆子好生安置了,我与她生活了半辈子,吵闹了半辈子,但终究生养过三个儿子,我这一走,留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在世上,终是我对不住她呀。”杜世城面上轻松,仿佛说的是旁人的事。 “当家的……”魏氏撩起围裙擦眼睛,此时此刻,再毒辣的人也褪去了满身的刺。 “你们既然说家事,我还是回避的好。”钟毓站起来,就要离开。 第339章 杜世城殁了 钟大夫,你不要走吧。好歹梅子认你做了舅舅,你就是她的长辈,她娘是断不肯进我屋的,你就当是替她在这里吧。”杜世城出言挽留。 “留下吧,做个见证也好。”杜怀炳也跟着劝。 既然如此,钟毓便毫不客气地又撩袍坐下了。 “眼瞅着我就要走了,只留你们娘还在这世上,你们兄弟二金早已不在,她日后还得得靠你们两家奉养。”杜世城不知哪来的气力,仿佛又是年前当家做主的模样,他说话中气十足,一点都不带喘的,若不是此时的他面色焦黄,骨瘦如柴,旁人断不信他将不久人世。 “爹,您这会子说这些做什么,我瞧着您好着呢。”大金瓮声瓮气地说。 三金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仿佛只是一个躯壳在,神魂早已云游天外了。 “你懂什么!爹这是早作打算。”周氏瞪了大金一眼,转而有些谄媚地对杜世城笑道:“按说,我们长房伺候爹娘那是里所该当,可爹你也知道,我屋里有三个小子,虽说杜栓现下不在家,但要给另两个讨债鬼娶媳妇成家,那也得要好多钱,我们实在……” “大金家的,你也别说那么多了,咱家的田产在年前就分了,你家儿子多,田地相应地也分得多,这不是很公平吗!”杜世城不耐地打断了大儿媳妇的话。 “话虽是这么说,可田地里的出产那么慢,就拿今年秋粮来说吧,我们托二房当家姑娘的福,十石稻谷卖了八吊钱,可还没焐热乎呢,转眼就当彩礼送到人家女孩儿家里去了。”周氏用眼刀子剜了杜梅一眼。 她一直认为杜梅在卖粮上是故意刁难她,而且杜钟还平白无故降了她家稻谷的等级,如此一来,足足坑了她一吊钱,真是黑了心肠了! “梅子,你去把那箱子打来。”杜世城从枕头下摸出一把油光锃亮的钥匙,想来是常用的。 “阿爷,你要拿什么?”钥匙插入锁扣,轻轻一扭,吧嗒一声就开了。 这个箱子的钥匙只有杜世城有,他平日都是贴身放着,就是魏氏也没看过箱子里到底放着什么。这会儿杜梅开了箱子,婆媳两人都恨不得把脑袋扎进去看。 “你都拿出来吧。”杜世城看着两个女人猴急的样子,有些疲惫地闭了下眼睛。 杜梅从箱子里取出一大一小两个包裹,一个小的是用红绸布包着,另一个大的则是用一块蓝粗布包着。 “大金家的话,我也听明白了,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钱,你娘那里是有些碎钱,不过是她平日里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卖些鸡蛋鸭蛋攒下的,你们也别图谋了,就当给她老了买零嘴儿吃的。 我这里的两份,也不全是我挣下的家当……”杜世城颤抖着手抚摸红绸布,哽咽着说不下去。 “梅子,你来。”杜世城忍了一下,事情还没处理好,他不能倒下。 “阿爷?”杜梅走到跟前。 “你打开瞧瞧。”杜世城将红绸布推到杜梅面前。 红绸鲜红如血,亮的刺目,杜梅心里似有所感,心头乱撞地解开了包袱,印入眼帘的是四枚十两一个的银锭子,又有十几枚铜钱,以及一挂小小的长命锁! “这是我爹的!”杜梅颤声惊呼。 “是,是你爹的,那日河堤上的管事将抚恤银两和遗物一并送来,是我与你太爷一起接收的,我一直收着,半文也没动过,事到如今,你拿回去自个保管吧。”重提伤心事的杜世城似被揭了伤疤,有气无力地说。 “当家的,你可别糊涂!”魏氏猛地站起来说,二金的抚恤银子她只听说过,切实有多少,她也是第一次看到,她见杜世城眼都不眨地就将四十两银子给了杜梅,心里十分不痛快。 “对呀,爹,娘说的没错,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灾的,万一哪天……要是……我们也没办法,您可不能怨我们不孝啊!”周氏含糊其辞,但任谁都听得明明白白。言下之意,若没有钱,老太婆到时怎么死,可是说不好的。 “阿爷,想当初我最难的时候,也没用到过这笔钱,如今不要说四十两,就是四百两四千两,我也是能拿得出来的!再说,我若把这个拿回去,徒惹得我娘伤心落泪,倒是不好了。”杜梅看着银锭,想起过往种种,心如刀割,但面上却是十分倨傲地说。 “这就对了嘛,还是孺人识大体!”周氏一听杜梅的话,心里立时乐开了花。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四十两毕竟是我爹拿命换的,若他还活着,定是要为爷奶养老送终的,现如今他人虽不在了,但终归留下这些银钱,如此便权当二房的孝心了!”杜梅话锋一转说道。 周氏如此贪婪,若是把钱都分了,魏氏的晚年必定凄惨,到时少不得还要找二房的麻烦,她娘心善,难免又要添堵,不如将这钱给魏氏拿捏着,周氏投鼠忌器,也能待她好些。 “你……”周氏没想到,杜梅竟然这般会算计,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的儿呀,我的心肝,我怎忍心用你拿命换的钱哦。”魏氏听了杜梅的话,想起二金,伤心地嚎哭起来。 “钟大夫,你看?”杜世城听了杜梅的主意,心知她根本不在意钱财,只想摆脱麻烦,如果说她对自个没有爷孙情意,那她对魏氏更多的只是怨恨了,断是不肯管她的事的。 “就按她说的办吧,她连我的医馆都不要,又哪里会要这区区四十两!”钟毓神情淡漠地说。 杜梅将四枚银锭拿了出来,将剩下的铜钱和长命锁重新打包,揣在袖子里。 “这是我们老两口名下的五亩田的地契,等我殁了,你娘一个妇道人家必是种不了的,不如现下一并分了,这里面原有一亩是二房的,现如今先还了她。”杜世城揭开了一旁的蓝粗布包袱,露出一个熬汤的瓦罐,他从里面拿出地契说道。 “那一亩是她用来换山林的,这会儿怎么能还给她呢?”周氏不顾大金的拉扯,不满地说。 “你家杜栓现如今人都不在家,生死不知,是不是该拿出他的三亩田重分!”杜怀炳心里先前就憋着气,这会儿见周氏如此计较,不禁呛声道。 “那怎么好一样!”周氏一听他这样说,立时不干了。 “怎么不一样?那山林有什么出产,梅子不过想让他爹在那里清净清净,才拿良田换了山林,你如今想要保住儿子的份额,就不要废话!”杜怀炳的语调陡然增高,有着十足的威慑力。 大金见族长发怒,遂生气地将周氏用力一拉,周氏一个不防,差点摔了跟头,她仔细掂量族长的话,一时语塞,竟然少见地没有和大金发火。 “世城,你接着说。”杜怀炳见周氏哑了,转头说道。 “这余下四亩,除了一房均分一亩外,剩下的一亩留给老婆子,往后,她跟着哪家生活,田地就给哪家种!”杜世城撑了撑身子,他病了多时,早将这些后事盘算好了。 “嗯,这分配倒公正,一亩田种的好,光一季稻谷就得有三百斤的收成,一个老人家哪里吃的了这么多,另一季就是白赚的了。”杜怀炳听了,连连点头。 “娘啊,您到时跟着我过呗,我吃啥,您吃啥,总归不会亏待了您,三弟是读书人,谢氏又是个靠不住的,到时只怕还得您服侍他们俩呢。”周氏心里的小算盘拨拉得哗哗响,软语哄魏氏道。 魏氏看了看她,没有做声,这大儿媳妇心里怎么想的,她自是清楚得很! “我这里还有些钱,除了留出我跟你娘的治丧费用外,你们三房均分了吧。”杜世城说话间,气息慢慢变弱了,他似累了,坐也坐不住,身子直往被子里滑。 “嗳,这可不对啊,适才二房丫头说她几百几千两都拿得出来,难道还要和我们分钱吗!”周氏跳起来叫道。 “她再多都是她自个挣的,她阿爷给的,又是另一回事!”魏氏看在四十两的份上,难得帮杜梅说了一句公道话。 “那你跟那寡妇过去啊,找我们大儿子大媳妇做什么!瞧瞧你们这一家子,二儿子死在外头,做了孤魂野鬼,三媳妇偷人养汉,还弄出个娃来,这会儿临了临了,还不肯给我们钱,光想着抠我们的,要我们白养老婆子呀,这还讲不讲天理了!”周氏一蹦三尺高叫骂,气焰嚣张,只差把房顶掀了。 杜梅见她侮辱自个父亲,气极发狂,正欲冲上去理论,却被钟毓一把抱住,另一边的杜怀炳扬手狠狠给了周氏一个耳刮子,但,为时已晚。 周氏说的话句句宛如尖刀,一下又一下扎中了杜世城的心窝,他再也忍不住肺腑间的热流,“噗!”的一声,血箭横飞,他吐尽了最后一滴血,犹如油灯耗尽,干瘦的身子软在榻上,一时间只有出气没了进气。 “钟大夫!”杜怀炳只觉不好,慌忙奔过去叫道。 “大叔已然气绝,快换衣裳收殓吧。”钟毓伸手摸向杜世城的颈部,摇摇头说。 杜梅闻言,腿上一软,跪在在床边默默流泪,她一直以为二房受的苦太多,若是有这么一天,她定可以做到铁石心肠,无动于衷,然而事到临头,她心中仍是难过的,还是忍不住伤心落泪。 “老头子……当家的……”魏氏扑过去捶打哭泣。 ———— 加更,感谢书友57224758和洛然的捧场支持! 第340章 惩戒恶媳 你别嚎了,还不快去请几个杠夫来帮忙穿衣收殓,这个要紧!”杜怀炳见她傻子似的只会哭,赶忙提醒道。 魏氏这才醒悟过来,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起身出去了。 杜怀炳将散在床上的四十两银子和地契装在瓦罐里,重新用蓝粗布包裹着,转头对杜梅说:“一会儿忙乱起来,只怕人多手杂,东西暂且先放在箱子里,钥匙你管着,若是用钱,我们再一起开箱来取。” 杜梅依言起身,将东西锁了起来,钥匙小心收在荷包里。 “这怎么行,爹说是要……平分的……”周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她没料到刚才精神还很好的杜世城,转眼说没就没了。 “你这个臭娘们!我爹被你活活气死了,我跟你狗日的没完,且等着我写休书吧!”大金气极,一脚踢在周氏的心窝上,转身扑到床榻前大哭起来。 猝不及防,周氏哪里受得住大金这么大力的窝心脚,她一头栽倒在地,疼得只觉心肝五脏都移了位,她平日里咋呼惯了,这会子闯了这么大祸,一时间吓都吓死了,更没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索性睡在地上痛哭,只是不知道是哭公爹还是哭自个儿。 屋里一片凄惨的哀嚎声,杜三金这才如梦初醒,他愣愣地看着一屋子人进进出出,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爹已然没了。 “爹啊!”杜三金醒过神来,顿觉撕心裂肺,趔趄着冲了上去。 杜世城被两个儿媳妇气得吐血而亡,治丧之事办起来十分复杂繁琐,可杜家两房一个比一个没用。 三金原本只会读书,惯不理家事,此时遭受媳妇背叛,老爹去世的双重打击,整日浑浑噩噩的,如今除了在灵前陪哭,基本什么也做不了。 大金虽是长子,可却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做事没有章法,凡事又拿不出主意,每每总要去问杜怀炳,这让帮忙办事的人多跑了不少冤枉路,之后众人也就不问他了,自去请杜怀炳做主。 杜世城撒手一去,悲痛交加之际,魏氏的心疼病犯了,日日蜷在床上,仿佛他们那间屋里有鬼似的,之前是杜世城疼得生不如死,而今,魏氏也疼得痛不欲生。 村里的老妇人白日里多来陪她,与她说说话,开解一二,她尚还好些,而到了晚上,她痛感加剧,既嫌外间守夜的喧哗,又惧屋里寂静无声,她总觉得杜世城没有走,只默默地坐在屋梁上,怜悯地看着她,如此一来她更怕了,偶尔灯花爆一下,她也被吓得缩到被子里直哆嗦。 周氏自打被大金一脚踹倒,胸口就青紫了大片,也不知肋骨断了没有,她舍不得花钱,只在家躺着养养,如今她气死了公爹,又得罪了杜梅,钟毓是断不会给她看的。 谢氏因杜世城去世的缘故,从祠堂里放了出来,不过一夜工夫,明眼人就看出谢氏不对劲,她原是多妖娆明艳的人,如今整日头不梳脸不洗,还穿着满月那天的襦裙,吃饭漏的油渍沾在衣襟上,也不知道要换一件,村里开始传言说她疯了,但也有人说她是怕被沉潭,所以装疯。 杜怀炳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大房三房全不顶事,他少不得厚着脸皮来找杜梅,按说二金已经不在了,杜梅也大方地放弃了抚恤银两,现又有大伯和三叔在,她阿爷的丧事怎么说都轮不到她管。 “梅子,死者为大,你大伯三叔两家你也看到了,一家不会做事,另一家不是疯就是傻,这一个烂摊子我一个人着实管不过来,你好歹来帮帮忙。”杜怀炳踩着吱吱嘎嘎的残雪,进了二房的院子。 “太爷,不是我不帮忙,阿爷子孙不少,还要我一个丫头夹在里面上蹿下跳地逞能,难免被乡人们耻笑,阿爷生前最要面子,这恐怕不太好吧。”杜梅闲来帮许氏做针线活,杜松长得快,衣裳要早做,她穿针引线,手指翻飞,很快就缝好了衣襟。 “嗳,你阿爷一辈子活在一张脸皮里,如今人死如灯灭,丧事办不好才会惹人笑话,况且你是孺人,是杜家沟最有身份的人,比男儿更有面儿,你给你阿爷四处奔走,他地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杜怀炳自是知道杜梅十分痛恨乡下重男轻女的陋习,可这又怎么办呢,自古如此,哪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梅子,族长既然来叫你,你且去帮衬一二,你爹……你是长女,实该你替的。”许氏自打拿到二金的遗物,眼泪半刻也没停过,这会儿提起来,又哭了。 “二金家的,你也节哀,这般哭,怕是要把眼睛哭坏了,杜松还小呢。”杜怀炳转头看看一身素衣的许氏,劝慰道。 “我晓得的。”许氏拿帕子按住眼睛,泪水很快就晕湿了棉布。 “娘,都怪我不好,我若收起来,不给您就好了。”杜梅心酸,可她不敢哭,不然她娘就更不得了。 “娘不哭了,不哭了,咱日子好了,你爹在天上也安心。”许氏终于收了泪,红肿着眼睛坐在一旁。 “娘,我随太爷去忙了,您今儿别做针线了,仔细伤了眼睛。”杜梅将缝了一半的衣裳叠好放在桌上。 “你去吧,路上不好走,自个当心。”许氏站在门边嘱咐。 自此,杜怀炳有了杜梅的帮衬,事情一下子理顺了,桩桩件件很快就有条不紊地做起来,雪天路滑,加之杜世城殁了,废稿便给义学里放了假,也来帮着做收支记账的活。 杜钟远在白云山庄,是钟毓回去后,让车夫去报的信,他与杜世城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感情十分深厚,他得了消息,将山庄事务交给林平,匆匆赶来了。 他裤脚鞋袜全湿了,身上又有泥印,想来雪路难行,骑马也不好走,定是摔了。他伏在杜世城灵前痛哭不已,路上疲劳,加之伤心过度,一时竟然起不来身。 带着重孝的三金带着子侄还礼,亦是哭得涕泪横流,反而要杜钟来劝。谢氏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裹得严实,看着像是一个小婴孩,其实是杜枣的小枕头,她瘫在烧纸钱的瓦盆旁,呆愣愣地傻笑,纸钱烧起明亮的火焰,映着她的脸,明明暗暗,扭曲的如同鬼魅。 一晃便是第三日出殡,这日一早,天空突然放晴了,明晃晃的阳光照在积雪上,十分刺目,毕竟是冬月里,还不是最冷的时节,残雪很快化成了水,湿滑泥泞,令道路更加难行。 杜家祖坟在半山上,四个杠夫咬牙硬扛,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另有四人已经挖好墓穴,一切在杜怀炳安排下,顺利完成仪式,杜世城这就算是入土为安了。 这一日最是隆重,除了魏氏没有上山外,杜世城的后人都要跟着去,周氏养了两日好些了,扶着杜桩好歹爬了上来,谢氏就没这么好过了,她死也不肯丢下手中的襁褓,三金无力顾她,杜杰更是不管她,如此,她一路随着送葬的人连滚打爬上了山,满身泥污。 杜梅一家都换了素色衣裳,杜梅背了杜松,牵着杜桂,杜樱和杜桃则扶着许氏,依规矩磕头撒钱,一家子也算送了杜世城最后一程。 按习俗,送葬回来的午饭丰盛些,因大金是长房,吊唁的亲朋好友都聚在他家里吃饭,这三日的饭食杜怀炳都是请的鲁大厨做,倒也省心省力。 午饭结束后,杜怀炳终于得空歇了个午觉,及到下午,他坐在自家院里,让儿子杜明堂请了族里几个老人来说话。 “世城侄子今儿走了,他原是有病不假,但一直有梅子看护,多熬几日原不是事儿,可他那两个媳妇实在不像话,活活把他气死了!”杜怀炳气愤地说。 “世城也是命苦,一个媳妇放荡,一个媳妇刁蛮,咋都被他撞上了呢!”一个须发俱白的老头儿叹息道。 “这样的媳妇,咱族里断不可姑息,该怎么样惩戒还得按规矩来!”另一个老者捻着不多的白胡须说道。 “大房周氏家里兄弟多,又多是不讲理的,若我们拿出族规惩戒,只怕要来闹事!”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有些担心地说。 “咱大顺朝向来以孝治天下,天子尚如此,她一个农妇气死公爹,家里还敢来袒护闹事,我非得上衙门里告去!”杜怀炳闻言,一腔怒火难平。 “周氏好说,定是难逃杖责,只我瞧着谢氏似是疯了,这……”一个微胖的老头有些担心地说。 “谁知道是真疯还是装疯?她不仅气坏了世城,还带歪了乡风,往后咱村的媳妇都是啥名声?又有谁还敢娶杜家沟的姑娘!”白胡子的老者气得一拍桌上,桌上的茶盏跟着跳了跳。 “既然如此,先将这两人关到祠堂去,择日开祠堂当众责罚,以儆效尤!你们还有啥说的不?”杜怀炳看了看其他人。 “没啥子了,就这么办!”几人一致应了一声,这事就这么定了。 杜怀炳找了村里两个壮劳力和两个有气力的妇人,一路走到大金家。大金正打扫院子,见杜怀炳带了人气势汹汹地上门,一时愣住了。 “带走!”杜怀炳懒得和他解释,手一挥,两个妇人便进屋抓周氏。 周氏此时正歪在床上,想着明天怎么去魏氏哪里讨回自己那一份银钱,冷不丁被两个妇人闯进来,扯住头发拖走,她立时杀猪般地嚎叫:“大金,大金,救命!” 第341章 谁是贼 阿爷,这……这是做……做什么呢?”大金有点吓傻了,说话结结巴巴。 “她做了什么错事,你心里没数,还要我说吗!”杜怀炳手一挥,就欲离开。 “他本就病得要死了,怎能赖我?再说二房丫头每天给他治病吃药,咋不说是她治死的!”周氏一见这阵仗便知不好,她到底是做惯农活的,身上有力气,她奋力挣脱两个妇人,声嘶力竭地大吼道。 “胡说八道,反了你了!把她捆起来!”杜怀炳哪容她挑战族长权威,皱眉大喝道。 两个男人冲上去,三下两下就将她制服了,结结实实捆住双手,又见她嘴里污言秽语地乱骂,一旁的女人捡了晾衣绳上一只袜子强行塞在她嘴里。 男人推搡着周氏出门,刚好遇见杜桩回来,见此情景,他也吓着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哆哆嗦嗦别在墙角,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带走了,周氏看见儿子,呜呜叫着,隐约听出几个字,舅舅。 杜怀炳又带着人到了三金家里,谢氏根本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两个妇人架着直奔祠堂,三金对此如若无睹,连问都没有问一声。 开了祠堂的门,几人将这一对妯娌一把推了进去,反手又锁上了。谢氏爬到到她原来的被子上哄她手里抱的假娃娃,周氏又叫又跳了一路,早没了力气,她瘫在门口,往外张望,只盼着儿子赶快回娘家搬救兵。 及到晚上,杜明堂来开门,给周氏松了绑,大金给她送来了一床被子,还有一碗饭菜并两个白面馒头。谢氏没人送饭,她眼巴巴看着周氏吃,却是不敢靠前。 周氏一边吃,一边看着蓬头垢面,一身邋遢的谢氏,心中暗想:“这女人当真疯了?” “谢妖精,给你吃个馒头!”周氏举起一个馒头在谢氏面前晃晃,谢氏正饿得饥肠辘辘,见此,便十分欢喜地靠上来,周氏却故意将馒头往地上一扔。 圆溜溜的白馒头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立时沾满了灰尘泥土,变成了一个黑疙瘩,谢氏追着馒头,高兴地捡起来,全不在意地在自个身上并不干净的衣裳上蹭了蹭,就往嘴里塞! “谢妖精,你偷人养汉,明儿就要沉潭了!”周氏吓唬她。 “周大马,你把爹气死了,你明儿也要沉潭了。”谢氏将嘴里的石子吐了出来,笑嘻嘻地看着周氏,像个斗嘴的小孩。 “要说老头子是被气死的,也是你先气的。”周氏又说,她心里憋屈得很,十分不服。 “我气他没死,你一气他就死了,证明你比较凶。”谢氏抱着襁褓,歪着头一本正经地说。 “这是谁说你疯了,看来倒时我疯了!”周氏气得简直要发狂,自个连个疯子都说不过! “别吵了!”外面看守的人大喝了一声,妯娌俩这才没了声,各自蜷缩在被子里。 天黑了,废稿提着马灯匆匆来找杜梅,这么晚了,她着实有些吃惊,但还是把他让了进来。 “梅子,你上次给我的棉籽油,被人偷了差不多十斤!”废稿刚在屋里坐下,便迫不及待地说。 “这是怎么回事?”这几日村里人都在忙她阿爷的葬礼,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你韩婶子今日给油灯添油才发现的,也不知是哪一日的事了。”废稿面色焦急地说。 “若是偷回去点灯倒也没事,只是……我三叔办满月酒那天,祠堂莫名着火了,这可就比较蹊跷了。”自她把油拉回来,也不过才几日,杜梅思前想后,越想越不对劲。 “你是说,有人偷了油把祠堂烧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废稿吓得脸色都白了。 “放油的屋子除了你能进去,还有谁能开门?”杜梅细细问道。 “那屋原是堆书的,后来清理了才做了仓库,除了韩氏是后给的钥匙外,我能进,你三叔也能进。”废稿细细思量道。 “这就奇了,我头天傍晚才把油给你,第二天三叔家办满月酒,直到出事,他一直在招呼客人,按说三叔不可能啊。”杜梅想了想摇头道。 “梅子,我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废稿有些犹豫地说。 “有什么事只管说吧,咱也好先提防着。”杜梅蹙眉催促道。 “你三叔家办满月酒那日,我一直没看见杜杰,你三叔当时本想让他去请你大伯,可却没找着人,他当时还很生气,后来小婴孩不见了,大家都帮着找,也没见杜杰出现,按说自个妹妹不见了,哪里还能安之若素?”废稿在丢了油之后也细细想过,这会儿说得有条不紊,丝丝入扣。 “可这也不能证明是杜杰偷了油啊。”杜梅摇摇头。那日阿爷突然吐血昏迷,一片慌乱,她不记得有没有看见杜杰在旁边。 “这三日我都在帮忙办你阿爷的丧事,我见杜杰的衣裳鞋子上多有油渍,之前,在义学堂并未见过,这岂不是很可疑?”废稿又说了一个疑点。 “我听方婶说,杜杰也去祠堂救火的,在那时沾上的也说不定。”杜梅对杜杰这个堂兄因着谢氏和杜杏的缘故并不亲近,也无甚好感,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平白无故冤枉一个人。 “这明摆着贼喊捉贼,放了火,又救火!”废稿一副已然真相大白的慷慨激扬。 “可他放火是为什么呢?没理由啊!”杜梅垂眸,有些想不通。 “这……”废稿被问住了,一时说不出理由来。 “难道……,不太可能啊!”杜梅灵光一闪,难道杜杰放火是给马荣偷孩子争取逃跑的时间? “你想到什么?”废稿一脸期待地问。 “我也就瞎想想,没啥头绪。”杜梅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或许烧祠堂另有其人,这两件事刚好凑在一起了,若杜杰当真为了马荣火烧祠堂,这事难免太过诡异,实在想不通。 “那怎么办,要不要告诉族长?”废稿有些没辙,万一烧祠堂的真是偷了他的油去烧的,到时若查出来,他百口莫辩啊。 “算了,太爷这几日太辛苦,别把这没影儿的事烦他了,那屋子的锁头赶快换一把,丢油的事暂时不要往外说,以后多留意些就是了。”杜梅自是明白废稿的担心,但是这事也不好打草惊蛇,只得从长计议,张网慢慢等小偷再来。 废稿读了半辈子书,搜肠刮肚想了半晌,也只得如此,他心里也不愿相信杜杰是小偷,毕竟他和三金那么投缘,若这事是真的,往后两人见面得多尴尬! 废稿举着马灯慢慢回去了,杜梅心里着实郁闷,自个坐着又想了会儿,那日事发突然,光顾着救阿爷了,好些事此时回忆起来,竟然变得模糊不清。 “梅子,你别想了,早些睡吧。”许氏心疼女儿,劝解道。 “好啊,娘,这就睡了。”杜梅应了一声,此事再想也没有结果,不如暂且搁着。 又过了三日,杜怀炳一早就敲响了祠堂的大钟,村里人早知道要审判杜世城两个恶儿媳妇,所以听到钟声,人们都三五结群地很快聚集在祠堂门前。 看守的人打开祠堂门,一缕朝阳照进来,亮得周氏眯了眼睛,而谢氏还半坐在被子上哄那襁褓里的假孩子。 “让她们跪到列祖列宗面前!”杜怀炳大手一挥。立马就有几个壮实的妇人上前将两人扭到牌位前跪下。 “列祖列宗在上,十二代族长杜怀炳告罪,余治下有失,致族中出了两名恶妇,一人淫~荡不堪,另一人将家中公爹生生气死,为明是非,正纲纪,现请出族规族法一一惩戒,以儆效尤!”杜怀炳立在牌位前朗声祷告。 “你们不能责罚我,我家……我家哥哥知道了,定不能饶你们!”听完祷告,周氏慌了,怕了,一下子跳起来叫嚷。 “若他们有胆子敢来,我定让他们去杜家祖坟里磕头赔罪!”杜怀炳怒瞪着周氏,旁边的妇人七手八脚又将周氏摁倒在地。。 周氏扭头看向祠堂的门外,阳光耀眼,白花花一片,只闻人声,不见人影。这已经过去三日了,娘家哥哥若是想来救她,早该打上门来了,怎会等到这会儿一点动静也没有? 周氏想到这里,顿时泄了气,她明白她的哥哥们不会来了,心中愤恨难平,当初若不是哥哥们贪图潘又安的小恩小惠,留那无耻之徒在家中,她又哪里会行差错步,失身与他,之后一错再错,以致到了今日不可收拾的局面。 “大金!”周氏眼泪下来了,大喊了一声,门外寂寥,无人应答。 “你这是罪有应得,谁也救不了你!”杜怀炳冷哼了一声。 杜怀炳见周氏绝望地软瘫在地,遂高声接着说:“请族规族法!” 一个壮汉从内室捧出一个托盘,里面有一个长条的木匣,并一本薄薄的书。 杜怀炳翻开书页,捡重要的读了一遍,这不仅是对周氏的宣判,也是对外面站着的村人的警醒,之后他便将书合上,放回托盘中。 “周氏不孝父母,不睦妯娌,不爱小辈,累犯族规多条,今数错并罚,令责打二十鞭!”杜怀炳大声宣判。 此判一出,众人哗然,平日里族人犯错,大多杖责,很少动用族法,在杜家沟百年历史上,被族法那条鹿皮鞭子饮过血的并不多,而且尚没有打在女人身上的先例。 壮汉闻言将木匣打开,一条漆黑油亮的鞭子像条蛇似的盘在其中,他握住把柄,抽出鞭子,凌空一甩,发出一声很响亮的破风之声! 此声如毒蛇噬心,浑身颤栗的周氏面如土色,鞭子尚未打到她身上,她已觉皮开肉绽,血流成河了。 “拉出去,执行!”杜怀炳嫌恶地说道。 第342章 傻兄弟买药 得了族长的命令,一旁立时上来两个男人,毫不怜惜地将抖如筛糠无力喊叫的周氏拖走了,一言不发的壮汉将皮鞭缠在手腕上,也跟着出去了。 周氏被强行绑在长条凳上,壮汉面无表情地抡起皮鞭,皮鞭挟着风,扭曲着宛如一条吐着信子的灵蛇,“啪……啪……”每一下都结结实实抽打在周氏身上,一下又一下毫无遗漏,片刻间,自肩胛到小腿,无一处幸免,衣裳尽裂,血肉模糊,皮鞭每每抽打后扬起,都带出串串血珠飞溅到地上,打湿了尘土,周氏起先还呼痛惨叫,不过两三声之后,便没了动静,只剩皮鞭打在血肉上令人胆寒的噗呲声。 众人看着心惊,有胆小的,甚至捂住了眼睛,可那鞭子吃肉的声音一点没有放过村人的意思,一声声直往人的脑海里钻,令人终其一生都不能忘记,每每想起,都是鲜血淋漓,血肉横飞的场景。 处置了周氏,自然轮到了谢氏,杜怀炳正要宣读判决,三金突然连滚带爬地进来跪着,小声嗫喃道:“阿爷,她已经疯了,求您留她一条贱命吧。” 三金终究是心软的人,他与谢氏是少年结发夫妻,对她亦是一往情深,当日谢氏被带走时,他佯装不闻不问,如今见大嫂挨了鞭刑,想来谢氏更是难逃沉潭之罪,他若不求情,他的孩子就要没有娘了。杜杏远走他乡,若是有一日归来,得知此事,定是要怨他的。 “三金,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杜怀炳没想到三金此时还能为不守妇道的谢氏求情,他眼中满是威严,弯腰盯着他。 “我知道她行为不检,坏了杜家沟的乡风,可她失了孩子,自个又已经疯了,这已经算是得到老天爷的惩罚了,求族长网开一面吧。”三金将头磕在地上,涕泪横流,他心里何尝不矛盾,一边是被践踏的男人尊严,一边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若她活在世上一日,你便要承受羞辱一日,这,你能忍了?”杜怀炳只怕他一时冲动,天长日久,必定还要闹出其他的事来,到时处置起来,反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麻来得利索。 “嗯。”三金伏在地上咬牙应了。 “你是个秀才,往后还要考取功名,这,你也认了?”杜怀炳冷酷地继续逼问。 “我已然声名狼藉,此生再不会踏入考场半步了。”三金心灰意冷地说道。 “罢了,罢了!”杜怀炳看着跪在地上双肩颤抖的三金,叹息地摇摇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但他又能说什么呢,若强行处置,反倒不好,权且当他是一个不可救药的痴人吧。 “谢族长!”三金闻言,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他当然也听出杜怀炳话里大大的失望,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鉴于谢氏放浪形骸,坏我家族名声,虽蒙三金苦求,然,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二十鞭刑,即刻执行!另,为免先人蒙羞,族谱上将抹去她的名字,死后不得葬入祖坟!”杜怀炳面色难看至极,一甩袖子道。 不论杜怀炳说什么,三金只是虔诚地磕头,魏氏在院外嚎哭,为儿子替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如此求情万般不值,而杜杰捏着拳头站在门外,满眼都是不死不休的怒火,仿佛他比任何人都更恨那个给他带来耻辱的疯女人! 说话间,周氏的二十下鞭刑就已结束了,大金带着儿子把昏死的周氏抬回了家。相较于周氏的五大三粗,谢氏纤纤弱柳之姿哪里经得住二十皮鞭?她几乎连哼都没哼一声,刚挨了一鞭子,就直接晕死过去了。 杜怀炳亲自监刑,他看着谢氏被鞭打足足二十鞭子,才拂袖而去。 围观的乡人心惊胆颤,见杜怀炳走了,方才敢四散回家。这一天的杜家沟,空气里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人们默默劳作,连一向爱说闲话的妇人们都自觉的闭住了嘴巴。 谢氏身子单薄,坐月子养得白嫩,揭开后背衣裳,一片血肉模糊中,几乎可看见裸露的白骨,三金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怖的伤情,一时间喉间作涌,他努力克制着,将家中的伤药给她上了,又赶到余济堂去抓药。 周氏过日子一向精打细算,家里哪有什么多余的伤药,大金只得打发杜柱杜桩赶了牛车去射山镇现买。 “二哥,我们到哪里去买药?”走到半路上,杜桩问杜柱。 “自然是余济堂了,他家的伤药最好。”杜柱扬起竹枝抽在牛屁股上。 “可,可咱娘那日刚把杜梅得罪了,你说,他舅能卖我们药吗?”杜桩拧着眉问道。 “这……这可咋办,没药,咱娘会没命的!”杜柱想着杜桩说的有理,可这药非买不可啊。 “前些日子不是有两个回春堂的伙计来村里收药的嘛,我们不如去他家看看?”杜桩偏头问杜柱。 “那也只好如此了,免得到了余济堂,被人家轰出来!”杜柱点点头答应了。 杜柱杜桩两个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自以为有理,他们哪里知道医者仁心四字!作为医者,钟毓纵使恨周氏,却也不会不救她的。 两兄弟第一次出门买药,他们将牛车拴在小巷里,在回春堂门前伸着脖子张望,踌躇着不敢进去。 “两位这是要买药还是要卖药?”小平子笑眯眯地出来招呼他们哥俩。 “我们想买点伤药。”杜桩低低地应了一声。 “买药里面请,我们回春堂的伤药,止血化瘀,去腐生肌,还能美容养颜呢。”小平子口若悬河,把两个傻兄弟拥进了大堂。 卞喜来正在药柜后面站着,见两个乡下小子进来,眯着小眼睛笑道:“两位小兄弟这是要买点啥呀?” “要买点伤药。”杜桩来来回回还是这句话。 “伤药多着呢,你总得说清楚一点呀,是被蛇咬了,还是摔断了骨头,亦或是烫伤,划伤?”卞喜来小眼睛滴溜溜在两兄弟身上转来转去,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我娘……我娘被打了二十鞭子。”杜桩摇摇牙,只得如实说了。 “我的天,二十鞭子!这是为啥?”卞喜来惊呼了一声。 “我们是来买药的,你只管卖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杜柱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二十鞭子简直就是一个耻辱,两兄弟再木讷也知道家丑不能外扬。 “小兄弟莫要生气嘛,我只是同情你们,谁这么狠,把个妇道人家打成这样!”卞喜来转身到身后的药柜里取药,嘴上满是惋惜地说。 杜桩朝杜柱摇摇头,两人并不答话,抿着嘴只等着他抓药。 卞喜来自言自语,见他们不接话,亦觉有些尴尬,遂岔开话题说:“我瞧着你们面生,不是镇子上的吧。” “不是。”杜柱简单地说了两个字。 “那是老王庄的?”卞喜来胡乱说了一个村子。 “我们是杜家沟,你什么时候能把药配好呀。”杜柱被他问得不耐烦,索性直接说了。 “杜家沟好啊,咦,对面余济堂的钟大夫有个外甥女就是杜家沟的,你们怎么不去他的医馆里买药?”卞喜来试探道。 “钱是我的,我想在哪里买,就在哪里买,掌柜的实在话多!”杜柱沉了脸说。 “也是,也是,难得你们信任小店,一会儿给你们打个折。”卞喜来听了他的话并不恼,依旧笑眯眯地说。 “只要快些才好,我娘等着呢。”杜柱见卞喜来主动给他便宜,语气变得和缓了些。 “今日你们来得刚巧,后堂正熬着膏药,药材选的都是最好的,药性自然更好。”卞喜来将配好的药材一一包了起来。 “还得等多久?”杜柱心急地说。 “在我这稍坐会儿,喝杯茶的工夫总是有的吧,后头就要好了。”卞喜来一扬手,小平子端来了两杯茶,接着又捧来了些糖果点心。 “吃吃,别客气,让主顾等,实在不好意思。”卞喜来将药包递给杜柱,顺势和他们坐在一处。 “多少钱?”杜柱拎着一串药包,问道。 “你娘伤势严重,没有十天半月好不了,药膏和汤药都不能断,统共一两银子。”卞喜来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 “这么贵!”杜桩惊呼了一声。 “你刚不是说要打折吗,能不能算便宜点。”杜柱有些无措地说,大金临出门只给了他八百文钱,这会儿连买药都不够。 “这已经是打了过折扣的,再不能便宜了,怎么钱没带够啊,没事,没事,治病救人要紧,下次你们再来镇上玩时,带来也不迟。”卞喜来故作慷慨地说。 “这怎么好意思呢。”杜柱松了口气,对卞喜来有了一些好感,觉得他是个侠义的人,便没那么提防了。 “嗳,你们庄户人家光靠种田挣点钱不容易,打下粮食要先交赋税,若是人多田少,吃饱都难呢,何况生灾打岔就更了不得了。”卞喜来一脸同情地说。 “是呀,咱们起早贪黑,日日在田里劳作,辛苦的很,却是挣不上多少钱,盖房子啊,娶媳妇啊,都不顶一个丫头做买卖的。”杜栓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他话里话外,满是对杜梅的不满和嫉妒。 “杜家沟土地肥沃,水源充沛,大家伙都种粮食,肯定是卖不上价钱的呀,你们有没有想过种药材?我们回春堂向来体恤农人,你们若是没本钱,还可以在这里领免费的种子,跟种庄稼一样侍弄,待种好了,我们会高价回收。”卞喜来见他愤懑,顿觉时机已到,遂循循诱导道。 第343章 分个彻底 “种药材?能挣多少钱?”两兄弟一脸懵,面面相觑。 “种药材可比种粮食挣的钱多了去了,一亩田纯赚七八两不成问题,以往人们都是到山里挖药材,稀少不说,还很危险,这年年因爬山崖,摔断胳膊摔断腿的人也不在少数。 若是能在自家田里种,那多好呀,到了收获季节,我们会到地头去,等着收割晾晒,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至于衙门里的赋税,直接用钱交也是一样的!”卞喜来继续鼓动道。 “这么好!”杜栓杜桩兴奋地异口同声说。 两兄弟早在家里就听周氏盘算过,一季稻谷一亩田收三石就算高产了,若按今年一等稻谷的价钱九百文一石算,满打满算二两多银子,另一季的麦子或油菜收成更少,再扣除两季赋税劳力肥料,一亩田能到手二两银子已是顶天了,卞喜来开口就是七八两,这几乎是翻了好几翻,怎能不让两个小子既吃惊又激动。 “这就算好了?若是你肯种稀缺的药材,那赚得才叫一个多呢。”卞喜来见两个傻小子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笑得愈发得意。 “我家里都是爹娘做主,我们怕是做不了这事的。”杜柱嘴里裹着糖块,含混地说。他到底大些,高兴归高兴,但他们与卞喜来不过是一面之缘,有些事情不是想着那么简单好做的。 “没关系的,我只是这么一说,哪天你爹娘想种点别的,记得来找我。”卞喜来不以为意地说。 他是多年的老狐狸,他此刻已在他们心里播下贪婪的种子,只需等一个时机,让它破土而出,他便算是成功了! 卞喜来的眼角余光扫了眼小平子,他立时满脸笑容地将药膏拿了过来。杜柱慌忙接了,付了钱,两兄弟急急走了。 惩治了周氏和谢氏,杜家沟清净了好些日子,杜梅每天早出晚归,不是去粮铺就是去白云山庄,忙得一日也不得闲。钱茂达趁着天气和暖,挑着鸭苗十里八乡售卖,偶尔也打着与杜梅家神鸭同宗同源的旗号,杜梅每听人说起,只不过一笑了之,并不与他较真。 谢氏背上的伤好了,疯病却不见好转,每日只知抱着那个襁褓哄弄,三金起先还抓了药给她吃,可丝毫不见好转,他心灰意冷之下也就算了,日子一天天过着,谢氏的病情迁延,慢慢的变得不知饥饱,大小解偶尔也会弄到身上。 三金活得意志消沉,筋疲力尽,又恐被乡人耻笑,整日将自己困在家中,想起来做一顿饭食吃一天,想不起来,就睡一天或发一天呆,谢氏也跟着他如此生活。 家中再不复以前的欢声笑语,杜杰变得愈发寡言,他不理三金,更不理谢氏,他在义学里读书,中午管饭,他一天也就吃这一顿饱饭。 魏氏自打杜世城故去了,独自一人居住,白日还好,晚间则十分害怕,夜夜被噩梦纠缠,以致她的心疼病一直不见好转,如此折磨了好些日子,人日渐消瘦,头发更是白了大半。 她到底心疼小儿子,见他活得暮气沉沉,生怕谢氏把疯病过给了他,于是找人把隔开他们两家的院墙推倒了,这样,她就算是和三金一家过了。 有了魏氏 的一日三餐的操持,三金彻底颓废了,终日无所事事,既不理家事,也不管田里庄稼,魏氏当然把这些过错都记在谢氏头上,轻则不给她吃喝,重则打骂,天气渐渐冷了,魏氏借口谢氏身上太脏,把她赶到下房去住,只当家里没这个人。 田里疏于管理,杂草丛生,捂住了麦苗和油菜,魏氏只得拿了体己钱请村里的劳力帮着锄草,地里连吃的菜都没有,她一把年纪了,还得扛了锄头下地种菜。 魏氏推倒围墙和三金合住的消息,周氏是在床上听到的,回春堂的药膏哪里能和余济堂的比,她背上的伤虽结痂了,可仍然疼得起不来。她心里气得要命,却是不敢再骂的,若是把老太婆再弄出好歹来,她可就真不能活了。 隔了几日,原本和杜柱订了亲的人家,不知从哪里听说魏氏把公爹活活气死了,还挨了族法二十鞭子打,女方父母都是老实人,心想若和这般厉害的女人结了亲家,自个女儿嫁过来怕是没好日子过,遂托了媒人带着彩礼前来退亲,无论周氏怎样巧舌如簧,女方都是铁了心,杜柱的婚事便就此告吹了,周氏气得简直要发疯。 两家人家如此糟心的日子一晃就过了一月有余,杜家沟进入了最寒冷的腊月里,这日正是杜世城七七,这个祭奠办过之后,丧事就算彻底结束了。 这一日是要答谢帮忙人的,为此杜怀炳和废稿都来了,周氏挨了打,自然学了乖巧,早早到三房来帮忙张罗饭菜,当然她还打着自个的小算盘。 三金经魏氏一再提点,终于打起精神,剃了蓄了很久的胡子,沐浴更衣,恢复成以往那个只知读书的三金,只他眼里盛满悲伤,不复从前那般纯净坦然。 谢氏原本是被锁在下房的,今儿祭奠,也是要放她出来磕头的。她面黄肌瘦,眼窝低陷,颧骨高耸,身上更不知有多少日子没清洗过了,面上灰扑扑的,脸颊和手都冻皴了,头发板结纠缠在一起,乱糟糟如同鸡窝,身上的衣裳脏得看不出花色,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竟然散发出怪异的味道。 “三金,当初是你硬要留她一命的,如今又何必如此作践呢!”杜怀炳有些看不下去,皱眉问道。 “她疯得厉害,就是天天跟她洗,也照顾不过来啊。”魏氏坐下来捶腿道。 “照这么下去,她迟早也是死路一条!”杜怀炳心知谢氏没什么值得同情,也就不想多管。 “三金,你怎么不到义学来和我一起读书了?”废稿陪三金坐着,见他十分神情低迷沮丧,遂开导道。 “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脸面去义学呢,只怕小孩子见了我,也是讨厌的。”三金苦笑了一下,他简直不敢想,几个月前自己还兴高采烈地和废稿一起整理书籍,畅想义学堂的前景,如今竟然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这是杜家沟的义学堂,谁要敢耻笑你,就别来上了!”废稿皱眉,替他打气。 “嗳,不说吧。”三金懒散地打了个哈欠,不想说下去。 废稿惊诧地看着他,他自个一生未娶,恐怕是不能理解三金心中苦楚的,他想到这里,深深看了眼三金,多少劝慰的话,到了嘴边,又 咽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杜梅姐妹也来了,烧了纸钱,大家挨个磕了头,便开席吃饭,魏氏怕倒了大家胃口,就打发谢氏在厨房里吃。 魏氏年老,周氏厨艺实在不敢恭维,多年也不见长进,加之各自心情不好,饭菜的味道自然也差些,席间,大家没甚言语,匆匆将就吃了点,便散了。 杜梅与他们两房实在没什么话要说,陪着杜怀炳略坐坐,便想要离开。 “族长……”周氏一直盯着杜梅的动向,见她要走,忙擦着手进来,欲言又止地唤了一声。 “怎么了?”杜怀炳本也想走,见她突兀地叫了一声,却又不说话,遂转头看她。 “那个,那个,我爹那时……说的……”周氏含混不清地说。 “你记性倒是不差,此时倒记得你爹的话!”杜怀炳一听便知道她想说什么,嗤笑道。 “我这……这不是……那什么嘛。”周氏环顾了下众人,仿佛想分家产的不止她一人。 “我带着钥匙呢,太爷,不如今儿就做个了断吧。”杜梅在家里就想好这些,不过,周氏能忍到现在才说,倒是令她有些刮目相看,想来,都是拜那顿鞭子所赐,将她打老实了。 “既然如此,趁人齐,就把这事了了吧。”杜怀炳心里也厌了,不想多生枝节。 如此说定,一群人都涌进了魏氏的屋子,在大家集体注视下,杜梅从荷包里取出钥匙,将箱子打开了。 杜怀炳将蓝粗布包取了出来,先将四十两银锭子给了魏氏,因着地契是一整张,还待到清河县衙门里去分割盖章,所以暂时由杜怀炳保管着,现下要分的就剩一瓦罐钱了。 周氏伸长了脖子张望,就见杜怀炳将钱全倒在蓝粗布上,恍如一座小小的黑中带绿又泛白的钱山。 杜怀炳很仔细地将钱均分成了三小堆,说道:“你们自个拿吧。” “我们是大房,该先选!”周氏迫不及待地说。 三金懒在椅子上动都没动,杜梅根本不稀罕这些,她不过是为跟周氏争一口气。 周氏见他们俩都没异议,自以为自个说的有理,便径直上前拿钱,可她左选右选,只觉三堆钱都好,一时拿不住主意。 “这有啥好挑拣的,又不是买衣裳,还要挑个入眼的!”杜怀炳见此,不耐烦地说。 谢氏闻言,赶忙将一堆看上去显得更多的钱堆,拢到自个面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杜杰也上前领了一份,剩下的自然是杜梅的。 二金去世的时候,原本一个大家庭被女人们闹拆了,如今杜世城亡了,这个家终于彻彻底底分了干净。 杜梅用帕子包了钱,数也没数,她半刻也不想在这里待,遂和杜怀炳打了招呼,带了妹妹们走了,废稿见她走,也跟着她一并到了二房院里。 “废稿叔,之前的事有眉目了?”杜梅给他让座,开口问道。 “没有,那人好似只偷了一回便没来了。”废稿摇摇头。 “哪,今日……你是……?”杜梅见他不是为偷油的事来的,倒奇怪起来。 第344章 母女闲话 梅子,我求你件事呗,你让你三叔到义学来教书吧,我瞧着他精神头不太好呢。”废稿拧眉道。 “废稿叔,义学堂既然交给你管了,自是你做主,至于请谁来教书,你决定就好。只一点,三叔他肯吗?义学里的孩子难免淘气,只怕戳着他的伤处。”杜梅知他们交情匪浅,三金的情形她也看得分明,一副萎靡不振,生无可念的模样。 杜梅想不明白他怎么可以颓废成这样,但他到底是她的叔叔,父亲的亲弟弟,又是村里唯一的秀才,他若愿意到义学堂去帮忙,自然是好的,她不会横加阻拦。 “既然你没意见,我去劝劝他吧。”废稿松了口气说。 废稿又坐了会儿,说了下义学里的账目开支,便走了。 许氏锁了院门,走进来挨着杜梅坐下,摸摸她的头发说:“往后,咱与那边可就算是分得彻彻底底了!” “年初他们便与我们断得一干二净,如今阿爷没了,之后更不会有任何瓜葛了。”杜梅偎依在母亲怀里,她说的虽是分家的事,却不见半点伤心,反而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家里第二批鸭苗也大了,这两窝上千只鸭子,一天总要吃掉几石粮食,上次带回来的棉籽渣它们喜欢吃,现下也吃光了。”许氏不想提这些腌臜事,便与杜梅说起鸭子惊人的食量。 “它们现下还小呢,若等再大些,还全靠稻谷喂养,一只一天都要吃到一斤,那时才可怕呢。”杜梅转眸与许氏说笑,她现开着粮铺,又有偌大的白云湖,她根本不用为鸭食担心。 “我听你方婶说,村里好些人买了你茂达叔的鸭苗,每家都买了十多二十只,还有买五六十只的,为此,鸭苗都涨到五文一只了。”许氏不爱出门,倒是隔壁方氏常来,与她闲话一二,不致消息闭塞。 “大家无外乎是看我们卖鸭蛋挣了钱才争相效仿,不过我们明年都搬去山庄上了,与他们没啥厉害冲突,倒是茂达叔,趁着灭蝗的功劳,在卖鸭苗上狠赚了一笔,挣得也不比我卖鸭蛋少。”杜梅笑了笑,想起之前旁人告诉她的话,此时方知是有缘由的。 “嗳,他们是不知道鸭子吃起来有多厉害,到时只怕要后悔呢。”许氏每日帮着照顾鸭子,眼瞅着粮仓里的稻谷,一天吃光几麻包,她家有粮铺顶着,旁人光靠地里出产定是供不上的。 “村里人养这么多鸭子,必是想学我放在水面上养,咱杜家沟的水源恐怕要遭殃哦。”杜梅第一次听说村里人养这么多鸭子,她粗略地算算,比她现下养得还要多,到时各家霸占一处水面,定是要出乱子的。 “这有啥法子呢,就是族长也不能让村人不养鸭子啊,况且他当初还准你在鱼嘴口养,如此他更没理讲旁人了。”许氏蹙眉有些担心地说。 “我得空和族长说说吧,这事还得早些谋划才好,譬如划出一块水域给大家公用,这样咱村的水源就不会被破坏。”杜梅想了想说道。 “这只怕也有矛盾,比如鸭子怎么辨别,鸭蛋鸭粪算谁家的,嗳,族长不好当,他又得头疼了。”许氏光想想都犯了难,不由得感叹道。 “总能想出办法的。”杜梅安慰地拍拍许氏的手。 “梅子,过几日就是你父亲忌日了,可你阿爷刚没了,咱们只到坟上烧烧纸算了。”许氏想起另一件事,垂下眼眸说。 “也好,咱一家子都去,叫爹瞧瞧杜松。”杜梅知道母亲日日思念父亲,如今日子过得顺遂,总惦记着告慰他,杜梅本打算扎些纸马纸轿子纸房子之类,好好办一场祭祀,但因着杜世城去世了,她不便大肆操办。 “嗯,也要告诉你爹,你有出息了。”许氏抚抚杜梅的肩头,这瘦削的肩膀扛着全家的生计,实在很不容易。 “娘,有没有吃的呀,三叔家的菜不好吃,我都没吃饱。”杜桂牵着蹒跚学步的杜松进来,撅着嘴说。 “你这丫头,整日就惦记吃,我马上做晚饭。”许氏站起来,转身去了厨房。 杜梅和杜桂留在堂屋,教杜松走路,两人隔开一步距离,松了杜松的手,想让他自己走。杜松第一次独自站着,他似有点怕,左右摇晃小小的身子,杜梅在他身后张着手,防他摔倒。 “快来啊。”杜桂手里摇着拨浪鼓,发出扑通扑通的清脆声音。 杜松站在原地,踮着脚尖,伸出小胖手,可却够不到,他急得叫:“姐姐,给我,给我!” “你来拿呀,来拿呀!”杜桂更起劲得摇动。 杜松见软的不行,心中又十分想要,情急之下,他像个小牛犊子似的不管不顾地朝杜桂冲去,脚下踉跄,一头扎进小姐姐的怀里。 他抢了拨浪鼓摇着,脸上笑成一朵花,他又回头看自己刚才站的地方,突然发现自个会走路的好处,那就是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呀! “小松到大姐这里来!”杜梅拍手。 尝到行走乐趣的杜松听到呼唤,转身就朝杜梅冲来,猛地扑到她手上笑,童音清脆悦耳,他仿佛发现了一个很新奇的游戏,在杜梅和杜桂之间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 杜樱和杜桃归来,听到他们的笑声,也走进堂屋,见杜松在学走路,两人都高兴地参与进来,四姐妹围了一圈,杜松与她们玩得更开心了,渐渐已经能很稳地走到一个姐姐跟前讨赏。四姐妹见此,非常有默契地将圈子扩大了些,杜松全然不觉,只顾高兴地玩耍。 “小松会走路了!”一个惊喜的男声从大门处传来,他瘦瘦的影子被夕阳照进屋里,拉得好长。 杜梅站起来回望,男人亦笑盈盈地望着她,杜梅惊喜地叫了一声:“呀,宋玖!你来了!” “哥哥,给你玩!”杜松显然是认识他的,举着拨浪鼓埋头冲过来,这小子笃定旁人会接住他,横冲直撞地扑到宋玖腿上。 “你不仅会走,还会说话了?”宋玖一把抱住他,旋了一个圈,逗得他咯咯笑个不停。 “快别和他疯了,一会儿晚上又要尿床!”许氏倒了茶来吃,嗔怪地看着儿女们。 杜樱接过杜松,和母亲妹妹们去了厨房,杜梅和宋玖坐下说话。 “我还以为你会再晚几天才会来呢。”杜梅笑着将茶递给他。 “今年雨水少,再迟就到枯水期了,我的粮船吃水深,到时怕水路不好走,索性早些来了。”宋玖这次来明显胖了些,面色白皙红润,想来身体调理地不错。 “这次给我送多少?”杜梅有些迫不及待的问。 “你今年秋粮收的不错吧,这次只能给你留一千石,余下的都要送到南边全福粮铺去,哪里缺口大。”宋玖与杜梅商量。 “南边太平了?不用请王镖头护送,自个能送粮了?”杜梅托腮,有些担心地问。 “自打上次燕王亲自去剿匪,连端了好几个积年的匪窝,如今听说南边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呢。”宋玖点点头说。 “这只怕是夸大其词,还是要小心为好,牛哥和黑哥都在,要不你去时带着他们吧。”杜梅依旧不放心,毕竟那么远的路。 “哪里还要用你的人,我这次出门,阿爷特意给我带的都是精壮会拳脚功夫的小子,放心,断不会有事。”宋玖抿了口茶,保证道。 “那便好,明日我与你去码头上交接。”杜梅见他安排妥当,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我来时见过牛哥,他说你要在清河县开饭馆了?”宋玖好奇地问,那时他苦口婆心劝她那么久都没成功,如今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凤仙姐年后要嫁入中书令府,醉仙楼要关张了,董掌柜他们无处去,我想着你当初说过的话,所以才打算开一家。”杜梅并不瞒他,当初这个话唠可没少在她耳边聒噪。 “这么说,你连厨子都有现成的了?”宋玖有些失望地说。 “你也知道,我那店面就那么大,厨子要的有限。”杜梅有些抱歉地说,当初宋玖可是信誓旦旦要和她合伙做这个生意的。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莫要挂怀,我阿爷见我上次卖粮成功,终于有了底气,肯下手清理哪些心怀鬼胎的族人,如今店铺里都换了忠仆,往后宋家虽还想往皇城发展,但也不急了,阿爷说要一步步走,咱们以后在江陵城再好好大干一场吧。哈哈”宋玖想了想,他的目标也不在这个小县城,往后他要和杜梅合作更大的。 “江陵城啊,那可是天子脚下,不要说各种菜系云集,只醉仙楼我都要顶礼膜拜呢。”杜梅对开饭馆,是十足的门外汉,她有些仰慕地说。 “醉仙楼已然经营了几代人,是集大成者,我们自是比不上,可我们有特色呀,比如你的鱼,你的鸭,我想,就算是醉仙楼的大厨,恐怕也做不出你最纯正的野味来,这就是我们强项,再说,你现下招了醉仙楼的厨子,这简直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啊。”宋玖倒比杜梅有十足的信心,说到兴头上滔滔不绝,神采飞扬。 “被你说的,我都动了心!”杜梅浅笑。 她咬了下唇,暗想,若是到了江陵城,或许可以多与楚霖相见,也免得他为见一面来回奔波,想到这里,她的脸倏然间红了。 外面暮色苍茫,两人说得热切,并没有点灯,杜梅隐在暗处,倒是庆幸宋玖看不见她此时的面色。 第345章 忙碌的杜梅 许氏知道宋玖喜欢吃鱼,他难得从老家来一趟,她自要好好招待他。 “你们仨出去转转,看哪个大伯大叔家抓了鱼,买一条大的回来。”许氏接过杜松,对三个女儿说。 杜家沟毗邻射山湖,水系十分发达,这里的男人从四五岁开始就泡在水里玩了,凫水捉鱼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本事,此时已进入腊月,外出做工的男人大多回来了,有闲不住的就到沟沟坎坎里去捉鱼摸虾,小的留着自己吃,大的则等到第二日拿到集市上去卖,换点盐糖调料钱。 宋玖果然是个有口福的人,张婶的男人刚从坝埂上回来,他背着的鱼篓里有一条刚逮着的大乌鱼。他还没有回家,就被杜樱三姐妹遇见买下了,他怕乌鱼性野,三个女孩儿拿不住,特意给送了回来。 许氏刮鳞剖肚,架柴生火,很快就做了一锅酸汤粉条鱼片,宋玖吃得美,两只眼睛都笑眯了。 “婶子,您做的鱼最好吃了,啧啧,我上次回去想得不行,叫我家厨子做,试了很多次,就是没得您这味儿!”宋玖边吃,边嘴上抹了蜜似的夸赞。 “瞧你这话说得寒碜的,宋家好歹也是徽州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名下酒家饭庄都有好几处,哪里就吃不上这一口了。”杜梅笑着揶揄,瞧他得意忘形的,话说得太夸张了,简直不能听。 “是真的嘛,婶子,你一定要信我,我真的很想的。”宋玖吃好卖乖,势要把许氏哄高兴了。 “你喜欢,就多吃点。”许氏一向怜他身子弱,虽然他现在长得好了,她依然给他搛了好些菜吃。 宋玖心满意足地在杜梅家饱餐一顿,夜里天寒地冻,杜梅便留他在家里住一晚。因着家里常有客人留宿,杜梅特意在石头的屋子旁又辟了一间,刚好收拾了给他住。 平日里,宋玖住在大宅院里,每日必须规规矩矩像个大人似的给阿爷、母亲、婶母晨昏定省,陪着他们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老太爷更是有意将家产悉数转交给他管理,因而每日又有几十件生意上的大小事务要他抉择处理,久而久之,他在宋府各家掌柜的眼里就是少年老成,杀伐决断的少东家,再没人敢把他当十几岁青春年少的男孩儿看。 宋玖每次送粮,都愿意到杜梅家里来,除了和她谈生意,更多的是喜欢她这里放松的生活,在这里,他才是个真正的少年,可以肆无忌惮地和杜梅弟妹们玩闹,也可以撒娇耍赖地在许氏面前邀宠,这个家里虽然没有男主人,却依旧温馨热闹,杜梅将母亲弟妹照顾得非常好,开心而快乐,这令他羡慕不已。 翌日清晨,两人坐了马车去射山镇,在码头上交接了稻谷,牛二和黑蛟龙等人用马车将稻谷分批运到粮仓,杜梅则留在船上和何掌柜寒暄了几句,说定明年待河道解冻后再送粮食来,因他们还要赶远路去南边,杜梅不便挽留,待卸了货,她便告辞了,何掌柜一点不敢耽搁,随即打发人解缆开船走了。 “如今,咱铺子里粮食存量充足,再不怕逢着什么灾了!”三人站在码头目送宋家船离开,黑蛟龙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 “呸呸,你能说点好的吗?今年的蝗灾还不够受的啊,还想遭什么灾呢。”牛二不满的搡了他一把。 “你至于嘛,我就打比方一说。”黑蛟龙有些委屈道。 “这快过年了,你就不能图个吉利!”牛二嫌弃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你们别吵了,农人种田本就是靠老天爷赏饭吃,若是风调雨顺,大家日子好过些,若是年景不好,就我们这点粮食根本是杯水车薪,哪儿也抵挡不了。”杜梅收回目光,摇摇头笑道。 “我就说你没心没肺的,整日胡说!” “你骂我作甚?梅子都没说我错!” …… 三人一起回粮铺,牛二和黑蛟龙两人打闹争吵了一路,跟两个孩子似的,拉拉扯扯,争执不休,杜梅也不管他们,只顾想自己的心事。 如今粮铺完全不要她操心,山庄上鸭棚、围墙都搭建修补完工了,眼前只剩饭馆的屋子要收拾打理,杜梅打算二月里开张,正月里又不作兴请人做活,想来年前必须做成这件事。 回到粮铺,大丫给杜梅看账,粮铺现下虽是大丫和牛黑两人共同管着,但杜梅终究是东家,她虽没要求怎样,但约莫一个月,大丫总要按规矩报报账,让她知道粮铺里的情况。 杜梅当然是信任大丫的,她自个对数字十分敏感,又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铺子里大笔的进出账目都在她心里装着,赚不赚钱,赚多少钱,她大抵有数。 杜梅一边听大丫说话,一边随手翻翻账页,隔了会儿,说了些勉励大丫的话,也就合上账册不看了。 在粮铺里吃了午饭,杜梅便提前回去了,她到陈钱村请了钱茂禄,又请了刚刚回家的杜家锁,说好明天一起到清河县去看屋子,上次陪宋玖去看了一个大概,至于要不要修补改造,还得请他们两位瓦匠木匠师傅去看过,商议出个方法才行。 杜梅路过废稿家的义学堂,远远地见三金束着头发,穿着靛蓝的棉长袍和废稿站在廊下说话,想来废稿已经说通他来上课了,杜梅怕他尴尬,也就没有叫停马车,径直回家了。 打第二日起,杜梅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忙碌,钱茂禄和杜家锁到底是行家里手,在那宅子里很快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屋顶几处漏水,灶台火眼堵塞不通,后宅一处窗户被虫蛀朽了,前厅里的桌椅也有破损,杜梅将这些一一记下来,只等着明日买了材料来修补,至于灶眼修着很麻烦,杜梅索性让钱茂禄推倒重砌。 前厅两旁的原有四间厢房,里面不是堆着杂乱的物件,就是结着厚厚的蜘蛛网,杜梅决定将它们打通,改造成两间宽敞的雅间,这样就与喧闹的堂食隔开,会比较独立安静一点,里面除了吃饭的桌椅,还有一方茶桌,方便商人谈生意买卖,亦可作为文人会客,泼墨吟诗的场所。 石头在他们查看屋子的时候,跑了一趟白云山庄,按杜梅说的,让杜钟明日带人手到清河县来帮忙,山庄离着近,比从杜家沟带人轻省。 山庄上如今没啥事,杜钟整日闲得发闷,见石头传信叫他去做事,立时高兴地应下了。第二日,他留了苗氏带着小孩看门,其他人都跟着去帮忙。买砖坯、木料、瓦片,杜钟也算是老主顾了,各家掌柜的给的价都很客气,实指望他管着偌大的山庄,下次还能照顾生意。 林家兄弟都是壮劳力,干活得心应手,不论是换瓦还是砌墙,打下手都是没得说,林家的女人手脚更是麻利,从大门的门框到后院的窗台,统统清理擦拭了一遍,天井的青苔,院角的杂草也被收拾过了,一时间,整个宅子明亮通透,焕然一新。 过了三日,雅间也改造粉刷一新,杜梅亲自去挑了桌椅,转遍整个射山镇,都没有上好的茶具,不过这也不着急,她决定等下次到清河县时,再出去寻寻。 时间过得飞快,许氏刚带着儿女们祭奠了二金,转眼杜松的周岁生辰就到了,因着父亲的孝期未满,又添祖父的新孝,他这个生辰只能简单过了。 许氏本打算全家吃顿鸡蛋面就算给儿子过生辰,可杜梅还是坚持要请钟毓来,因为小孩儿周岁有一项重要的仪式活动,那就是抓周,抓周的物品需是小孩儿没见过的,而且是要亲戚朋友送的。 大房三房是不能指望的,村里交好的族人也有,但因着不能请客操办,杜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钟毓更合适,他虽说是杜梅认下的舅舅,但他对他们一家比亲舅舅也不差了。 许氏拗不过她,便同意了杜梅的提议,但也只许请他一人,其他的人都不准告知,杜梅自是知道母亲谨慎的考量,遂点头答应了。 钟毓自打进了腊月就在想杜松生辰的事,他独身多年,没成家更没孩子,没人给他过生辰,他自己更是常常忘记,基本对这个一窍不通,但这并不妨碍他现学。 他最近十分留意带孩子来看病的乡人,遇见了总要和他们多说些闲话,乡人们见此,只当他和蔼可亲,都很热情和他说东道西,由此,他渐渐地也长了不少见识,知道还有抓周这么一个重要的事情。 杜梅来请钟毓的时候,他正在书房里四下翻找,大案上堆满了书籍物品,他正在挑拣哪些有寓意的东西可以给杜松抓。 “钟毓舅舅,你这是做啥,失了什么东西?”杜梅跨进来,惊讶地问。 “你来得正好,你瞧着哪件好?”钟毓抬头见是杜梅,赶忙招呼道。 “您这是给我弟选抓周的物件?我这才来请您呢。”杜梅笑着凑上去。 “这说的什么话,难道小松过生辰,你们不打算请我?”钟毓有些狐疑地问。 “阿爷刚过世,我娘怕人家说闲话,原不打算请旁人的,这不,拖到今日,只准我请您一个人去。”杜梅怕他误会,赶忙说道。 “如此说来,我更要选些好的。”钟毓转身又到书架下的箱子里翻找。 “钟毓舅舅,我娘说,抓周不过讨个好兆头,断不能让您破费。”杜梅看着书房里摊开一屋子的架势,赶忙劝道。 “小松生辰自是要最好的,他抓着什么,我都是要送他的,怎能马虎?”钟毓蹲在地上,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呀,原来在这里,害我好找!” 第346章 抓周 杜梅闻声走过去看,只见钟毓从一个华美的绣囊内拿出一方黑漆漆的墨锭托在手上,那墨不过四四方方一指长,正面有三个烫金篆字——紫玉阁,反面是一副盘根错节蔚然茂盛的松树图案。 “这……”杜梅虽不识货,但看着就知不是凡品。 “这紫玉阁可是徽州制墨世家,祖上还曾入宫给皇上制过墨,他家的墨里除了麻油松油的烟炱和阿胶,还添了檀香末、珍珠粉、玉屑、熊胆、丹参、紫草、藤黄等等名贵的中药材,用于增色。”钟毓见杜梅好奇,便拿了墨锭,坐在答案旁,细细说着。 “难怪这墨有股奇香。”杜梅将墨锭放在鼻尖轻嗅,药香伴着墨香,十分好闻。 “香倒还其次,你可知这掺了药材的墨锭可是救命的良药?”钟毓抬眼看她。 杜梅虽知那些药材极其珍贵,可这墨锭救人,闻所未闻,她很实诚地摇摇头。 “多年以前,一个冬天,紫玉阁当家人的一名宠妾因产后虚弱,经很多名医看过都束手无策,缠绵病榻多时,几乎命绝。后来无法,只得全城张榜寻医,我那时恰巧路过徽州,那时年轻气盛,就跑去探查病情,又看了其他人开的药方,她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虚不受补,加之汤药的味道大,她还没喝就先呕了,如此,她身子越来越差。 他家给医者写方子,用的就是这种墨,我特意询问过,管家不肯透露秘方,只这些药的味道,我一闻便知,管家见我报出了药名,方才请了当家人来见。 他家制墨经千锤百炼,那些药材早被淬炼提精,我于是突发奇想,在火中将墨锭烤裂,用水淋之,得了一碗药,墨香盖住了药味,她倒喝得下去,如此费了十方墨锭,方才救了她的命。当家人自是非常高兴,不仅出了十倍的诊费,又送了这方墨锭。”钟毓忆起过往,将这宝贝的来历与杜梅娓娓道来。 “舅舅真是厉害!”杜梅由衷的赞叹道。 “那小妾原不过是想恃病邀宠,哪知差点丢了小命,我不过是赌那她闻惯了墨香,心里更怕死,所以容易喝药罢了。”钟毓摇摇头,谦虚道。 “这墨锭如此珍贵,小松哪里能要呢。”杜梅知道了墨锭的来历,更不能随便收了。 “他若真抓着这墨锭,我是他舅舅,送的岂止这一样,当然是整套的文房四宝!”钟毓睨了眼杜梅,一副被小瞧的样子。 杜梅无奈,看来钟毓是早有准备,她根本劝阻不了。 冬日里,天气寒冷,辛苦了大半年的乡人们总有这样那样的腰腿病,钟毓忙了一早上,午饭时,方才赶到杜家沟。 二房院里有几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是对门的杜家锁夫妇以及杜钟父子,方氏一家常年与杜梅家走得近,许氏虽没请他们,但她依然早早算好日子来了。 而杜钟是昨儿晚上特意回来的,他虽说是杜梅请的山庄管事,但在他心里,杜梅姐弟只是二金的孩子,他与二金情同兄弟,兄弟不在了,他理该回来给杜松过生辰! 方氏在厨房里帮忙,杜树陪着杜松玩,杜家锁和杜钟在院里说话,他们见钟毓来了,都上前热情地与他寒暄。 中午饭食简单,炒了几个蔬菜,下一锅长寿面。几人围坐,吃吃聊聊,杜松如今已经会说会跑,精力异常旺盛,他的嘴巴一直说个不停,舅舅大伯叫得甜,把大家逗得十分开心。 收拾了碗筷,杜松睡午觉了,大家坐着烤火,喝茶吃花生聊天,十分闲适的一个午后时光,小家伙大概知道今天日子重要,兴奋得只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 如此,便开始进行抓周仪式。 钟毓带来了墨锭、医书、印信,杜家锁是木匠,他做了些小玩具,木刀、木剑,还有个玩的小算盘,杜钟从一个布口袋里拿出几个面捏的小鸭、小鸡、锄头镰刀。 杜松刚刚睡醒,坐在床上,面前散了半圈各种物品,大多是没见过的,他立时兴奋地爬过去,一把抓住了一只小鸭子就往嘴里塞。 “哎呀,你怎么吃上了?”许氏有些哭笑不得。 “没事,没事,这小鸭的身子是面粉掺了南瓜做的,嘴和爪子掺的是菠菜根的汁,苗氏昨儿忙了一天呐,都是上锅蒸熟的,能吃,能吃。”杜钟赶忙说道。 杜钟的话刚说完,杜松就把小鸭子从嘴里拿出来了,鸭头上除了沾满亮晶晶的口水外,还是好端端的,他狡黠地朝众人一笑,又拿起算盘啃。 “你是属吃货的吗,这个可不好吃啊。”杜梅从他嘴里夺回算盘,顺手点了下他的额头。 杜松往后一仰,他知杜梅与他玩,一把抱住了她的手,拿委屈的小眼神看着她,杜梅被他看得心软,也没法了,只好随他。 经过杜松独特的认知过程,他终于选了三件东西,只见他一只手拿着小木剑挥来挥去,另一只手里捏着墨锭和一本医书,医书重,他手拿不下,索性一屁股坐在书上,算是据为己有。 众人围在一旁,不断用其他物件引诱他换,可他坚定的很,一旦选定,绝不更改,惹急了,他用小木剑将他们手里的东西全打掉了,惹得大家笑做一团。 “这小子,文武双全啊!”杜家锁忍不住道。 “瞧这架势,不仅文武双全,还要继承你舅舅的衣钵呢。”杜钟摸摸杜松的脑袋附和道。杜松虽没选他做的,但他一点也不失落,反而更开心些。 “嗯,将来他若有兴趣学,我定是倾尽全力教他!”钟毓背着手,他比旁人更高兴,心里自是得意。 “小松,快谢谢大伯舅舅。”许氏上前轻声说。 “谢谢。”小小的人儿,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行礼,倒也有模有样,更引人喜爱。 钟毓当真从马车里取了文房四宝来,除了紫玉阁的墨锭,还有湖州的狼毫,端州的砚台,徽州的宣纸,每一件都是世间极品。 “你这是做甚?小孩子受不起这些的。”许氏见此,赶忙推让。旁人大概不知道这些物件的价值,而她本出身名门,又哪里没见识过,故而不肯接受。 “姐姐何必推辞,杜松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我给他这一点,算得了什么呢。”钟毓将笔墨纸砚放在桌上,诚恳地说。 “既然舅舅诚心诚意送的,娘你就收着吧。”杜梅很怕他们僵持不下,赶忙劝说道。 “今儿是喜日子,他舅舅一片好心,莫驳了他的面子。”方氏也帮着解围。 “那好吧。”许氏知道拗不过,他都带来了,哪里还会再拿回去呢。 收拾了东西,众人复又在堂屋坐下来说话,讲些田间收成,钟毓偶尔也插问一二,论种田,他是门外汉,但这并不妨碍他有兴趣和他们聊天。杜桂追着杜松在家里跑来跑去,一会儿挨着方氏吃花生,一会儿又到厨房去偷嘴,半刻也不闲着。 杜梅一家子在厨房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一大海碗浓油赤酱的红烧五花肉,一盆汤浓色白的酸汤鱼,还有一盆麻辣鲜香的干煸野兔,这个时候地里的蔬菜经了霜,脆甜爽口,一大碗碧绿脆香的油渣青菜,一碟色彩明艳的大蒜炒鸡蛋,还有一碟青白相间的芹菜炒豆干,当然,咸鸭蛋和松花蛋是少不了的,满满的切了两盘。 饭菜的香味慢慢飘散开来,冬日的天黑得早,饭菜端上桌的时候,夜色渐渐笼了上来,林家三个小子来吃晚饭,一见家里来了客人,赶忙行礼。 他们原不知道杜松今日生辰,吃饭的时候,说了好些吉利话,许氏是个菩萨心肠的人,把他们当自个孩子照顾,连连招呼他们多吃点。 杜梅给杜家锁和杜钟倒了些酒来喝,难得钟毓高兴,也要了半杯作陪,三个男人吃吃喝喝倒也痛快。 “杜梅,林家兄弟头年到咱地界上来,今年小年,你们全家到山庄上和我们过吧,当提前过年团圆了。”酒过三巡,杜钟问道。 林家三个男孩子一听这话,都停了筷子,眼巴巴的看着杜梅,他们不说话,眼神里却是万般的期待。 “娘,钟毓舅舅,山庄上修好后,你们还没去看过呢,腊月二十三,咱们一起去住一日吧。”杜梅提议道。 “我反正是孤身一人,在哪里都一样的。”钟毓笑道,这便算是答应了。 “阿毓这话说得不妥,你既然认了我们这门亲,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逢年过节自是要和我们一起过的,不仅小年要和我们在山庄上过,到年三十,你还来杜家沟,咱一起守岁!”许氏听出他话里的酸楚,不禁有些心疼,纠正道。 “姐姐说的是,我与你们是一家人了!”钟毓眼中有闪闪的晶亮。 “既然这么说定了,我便让苗氏她们准备起来。”杜钟见他们都答应了,心中十分欢喜。 “也别过于劳师动众,她们平日里田间地头也挺忙的。”许氏最是心疼人,赶忙劝道。 “没事,没事,她们日夜盼着你们去呢。”杜钟笑,搛了口菜吃。 孩子们吃过都跑去里屋玩了,杜梅陪着钟毓他们说话,屋外朔风凛冽,屋里燃着火盆,暖意融融,酒香合着菜香,香味四溢。 “梅子,你后日该你十五岁生辰了吧。”杜钟正盘算日子,突然说道。 第347章 采买 嗯,可最近事多,阿爷才走,杜松又过了生辰,我就不办了吧。”杜梅点点头后,又摇摇头说。 “你今年可是及笄,实该办一下的。”钟毓面色严肃地说。 笄礼在大户人家是很重要的一件事,钟毓怎么舍得让杜梅这般委屈自己! “村里人多嘴杂,不如到山庄上办,婶子们也多,必定办得风风光光。”杜钟知道杜梅这样说,必是许氏有很多顾忌。 二金和杜世城相继去世,中间尚不满一年,在乡人们眼里,一年丧俩,是极不吉利的事,若是她家里再连办几次宴请,怕是要被有些人背后嚼舌根的。 “算了,当下正是孝期,还是一切从简为好,我们就在家里办一下,旁人都不便请,只请她方婶来帮忙就行。”许氏摇摇头说。 “这着实简单了些,难道我也不能来?”钟毓有些不自在地说。 “这不过是个仪式,证明梅子长大了,可她在你们眼里,其实早就是大人了呀,来与不来,办与不办都是一样的。”许氏面上带着浅浅地笑劝道。 “也罢,过一日就在山庄上聚了。”钟毓只得答应。 笄礼多是女性长辈操持,后日,他们就算来,也只是站着观礼,帮不上什么忙的,若是平日里,大家图个热闹,这会儿,还是不要给二房添麻烦了。 屋中炭火星星点点,渐渐熄灭,杜家锁夫妇和杜钟父子并林家三个小子都回去了,钟毓喝了酒,杜梅留他在家里宿了一晚。 第二日,杜梅依旧忙碌,饭馆已经收拾妥当,该到衙门里办个正式的文书,再则,年节快到了,家里要开始采买了一些物品,山庄上众人的,师父家的,她都要考虑上。 吃了早饭,杜梅和钟毓一同出门,到了射山镇,杜梅到粮铺转了转,快到年关了,买米面的人不少,她见铺子里井然有序,便放心离开,到清河县去了。 年关将近,街面上采买的人络绎不绝,难免有些纠纷,衙役们都被派出去巡街了,沈章华在内宅写要上呈的折子,门子来报的时候,他正绞尽脑汁地斟字酌句,听说是杜梅来了,他索性丢了笔,兴冲冲出来见她。 杜梅第一次见他没穿官服,也没戴官帽,只穿着烟青色的暗纹锦袍,头发简单地用一截紫藤绾住,一时间没了官家的威风英武,却有另一番的温润明朗。 “这时候怎么来了?”沈章华将杜梅引到待客的厢房坐下,衙役都出去了,无人伺候,他亲自倒了茶来。 “年后我想将那宅子开家饭馆,想着该先办张文书的。”杜梅将房契拿了出来。 “如此甚好,宅子总要有人气,开个馆子热闹,往后,我可就有蹭饭的去处了。”闻言,沈章华眉眼舒展,含笑道。 “那是当然,只怕清正严明如你,到时请都请不来呢!”杜梅一时也起了玩笑之心,笑着说。 “办正事要紧,县丞这会儿在后堂整理卷宗,我先去寻他。”沈章华捏着房契转到后面去了。 杜梅一人坐着无聊,一阵阵馥郁的花香飘到屋里,她遂循着这香气走到院子里,一丛修竹后有几支饱绽着花蕾的腊梅枝条探出来,难怪适才只闻花香,未见花树。 此时阳光正好,黄灿灿的腊梅宛如蜡做的,闪着盈润的光,仿佛阳光再烈一点,就会燃着了似的,杜梅俯身细看,不知不觉笑意盈盈。 沈章华回来的时候,就见院里阳光下立着一个穿着丁香色棉襦裙的姑娘,脸庞娇俏,她负手俯身盯着一支梅枝看,嘴角眉梢都蕴着欢喜的笑容,恍惚间,清绝地仿若九天神女下凡。 看痴了的沈章华一时间好似被施了定身术,走不动路,说不出话,他睁大眼睛,极力将这一刻的所有美好,都收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用一生珍藏。 杜梅回身,见沈章华立在廊下阴影里,笑着说:“你这腊梅开得好旺啊!” “你想要吗?我折些给你带回去。”沈章华回过神来,报以微笑道。 “折了多可惜,留着吧,我来年还要看!”杜梅偏头笑,冬日的阳光在她脸上熠熠生辉。 “好。”沈章华轻声应了。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他为这个来年之约,心心念念痴等了很久很久的岁月。 两人回到屋里又说了会儿话,不外是村里的事,饭馆里的事,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县丞就将文书和房契送了回来,杜梅见办好了,连连道谢,告辞走了。 腊月里,清河县酒庄饭馆的生意都不景气,家家都忙着办年货,没多少人在外面吃喝宴请,所以当杜梅到醉仙楼的时候,就见几个厨子们在小门外或站或坐地晒太阳。 “梅掌柜的来了!”胖厨子热络地招呼,也不知他怎么想着这样称呼杜梅。 “今儿不忙的?”杜梅并不计较称呼,走上前问道。 “不是我们不想干活,总店现下已不送海参鲍鱼之类好食材了,有人上门点菜,要啥啥没有,这生意怎么做呢。”中年厨子抱怨道。 “董掌柜在吗?”杜梅问道。 “他上东家府里结账去了,过了小年,我们也该歇了。”另一个厨子有些不舍地说。 “梅掌柜,我有一日特意去你店铺门口看过,瞧着整修一新呢。”年轻厨子站起来笑着说。 “嗯,我既答应你们了,自是要兑现的,过了正月,咱们就开张营业,往后,梅记饭馆就看我们的了!”杜梅对着他们挥了下手,宛如将军与士兵。 “好!好!”厨子们受到了极大的鼓舞,纷纷鼓起掌来。 杜梅又与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见董掌柜迟迟不来,便先去采买东西。 在布庄里,杜梅给每人都扯了一身面料,本想让石头自个选一个色,可他挑来挑去还是黑色,杜梅只得做主给他选了件藏蓝的。布庄老板难得见出手这般阔绰的主顾,一买十几件,他很有眼力劲地跟前跟后,不厌其烦地挑选推荐,临了又打了个折,只盼着杜梅下次还来。 转到隔壁糖果铺子里,杜梅称了几斤糖果,五颜六色的糖粒裹着雪白的糖粉,又漂亮又好吃。她又买了几盒上好的点心,还有柿饼、花生糖、芝麻片等等各种小吃,几乎把店里的吃食都买了个遍,掌柜的一边称,一边笑得嘴巴合不拢。 走到一家瓷器店,杜梅惦记着要给饭馆里买茶具,便进去看看,年底来买碗筷杯碟的客人真不少,杜梅在人群里东张西望,老板见她光看不买,便客气地上前询问:“姑娘,你想买点什么?” “你店里可有茶具卖?”杜梅正找不到,见他来了,正好问。 “若是要茶壶茶盏,那里有十来种花色呢。”瓷器店老板是个白胖的中年人,他抬手一指前方道。 杜梅顺着望过去,摇摇头说:“我想要的是功夫茶的茶具。” “姑娘,请跟我来。”胖掌柜听她这样讲,便知是行家,也不糊弄她,带头往店里后堂走。 石头紧紧跟着杜梅走了进去,后堂并不大,充其量就是个茶室,里面有一张茶桌,几个树桩打磨的木凳。 “姑娘,请喝茶。”胖掌柜倒了一杯橙黄清澈的茶汁。 “闽越红茶,好是好,只是比大红袍的味道次些。”杜梅坐下,接了茶,细品了一口道。 她在宋府里喝过宋少淮带回来的极品大红袍,其他的红茶哪里能和它比。 “姑娘,当真是爱茶之人,只工夫茶在清河县并不多见,不知姑娘要茶具是自用还是……”胖掌柜试探地问道。 “年后,我打算开家饭馆,在南街上,掌柜的有空可来喝茶坐坐。”杜梅没什么隐瞒的,落落大方地说。 “原来是孺人,失敬失敬!”胖掌柜立时起身行礼。 “这……这你们已经知道了?”杜梅有些讶然,她没想到,自家的饭馆还没开张,旁人就已经知道了。 “说起来,我也是贪吃之人,常与一帮朋友到处找寻新吃食,一来二往便与醉仙楼的董掌柜相识交好,他有新菜都请我去尝尝,前不久他还愁年后醉仙楼关张,他要远走他乡,前些日子又说不去了,说是你要开家饭馆请他了。”胖掌柜笑着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既然是老朋友了,年后多来捧场。”杜梅亦笑,不失时机地推荐。 “我听董掌柜说,你总是有很多好点子,咸鸭蛋呀,松花蛋呀,都是你腌的,往后多多烧制新菜,我们保管天天上你家饭馆!”胖掌柜拍着胖胖的手道。 “那是当然啦,只这茶具,你现下有没有卖的?”杜梅言归正传道。 “话说咱们这边不稀罕喝这茶,所以这种茶具基本上无人问津,你若想要,我托作坊里现给你做,只是要等到元宵节后才能到货了。”胖掌柜倒也豪爽,一口应承道。 “那再好不过了,我要订两套。”杜梅连连点头。 “这个好说,东西到了,我会告诉董掌柜的。”胖掌柜又给杜梅倒了一杯茶。 “这般劳烦,我付些订金吧。”杜梅解下荷包。 “孺人这就见外了,我与董掌柜也算得上是朋友,旁的没得帮,这点小事哪里会不信你。”胖掌柜摆摆手。 “那真的太感谢了。”杜梅喝了茶,便与石头告辞离开了。 茶具有了着落,马车里堆满了采购的东西,杜梅又折回醉仙楼,原先晒太阳的厨子都不见了,大概进去忙了。 杜梅留石头看着马车,自个从小门进去。 董掌柜正和胖管事小声说话,胖管事不知为了什么事,脸色不太好,董掌柜抬眼见杜梅来了,赶忙招呼她到雅间里坐。 ———— 给洛然的加更,谢谢女神捧场! 第348章 义学风波 我刚才到东家府里去,麦管家说,总店的管事明儿要来交接,叫我们准备准备。”三人分宾主坐下,董掌柜低着头首先开口,他在这里做了不少日子,多少有些舍不得。 “我们有什么可准备的,账目清清楚楚,好东西多少日子不送来了,难道我们还贪墨他一星半点油盐不成!”胖管事脸色难看,有些不高兴地说。 “管事的也别生气,大家交接清楚了,省得日后麻烦。”杜梅见他似是恼了,忙劝道。 “孺人说的是,偏你是个急性子,谁又说你什么了,这么捺不住!”董掌柜将一杯茶递到胖管事手边。 “理是这个理,只这话说得不中听!好似我管着厨房,将好东西都中饱私囊了一般!”胖管事有些赌气地说。 “你且忍让一二,现下有啥法子呢,女东家也难为,你莫要给她惹事,若顶撞了总店管事,他日给女东家莫名树了敌,那倒成了我们的大罪过了!眼下尚有孺人给我们活路,你有啥想不开的,明日清清白白交接了才是正事!”董掌柜到底年长些,思虑周全,和颜悦色地劝导胖管事。 “我晓得的,不过是与你们发发牢骚罢了。”胖管事握着杯子,低声说道。 “你这些着三不着两的闲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算了,切莫到厨房里去说,他们心思单纯,性子直爽,说话不经心,到时白得罪了人。”董掌柜想了想,又叮嘱道。 “嗯。你们说话吧,我出去做事了。”胖管事点头,起身离开。 “过了小年,我们就正式歇业了,正好回家陪陪老人孩子。”董掌柜脸上勉强露出一点笑来,瞧着比苦瓜还苦。 “你放心,咱们的饭馆二月里肯定开张,定不会诓骗你们兄弟的。”杜梅说着,便把衙门的文书给他看。 “看这个做甚,我还能不信你么!”董掌柜赶忙推开,眼光也不朝它看。 “我在街东头的瓷器店里订了两套茶具,掌柜的说,货到了,会告诉你的。”杜梅接着说。 “我认得他的,人挺热忱,他既答应了,必能办到。”董掌柜点点头。 “我来本是想提前和你商量个开张日子,要不然,醉仙楼要是关张了,我都没处寻你去。”杜梅又说。 “哎呀,都是我疏忽了,我家住在南街一处小弄堂里,叫关里街,到那里一问我的名—董昌,人人都知道的。”董掌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哦,知道了。”杜梅点点头。 “至于开张日子,还是按你说的定在二月里吧,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好预兆!”董掌柜扳着手指头算日子。 “我原也想这一天,只怕咱这小馆子没这么大福运。”杜梅有些为难地说。 “二月本是花月,龙行布雨,万物萌发,欣欣向荣,咱们梅记应季而生,必会如草木般蓬勃,生意兴隆的!”董掌柜握拳凝视窗外,似有满腹信心。 “那便定在二月二吧。”杜梅被他说的话感染,旋即说道。 事情都办妥了,杜梅便和石头回去了。回到家中,将车里的东西都卸了下来,杜梅与许氏商量着,将东西分了分,准备做节礼。 吃了午饭,杜梅拿了钱去义学堂找废稿,过了小年,义学堂就要放年假了,她也该和废稿结算束脩。 下午只有男孩子上课,有三金来协助教课,废稿轻松些,他这会儿正在批改上午小孩们写的毛笔字。 “废稿叔。”杜梅敲敲门进来。 “咦,梅子,你怎么突然有空来了?”废稿赶忙起来让座。 “这不是年关了么,想着义学里要放假了,我也该付你束脩了。”杜梅笑着挨着他的桌边坐下。 “这义学里的笔墨纸张,还有灯油午饭都是你出钱准备的,我沾光这么多,还要什么束脩哦。”废稿连连推辞。 “这每日劳力劳心也够烦的,哪能让你白忙呢,再说,我三叔还在这里,总不能让你掏腰包倒贴呀。”杜梅从荷包里取出五吊钱给他。 “这也太多了!”废稿瞧着钱,有些吃惊道。 “这有什么,明年春试,若是咱义学里考上个秀才,我还得给你多多的奖励呢。”杜梅不容他推辞,将钱一股脑地塞到他桌子的抽屉里。 “我定不辱使命!”废稿神色郑重地说,他在乎的并不是杜梅给的钱,而是她的信任和赞许。 “夫子,夫子,不好了,杜杰和人打架了,金夫子气得发晕,让我来叫你!”一个小男孩跑来,喘着粗气说。 “这又是怎么了?”废稿气急败坏地说。 看来杜杰和人打架不是一回两回了。 “还不是杜杰他娘痴痴傻傻地站在外面,被陈钱村的陈虎看见了,他故意朝他丢东西,学他娘的傻样子,杜杰气疯了,也不管他爹还在上课,就跑去打陈虎。”小男孩有些气不平地说。 “这陈虎真是屡教不改,明年不能让他来了!”废稿皱眉。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吧。”杜梅虽料到三金在这里不会有太平日子过,却不想还真有胆大敢打架的,而且是个外村人! “都是我管得不好。”废稿这会儿更加觉得自己白收了杜梅的银钱。 “那些刺头,不想向学的,你只管将他们撵走就是,这里是义学,不要以为交了点束脩,我们就该帮他们看孩子!”杜梅虽不喜三房人,但这般欺上门来,她也是不能容忍的。 两人说话间,已经快步走进了书斋,屋里一片凌乱,座椅倾倒,笔墨撒得到处都是,三金倒在门口地上,捂着心口,脸色煞白,杜杰坐在屋子中间的地上,他脸上挂了彩,棉衣也被撕破了,谢氏蓬着头发蹲在他旁边想要摸他,可杜杰嫌恶地避让,不让她碰。 另一个胖胖的男孩显然就是陈虎,他毫发无损地叉腰站着,居高临下看着狼狈的杜杰,一脸得意。其他的小孩都避让开了,散在屋子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废稿上前将三金扶了起来,他是又气又急,心口发慌才摔倒的,这会儿见废稿和杜梅一起进来,他勉力挨着墙站着。 “陈虎,你这是第几次打架了!”废稿指着面前的胖小子说道。 “他那个疯娘老在窗户外面伸头伸脑,扰得我不能安心读书!”陈虎傲慢地说。 “你娘才是疯子傻子!”杜杰咬牙切齿地骂。 “瞧瞧,就他这样的,不是欠揍吗?”陈虎嘴角一抽,冷哼道。 “你们来义学读的是圣贤之书,将来不一定能做得了圣贤人,但道理还要要明白的,咱大顺朝以孝治天下,怜贫惜弱是善心善举,若你这般的,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忙,看来不读也罢!”杜梅走上前去,沉声说道。 “你……你是哪根……”陈虎刚想骂人,眼角余光瞥见林家三子投过来的警告目光,嘴里的话终究被他吞咽下去了。 他不是没找机会欺负过他们,但他们三个反把他臭揍了一顿,而且杜家三姐妹明显与他们关系更好,这使得他不敢在义学里太过放肆。 “我不是哪根葱,我叫杜梅。”杜梅嘴角微扬。 “你……你……你该更恨他们才是啊!”陈虎一听杜梅自报家门,吓得说话都结巴了,他当然知道杜梅是何许人,他偷偷喜欢杜桃,哪里不知她还有一个大姐是神一样的存在! “我们的恩怨与你无关,你若再恃强凌弱,与人不睦,明年就不要来了,义学里不教冥顽不化的蠢物!”杜梅厉声喝斥。 她这话说得振耳发聩,醍醐灌顶,陈虎一下子愣在当场。 三金没想到杜梅会为他说话,一时感慨万千,看着她的背影,竟然一句话说不出来。杜杰狠抹了两把眼泪,从地上爬了起来,书本笔墨都散在地上,他也不捡,一头冲出了书斋。 谢氏依然疯疯傻傻,她常常偷跑来义学,整日跟着三金,连午饭也在义学里吃,魏氏怕人说闲话,隔十天半个月会给她换身衣裳,所以今日她还不算太脏,她抱着那个襁褓走到杜梅跟前,就像完全不认得她似的朝她笑。 杜梅惊觉他们的恩怨,因谢氏变成了疯傻之人,竟然再也恨不起来了,她对他们除了无边的漠视,几乎连恨也消失殆尽。 “我以后不敢了!我爹可是卖了粮食供我上的学,若我……他非得打死我的!”陈虎醒悟过来,赶忙讨饶。 杜梅是义学的出资人,她说让谁不要来,那可比废稿说话管用多了! “你在义学里打过不少人吧。”杜梅扫了眼周围的孩子,见很多人面上都有窃喜之色。 “我再不敢了,求你不要赶我走。”陈虎只差跪在地上磕头了。 “在改掉你那些臭毛病之后,明年春试,你若在你这些同窗里考中五名以内,你就继续上学,如若不然,还是趁早回家帮你爹种田为好,省得浪费粮食!”杜梅丝毫不为所动,依然严厉地说。 “我……我……”义学里的男孩子有十七八个,五名以内,真的对他太难了,陈虎就要哭了。 “明日是最后一天上课了,还没有交束脩的,明日一定要带来!”废稿见杜梅收拾了陈虎,时候也差不多了,便宣布放学。 “梅子,我……我们……”三金说不出话来,为谢氏过往种种万般羞愧。 他知道废稿找他来教书,事先肯定征求过杜梅的意见。她能同意,大概还念着一丁点血脉亲情,而今能为谢氏杜杰讲一句公道话,必是出于公义,其间并没有夹杂半点私怨。能这样无愧天地,无愧人心做的,男人尚在少数,何况她一个女孩子! “你好生养着吧,明日若是不好,便不要来了。”杜梅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这个连自个老婆和孩子都管不好的男人,真的很失败! 第349章 凤仙生产 杜梅又与废稿说了些年节里防火防盗的事,小孩子陆陆续续走了,林家三兄弟在等着她一起回去。 回到家中,天已经快黑了,杜梅并没有和许氏说起这事,只说在义学里和废稿说话耽搁了,林家小子听了,也没有言语,许氏不疑有他,转身忙着张罗晚饭去了。 第二日便是杜梅的生辰,许氏虽说要从简,但该有的准备还是要的,方氏一早便来帮忙。 杜梅早起沐浴更衣,依旧还穿着旧时的衣裳,梳着双丫髻,候在自个的屋里。四个小的也都换了衣裳,连杜松都知道今天是大姐的重要日子,他不吵不闹,乖乖地牵着小姐姐的手立在一旁。 堂屋香案上焚着香,轻轻袅袅,八仙桌上摆着一碗米饭和一杯甜酒,地上则放着一个大大的蒲团。 吉时到了,许氏端坐在桌旁的雕花椅子上,杜樱进屋唤了杜梅出来跪在蒲团上,方氏上前解了她的头发,用梳篦梳顺,她的嘴里念念有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祝词说完,方氏熟练地将杜梅如云的乌发绾了起来,不再是女孩儿的双丫髻,而是很漂亮的少女发式单螺髻。许氏走过来,从袖中取出一根古朴的发簪别在她头发上,这发簪毫无花式,却通体油亮,黑中泛红,透着淡淡的檀香,一看便是经了年岁的老物件了,杜梅俯身磕头。 换了发式的杜梅回到自己屋里,在杜樱的帮助下穿上绛红色宽袖礼服,重新出来给许氏行正式的跪拜大礼,方氏又在旁说了另一番吉言祝词。 石头不时在门口伸头张望,他似有急事,却又不敢打搅,见仪式还没结束,只得退回廊下等着。 杜梅背身跪着,全然不知后面的情形,依旧按着昨日许氏教她的仪式祭天地,她将杯中酒拈取半分弹在空中,又倾倒在地上一些,最后的一口,她低头抿了。 方氏端了米饭给她,杜梅少许吃了些,又朝方氏行正式的跪拜之礼,感恩答谢。 礼仪的最后是聆听父母教诲,寻常人家不过说些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之类。而这些对特立独行的杜梅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约束。 杜梅整日在外奔波,换来了现下安稳,二金不在了,许氏也不想拿那些死的规矩拘着她,因为她注定不会过寻常人的生活。 许氏看着眼前一身明艳的女儿,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可她瞥见石头不时在门前张望,想来必是有紧要的事,因为依他那么冷的性子,若不是十万火急,断不会如此。 “……今日就说这些,你且起来吧。”许氏言简意赅地说了两句,看了眼低头垂眸,乖巧跪着听训的女儿。 “娘……我起不来了。”杜梅穿着繁复的礼服,跪在蒲团上,一时被自己绊住了,她挣扎了两下,有些懊恼地说。 “你这丫头,这及笄礼算是白办了!”许氏哭笑不得,只得上前搀扶她。 方氏和三个小的见此,都忍不住笑了,杜松不知道她们笑什么,见她们笑,他也跟着仰头咧嘴笑。 石头听见一屋子的笑声,探头进来瞧。 “你去吧,石头等你半天了。”许氏轻推了下 杜梅。 “怎么了?”杜梅身上穿着曳地大袖襦裙,头上顶着螺髻,这让她走起路来,多少有些不适应,她提着裙子走到门口。 “梅子,宋家柳管事飞鸽传书说凤夫人要生了,让你快去!”石头面色凝重,不等杜梅询问,已将一截一指宽的纸条递给她。 “凤仙姐过了年才到日子呢。”杜梅心里一惊。她接过纸条,快速看了眼:“石头,这是啥时候收到的?” “约莫半个时辰前。”石头如实说道。 “坐马车去,怕是来不及了,你去牵马,咱俩快马加鞭,兴许还赶得上!”杜梅不待他回答,就急急往屋里走。 “娘,凤仙姐怕是要生了,我立时要过去看护她。”杜梅焦急地对许氏说。 “赶快叫石头套马车!”许氏一听也慌了。 “我骑马快些,万一因我耽误了,有个好歹,凤仙姐往后可怎么活?”杜梅摇头道。 “可你的身子……”许氏心疼女儿,杜梅身上的寒症刚刚好点,这要再受了冻,只怕这个冬天都不好过。 “救人如救火,现下管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我回来再吃几副药。”杜梅往自个屋里去,她总不能穿着这么笨重的行头出门。 “嗳,你这丫头,为了你那结拜的姐姐也是不要命了,现下礼也算成了,你换了衣裳去吧,自个路上当心。”许氏跟着杜梅进屋,帮她脱下繁复的礼服,换了寻常衣裳,许氏又拿了件棉斗篷给她披上。 杜梅挎上自个的小包,石头扶着她上马,两人一点不敢耽误地催马奔驰。 宋府门前的小厮一个个头伸得老长,见远远地来了两匹马,立时搬了下马凳,迎下了台阶。 “孺人,你可算到了,张妈妈都来看几回了!”慌忙间,小厮竟然一点也没觉察到杜梅居然是骑马来的。 “哎呀,菩萨保佑,咱小少爷的救星来了!”张婆子惊惊咋咋地呼喊出来。 “凤仙姐怎么样了?她从我家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杜梅一路奔来,身子早被寒风吹透了,她此时裹紧棉披风,依旧暖不过来。 “夫人本来一直挺好的,吃得香,睡得着,走路也不累,昨儿那府里突然来个管事的传信说,今日要盘点醉仙楼,夫人完全不知情,难免多问了几句,就被那刁奴恶语相向,她心里来气,晚饭都没吃好,后半夜睡得不安稳。”张婆子有些心疼地说。 “可这也不至于早生呀。”杜梅蹙眉追问。 “说起来,今儿就更气人了,那管事的到醉仙楼没查出啥来,就说是我们夫人故意藏匿了好东西,咱家夫人哪里容她这样诋毁,一时气极,与她辩了几句,这不就动了胎气。”张婆子说着,低下头去。 “可请了稳婆了?”杜梅脚下快走。 “请了,可稳婆说,小少爷是脚朝下,这岂不是要难产嘛。”张婆子心惊胆颤地看了眼杜梅。 门口的大丫头见杜梅来了,连忙挑开厚重的门帘,屋里烧着炭盆,暖的让人有些闷得慌,杜梅凉身子被这热气一熏,不禁打了个寒颤。 “可是梅子来了?”凤仙躺在床上,软软地说。 “姐,是我,你别怕!”杜梅解了披风,洗了手,方才走到床边。 “有你在,我们娘俩总能活出一个来。”凤仙已是满天大汗,晕湿的碎发贴在鬓角额头,小莲跪在旁边不停地给她擦。 “这说的什么话,都要好好的,可不能失了志气,称了旁人的心!。”杜梅上前把脉。 “我怕是熬不过,怀这孩子遭了多少难,这会儿当真是要到鬼门关上走一回了。”凤仙扯着嘴角想笑一下,偏偏阵痛来临,疼得仿佛撕裂一般。 “哪怕你去了阎王殿上,我也要抢一抢!”杜梅拿出银针小包,刷地展开,拈针在手,咬牙飞速刺入穴位。 “好,咱就与老天爷博一回……啊……”凤仙话还没说完,又一波更大的疼痛漫卷全身。 “不得了了,小孩子的脚先出来了!”稳婆在底下大惊失色地叫了起来。 杜梅掀开被褥,满眼刺红,果然看见一只小脚丫露了半截出来! “凤仙姐,你信我,我要把他塞回去!”杜梅眼中满是嗜血的红。 “好,姐信你!”凤仙别无选择,要么难产母子双亡,要么给杜梅一试,虽然她的方法,闻所未闻,但总还是一个方法不是? “这……这纯属胡闹,你一个未婚的姑娘怎么能这么干!”稳婆不认识杜梅,被她的说辞吓得直哆嗦。 “小莲,你送稳婆到厢房里候着,另外将窗户开一条缝,这屋里热得让人烦躁。”杜梅挽起袖子,为了不让旁人聒噪,遂都打发了。 “嗳。”小莲利索地爬起来,拖着稳婆就走。 “这可不干我的事啊,这丫头行不行呀,莫要闹出人命!”稳婆大叫,这府上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万一出点什么事,她可不想跟着陪葬。 “凤仙姐,你可忍着点。”杜梅将露出的小脚轻轻送了回去。 隔着肚皮,杜梅开始慢慢摸胎头,试图引导他在里面翻身旋转,另外还要时不时转动穴位上的银针,杜梅头上的汗一滴一滴落在凤仙的被褥上。 约莫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又一波强大的阵痛袭来,凤仙紧紧抓住被褥,大叫道:“梅子,我不行了……” “你行的!加油,用劲,头出来了!”杜梅欣喜地告诉她。 “真的?”杜梅的话给了凤仙无比的信心和力量,她弓起半个身子,惊问道。 “是,我看见了!小莲,叫稳婆来!”杜梅冲门口喊。 一会儿工夫,稳婆就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她一看惊呆了,这丫头是菩萨转世,还是神仙附体,刚才明明露出来的是脚,这会儿怎么是黑乎乎的头顶? 时间紧急,容不得她多想,既然是顺产,她就有十成十的把握保母子平安,若是生下个小少爷,赏钱必不会少。想到这里,稳婆卖力的喊:“用力……用力……吸气……” 凤仙到底是经过杜梅调理的,自个又常锻炼,身体有力气,先前的恐慌,因杜梅来了,全都消散了,她配合稳婆的喊话,调整呼吸,等着阵痛来临,一鼓作气用力。 “哇!”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了宋府众人屏住呼吸的寂静。 第350章 恩断义绝 生了!生了!”屋外,小莲喜极而泣,一把抱住张婆子的胳膊,跳了起来。 “咱夫人总算苦尽甘来了!”张婆子老泪纵横,举着袖子擦,却怎么也擦不净。 “是个俊俏的小公子!”稳婆将孩子包裹了,抱给凤仙看。 初生的小孩儿粉嫩嫩的,瞧着眉眼十分像宋少淮,他握着小拳头,像只小猫咪似地睡着了。 张婆子呼啦啦带着婆子丫头们一起涌进来,跪下道喜,凤仙挥挥手,小莲将早就准备好的喜钱分给她们,众人欢欢喜喜地开始忙碌,小莲和张婆子近身伺候,帮凤仙擦拭,换上干净衣物,其他婆子丫头七手八脚地撤掉原先的被褥,再换上蓬松柔软的。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屋里已经换整一新,连床幔都换了一个喜庆的艳色,杜梅伏在桌上,斟酌着写调理方子,而后交给小莲让外面跑腿的人赶紧照方抓药。 “你带着她们下去吧。”凤仙软软地斜倚在被褥上,朝张婆子挥挥手。 “奶娘一时还没到,这……”张婆子有些为难道,凤仙生得突然,原先说好的奶娘还没到宋府来,如今现接去了,总还需要时间。 “把孩子给他小姨抱会儿,你领着稳婆下去领赏吧。”凤仙适才力竭,这会儿缓过来些,她身体终究调理得当,恢复得快,精神也好。 稳婆有些吃惊,但还是把孩子给了杜梅,众人鱼贯挑帘子出来了。一时间,屋里只剩她们姐妹两人,杜梅抱着孩子坐在凤仙床沿上,两人盯着他看不够。 “梅子,我今时今日方知什么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我如今有了这孩子牵绊,再也无法抽身上岸,我只能为他活,为他争了!”凤仙看着孩子,一时感慨万千,她转过头,紧握着杜梅的手。 “姐姐平安生下孩子,实该高兴才是,莫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气坏身子。”杜梅只当她还为那府里的刁奴生气,忙安慰道。 “梅子,你今儿又救了姐姐母子俩的性命,我豁出去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知道你喜欢燕王,燕王也喜欢你,可姐求你再细细思量! 你比我清白,比我能干,值得好人家,可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叫等级的东西,是我们倾尽一生也跨越不了吗?哪怕是爱到骨子里,我们也要为这冰凉的东西让步!”凤仙说着,眼中汩汩地滚下大颗的泪珠来。 “姐姐,你快莫哭了,你刚刚耗费了心神精力,这会儿该好好歇着,仔细伤了眼睛。”杜梅慌忙捏了帕子,止住她的眼泪,劝慰道。 “有些事,爷不让说,我原也不该告诉你的,可我不想你和我一样。”凤仙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仿佛不忍目睹杜梅的将来。 “你要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这里没有旁人,我也不说出去。”杜梅见她如此,心中惊诧,宋少淮到底瞒着什么大事?还是关于她的。 “梅子,你可知道燕王府里有位苏夫人?”凤仙似乎是咬着牙说的。 “苏夫人?……她是谁?”杜梅如遭晴天霹雳,一时懵了。难道楚霖还有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是尚书令的嫡女,燕王结拜兄弟的胞妹,现是燕王府侧妃,未来的燕王妃!”凤仙一股脑地将苏慕云的身份全说了。 这一连串的身份,杜梅一个也没听进去,脑海里只盘旋两个字,侧妃、侧妃、侧妃……,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 “梅子……,梅子,你还好吧。”凤仙见杜梅脸色刷地惨白,有些害怕地摇晃她。 “没啥,我们……我们……不会……不会有以后的!”杜梅狠咬了下舌尖,直到有血腥气弥漫在嘴里,她才彻底清醒过来,咬着后槽牙说。 “我知道我这样说,你此刻会很痛苦,可他不告诉,你将来不是更痛苦吗?”凤仙有些怯怯地说。 “凤仙姐,谢谢你。”杜梅将小孩放在凤仙的床上,伸手抱了下她。 “梅子,你该得到更多更好的幸福。”凤仙含泪拍拍她瘦削的肩。 屋外人声嘈杂,脚步声错乱,远远的响起一个男人焦急的询问声,原来是宋少淮得了消息,飞马赶了回来,外面的婆子丫头跪着道喜。 “我儿子生了!”宋少淮裹挟着一股冷风挑帘进来,他身上的甲胄还没来得及脱下来。 “你们说话,我去看看汤药。”杜梅起身行礼,垂眸退了出去。 小厨房里正熬着参鸡汤,油腻腻地让人昏昏欲睡,杜梅看着小泥炉里的火欢快地舔着药罐,心思却飞远了。 她想起当初曾做过的那场桃花树下成亲的梦,原来并不是假的,楚霖真的有别的女人!他既已有人又何必招惹她,当她是傻的还是蠢的! 事到如今看来,她当真是痴傻蠢笨到了极点,今日若不是凤仙说了,她还一直被他欺瞒哄骗!杜梅的心如那药罐在火上煎,气、恼、恨,万般滋味悉数涌上来,满满地充斥在她胸中,令她几欲爆炸! 一个时辰后,药汤熬好,杜梅给凤仙喝了,给她把了脉,一切平稳,凤仙身边有宋少淮陪着,奶妈也来了,已把孩子抱去喂奶。 杜梅见他们母子都有人照顾,心中少了牵挂,便起身告辞回去了。 冬日的申时,阳光已经开始转弱了,柳更生执意要用马车送杜梅回去,石头怕风凉,也劝她不要骑马,杜梅心神不属,懒得争辩,也就答应了。 杜梅呆呆地坐在马车里,不知想些什么,无处不钻的冷风将她冻得冰凉,石头骑着一匹马,手里牵着另一匹的缰绳,慢慢跟在车后。 两人回到杜家沟,天色已经暗了,朔风凛冽,寒意逼人,柳更生着急回去,将杜梅送到家门口,便调转马车离开了。 二房院里灯火通明,杜梅有些奇怪,平日里天冷,他们多喜欢待在温暖的厨房里,这会儿不仅大屋里亮着,连院里都挂了马灯。 “姐!”杜桂正站在廊下,看见她,飞跑了来。 “出了什么事?”杜梅蹙眉问道。 “楚霖哥哥和慕容哥哥等你好久了。”杜桂扬起脸,小声说道。 杜梅一听楚霖的名字,立时变了脸色,她从宋府一直忍到家中,此刻胸中气愤难平,宛如万箭穿心,这人瞒骗她至此,如今还敢来,简直是欺人太甚!想她为了能多与他相处,还曾幻想过将来到江陵城去做买卖,如今想来更是可笑至极! “砰”的一声,杜梅用力推开了大屋虚掩的门,一脚跨了进来。 “梅儿,你回来了!”楚霖正和慕容熙枯坐,见杜梅出现,立时欢喜地站起来。 “阿梅,我瞧着你气色不好,是不是累着了?”慕容熙紧走了几步,想上前拉她的手,杜梅侧身避过。 “你们俩怎么来了?”杜梅一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嗓子不知为何竟然哑了。 “今儿是你生辰,我特意从江陵城赶了来的!”慕容熙见杜梅避让,并不恼,收了手笑着说。 “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今日不管多晚都要来的。”楚霖依旧站在昏黄的灯光里,一脸温柔宠溺地说。 “慕容熙,你回去吧,我阿爷刚过世了,做小辈的哪还过什么生辰。”杜梅瞥了眼他说道。 “梅儿,你可真偏心,为何单叫我走!”慕容熙挑眉叫嚷。 “他也会走。”杜梅冷冷地说,径直走进自个屋里。 楚霖的心突然猛跳了一下,杜梅今日神色十分反常,她一直在和慕容熙说话,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更没有像往日那样叫他一声三哥。 “呵,你也一样哦。”慕容熙幸灾乐祸地睨了楚霖一眼。 不一会儿杜梅就出来了,她手里多了一个荷包。 “慕容熙在这也好,刚好做个见证,燕王爷,您有几件旧物在此,今日一并完璧归赵,还有石头,他原是你的人,今儿一并带走吧,至于黑妞,它自小便在我家里长大,如同家人一般,恕我不能将它还你了!”杜梅吸着气,尽量保持冷静,不让话音发颤,维护她已然支离破碎的一点点可怜的自尊。 “你……你说什么?”楚霖懵了,他原抱着满心欢喜来的,却不知杜梅所为何事,竟然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 “梅儿,你这……这是要与他绝交啊,好……甚好!”慕容熙拍着巴掌,哈哈大笑。 “你再这么聒噪,立刻走!”杜梅忍得喉头发紧,怒瞪着他。 “燕王爷,你快走吧,不送!”慕容熙坐回自个的椅子上,闲适地端起茶杯。 “梅儿,你到底为什么?”楚霖不甘心地问。 “代问你家的侧妃娘娘好!”杜梅将手中荷包塞到他手上,咬牙切齿地说。 “噗”猝不及防,慕容熙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 “原来,连你都知道!你们到底要骗我到几时!”杜梅眼中喷火,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们说。 “梅儿,你听我说……”楚霖一下子如坠冰窖,他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了。 “你是想告诉我,像我这样身份的乡下丫头做燕王府的妾已经是万般抬举了吗!你堂堂燕王有三妻四妾本是稀松平常事,可我真不稀罕!你给不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只当往日都是痴心妄想一场荒唐梦!”杜梅不容他分辨,疾言厉色地抢白。 “我与她不过是有名无实,我自始至终只喜欢你一人。”楚霖神色悲怅。 他手里握着荷包,里面有三样东西,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一块龙形古玉,一把玄铁匕首,还有一块是箫上的凝脂白玉,她把这些全都还他,这是要与他彻底恩断义绝啊。 第351章 交换 你这种鬼话骗谁呢,我听说,过了年,太后有意将苏夫人晋位为燕王妃,你的这种喜欢让阿梅如何自处?若她嫁你,这种喜欢就是一把锋利的刀,对她只有伤害,却没有半点好处!”慕容熙早在重阳宴时就想说楚霖的事,可他终究不是卑鄙的人,他要的是光明正大的公平竞争! “你们都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们!”杜梅听了慕容熙的话,心如刀搅,浑身颤栗,她紧咬着嘴唇里的肉,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她早上出门直到现在,焦心忧虑,水米未进,已然心身俱疲,此刻只靠一股怒气支撑! “慕容熙,住口!你的账,我们日后留着一起算!”楚霖低声怒吼。 楚霖确实被太后明里暗里催促了好多次,他过了年,就满二十了,太后抱孙心切,见他成亲日久,却毫无喜讯,不免想着要将苏慕云立了妃,再给楚霖纳几房侧妃侍妾,早日开枝散叶,瓜瓞连绵。 楚霖自是百般不情愿,又不好当面拒绝,只说巡京营中事务繁忙,一味拖延。这话说过不久,一日朝堂上,蜀王居然据此提出要分担他的军务,所幸,皇帝以无故换将,军心不稳为由把他回绝了,可这件事也让楚霖惊觉有人时刻惦记着他! 楚霖很快得到线报,蜀王的这个提议居然是慕容熙为他谋划的。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是如何走得这般近的?楚霖细细想来,当初查办慕容熙京城小报的正是蜀王。 当时查办声势浩大,摧枯拉朽,小报也确实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后,可没过多久,又死灰复燃重新出现在街头巷尾,只是甚少涉及朝政,多是街头巷尾热议的八卦绯闻。 “我为什么要住口,我说的难道是假的?你们楚氏虽贵为皇族,却有一样是我慕容家永远看不上的,慕容家族的男人要么不爱,要么一生只爱一个女人,远比你们的滥情好得多!”慕容熙并不把楚霖的愤怒放在眼里,对他嗤之以鼻道。 “你们吵什么!”许氏端了碗生姜红糖水进来,拧眉说道。 她将红糖水递给杜梅,一眼就瞧见她脸色难看,做母亲的心跟着揪了起来,她站在杜梅身后,伸手抱住她微颤的肩膀。 “谢谢娘。”许氏的手温暖而柔软,让杜梅有了坚定的依靠,她喝光了糖水,轻声说道。 “你虽说不过生辰,礼物还是要给的。”慕容熙从桌上拿过一个小小的锦缎包裹展开。 那包裹看着小,一解开,居然露出金灿灿软蓬蓬的一堆。 “这是天蚕金甲,冬暖夏凉的,你万莫推辞,往后,你每日穿着它,对你的寒症多有补益。”慕容熙不容杜梅拒绝,十分诚恳地说。 “既如此,我暂代梅子收下,你们请回吧,她劳累了一天,也该歇着了。”许氏面沉如水,她的语气轻缓,却丝毫不给讨价还价的机会。 “姨母……”楚霖不想走,却又无力为自己辩解,他只得求救地轻唤了一声。 “你走吧。你与我们身份悬殊,我早已劝过你收手,可你一意孤行,如今落得两败俱伤又有什么意义呢!”许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怨他伤了杜梅的心。 “你既然收了慕容熙的生辰礼物,没道理不收我的。”楚霖探手到袖子里取。 “我收他的,因为他是我朋友,而你……从此以后,只能是陌路人,我怎么能随便收礼!”杜梅扬起脸,她纵使被伤得体无完肤,仍然要保持自己的骄傲。 “我们连朋友也没得做吗!”楚霖不由自主地双手握紧,杜梅的话像利剑一般,一下就将他的心扎了个透心凉,疼得无以复加。 “是,连朋友也不是!”杜梅眼中晶莹闪烁,却硬忍着不肯让它落下来。 慕容熙早已领教过杜梅的倔强,这会儿的她实在太让人心疼。 “走了,走了,阿梅下了逐客令,还厚脸皮赖着做什么!”慕容熙不管三七二十一拖着楚霖就走。 他们刚跨过门槛,院门就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无情地关上了,楚霖呆立在门外,迟迟不肯走。 “你他妈的,我真想好好揍你一顿!”慕容熙看着他的样子,气恼地骂了一句。 “好啊,今儿我们就痛痛快快打一场!”楚霖心中郁闷,正愁没处发泄。 “打就打,我还怕了你!”慕容熙哗得一声展开了玄铁扇。 “有本事,咱们到山上去打!”楚霖运起轻功,如同倦鸟投林,朝漆黑的射乌山疾飞而去。 “论轻功,你还嫩了点!”慕容熙拔身而起,在树梢上辗转腾挪,转眼就没了影。 夜空中挂着半弦月,寒星点点,冷意森然,射乌山山顶空地上,“铿铿锵锵”金玉之声不绝于耳,一道深蓝色的身影以箫做剑,刺、挑、格、挡,进退得当,行云流水,他的萧与众不同,本是碧玉所雕,却又泛着点点金光。 与他对战的是一身绯衣的飘逸男人,他手中玄铁扇映着冷月,寒芒闪烁,开合自如,进攻防守随心而动。两人拼尽全力,都使出了毕生所学,顷刻间,缠斗中已过了百余招。 “楚霖,你还记得年初的这里吗?你被人追杀,才让你与阿梅初遇?”慕容熙突然开口说道。 “你怎么知道?!”楚霖心下惊诧,手上却是丝毫不敢怠慢。 “那日,你险些被那老大杀了,是我救了你!”慕容熙怒气冲天,铁扇挽了冰凉的剑花,直奔楚霖面门。 “不可能!你莫想乱我心智!”楚霖举萧格挡,斩钉截铁地说。 “那日你要到阿梅家去做假的上门女婿,还与我告别。”慕容熙挡下楚霖的掌刀,顿了下说:“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罢了,不管你了,他日有缘,再见不迟。’” 慕容熙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变了嗓音,从一个明朗的青年声音毫无征兆地变成了一个浑厚的中年人声音。 “你……”楚霖一愣神,慕容熙的玄铁扇已攻上他的左胸,情急之下,他侧身避让,身子堪堪避过,左肩头的锦袍却被削铁如泥的刀片划破了。 “可你还是说错了一件事,那次不是我与梅儿初遇!”楚霖弃守为攻,举萧直指慕容熙的咽喉。 慕容熙没想到自己漏算,他们居然还有前情旧缘,一瞬间走了神。 “你输了!”楚霖的萧停在慕容熙咽喉半寸之处。 “妇人之仁!”慕容熙抬手就刺出玄铁扇,全然不顾楚霖只要挺进半寸,他就会丢了性命。 “你这是做什么!”楚霖后纵半步,低喝。这种玩命的打法,楚霖对付五个杀手时用过,但对慕容熙,他觉得根本没必要。 “楚霖,你放过阿梅吧,你给不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如此心慈手软,连你的情敌都不愿杀,又怎么处置得了你的侧妃,以及后面源源不断送来的其他女人!”慕容熙拿冰冷的扇刀指着楚霖说。 “你以为我放手,梅儿就会跟你走吗?她若真依附男人,你还会这样喜欢她吗?”楚霖打了一架,被山顶的冷风一吹,人渐渐冷静下来。 “我现下要拿对你的救命之恩换你永远离开阿梅,她现在已经恨透了你的欺骗。如果给我足够的时间陪伴她,温暖她,我相信她迟早一天会感受到我的爱,并会爱上我的。”慕容熙一脸决绝地说。 “救命之恩,他日我必然还你。只你以为爱是可以交换的吗?会因为年年岁岁相守就日久生情吗?不!爱来的时候,没有缘由,没有因果,只在电光火石一瞬间,仿佛被雷劈一般,这种感觉一生难遇,终身不忘!”楚霖看着慕容熙,月光不甚明了,树影斑驳,眉眼看不真切,却是与他一样爱不得,求不到,他是舍不得放手,而他则是可望不可得。 “现下,你以为你的际遇比我更好吗!”慕容熙被他怜悯的眼神看得烦躁,更似被看破了心事,他纵身跃上树梢,吹了声唤马的口哨,几个起落,逃似地远遁了。 楚霖坐在月光下的山石上,将碧玉箫附在唇间,他的箫在上次打斗中被砍得遍体鳞伤,因他将箫上的玉坠送了杜梅,他便舍不得丢弃这管箫,隐隐地觉得他们是一体的。 太后见他念旧,遂让珍珠拿去给宫里的金玉宫人做了修复,宫人手巧,他们将金叶子打得薄如蝉翼,剪成竹叶形状,将碧玉箫上的坑坑洼洼全都填平了,看着仿佛青竹上落了片片枯叶,碧绿金黄相间,分外赏心悦目,别具一格。 楚霖喉间滚动,悠扬的声音破空而去,清越婉转,似溪水欢畅,如黄莺争鸣,有水流石上的恬淡,又有月照松间的静谧。 此时尚未过子时,今日是杜梅生辰,他不能相陪,她亦不要他的礼物,可总要略表心意,想来只有这箫声能代表他心底最美的祝福。 射乌山离着远,山风呜咽,这箫声虽是楚霖内力催动,可飘到杜家沟,却早已七零八落和在风中,无从辨识了。 楚霖不知道,射乌山的箫声杜梅听不到,他更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哪怕是在她屋顶上吹箫,杜梅也是听不见的。 第352章 梦里的情伤 慕容熙将楚霖拖走了,杜梅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甚至回不了头,直到杜樱和杜桃将院门用力关上,杜梅的眼泪才终于夺眶而出,她靠在许氏怀里,泣不成声。 许氏抱住杜梅,心里痛如刀割,这个结局早在她意料之中,只是不知这一天来得这样早,这样猝不及防! “姐!”三个小的牵着杜松,愁眉苦脸围着她们母女,杜松见母亲和大姐哭了,他似被伤心感染,耷拉着眉眼,小嘴一撇,也要哭了。 “梅子,别哭了,咱吃饭吧。”许氏轻声安慰。 “姐没事,吃饭,吃饭。”杜梅害怕吓着弟妹,强忍住眼泪,想往厨房去。 她适才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在楚霖和慕容熙面前垮掉,这会儿放松下来,只觉筋软腿麻,半步也迈不开,她的头炸裂般得疼,眼前金星乱冒,一瞬间,天地突然全黑了,杜梅直直地往前栽倒! “梅子!” “姐!” 众人惊呼,紧急之下,许氏一把抱住了瘦削的杜梅,只见她双眸紧闭,秀眉微蹙,面色惨白,连唇色的血色都褪成了淡粉。 “梅子!你醒醒,别吓娘!”许氏将杜梅扶坐在椅子上,颤着声低唤。 “这是怎么了!”石头听到屋里的惊呼,站在门口,担心地问。 “梅子晕过去了!”许氏揉捏杜梅的虎口说。 “要不,我去请钟大夫吧,梅子今儿怕是受了风寒了。”石头垂着头说。 杜梅本就有寒症,今儿为了救凤仙,骑马在寒风里奔了几十里,凤仙生产,情形十分凶险,她一直忙碌,午饭都没来得及吃,这会儿再受这个打击,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我没事,这么晚了,别去叨扰钟毓舅舅了。”杜梅慢慢醒了,出言阻止了石头。 “也是,我熬了药,一会儿吃了饭再喝。”许氏探手在杜梅额头摸了摸,感觉她并没有起热。 “娘,我饿了!”杜梅转眸虚弱地朝许氏笑笑。 “樱子,你扶你姐到床上躺着,我把粥再热热。”许氏背过身,偷抹了下眼泪。 “我没事的,吃了饭就好了。”杜梅看着地上四个小的担心的眼神,打起精神道。 “你行吗?”许氏不放心。 “肯定行!”杜梅扯起嘴角,给了许氏一个安心的笑容。 二房一家和石头围在一起吃晚饭,这一顿饭吃得寂静无声,三个小的时不时偷瞄杜梅,见她神色自然地喝粥吃饼,心下安了,便埋头吃饭。她们一直在等杜梅,也着实饿了。 喝了甜甜的红薯粥,杜梅缓过来些,她见石头回自个屋,她便跟了出去。 “石头,你回去吧。”杜梅在他身后,幽幽说了一声。 石头身子一僵。愣在当场,他不敢转身,只闷声道:“孺人,这是撵我吗?” “我谢你还来不及,怎能撵你?可你是燕王府的人,留在我这里终究不是事,而且我妹妹们一日日大了,总留你一个外男住在家里,终是不妥的。”杜梅忍了忍鼻子的酸涩,苦笑道。 “说到底,我是燕王派来的护卫,军令如山,他没让我走,我便不能擅离职守!”石头挺直了腰身,月光下孤单却傲然。 “嗳,你又何必这么倔!”杜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本就是做暗卫的,在很久之前,我就一直奉命守在你的身旁,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若你们姐妹不方便,我便不住在家里,还是隐在暗处好了。”石头铁了心不走。 “算了,这外面天寒地冻的,暂且还是住在家里吧。”石头跟她很多日子,她终究狠不下心,“只一件事,我要你答应。” “石头愿听孺人吩咐。”石头转身抱拳行礼。 “若你执意留下,从今往后,我的事,半点也不要告诉燕王,我已与他恩断义绝,两不相欠,如若不然,你还是早些回去为好!”杜梅脸色凝重,严肃地说。 “燕王虽说是我的主子,但他将我派给你了,我自是万事听你的。”石头向来嘴笨,这会儿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点也不显得谄媚,反而觉得是个死忠了。 “如此最好。”杜梅实在寻不出他的错处,只得作罢。 喝了汤药,洗漱之后,杜梅疲惫地躺在床上,窗前月华不明,树影婆娑,影影绰绰仿若故人来。 梅子迷迷瞪瞪睡着了,甫一睁眼,居然是在现代杜梅的家中! 这里还是她上次走时的模样,客厅里一盏小灯孤独地亮着,孟菲菲散着满头的卷发,蜷在沙发上睡得正酣,毯子被她蹬在地上,梅子走上前将毯子捡起来,重新盖在她身上。 屋里桌上还残留着昨夜剩下的果盘,经过一夜,盘里的水果片都变成了褐色的了,显然不能再吃了。 梅子走到落地窗前,此时藏在高楼大厦缝隙里的天边刚露出一点鱼肚白,这时是这个城市最安静的时候,公路上偶有赶路的车子疾驰而过,路边早点摊子已经开张,烧饼的甜味、油条的香气,随着风里的桂花香满满地送到梅子的鼻端。 “啊!” “砰!” 卧室里传出一声傅晓雪的尖叫,接着是一件东西掉在地上的闷响。 孟菲菲被尖叫声吓醒,一骨碌坐起来,睁着空洞的眼睛,一时想不起身在何方。 梅子急急走到卧室里,只见傅晓雪捂着脸在哭,泪水顺着指缝一颗颗滴落。 “晓雪,你别哭啊,出什么事了?”杜梅昨天睡得晚,她揉着眼睛问。 “李强……李强……”傅晓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手机说。 杜梅下床捡起摔在地上的手机,页面还停留在QQ对话框上,依旧是昨天那个陌生人,她连发了三张图片。 杜梅眯着眼,正要点开来看,孟菲菲已经赤着脚走过来,一把夺过了手机。 “这个渣男!”孟菲菲咬着后槽牙,凶狠地仿佛一只要磨牙噬人的野兽。 “到底是什么?让我看看。”杜梅着急地说。 孟菲菲坐在床上,与她们待在一起,所幸三个女孩子都不胖,床又宽大,倒也不显拥挤,杜梅挨着孟菲菲看图片。 这显然是三张在宾馆床上拍的亲密照。男人没有露脸,只看见雪白的床单上,男人的白色衬衣随意地解开了三四粒扣子,露出胸前大片蜜色肌肤和性感的锁骨和喉结,一条绛红色的暗纹领带扔在枕边。 第一张的女人挨着男人躺着,也只是上半身,能看见尖尖的下巴,雪白的藕臂,她身上似乎只穿着黑色的蕾丝吊带或内衣,满屏都是白如凝脂的肌肤和隐隐约约的波涛汹涌。 第二张男人还是那幅模样,只是女人改伏在男人身上,棕色的波浪卷发从她头上一直覆盖到男人的腰际,暧昧至极,她涂满蔻丹的手指,白皙修长,抚在男人颈间,仿佛是吸人精血的女鬼魔爪一般。 第三张的男人姿势不变,女人只露出雪白纤细的长腿和玉足,如同一条白蛇般缠在他的腰间! 每一张的男人都是同一人,每一张的女人都没有露出整张脸,可每一张,给人看了都令人浮想联翩,血脉喷张! “晓雪,这完全看不出是李强啊。”杜梅摇摇哭泣的闺蜜。 “是他!他身上的衬衫、领带都是我昨天早上给他选的!”傅晓雪抽抽噎噎地说。 “啧啧,没看出来啊,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这个样子不拍那啥,可惜了。”孟菲菲的嘴仿佛是淬了毒的刀,这会儿还不忘嘲讽。 “你少说两句吧,没瞧着晓雪伤心呢。”杜梅恨不得掐死她算了。 “这种男人还能要吗?不甩,留着过年吗?”孟菲菲瞪大了眼睛,气愤地说。 “这……这也可能是电脑合成什么的,咳咳”杜梅说得自己都觉得十分没有底气。 “这明显是宾馆啊,李强一米八的大个,若他不愿意,谁能把他绑架了去!再说,还由着这女人随便拍,这大概不是第一回了吧!”孟菲菲越说越起劲,简直像是亲眼所见。 “会不会是喝醉了,被摆拍了?”杜梅想破脑袋,找了个能接受的理由说。 “拜托,他是有家室的人,喝醉了,不是该送回家吗?退一万步说,就算喝醉了被送到酒店宾馆,那也是一个男人才能抗住的醉鬼,女人若是没有门卡,是从哪里进来的?”孟菲菲化身神探,和杜梅辩论。 “你们别吵了,我敢肯定那男人是李强,至于那个女人,他们公司只有财务和人力资源是女主管,财务主管我见过,至于人力资源主管据说是新招的,我还遇见过,但也不排除是合作公司的。”傅晓雪不知什么时候擦干了眼泪,红肿着眼睛说。 “嗨,学霸,你终于魂魄归来了!”孟菲菲一把握住傅晓雪的肩膀,惊喜地说。 “现实让我做不了蠢萌的煮妇,那我只得逼自己精明一点了。”傅晓雪扬起头,给了她一个笑容。 这笑容仿佛是被狂风骤雨摧残过的花朵,也许已经残缺不全,也许已经伤痕累累,但阳光一出,依旧要精神抖擞地绽放在枝头。 “为一个臭男人伤心一点也不值,咱们,现在、立刻、马上洗刷刷,出去买买买,吃吃吃!”孟菲菲振臂一挥,仿佛有千万人追随。 “你快去吧,昨儿喝那么多酒,现在连头发梢都是酒味!”杜梅揶揄嫌弃道。 “美女们,咱们要不要一起啊?”孟菲菲故意露出猥琐的笑容问。 “快打她!”杜梅抓了枕头扔她,傅晓雪直接朝她踢拖鞋。 “哼,最毒妇人心!”闹够了的孟菲菲拿了衣服去洗澡,仿佛一下子回到大学时代,笑笑闹闹无忧无虑的青春时光。 ———— 云梦告假,28号外出培训,29日照常更新。 第353章 小年 “晓雪,你……你没事吧。”杜梅见孟菲菲进了浴室,她扳着傅晓雪的肩膀,盯着她的脸看。 昨天的傅晓雪还那么敏感易伤,几乎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闹情绪瞎猜疑,如今碰到这种几乎是天塌地陷的事,怎么可能哭了一下就好了? “梅子,我没事,我有你们真好,做我一辈子的朋友,无论我好还是不好,永远都不会嫌弃我。”傅晓雪吸了下鼻子,有些感伤地说。 “傻瓜,这还用说么,我们仨是一辈子的姐妹呀。至于照片的事,你也别太伤心,还是等等李强,看他怎么说吧。”杜梅抱住傅晓雪安慰道。 “我昨天到刚才都很慌乱,可现在,我想孟小妞说的一句是对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现在不管这照片是怎么来的,是真是假,这些都警醒了我,自个当初为爱不顾一切,是多么幼稚可笑,我以爱的名义囚禁了李强也同样禁锢了自己,让自己每日活在患得患失的痛苦里,我想开了,他若要离开,我不会强留!”傅晓雪抱住杜梅,一吐心声。 “你们的感情多少年了,总要说个清楚,万一是误会,这以后,谁还敢相信爱情?”杜梅微叹一声。 “凡事不会空穴来风,我虽还没和他领证,但他公司的人,谁把把我当他老婆看。现在能让一个旁的女人近身如此,且一而再再而三,厚颜无耻地给我发这种暧昧的照片,李强无论如何都是有错的,无论这个错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伤害了我。 而我的错,就是太把他,把爱情当成生命的唯一,却独独把自己丢了,这样的爱,注定得不到同等的回应。”傅晓雪苦笑,她本是冰雪聪明的女孩子,一旦把事情想明白了,又哪会继续沉迷。 “你能这样想,我就不担心了。”杜梅偷偷抹掉眼角挂着的泪珠,拍拍傅晓雪的背。 梅子眼中饱含着晶莹的泪水,一滴滴滑落,她站在不远处看着三个姑娘笑闹成一团,她心中有着和傅晓雪一样的伤痛,被自己喜欢的男人辜负背叛,此时她俩的谈话仿佛也把她治愈。 两人说话间,孟菲菲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三个女孩子洗漱停当,正准备出门,就听见门铃突兀地响了。 “我来开门!”孟菲菲腿长步大,几步走了上去,突然冷哼道,“你,还敢来?!” 门外站着英俊帅气的李强,白衬衣、绛红领带,手中一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孟菲菲,晓雪呢?”李强见孟菲菲倚在门口一脸嘲讽,他半句话也不想和她说。 “啧啧,你这身衣服还穿着呢,这是染了多少劣质香水,又沾了谁的口红?”孟菲菲假装看不见他满脸嫌弃,还硬凑到他身旁闻了闻。 “你整日说话不知轻重,这是晓雪昨天给配的衣服,怎么可能有你想的那些污七八糟的事!”李强气愤地说。 “那你瞧瞧这些,再想想该怎么说吧。”孟菲菲将那三张照片放大了,递到李强眼前。 “这……不可能!”李强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瞪大了眼睛, 一脸不可置信。 “装,继续装!你的演技太好了,奥斯卡都欠你一个小金人!”孟菲菲根本不信他的话,一脸讥笑地说。 “我们不想追问你昨晚到底在哪里,又做过什么事,但这个女人你总该认识,她想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杜梅走来,冷声说道。 “她是人力资源的主管张倩,我们昨天在一起喝庆功酒,大家闹到半夜,都喝多了,索性就在酒店开了房,我哪里知道她居然拍这种照片!”李强头上沁出了汗珠,心中惶惶。 “能拿到你的房卡胡作非为的,你不觉得是你平日里或多或少,给了这女人有机可乘的希望吗?!”杜梅在三个女孩子中最冷静,李强对她又敬又怕。 “我没有!她是表白过,可我断然拒绝了呀,说过我是有老婆的。”李强辩解道。 “上班时有个仰慕者每日温情脉脉的关怀,下班后有晓雪小心翼翼的伺候,这种被人追求被人爱的感觉,你一定很享受吧。”孟菲菲斜飞了一个眼刀,如果眼刀可以杀人,她早就将李强扎成马蜂窝了。 “没,没有的事,我这辈子只有晓雪一个人。”李强几乎是哀嚎地大声叫冤。 “那照你这么说,她给晓雪发视频图片是因爱生恨打击报复喽?我怎么觉得她如果偷了你游戏的关键部分,卖给你的竞争对手,才是对你的致命打击呢。”孟菲半点也不相信李强的话,揶揄道。 “什么!他们说我们游戏抄袭?!”李强正想当面打电话给张倩问个究竟,却意外接到研发部的来电,他顾不得和孟菲菲分辨,转身快步走到安全通道里去了。 杜梅转头看看孟菲菲,后者捂着嘴巴,一脸惊诧,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吧。 “他要不要紧?”傅晓雪显然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有些担心地走出来问。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怂!快进去!”孟菲菲推她。 “晓雪,请相信我没有背叛你,那些照片就算是真的,我也是不知情的,你一定不要伤心地离开我!这会儿我有急事要赶回公司,但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李强走进屋里,将手中的玫瑰递给傅晓雪,转身欲走。 “你……”傅晓雪本想说,你自个当心,但这会儿说这个,似乎太对不起为自个出头的两个闺蜜了。 “你要乐意,就在杜梅这里住几日,若是想回家,这是你的钥匙,你一个人总是丢三落四的,怎么让人放心!”李强听到傅晓雪的话,转过身,从口底里掏出一串挂着玩偶的钥匙,语气里是三分埋怨,七分宠溺。 杜梅代为接过钥匙,李强走了,他离开时,还忍不住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眼傅晓雪。 “梅子,你醒醒,该喝药了。”许氏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杜梅从梦境里慢慢醒来,梦里李强复杂的眼神,让她恍惚间不知身在何方。 “今儿是小年,你这样怕是不能到山庄去了,我让石头去和他们说一下吧。”许氏见杜梅神昏意迷的,一时心疼不已。 “娘, 咱们迟些时候去,我又没啥大事,好端端的,别吓着他们。”杜梅眨眨眼,恢复了清明,软软地说。 “你身子要紧呐。”许氏弯腰,用自己的额头和杜梅的碰了碰。 “我没起热,以前那些泡浴和汤药还是有用的。”杜梅安慰母亲,却无意间揭了自个的伤处,飞云殿里泡浴的情形一下子涌进脑海,令她心中疼痛不已。 “得亏你没起热,要不然,石头早就把你钟毓舅舅找来了。”许氏将药碗递给杜梅。 “好苦!”杜梅接过碗,咕咚咕咚仰着脖子一口气喝了,愁眉苦脸地说。 “良药苦口利于病,吃颗糖吧。”许氏给了杜梅一颗裹着糖粉的糖粒。 杜梅含着那颗糖,穿衣起床,身子并没有觉得什么特别不适,只觉心中被生生剜了一块,空落落的,似乎再也填不上了。 她们吃早饭的时候,林平赶着马车来接林家三个小孩,衣物被褥堆了一车,许氏留他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玉米粥暖暖身子。 “马上要过年了,庄子上还缺什么不?”杜梅神色如常地问他。 “杜管事带着我们已经置办了不少年货,腌的咸肉差不多都能吃了,等过些日子再打些鱼上来,到时只等着过个肥年了。”林平笑嘻嘻地说。 “白云湖里也不知道有没有鱼,就算有鱼,也不知道大不大。”杜梅有些担心地说。 “有次下雨前,天气闷热,我瞧着湖里有鱼群游来游去,有的鱼都有这么长呢。”林平伸手比划了一下,十分有信心地说。 “如此倒好了,吃鱼方便,到时梅记要鱼,可以自己现捞。”杜梅点点头说。 “那是当然,咱白云湖有百亩水面,春上再放些鱼苗,到时足够供应饭馆了。”林平喜滋滋地说。 因着二房全家要出去一天,杜樱按杜梅讲的,将家里的鸭子全都喂饱了,又留了些吃食,杜梅将黑妞放在院子里,如此,一般人是不敢进来的。 收拾妥当,两辆马车先后出发,林平的马车上拉着东西,杜梅的马车上坐满了人,小家伙挨挨挤挤十分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就连杜松都高兴地撇开许氏,和姐姐们挤在一处。 杜梅看着他们无邪的笑脸,脸上也感染了笑意,盯着她一路的许氏,只觉女儿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娇弱,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睡一觉,说没就没了? 钟毓的马车等在射山镇的路边,见他们挤在一起,马车也走得慢,就让杜梅四姐妹带着杜松上了他的车,许氏带着杜树和林家三个小子还坐原来的,这样大家就能比较快地到山庄。 三个小的,不太好意思在钟毓跟前打闹,马车摇摇晃晃,一会儿工夫都有些昏昏欲睡,三人挨着,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杜松则直接在杜梅怀里睡着了。 “你今儿气色瞧着不太好,昨儿做什么去了,又着了风寒,还和谁动了这么大的气?”钟毓目光如炬,医者讲究望闻问切,他对杜梅太过了解,甚至不用把脉,就知道了她的病情。 第354章 触景伤情 凤仙姐昨儿提前生了,我得着消息时,已经晚了半个时辰,当时害怕出事,没想那么多,就骑马去的,所幸有惊无险,生了个男孩儿,母子平安。”杜梅的声音暗哑,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着。 “你呀,当下是什么时节,数九寒天啊!你倒敢骑马跑几十里路,这就是壮小伙,也得冻坏了!”钟毓叹了口气,有问,“她为什么早产,那些害她的人还没清干净,你就是为这和旁人生气了?” “那倒不是,据说是那府里一个管事的来收醉仙楼,说话傲慢,把凤仙姐怄着了,一时动了胎气。”杜梅简单地说了下当时的情形,接着说,“我没见着那个管事的,大概发现闯了祸,早跑没影了。” “这就奇了,你阿奶和三婶一个老一个疯,现在自顾不暇,按说根本没精力找你们麻烦,你又能和谁生气,还把自己气成这样!”钟毓有些想不通地问。 “不是她们。”杜梅低下头,犹豫了会儿又说:“凤仙姐告诉我说燕王原是有夫人的!” “什么!这个王八蛋,我早知这些皇族中人没一个好东西!”钟毓闻言,暴怒。 “钟毓舅舅莫恼,我已和他说清楚,一刀两断了。”杜梅见此,心生感动,无论她做怎样的选择,她的亲人们都与她站在一处。 “与这种道貌岸然的家伙,早断早好!他家里三妻四妾的,还要招惹你,把我们正经人家的姑娘当什么了!”钟毓气得一拳砸在车厢凳子上,把三个小的吓醒了,迷茫地看着他们。 “我们再不会有来往了!”杜梅看了眼钟毓愤怒的脸,垂下眼眸小声说。她说这话时,分明感觉心里钝钝地痛,但她告诉自己要忍耐,这是一种残忍的剥离,她要将他从她的记忆中感情里完全剔除掉! 钟毓见她良久不说话,心知她心中定是难受的,也就不再说什么,车厢里一下子变得沉默压抑,三个小的又重新开始犯困打盹。杜梅搂着睡着的杜松,她昨夜尽做梦了,这会儿倒有了朦胧的困意。 马车颠簸了一路,白云山庄慢慢映入眼帘。四个小的第一次来,见着这么大的地方,先都是大吃一惊,而后欢喜异常。 苗氏带着三个妯娌和女孩子们,早早忙开了,这会儿,三个小的见了林芝三姐妹,亲热得不得了,他们在庄上撒欢地跑着玩,引得庄上的土狗追着,汪汪大叫。 “我家这三个真是疯得没影了。”许氏牵着杜松无奈,有些无奈地对苗氏说。 “这还不是我们几个妯娌的小孩带的,今儿不是过小年嘛,且由着她们玩闹吧。”苗氏正擀面皮,笑着说。 苗氏坚决不要杜梅母女插手帮忙,几个女人手脚麻利,一会儿一桌菜就满满当当端了上来,看着十分丰盛。 “去外头叫她们回来吃饭!”苗氏对自个女儿林英说。 忙碌了一早上,一大家子围在一起,欢欢喜喜吃团圆饭,谁也没在意杜梅的异样,至于她的嗓子哑了,她解释说是着了风寒,旁人也就信了,并不较真。 吃了饭,女人们抢着洗碗刷锅,杜梅根本插不上手,百无聊赖,便出去走走,此时冬日午时的阳光正好,暖融融地照在人身上,驱赶了冰凉和寒冷。 现下正是百草肃杀的时节,山庄上却遍地碧莹莹的麦苗和褐绿相间的油菜,充满了希望和朝气。杜梅沿着田埂慢慢走,两条土狗好奇地远远跟在她身后,猪圈里的两只猪崽哼哼唧唧,以为她是来喂食的人,羊圈里的十多只羊瞪着老大的眼睛看着杜梅,咩咩地叫,今儿大人小孩都在帮厨,没人放它们,鸡棚里有几只小公鸡红着鸡冠子,叫喳喳地斗架,两只牛最安静,杜梅扯了把干草喂它们,只见它俩大嘴一裹,舌头左右一动,干草便只剩一点末梢留在外面。 当杜梅看见马棚里的胭脂马,眼眶突然红了,这里留着楚霖太多的印记,他们第一次来,在水源边野餐,吃叫花鸡和烤野兔,那时她还为他隐瞒自己的身份生气,他在那片毛栗树下低三下四地解释,第二次他们骑马去山林里看界桩,遇见毒蛇,更看见夕阳下的花海,那时的她以为此后经年都是这般美好,第三次她出去遛马,楚霖为了见她,提前两个时辰出来碰运气,他们在山林深处的大松树上眺望远景,那时情意缱绻。 这些记忆新鲜的还仿若昨日,却又斑驳凋零的像前生前世,杜梅搂着胭脂马,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她原以为忘记很容易,却不料每一份记忆都藏在她记忆的最深处,那些点点滴滴,刻在骨血里,每到一处,俱是触景伤情! 胭脂马花花很乖很温柔,杜梅的泪水落在它的脸上,流到它的嘴里,许是苦涩微咸的,它伸出舌头舔舔杜梅的手,如安慰,似抚摸,杜梅的眼泪更加汹涌难遏。 钟毓皱眉站在老屋前,那里开阔平坦,整个山庄尽收眼底,他看见杜梅久久搂着胭脂马,必是伤心难过了,他的心疼得跟针扎得一般,紧紧地缩成一团。 杜梅的性子他是知道的,生活上生意上再苦再难,她都能勇敢面对,坚韧地闯出一片天地来,唯这感情,她是第一次付出真心,偏付与一个不该付与的人,她能在母亲妹妹们,以及他这个舅舅面前伪装的很好,可却没法面对自己,面对曾经有过刻骨铭心记忆的地方! “都怪我一时不忍,当初我若执意不允,她会难过,却不会伤心至此。”许氏悄没声息地走来,幽幽地说。 “姐姐何必这样说,这都是她命里的劫数,该受的,躲不掉。”钟毓低声安慰道。 “她的脾气太硬,伤心难过半分也不肯在我面前显露,这会儿倒抱着个牲口哭。”许氏说着,泪盈于睫。 “由着她哭会儿吧,发泄出来倒好了,免得憋在心里,落了病,将来又是麻烦。”钟毓并不想阻止,也不让许氏去。 钟毓深知,杜梅心里满心想要维护的就是家里母亲和弟妹,就算这会儿她心中万般伤心难过,她依然要给他们最好的保护,轻易不肯露出胆怯和痛苦来,可这长此以往,对她自己却是最大的伤害。此时她能放肆地哭一哭,纾解下自己的情绪当然是最好的。 看到这一幕的,除了钟毓和许氏还有杜树,他无意中路过,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他和杜梅从小一起长大,对她有着超越兄妹的感情,但杜梅无意,他也随她,忍下了自个的感情,此时,他心中燃着烈烈的怒火,楚霖,你胆敢伤她如此,他日相见,必不轻饶! 石头去饮马,听到杜梅十分压抑的啜泣声,他心中不忍,王爷是好的,杜梅也是好的,为什么这么好的他们不能在一起,偏有一个不爱的女人夹在他们中间?他想不明白这些,也想不明白,杜梅为什么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世上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何况燕王是大顺朝的九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同时拥有几个女人实在不算什么呀。 杜梅哭够了,又到白云湖边走走,洗了脸,看看河滩上搭建的鸭棚,此时是冬季枯水期,湖里的水落了大半,杜钟在湖里隔了一片出来与旁边的一个大池塘连通,准备春上放鸭子。 杜钟和林家兄弟又拓开了沟渠,将山里的山泉水引入了山庄,这样一来,喝的水就比较洁净卫生。 杜梅又沿着围墙看了一遍,各处都修补加固过了,十分坚实牢靠,如此,她便放心了。 这样走了一大圈,她慢慢回到屋里,旁人看着她,除了眼眶有些红外,脸上根本看不出曾经哭过的痕迹。 “快过来烤火,山里比你们村里更冷些吧。”苗氏撮了火盆在屋里,灰里捂着野核桃和白果,一屋子香气,四个女人在一起做针线活。 “嗯,还是这里暖和。”杜梅搓搓手,挨着火盆坐下。 “吃核桃。”林英将一个粗瓷小碗递给杜梅,里面是剔好的核桃肉。 “真香,留给小的们吃嘛。”杜梅拈了一个吃,满嘴甜香。 “他们都吃了不少,这会儿玩去了,这都是留给你的,我们在山里捡了一麻包,整个冬天都吃不完呢,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些回去尝尝。”苗氏笑着说。 “嗯,也好。”杜梅也不推辞,想起节礼问道,“我给你们每人买了块衣料,都还喜欢吧。” “你娘给我们那么多,颜色好花色更好,可把那几个丫头乐坏了,喜欢得不得了,只催着早些做好,过年有得穿!”尤氏掩嘴俏笑道。 “梅子,你对我们好,真的没得说,咱们也是乡下实诚人家,知道知恩图报,你放心,山庄上的事,我们肯定尽心尽力打点,你半分都不要操心。”苗氏丢下手里的针线活,认真地说。 “是呀,是呀,大嫂说的都是我们的真心话。”其他三个女人连连附和。 “用人不疑,用人不疑,我既将山庄交给你们,自是信你们的。过了年饭馆就要开张了,你们想到饭馆里做活吗?”杜梅盘算着饭馆还得招几个跑堂伙计,这事自然还是熟人用着顺手些。 ———— 把自己写哭了。 第355章 年节 我家林英是大姑娘了,总在山庄上也不是事,我听说你粮铺里就有个女账房,不知道英子能不能去你那里做事?”苗氏红着脸试探着问。 “林英识字吗?”杜梅问道。 “认得几个的,她没正经上过私塾,倒是跟着以前东家的小姐听过西席先生授课。”苗氏一脸期待地说。 “要不这样吧,饭馆里的掌柜我早找好了,我让他带带英子,若是学得进便好,若是学不进,咱就在后厨做点什么,你们觉得呢?”杜梅想了想说。 “甚好,甚好。”苗氏听杜梅这样安排,满心欢喜,连连点头答应了。 “那便这么说定了,我去找林叔他们,把工钱结算一下。”杜梅起身说道。 “他们在那屋陪钟大夫呢。”苗氏抬手一指。 杜梅走进去,几个男人吃着花生,不知说到什么,交谈得热火朝天,眉飞色舞,她不便打扰,只挨着旁边坐着。 “怎么没和你林婶子们一处坐着?”钟毓见她赔笑坐着,并不说话,便抓了一把花生给她。 “我刚从她们那里来,想着年底了,该和林叔把工钱结一结。”杜梅接过花生,剥了一颗吃,香甜可口。 “要不得,要不得,我们拖家带口才来几个月,田地里没出产,每日还要白吃许多粮食,另外,三个小子白到义学里读书,你又给了我们棉花,还送了衣料,这会子,再谈什么工钱,直显得我们人心不知足,那可真是黑了心肠了。”林平连连摆手,惶恐道。 “田地里没出产赖不着你们呀,秋收冬种,你们也忙得不得了,还接了旁的私活,挣的钱都贴在山庄上了,我哪里会不知道呢。”杜梅虽每日忙忙碌碌,但从村人只言片语的感激里,她多少猜到杜钟带着林家兄弟帮了不少人家抢收抢种,大家自然而然都把这种感激记在杜梅身上。 “这都是我们该做的,况且,我们只有这身力气,闲着也是闲着,哪里还在乎这一星半点的。”林勇身强力壮,不以为然地说。 “既然大家都很帮衬我,我当然也不能亏待了你们,该得的半点也不能少。”杜梅取出荷包,每家给了一吊钱。 “这……我们拿的有愧!”林平还要推辞。 “你们收着吧,头一年,梅子实该给你们的,往后多多用心,山庄上的事务都拜托各位了,明年诸位再拿工钱,定是比今儿多,也心安理得。”钟毓在一旁插言道。 “这是自然,山庄不仅是梅子的,也是我们的家呀,我们肯定巴望他越来越好。”林胜颇为动情地说。 “是是是。”另三个男人跟着直点头。他们见钟毓这么说,便把工钱收下了。 杜梅又和他们说了会儿话,便去找杜钟,他们父子好久不见,此时正在他的屋里说话。 “……你也不小了,我总得攒下笔钱给你娶房媳妇,要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呢。”杜梅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杜钟说的这句话。 “你要有钱,先置办上两亩田地,其他的再说!”杜树有些不耐烦。 “整日买田买田,田地是这么好买的!”杜钟没好气地说。 “没有田地,我不娶媳妇儿!谁家姑娘愿跟我过苦日子呢。”杜树的犟脾气上来了,低吼了一声。 “你真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你是要翻天啊。”杜钟恼火地想撸袖子揍人。 “钟叔!”杜梅适时地推门进来了。 “梅子,你咋来了?有事?快来挨着火盆坐。”杜钟将自己的位子让给杜梅,他自个坐到一旁去了。 “钟叔,我没别的事,只是把今年的工钱给你们。”杜梅伸手在炭火上烤烤,暗红色的炭火在白色的灰烬里跳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工钱又是从哪里说起,你春上接济我们多少粮食不说了,那三间大屋可是花了大把的银钱,当时说好要用工钱抵的,如今我的工钱怕是不够,哪里还有剩余给我。”杜钟一听杜梅的话,着急地说。 “房子原是你该得的,你给杜家做了小二十年长工,我阿爷他们没能力给你,而我恰好有,自然是该补偿你的。”杜梅面上含笑,轻声说。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给我的,足够多了,万不可再给了!”杜钟说什么也不肯接受。 “好吧,好吧,你的工钱都抵了房子,树哥的工钱还是要给的。”杜梅知道拗不过,只得话锋一转说。 “这是怎么讲的,我们父子本是一家,哪里能算出两笔账来。”杜钟连连摆手,皱眉坚持道。 “我都及笄了,树哥比我还大几个月,我瞧着你给他派活,早把他当大人了,工钱怎地还与你混在一起算呢?”杜梅不急不躁,只慢慢和他说。 “你这丫头,旁人生怕多给了工钱,你倒好,上赶着找由头付账。”杜钟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不由得叹了口气。 “钟叔,你好歹也是庄上的管事,到了年初一,林家孩子亲亲热热喊你一声钟叔,给你拜年,你难道一个压岁钱也不给?”杜梅替他着想。 “我有钱的嘛。”杜钟小声嘟囔了一声。 “你那些压箱底的钱,攒着不容易,给你和树哥自个留着吧,我已经给林叔他们结过工钱了,哪里能少了你们的。”杜梅知道与他讲不通,索性也不和他说了,只把五吊钱塞到他手里。 “这……怎这么多?”杜钟仿佛被钱烫着了,有些吃惊地问。 “今年打我爹去世,到得了庄子,我家里的事特别多,桩桩件件没少麻烦你,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杜梅摇摇头道。 “你爹在时,对我极好,我做那些,不是该的嘛。你如今有了出息,我当然更替你高兴,你爹在天有灵,也安心了。”杜钟说着,眼角晕湿了。 “别说了那些伤心事,咱们开开心心过小年呢。”杜梅握握他粗粝的大手,安慰道。 “嗯嗯。”杜钟挤出一丝笑容,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一日欢欢喜喜直吃了晚饭,大家方才散了,各自回去,杜树则留在山庄上陪他爹过年。 回到家中,杜梅又吃了几副药,风寒慢慢地彻底好了。眼见年关渐近,她一日忙过一日,愈发清瘦,她自打在山庄上哭过那一回后,便再没哭过,许氏常常担心她,冷眼旁观,又见她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只得将悬着的心又放了回去了。 对门杜家锁家杀了年猪,杜梅买了半扇,时下天寒地冻,肉分割好了,自个就冻成了冰坨子,放着十天半月都不会坏。 村里人感念杜梅的好,这家给点糯米粉,那家给点芝麻研,老櫈头送了她半屉豆腐,还有不少豆干百叶,还有不少人家给了各色包子,她几乎不需要特意准备什么,年节里的吃食就差不多有了。 村里按惯例又要打鱼,家家出劳力,许氏因杜梅寒症在身,坚决不许她沾水,三个小的去捡了些半大的鲫鱼鳊鱼,及到晚间,杜怀炳特意送了做元宝鱼的鲢鱼和一条大青鱼来。 隔天,许氏发了面,一家子忙碌了一天,蒸了好几种口味的包子,有红豆馅、白菜猪肉馅,还有酸笋蘑菇馅的,她家包子香味扑鼻,引得村里的小孩儿都跑了来,杜梅也不吝啬,每人给一个尝尝。 如此一来,二房除了不贴对联和天钱儿,热闹劲和寻常人家过年一模一样的。 过了腊月二十八,杜梅便让石头回去了,她知道石大娘日夜盼着他,尤其是在这年下万家团圆的时刻。 一日日的忙乱中,年三十终于到了,杜梅钟毓早早换了新衣,赶着马车来了。往年的年节,他都是早早给伙计放了假,自个关在书房看一天书,然后吃一碗和平时一样的饭菜,听听旁人家的鞭炮声,知道又过了一年,心中无半点欢喜悲伤。 如今有了杜梅一家,他突然有了烟火气,知道过年要吃团圆饭,要守岁,还要给压岁钱,这些对人到中年,依旧孤身一人的钟毓十分新奇,他心里暗暗期待这一天早些到来。 二房院里,钟毓穿着崭新的藏蓝色棉长袍,整齐地束着头发,眉目安详地和杜梅姐妹围在一起择菜。 “钟毓舅舅,芹菜的嫩叶可以吃的呀。”杜梅轻笑,她见钟毓将每根芹菜叶都摘得干干净净,不免提醒道。 “对对对,芹菜叶平肝利胆,祛风利湿,可以吃可以吃。”钟毓半句不离本行,引得三个小的偷偷地笑。 杜松调皮,他也像个小大人似的蹲在地上,将一根芹菜折得乱七八糟,杜桂作势要打他,他立时咯咯笑着,扑到钟毓怀里求庇佑,在他怀里乱拱。 钟毓难得感受到这般亲情,自是十分珍惜,他洗了手,专陪着杜松玩。杜松十分聪明,九连环,鲁班锁之类,简单的一教就会,自个还能玩出不同的花样。 到了傍晚,各家的饭菜香气弥漫交织在杜家沟上空,村里人陆陆续续开始放鞭炮,二踢脚咚咚地飞上天,挂鞭噼噼啪啪地炸个不停。 杜梅在院门前将二踢脚一字排开,又用细竹竿挑了挂鞭,插在院墙上。 “我来,我来。”钟毓正领着杜松出来,见此,忙上前说道。 “好呀。”杜梅也不客气,将火折子递给钟毓。 钟毓也是头回放,小心翼翼地依次点着了引线,赶忙一头跑开。 “砰…啪…” “啾…啾…” “噼啪噼啪” 二房院门前一时间响做一团,一家子避在院里看,三个小的捂住耳朵,兴奋又高兴,不一会儿,鞭炮的红纸屑散了满地,像是铺了艳艳的红花,看着十分喜庆热闹。 ———— 友友们,国庆节快乐! 第356章 守夜 年三十晚上的元宝鱼取年年有余的寓意,和这一晚的元宝锅巴一样,是只能看不能吃的。当然,可以吃的还有很多,肉圆、藕圆、豆腐圆子,这三圆是年节必备,至于油亮红糯的红烧肉、酸爽可口的酸汤鱼,肉质紧实的红烧大公鸡更是当仁不让的主菜,其他的还有脆甜细腻的青菜豆腐,一咬咯嘣脆的芹菜炒豆干。 因着天寒地冻,杜梅还特意在桌旁放了一个熬着大骨的小火炉,可以涮牛肉片、羊肉片、菠菜,香菜、茼蒿、豆腐等等一切想吃的食物,杜梅提前熬了鲜香的蘸酱,大家还是第一次尝试这种新奇的吃法,一个个吃得又热乎又开心。 一家子以茶代酒,吃吃喝喝直到月亮爬了上来,方才撤了席面,钟毓带着杜松玩,杜梅一家子齐动手,洗碗刷锅,锅里炒上瓜子花生,又在桌上擀面皮包饺子。 待到月上中天,厨房里收拾妥当,一家子都围到大屋里,杜梅早早烧好了炭盆,室内暖意融融,花生瓜子,蜜饯糖果摆满了桌子,四个小的嘻嘻哈哈笑闹不停,钟毓给他们挨个把了平安脉,个个身体康健。 “姐姐,你这身子虽比去年好些,可气血不足,亏空日久,往后还得注重保养。”钟毓给许氏细细把了脉说道。 “你给的阿胶糕,我也吃了一个冬天了,还是没有起色吗?只怕是老了,补也不济事了。”许氏收回胳膊,玩笑着说。 “这说得什么话,姐姐风华正盛,如皓月当空,皎皎如斯,哪里就老了!”钟毓最是不爱听这样的话,立时反驳道。 “嗯,不老好,咱都活成长生不老,可好?”许氏难得开怀,掩嘴轻笑。 “好。”钟毓极认真地应答。 杜松从来没放肆地玩这么晚过,这会儿有些困了,他哼哼唧唧来闹许氏,许氏顾不得和钟毓说话,忙带他去洗漱,哄他睡觉。 “你最近的寒症有所好转,上次的药吃得效果不错,还是贺联给的吗?”钟毓收了手,有些疑惑地问。 “吃的还是贺御医上次给的药,不过这些日子出门,我一直穿着慕容熙送的天蚕金甲,感觉确实有些奇效。”杜梅年前一直在外奔波,加穿了那薄薄的一件,竟然不那么冷了。 “天蚕金甲?这我只在古书上见过。”钟毓是医者,对医书记载的东西有天生的好奇。 “我今日在家,刚好没穿,我拿与您瞧瞧。”杜梅起身,回自个屋里去取。 隔了会儿,杜梅回来,手里握着一团金色,可摊到钟毓面前的时候,突然膨~大了好几倍,金灿灿地闪着光。 “古书上说,天蚕只生活在滇州药山上的红豆林,药山的气候和这里有天壤之别,那里可以穿着单衣看冰川两旁盛开的鲜花,故而,哪里的物种与我们常看到的又有不同。 我们养的蚕通常是白色的,而天蚕却是金色的,它每三年才会吐丝结茧,它的蚕茧据说刀剑不破。这天蚕金甲据说就是用金线和天蚕丝细密织成的,能抵御刀砍剑刺,百年来,一直是滇州密宗慕容世家的圣物。”钟毓细细看了天蚕金甲,竟与古书上的描述一般无二。 “抵御刀剑?可慕容熙只说天蚕金甲冬暖夏凉,对我的寒症有好处。”杜梅蹙眉道。 “慕容熙?他是密宗慕容家族的人?”钟毓抬眼疑惑地问。 “嗯,我见他的管家叫他少宗主。”杜梅并不知道密宗做什么的,但慕容熙的身份她几乎可以确定。 “你怎么认识他的?”钟毓心里满是不安,这些江湖中人,平头百姓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机缘巧合下见过几次,有次救过他,就认识了。”杜梅含混地简单说说。她与慕容熙的相识多在遇险之时,可这些遭遇她能瞒就瞒,家人知之甚少,这会儿可不能说漏了嘴。 “若古书所载属实,他有天蚕金甲,原不该受伤啊。”钟毓蹙眉说道,他的心思大概还在考校古书上说的是真是假。 “我救他的时候,没见过这个。”杜梅见他一副百思不解的样子,只得如实说了。 “那便是了。”钟毓终于叹了口气。 钟毓的疑惑解了,杜梅心里倒想不明白了,若天蚕金甲当真能抵御刀剑,慕容熙贵为少宗主,之前为什么没有穿,如今有了,却又送给她,还骗她说是治寒症的,虽说他的话也不假,但很明显,治寒症,只是天蚕金甲一个极小的功用。 这些问题,她想破脑袋,怕也是没有答案的,只有等遇见慕容熙问过才知道,这会儿,她也不敢多提,只怕被钟毓问出之前遇到的各种险境,到时白惹了母亲舅舅担心,反而不好了。 钟毓不问,杜梅不说,天蚕金甲的事自然而然揭过不说了。此时许氏将杜松哄睡了,几人又围着说话。 快到子夜了,杜家沟原本稀稀落落的鞭炮声慢慢集中起来,外面寒气逼人,杜梅裹了棉披风和钟毓放了十来个二踢脚,深蓝如墨的天空被破风飞升的光点次第炸亮,与村人燃放的鞭炮交相辉映,一时间火树银花,美不胜收。 许氏到厨房煮了一大海碗饺子,意即交子,大家每人分食了几个,钟毓吃到一个花生的,这可是特意包的,满满的都是美好祝福。 洗脸净手,钟毓派发压岁钱,大到杜梅,小到杜松,每人一个红纸包,里面是一两的小银锭,他是第一年发这个,三个小的说了吉利话,十分欢喜地接了。 “钟毓舅舅,我都及笄了,哪里还要这个?”杜梅有些好笑地说。 “快收着,不管你多大,在我眼里都是孩子!”钟毓虎着脸,不容她推辞。 “舅舅给了你们压岁钱,娘给你们每人绣了新荷包。”许氏从箱子里拿了五个彩线绣的荷包,大小样式都是一样的,只有上面的绣花不同,梅、樱、桃、桂、松,一看就知道哪个是自己的,三个小的,看看自个的,又拿了姐妹的看,个个乐得合不拢嘴。 “小松的,我且收着。”许氏将绣着盘枝松树的荷包装了银锞子,塞到杜松的枕头下面。 几人又玩了会儿,杜樱三姐妹终究熬不住,不停的打哈欠,杜梅领着她们洗漱,三人头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杜梅陪着许氏和钟毓说话,炭盆里的灰烬都满了,天边泛起了一丝丝的白,像一滴水落在浓墨里,一点点化了,夜幕徐徐退下了。 “天快亮了,娘,你歇会儿吧,我领舅舅去睡。”杜梅看了眼有了亮光的窗外说道。 “也好,你也去打个盹。”许氏点点头。 杜梅送钟毓去院里准备好的屋子睡觉,自个也回屋躺了会儿。 大年初一,劳累了一年的乡人们难得偷闲,这一日家家户户都起得迟,男人不能责难媳妇,大人不得打骂孩子,就连猫狗都不作兴打的。 杜梅迷糊了一会儿,想着要给师父黄一平拜年,还是翻身起床了。她走出大屋,就看见穿着新衣的弟妹们都起来了,杜樱在厨房里熬粥,杜桃在扫院子,杜桂则陪着杜松看地上的蚂蚁。 “你们咋不多睡会儿?”杜梅上前摸摸杜松绒绒的头发。 “小松睡醒了,我们怕他闹娘,就起来带他玩。”杜樱笑着说。 “大姐,抱!”杜松知道二姐说他的不是,遂向杜梅撒娇讨好。 “臭小子!”杜梅将他抱在怀里,佯装要拧他的小脸。 “吧唧。”杜松抢先抱着杜梅的脸,湿漉漉地狠亲了一口,旋即偏头冲她露出大大的笑脸,一口白糯糯的乳牙整整齐齐。 “这是谁教你的,专会哄人!”杜梅无奈地点着他的小鼻子。 杜松这招哪里还要教,他是百试百灵,这会儿他搂着杜梅的脖子,得逞地咯咯笑,像极了清晨的阳光,温暖而光明。 杜梅吃了早饭换上新衣,提着节礼去拜年,路上遇见很多乡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了过年的喜庆,大家都和气地打招呼,从“吃了吗?”“到哪儿去?”变成了“过年好!”“恭喜发财!”。 “哎呀,桌子这样摆嘛。”杜梅走进黄家的院子,就听见他师父说话的声音。 “师父,过年好!”杜梅心里激动,一下子冲进屋里。 “说曹操曹操到,刚说起你呢。”身形高大的黄一平见了杜梅,缓缓朝她走过来。 “师父,你……你……好啦!”杜梅的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多亏了你,梅子,我不仅能站起来,还能走起来!”黄一平的眼角也湿了。 “你们爷俩也别干站着,快坐下说话。”余氏端了糖水来,见状,忙劝道。 “对对对,今儿初一,瞧我!”杜梅抹了眼泪,破涕为笑,扶着黄一平坐下。 “咱是高兴的,百无禁忌,快吃这个,今年新收的。”黄一平将瓜子花生一股脑儿堆到杜梅面前。 大丫和小丫也来陪坐,杜梅摸摸小丫的头发,问道:“在义学里可学着什么了?” “我会背三字经,夫子都夸我呢。”小丫仰头,颇为骄傲地说。 “好好学,将来咱也考个女状元!”杜梅宠爱地搂着她。 “女孩子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行,念书还能念出花来呀。”余氏将剥好的一把瓜子仁放到杜梅手里说道。 “师娘,多读书没坏处,这世道,女孩子无法当官做宰,但做一个店里管事,一个铺子掌柜的,乃至一个行当的老板却不是不可能的。”杜梅很认真地说。 ———— 云梦加我拉你进群七天假期连发八天红包,想来的,速度! 第357章 两处闲愁 嗳,女娃娃家的,若不是家里过不下去,你,还有大丫,哪要抛头露面出去和男人一处做事啊。”余氏有些伤感地说。 “娘,咱靠自个的劳力挣钱,光明正大,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瞧着村里人,大多艳慕我能跟着师姐做生意呢。”大丫握着余氏的手说。 “我就说你是妇道人家的见识,梅子办义学是为什么,还不就是要开民智,去愚昧,让咱杜家沟一代更比一代强嘛,而且,女娃娃怎么了,若是小丫真能念出个名堂来,倒是给黄家挣了脸面,祖上都光彩呢。”黄一平倒是想得开,他统共两个女儿,又收了能干的杜梅做徒弟,心里并不觉得自个比人家有儿子的差。 “我就是心疼梅子,瞧着又瘦了些。”余氏摸摸杜梅的手,不忍地说。 “她心里整日不知揣着多少事,就我们一家就够她操心的了,哪有不费神的。这下好了,往后我能走能做,多少能帮衬着做点什么。”黄一平郑重地说。 “师父大病初愈,还是要多保养身子,旁的事暂不要管,你若有事只管叫我。”杜梅连连劝道,她知黄一平困顿许久,可也不能急在这一时半刻。 “我们这是修了几辈子福哦,收个徒弟跟女儿似的贴心。”余氏拉着黄一平的袖子,感慨道。 “快别闲话了,把鸡汤端来,给梅子补补!”黄一平站了起来,指挥道。 一家子忙碌起来,端菜盛汤,满满一桌子菜,好像今天才是他们的团圆饭,余氏酿了葡萄酿,杜梅陪师父师母喝了一点,黄一平高兴地唱着他家乡的小调,杜梅笑着倾听,一家子其乐融融。 吃了午饭,喝了两杯酒的黄一平将他的家伙什全搬了出来,非要给小孩子们做糖画,余氏拗不过,只得去熬糖稀,杜梅帮着大丫把用具清洗干净。 黄一平瘫在床上好几年,当他重新拿起铜勺的时候,身子是硬的,手是抖的,心里更是激动地狂跳不已。 余氏左右手各拉着两个女儿,围在黄一平身旁,她紧紧地抿着唇,心里又紧张又期待。 “师父,糖稀要厚一点,我想吃。”杜梅半躬着身子,笑着说。 “你这丫头,这是怕我许久不做,万一出丑了,给我找台阶呢。”黄一平笑,心下倒安然了。 终究是做了半辈子的活计,那些家伙什就是他的老伙计,无论隔了多久,重操旧业,仿佛就是与老友相逢,黄一平吸了口气,铜勺中的糖稀随心而动,行云流水一般,毫无半点犹豫磕碰,只一会儿,一个金色的福字便出现在石板上。 “怎么样?还行吗?”黄一平笑得灿烂,他在病倒的时光里,多少次午夜梦回这一刻,如今终于不再是难以企及的幻想了。 “真漂亮啊!”杜梅惊叹。 “我瞧着比以往的更好些。”余氏满脸欢喜,她的男人重新站起来了,手艺也没有生疏,那些曾经的苦难日子仿佛一下子全被风吹走了,一去不复返。 “是吧。”黄一平淡淡地应,仿若平常。 没有人知道,这些年他睡在床上,早在心里将那些糖画的动作重复了上千遍,他靠着一定能站起来的念想支撑自己,直到遇见他命里的救星——杜梅。 “爹,我记得小时候,你给我画过大公鸡,今儿再给我画一个吧。”大丫抹了下眼角,笑着说。 “大公鸡呀,好嘞,马上就得!”黄一平有板有眼地像以前一样唱了一句,娴熟地在石板上画着,嘴上还不停地问:“小丫,你想要什么?” “我……我也要大公鸡!”小丫打记事起,黄一平就是睡在床上的,如今她爹突然有一天站起来了,还会做这么漂亮的画,她一时想不到要什么。 黄一平画了两只大公鸡,却是神态各异,大丫和小丫都很欢喜,拿着比来比去。 “梅子,你有什么想要的?”黄一平又舀了勺糖稀问。 “凡是师父做的都好,我想要几个给杜樱她们瞧瞧,这平常可不好从外面买了带回来。”杜梅见黄一平兴致很高,自然想让他多多展示,哄他开心。 “外面买的哪有自家现做的好,又好看又好吃。”黄一平嘴上说着,手上不停,一会儿工夫就做了好几个。 奔跑的马儿,跳龙门的大鲤鱼,头上顶着王字的老虎头,穿虎皮裙子的孙猴子,飞天的嫦娥,每一个都画得形态逼真,栩栩如生,杜梅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只觉个个都喜欢。 “都拿去给杜樱她们玩吧。”黄一平见她如此,遂笑着说。 “谢谢师父。”杜梅欢喜地道谢。 又坐了会儿,她便拿着糖画回去了,一路上招了许多小孩好奇的眼光。 更引得乡人们窃窃私语:“这老黄当真站起来了?” “你没瞧着杜梅手上的糖画嘛,这可是他独门手艺,当初他就是凭这个,买田买地落户咱们村的!”一个中年妇人心细,话里有藏不住的艳慕。 杜梅听见他们的议论,却并没有停下来,只想着早些回去,给四个小的看新奇。 她刚走到三房院子外,谢氏突然从里面跑了出来,她依旧抱着那个襁褓,因时间太久了,那包被已经脏得看不出花色。 谢氏看见杜梅手里的糖画,两眼放光,她小碎步追着杜梅,不停地念叨:“枣儿要糖糖,枣儿要糖糖……” 杜梅本不想理她,可她一直跟着她,声声念着,这让她想起那个娇嫩嫩不知所踪的可怜娃娃,心中竟然软了下来。 “拿去吧。”杜梅将马的糖画递给她。 谢氏一把夺过糖画就走:“我们回家吃糖糖喽。” “你能不能省心点,又到处瞎跑!”杜杰站在院门口,皱眉看着折返的谢氏和她手中的糖画,他又抬眼看了下不远处的杜梅,眼光很快避开了。 “杰儿也要吃糖糖?”谢氏痴痴傻傻地笑。 “你脏死了,谁吃你的东西!”杜杰“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有些嫌恶地回答。 杜梅看不见杜杰的神情,也不想管他们乌七八糟的事,自顾回家去了。 杜樱姐弟四个自然没见过糖画,一人分了一个,拿着玩,杜桂是个地道的小吃货,她经不住糖稀的甜香诱惑,伸出小舌头在糖画上舔了舔,竟然比糖粒还甜呢。 下午,关远来给钟毓拜年,杜梅自然留他吃了晚饭,三人又说了会儿医馆和药材的事,方才散了。 第二日,杜钟父子和林家人全来拜年,满满当当开了两桌席面。 第三日,牛二一家和黑蛟龙一家来玩,二愣子不请自来作陪,杜梅招待了他们一天。 第四天,叶丹带着云裳绣庄的一众人等来了,他从石头那里知道,杜梅和楚霖闹了矛盾,但他早与杜梅在生意上分割不开,而且他猜测燕王是舍不下杜梅的,要不然他们早该得到另一个消息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没消息。如此,他便照常来了。 杜梅家里从初二开始,日日宾客盈门,热闹非凡,一向喜静的钟毓,闹腾一两日当是新鲜,可这日日不停歇,他就觉得有些应付不过来了。 “阿毓,明儿初五,你回医馆去吧,你歇了好几日,病人该等急了。”这日晚上吃了晚饭,许氏突然说道。 “姐姐,你这是……”钟毓愕然。 “我知你清净惯了,定受不得孩子们这般吵闹,再说医馆里没大夫坐诊,日子久了,总不太好。”许氏浅浅地笑,安抚道。 “是吵了些。”钟毓眉目舒展地笑,小姐还像当年那样会为旁人着想。 “钟毓舅舅,清河县的饭馆快开张了,我还想求你给写块招牌呢。”杜梅听了他们的话,擦了湿漉漉的手,走过来说。 “这好办呀,只不知饭馆叫什么名?”钟毓转头说。 “梅记饭馆?”杜梅一直这样叫,可这会儿听着,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 “不如还叫梅记食铺吧,一脉相承,又容易记。”钟毓见她犹豫,想了想说。 “梅记食铺?嗯,还是这个好。”杜梅赞同地点点头。 翌日,钟毓驾着马车离开杜家沟,回医馆去了。 杜梅依旧忙着在家招待她的朋友,又受邀到各家去拜年,这样一晃,就过了七八天。 她每日都这样忙,仿佛把楚霖忘记了,许氏见她如此,心里的担心又少了几分。 楚霖从射乌山回到江陵城,突然没来由地病了好些日子,贺联日日出入燕王府,针灸、汤药、热浴样样都试过了,他竟然没有半点起色。 一连几日告假,连皇上都惊动了,太后更是气得派人来把苏慕云狠狠地训诫了一番,意指她没有用心服侍。苏慕云有苦难言,只得唯唯诺诺地受着,她来不及伤心,紧急搬到楚霖院里的厢房住下,算是近身侍疾。 很快,巡京营里放了年假,宫里年三十的团圆宴,款待群臣的宫宴,楚霖都没有参加,这一年的燕王府过年过得悄没声息,连鞭炮都不敢多放,生怕吵了病中的楚霖。 除了苏慕云搬来厢房,如意和吉安每日都在跟前伺候,但大多数时候,楚霖不见人,他的主院除了贺联来把脉行针外,旁人几乎连面都看不到,如此燕王府今年最是冷清,几乎门可罗雀。 “你贵为九王爷,连个女人都搞不定,真是出息了!”贺联自是知道他身上没毛病,就是病也是心病,可他没有治他的心药,顺着说,他不愿听,他今儿打算用下激将法。 第358章 楚霖的病 你可别激我,我早让你不要来,可你偏要来,还在我身上扎这么多针眼!”楚霖没好气地瞪他。 他没什么心情和贺联绕弯子,实指望这一句就堵住他,可他错了,贺联与他关系匪浅,说话自然随意,且抱着治病救人的决心,今儿就是说破了嘴皮子,也要撬开他的嘴,套出一两句真话,才好想法子帮他。 “她一个乡下丫头,在燕王府做个侍妾,那都是天大的福分,怎地还不愿意了?”贺联眼睛眨都不眨,眼疾手快地将明晃晃的银针刺入肌肤,当然,他扎的强身健体的穴位。 他与杜梅打过交道,本是打心眼里欣赏她,但这会儿为了套话,也顾不得了,只按世人惯常的想法问。 “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楚霖闭了下眼睛,仿佛那银针是扎在他的心尖上,疼得令人抽搐。 “这不是痴心妄想嘛,你是燕王,不要说她了,就是苏慕云,也不能善妒到不让你开枝散叶呀!”贺联见多了宫闱争斗,这样想,无可厚非。 “她没有错,我恰恰也只想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若不是和她生的孩子,我要那么多做什么!”楚霖仰头看着屋顶,只觉这里的富贵荣华如牢笼般困住了他。 “你……可真是疯了!算了,懒得说你,皇族里还有你这样的痴情人,也是稀罕了。”贺联头疼,楚霖当真是个异数,他转念又说,“我要怎么帮你?诈尸出走?” “倘若真能这么简单,我早就在南方剿匪时‘以身殉国’了,哪还要等到今时今日这般被动。”楚霖无奈地摇头。他早已想过各种办法,包括偷梁换柱,暗度陈仓,他知杜梅并不在意他的身份是王爷还是平民,可他不愿白白搭上旁人的性命,更不愿燕王府上下百多口无辜的人跟着陪葬! “那怎么办?你们身份悬殊如此大,那丫头性子又烈得很,她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没有倚仗,七品孺人做个侍妾尚可,若你扶她做侧妃,皇上太后恐怕都不会同意,更遑论做正妃,且是唯一的正妃!”贺联想想这些重重难关,都替楚霖着急。 “我暂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目前先把太后那关过了再说吧,不然过了年,我就得被逼着立燕王妃了。”楚霖伸手扶额,眼下他是内外交困,头疼不已。 “你马上要行弱冠之礼了,这一病倒能拖个一年半载,可终究不是解决之道,况且还要委屈了那屋里的人。”贺联朝厢房努了努嘴。 “哎,我注定是对不起她了,我有意放她走,又恐她不愿意,毕竟合离了,她往后的日子不好过。”楚霖满心愧疚,更何况苏慕云的哥哥苏默天是他结拜的兄弟,可是感情的事太过微妙,他遇见杜梅,怦然心动过,其他人,即使完美至极,在他眼里也只是过眼云烟。 “左右都不行,可你这病也该有个好的时候,要不然我这名声都坏了,且皇上太后轮番叫我去回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编了。”贺联苦着脸,将银针一根根拔了。 “也快了,过了元宵节,铁黎就要去燕地定北军报到,而瑾年也要到城外虎威军营去了,我这做兄长的自是要去送送他们的。”楚霖若有所思地说。 “袁瑾年去虎威军必是袁侍郎走了门子,说起来也是好笑,人家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倒好,原在你麾下干得好好的,却被他老爹丢到那里去,想来他大哥不争气遭了训斥,嫡母更见不得他好了。”贺联垂头收拾银针,嘴里不停地嘟囔,为袁瑾年抱不平。 过了会儿,他又摇头道:“还有铁老将军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铁家三代为国尽忠,现下只剩铁黎一根独苗,偏还放到遥远的定北军去,这以后,要想见一面都难了!” “瑾年和铁黎都是天生的将士,在巡京营屈才了,他们是将帅之才,就该到军营里大展身手,为自己搏个出路,总不能躺在祖上父辈的荫蔽下过一辈子,所谓心之向往,俱不为苦。”自己的兄弟,楚霖当然十分了解什么才是他们最想要的。 “那好吧,我回去就说,燕王病有起色,不日将痊愈?”贺联收拾了药箱,看了他一眼。 “随你!”楚霖翻身下床,不理他。 “装病,还装得这样理直气壮!”贺联哀叹自个上了贼船,不过,也只敢在心中腹诽罢了。 待贺联走了,楚霖披了貂裘开了侧门到隔壁的书房。自打上次杜梅在屋里睡迷糊了,赤脚走到书房里寻他后,他便让人开了这侧门,想着她下次拉了门就能过来,而不是踩在冰凉的石板上寻他不到。 而今门开好了,杜梅却决意与他断绝,楚霖看着书房的大案上一字排开摆着的四件东西,龙形古玉、玄铁匕首、玉箫坠子,还有杜梅装这三件的荷包。 在案后雕花椅子上坐下,楚霖重又把每一件都拿起来细细看了,仿佛他能感受到那上面沾染的杜梅气息,古玉和匕首还是原来的样子,羊脂白玉坠子新结了烟青色的流苏,丝丝缕缕的像极了杜梅柔顺的头发,而那荷包是新绣的,深蓝色的缎面上用金线绣着简洁大方的回形纹。 烟青和深蓝都是楚霖喜欢的颜色,若不是事出有因,这荷包和坠子当是杜梅准备给他的礼物,想到这里,他将荷包攥在手里,心中酸涩无比,却又怀着一点点渺茫的希望。 窗外暮色低垂,屋里渐渐暗了,楚霖惊觉自己又枯坐了好几个时辰,书房里的炭火许是熄灭了,寒意深深,他将三件物品收回荷包,仔细地放在抽屉里,起身拉开了书房的门。 “爷!”守在在院里的赵吉安,一眼看见他,忍住眼里的湿润叫了一声。 “去前厅备膳!”楚霖面色如常,挥了挥手。 “就来!”如意顾不得丫头婆子的目光,提着裙子疾步到前面去了。 “王爷!”苏慕云扶着小念从厢房里出来行礼。 “这几日辛苦了,一起用膳吧。”楚霖冲她点点头道。 “这是妾身的本分,王爷玉体康健,实是妾身之幸。”苏慕云深深福了福。 这两人隔着半尺说话,语气十分客气生疏,瞧着相敬如宾,却不似寻常夫妻亲昵,就像是冬日里穿着再多,也暖不了寒心的人。 苏慕云不知道楚霖为什么病,又为什么突然好了,但终归不是寻常事,她有心与他分担,却不知从哪里说起,楚霖亦无意与她说,餐桌上,两人间或评论几句菜的味道,旁人瞧着热闹,实则一顿晚膳吃的索然无味。 用过晚膳,苏慕云便自觉搬回自个院子去了,她是大家闺秀,心思灵透得很,她虽顶着燕王府侧妃的名头,可燕王并不宠她,就连病着,也不要她近身,如今他病好了,也不与她说缘由,她又何必碍着他的眼,遭人厌弃呢。 安生的日子过得像流水似的,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杜梅不在身边,楚霖对这些年节提不上丝毫兴致,除了在宫里陪太后用了晚膳,弥补年三十缺席的遗憾外,他并没有到街市上去看花灯,而是一个人安静地待在书房里瞧那三件物什。 赵吉安进来添茶,见楚霖坐着发愣,小声开口道:“苏夫人来问,王爷要不要一起去看花灯?” “我就不去了,你加派几个人,护着她们主仆去玩玩吧。”楚霖淡淡地说。 元宵节,江陵城中各府女眷出门看灯放灯是寻常事,因而苏慕云要出去游玩,楚霖对此也未放在心上。 赵吉安出去转告了楚霖的话,苏慕云早料到这样的结果,也不难过,自和小念查氏坐车出门了。 不过,一个时辰后,燕王府里又忙乱开了。 原来苏慕云主仆在望月桥下放花灯,没想到太后和皇后也来与民同乐,她们的凤辇经过,众人拥挤,竟然将她生生挤得落了水! 苏慕云浸泡在冰冷的水里,惊慌失措地挣扎,查氏和小念都不会水,只得大声呼喊救命,而燕王府的侍卫被人群冲散了,一时半会儿根本挤不过来! 周围的人见状都帮着呼救,袁瑾年恰巧从桥上经过,桥下暗影绰绰,他完全看不清水里的人是谁,却依然解了大氅,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一把将苏慕云托举了上来。 如此喧哗吵闹,自然惊扰了凤驾,太后见落水的是苏慕云,心里十分不痛快,她的小儿子刚刚痊愈,这个女人不在府里好生伺候,倒独自出来游玩,简直太过分了!她对苏慕云的成见越来越深,甚至开始重新掂量燕王妃的人选。 太后气得不轻,一时扫了看花灯的兴致,直接回宫了,皇后自然也跟着走了,苏慕云全身湿透,在寒风里跪着瑟瑟发抖,直到凤辇走了,她才哆哆嗦嗦从地上爬了起来。 “快回去吧,熬些汤药喝喝,别着了风寒。”袁瑾年这会儿才认出狼狈的苏慕云,他将大氅披在她身上。 “谢谢恩公救命之恩。”苏慕云不敢抬头,只屈身行礼。 苏慕云回到燕王府,泡浴更衣,煎汤熬药,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及到躺在床上,床幔低垂,她思来想去,难免独自伤心了。 前面这么闹腾,主院却安静得很,如意早将丫头婆子打发了,不许她们碎嘴,赵吉安守在院外,旁人半步也进不来,如此,苏慕云晚间落水的事,楚霖半点也不知道。 第359章 姐妹话别 元宵节这一天,杜梅被凤仙派来的柳更生接到清河县去了,凤仙从怀了孩子到早产,这其中生出许多波折,宋少淮多少也觉出些许不对劲,自从孩子落了地,他对凤仙母子看护地紧了,没事都歇在府里,故而,这些日子都很太平。 袁老太君年纪大了,自是希望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之乐,所以,她一直催着宋少淮将凤仙接入中书令府,好早日见到重孙子。 因着凤仙还没满月,小娃娃又娇嫩,不宜车马劳顿,故而这事暂时耽搁下来了,今儿元宵节,宋少淮特意赶回府里哄老太君高兴,凤仙这才有时间接了杜梅来说话。 “姐姐休养的好,瞧着气色不错。”杜梅被张婆子送到屋里,就见凤仙穿着一身光鲜的锦服坐在桌旁,桌上有几碟点心,小莲忙着给杜梅新沏了杨枝新绿。 “我每日不知要喝多少汤药,还要吃七八餐饭食,又不用喂奶,哪有不好的。”凤仙面上含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小娃娃可好?”杜梅轻抿了一口色泽碧绿的茶,只觉清香扑鼻。 “好着呢,可乖了,奶娘都说他很好带的。”说话间,小莲领着奶娘抱着小孩儿来了。 杜梅站起来,就着奶娘的手上,揭开包被看了看,粉嘟嘟的娃娃闭着眼睛酣睡,小嘴巴一动一动的,仿佛做梦都在吃奶。杜梅从荷包里拿出一对小银镯子,小心地戴在他的手腕上。 “这怎么使得,你救了他的命,这会儿,怎么又破费买了这个。”凤仙一时感动地红了眼眶。 “姐姐和我客气什么,我好歹是他的小姨,见面礼总是该有的。”杜梅拨动银镯子上的小银铃,发出悦耳的声音。 “起名字了吗?”杜梅又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睡得香甜,便让奶娘抱走了。 “没呢,爷说,等进了府,让老祖宗起,图个喜庆。”凤仙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这么说,日子定下了?”杜梅心里有些不舍地问。 “嗯,老祖宗着急见重孙,催得紧,估摸着满了月就得过去了,我怕到时走得急,来不及和你告别,所以今儿特意找你来说说话。”凤仙垂下眼眸,隔着桌子握着杜梅的手。 “那你怕是赶不上梅记开张了。”杜梅有些遗憾。 “说到饭馆,我正要与你说一件事,我这些年多少攒了些体己,如今要到那府里去了,不过是个妾,自是要谨小慎微地伏低做小,首饰头面什么的,俱不能过于出挑,所以我都将那些打发小莲换了现钱收着。 我们母子此去也不知什么情形,带着这五千两银票恐怕也不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投给你最妥当,往后,你不管做什么买卖,都算姐姐一份,可好?”凤仙眼巴巴地看着杜梅。 一入侯门深似海,她得为自个娘俩想个万全之策,现钱有用尽的时候,唯有钱生钱,才能保她以后没有后顾之忧。 “俗话说得好,母凭子贵,你的孩子是中书令府长房长孙,自然会得长辈疼爱,你自个凡事小心,往后的日子会好的。你的钱暂存我这里也行,在江陵城,你若有急事,可到落梅轩报我的名字,他们会竭尽全力帮你的,那虽是楚……燕王名下的产业,但我也能说得上话的。”杜梅倒是不担心那个孩子,毕竟是宋家血脉,料他们也不能狠心糟蹋,她只担心凤仙没有半点根基,除了宋少淮的爱,也就她这个娘家人,能给她撑腰了。 “我记下了。”凤仙点点头,她瞄了眼杜梅,喃喃地说:“我听爷说,燕王病了好些日子,这个年都过得不好,你是不是……,都怪姐没忍住!” 听凤仙说楚霖病了,杜梅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猛然拧住了一般,疼得她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她自那日病后,一直靠忙碌打发日子,每日只想把自己累到躺倒就睡,什么也不想,这会儿突然听了他的消息,还是个坏消息,她一时间情难自控。 楚霖身子一直很好,当初那么重的刀伤,硬是挺了过来,重阳节夜里秋寒露重,他从江陵城赶到杜家沟,也没受半点风寒,这会儿,为什么一病数日,杜梅心里明镜似的,可她不会因为这个,就可以假装不知道他府里已经有了一个侧妃的事实,她,真的做不到睁眼瞎! “梅子,姐的日子过得身不由己,自然也没法劝你,只一样,不管怎样,千万别苦了自个,要是真舍不下燕王,也别硬扛,你这么能干,莫说一个夫人,就是正经的王妃也得让你三分!”凤仙见她难过,不免发自肺腑地劝道。 “我只想要一个从内到外完完整整的人,一份全须全尾的感情,真的就这么难吗?”杜梅扬起脸,像是问凤仙,更似问自己。 “想哭就哭,在姐这儿,不丢人!”凤仙见杜梅面色悲怅,站起来抱住她,心疼不已。 “我没哭,我不哭的!”杜梅倔强地说,眼泪却不听话地汹涌而出。 两姐妹抱着,各自伤心了会儿,凤仙掩了泪,唤小莲打了热水来,两人净脸匀面,又坐下说话。 “我这一去,咱姐妹不知啥时候才能再相见,我只盼着你早些把生意做到江陵城来,到时也好有个照应。”凤仙将点心碟子往杜梅面前推了推。 “现下一时半会,恐怕没这个打算,宋玖倒是想与我合伙,但做什么还要从长计议。”杜梅拈了块玫瑰酥慢慢吃。 “我也不甚懂什么生意,之前好歹做了几天醉仙楼东家,只明白了一个道理,民以食为天。如今大顺朝国泰民安,四海升平,咱小老百姓不就图个吃吃喝喝,日子好过嘛。”凤仙用小银勺子慢慢搅动小莲新送来的燕窝羹,缓缓说道。 “论吃食,我倒是一直在做,粮铺呀,饭馆啊,都是的,可江陵城那么大,光一家醉仙楼就把我压得没信心了。”杜梅蹙眉道。 “这有什么,醉仙楼虽有百年基业,却也不能涵盖天下美食,况且,你又是个聪明的,现下就有一样是他们忌惮的,假以时日还愁没食客吗?”凤仙倒是和宋玖一个脾气,对杜梅抱着十足的信心。 “忌惮?你是说,松花蛋?”杜梅抬眼看她,只觉她这话说得危言耸听。 “可不是嘛,你想我身子好好的,怎地就要早产了?还不是那个管事硬逼着我交出松花蛋的菜式,我心知你当初将菜式贱卖给董掌柜是看我的薄面,这往后还要开自个的饭馆,我怎么可能告诉她呢。”凤仙此时说起这件事,不见悲伤,倒有几分欢喜。 “姐姐呀,那个没了,我可再想别的法子,你若出点什么事,可如何是好!”杜梅被她的话吓得心惊肉跳,难免有些着急。 “我这不是没事嘛,我虽说要嫁到那府里去了,可咱是姐妹,那里家大业大,少这一样不算什么,可你我不行呢。”凤仙想得透彻,往后,她要在那府里站稳脚跟,全指着宋少淮也不行,还得靠杜梅钱生钱。 “姐姐,在那府里,虽要真心伺候长辈,但也要适当结交近旁之人,还要对下人不吝恩惠,总之,但凡能用钱办到的事,都别舍不得。”杜梅在牛二被抓的时候,早已明白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我晓得的。”凤仙点点头。 两姐妹又说了许久的话,过了未时,杜梅便回去了。 过了正月十五,有闲不住的农人开始下地干活,杜树从山庄上回来了,那里虽大,林家人也热情,可没了村里的小伙伴一起玩闹,杜树待着无趣,他好不容易挨过正月十五,第二天就回来了。 一千多只鸭子养在家里,每日吃得多,拉得也多,这日天气晴好,杜树一早就来了,和杜梅姐妹将鸭粪运到田里去散,给麦子油菜追一次冬肥。 杜世城名下的两亩田如今也归了二房,统共七亩,挨个上一遍肥,五个人足足忙了好几天。最后一块田做完,正是傍晚,天边的火烧云红得耀眼,将田野、树木都镀上了一层金光,三个小的高兴得又跳又叫,追逐打闹地跑远了。 “梅子,咱乡下多美,县城怕是没这样的风景。”杜树赶着牛车,对身旁的杜梅说。 “美,我们有了,富,我们更要有啊,要不然,饿着肚子,再美的风景也是煞风景了。”杜梅仰头眯着眼睛看落日,笑着说。 “你现在还不够富吗?”杜树有些沮丧地说,他自然希望杜梅越来越好,可他不想她为此受伤,在他心里,在杜家沟是最安稳的生活。 “一个人不过是一粥一饭,一屋一榻而已,我的母亲弟妹和朋友,还有你,还有咱杜家沟的乡人们,不能只挣扎在一口饭上,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既然有能力自然要多出一份力才是。”杜梅转头看杜树,很认真地说。 落日余晖照在杜梅的身上,金光熠熠,杜树比她高出一个头,能看见她梳着的朝云髻上的光晕,他恍然间想到,他曾经想要一直守护的女孩儿,如今已经及笄了,她势必要走出杜家沟,走出一条不与旁人同的道路,而在这路上受的苦,流的泪,正要她独自承受,悄然间与他不相干了。 第360章 兄弟各奔东西 我知道你有本事,跟个长翅膀的鸟似的,越飞越高,但记得杜家沟永远是你的家!”杜树本是少言语的人,这会儿百感交集,也只说出这一句话来。 “嗯,那当然啦,你永远是我哥嘛。”杜梅粲然一笑,比天边的彩霞还要耀眼。 “姐,你们快点呀。”杜桂在前头兴奋地招手。 田野辽阔,阡陌相间,村子里炊烟袅袅,五人走在夕阳余晕里,一路欢笑,笑声传出好远,和在傍晚的风里。 所谓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第二日清晨,朝阳初升,铁黎和袁瑾年就要离开江陵城远行,楚霖、宋少淮、苏默天一路陪着,送出城外五里。 昨夜几人在醉仙楼聚会话别,大醉而归,今朝酒意尚存,却已分别在即,兄弟情意绵长,胜却城外奔流不息的河水。 “几位哥哥,就此别过,天高水阔,咱们后会有期!”铁黎一身黑色暗纹锦衣抱拳行礼,他肩上披着狐皮大氅,胯下雪白的梨花马,英姿飒爽,英雄出少年! “五弟此去,路途遥远,哥哥们不在身边,万事谨慎,三思而后行!”苏默天首先开口道,他做大理寺少卿多时,向来沉稳干练。 “定北军营中本有护国大将军旧部,到时难免多有照顾,五弟不得松懈,好生历练,多多研习兵法,方不辱铁家两代赫赫威名。”楚霖不忘细细叮嘱,铁黎年岁小,那些叔伯将领甫一见他,必然欢喜,哪里还舍得苛责,如此反而对他将来不利。 “你三哥说的是,兵书武艺不可丢下,但媳妇儿也不能耽搁了。”宋少淮一本正经地接口道。 他这话一出,原本庄重严肃的气氛就绷不住了,几人全被他逗笑了。 “二哥最是促狭鬼!”铁黎涨红了脸,害羞地说。 “这不是正常的嘛,我儿子都有了,你们再不抓紧,我儿媳妇哪里找去!”宋少淮摊着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大哥还没成亲呢!”袁瑾年小声嘀咕,这家伙自打有了儿子,跟上天了一样,每天得瑟个没完。 “我没事,你们说你们的。”苏默天挑眉,不以为然道。 他拖延至今,纯是跟他老子怄气。苏默天生得相貌堂堂。喜欢他的大家闺秀能从御街的东头排到西头,他年纪轻轻就被燕王保荐了大理寺少卿,又是他的大舅子,单凭这两点,江陵城大大小小官吏们都想和苏家结亲。 “时候不早,铁黎还有远路要赶,就此分别吧。”楚霖挥挥手。 “哥哥们,保重!”铁黎扯开缰绳,调转马头,足下轻点,梨花马长嘶一声,撒开蹄子飞奔而去,扬起的灰尘中,只见他黝黑大氅在冬日的寒风中猎猎飘展。他的两个随从也上马跟着去了。 “几位哥哥请留步,莫要送了,我自去便是。”袁瑾年一人一马,只有简单的包袱,甚是孤单,却不失傲骨。 “我这里有写给虎威军裴将军的一封举荐信,你拿去,他会安排你的。”楚霖从袖中抽出一封书函递给袁瑾年。 “三哥!”袁瑾年感激地叫了一声,小心接过,收到袖中。 “你比铁黎年长,旁的话,也不消我说,你只记得,若想自立门户,还得在军勋上见真章!”楚霖自是知道他在侍郎府里日子难捱,要想摆脱,只有立功受封一条路可走。 “我记下了。”袁瑾年郑重地拱手行礼。 楚霖、宋少淮、苏默天骑在马上,并排立在阳光里,目送袁瑾年的黄骠马越跑越远,直到只剩一个黑点。 “苏老大,你昨儿不是说,今儿有个案子挺急的嘛,你自忙去,好久没出城,我陪燕王遛遛马。”宋少淮偏头对苏默天说。 “那好,我先行一步,你们都没带侍卫出来,还是早些回去的好。”苏默天并未推辞,拨转马头准备离开。 “你当我在巡京营里天天吃干饭的啊,爷们早练出来了!”宋少淮十分不屑地冲着他背影说。 “你把默天支走了,要说什么?”楚霖松了缰绳,由着墨云慢慢前行。 “我不把他支走,咋说杜梅的事嘛,难不成他还能帮你把自个妹子领回家去?”宋少淮抄着手,和楚霖边走边说。 “对默天,我终究是有愧的。”楚霖说起这个,剑眉微蹙。 “嗳,这也怪我,早知今日这般麻烦,当初,我们就不该李代桃僵地把他妹妹娶进门。”宋少淮叹了口气,一副好心办了坏事的模样。 “这也怪不得你们,就是我,不能抗旨啊。”楚霖无奈地摇摇头。 “我听我姐传信说,元宵节那天苏慕云掉到河里,惊了太后的凤驾,为此太后颇为生气,照此情形,只怕她做不了你的正妃了。”宋少淮有点幸灾乐祸地说。 “她掉到河里了?我怎地不知道!难怪默天似乎不太高兴。”楚霖诧异地说。 “大概是赵吉安不想烦你,所以没告诉你,默天高兴不高兴,这都是不打紧的事,最重要的是,就算苏慕云做不了正妃,可杜梅想一步登天,差的也不是一点半点啊。”宋少淮搓搓手,有些为难地说。 “说这话的,如今也不是你一人。”楚霖想起贺联给他出的点子是诈尸出走。 “要我说,这女人的身份都是虚的,你没看蜀王认了个来路不明的干妹妹送到宫里,这会儿正得宠,已经连跳三级,封了贵人了,要不,你也给杜梅找个干亲?”宋少淮想哪说哪,全无禁忌。 “你这话在这说说也就罢了,如是被旁人听了去,都是得罪人。那个贵人,我没见过,不知是啥样的,只杜梅那个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她最是讨厌虚头巴脑的事情,再说……苏慕云的存在就是根刺,就算有正妃的位子许她,她也根本不想听我的解释。”楚霖仰头看看日头,这会儿天气正好,天空瓦蓝瓦蓝的,可他的心却乱得如乌云盖顶。 “这丫头太犟,这世上王公贵族哪个没有三四房姬妾的,偏她受不了。”宋少淮有些懊恼地说。 “你这话说的有失偏颇,前朝咱就不说了,我大顺朝的老侯爷一生只有一位挚爱妻子,倒没有你说的三妻四妾。”楚霖睨了他一眼。 “侯爷夫人那是神女,受万人敬仰,岂是旁人能比的!”宋少淮瞪大了眼睛。 “这话倒是不假,她母家世代行医,为救治染了瘟疫的乡人,竟然亲身试药,以致多年不孕,此后经年,得老天爷垂怜,老侯爷夫妇中年方得一女,爱如掌上明珠,医术虽不及其母,绣计倒是无人能出其右,可惜,到底还是难逃内乱之祸!”这些事沉寂多年,宫闱讳莫如深,楚霖也不过是幼时听宫里积年的嬷嬷说起一二。 “据说,那场内乱起因还在这侯府千金身上,如今时过境迁,成了千古之谜了。”宋少淮颇为惋惜地说。 “在我心里,梅子与她无甚差别,都有侠女风范,心怀天下黎民百姓,她用鸭群灭了蝗虫,抢救了上千亩土地的收成,这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她值得我一心一意深情以待。”楚霖拉住缰绳,不知不觉间,江陵城巍峨的城门已经出现在视野里。 “我娶凤仙,尚且千难万难,你若当真想娶杜梅,且不说皇上太后那里过不了关,单苏家人就容不下,那苏衍本就不想把女儿嫁给你,如今你还要合离,弄个乡下丫头做正妃,他们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非得到大殿上参你一本不可!”宋少淮搓搓眉心,这事左右盘算都很难办。 “此事一时无解,暂且搁着吧,梅儿近来生我气,恐不肯听我解释。”楚霖有些无力地垂着肩膀。 “凤仙和杜梅是结拜姐妹,我听凤仙说,杜梅的饭馆二月二开张,到时咱们登门吃饭去,她还能不见你!”宋少淮嘿嘿笑着。 “最近石头也不敢给我消息,我听叶丹说,杜梅曾劝石头离开,石头没走,不走的代价,就是不许和我联系,还有小年的时候,她在山庄上抱着胭脂马哭了很久,我一想到这些,心里就不是滋味!”楚霖心中剧痛难耐。 “嗳,好事多磨,且想开点,人心都是肉做的,你对她掏心掏肺地好,天长日久,总会有法子改观的。”宋少淮向来鬼点子多,这会儿也计穷了。 “先进城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容后想出万全的法子再说。”楚霖拍马向城门跑去。 宋少淮骑着踏雪紧随其后,两人进了城,直接返回巡京营。 杜梅安顿了家里田里的活计,又开始外出忙碌起来,她在瓷器店订的茶具到了,托叶丹在江陵城买的红茶也到了。 米面油,她自个粮铺里有,蛋、鸡、鱼、猪肉、牛羊肉等等,杜梅都要货比三家,一样样去选货订货,每日都要忙到很晚才回家。 “姐,三房的杜杰好些日子不到义学里来上学了。”这日晚饭桌上,杜桂突然冒了一句。 “陈钱村的陈虎还来上学吗?”杜梅想了想问。 “不来了,我听他们村的人说,陈虎他爸把他打了一顿,不让他读书了。”杜桂咬着筷子说。 “这倒奇了,陈虎不来,已经没人欺负他了,怎地倒不敢上了?”杜梅随意说着,给三个小的和林家三子搛了菜。 ———— 加更,感谢洛然、书友57224758、知秋鼎立支持!还要感谢一直默默投票的诸位! 第361章 霖熙争锋 我有一日听金夫子对夫子说,杜杰想到县城的学堂里去念书,还问他有没有熟人在那边,想来,如今他大概是已经去了。”林岱从饭碗里抬起头说。 “林岱这么说,也是有可能的,他外祖家在清河县原有一处老宅子,一直租出去的,过了年,估计收回来自用了,他在县城里有落脚处,留在那里读书倒是容易的。”许氏想了想,轻声道。 “还有大半月就春试了,我马上到清河县去开饭馆,你要是想上县城的学堂,咱也有地方住的。”杜梅转头问林岱。 “不不不,我愿在义学里读书,夫子待我极好,书斋里藏书也多,足够我看了。”林岱没想到杜梅这样说,他一时情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既然如此,便好生读书,林岳、林峦尚小,你做大哥的,总要做出个样子来,春试莫要落了人后!”杜梅给他搛了一块红烧肉。 “我晓得的。”林岱埋头吃饭。 “哥哥读书可用功了,每日都看到半夜。”林峦眨着大眼睛说。 “晚上看书,灯要捻亮点,别把眼睛熬坏了,棉籽油家里多得是,管够。”杜梅语气里满是关爱,她未必一定要林岱考出个什么功名,只是希望他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能竭尽所能,无悔曾经。 “嗯。”林岱低声应了,头埋的更低,有眼泪滴落到饭碗里。 转眼,二月二就到了,这一天清河县的梅记食铺张灯结彩,铺红挂绿,董昌带着厨子伙计提前两天就为今天准备了大量菜肴。 杜梅身着簇新的海棠色绣金桂的棉缎襦裙,油亮的紫檀簪绾着乌黑的流云髻,此时的她眉目如画,笑容妍妍的在店门口招呼客人,董昌穿着深蓝色的长袍站在她身后,时不时低声为她介绍。石头隐到暗处去了,这会儿人来人往,不会有什么事。 来的人中多为醉仙楼的老客,看重的是董掌柜的手艺,当然,也有来给杜梅捧场的,比如调料铺子的姜掌柜就带了一群朋友来。最引人注意的当属穿着云纹锦袍的沈章华,他上任快三年了,南街上开了多少铺子,谁也没请动过这个父母官,今儿倒是罕见地和杜梅站在一处说话。 杜钟父子和林家人去后厨帮忙,劈柴、架火、洗碗、择菜,他们眼里有活,手脚麻利,这让忙得满天大汗的胖管事稍稍松了口气。 钟毓陪着许氏母女几人在店里招呼熟人,他医术超群,医德卓然,许多人都以结识他为荣,在清河县城,认识他的人比他认识的多得多。 叶丹和叶青领着三五朋友来了,牛二黑蛟龙也自有一帮讲义气的江湖友人,今儿也都来捧场。 一时间,富户商贾、文人墨客,三教九流全都聚齐了,大家或文雅,或粗犷,彼此互不相干,喝茶聊天,倒也十分热闹。 过了一会儿,吉时已到,在如红雨般飘落的鞭炮碎屑中,杜梅揭开了店铺招牌上的红绸,梅记食铺,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依然是钟毓的手笔,黑底金字,在阳光下泛着亮闪闪的光。 “诸位快请进吧,里面就要开席了!”杜梅热情地招呼众人。 “我来的还不算晚吧。”一道俊朗的声音。 杜梅回头,只见来人一身绯色锦袍,牵着一匹金色大马,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把玄铁扇握着手中,除了慕容熙,还能有谁? “你怎么来了?为啥哪哪都有你?”杜梅蹙眉,冬日的阳光耀眼。 “我是密宗少宗主,只有我不想知道的,没有我不知道的!”慕容熙笑容璀璨,左脸上的梨涡愈深。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杜梅没辙,过门是客,今儿开张大喜,总不能将他撵出去。 “好咧,给我安排间雅室。”慕容熙将马交给身后的严陌,紧追两步,走在杜梅身侧。 “梅儿!”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有万般的思念和小心溢了出来。 杜梅猛然回身,她以为是错觉,她每每忙得疲惫不堪的时候,总会听见有这样魂牵梦萦的声音温柔地叫她。 逆光中,一匹黝黑发亮的大马,马上之人,剑眉星目,苍蓝色云锦袍外披着貂裘大氅,腰间的玉佩流苏随风飘荡。 杜梅有一瞬间的恍惚,时光仿佛倒回到前年的那一天,她穿着单薄的衣裳在院外拔柴,他和他的随从穿过初明的天光走过来,向她轻声问路。 “楚霖,你还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慕容熙见杜梅元神出窍般愣在那里,他上前一步拦住他,恨恨地说。 “你来得,我倒来不得了?”楚霖翻身下马,漠然地饶过他,径直朝杜梅走去。 “你给不了她幸福,又何苦彼此折磨!你伤的她还不够吗?”慕容熙怒气冲冲地低吼。 “这位仁兄,是折磨还是幸福,你说了又不算!”宋少淮将两匹马交给赵吉安,走近他,小声调侃道。 “呵,江陵城的纨绔老大,这会儿跟我讲幸福,真是天大的笑话!”慕容熙瞥了眼宋少淮,冷哼道。 “慕容熙说得没错,你来做什么!”杜梅被他们的争执声惊醒,蹙眉掩饰刚才的失神。 “梅子,你饭馆开张,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姐夫,凤仙入了府,上有长辈要孝顺,下有孩子牵绊,一时来不了,我代她先来贺喜。”宋少淮笑嘻嘻地走上前说道。 “梅子!里面客人等……着呢。”钟毓见杜梅久不进来,返身回来寻,却见两拨人怒目而视。 这两拨人,他认得楚霖和宋少淮,若是平日里,他必然要好好教训楚霖,可这会儿,屋里宾客满座,若是闹将起来,杜梅颜面不好看,生意也要受损。 “今儿大喜,不与你们计较,既然来了,都进去坐吧。”钟毓终究忍住了气,拉了下杜梅的袖子,带着她率先走了。 楚霖仰首阔步,无视旁人,慕容熙气得一甩袍角,紧跟着进去了,宋少淮隐隐地偷笑了下,旋即一本正经地跨过了门槛。 大堂里人声鼎沸,已经没有空座了,一间雅室被姜掌柜一群人占了,另一间因是昨儿被预定的,所以暂时还空着。 “伙计,我昨儿订了鹿鸣!”宋少淮扬手朝泡堂的伙计说。 鹿鸣就是那间空着的雅室,另一间叫鱼藻。 “你……”杜梅终于醒悟过来,这是场预谋已久的见面,她气得扭头走开,不睬他们。 伙计忙不迭地领着他们穿过喧闹的人群,开了雅室的门,躬身请他们进去。 “咦,这是我订的,你跟着算怎么回事?”宋少淮堵住门口,不让慕容熙进来。 “你们若不来,这间就是我的!”恼怒的慕容熙一掌劈向宋少淮胸口。 “这是谋财害命,还是铲除异己?清河县县令可坐在外头呢。”宋少淮侧身避过,嗤了一声。 “哼,你一个巡京营的六品校尉,也配我动手?!”慕容熙不屑地走进屋里。 “伙计,泡茶!”宋少淮憋着气,却也无可奈何,慕容熙说的一点没错。 “茶来了。”隔了一会儿,伙计端着新泡的茶壶送进来。 “不要这个!”楚霖皱眉,目光停留在茶具上。 “这个……只有东家一个人会泡,她这会儿在隔壁呢。”伙计被楚霖强大的气场震慑住了,嗫喃地说。 “她还要多久?”楚霖面冷如霜,继续问。 “今儿本店新开张,估摸着,怎么也得要一个……半个时辰……吧。”伙计一边说话,一边偷瞄楚霖的脸色,这男人面色越来越难看,简直要吃人。 “把茶壶搁着吧,赶紧去催菜,等你们东家闲下来,告诉她到这儿来。”宋少淮从荷包里摸出一角碎银,随手一抛,扔给伙计。 “好嘞,客官稍坐,我这就去办。”伙计得了这么大赏赐,立时喜笑颜开地答应,蹬蹬蹬转身离开了。 三人无语枯坐,百无聊赖,慕容熙伸手给自个倒了杯茶,咕咚一口喝了,仿佛不解渴似的,又喝了一杯。 “鲸吞牛饮呢,当真不花自个的钱!”宋少淮抢着倒了两杯,鄙视地说。 “我慕容家还差钱吗?”慕容熙好笑地看着宋少淮,仿佛他说的是天大的笑话。 “慕容世家屹立滇州百年,富可敌国,情报网密如蛛网,世代慕容家主更是心思缜密,多智近妖。而你这个少宗主,未来的宗主,可千万不要行差踏错,将整个家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楚霖语音低沉,却是字字铿锵,他话里满是重重警告意味。 “这大顺朝是楚霈的大顺朝,与你有何相干?不管怎样换天地,你永远还是高高在上的九王爷!”慕容熙吊儿郎当地举着杯子一点点抿茶,竟然毫不掩饰地将惊天动地的巨变说成小孩儿把戏。 “我绝不会让你们得逞!重演十多年前的内乱之祸,从而导致生灵涂炭,百姓再次流离失所!”楚霖愤恨地说道。 “楚霈心胸狭窄,疑心甚重,只怕连你这样的亲弟弟也在他的算计之列,这样的君王,你护他做什么,不如早换,倘若你想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以!”慕容熙的桃花眼上挑,眼眸中风情万种,却又杀机无限! “你说这些话,当真不怕死!”楚霖快如闪电,一把扼住了慕容熙的喉咙! “死有何惧?”慕容熙笑,笑得动人心魄,“你若坐了皇位,到时你想让谁做皇后,谁就是皇后!世人胆敢说个不字,一刀砍了了事!” 第362章 吃酒喝茶 慕容熙被扼住咽喉,却无半点挣扎,他绯衣明艳,眉眼飞扬,凉薄的嘴角挂着潋滟的笑容,语气里满是蛊惑的诱引! “你这是谋逆造反,就不怕我将你交给刑部法办?!”楚霖瞋目斥之,手上用力,几欲捏断慕容熙的脖子! “咳咳咳,若进了刑部,我就说,我是与你密谋,因你嫌我好处要的多,所以才半道儿反悔,将我送来的!”慕容熙脸上憋红了,却依然能笑着将话说得云淡风轻。 “你……你这分明是颠倒黑白!”楚霖一愣,没料到慕容熙狡猾如狐,竟攀附上他。 “进了刑部,你以为,袁侍郎是信你,还是信我?!”慕容熙抓住楚霖的手腕一拧,将他脖子上的禁锢扯了下来,有些志在必得地说。 楚霖听了他的话,心中一凛,刑部侍郎袁弘因上次射乌山遇刺案,早与他们兄弟结下梁子,若真进了刑部,保不齐他不借机做文章,反诬自己造反。 “你到底意欲何为?”楚霖猛然出手,掌风直奔慕容熙面目,他只想逼他说出真相。 “我想做什么,你管不着!你若不想坐拥天下美人,就安心做你的逍遥九王爷!”慕容熙无畏无惧,出手迎战。 两人毫不避让,拼尽全力硬生生互接了一掌,“砰”的一声,两人俱往后蹬蹬蹬退了几步,桌子上的茶盏稀里哗啦倾倒,茶汁撒了出来,沿着桌边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谋逆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你要找死,请离梅儿远远的,不要牵连到她!”楚霖调匀呼吸,厉声喝道,他自始至终全身心想要护住的人,不过杜梅一个! 他是大顺朝的九王爷,领兵平定叛乱是竭尽身家性命的职责所在,无论慕容熙背后的人是谁,他都坚信,任何倒行逆施,祸国殃民的造反最终都不会成功,最终迎接他们的是亲人的眼泪和鲜血! 慕容熙平日里杜梅走得近,若有人有心拖她下水,单凭杜梅古道热肠的心性,必然难逃此劫,到时,就算是楚霖,在皇命面前,恐怕也是救不了她的! “能害阿梅的,只怕是你吧。把你当掌中宝的人,恨她不配你,视你如眼中钉的人,认为她是你的软肋,这两种人都想千方百计害她!你,才是要离她远远的人!”慕容熙扬手指着对面的楚霖。冷笑道。 “我的人,不劳你操心,我自会护她周全!”楚霖傲然凝视他。 “砰砰”,非常不合时宜的,突兀地传来两声敲门声,刚刚还剑拔弩张的两人互看了一眼,各自敛了神色,拉开椅子坐下。 推门进来的并不是杜梅,而是上菜的伙计,他见桌上地上一片狼藉,赶忙动手收拾,不一会,十几盘菜鱼贯端了上来,最后送来的是两坛泥封的陈酿。 “换大碗来!”楚霖看了眼桌上的酒盏,扬眉道。 伙计小跑着去了,不一会儿就拿来了三只青花大碗。 “他年若说起今日,我定咬死是和燕王密谋!”慕容熙揭开泥封,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他站起来倒酒,笑容可掬地说。 “若有对质的那一天,你我两个,定有人做了阶下囚,到时说与不说,还有何意义?”楚霖端起酒杯,豪迈地一口饮尽。 “哈哈,你若在旁的事上也这般洒脱不羁,那便一生圆满,了无遗憾了!”慕容熙意有所指,举杯痛饮。 楚霖刚刚搛起一瓣松花蛋,慕容熙的筷子就已经抢了上去,楚霖见状,筷子一松,慕容熙扑了个空,松花蛋翻了个身朝碟子里落去,楚霖的筷子迅速反插向下,又稳稳接住了,慕容熙的筷子动如脱兔,宛若灵蛇,一次未中,又迎着楚霖的手臂斜插抢上,如此两人以筷做剑,你来我往,缠斗在一起,将一瓣松花蛋争来抢去,却半点也没有弄坏。 宋少淮坐在旁边,只管见缝插针地吃菜喝酒,外带欣赏他们双筷争锋,时不时还要调侃点评一二。 屋里的主子边打边吃,屋顶上的人也不得消停。 石头从后厨拿了两只烧鸡、几个咸鸭蛋以及十几个热乎乎的饼子,他跃上了屋顶,就看见赵吉安和严陌正拔剑相向。 “今儿是孺人饭馆开张的好日子,谁敢捣乱,别怪我不客气!”石头赶上前,大喝一声。 “哼!”严陌冷脸哼了一声,将剑收了起来,他一拳难敌四掌,不宜硬拼。 “赵大哥。”石头见严陌收了剑,转头叫了一声。 “也罢,来日方长,我们终究是要痛快打一场的。”赵吉安收剑归鞘。 “吃烧鸡,还热乎着呢。”石头面上有了笑容,将烧鸡递给赵吉安。 “接着,下次见面可就没这好事了。”赵吉安将其中一只烧鸡抛给严陌。 “下次?我很期待!”严陌扬手接过烧鸡,扯下鸡腿大嚼。 杜梅来到鹿鸣雅室的时候,三人已经将两坛酒都快喝尽了,桌上杯盘狼藉,各色菜肴撒的到处都是,这屋里仿佛不是在吃饭,而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小的战争。 宋少淮面红耳赤,衣襟上残留着酒液,已然醉得不省人事,半仰在椅子上呼呼大睡。 慕容熙原本肤色莹白,此刻满面飞霞,仿佛擦了上好的胭脂水粉,一双桃花眼红了,蕴着万种风情,半眯半阖间,愈加眸光潋滟。 “梅儿。”楚霖浅醉微醺,低低地柔声轻唤。他似乎忘记了他们还在冷战,甫一见着她,满心欢喜,眼角眉梢都是春~情。 “我原以为你们要把我这拆了,却不知居然喝得这么畅快!”杜梅蹙眉,一把将想要抱她的楚霖按在椅子上。 “梅儿,我渴,我要吃茶。”楚霖腆着脸,顺势抓住她的柔荑,抱着不撒手。 “我也要。”慕容熙踉踉跄跄,脚下如踩在云端,他扯住杜梅的袖子摇摇晃晃。 “你们……”这一个个的,当她是病猫好欺负啊,杜梅有心生气,可眼瞅着两个醉鬼,迷迷瞪瞪的,只得认命地将满腔气愤压了下去。 她心里难免有点怨伙计没眼力劲儿,只三个人,却上了两坛酒,这可是十斤一坛,窖藏八年的秋露白啊。 秋露白是清河县最有名的酒,因是秋天用山泉水酿的,闻着有丹桂之香,喝着清灵冷冽,入口绵甜甘爽,饮者很容易贪杯,偏这酒后劲奇大,有人曾醉卧三天方才醒过来,故而又有醉三朝的美名。 “等着!”杜梅无奈地将两人安置在椅子上,她走到茶桌旁坐下,开了风炉,用铜铫子煮水,头遍水烫了茶盏茶具,又换陶罐细细煮了茶,刚刚倒出三小杯,屋里馥郁的酒香顷刻间就融入了清雅的茶香,连歪在椅子上的宋少淮都被香气熏得动了动,慢慢坐直了身子。 “喝吧。”杜梅将茶分别端给他们三人。 “阿梅,你煮的茶好香啊,滇州的银生古茶也是这个喝法,香气虽不及你这个,可它的茶汤更浓,滋味更醇,改日,我送些给你。”慕容熙细啜了一口,眯着眼睛细细品着。 “这劳什子喝着这般麻烦,哪有咱洞庭碧螺春、狮峰龙井喝得爽利!”宋少淮将口杯里的茶汁一口喝了,尤觉不解渴,又伸手向杜梅讨要。 “宋公子也是富贵人家,怎地这般不讲究?绿茶偏凉,这会子,我们都醉成这样了,当然还是要喝红茶养胃。”慕容熙撇嘴嗤他。 “哼,什么银生古茶,就你臭显摆!我家里还有闽越大红袍呢,杜梅早尝过了。”宋少淮又吞了一杯,不屑地说。 “就你这胡吃海喝的,真是白糟蹋了好东西!”慕容熙斜睨了他一眼,不满道。 两人唇枪舌剑,吵个不休,楚霖挨着茶桌,与杜梅对坐,他不说话,只一杯接一杯闷闷地喝茶。 “你慢点。”杜梅见他将一杯刚倒出来的滚茶一口饮了,情不自禁地劝道。 “梅儿,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你只需给我半盏茶的工夫,我好好给你解释,行吗?”楚霖此时的酒意已然翻涌,他伸手去抓杜梅的手,一不小心碰翻了铜铫子,所幸水是温的,虽没烫着人,却把杜梅的裙子弄湿了半边。 “你要不要紧!”楚霖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查看。 “不打紧,只是没水了,你回去吧,你我没什么解释的,此后余生,各自安好。”杜梅避过他的手,面无表情地说。 “梅儿,你怎么可以这样狠心,我们那么美好的曾经都是假的吗?”闻言,楚霖全身僵硬,立在当场,他痛心地问。 “一切建立在谎言和欺骗上的感情,都是虚幻,我们的曾经,真,亦是假!”杜梅忍住徘徊在眼眶里的泪意,决绝地说。 “梅子,沈县令要走了,你去送送。”钟毓突然推门进来,一见屋里几人的表情,心下明了。 “嗳,我换了衣裳就去。”杜梅再待下去就要哭了,她逃似地出了雅室,走旁边的甬道到后堂去了。 “钟毓舅舅。”楚霖忍住伤悲,忍住酒意,躬身行礼。 “我不过是个乡野村夫,当不得你这声舅舅。”钟毓偏开身子让过,接着冷声道:“我家梅子心性单纯,原指望找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没想到,却是个骗子!” “钟大夫,您说这话,我就不爱听,燕王贵为王爷,有三四房姬妾都是情理之中,再说他对杜梅一直青眼有加,你们该劝着杜梅别耍小性儿,怎地还横上了!”宋少淮仗着酒劲,冲上去说话。 “哼!我家梅子做燕王正妃都是委屈,何况是妾,还是要与人争宠分爱的妾!”钟毓面如寒霜,气得眉毛倒竖。 第363章 与叶丹谈生意 这……”闻言,宋少淮倒吸了口凉气,他被钟毓的话吓着了,心中暗忖,杜梅做燕王妃都嫌委屈,那岂不是要做皇后!这到底是乡野村夫没见识,还是杜梅当真有何特别之处? “我如今不过是身不由己,但我对梅儿的真心从未变过,也只在她一人身上。”楚霖面色十分难看,但他依然执着地说。 “那你府里的夫人是哪里来的!哼,既想坐享齐人之福,还遑论什么真心,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钟毓愤怒地一摔袍袖。 “啪啪啪”慕容熙从后面走上来,鼓掌赞叹道:“钟大夫说得极是,这种真心一文不值,哪似我密宗百来年只奉行一夫一妻,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你便是密宗少主慕容熙了?”钟毓抬眼端详。眼前的青年,面白如玉,眼带桃花,品格高贵,风流自成。 “晚生何其有幸,能让名满天下的钟大夫记得。”慕容熙有些意外,赶忙躬身行礼。 “你送了梅子一件无价之宝,那是密宗圣物,我若再不知你的身份,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有眼无珠了。”钟毓微微颔首。 “我仰慕阿梅已久,还望钟大夫成全。”慕容熙打蛇随棍上,当场求亲。 “慕容熙……”楚霖大喝,他怎么也没料到他竟然趁人之危,公然提亲,他将身侧的拳头捏得铁紧,指节都泛了白。 “梅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无论在生意上还是感情上,她认定的事,不要说我,就是她娘也是改变不了的,她若喜欢你,就不会有今日的伤心了。”钟毓看了眼慕容熙满脸期待,转眸又见楚霖一腔悲愤,最终缓缓地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楚霖闻言,脸色依然不好看,却是缓和了些,捏紧的拳头也放下了。 慕容熙自然发现了这一幕,他嗤了一声:“你以为我会一直赢不了你吗?阿梅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世上谁能给她最好、最安稳的幸福!” 楚霖并没有什么话要说,他的双臂无力地垂着,无法言说的伤悲气息从他身上漫溢出来。 “你们都走吧,以后也别来了,梅子性子倔强,她心里的苦痛,连我们都分担不了,你们就别再添乱了,让她过两天安生顺遂的日子,当我求你们两位了。”钟毓突然一揖到地。 这可是大礼,论年纪钟毓是长辈,如此一来,便似是长辈对小辈的乞求,这慌得楚霖和慕容熙一齐上前,扶住了他。 “待我……,以后再来。”楚霖身在一个困局里,他做不成什么保证。 “我……也以后来。”慕容熙输人不输阵,跟着说了一句。 “那就不送了。”钟毓说完,转身走了。 杜梅在后堂换衣裳,耽搁了时间,沈章华正站在冬日的阳光下和许氏轻言轻语说话。 “抱歉,让沈县令久等了。”杜梅上前行礼。 “不着急的,我正和婶子说,若得了空,可在清河县多玩两日,这里还是有几处别致的景色的。”沈章华偏头见杜梅换了件琥珀色茉莉花锦裙,仿佛是专门为送他换的,他心里欢喜,脸上的笑容愈加明媚。 “我娘整日守着我们姐妹,是该多出去走走。”杜梅挽住许氏,笑着说。 “远处,咱们今儿不方便,不如这样吧,我院里那株腊梅这几日开得正旺,引得蜂儿蝶儿都来了,你们要不要去瞧瞧稀奇?”沈章华满心满意地邀请。 “今儿就罢了吧,我这会子走不开呢。”杜梅回头看了眼大堂,客人们虽走了七七八八,但还有很多事等着她拿主意,况且那两个冤家还在雅室里,她担心过会儿,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谢谢县老爷抬爱,我家里养着小鸭呢,都是张嘴要吃的活物,半刻不能离人,我过会儿就带着她妹妹们先回去了。”许氏笑着摇摇头,她素来不爱热闹,梅记今儿开张,她才不得不出门来这一趟。 “那便等下次吧,衙门里有事,我先告辞了。”沈章华心里非常失望,面上却依然笑着说。 杜梅冲他挥挥手,转身和许氏进屋,就见叶丹和叶青走了过来。 “梅子,你好久不到云裳绣庄来了。”叶丹笑着说。 “你瞧我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分身乏术呢。”杜梅站下说话,许氏打了招呼,自去寻四个小的。 “梅姐生意做的好,今儿客人爆满,往后我就有地儿找好吃的了。”叶青吧唧了下嘴,意犹未尽地说。 “在家过年都过懒了,等几日,我就要到江陵城去了,现下虽还没入春,但是不是该开始准备衣料了?”去年的内衣买卖让落梅轩赚得盆满钵满,今年叶丹自然要早做打算。 说话间,旁边一张桌子刚好收拾干净,杜梅让了让,三人便坐下说话,伙计很有眼力劲儿地送了一壶茶来。 “去年我们是仓促上阵,衣料买的都是绸缎铺子里的现~货,价高不说,面料款式花样也是常有的,半点不出挑。 现下时间尚早,吴中、临安是丝绸之都,今年不知会有哪些别致的衣料上市,林叔原是绸缎铺子掌柜,对这个颇为精通,邓氏针线活又极好,你让他们夫妇去一趟,抢在其他衣料铺子前面,采买些衣料回来。 几位绣娘经过一年的训练,技艺早已娴熟,咱如今不拘只做内衣,还可以特别定制成衣,特别之处在于唯一的颜色,唯一的花样,唯一的款式……如此等等。 倘若诸事真能如我所愿,今年咱落梅轩的衣裳饰品必然轰动整个江陵城,到时,只怕你会很想念这会儿和我闲话的时光。”杜梅说起落梅轩的生意,头头是道,字字珠玑。 “去吴中、临安,你我要不要去?毕竟这么大笔的采购,怎么能交给他一人做主?”叶丹有些不放心地说。 “有句话叫,用人不疑。你我虽有做生意的头脑,可在面料布匹上都是半吊子,林叔是很实诚的人,他兄弟都在我庄子上做事,我不信,他们过年不通消息。 放心吧,我们真诚地对他好,他只会百倍回报,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另外要多出动些落梅轩的护卫跟着,不是防林叔,而是要保护他们夫妇和钱财货物。”杜梅不赞成地摇摇头。 “那好吧,我全听你的。”叶丹喝了口茶,点头道。 “你不日去江陵城,我刚好有件事额外拜托你,你若见到小白的时候,就让他送新鲜的海货到我饭馆里来。”杜梅的饭馆主打食材新鲜,讲究物美价廉,要做到这两样的同时,还要保证品质,她就必须要到源头上去找货物。 “这好办,我让桃红柳绿盯着就是,她俩和他熟得很,小白隔三差五就会送小珍珠来。”叶丹满口答应。 “梅子姐,你将来会到江陵城开饭馆吗?”叶青听他哥和杜梅谈生意,虽不太懂,却还是很认真地在听,这会儿得了空档,赶忙问了一句。 “不知道啊,若是做出名堂,说不定会去哦。”杜梅笑着,可她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她曾经很盼望到江陵城去做生意,因为那样离楚霖近,可现下除了拼命赚钱,她几乎没有其他想法了。 “你若真想到江陵城去,眼下正好物色店铺,过了年,好多不景气的铺子都要转手了,牙行里行情不好,价格出的低,若是年底,价格根本下不来。”叶丹见她这样讲,立时巴不得地热情介绍。 “梅子姐,我要入股!就冲着每天有好吃的,我也要加入!”叶青两眼冒光,仿佛山珍海味正摆在他面前。 叶丹和叶青虽卖身燕王府,但楚霖并不苛待他们,该得佣金酬劳分文不少,所以叶丹和叶青有自个的钱,还是个不小的数目,这些钱眼下都交给叶青管着。 “瞧你急的,这不过是和你哥闲聊,八字还没一撇呢。”杜梅被他的性急逗笑了。 “我不管,这家饭馆,我没入股,想想都悔死了。”叶青噘嘴耍赖。 “好,只要我真的做,必有你们兄弟的。”杜梅揉揉他的头发,笑着说。 “这么说,我可就着手办这个事了。”叶丹趁热打铁道。 杜梅和楚霖闹了矛盾,他当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已经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心里还想着,若是他们常在一处,必然能化解掉一些矛盾误会,为此,他十分热络地替杜梅张罗。 “买屋置田,自古都是不差的,既然时下价格便宜,你便看着办吧,也不要着急,看机缘,价格好商量,只是地段要好,场子够大,不要太老旧就行。”杜梅想了想,提了几点要求。 她盘算着,若是到了江陵城再做小门小店的生意,确实没意思,宋玖、凤仙、叶丹兄弟再加上自己,钱不是问题,既然如此,自然要做成落梅轩一般的出类拔萃。 “好,我记下了。”叶丹在心里将杜梅的要求默记了一遍。 “嗳,你们……聊什么,说的……这么……投机?”牛二大着舌头,歪歪斜斜扶着八斤走过来。 “就是,叶丹你……你看见我们,也不来……不来喝一杯,不是……不是兄弟!”黑蛟龙酒气冲天,指着叶丹嘟囔。 ———— 今日三更,庆祝良缘一周岁! 如果你能看到这里,云梦要说的,唯有谢谢两字!谢谢喜欢云梦的文字和故事,并愿意听我慢慢说。 第364章 杜梅的心到底有多大 是是,小弟酒量有限,哪里能陪得好两位哥哥,且饶了我吧。”叶丹起身连连作揖。 “你们喝得尽兴就好,何苦为难叶掌柜。”杜梅倒了两杯茶给他俩。 “梅子,咱跟你干……干对了!我这帮……这帮兄弟都……都羡慕我!”黑蛟龙拍着胸脯,颇为骄傲地说。 他身后站着一群人,年纪从十七八到三十多都有,个个身强力壮,杜梅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几位哥哥,家里可有卖山货的?我这店里敞开收购,价格公道,不比集市上的价格低,而且要是长期供应的,咱们还能签个契约,我可以先付订金,打着野猪大鹿什么的,只管送来。”杜梅站起来,和气地说。 “这是个挣钱的好门路啊。”几个年轻人听了杜梅的话,心思立时活法起来。 “山上的蘑菇菌子,你要不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有些羞赧地问。 “收的,要是挖到沙参、黄精、山姜等等稀罕的中药材,新鲜的,也只管送来。”杜梅掰着手指和煦地和他们说。 “寻常的,你就不要了?”一个胖墩墩的小子有些遗憾地嘀咕。 “你傻呢,她这是饭馆,当然只要滋补药材,你有那些,不会卖到余济堂去啊。”黑蛟龙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嫌他蠢笨丢人。 “大家伙儿,这么说吧,只要是新鲜的,有什么都可以拿到我这里卖,哪怕是河里的鱼虾鳖鳝,只要你觉得能换钱,都可以来试试。”杜梅见那小子憨厚,不觉又笑着说。 “这敢情好,闲时也不要到外面做工了,每日上山下河就能挣钱!”适才几人喝醉了,这会儿被说的热血沸腾,连酒都醒了。 “瞧瞧,这就是我妹子,爽气,一个字,牛!比我还牛!”牛二站起来,挑了大拇指高声说。 “走啦,走啦,明儿上山装捕兽笼子去。”一群人簇拥着牛黑二人匆匆走了。 “你这会儿,一下子就把山珍海味都找着了。”叶丹还在为刚才牛二的样子忍俊不禁,调侃道。 “咱清河县依山伴水,射乌山、寒洞山、白石山山脉连绵,这里面藏着多少好东西,乡人们每日土里刨食,遇上年景不好的,连温饱都是问题,可到山里寻出路的却很少,我收秋粮的时候,关远也收药材,真正采药为生的,也就那么几户。”杜梅心思缜密,处处留心,自然看到的比旁人多得多。 “采药为生也不容易,首先得认识药材呀。”叶青叹口气道。 “废稿叔教了小半年义学,春节里和我说,不是每个小孩都是读书考试的料,但我想着,总得给他们一些出路,所以今年打算在义学里开药材课,我想着到余济堂去拿些我们山里常有的药材,给他们做样子认识认识。”杜梅不仅有善心,更有善举。 “杜家沟的小孩,遇见你,可真是有福气!”叶青心里惊叹,这姑娘心里到底有多大多广的天地呀。 “这都什么时辰了,一拨一拨的,每个拉着说个没完,你赶快去吃点吧,别把胃折腾坏了。”钟毓沉着脸走过来,一点也不给叶丹面子,钟毓之所以这样,当然是楚霖惹得祸,叶丹不过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你还没吃饭啊,怪我,怪我,都是我耽搁了。”叶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那些事,就按刚才说的办。”杜梅被钟毓强势拉走了,她扭头冲叶丹说。 “晓得了,晓得了。”叶丹看着杜梅被一路数落着离开,他只得带着叶青回去了。 “你说,这才第一天,我和你娘还在眼皮子底下,你就这么糟蹋自个,我看这饭馆是不要开了!”钟毓负着手,训诫老老实实吃饭的杜梅。 “我这不是第一天,忙忘记了嘛。”杜梅仰头,一副可怜的样子。 “你少来这套,我算是瞧出来了,你这丫头专会哄我们!”钟毓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我没有,我下次一定好好吃饭。”杜梅眨巴着大眼睛,完全是没有骗人的无辜样子。 “钟大夫,您就消消气,这以后东家的每顿饭食,我亲自管着,不吃饭,不准做事干活,您看行不行?”董昌得了消息,悄悄溜进来,陪着笑脸说。 “你们还真是有默契!我可告诉你,她那身子可没她这个人神气,若是病倒了,饭馆肯定关张,到时,大家都没得好。”钟毓硬是被董昌一句‘不吃饭,不准做事干活’逗笑了,可还是不忘警告他。 “是是是,我肯定先照顾好东家。”董昌躬着身子,一再保证。 “好啦,钟毓舅舅,你可别告诉我娘啊。”杜梅嘴里裹着饭,冲钟毓傻笑。 “你这会儿倒知道怕了,凡事还是得自个照顾自个,别让大人担心。”钟毓看着杜梅,心里万般舍不得,他知道她心里苦,比黄连还苦,可她依然愿意在他们这些亲人面前笑。 “嗯,钟毓舅舅,我还有件事……” “我知道了,不就是要些药材做样子嘛。” 杜梅刚要开口说,就被钟毓截住了话头。 “哼,偷听我说话!”杜梅埋头吃饭,故意露出鄙视的样子。 “你和叶丹侃侃而谈,那么大声,还不许我这个药材主人听听呀,真没天理了!”钟毓给她盛了一碗鸡汤,不满道。 “嘿嘿,汤真好喝。”杜梅呷了一口,眉眼弯弯,笑得满足。 钟毓一直看着她吃了饭,喝了汤,才和许氏一家子回去,路过射山镇,又让关远拿了许多种药材放在车上,他一直将他们送回家,才安心返回医馆。 杜梅送走他们,路过鹿鸣雅室,终究敌不过心中的念想,她推开门,只见里面空荡荡的,如意料中的一般,不见一个人,就连刚才的杯盘狼藉都被伙计收走了,只有茶桌旁残留的一滩水渍以及空气中飘荡的淡淡酒香茶香,证明这里曾经热闹过。 杜梅呆呆地站了会儿,眼里不知怎地就蓄满了泪,身旁的伙计来来往往,她仰头,用力眨了眨眼,将眼泪逼了回去。这世上谁没点鸡零狗碎的糟心事,她有娘和弟妹爱着,还有那么好的舅舅护着,如今生意红火,朋友义气,就算没有楚霖,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自从以后,杜梅每日都很忙,她的饭馆用的虽还是原来醉仙楼的厨子,但菜式渐渐融入乡野风味,她的食材十分新鲜,价格却降了三成,更能被平民接受,故而,她的饭馆每日宾客盈门,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客人多的时候,她要照顾店里的生意,闲下来又要研究新菜,推陈出新。为此,有时太晚了,她就歇在店里,起先许氏不放心,后来次数多了,又有石头护着,林英陪着,她也就慢慢习惯了。 这时节刚进二月里,接连几日晴好,天气几乎一夜间突然转暖了,杜梅每日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已经脱了棉衣改穿夹袄了。 好几日没回家,杜梅趁今天客人不多,早早和石头回去了,每日在清河县里不觉得,一入射山镇,初春的气息便扑面而来,这会儿还没到惊蛰,柳叶儿都开始泛绿了,待到进了杜家沟,只见田里的麦苗已然返青,连油菜都变得绿汪汪的,一派生机盎然。 “姐,天气这般暖,咱们的鸭子是不是该放到水里去了?”杜梅难得回来,一家子高兴,围着吃饭的时候,杜樱开口问道。 “还是再等等吧,这时节,中午虽暖和,早晚还是有些冷的,整个冬天都挨过来了,咱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杜梅想了想说。 “我瞧着张婶把她家的鸭子放到河滩上了,这是想抢我们地盘!”杜桂自打上次和大妞为卖药材的事闹得不开心,凡事都紧紧盯着他们家。 “随他们去吧,我们的鸭子终是要集中放到山庄上去,我上次瞧着钟叔已经将鸭棚什么的都修好了,再说,我上次已经和族长说过村里鸭子养得太多,可能会遇到麻烦,我想他老人家会想办法的。”河滩上既然放不下她家的一千多只鸭子,她也就不想和村里人斤斤计较。 “去冬今春,钱茂达不知卖了多少鸭苗,几乎天天来村里吆喝,咱村里以后只怕天天都是鸭子叫起床了。”杜桃皱眉嘟囔。 “你这丫头,这张嘴尽得罪人了,若是让旁人听见,以为我们容不下人家发财!”许氏微嗔责备道。 “要靠养鸭子发财,哪有这么容易,咱们养那百多只,又是断粮又是生病的,折腾得够呛,虽说蝗灾不好,可咱鸭子也靠吃蝗虫省下不少粮食,而且鸭蛋的品质好,想来,我们也是因祸得福了。 如今,我敢扩大饲养,还是全赖有了山庄,否则,一千只鸭子,我连想都不敢想。”杜梅对村里人盲目养那么多鸭子,实在不看好,但她不能劝,要不然就是她娘说的,容不得人家发财。 “村里人都见我们养鸭子把日子过好了,纷纷效仿,他们哪知你姐的艰辛,她为了卖鸭蛋,也是使出浑身解数了,鲜蛋、咸鸭蛋、松花蛋哪样容易啊。”许氏说着,想起杜梅吃的苦,一时难过起来。 “娘,这算什么,路总是要靠人走的,我踩出一条道来,村里人若是跟着过上好日子,咱脸面也有光啊。”杜梅抱着许氏胳膊,亲昵地挽着。 “姐,若他们抢了咱们的生意,咱们日后可怎么办呢?”杜樱有些担心地问。 ———— 二更,感谢大佬和王潇的捧场支持! 第365章 与姐妹说未来 傻丫头,你见过后出门的人能赶上先出门的人吗?若是赶上了,要么是前面的人躲懒不走,要么是后面的人用跑的,我瞅着他们是跑不了的,也不知往哪里跑,只能跟着捡咱们的生意,到那时,咱们已经走出另一条挣钱的路数来了。”杜梅笑,笑得轻松惬意,胸有成竹。 “姐的主意就是多,我们只管跟着做就是了。”杜桃推推杜樱,两姐妹相识而笑。 “说到这个,我正要说你们的事,这鸭子往后就放在山庄上养了,那里人多,只需开始的时候,教林家婶子怎么唤鸭喂鸭,之后交给她们就行了,你们三个往后有什么打算?”杜梅极认真地问。 过了年,杜樱十三岁,杜桃十一岁,杜桂九岁,杜梅现在有钱,有房,有生意,是时候为妹妹们着想了。 “我们还是跟着你呀,难道你不要我们了?”杜桂眨巴着眼睛,几乎要哭了。 “姐怎么会不要你们,只是想你们怎么更有出息!现下你们都在义学里读书,有没有想过念出个什么名堂呢?比如将来是做个掌柜的?亦或是跟钟毓舅舅学医?”杜梅揉揉她的头发,细细与她们三人说。 “不知道!”三个女孩儿异口同声,答得干脆。 “那就好好想!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告诉我。”杜梅突然觉得自个是不是平日里对她们管得太多了,这会儿居然对这么大的事一问三不知。 “姐,说实话,咱姐妹三个,只有桂子书读的最好。我念书就是赶鸭子上架,之乎者也听着就想睡觉,算经倒还马马虎虎。”杜桃有些害羞地说。 “这些日子,夫子教认药材,好多人都喜欢,我也喜欢,可我还喜欢打算盘。”杜樱有些为难,觉得实难抉择。 “桃子,你好好练算盘,往后咱家铺子就不请账房先生了。樱子,你要愿意学药材,我送你去钟毓舅舅那儿,关远就是柜上的,你跟他学准没错。”杜梅想了想,给了她们很好的建议。 杜桂听了杜梅的话,立马神气起来,她学着大人的样子,背着手,在厨房里走来走去,她故意粗着嗓子,老气横秋地说:“桃子账房,今儿收了多少钱呀,樱子大夫,给我抓药。” 她的样子把全家人都逗笑了,石头和林家三子起先还能憋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便和大家一起开怀大笑。 “你这疯丫头,姐姐们都有出息了,你怎么办?”许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戳着她的脑袋问。 “我怎么办?”杜桂不假思索地转身扑到杜梅怀里,仰头问。 “你还小呢,只管好好跟废稿叔念书。”杜梅宠爱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我不小了,以后就我带着小松一起去上学。”杜桂一本正经地纠正。 她以前都是两个姐姐带,这会儿轮到她做姐姐了,自然得显摆一下。 “嗯嗯,小姐姐,明儿咱们就去。”杜松正想凑热闹,见杜桂点了他的名,立时小屁股一扭,从他的小凳子上滑了下来,颠颠地跑过去,抓着杜桂的手。 “两个活宝,还不快把饭吃了!”许氏看着地上一对小儿女,笑骂着。 一家子笑笑闹闹,一顿晚饭吃了很久,说话间,就听窗外传来一阵阵的沙沙声,如同春夜里蚕咀嚼桑叶的声音。 “下雪了!”石头开门查看,不禁惊呼了一声。 “真的?”三个小脑袋一起挤到门边,兴奋地往外张望。 “这会儿都立春了,怎么还下雪?”杜梅听着窗外雪粒子敲打窗棂的声音说。 “这几日天气暖的不对劲,瞧着这是要倒春寒了!”许氏将三个小孩拉回来,外面气温陡降,刚吃了饭,再吹冷风,会拉肚子的。 “这又要冷了,棉衣幸好没有拆。”杜梅看着四个弟妹身上的夹袄说。 “每年都是吃了端午粽才把棉衣送,这时节冷暖不定,有句话说,春寒冻死牛,由此可知春寒料峭比寒冬腊月也不差的。”许氏收拾碗筷,絮絮地和杜梅说话。 “明儿再下雪,鸭棚里该上炭盆了。”杜梅想了想说。 “这个,你别担心,咱家冬天的炭还剩不少,我都收到下房里去了,要用也方便。”许氏点头道。 “但愿明天雪能停,饭馆里有客人订了席面了。”杜梅有些忧心地说。 “且看吧,董掌柜不就住在县城里吗?他这点事还是能应付的。”许氏安抚杜梅道。 “也只好这样了。”杜梅有些无奈。 屋外的寒气一点点侵入到屋里,冷飕飕的,一家子赶忙洗漱了,各自睡下。 雪粒子混着雪花下了一夜,地上白茫茫一片,及到早上,大朵大朵皎皎的雪花像棉絮一般铺天盖地倾倒下来,又密又大,几乎遮住了天光,天地间只剩雪反射出的一点冷意寒光。 杜梅穿上厚厚的棉衣,推门一看,就被眼前的雪景惊呆了。入目雪白一片,连大榆树的枝桠上都全堆着雪。 去年冬天几乎都是干旱少雨的日子,除了她阿爷死的时候下了一场雪,之后连雨都下的少,昨儿她回来的时候还觉得是春意盎然,这会儿竟然漫天飞雪,又冻回冬天去了。 大雪下个不停,杜梅出不了门,只得留在家里。及到中午吃了午饭,对门方氏突然冒着大雪,急急忙忙跑了来。 “二嫂,可不得了,你小叔家出大事了。”她是脸冻得红通通地说。 “出啥事了?”许氏心惊,绣花针一偏,差点扎到自个手指上。 “谢氏不知是昨儿夜里,还是今天早上,独自跑了出去,掉到枯水沟里冻死了!”方氏惊惊咋咋地说。 “这是咋弄的!”许氏与谢氏关系不好,可突然听见这样的坏消息还是吓了一跳。 “听说是被鬼迷了,族长说,按雪地上的脚印看,她是想一路走到义学去的,按说,她原先一天要去几次,从来没有迷过路,哪成想夜里下了雪,白花花一片,她一个疯子竟然走错了道,跌到沟里。 你知道那沟深得很,下了雪又湿又滑的,她爬不上来,昨儿夜里那么冷,她穿着单衣,可不得冻死嘛,听她们跑去看的人说,发现的时候,全身都是雪……人都硬了。”方氏压着声音,低低地说着,害怕吓着小孩子。 “三金怎么没来报丧?”许氏听了,只觉异常恐怖,她颤着声问。 “他这会儿人都傻了,家里啥都没有,全是族长帮着张罗,哪里还顾得上报丧!”方氏撇了下嘴说。 “这真是祸从天降!”许氏将绣绷放回针线箩里,她被这消息闹得心神不宁。 “这都是她命里该得的,瞧她都做过多少坏事,这叫老天有眼,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方氏依旧低声说着,见她似被吓着了,又陪她坐着,讲了些旁的话打岔,过了会儿方才离开。 “梅子,你三婶突然没了,说是鬼迷了心窍,还不知道是昨儿没的还是今儿没的,也没个人来报信,这几日天气不好,你就别出门了,免得撞上邪祟。”做晚饭的时候,许氏特意让杜梅帮着烧火,趁机对她说。 “娘,你别怕,咱行得正走得直坐得端,鬼魅魍魉近不了身,再说,雪下得这么大,我就算想出门,也出不去呀。”杜梅宽慰道。 “二嫂!”母女俩正说话,就听三金在外面叫门。 “三叔。”杜梅冒着大雪来开门,只见三金蓬着头发,一身落魄黑衣,神情恍惚地站在门外,雪下得这么大,他也没带斗笠穿蓑衣,只任凭雪花飞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 “你三婶今儿早上没了!”三金木愣愣地开口说。 “我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杜梅低声说道。 她虽不喜谢氏,可她顶着三婶的身份,如今死者为大,她不得不作为亲戚去祭奠一下。 杜梅没告诉几个小的,怕吓着他们,她一个人踩着厚厚的雪,到村里杂货铺卖了两扎黄表纸,送到三房院里,杜杰从清河县回来了,一身孝服跪在地上,给每个到访的人磕头还礼。 杜梅没有下跪,也没有行礼,只在外面站了会儿便回去了。 漫天的雪依旧下个不停,仿佛要掩盖洗刷丑恶似的,如此一连下了三天,积雪拥门。 这三天越来越冷,火盆一整天都不能撤,仿佛又回到数九寒冬。 谢氏下葬那天,天突然放晴了,杠夫们踩着齐膝深的雪,将她的棺木抬到她家一块空地上埋了,因着杜怀炳曾说过对谢氏的惩罚,一是在族谱上剔除她的名字,二是死后不得葬入祖坟。 随着冰清玉洁的皑皑白雪变成泥泞肮脏的乌黑残雪,谢氏从杜家沟彻底消失了,变成了田间的一个小土堆。乡人到田间做活,走过那里,都不愿驻足停留看她一眼。 三房的日子依旧如水般的过着,杜杰在他母亲出殡当晚就回到清河县去了,三金每日到义学里授课,他因着不想每天面对唠唠叨叨的母亲,索性搬到废稿家去住了。 魏氏每日守着几间空荡荡的屋子,白天还好,夜里十分难熬,她本就害怕杜世城,这会儿再加上谢氏,说到底,正因为魏氏对她不闻不问,才导致她乱跑,出了事,如此一来,她每晚都怕得没法入睡,人老了,哪里禁得住这样熬,渐渐地消瘦起来。 ———— 三更,一直想给每日投票的书友们专门加更一章,今日得偿所愿,谢谢诸位坚持不懈,不离不弃的支持! 第366章 鱼片涮锅 田里一垄垄的雪,像馒头似的堆得老高,半点没有要融化的样子,村里地上因着人来人往,连化了三天,导致地上泥泞湿滑不堪,杜梅已经有七八日没有去饭馆,她心里不放心,这日一早见东边太阳露了脸,虽是无精打采的惨白色,但她还是坚持要到清河县去。 许氏知她看中饭馆的生意,吃了早饭,只得帮着收拾了几件换洗衣裳,叮嘱她晚上歇在饭馆后堂里,不必赶回来,天寒地冻,雪天路滑,道上不好走,若是早出晚归,她更不放心了。 所谓下雪不冷,化雪冷,这次倒春寒来势汹汹,竟然比隆冬腊月还要冷,夜里寒气逼人,路面上的残雪和泥水混结成了冰碴子,又硬又滑,石头小心地勒着缰绳,尽量捡平坦的地方走,两匹大马拉得吃力,鼻子里喷出大股的热气,等到了饭馆,鬃毛都汗湿了。 石头戴着绒帽子,鼻子依然冻得红通通的,他跳下车辕,跺跺冻僵的脚,朝冰凉的手上哈了口热气在脸上搓了搓,他脸上一路吹着冷风,像刀割似的,而身上却因为担心马车不稳而紧张地汗湿里衣。 “东家,雪下了好几日,路上结了冰,来时不好走吧?”董昌听见马车的声音,笼着手赶忙迎出来。 “饭馆里可好?咱们不通消息,我待在家里不放心。”杜梅围着棉披风,手里捂着小暖炉从车上下来。 “生意好是好,这鬼天气前些日子还暖和得很,这几日骤然冷到骨头里了,大家伙都喜欢咱饭馆里的涮锅,热腾腾吃了驱寒。”两人往铺子里走,董昌在后头走,紧盯着看杜梅的脚下,以防她滑倒。 “牛羊肉是不是不够了?”杜梅冷不丁问。 “我也正为这发愁,满打满算店里的牛羊肉只能撑两日,这会儿冰天雪地的,原先订好的货也没法送来。”董昌皱着眉头说。 “他们没法送,我们能自己去拿吗?”杜梅在大堂的桌旁坐下,林英立时送了热茶和点心来。 “我前儿派伙计去了,心想就算是人挑肩扛,也先弄百多斤来救救急,哪成想,宰坊里根本没有牛羊,因着天气变暖,他们减少了进货,这一下子暴冷,牛羊肉都被抢光了,连我们订的,都没来得及留下,嗳,这都怪我思虑不周。”董昌有些懊恼,自个应该早作准备的。 “你也别太自责,饭馆里有事,不能你一人担着,你且坐下,咱们一起想办法。”杜梅倒了杯热茶给董昌。 “我这两日都到集市上去转过了,牛羊肉几乎没有,导致猪肉、鸡、鸭、鱼价格都涨了,我陆陆续续又囤了些,蔬菜的价格更是涨的离谱了,一天一个价,现下和肉价差不多了。”董昌如实说了目前的困境,食材价格大涨,饭馆却不可能随行就市,如此能赚的钱就变少了。 “咱们到后厨去看看。”杜梅将棉披风和手炉交给林英收着,自个和董昌去了厨房。 厨子们在备菜,忙得热火朝天,整个厨房都氤氲着水汽,隔壁屋有三个鸡笼子,里面关着十七八只鸡,大多是母鸡,还有一个笼子里是五六只老母鸭,另一些笼子是些活的的山货,野鸡野兔。靠墙的两口大缸里养着十多条大青鱼,另外的一个缸里则是七八条乌鱼。因着天气冷,鱼都沉在水底,一动不动。 另一间屋里是生肉,现下天气寒冷,全都冻得硬邦邦的,杜梅翻检了下,牛羊肉果然不多了,猪肉有两扇新买的,还没来得及改刀。 屋子另一边放着鸡蛋,干海带、洋葱、土豆、粉条、干蘑菇、大白菜、萝卜这些,还有些难得的绿叶蔬菜,芫荽、菠菜、青菜、大葱、大蒜,再就是豆腐、豆干、百叶等等。 “今儿咱店里改推鱼片涮锅吧。”杜梅转了一圈,站在屋里说道。 “这……只怕主顾还是喜欢牛羊肉啊。”董昌有些为难地说。牛羊肉性热,这样春寒料峭的时间吃,正当时。 “喜好这个不是难事,你只需让伙计们说,今儿推出新菜试吃,价格上会优惠一成,如此,定会有人猎奇尝鲜的,到时等堂食摆上三四桌,后来的食客自然就会从众选这个了。”杜梅颇有把握地说。 “这鱼片涮锅,厨子们没见过,怕是弄不好呀。”董昌拧眉担心地说。 “鱼片好弄,只这底汤需耗些时候,你让人先把猪大骨取下来,敲碎熬煮,再杀五条青鱼洗净备用,我一会儿来片鱼片。”杜梅说着,挽了袖子,将干海带拿出一卷放到专门洗菜的盆里用水泡着。 “好,我这叫人来弄。”董昌自然信她的,折身到厨房叫人去了。 杜梅又将要用的食材分拣一些出来,一并让厨房里的帮厨去洗。 厨子们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大锅里就熬上了猪大骨,五条大青鱼也去鳞破肚,干干净净放在台子上,杜梅穿上围裙,挽了袖子,很熟练地去头剔骨,将鱼肉一一片成几近透明的薄片,然后用蛋清和盐以及少量的烧酒腌制上,再鱼头鱼骨砍成小块,分成几份备用。 片鱼片是极其考验刀工和耐心的事,杜梅将五条鱼收拾好,时间就快到了饭点,前堂吵吵嚷嚷,开始上客了。 “我们东家新研制了鱼片涮锅,今儿首推,价格又优惠,要不要换个口味尝尝?”伙计早得了董昌的吩咐,笑容可掬的向四五个一起进来的年轻人说道。 “鱼片涮锅?没听说过啊,你们吃过吗?”一个瘦高的男子疑惑地看伙计,转头又问旁人。 “没有。”其他人俱都摇头。 “这是新菜,您今儿来得早,是头一份!”伙计半点不怵,继续笑着说。 “哎呀,真是啰嗦,这店里的菜什么时候差过,点份来尝尝,哪来这么多废话!”一个胖胖的男人不耐烦地说。 显然这个是做主付账的人,其他人见他发话了,也就不出声,选了桌位坐下。伙计给他们点了配菜,又仔细询问了口味偏好。 涮锅的口味有原味、酸辣、香辣到麻辣几个选择,而酸、辣、麻又分三个层次,微、重、剧。当然这些酸、麻、辣也可以各有侧重,比如微酸微辣,是个中规中矩的选择,口感上两种味道相互融合,平分秋色,吃着比较平和。而比如另一种微辣加重麻的搭配,以麻为主辣为辅,入口容易,可麻和辣却似在舌尖上跳舞,食欲大开,让吃的人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厨房里有专门的传菜伙计,得了菜单,杜梅取一份鱼头鱼骨大火炒至变色,加猪大骨汤,顷刻间鱼汤沸腾成乳白色,旋即改文火小炖十几息,按选定的口味加麻加辣。 在这期间,帮厨的人会将菜单上其他配菜装碟送出去,鱼片则是一层层整齐码放在嫩白菜叶上,盛在一个青花大碟里端上去的,一眼望去青白红相称,色泽十分诱人。 最后上的是燃着火炭的小泥炉和热腾腾涮锅,锅里的鱼香融入骨香,鲜美中和了油腻,加之麻辣两味相佐,混合的鲜香味道扑鼻而来,引得那一桌的食客齐齐扭头看过来。 腌制过的鱼片晶莹透彻,搛在筷子上,颤颤巍巍,偏又不会碎,浸在滚汤里四五息就变了色,烫熟的鱼肉吃到嘴里肉质鲜美,软弹劲道,香、鲜、麻、辣次第在唇齿间冲撞交融,让人不忍置箸。 几个青年吃得大汗淋漓,却直呼过瘾,鱼片一盘不够,又加一盘。后面陆陆续续又上了新客,几乎不要伙计怎么推销,只要闻一闻大堂的香味,再看那一桌食客的吃态,竟然全都选了鱼片涮锅。 只是一个中午,五条大青鱼的鱼片全部卖完,又现杀现片了两条乌鱼,都是杜梅一人做的,董昌见杜梅中午吃饭的时候,手都有些微微颤抖,想是累着了。 “你晚上别亲自做了,只管教他们片。”董昌给她盛了碗骨头汤。 “好,大家刀工都无可挑剔,下午你们试试。”杜梅笑了笑,借着喝汤的机会,给自己捏了捏手腕。 杜梅做菜的时候,厨子们瞧了一上午,他们个个都是行家里手,也不要杜梅特别指点,自个上手做几次,便掌握了技巧,几个男人总是比杜梅有力气,一会儿就将鱼片了一盆。 美味一传十,十传百,晚上的食客都是冲着新菜来的,鱼片涮锅一下子火爆起来,让整个梅子食铺都往外溢着鱼香味,路人嗅着味道,纷纷驻足张望。 厨子们见生意如此好,个个干劲十足,杜梅也没闲着,晚饭的时候,她在猪肚子上取了一块长条的五花肉,切成薄如蝉翼的肉片,单独起了一个原味小涮锅,将肉片涮了,分给厨子们尝尝。 “感觉要点滋味才好。”胖厨子吧唧了下嘴说。 “要是把麻辣加在涮锅里,这肉味就不真了。”中年厨子细细品了,有些不赞成地摇头。 “要不然,咱们做点酱料蘸着吃吧。”杜梅歪着头征询意见。 “这主意好,肉还是本真的味道,想吃什么味就蘸什么酱。”众人纷纷点头,这次大家的意见倒是出奇的统一。 “董掌柜,明儿你得空到铁匠铺子,按我这个图给我做个架子。”杜梅从荷包里取了一张折的整整齐齐的纸片,她中午睡不着,突发奇想画的。 “这是个什么?”董昌拿过纸,只见上面画着一个四四方方有腿的框子,里面用细条隔开,他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 “很简单的,等东西拿回来,我一用,你就明白了。”杜梅笑道,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第367章 招牌菜的诞生 我瞧着这样子挺精细,只怕铁匠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董昌将纸片重新折好,放到袖子里。 “不着急的,只要做得好,什么时候给我都行。”杜梅笑着摆摆手,这不过是她的奇思妙想,暂不做正经打算。 “东家,鱼片涮锅今儿卖得太好了,可明儿鱼就不够了呀。”胖管事有些着急地说。 “我瞧着,这天气再有一两日,路上的雪就该化尽了,到时宰坊肯定要进货,我们最难的,不过是苦挨二三日,这样吧,我们明儿再推一道新菜!”杜梅看了眼窗外,有明晃晃的月光投射进来。 “又推?”年轻厨子有些吃惊地张着嘴。 “寻常的饭馆,最多一旬推一次新菜,咱们这样……”中年厨子欲言又止。 不待他把话说完,杜梅就接过话头道:“咱们这样做也是权宜之计,现在每样食材都不足以支持三天,只有每天换一个主打,辅以其他的配菜,咱们这关才能过去,咱说什么也不能刚开张就歇业啊。”杜梅挥了下手,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们明儿做什么菜?”董昌琢磨不透杜梅,索性直接开口问。 “今儿大家吃的多是浓烈厚重的咸鲜麻辣,明儿咱出一款清淡滋补的鸡汤圆子锅,保管还是热~卖。”杜梅似乎在做鱼片涮锅的时候,就已经将第二天的菜式想好了。 “鸡汤和肉圆子也不是啥稀罕吃食呀,咋就能保证吸引人呢。”胖管事有些担心的说。 “明儿你们一早用五只母鸡熬成高汤,再取七只一年生小公鸡,将肉取下斩成肉糜做鸡肉圆,再做些猪肉圆和牛肉圆,这三种圆子过油炸,另外将最大的那条青鱼去皮剔骨,鱼肉剁碎打匀,在水里汆出鱼圆,至于土豆圆子、芋头圆子、萝卜圆子、豆腐圆子,只要是能做成圆子的食材,大家尽量多的弄一些出来。”杜梅一一吩咐。 “只这些做涮锅,怕是不够味。”年轻的厨子摇摇头。 “咱这个是清汤滋补的,若是加了酸、麻、辣,味道就全坏了,但是你说的也没错,我们不如准备点酱料,客人们想怎么吃,自个随意。反正涮锅的食材也是按他们的喜好自选的。”杜梅很快想出了解决的办法。 “这道菜可淡可浓,老少咸宜,只怕比鱼片涮锅更叫座,明儿我搬张长几出来,将这些圆子一一装在碟子里,让客人们看着选,想吃哪个点哪个,你们说,这个点子怎么样?”董昌有些兴奋地说。 “好呀,极好的主意!”杜梅欢喜地朝董昌竖起大拇指。 杜梅又提了下配菜,比如海带结、千张条、木耳、蘑菇、豆腐、粉条等等,这些都是常点必点的,断不能断货。 众人热烈地讨论,有主意的出主意,有办法的想办法,屋外春寒料峭,寒冷透骨,厨房里却是热情高涨,炉火微明。 第二日大家都分头忙碌起来,厨房里传出一阵阵菜刀剁在砧板上乒乒乓乓的声音,年轻厨子更是挥舞双刀,将猪肉斩的细腻劲道。 过了辰时,厨房里起了油锅炸圆子,油香混着各种肉香菜香开始穿门度窗萦绕在饭馆周围,炸了圆子,厨子们又开始炒麻辣酱料,那香气一直不衰,过了不多时,浓醇的鸡汤香气又飘散开来,与先前的味道掺和在一起,令过路的人垂涎三尺。 “今儿是不是又有新菜?”瓷器店的胖掌柜送货回来,路过饭馆,闻着香味进来了。 “仁兄来得正是时候,你瞧瞧,今儿的鸡汤圆子锅,最是适合嫂子和小侄子呀。”董昌正指挥伙计摆装着圆子的小碟,见他来了,赶忙招呼。 “鸡汤圆子?这倒是个没见过的新奇吃法,这都是些什么做的?”胖掌柜盯着碟子里各式圆子,眼睛都看花了。 “这是猪肉、牛肉、鸡肉做的,那个白的是鱼圆,其他的都是各种蔬菜圆子,我特别推荐这个荠菜圆子,你到时一定要尝尝,荠菜是今儿早上刚买到的,新鲜水嫩,掺了一点点肉糜,在水里汆了一下,又嫩又鲜,看着就十分好吃!”董昌热情地给他一一做了介绍。 “给我留一桌啊,我立马回去叫人。”胖掌柜被他说的直咽口水,留下这句话,立时去找朋友了。 果然不出杜梅所料,今儿吃鱼片涮锅的远没有吃鸡汤圆子的多,而且大家更喜好看着圆子点,各式肉圆子快速地消耗掉,又被更快地补充上。 接连两日美食当前,食客们的嘴都吃刁了,有熟客直接问董昌:“明儿出什么新菜?” “明日来了便知。”董昌心里哪知明天出什么菜,他只得故弄玄虚地呵呵一笑。 客人们见他百般不愿透露,只觉明天有更好的吃食,纷纷预定了第二天的席面,这个场景让做了十多年饭馆掌柜的董昌受宠若惊,就是当初的醉仙楼,也没今日的盛况啊。 董昌太忙了,前前后后招呼客人,林英是他的徒弟,帮着在柜上收钱,及到晚间盘账,这姑娘头回见满抽屉的钱,竟然怎么也数不清,急的一头大汗,几乎要哭了。 “董掌柜,咱以后买个戥秤吧,不然,这些碎银子谁记得几两几钱呢。”杜梅安抚林英,转头对着董昌说。 “都是咱饭馆的生意好,这南街上,哪个做生意的还买戥秤?”董昌笑,他进了柜台,开始教林英记账算钱。 “明儿,我们做什么吃食?”吃晚饭的时候,年轻厨子已经完全对杜梅心服口服,他迫不及待地问。 这似乎成了一个习惯了,饭馆里的人一围着吃饭,就说明天的菜。 “明儿,董掌柜还是先派人去宰坊看看吧,八成要有货了,他们不一定有时间送,咱们可是等不起的。”杜梅对身旁的董昌说。 “好好,明儿让管事亲自跑一趟。”董昌点点头,瞧了眼胖管事,转头他接着问:“明儿推什么菜?我这可是收了不少订金了。” “我们只剩鸭子了。”杜梅埋头吃饭。 “这东西臭烘烘的,平日里都没人吃,若是做这个,可别砸了招牌!”闻言,董昌垂着头,挨着杜梅低声说。 “你明知是臭的,还买那么多做什么?”杜梅有些好笑地问他。 “我那不是因为没菜,急的嘛,见啥都先收罗着。”董昌被她一问,有些尴尬地笑。 “其实我在家里做过鸭子菜肴的,只要处理得当,味道会十分好,我见你收的都是老鸭,若是煲汤,可以解腻下火,止咳平喘,若是做麻辣红烧的,虽食疗功效差些,可口感必定紧实有咬劲,佐以麻辣的味道,定然十分受欢迎。”杜梅心里还想着现代杜梅吃的那份鸭血粉丝汤,她用手机查过做法,平日里苦于没有那么多食材,眼见着明儿倒是可以试一试。 众人见识过杜梅化腐朽为神奇的厨艺,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在饭馆里,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杜梅做不到,为此,她说明天做鸭子菜肴,厨子们虽有疑惑,却更期待。 翌日一早,厨子就开始杀鸭子,杜梅用碗将鸭血接住了,心肝肠肫另外处理洗净,用葱姜烧酒盐腌制。 要想做全两种滋味的鸭子供应堂食,六只实在太少,杜梅决定全做麻辣红烧的,她让厨子将鸭子尾巴上两根骚膻的筋切掉,然后改刀切块,用烧酒盐爆码一盏茶工夫,洗净待用。 起热油锅,爆葱姜,将沥干水的鸭块倒入,放八角、桂皮、香叶,快速翻炒,直到肉块变色,待鸭肉中的油脂被高热逼了出来,溶出黄灿灿的油水,杜梅再喷烧酒,淋香醋,倒酱油,加花椒、辣椒、黄豆酱,她将锅铲不停地搅动,让各种佐料汇合在一起,最后加热水,大火烧开,小火慢炖。 因是经年的老鸭,文火熬煮半个时辰后,锅中的鸭肉已经油亮晶莹,汤汁开始变得粘~稠,杜梅加了盐,充分搅拌,又切了小葱,均匀地撒在鸭肉上面,葱末经热气一熏,香味就溢了出来,和鸭肉的麻辣味道混合在一起,更增鲜味。 外面的食客人声鼎沸,厨房里格外忙碌,从鱼片涮锅、鸡汤圆子再到麻辣鸭块,跑堂的伙计一个个走得脚下生风,一叠声地到厨房来催菜。 “鱼片没了!” “荠菜圆子没了!” “牛肉圆子,芋头圆子没了!” “麻辣鸭只剩最后一份!” 夜幕低垂,月朗星稀,大堂的食客火爆的几乎要燃起来了,杜梅看着厨房里的食材越来越少,她忙把鸭血煮熟切成薄片,又将腌制的鸭内脏重新洗了下,加花椒、生姜、八角、桂皮白水卤制半盏茶的工夫,捞出晾凉,改刀小块备用。而后,拿了红薯粉丝用温水浸泡着,另洗了几根芫荽和小葱,细细地切了末。 “东家,最后一桌客人嫌鸡汤圆子里的圆子太少,这会儿仗着酒劲跟董掌柜闹呢。”一个伙计慌里慌张跑了来说。 “你去告诉董掌柜,就说,厨房马上给那桌额外做一份菜,聊表歉意。”杜梅放下菜刀,抬头笑着说。 “嗳!”伙计不疑有他,得了东家的应答,立时去告诉董掌柜。 ———— 写了两天美食,也不知道你们想不想试吃一下。嘻嘻。 第368章 度过困境 杜梅将炉灶上的火拨旺,找了一个敞口的砂钵,舀了几勺大骨汤,加豆果,放在灶上煨着,过来一会儿,汤沸腾了,金黄的豆果吸足了汤汁,上下沉浮。 杜梅将烫软的粉丝慢慢下到汤里,见砂钵边冒出咕咕鱼泡般大的水珠后,赶忙将切好的鸭血和心肝肠肫均匀地铺上,然后双手并用,撒上尖椒末、葱末、芫荽末、芝麻粒,拈少许盐,淋上滚烫的香油,最后直接将沸腾的砂钵移到木托盘上,伙计一路吆喝着,小跑上菜。 烧这钵汤,最讲究眼疾手快,沸汤滚水,粉丝易坨,鸭卤味都是熟的,在旺火中,抢的不过是那食材霎时交融碰撞的鲜美滋味,若是时间大了,那味道便会由盛转衰,仿佛一个清灵少女转瞬变成了臃肿妇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董掌柜正背着身,和醉酒的客人周旋,突然一股浓郁的香气飘了过来,这味道十分独特,有大骨汤的厚重,又杂着些许卤味的深邃,然而在此之上却托举出一股清爽醇美滋味。 他不由得转头看去,就见伙计端着木托盘小跑着来了,砂钵里的汤汁还在咕咕地冒泡!“这可是本店今日唯一一份,欢迎品尝。”杜梅紧跟着过来,笑盈盈地说。 “这是什么?”香味实在太过诱人,适才还板着脸的男人,忍不住拈了筷子拨了拨。 “当然是美味,吃过才知道,而且仅此一份,别无他家。”美食当前,杜梅不信他能忍得住。 男人用筷子撩开碧绿的葱末芫荽末,深层的鲜香味道直窜鼻端,他用力嗅了下,迫不及待地搛了一块鸭肝塞到嘴里,绵软糯香,瞬间融化在唇舌之间。 “好吃,好吃,快,快!”男人一边招呼友人,一边再次急不可待地伸出筷子。 杜梅看了眼董昌,两人一前一后走开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快!”董昌低声问,他刚还硬着头皮与人赔不是,杜梅就现身救场了。 “也不算快,要想吃上这一口,得从早上说起了……”杜梅冲他无声地笑。 及到酉时末,客人们终于都走了,清洗厨房,收拾桌椅板凳,厨子和伙计们虽然很累,但大家都十分开心,说起白天的火爆场景,个个眉飞色舞,他们对杜梅的厨艺更是赞不绝口。 杜梅站在饭馆门口张望,她心里惦记着胖管事,按说,他一早出门,这会儿早该回来了,想来宰坊里的货十分抢手。 “东家,你站在冷风口上都等了大半个时辰了,你一个姑娘家,身子单,何况今儿又累的够呛。”董昌上前劝道。 “也不知道他那儿是什么情形了,真是急人,这会子还不回来,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杜梅回身挨着桌边坐下,她有一点点后悔,自个是不是太性急了? “天没黑的时候,你不是让石头出去打听了么,想着他脚程快,一会儿就该有信了。”董昌给她倒了杯水,安慰道。 “但愿吧。”杜梅抱着茶杯,心浮气躁,盯着不停跳跃的灯火出神。 厨子和伙计忙完都走了,董昌本想留下来陪着等,也被杜梅硬劝走了,林英熬不住,趴在桌子上打盹,杜梅怕她冻着,将自个捂着的小暖炉塞在她怀里。 屋里的炭火越来越白,杜梅刚拿了炭加上去,就听屋外远远地响起来了车轱辘的声音,深更半夜,她不方便开门查看,只是凝神静听。 “孺人?孺人!是我们回来了!”石头看见门缝下泄漏出的光亮,上前拍门道。 “哗啦”一声响,杜梅用力拉开了大门:“你们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东家,我买着牛羊肉了!”胖管事跑上来,兴奋地说。 “快进来烤烤火吧。”杜梅见他们个个红着鼻子,口气软了下来,适才自个太着急了。 跟着去的伙计将车上的牛羊肉都卸了货,人声吵杂,林英醒了,她忙到厨房帮着杜梅做面条,每个人的碗里都盖着一成卤牛肉片,底下还卧着两个荷包蛋。 一帮人在寒风里走得饥肠辘辘,这会儿每人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吃得又暖又饱。众人吃罢,见时辰不早了,也就不打算回家搅扰家人,遂在雅室里拼了桌子,横七竖八地凑合睡下了。 杜梅安置了所有人,这才和林英到后堂休息,今儿太累了,她躺下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天蒙蒙亮,饭馆外传来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杜梅翻身起床,穿了衣裳,有些不解地到前厅来。 “这是怎么了?”睡在雅室的伙计和胖管事都起来,杜梅拉住一个伙计问。 “咱这几日生意好,卖鸡鸭鱼肉的商贩上赶着送货上门,这会儿都在外头等着管事过秤呢。”小伙计两眼亮晶晶地说。 “原来如此,你去忙吧。”杜梅松了口气,挥挥手让他走了。 伙计去帮忙,杜梅并没有出去,她又折回后堂,林英蓬着头发,见杜梅在收拾衣裳,有些惊讶地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好着呢,咱饭馆如今没事了,今儿二月十四,我该回去接林岱他们来县试了。”杜梅停下手,微笑道。 “哎呀,我都把这忘到脑袋后头去了。”林英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杜梅收拾了包袱,在厨房小间里吃早饭,董昌知她要走,垂着手,有些踌躇满志地说:“这往后,饭馆里可就有新的三样招牌菜了。” “鸭子性凉,春上还是少做些,到夏秋两季再着重推广,至于那钵鸭血粉丝汤,六只鸭子才得一份,总归食材难得,旁人若问起,还是推了吧。”杜梅吃着红豆粥,慢慢地说。 “嗯,鸡汤圆子日后是不是可以换骨汤做底?”董昌想了想问。 “这个,你主要看食客喜好,也不是说非要一成不变,什么季节吃什么东西,道理都是相通的,举一反三即刻。”杜梅并不想要一个循规蹈矩的掌柜,只要对饭馆好,多试试菜,并没有什么坏处。 “这……东家,你以后不来了?”董昌听这话的意思,似要全盘交付,他顿觉有些失落。他们刚刚一起克服了困境,这会儿她却要走了。 “饭馆里有你管着,我自然放心,后面做的顺畅了,生意红火,我便不需常来。”杜梅将最后一口粥吃了,站起来说。 “可我们……”董昌无措地嗫喃。 “放心,你们能把一个醉仙楼做下来,我这小饭馆又算得了什么!”杜梅浅笑嫣然。 “你得空还是常来……半个月来一趟也好,我总得报报账。”董昌有些感动,感动于杜梅这份坦坦荡荡的信任。 “也好,只我不拘哪日,来了就来。”杜梅日后有的忙,可是定不下日子的。 “你只管来,我们都盼着你,往后饭馆的利钱,我都帮你存到万隆钱庄上。”这几日钱赚了不少,看这架势,以后只怕更加红火。 “这几日大家伙都辛苦了,工钱往上加一成,还有昨儿去买牛羊肉的,每人额外发半吊钱,就说是我谢谢他们。”杜梅拿了自个的包袱,往外走。 “东家,慢走!” “东家,常来啊,咱还一处试菜!” 厨子们见她要走,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围过来说话。 “大家伙好好干,有什么新菜点子多和董掌柜说,厨房里食材多,别怕浪费,只管试,咱们以后的日子美着呢!”杜梅摇摇手与他们告别。 马蹄得得,路上的雪早没了踪迹,地面上也干燥,石头赶着马车,很快就回到了杜家沟,走到废稿家的义学堂,杜梅下了车进去了,石头独自回家。 “废稿叔。”杜梅见废稿背着她站在屋里,遂叫了一声。 “梅子,你回来啦,我听桂子说,你几天前去了清河县,我正发愁呢。”废稿转过身,惊喜地说。 “明天是县试的日子,我肯定要回来的呀,事情准备地如何了?”杜梅笑着问。 “咱义学办得时间短,今年只报了三个人,林岱、杜椿、还有陈钱村的钱小宝。”废稿说起他的学生,满脸都是高兴的神情。 “张婶家的小椿?他不是跌了胳膊,没耽搁上课?”听了三个童生的名字,杜梅有些意外。 “嗳,那都是张婶想让她儿子试试,依我看,他们三个,林岱的功课最好,还是有些指望的,要是杜杰能在这里,他们俩总能取一个。”废稿默默地叹息。 杜杰跟着三金到废稿家读书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会儿去了县城的学堂,就不再是他的学生了。 “咱自个想开的,也别管考上考不上,能去见识下也是好的,明儿用我的马车送他们去,路上快些。”杜梅没那么功利,毕竟义学才开大半年,若是有人考上,当然最好,若是考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就等着你这句话呢,村里只有你的两驾马车跑得最快。”废稿笑,杜梅的话说到他的心坎里。 “那明儿卯时出发,让陈钱村的小孩在义学里等。”杜梅盘算了下时间,去了还得排队点卯,分配考试棚子,再例行搜身检查,如此忙糟糟一番,没半个时辰安定不下来。 “好好,就这么说定了,林岱也要好好好准备才是。”林岱虽说是杜梅山庄上长工之子,但废稿向来不是俗人的眼光,他只觉他十分用功,又聪慧,便打心眼里喜欢。 “我知道的。”杜梅点点头。 县试每年分三场,每场三天,这三天里吃喝拉撒睡都得在考棚里,所以要准备的东西又多又杂,从笔墨纸砚到被褥饭食,样样都得提前备上,如若不然,到时要么放弃应试,要么苦挨受罪。 第369章 送考 娘。”杜梅跨进了水汽氤氲的厨房。 许氏正在杜樱三姐妹准备吃食,用过年收着的糯米粉蒸了软糯的米糕,又拿去年风干的粽叶裹了粽子,还有一大盆卤牛肉干,十多个煮熟的鸡蛋。 县试三天,生员的家人是不能送饭的,需要自个弄吃的,所以许氏尽量给林岱带熟的饭和肉,到时只要在炭火炉子上蒸一下就行,既省时间又挡饥。 “梅子回来啦,你快瞧瞧,这些够不够?”许氏直起腰,转头看她。 “够了,林岱只去三天而已,又不是进京赶考。”杜梅看着匾子里热气腾腾的米糕,笑着说。 到了晚上,吃了饭,杜梅将笔墨纸砚、吃食火炭一一打了包袱。 “这些我都准备好了,明儿咱们一早出发,你记得带上书籍、被褥和衣裳。”杜梅偏头看了看站在身旁看她做事的林岱。 “我娘说,吃了粽子和糕,你肯定能高中!”杜桂撑着桌子笑嘻嘻地说。 “婶子就是图个吉利,你可别过于在意,该怎么考,还怎么考。”许氏在灶台上洗碗,回身说道。 “梅子姐,你们一家对我们太好了,我一定不辜负你们的期望!”林岱憋红了脸,郑重地说。 “我娘说的对,咱们明儿先去试试,若是考上呢,自然皆大欢喜,若是考不上,也不打紧,夫子说你人聪明又肯用功,定能成大器的。”杜梅和颜悦色地对林岱说。 林岱看着杜梅,眼睛红红的,却是没有说话,只深深地点点头。 因明儿要赶早,杜梅让林岱早些回去歇着,他刚走,族长杜怀炳就提着马灯匆匆忙忙来了。杜梅把他让到堂屋里坐,给他泡了杯茶。 “梅子,你之前说的事,如今真成烫手山芋了。”杜怀炳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村里出什么事了吗?我刚从饭馆回来,正忙着准备明儿送考。”杜梅在桌子另一边坐下,问道。 “嗯嗯,我这几日没顾上义学里的事情。天天被他们养鸭子争地盘闹得焦头烂额,尤其是你大伯母和你张婶,昨儿为这个,在鱼嘴口都干了一架了。”杜怀炳端了茶杯抿了一口,接着说,“这场大雪下得迟了,虽把田里的害虫冻死了,却也把返青的麦苗和油菜冻坏了不少,你家的还好些,上的鸭粪护住了根,其他人家田里多多少少有坏的,眼看着春粮要减产,他们都想着堤内损失堤外补,指望养鸭子能补贴一点。” “其实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如今过了惊蛰,天气就要暖和了,村里人自然想早些将鸭子放到水里,这样可以省一些粮食。可如果家家鸭子任其自然,到处放养,咱杜家沟就没干净水喝了,到时大人小孩都得生病遭殃。”杜梅拧眉道。 “我也是这么说的,无奈他们根本听不进去,还攀比你去年占着鱼嘴口养鸭子,言之凿凿说没出啥事!”杜怀炳气闷地拿出烟袋,就着油灯上的火苗点着了,用力吸了一口。 “我去年不过养了百多只,今年的,我准备全送到山庄上去养,村里的鸭子各家各户加起来肯定不止五百只,怎可与我去年比,若他们肯将鸭子合在一处,放养在鱼嘴口,那倒还好些。”听了杜怀炳的话,杜梅倒不生气,坦荡地说。 “他们只想单独放,不想合并一处,生怕鸭子弄混了吃亏,我这几日拘着没松口,他们便天天跟我讨说法,你若得空也来给他们讲讲道理,说不定他们肯听你的。”杜怀炳没辙,都是他的族人,又都是想要过上好日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好过于苛责。 “这样吧,我明儿先送林岱他们去县城,等我回来,再上您家里瞧瞧。”杜梅想了想说。 “嗳,孩子们的事重要,你先紧他们。”杜怀炳咬着烟嘴子点点头。 第二日,卯时,杜梅带着林岱,接了杜椿,张婶见有杜梅跟着,她便不去了,只拜托她照顾自个儿子,义学堂里亮着昏黄的灯,废稿和三金还有一个矮个子男孩站在路边。 “梅子,我搭你马车去看看杜杰。”三金拎着一个食盒说道。 “哦。”杜梅往里让了让,腾出一个位子,她的马车原本十分宽敞,可三个生员带着各种物件,满满当当塞满了,五人只能在这些东西里见缝插针地坐着。 车架上的马灯摇晃,石头借着微明的光亮赶路,所幸天色越走越亮,到了清河县,太阳升了起来,暖融融地照着,有了初春的气息。 县试的考棚离南街不远,因着今日开考,路上随处可见带着考篮背着被褥的人,从少年到中年,个个都是面色凝重,步履匆匆。 可怜天下父母心,当杜梅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就看见林勇和尤氏夫妇正四处张望。 “去见见你爹娘吧。”杜梅扯了下林岱,让他看向他们的方向。 “嗳,我……我等下……等下就来!”林岱十分兴奋,飞奔着去了。 阳光有些刺目,杜梅眯着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三天之后,这群人中的一些人就会脱颖而出,改变命运。 三金到前面去寻杜杰,父子俩很快见了面,他将食盒递给杜杰,可杜杰不要,两人推搡了一会儿,最终才勉强接了,三金亦步亦趋跟在杜杰后面说话,杜杰却一脸不耐烦,爱搭不理。 四下都是人声,杜梅听不见他们父子说什么,也不想多管,遂转开了目光。 不远处的考棚,沈章华正陪着一个穿着官服的瘦高中年男人在说话,他的眼角余光扫过来,杜梅微微福了福,算是行礼,见此,他的眼里闪过一道光。 “梅子,叫我们说什么好,林岱说,你什么都替他准备好了。”尤氏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抹眼角。 “既然在义学里上学,我替他准备,不是该的嘛,今儿林岱头回下考场,咱们高兴些,多给他鼓鼓劲。”杜梅拉住尤氏的手是,笑着说。 “嗯,我这是高兴的,他爹,你帮着背被子,咱们到前头排队去。”尤氏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下鼻子,扬起嘴角道。 点卯,验明身份,检查所带物品,林岱、杜椿和矮个子钱小宝都顺利拿到了考棚的号牌,带着一应物件独自进去了。 尤氏一直看着林岱拐弯不见了,方才收回目光。 “我今儿有事,马上要回村里去,你们来了正好,这会儿山庄上闲时无事,你们不如到饭馆后堂住几日,虽见不着人,天天来看看也好。”杜梅见尤氏万般心疼儿子,遂开口道。 “这……这怎么好添麻烦。”林勇有些不安地说。 “不麻烦的,反正只有林英一个人住,晚上若有你们陪,她该高兴了。”杜梅笑着说。 “那敢情好,我们也不白住,到了饭点,能帮着打打下手。”尤氏巴不得住下,她偷偷拉了下林勇的衣袖。 “那好吧。”林勇看着尤氏哀求的目光,心软了。 “婶子,这会子饭馆里没上客,你们先去安顿,过会儿再来。”杜梅看着他俩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尤氏生得美,又贤惠,林勇自是事事依她。 见林勇夫妇走了,杜梅也打算回去,县丞却走来请她过去说话。 “你就是那个用鸭子灭蝗虫的孺人?”瘦高的中年男人一脸探究地看着杜梅。 “杜梅,这是宁州知州庄栋庄大人。”沈章华给她介绍。 “庄知州好。”杜梅躬身行礼。 “你这是送谁来考?”庄栋的目光肆无忌惮在杜梅脸上身上扫来扫去。 “是村里义学的孩子。”杜梅被他看得十分恶心,遂低头说道。 “义学,你办的?听说,县城里最红火的饭馆也是你开的?”庄栋突然向前一跨,他说话的气息几乎要喷在杜梅的脸上。 “晚上,我请庄大人过去尝尝,味道确实不错。”沈章华走上一步,挡在了杜梅的前面,杜梅悄悄地往后退了退。 “好好好,我难得来监考,杜孺人也要来作陪哦。”庄栋笑,露出一口黄牙,他把监考两字咬得重,这是一种无言的提示。 “我的饭馆不过是些粗鄙的乡野小菜,蒙大家赏识,有一点小名声,您两位去了,只管吃好喝好,算是我的一片心意。我村里还有事,就先行一步,恕不奉陪了。”杜梅蹙眉,她忍不下庄栋的好色贪吃的嘴脸,唯有离开。 “好犟的丫头,倒是有点意思!”庄栋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看着走了的杜梅,意味深长地说。 杜梅刚进杜家沟,就见打谷场上围着许多人,女人和半大的孩子居多,她怕是闹架的,赶忙让石头停了下来。 “……这是不要钱的药材种子,你们拿回去种,到了六七月,他们就来收了,价格高,还不耽搁种秋粮,划算得很。”杜梅由远及近,就听大房的杜柱手里提着一个布口袋,站在人群里大声说话。 “那我要一点。”一个男孩子撩起衣服,兜着。 “先给我!” “可别少了我的!” …… 围观的人被杜柱说动了心,个个争先恐后地问他要种子。 “排队,排队!”见此情景,杜柱很得意,他伸手从布袋里抓出一把黑色的细小种子,放在男孩的衣兜里。 “杜柱,这是谁给你的?!”杜梅走近,一眼看见种子,眸色幽暗,爆喝了一声。 第370章 揭穿杜柱 怎么?你也想要?”杜柱鼻孔朝天地睨了杜梅一眼,摇摇手中的布袋,得意地说,“可惜了,我们还不够分呢,哪还有你的份!” “你可知这是什么?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想分了种这个,你自个找死,不要拖累族人!”杜梅面若寒霜,沉声说道。 “你少故弄玄虚吓唬人,这不过是药材种子,难道只许你养鸭子发财,还不许我们种药材致富啊!”杜柱横了杜梅一眼,伸手到布袋里,准备继续分。 “我看你是不肯好好讲了,有本事,咱们去找族长说去。”杜梅见状,一时急了,上前抓住杜柱的手臂 “臭丫头,这可是你自找的!”杜柱已是十七八岁的壮小伙了,他见杜梅阻止他,不由得火冒三丈,一个巴掌就向杜梅脸上甩了过来! “我劝你还是乖乖去的好。”石头侧身上前,一把捏住了杜柱的手腕。他话音很轻,手上的力道却是不轻,杜柱疼得呲牙咧嘴,抓着布袋的手本能地松了,拼命地去掰石头的钳制。 杜梅捡起布袋,冲一旁看傻的小孩们说:“谁拿了这个,赶快还回来!” 那个拿衣裳兜着种子的男孩,忙不迭地将种子还给杜梅,连粘在衣裳上的都一一拈了下来,仿佛那是会吃人的毒蛇猛兽似的。 “松开!快松开,求你了,我的手要断了!”原先还忍着疼的杜柱,这会儿冷汗涔涔,不得不向石头讨饶。 “你要早早老实点,哪要吃这个苦!”石头一把将他搡在地上,轻蔑地说。 “说,这到底是谁给你的?”杜梅气愤地质问。 “这就是药材种子,我见了族长也这么说,谁规定田里只能种稻谷小麦,不许种药材!”杜柱双眼通红,梗着脖子,满是委屈地说。 “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走,咱找族长说去。”杜梅抬脚就走。 “去就去,我怕你不成,我倒要看看族长怎么个偏心护你!”杜柱从地上爬起来,不服气地说。 其他的小孩和妇人都爱凑热闹,一群人浩浩荡荡跟着杜梅往杜怀炳家里走去。 杜怀炳坐在院子里皱眉抽旱烟,周氏和张氏正乌眼鸡似叉腰互骂。 “这又是怎么了?”杜怀炳见又一群人潮水似地涌进来,瞬时站满他家的院子,他赶忙站起来问。 “杜柱在打谷场上给他们分大烟种子,鼓动他们回家种!”杜梅将布口袋递给杜怀炳。 “死丫头,你不要血口喷人,我这哪里是大烟,分明是黄芪种子。”杜柱一听杜梅的话,立时五雷轰顶,心慌意乱。种大烟在大顺朝是犯法的,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黄芪的种子是偏红色扁圆的,大烟的种子又黑又圆,还有一股奇异的香气,你当我的女医是白学的吗!”杜梅转眸对他怒目而视。 “杜柱,这到底是哪儿来的!”杜怀炳从布袋里抓出一把,脸色立马变了。 他是族长,更是里正,朝廷禁烟,沈章华每年都要将他们叫去宣讲,从花朵到种子,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这是回春堂的……小五儿拿来……给我的,他……他告诉我说……说是黄芪的种子。”杜柱见杜怀炳一脸凝重,心里顿时怕了,一时间,声音打颤,说话结巴。 “你作死呢,小五儿他娘那么厉害,我们吃得亏还不够?你还上赶着跟他混在一处,到时候,被人家卖了,还帮人数钱呢。”周氏在旁边听着,气不打一处来,她深此事非同小可,担心杜怀炳为此严惩杜柱,她便自个上前亲自给了儿子一个耳刮子,以躲过旁人的指责。 “回春堂这是打算做什么!我明日必要去问个明白,我杜家沟百年家族,岂容他这般染指坑害!”杜怀炳气得脸色铁青,旁人惦记使坏,自家人上赶着牵马坠蹬! “咱没凭没据的,您若去了,他必不能认,弄不好,反倒要羞辱您。”杜梅摇头不赞成地说道。 “我怎么没证据?这袋种子,还有杜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他们不都是现成的证据吗?”杜怀炳甩了下袋子,拿手指戳戳杜柱。 “且不说回春堂的掌柜不会承认种子是从他哪里拿出去的,就连杜柱说的这些话,他们都不会认,反而有可能倒打一耙,说你私藏大烟种子,报官抓人!”杜梅冷静地分析,叹了口气说。 “怎么只我一人,不是还有小五儿嘛,刚才你来的时候,他到草垛子后面撒尿去了。”杜柱这会儿知道罪责大了,也顾不得其他,赶忙拉个垫被的。 “他也在!你刚才怎么不早说!”杜怀炳简直气疯了,他一拍大腿,立时就要去找。 “您别去了,小五儿心里明镜似的,他在暗处听见我说话,现下八成早溜了!”杜梅拦住杜怀炳道。 “抓不到他,咱们怎么解释这大烟种子从哪里来的!”杜怀炳心急如焚,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往外走。 一群人小跑着到了打谷场上,把所有的草垛子都翻找了一遍,只差掘地三尺了,可却连一个人影子都没看见。 “族长,我家杜柱是被小五儿蒙骗的,他本意是想帮村里人过好日子,你可千万不要怪他啊。”周氏又怕又急,这会儿赶紧给杜柱开脱。 “你们自个心里千万不要存了什么糊涂心思,胆敢挑战国法皇权的,没有一个好下场,今儿要不是杜梅发现得早,咱全族老老少少几百口人就要跟着遭殃了!”杜怀炳沉着脸,十分严厉地说。 “晓得,晓得。”周氏母子唯唯诺诺地答应。 “今儿晚上,我把这个招灾惹祸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了事,你们日后多长点心眼,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要说有什么东西会掉下来,九成九的,都是飞来横祸!”杜怀炳冷哼一声。 周氏母子听了他的话,如蒙大赦,点头如捣蒜般答应。 “大家都散了吧,这事以后不要提了。”杜怀炳挥挥手,一院子的人陆陆续续走了。 “不对啊,我家鸭子的河滩还没定下来呢。”张氏随着人群往外走,突然想起来自个还有重要的事没办,遂停下脚步,折返回来。 “鱼嘴口说什么也不能给你占了!”周氏把杜柱推了出去,大着嗓门吼道。 她这一声吼,惊天动地,气若洪钟,让正准备离开的人们纷纷又站住,怔怔地望着她俩。 “你这个惹祸精,今儿差点害了咱杜家沟,这会子还有什么脸面跟我争河滩!”张氏毫不示弱地叫嚷。 “一码归一码,我养鸭子又没犯法,再说,河滩又不是你家的,凭什么只该给你用!”周氏叉着腰,唾沫飞溅地大吵。 “我先占的,自然我先得,你要再敢放鸭子下水,别怪我将它们打死埋了沤肥!”张氏两眼冒火地放狠话。 “你当我怕你,逼急了,我连你都打!”周氏的手指头只差半截,就要戳到张氏的脑门上了。 “来呀,来呀,你打个试试!”张氏一头扎到周氏怀里,扭股糖似地缠着周氏。 “你们还像不像话了,小辈们底下一排站着,你们倒好,直接打起来了,话说你们虽不是亲妯娌,可也没出五服,怎么也是沾亲带故,如今闹成这样,成何体统!”杜怀炳将烟杆在凳子腿上敲了敲,冷着脸说。 “要仔细论起来,鱼嘴口河滩是我家养鸭子的地方,鸭棚什么的都还在,去年我可是专门求了族长的准信的,这会儿,你们倒不分青红皂白,兀自争起来了,可还问过我?”杜梅冷声道。 “你有山庄了,哪里还会和我们争一星半点的,我家里八十多只鸭子,大妞她们起早贪黑在外面挖野菜,也就刚够吃的。”张氏腆着脸,苦叽叽地看着杜梅。 “要我说,应该将村里养鸭的人家都召集起来商议,有事,大家商量着办,吵架、打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一丁点鸡毛蒜皮的事都找族长,他哪有那么多精力给你们断是非。”杜梅瞥了眼两鬓斑白的杜怀炳,风刀雪剑早在他脸上刻下岁月的痕迹。 “梅子的话,说的不错,这会儿时辰尚早,你们去村里四处找找人,让他们吃了晚饭后,都到我家里来,今儿,无论如何先立个规矩。”杜怀炳咬着烟嘴子,缓缓地说。 族长发了话,周氏和张氏不敢吵了,只得灰溜溜离开,老实地去村子里寻人,围观的众人也散了,有调皮的小孩,飞跑着回家,准备吃了早晚饭,再来看热闹。 “梅子,你晚间也来一下吧,这事总得有个着落。”杜怀炳重新捻了烟丝塞到烟锅子里,用火折子点着了,重重吸了一口。 “要说放鸭子最好的地方,当然还是鱼嘴口,那里是单独的水路,不妨碍灌溉饮水。”杜梅想了想说。 “好是好,可那地儿太小了,河沟里的鱼虾也少,天长日久,只怕还是要靠粮食喂养。”杜怀炳愁眉不展。 两人坐在院里,沉寂无话,唯有风刮过树梢呜呜的声音,日影被风吹乱了,投在地上,影影绰绰斑驳一片。 约莫过去一盏茶工夫,杜梅缓缓开口道:“太爷,我倒有个主意,只是……” 第371章 主意 什么主意?”杜怀炳从椅子里挺起身子,有些急切地问。 “村里人今年一反常态,大肆养鸭子,大概只看见我家里的日子好过了,却不知这养鸭子是件极苦的差事,此时大家都在兴头上,我若阻拦,必不能得好的结果。 眼巴前,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鸭子脏了水源,咱村里百多口性命要紧,其他村子几百上千口人吃的水也依赖咱们,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咱断不能糊涂! 至于主意,我说的是我家那片几十亩山林,那儿除了杂树,就是黄泥,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出产,闲着连荒草都不生,现如今村里因养鸭子闹得鸡飞狗跳,虽说与我不相干,可毕竟是因我而起,若我去年没在鱼嘴口养鸭子,或者养得不好,亦或者我没有这片山林,做不得主,倒也罢了。 如今呢,我想着将它隔成两半,一边留给我爹,让他有个安生的地儿,另一边就给村里人用,现下是枯水季,赶紧让村里的劳力,顺着河滩,将豁口开大点,往山林处挖,等下一场大雨,原来的滩涂就会被水淹了。 到时水面将拓宽一倍有余,放几百只鸭子完全不是问题,有了活水,不愁鱼虾,鱼嘴口与射山湖相连,却只能顺流不能倒灌,因而鱼虾会顺着水流而来,水里的鸭粪足以养活它们,鸭子自然也就不愁没了源源不断的吃食。”杜梅的话说得很慢,这是个不容易的决定。 杜家沟的乡人们几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自古把田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这会儿杜梅将祖上留下的山林就这么毁了,被水淹了,让旁人用了,这要让多少人戳脊梁骨,骂败家子啊。 “这当然是现如今最好的打算,可,你,真这么想?”杜怀炳惊诧地问。 “事到如今,还容得了我做其他想吗?”杜梅苦笑了下,“只是,这山林是阿爷祖上挣的,我又是用水田与大伯三叔换的,您知道我阿奶和大伯母不是省油的灯,晚间还不知怎么闹呢。” “你放心,那片山林无论改变成什么模样,永久都是你杜梅家的,你这么做,是为了杜家沟和其他村子上千口人命,这事不丢人,我日后还得写在族谱里,让后人都记得你的善举。她们婆媳若是敢闹,看我怎么好好收拾她们!”杜怀炳用手指扣着桌子,激动地说。 “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晚间再来。”杜梅与杜怀炳商定,便离开回家了。 晚上要在族长家里商议养鸭事宜的消息,像春天里蒲公英的种子被一阵风吹了似的,飞得到处都是,家家户户都知道了,这会儿,太阳还没有下山,杜家沟的晚饭炊烟就破天荒地冒了起来,家里有鸭子的,赶着去争地盘,家里没鸭子的,则赶着去瞧热闹。 “若当真按你说的办,咱们的那张地契岂不是名存实亡了?”晚饭桌上,许氏听了杜梅的话,有些担心地说。 “太爷说,那儿永远是我的。”杜梅扒了口饭,接着说,“这世上多少物件都曾有主,可山河日月永在,主人又去了哪里,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话是这么说,我只怕旁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说你守不住祖业,况且你阿奶向来要强,哪有白给人占便宜的,她定会和你闹个没完。”许氏说到这些,面色不免有些紧张。 “无事的,我自有办法对付。”杜梅倒是不怵,似乎成竹在胸,她淡定地吃了饭,又喝了一碗汤。 “我晚间和孺人一起过去。”一直闷头吃饭的石头,突然抬眼说了一句。 “如此,便是最好。”许氏看了眼他,点点头。 等天色擦黑,杜梅和石头到了杜怀炳家,就见他家院里已经点了灯,站满了人,家里有鸭子的都挤在他家堂屋里,其他的,全是乐呵呵看热闹的,众人见她来了,自觉让出了一条道。 堂屋里满满当当全是人,正叽叽喳喳说话,杜梅打眼一扫,约莫有十一二户人家,家家来的都不止一个人,好是今儿要是用嘴说不通,就要用拳头说话似的。 “咳,人都来齐了,都静静,咱下面说正事。”杜怀炳将烟杆在桌腿上敲了敲,咳了一声说。 屋里众人都闭住了嘴,嘈杂的声音一下子没了踪迹,人人的目光都看向杜怀炳。 “刚才在座的十二户人家都报了自个养的鸭子数目,我大略估算了下,统共有六百多只,多的人家几十只,少的也有十几只,这么多鸭子若是放出去养,不能没了规矩。”杜怀炳负着手走到人群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威严地说。 “啥规矩?养个鸭子还要什么狗屁规矩。”一个男人火气极旺,开口顶撞。 “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们这么多鸭子都撒出去,咱们村里的水源还能得好?下游村子的人还活不活!”杜怀炳蹙眉盯着他看。 “那该咋弄?”一个妇人被他如刀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小声嘀咕道。 “咋弄?各家的鸭子要放,都集中放到鱼嘴口去!”杜怀炳沉声丢下这一句话,回到桌边坐下。 “那怎么行!鸭子都混在一起,多了少了怎么算?” “就是,我家鸭子喂得又大又肥,被旁人赶回来了,怎么办!” “还有以后下了鸭蛋,难道谁捡算谁的!” “我看着她就来气,还让我们一处放鸭子,这不是找难受嘛,门都没有!” …… 杜怀炳这话一说,屋里的人立时吵嚷起来,仿佛滚热的油锅里滴进几滴水,声音炸得几乎把房顶都掀了。 “各位叔伯婶子,请听我说两句。”杜梅站起来,温和地说。 众人闻声都停了下来,瞪着狐疑的眼睛看着杜梅,他们知道她是个有本事的,倒想听听她说出个什么新鲜的门道来。 “我赞成族长说的,鸭子还是一处放养的好,一则不能脏了人用的水源,二则鸭子多了,也不容易落单,被蛇呀狐狸什么的偷吃。 我刚才注意听了大家说的缘由,不外乎鸭子混在一处不好分辨,这其实很好解决,咱们过年用的红绿染料,家家都有,回家化了水涂在鸭子身上就行,只要不是涂在同一个地方,还是很容易区分的。 至于鸭子跑错自个的窝,那就看各家对鸭子的训练了,若是一窝鸭子听不懂主家召唤,就是单给它放一处水面,最终也是七零八落,收拢不住的。 还有鸭蛋,婶子们放宽心,就我所知,鸭子大多是晚上下蛋,只要防住了野狗和狐狸,是谁家的还是谁家的,断不会少的。”杜梅声音不高,娓娓道来,将他们的担心一一化解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肯将鸭子放在一处,鱼嘴口那么点大,怎么容得下六百多只鸭子,那还不跟下饺子似的?”一个男人被杜梅说得没法反驳,只得还拿鱼嘴口太小做文章。 “梅子为了大家好,自愿将她家的山林让出一半扩宽成水面,这样是不是够大了?”杜怀炳吐出一口烟,闷声说道。 “这怎么可能!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财大气粗啊,这会子就看不上祖上挣的喽。” “为博了个好名声,也真舍得下血本了。” …… 一时间,屋里人声喧哗,或猜疑,或嘲讽,说什么的都有,杜梅冷眼旁观,她只淡淡得笑,并不出言反驳。 “你这死丫头,你阿爷要是知道你这么糟蹋家里的东西,肯定气得从棺材里爬坐起来!”魏氏从屋外拨开人群,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指着杜梅骂。 “阿奶,这正是阿爷的主意啊!他没和您说吗?”杜梅突然开口,神秘地问。 “你……你胡说什么,你阿爷早……早走了,他怎……怎会知道有今天,还和我说!”魏氏被杜梅的话吓着了,惊恐地瞪着眼睛。 她每天夜里睡不好,既害怕杜世城,又害怕谢氏,故而身体每况日下,如今瘦得皮包骨头,颧骨老高。 “我昨儿夜里做梦,阿爷对我说,我爹本是天神下凡,如今归了仙位,他的坟冢孤零零的独自在河滩山林上,对我杜家沟百年气运终归有影响,所以还需多些人气,热闹才好,他知道现下大家要养鸭子没地儿,遂叫我捐助半边山林出来,只图日夜灯火通明,人气旺盛,天神在天上方能保佑杜家沟人丁兴旺,财运通达。”杜梅说这话时,眼神坚定,仿佛确有其事。 “你说的,是真的假的?”魏氏被杜梅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阿奶若是不信,等阿爷下次到你梦里,你一问便知!”杜梅言之凿凿,斩钉截铁地说。 “哎呀,二金是天神啊,难怪梅子做什么发什么!” “这就难怪了,二金下葬的时候,可是下了雨的,‘雨打棺材头,辈辈出王侯’啊,能得一个天神转世的孩子,这是祖上积了大德了。” “还有,还有,二愣子那时候诬陷梅子偷他家鸡,差点被雷劈得烧焦了,这定是天神二金干的!” “是啦,是啦,有着天神爹护着,杜家二房往后可不得了。” 村人们被杜梅的话一勾,想起多少前尘往事,有些事在记忆里模糊了,这会儿又鲜活如昨。 ———— 加更,感谢大佬、胸凶、洛然捧场支持!亦诚挚欢迎新书友加入! 第372章 惊变 大家热烈地说着,全都被杜梅渲染的神话带偏了,愈发相信在鱼嘴口放鸭,能得天神二金的庇佑,个个也就不吵了。 “既然这样,明儿各家出几个劳力,到鱼嘴口出工,挖土,搭鸭棚。”杜怀炳没料到杜梅三言两语就把众人说服了,他深深看了眼杜梅,杜梅调皮地朝他眨了下眼睛。 “这事,我不能依!”周氏叉着腰,一脸怨怼地大喊。 “你有什么资格反对,山林是杜梅的,又是世城托梦,还是为大家好。”杜怀炳站起来,重重地将烟杆拍在桌上,怒道。 “要说这山林是祖上传下来的,地契虽在二房手里攥着,可他们拿的不光彩,说好是用水田换的,可最后,山林被她诳去了,水田又还给她了。到如今,好名声还都归了她。”周氏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今儿见杜梅又出了风头,她实在气不过,跳出来搅合。 “你若是早知道要好名声,世城就不会分家,他就不会被你们妯娌活活气死,杜栓也不会犯族规逃走,杜柱更不会被退婚!”杜怀炳一听她的话,心口起伏,恨意难消,他一口气将周氏的罪状全说了,看她到底羞不羞! “我劝你还是消停点,我都不计较和你一处放鸭子,你还想争功劳,你也不想想,二金是天神,你当初磋磨人家老婆孩子,你将来啊,怎么死都不知道哦。”张氏见族长对周氏毫不留情,她自然跟着嘲讽羞辱她一番。 “也就是梅子大人大量,就你之前的德行,换了我,一百个不愿意给你在我地盘上放鸭子!”妇人们惯会看风向,这会儿都一边倒地指责周氏。 周氏被杜怀炳揭了伤疤,脸上青白交加,又被村里的妇人耻笑,顿觉没了面子,灰溜溜躲到人群后面去了。 “好了,事妥了,大家都散了吧,这会儿都大半夜了,明儿记得出工!”杜怀炳毕竟上了年纪,他连打了几个哈欠,挥挥手道。 “回了,回了。”村里人又如退潮的海水般流走了。 “你这丫头,当真梦见你阿爷了?”尹氏把家里收着的糖果抓了两把塞到杜梅手上。 “嘻嘻嘻。”杜梅笑而不答。 “既没有,你还敢让你阿奶去梦里问。”尹氏嗔怪地点点她的额头。 “我瞧着阿奶眼眶青黑,笃定她夜里睡不好才敢这么说的。放心吧,若是以后有好事的人问她,她不会好意思说梦不到阿爷,我又恭维她生了一个天神儿子,她更不能否认我了。”杜梅掩住上扬的嘴角,狡黠地说。 “梅子,快回去吧,你娘等着呢。”杜怀炳走出来打断了她们的话,转而对尹氏说,“你这老婆子,真真是话多!” “好了,不说了,真是的,这不就是我们说说嘛,又没旁人听见。”尹氏也不恼,笑着上前扶住杜怀炳。 杜梅和石头回到家中,将糖果分给妹妹们吃,又和许氏说了事情的经过。 “你怎么好这么说?”许氏听了她的胡诌,有些责怪地说。 “我虽没梦到阿爷这样说,可我真当爹是天上的神仙,如若不然,咱家里逢着多少大灾小难,怎么都能挨过去呢。”杜梅依偎在许氏的身旁,深情地说。 “嗳,你爹若真是天神,合该保佑你们姐妹个个找到幸福啊。”许氏摸摸杜梅的头发,看向窗外摇晃的树影,叹息了一声。 “娘,我就想一直陪着你,以后再给妹妹们挨个找户好人家,我就心满意足了。”杜梅扬起脸,抱着许氏的胳膊撒娇。 “她们还小,你挣下的这些家私,足够她们将来风风光光出嫁,娘只担心你一个啊。”许氏于心不忍,杜梅如今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全没了之前的伤心,可她失爱的伤口还在,一直不曾愈合,她这个做母亲的怎能不心疼! “娘,我困了。”杜梅打了个哈欠,眼角滚下泪珠来。 “去吧。”许氏拍怕杜梅,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第二日,杜梅没去河滩上,她既然已经和杜怀炳说好,也就相信他是有分寸的。 一早吃了粥,她便到自家七亩田里看了看,杜树正在清查麦子和油菜的冻伤情况,见她来了,便一一说了。 “河滩上那三亩因在水边风口上,油菜还没返青,这场雪对它基本没什么影响,只这四亩麦苗返青得早,没被鸭粪护住的地方,冻死了一片。”杜树扬手一指,田里果然有一块深绿色的麦苗,似被水烫过似的,软哒哒趴着。 “这要重播吗?”杜梅有些忧心地问。 “麦要抢,稻要养。若是现在重播,只怕时间来不及,到了节气就要收麦种稻,若是晚了,茬茬都赶不上。”杜树摇摇头。 “所幸只有这一片,也不打紧。”杜梅觉得杜树说的也有道理,便打消了重播的念头。 “咱们这样的还算是好的,有的人家坏的多,好的少,那才叫急人呢。”杜树折了根草棍子,在手上把玩。 “今年的春粮怕是要减产了。”杜梅放眼望过去,只见好几片麦田里的颜色深浅不一,好坏掺半,互相交错。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以后日子若是风调雨顺,肥料再跟得上,麦穗能结的大些,倒还能挽回些损失。”杜树想了想说。 “山庄上也不知什么情形,我还是赶去看看,才能放心。”杜梅想到山庄,心里不免有了担心。 杜梅回家和许氏说了一声,急急忙忙出了门,及到山庄上,正是饭点,他们埋在山上的捕兽夹子逮着了一只半大的野猪,杜钟正打算吃了饭,送些给杜梅家,却不想她自个来了。 “钟叔,田里的麦苗和油菜好吗?有没有被这场大雪冻坏?”杜梅刚下车,就被拉住吃饭,根本还没来得及到田里查看。 “好着呢,这场雪下得好,将田地里的害虫都冻死了。”杜钟将野猪肉搛到杜梅碗里。 “可咱村里,返青的麦苗冻坏不少。”杜梅有些痛惜地说。 “山庄隐在山里,这儿比外间冷些,麦苗和油菜都还没返青拔节,所以扛冻,一点事也没有。”杜钟细细与她说了原委。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先前在家着急得很。”杜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瞧你们爷俩,吃了饭,再说正经事也不迟。”苗氏给杜梅盛了一碗热乎乎的萝卜猪爪汤,笑着打断他们的话。 “这野猪肉味道真不错呢。”杜梅喝了一口汤,味道极鲜,笑眯了眼。 “好吃就多吃,瞧你瘦的,这会儿还穿着厚衣裳,等到了夏天,你还不被风吹走了呀。”苗氏又搛了几块肉给她。 杜梅欢欢喜喜吃了午饭,苗氏不停地给杜梅搛菜,她吃得着实多了,不宜马上坐马车回去,遂在田间逛逛,看看麦苗油菜的长势,权当消食。 及到未时正刻,杜梅打算回家了,杜钟正在厨房里将野猪肉的骨头剁碎,分割成小份,一一包了起来。 “大哥,大哥,不好了!”一个男人喘着粗气跑进了山庄。 “这不是勇叔吗?他不是在清河县陪考的?”杜梅听着熟悉的声音,赶忙出来。 “啊呀,梅子,你也在这里,求求你,快救救林岱吧。”林勇一见杜梅,扑通就跪下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杜梅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他。 “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你一个七尺男儿这是做什么!”林平到底上了年纪,遇事沉着冷静,他一把将林勇扯了起来,只怕他的莽撞吓到杜梅。 “到底出啥事了?”林平问道。林家人全围在屋里,紧张地看着林勇。 “事情是这样的,昨儿我们去见林岱,杜梅体恤我们,让我们晚上歇在饭馆后堂里,今儿一早,我们两人就到考棚外等着了。 哪成想,今儿午饭的时候,监考的庄知州发现一个生员在馒头里夹带了小炒,他便命令将所有人的食物都打碎了检查,林岱带的米糕全被监考的衙役踩得稀烂,他不服气,顶撞了一两句。 结果,庄知州命人将他所带物品全检查了一遍,谁知,居然在笔杆里发现了小炒,这会子人都被押在县衙大牢里去了,他娘急得走不动道,我把她留在饭馆里,这才跑回来和你们商量。”林勇一口气说完,抓了桌上的茶杯,猛地灌了一口。 “不可能!林岱的笔墨纸砚都是我准备的,怎么可能夹带小炒!”杜梅惊讶地说。 “难道是栽赃陷害?我们与那知州前世无怨后世无仇,他为什么这样坑害我的孩子!”林勇自然是信杜梅的,只闹不懂自个哪里得罪了人。 “我这就去找沈县令,打听下消息。”杜梅半刻也不敢耽搁,站起来就要走。 “无用的,沈县令先前帮我们说情,却被庄知州治了科举舞弊罪,一并收押,关在县衙大牢里了。”林勇一脸绝望,沮丧地说。 “这下怎么办?”杜梅一时也没了主意。 “瞧这架势,只怕要找比知州还大的官才行。可我们这种背井离乡出来做工的外乡人,到哪里找有权有势的官家人!”林平无奈地叹了口气。 比知州还大的官?杜梅心里一个念头,似一道闪电划开沉沉黑幕,她咬着嘴唇,变了脸色。 第373章 闭门羹 杜梅想到的,自然是楚霖,也只能是楚霖。 凤仙虽母凭子贵嫁入中书令府,可她在那府里初来乍到,能自个站住脚跟就不错了,更遑论去求不待见她的公爹帮杜梅长工的小孩了。 至于花颜,她虽是苏尚书的宠妾,可她只是一只漂亮的笼中鸟,可以用美艳讨男人的欢心和宠爱,却是不能要求男人为她做什么的。 更何况,宁州知州官衔虽不大,却是江陵城的父母官,在这遍地达官贵人的皇城,官场诡谲,风云变幻,庄知州与苏尚书是敌是友,杜梅都难分辨,又怎么求到人家门上去呢。 可要让杜梅去求楚霖,她私心里是极不愿意的,她在生辰那天将所有赠送的物件都还了他,更在饭馆开张那日说了决绝的话,她是奔着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方向去的啊,哪知还有今日? 可这会儿,林岱和沈章华全被关进县衙大牢,能救他们的,除了楚霖,杜梅不做第二人想,此时她若不厚着脸皮求上门去,只怕他们要吃苦了。 想到这里,杜梅决定无论如何还得走一趟,哪怕等着她的是羞辱,是嘲讽,她也得为他们争取一下。 “几位叔叔,事不宜迟,我和石头先到江陵城去打探,多少能寻着些门路,总好过在这里无望的等待。”杜梅摇摇牙,开口道。 “是啊,是啊,那里是皇城,高官显贵多,要是认识一二,咱也有了指望。”林平点点头。 “石头,马车太耽搁时间了,咱们骑马去吧。”杜梅转头问,石头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应允了。 “钟叔,我即刻就走,你把野猪肉送回杜家沟,见着我娘,只说饭馆里忙,我留下来帮衬几日,让她放心。”杜梅想了想,嘱咐杜钟不要说错了话。 “嗯,我知道了,你此去自个当心。”杜钟心里舍不得杜梅奔波求人,可也不忍无辜的林岱深陷囹圄,两难之下,只剩殷殷叮咛。 “你身子单,骑马太冷,可别冻坏了!”苗氏拉着杜梅的手,爱怜道。 “婶子,别担心,饭馆里有件棉披风,是我上次拉下的,一会儿去取了用。”杜梅鼻子莫名一酸,反握着她的手。 说话间,石头已经将胭脂马花花和一匹辕马牵了来,杜梅与众人告别,骑马走了。 眼下虽是初春,可骑马奔驰还是冷飕飕的,杜梅心里急,但还是先赶回饭馆拿披风,她可不能才进江陵城,就感染风寒病倒,那样就耽误事了。 两人走到万隆钱庄,杜梅毫不犹豫地将存单上的一万五千五百两全兑成银票,有一千一张的,还有五百、一百的。她将这些银票分开装着,又给了石头几张,以防不时之需。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杜梅早就知道的道理。如果没有情分可讲,或许可以看在她献上全部身价的份上,救一救大牢里的两个人。 杜梅进了饭馆,直奔后堂,就见林英陪着躺在床上哭哑了的尤氏,她只得上前好言安抚,林岱是尤氏的唯一的儿子,她虽强忍着应答,但杜梅深知,眼下除了拼尽全力救他出来,说什么其他的宽慰话都是虚情假意。 杜梅取了披风正要赶路,县丞和韩六以及胖瘦衙役他们不知怎得突然来了,见着杜梅,说起这件事,个个神色凝重。 “林岱在县衙大牢里,就麻烦几位哥哥照顾了。”杜梅矮身行礼,取了银票恭恭敬敬送上。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客套,我等虽都是无用的人,可县衙大牢还是自个的一亩三分地,你放心,林岱在那里定不会受苦。 只是沈县令为官清廉,造福一方,是一位难得的好官,我等无能,没有通天的手眼,又不敢给他老迈的爹娘送信,少不得求孺人,若到江陵城找到能帮忙的人,还请一并救他一救。”县丞眼色微红,领着其他人郑重地单膝跪地行礼。 “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杜梅赶忙上前搀扶,“我若有法子救人,怎么可能单救林岱,不救他!” “在下谢谢孺人!”众人又抱拳感激。 杜梅肩上的担子又加重了几分,她与一众人等告别,快马加鞭赶往江陵城。 及到傍晚,杜梅和石头赶在城门关闭前进了城,此时的江陵城华灯初上,歌舞升平,街道两边酒旗招展,宾客盈门,杜梅裹紧披风,无心欣赏满城繁华,只跟着石头到燕王府去。 燕王府对杜梅来说,既陌生又熟悉,她第一次来,是在慕容熙处坠马,被楚霖救了,抱着飞檐走壁直接回了他的院子,第二次是她着了风寒高烧不退,被楚霖抱回来救治,可以说,她两次来都是迷糊的,连来路都不知道怎么走。 愈走愈近,远远地就能看见巍峨的府门高悬着一排大红灯笼,在夜色里更显高大威严,杜梅心中宛如擂鼓,她绝情的话说得那般伤人,她不知道楚霖还肯不肯见她。 终于到了门前,杜梅下马,将胭脂马拴在台阶下的拴马桩上,和石头拾阶而上,建造燕王府是皇帝亲自下的旨,故而所用材料都是极好的,华丽的飞角挑檐,精美的红漆廊柱,以及巨大的黑底金字的匾额,无不彰显着皇族的威严气派和圣恩隆宠。 “这位小哥,请问燕王爷可在府中?”杜梅上前,叩问门房。 “你是谁?”一个年轻的男仆开了门出来,不耐烦地问。 “我……是燕王的一个朋友,有急事求见。”杜梅被他问得一愣,硬着头皮说。 “我家主子广交朋友,怎知道你又是哪个?”男仆上上下下打量杜梅。他话说得婉转,可眼神却满是不屑。 杜梅今儿出来的仓促,又骑马赶了一路,鬓边碎发散着,身上只穿着普通的衣裳,外面罩着半旧披风,看着着实寒酸了些。 “那匹马就曾是贵府上的,小哥总该认得吧。”杜梅指着台阶下的胭脂马,赔笑道。 “燕王府里一年不知赏出去多少好东西,一匹马算什么!”男仆瞥了眼暗夜里的马,嗤笑道。 杜梅闻言,心如刀搅,他给她的,不过与其他万千赏赐是一样的。 “去叫如意管家出来!”石头见杜梅面色变了变,他掏出燕王府侍卫腰牌在男仆面前晃了一下,冷声道 “啊!你是咱府里的人?”男仆立时收起了不恭,转而皱眉道,“燕王早上出门,这会子还没回呢。” “你速去请如意管家,将杜孺人让进去。”石头剑眉一挑,厉声对着男仆说道。 “好好好,我这就去。”男仆转身进去了。 “孺人,你且在府里候着,我出去寻寻燕王?”石头低声对杜梅说道。 “也好。”杜梅深知此时一切都以救人为要,其他的都可不计较。 石头蹬蹬蹬下了台阶,解开缰绳,翻身上马,催着往巡京营跑去。 不大一会儿,穿着一身光鲜妆缎襦裙的如意,笼着一件镶兔毛的斗篷走了出来,她老远就开始打量杜梅,她上次闯入书房不过是惊鸿一瞥,这会儿在大红灯笼下,她看得真切。 只见眼前的女孩子身材瘦高,梳着流云髻,斜插支古朴的木簪,鬓边碎发在晚风里肆意飞扬,她身上只着细棉绣百合花的莲青色襦裙,外面罩着一件半旧的棉披风,虽是一身寻常落魄的装扮,却身姿挺拔,面色沉静。 “杜孺人!”如意欠身行礼,她虽不喜杜梅,可她孺人身份摆在那里,她总得做做样子。 “如意管家,这么晚打扰,给你添麻烦了。”杜梅没想到如意管家居然是个女的,还是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子,细观她的面容,似与赵吉安有几分相似,她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这燕王府到底还有多少美妇艳姬,杜梅不敢想,她吸了口气,告诫自己,自个就是来花钱救人的,不与他谈感情,亦没有感情可谈。 “我们爷向来是个清冷的人,府里虽有一房苏夫人,却是不待女客的,何况是这么晚,不是如意不领您进去,实是怕对您名声有损呢。”如意巧笑倩兮。 果然是管着百多口人的管家,口齿伶俐,在与各宫各府迎来送往中,早就练就了她笑里藏刀的本事。如果不是杜梅事前早知道苏夫人的事,恐怕她只轻飘飘一句,就把杜梅击退了。 “无事,我在此处等等燕王也无妨。”杜梅咬住嘴里的肉,让自己时刻清醒着,一个管家敢这样酸溜溜说话,若说他们没有私情,打死她也不信的。 “我府里还有事,就不陪你了,若是冷,可到门房避风。”如意扯了下嘴角,转身走了。 “如意管家且忙着。”杜梅淡淡地回了一句。 春夜的风,微凉侵骨,杜梅裹着披风,笔直地站着,月移影动,她几乎站成一个石雕。男仆耐不住冷意,早钻到门房里去了。 “阿梅,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从暗夜里疾步走来的慕容熙,依旧是一身绯衣,满眼桃花。 “慕容熙,你能帮我吗?”杜梅转眸,泪盈于睫。 她长久地站在那里,将她与楚霖的点点滴滴全都想了一遍,那些温柔缱绻全都抵不过这一夜春风里无望的等待,她想放弃了。 “这是怎么了?阿梅别怕,无论何事,我肯定帮你,哪怕是用命换,我也在所不惜!”慕容熙看见杜梅晶莹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扑簌簌地往下掉,他心疼得无以复加。 “好,我跟你走!”杜梅想笑一下,却只有更多的眼泪汹涌地流下来。 第374章 她在哪儿? “嗯。”慕容熙一改平日里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轻声应了。 “嘶”杜梅转身欲走,却禁不住低哼了一声,她站得太久,腿竟然一时弯不了,只得半曲着身子慢慢揉膝盖。 慕容熙本想伸手扶住她,可又怕她避让不及再摔倒,最终只得将手指握成了拳头,垂在身侧,有一股恼怒的气息隐忍不发。 杜梅活动了发麻的腿,蹒跚着走下台阶,慕容熙跟在她身后护着,他无声地扬了下手,隐在暗处的严陌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 慕容熙低声说了句什么,严陌看了眼杜梅,一句话没说,翻身上马走了。 胭脂马花花见杜梅径直越过自己走了,不禁着急地嘶叫,不停地往后刨蹄。 “你的马。”慕容熙见杜梅一直走,仿若未见,不得不出声提醒。 “它终究不是我的,如今,是该物归原主了。”杜梅站定苦笑,她脸上的泪痕风干了,她喜欢这匹桃花马,更多的是因为它是楚霖送的,如今物是人非,又何必留着它伤心? 杜梅回身仰望,燕王府高大巍峨,却也冰冷绝望,那大红灯笼下的流苏随风飘荡,影子映在朱门上,晃晃悠悠,无所依傍。 “你坐我的马走吧,我给你牵着。”慕容熙同她一起回望,转眸说道。 杜梅坐在马上,慕容熙牵着辔头,两人默默地在逐渐清冷的街市上走了良久,杜梅居高临下,只看见慕容熙发顶的青玉冠,她终究忍不住,幽幽开口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能有什么事,不过是为了旁人强出头罢了。”慕容熙头也不抬,只缓缓走着,微叹一声。街市上行人稀少,愈显空旷,两人一马缓缓走来,慕容熙脚下无声,只听见得得的马蹄踩过一路的青石板,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你知道了?”杜梅早已见识过慕容熙无处不在的情报网,听他这样讲,一点也不惊讶。 “阿梅,天下这么大,凭你一己之力,又能救几个有冤情的人?何必要白白受这样的折辱?值得吗?”慕容熙站住仰头,拧眉问道。 “林岱虽是长工之子,可我从来都当他们是亲人一般,至于沈县令,撇开他救过我母亲不说,单凭他是一个好官,平白遭受不白之冤,以致锒铛入狱,这样的人,不值得帮吗?”杜梅并不看慕容熙,目光悠远,明澈得宛如山间清泉。 “我从来都是败给你的,要不然,我怎么会巴巴地跑来找你。”慕容熙垂眸,这样的杜梅才是最值得他欣赏和眷恋的,“你若真想救人,也不是只有燕王府一条路可走。” “你有门路?认得人?”杜梅俯身,急切地问。 “你急什么!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你就不饿吗?”慕容熙见她这样,不免有些生气。 “现下十万火急,他们在牢里多挨一个时辰,我就难受一分,哪里还记得吃饭!”杜梅面有愠色,可她的肚子却十分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明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今儿实在太晚了,不方便叨扰,再说,你也该吃饭歇息,长途跋涉最是累人。”慕容熙轻声说着,他想握 下杜梅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杜梅仰头看看夜空,不知不觉已经月上中天,街边的店铺大多打烊了,这会儿登门拜访确实过于唐突了。 “我不想回落梅轩。”杜梅突然开口道。 这会儿时候不早了,叶丹他们定然睡下了,她贸贸然前去,必然惊动大家,若他们见了如此失落狼狈的自个,十之**要刨根问底,叶丹说不定还要偷偷出去帮她找燕王,可她既然决定不再求他,那便还是不要再相见了。 “既然如此,我自有住处安置你,我慕容家虽不敢妄言富可敌国,可在江陵城还是有几处房产的。”慕容熙笑得像只嚣张的狐狸。 “我不想去拙园。”杜梅并没有被他逗笑,反而面色沉沉地说。 “这……”慕容熙本是七窍玲珑心,他一想就明了了,“这有何难的,这附近现成就有我一处宅子,不过小点,倒是闹中取静,你定会喜欢。” 慕容熙拨转马头,拐进了一条幽深的巷子,往里走了不多远,就停在一个小院子跟前。 小院子门头低矮,廊上挂着昏黄的灯,门上古旧的铜环泛着温润的光,慕容熙上前轻叩门环。 “来了,谁呀?”一个极苍老的声音,伴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走近。 “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花白的头顶探了出来。 “吴伯。”慕容熙低低地唤了一声。 “少主!请恕老奴老眼昏花!”老者闻声,屈膝就要下跪。 “您腿脚不利索,莫行大礼了。”慕容熙伸手搀扶住老者,“时候不早了,我还有朋友,先容我们先进去。” “是是是。”老者跛着腿,开了院门。 杜梅就着门前的下马石,自个下了马,和慕容熙两人牵马进了院子,老者反身关上门。目之所及,这院子并不大,院墙边种着一溜不高的花木,将一座三进的屋子掩映其间,外人打外面看进来,只道是寻常的小门小户人家。 “吴伯,不拘什么,给我们做些吃的,越快越好。”慕容熙将缰绳交给老人,交代了一句,便带着杜梅往大屋里走。 屋里十分宽敞,布置也简洁舒适,慕容熙似乎很熟悉这里,很自然地给杜梅泡了一杯茉香花茶。 “这里又与竹园拙园不同,你到底有多少房子?”杜梅坐在老旧的椅子上,四下打量。 “狡兔三窟嘛,我是做买卖消息的,怎能让人堵了后路?”慕容熙桃花眼上挑,嘴角弯弯,把那些凶险说得宛如平常。 不大一会儿工夫,一个清爽干净的老妇人端着两海碗热腾腾的面条和几碟小菜来了。 “吴婶,我想这口好久了。”慕容熙挑起面条,吹了吹,垂涎三尺地说。 “少主只管吃,老婆子也只会做这个了。”老妇人笑了笑,欠身退出去了。 杜梅望着眼前的大碗,细长微黄的面条浸在飘着葱末香菜末的汤水里,碗边铺着一圈切得极薄的卤牛肉,因热气熏着,牛肉边角翘了起来,中间是七八只红彤彤蜷曲的大虾,又有切成两半的卤鸡蛋、鸽蛋般大小金黄的圆子散布其间,黑木耳、绿青菜、 白豆芽隐约可见。 “快吃啊,我知道你是做吃食的,可吴婶这碗杂烩面,可是做了三十年的,所有卤肉卤蛋都是老卤熬制的,味道香着呢。”慕容熙边说边吃,狼吞虎咽。 杜梅将面拌了拌,挑了一筷子面条,送到嘴里,果然鲜香扑鼻。面是碱面,劲道有咬劲,混着入口即化的薄牛肉,夹着葱末香菜,一口吃了,唇齿留香! 两人热热吃了面,原本走了一路的寒冷都被赶跑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院外,更夫一路敲着锣过去了。 “子时了,你洗漱歇着吧,有事找吴婶,这院里只有他们夫妇两个。”慕容熙站起来,见杜梅似有尴尬,又接着说,“我回去了,明儿一早再来接你去见人。” “哦……好。”杜梅垂头应了。 吴婶隔了会儿进来,十分殷勤周到地照顾杜梅,杜梅哪里好意思,她只要了些热水,便不肯让她服侍了。 杜梅舒舒服服洗去一路的风尘和疲惫,想着明天就能找到肯帮忙的人,心里安定,躺在松软的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夜实在漫长,注定有人无眠,更甚至有人发疯! 三个多时辰前,石头匆匆离开燕王府,去巡京营找楚霖,却被守门的兵士告知,燕王刚刚被召进宫里去了。 石头不敢耽搁,驱马去寻,他在宫门外见到了候着的赵吉安,便把事前原委都和他说了。两人在宫门外翘首以盼,等的月亮都上了树梢,才见宫里的一群小内侍掌着灯,将楚霖送了出来。 “梅儿呢,你怎么在这里!”楚霖一见石头,立时变了脸色。 “孺人正候在燕王府里,她有事求见。”石头上前行礼。 “驾!”楚霖翻身上马,他甚至来不及问清事情,已经一抖缰绳,放马狂奔了。 墨云是千里良驹,全力奔跑起来,不要说石头爆发力差的辕马,就是赵吉安的红鬃马也是赶不上的。 夜间街市空荡荡的,飞奔的马蹄像极了楚霖的心跳,他有些狂喜杜梅能来找他,可又怕杜梅见了苏慕云,气极而去,他要快点再快点! 当他风驰电掣般回到燕王府,一眼看见暗夜里的胭脂马拴在燕王府门前,心里突然放松了,还好,梅儿还在! “梅儿……”楚霖推开自己的书房,里面空荡荡的,还是他早上离开的模样。他不死心又推开卧房,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多情的风不停地卷着窗幔,扬起,又落下。 “如意!”楚霖暴怒大吼。 他心心念念的梅儿并没有等在屋里,而是撇下胭脂马,撇下最后一个与他有关联的东西,决绝地离开了! “爷!”如意端了一碗参茶进来。 “杜梅,她人呢?!”楚霖一掌将茶盏挥到地上,上好的骨瓷碎成大大小小的碎片,散的到处都是,而汤汁则淋了如意一身。 “她不是在外面候着吗?”如意鲜少见楚霖这般震怒,她顾不上擦拭身上的污渍,赶忙跪下,目光瑟缩地说。 “你再说一遍,她在哪儿?!”楚霖一步步逼近,眼中有滔天的怒火。 第375章 夜探拙园 “她在外面,或许在门房里避风……也不一定。”如意强作镇静。她本只想趁机折辱杜梅,却没想到她会选择倔强地离开。 “你……”楚霖深吸了一口气,捏紧的拳头,又松开,“如意,你明儿回燕地去吧!这里留你不得了!” “不,爷,我求你,别赶我走……”如意一听这话,不啻焦雷炸耳,伏地磕头哭求。 “你们姐弟两个自小和我一起长大,虽不是同胞,却胜似兄弟姊妹,如今我一辈子只遇到这么一个心爱之人,你怎能忍心如此苛待她!”楚霖转身负手而立,看也不看地上哭花了脸的女人。 “我统共只和她说了两三句话,她使小性儿跑了,怎么能怪我!”如意仗着他们少小的情谊,抽抽噎噎分辨。 “因着苏慕云,我已然让她伤心,今日她是有事而来,存了低头求人的心思,你不为我善待她,反让她吃了闭门羹的侮辱,她虽是乡野姑娘,心性却是极高远骄傲的,根本不是拈酸吃醋小家子气的人。 你身为燕王府的管家,全然不顾念我,竟然任性逼走了她,我哪里还能留你!”楚霖双目赤红如血,心尖更是颤抖不已,他真的害怕了,害怕杜梅此次铁了心,再也不会回头了。 “这是怎么了?”赵吉安和石头进来,只见满地狼藉,如意更是跪在碎瓷上哭泣,他俩不禁惊诧地问。 “今日当值的门子是谁?立刻拉出去杖三十,赶出燕王府,若是家生子,父母兄弟姊妹全都撵出去!”楚霖气极,大声冲着赵吉安吼。 他平日里待下人十分宽容体恤,今儿却为此丢了杜梅,这让他失控到暴跳如雷,竟然亲自惩戒下人。 “这到底……”赵吉安偷瞄如意。如意只顾哭泣,没给他半点回应。 赵吉安暗想,他这个姐姐向来都是极聪明的人,可偏将一颗痴心错系,主子一直是清冷决绝的性子,他的深情和爱意全都给了杜梅,旁人半分也不可能得到!哪怕是太后赐婚的苏府嫡女,也只能暗自神伤,更何况她这个奴婢! “你是不是也想和你姐姐一样,明天滚回燕地!”楚霖见赵吉安似要为如意求情,恼怒地说。 “属下不敢,属下这就去办!”赵吉安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大概是赵吉安吩咐的,书房里进来几个婆子,将瘫在地上啼哭不止的如意架走了,又胆战心惊地打扫了地上的碎瓷,重新泡了茶来。 “孺人不在府里?!”石头虽不善言语,但一看这情形就知出了大事,在这清冷的春夜里,他一时惊得额上冷汗涔涔。 “你的三十军棍,先记着!”楚霖冷哼,“你速去落梅轩,不要惊动旁人,只问叶丹,杜梅回去没有。” “属下领命。”石头行礼退下。 不大一会儿,赵吉安处理了门子,回来在书房外候着。 “说,梅儿来找我,所为何事?”楚霖看了眼门口的影子,冷声问。 “据石头说,今年林家长工之子参加县试,不知怎的被查出夹带小抄,沈章华为此替他辩驳了几句,结果被同为监考官的庄知州诬陷为科举作弊,被下了县衙大牢。”赵吉安闻声转身进来,将事情经过简 单说了。 “沈章华向来清廉,他虽对杜梅……十分照顾,可若说他作弊,我倒是不信的。”楚霖本想说沈章华十分爱慕杜梅,可临了,还是改了口,他私心里不想承认别人对杜梅的喜欢。 “庄栋一直与蜀王走得近,这次又不知闹什么幺蛾子,竟然要陷害沈章华,这才连累了林家孩子。”赵吉安压低声音说。 “王爷!”石头像阵风似的跑了进来,顾不得规矩,扑通一声跪下,“孺人……孺人,她不在落梅轩!” “什么!”楚霖拍案而起,“你可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孺人确实不在落梅轩!叶丹本欲来,被我劝住了,他那边一有消息,便会立刻来告诉王爷。”石头垂头说着,眼眶红红的。 他怨自个实在太大意了,早知应该看着她进府里才是,可天下没有后悔药吃,事已至此,只有赶快找到杜梅,不然,回到杜家沟,他没法跟杜梅的母亲弟妹交代。 “将暗卫撒出去找!所有的客栈旅店,掘地三尺也要将杜梅找出来!”楚霖握着拳头,微微颤抖。 杜梅不在落梅轩,他能想到的原因,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她有意避开不见,没回去,另一种就是被人强掳了,回不去! “再去问巡街的兵士,有没有在街上遇见过。”楚霖铺开纸,刷刷几笔就勾勒了杜梅的模样,一连画了七八张,方才停笔。 “是!”石头心急如焚,得了命令,飞跑着去了。 “今日,慕容熙在做什么?”楚霖看着窗外,突然开口道。 以慕容家宛如蛛网的情报网,他若是想知道杜梅的行踪,那简直是易如反掌。他一直喜欢杜梅,不会对她的事袖手旁观的。 “我听今儿的探子说,慕容熙在家弹了一天琴,哪里也没去。天刚黑的时候,拙园里出来了两个采买的小厮。”赵吉安有些不安地说。依慕容熙一天不搞事,一天过不去的脾性,今儿却是过于安生了。 “这是中了调虎离山计了!”楚霖拿了挂在墙上的宝剑,飞奔出门。 “爷,我还是不明白啊。”赵吉安骑马狂追,及到跟前,迷惑地看着楚霖。 “一个人若当真弹一天琴,不要说自个乏了,恐怕手指也得废了。”楚霖勒住缰绳,让赵吉安追上来,“明儿,你换了机灵点去。” “这已是这个月换的第九个人了。”赵吉安恨恨地说。 “你若是没有得力的人用,你明儿就亲自去盯着!”楚霖睨了他一眼,打马飞奔。 将两匹马拴在巷子口的大槐树下,主仆二人跃上屋顶,飞檐走壁,悄没声息地直扑慕容熙的拙园! “堂堂燕王,也做这等宵小行径?”严陌突然从拙园的高大的树影里跃到屋脊上,拦住了楚霖和赵吉安,他抱着宝剑,歪着头问。 “大胆!竟然敢这样胡言乱语!”赵吉安并不多言,拔剑就刺,他意欲速战速决。 “你说过,咱们要好好打一场的,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来来来,咱们定要大战三百回合!”严陌哈哈大笑,提剑向前,与他缠斗在一处。 一时间,两剑相击,金玉之声不绝于耳,楚霖并没有因 此放慢脚步,而是直扑位于园子中央的屋子。他并不担心赵吉安,没有些过硬的本事,也做不了他的侍卫长。 “燕王,别来无恙。”不待楚霖闯门,慕容熙居然自里面开门迎客。 “你……你把杜梅藏哪儿了?”楚霖拔剑相向,他心急欲碎,没有那么多客套同他讲。 “杜梅不在这里。”慕容熙返身回屋,撩袍坐下,完全无视楚霖寒光闪闪的宝剑。 “能第一时间知道杜梅消息的,除了你,还能有谁?”楚霖跟着进来,将宝剑架在慕容熙的肩头,恼怒地说。 “我再快,也快不过杜梅的心思,她遇着事,首先想到的你,这真让我羡慕嫉妒啊。”慕容熙笑得眉眼弯弯,用两只手指将剑锋拈开,“我早知你要来,咱们不如好好谈谈,如若不然,一会儿万箭齐发,明儿,我还得过府去祭奠,实在麻烦!” “你……”楚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屋里幔帘之后影影绰绰,似有伏兵。 “你是想喝洞庭碧螺春,还是闽越大红袍?”慕容熙面色如常,气定神闲。 “碧螺春。”楚霖收了剑,毫不客气地坐下,“杜梅当真不在这里?” “你若在乎她在哪里,就不会让她站在外面那么久,久到她的膝盖都弯不了!”慕容熙猝不及防地将一盏茶尽数泼到楚霖身上。他一想到杜梅那张挂满泪水的脸,心里的火气便抑制不住地蹭蹭往上涨! “傍晚的时候,我应召入宫去了,并不知道她要来。”楚霖被淋了一身,竟然没有发怒,只是站起来抖落水珠,将粘在缂丝衣袍上的茶叶拈了下来。 “我早说过阿梅跟了你不会幸福,你府里除了苏夫人还有如意管家,燕王艳福不浅啊!”慕容熙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眉眼间俱是嘲讽。 “我要说多少遍,这些都不是你想的那样!”楚霖闻言,生气地说。 “老话讲,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想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杜梅吃了你府里女人的闭门羹,她会怎么想你,这就不得而知了。”慕容熙好整以暇地看了看楚霖。 “这么说,是你带走她的!”楚霖见他说得丝毫不差,立刻激动地说。 “是我带走的又怎样?她若想见你,只需回到落梅轩,我想你来之前一定已经去看过了。她对你太过失望,以致绝望到根本不想再见你!你来我这里根本没有用,哪怕是把拙园翻个底朝天也是枉然,不如想想怎么帮她吧。”慕容熙一改之前的态度,很认真地说。 “我只想她日日平安喜乐,并不敢奢求原谅!她的事,我自然会尽全力的。”楚霖面色悲苦,低声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请回不送了。”慕容熙端起茶盏。 “告辞!”楚霖飞身离开。 “咦?”赵吉安瞟见自家的主子一闪而过,他赶忙虚晃一招,跳出圈外。 “你家主子走了,你还不走?”严陌收剑,冷哼了一声。 “咱们有机会下次再战,一定要分出个胜负不可!”赵吉安说着,已经纵出很远,追赶楚霖去了。 严陌打了个呼哨,暗处有几个影子动了一下,复又沉寂了。 第376章 求人 杜梅心里有事,第二日比往常更早地醒来,毕竟是寄宿在这里,她躺到天色微明便起身,只怕扰了旁人。睡在外间的老妇人听见声响,敲门送进一套崭新的丁香色云烟蝴蝶襦裙,还有一些精致的金玉珠宝头面首饰。 “这……”杜梅开门,一时愣了。 “衣裳首饰是少主昨儿后半夜送来的,姑娘那时睡下了,他放下这些就走了。”吴氏进来,将托盘放在屋里的八仙桌上,笑着说,“别瞧着我们少主平日里不拘小节,没个正行,心思可是真细,姑娘往后有福呢。” “我……我们不是……没有……”杜梅被她说了一个大红脸,一时无从分辨。 “姑娘先洗漱,我过会儿来给你梳头。”吴氏看出杜梅的窘迫,以为她只是小女儿般的害羞,竟善解人意地退出去了。 杜梅张口结舌,愈发说不清了,咬咬牙,索性不说了,赶忙洗漱净面,只怕耽搁了时辰。 过了一会儿,吴氏果然又来了,她虽上了年纪,手却十分巧,不大会儿工夫,就将杜梅满头乌发绾了一个朝云坠香髻,斜插着古朴的紫檀发簪,前额头发自然蓬松,脑后发髻似坠非坠,柔美异常。 “姑娘选些珠花戴吧。”吴氏细细抿了她的发鬓道。 “就这样吧。”杜梅看着铜镜里模糊的影子说。她确实不喜欢繁重的首饰,再说这些都是慕容熙的,求他帮忙已是情非得已,如今非亲非故的,总不好再借用人家这些贵重的东西。 “少主说,今日要与姑娘一同出门拜访重要的人物,虽说姑娘天生丽质,容貌清绝,平日里断用不到这些俗物,可为了显得隆重些,还是需要锦上添花些才好。”吴氏细声软语地劝。 “那便由吴婶做主,还请简洁些。”杜梅一见吴氏绾发的手法,就知她惯会为人梳妆打扮,她自个不善于此,索性~交给她。 吴婶选了一个点翠镶红宝的珠花掩在鬓角,又给她戴了一对金线垂水滴红宝的耳坠,她还要伸手挑手镯,杜梅赶忙拉住她的手:“好吴婶,这些足够了。” “你这姑娘,人家只有嫌少的,哪里似你,多一点都觉得麻烦。”吴氏见她蹙眉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只得作罢了。 两人正说话,慕容熙敲门进来。 “阿梅,昨儿睡得好吗?住在这里可还习惯?”慕容熙笑容满面地走进来,当他看见坐在那里明艳照人的杜梅,一下愣住了。 “少主来了,我去准备早饭。”吴氏躬身行礼,知趣地退了出去。 “阿梅今儿真好看,九天玄女也不过如此。”慕容熙绕着她看看,笑着说。 “你只管笑话我吧,还不是你说的,一会儿去求人帮忙,总不能太寒酸。”杜梅偏头白了他一眼。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闻言,慕容熙桃花眼上扬,看着杜梅笑,显然她的这句话取悦了他,他们自打认识,相处得一直很别扭,见面就掐,难得今儿杜梅如了他的心思。 “行了哈,我脸上又没有长花。”杜梅被他笑得心里发麻,强作镇静道。 “走走走,吃早饭去。”慕容熙得意忘形地想来牵杜梅的柔荑。 “前头带路!”杜梅纤手一指,避过了他的手。 “走啦。”慕容熙也不恼,依然笑着,负手往门外去。 杜梅跟在慕容熙身后,一直往里走,昨儿夜里看不分明,这会儿才发现,这处宅子是狭长的,似是两个背靠背的院落,打通了连在一起。 两人在花木掩映下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只见路的尽头是一个隐蔽的小门,推开,竟然是一处后厨! “这是哪儿?”杜梅提着裙子环顾四周,有些惊讶道。 “吴婶的面馆啊。”慕容熙笑,撩开门帘进去了。 “去外间坐,一会儿就得。”吴婶正在灶上忙着,头也不回地说,似是经常如此。 杜梅穿过后堂,走到外面的饭厅,这才发现,吴婶的面馆正对着江陵城的西城码头!这会儿时间太早,码头上的苦力管事都在正赶着第一波活计,故而,面馆里寂静无人。 “没想到吧,这里风景还不错。”慕容熙陪杜梅站在面馆门口,眺望不远处。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金色的阳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热闹拥挤,码头上的苦力扛着大包,小跑着装货卸货,一派紧张繁忙景象。 “平叔和强叔的小孩就在这里做事。”杜梅手搭凉棚张望。 “今儿只怕没时间了,改天找他们来见见。”慕容熙偏头看看她说。 “我就这么一说,我连他们的样子都没见过,上哪里找去。”杜梅摇摇头,转身回屋了。 “只要你想的到,我都能办的到。”慕容熙跟在她身后,说得张狂至极。 杜梅挑眉,懒得理他。 “趁热吃,面别坨了。”吴氏笑盈盈地端了两个大海碗出来。 今儿的面条上铺的是撕成细条的鸡脯肉,十几片切得极薄到几乎透明的腊肠,卤蛋,小肉圆,千张丝、菠菜点缀其间,翻开面条,底下还卧着一个莹白的荷包蛋。 吃在嘴里,依然是令人不舍的美味,鸡脯肉是事先加佐料腌制,白水卤熟的,顺着纹理撕成一丝丝的,鲜咸适口,极有咬劲。 “昨儿太晚,也没来得及问,你这会儿和我说说,咱们到底求的是谁?”毕竟关系着两个人,杜梅心里不踏实,见饭厅只有他俩,遂开口问慕容熙。 “我们今儿要去求的也是一位王爷,就是七王爷楚霑,他是先皇生前十分得宠的太妃所生,他的封地原在蜀地,可因他不耐当地湿毒,十多年屡治屡犯,近几年更是年年上书陈情,皇上如今看在兄弟情意上,允他回京治疾,这才长久地住下来。”慕容熙简略地说了。 “他真能帮忙?”杜梅有些狐疑。 “人家大小是个王,朝堂上说得上话,沈章华和林岱明显是被冤枉的,只要皇上肯派人公正的审理,哪里还愁不被放出来呢。”慕容熙笑了笑,继续吃面。 两人又说了会儿高门大户应该注意的礼节,边说边吃,竟然将一大碗面都吃了,过了会儿,码头上一时闲下来,面馆里渐渐上客了,慕容熙见此,也不和吴婶打招呼,自带着杜梅从大门离开了。 “我们是不是该去了?”杜梅心焦,不免追问。 “嗯,咱们慢慢走,要等蜀王下早朝。”慕容熙陪着杜梅坐在车厢里,一个壮汉赶着马车在城里兜圈子乱逛。 “我这里有一万五千两银票,也不知够不够?杜梅有些担心地问。 “足够了,我这张脸面怎么也得值个两百万两吧。”慕容熙浅笑,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这么说,你轻轻松松就让我欠你两百万两了?”杜梅知他玩笑,瞪了他一眼。 “你若还不上,我也不介意你以身相许!”慕容熙突然倾身,一本正经地说。 “你再胡说,我可就翻脸了!”杜梅瞬时黑了脸。 “啊呀,我不是见你紧张嘛,说句玩笑话而已,怎么竟还生上气了?”慕容熙拍了下手,微嗔道。 “谁让你整日没正行,不与你说了,怎么还没到。”杜梅见此,也觉自个有点小题大做了,遂随手就要掀车帘。 “好生坐着,一会儿就到了。”慕容熙伸手按住了车帘一角,将一领镶白狐毛海青色斗篷递给杜梅。 马车七拐八拐,在一座宅子的西门停下了,看门的小厮大概是认得慕容熙的,一见他下了车,立马点头哈腰地凑上来问安。 “王爷回来了吗?”慕容熙抛了一角碎银,随意地问。 “刚回一会儿,我这给您通报去。”小厮一把接住银子,笑嘻嘻地跑了。 慕容熙将围着大斗篷的杜梅接了下来,两人略站了会儿,小厮就跑了回来,不大会儿一个白净的男人匆匆走来接引,满面春风地和慕容熙说话。 穿回廊过影壁,这宅子虽大,却并不奢华,廊柱上的朱漆都有些斑驳了,无人走的小径布满青苔,两个男人高谈阔论,杜梅一言不发,只跟在后头,偶尔瞥一眼周围的景致。 很快就到了主院,白净的男人将两人让进了客厅,转身出去了。 杜梅四处打量,慕容熙说,这位也是王爷,可看屋里铺陈装饰,比楚霖的燕王府差多了,客厅里除了桌椅,仅有一个小几上摆了一盆抽穗开花的春兰,其他别无长物。 “难得慕容老弟这么早就来了!”两人正站着,忽听门口传来爽朗的说话声。 杜梅转身,只见一个身形魁梧,身穿家常锦袍的中年男人笑意盈盈地跨进门来。 “见过蜀王爷,在下又来叨扰,还请恕罪!”慕容熙恭恭敬敬行礼。 “我巴不得你日日来呢。哈哈,坐坐。”被称做蜀王的男人径直在桌旁坐下,招招手。 “这位是?”蜀王转眼看着杜梅。 面前的姑娘身形瘦高挺拔,眉如远黛,目若朗星,粉嫩肌肤莹白胜雪,万千青丝乌黑似墨,身穿云烟蝴蝶裙,衬托身姿婀娜,耳下垂一线红宝,更显雪颈细长,整个人美如春风霁月,宛如洛神再生! “王爷,这是杜家沟的杜梅。”慕容熙上前介绍。 “哈,你就是杜梅!”蜀王往后一仰,十分意外的惊呼。 第377章 楚霑的算计 正是小女子。”杜梅款款上前,深深福了福。 杜梅心里有些纳闷,自个不过是个偏僻乡下的女孩子,他,身在皇城,又贵为王爷,又是怎么知道她的? “原来王爷知道杜梅?”慕容熙也十分意外,讶然地问。 “杜梅之名,在这皇城中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吧。慢不说你用鸭群灭了蝗灾,在京中传如神话,就是你在落梅轩经营的玩偶、衣饰、抱枕等等这些,每一件上都有你的梅字绣纹,你的名字,太过熟悉了,我的耳朵啊,早被青儿唠叨出老茧来了。”楚霑十分和气,并没有什么王爷架子,说话间,尽显一个父亲对女儿的万千宠爱。 “王爷谬赞了,那不过是些闺阁女子的小玩意儿,上不得台面,倒让王爷劳心惦记了。”杜梅垂首立在一旁,谦逊地说。 “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喜欢,敢这么说的,将来必有大作为啊。”楚霑赞许地点点头,顿了下,他又拿手指头点点慕容熙,又指指杜梅,“你们……你们怎么一起来的,原是旧相识?” “王爷果然目光如炬,我与杜梅确实相识已久,今儿无事不登三宝殿,特意登门拜访,是为求王爷帮忙来了。”慕容熙长揖到地。 “小女子今日斗胆求王爷救救沈章华和林岱!”杜梅扑通跪下了。 “这是怎么说的?快起来说话!”楚霑作势要扶杜梅,眼角余光却瞟了眼慕容熙。 “事情是这样的,杜梅自打得了灭蝗灾的封赏,便在自个家乡办了义学,前几日送生员去清河县县试,却不料被庄知州诬陷夹带小抄,之后又连累了沈县令,如今两人被下了大牢,这会儿生死未卜!”慕容熙细细将事情经过都说了。 楚霑仔细地听了,间或插问一两句,时而点头,时而拧眉,十分认真地思索。 “自古以来,科举作弊都是要被重罚的,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事涉及到朝廷官员,还需禀报皇上裁决,明日早朝,我提上一提,你们大可放心,必还他们一个公道。”楚霑摆摆手,让杜梅起身。 “谢王爷!”杜梅得了他的话,方才站起来道谢。 “那我们明儿再来听信儿?”慕容熙追问了一句。 “也好,明儿若是有了好消息,你立时就知道了,倒省得我再劳人送信。”楚霑笑着说。 “如此甚好,甚好。”慕容熙高兴地拍了下巴掌。 “我有个不情之请,杜孺人若不着急走,可否陪陪我家青儿,她对你的绣活痴迷得很呢。”楚霑转头与杜梅商量。 “小女子何德何能,能陪侍郡主,荣幸之至。”杜梅正有求于人,自然满口答应。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四十多少装扮得体的妇人,将杜梅领到郡主楚青的闺阁小楼里去,那边早得了消息,丫鬟婆子准备了茶水点心,都在院子里候着。 楚青不过十三四岁豆蔻年华,生得娇美可人,天真烂漫,她对杜梅仰慕已久,今日得见,万分亲切,她并不要她怎样伺候,只陪着她说话,便高兴异常了。 杜梅谨记慕容熙说的大户人家的规矩,坐立行走倒也没什么错漏,说话间,杜梅只捡些郡主喜欢的话题说说,从玩偶到抱枕,两人交谈甚欢,另外,杜梅又告诉了她落梅轩可以定制成衣,并且面料花样都是独一无二。 楚青当下便动了心,只等天再暖和些,就可美美地定制裙子了。说到欢喜处,时间过得快,及到饭点,楚青硬留杜梅吃了饭,方才放她离开,并邀她下次再来。 妇人领着杜梅原路返回,慕容熙早在前厅候着,楚霑午间小憩,他们不便当面告辞,幸好先前的白净男人在屋外守着,一看就是心腹之人,杜梅将她身上所有的银票都给了他,男人微微推迟了几下,慕容熙跟着劝了两句,男人便悉数收下了。 且不说杜梅怀着忐忑不安地心情和慕容熙一路回去,单说那白净男人见他两人走了,便推开屋门跨了进去。 “柏生,他们都走了?”隔着山水屏风,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全不似刚才的和蔼可亲。 “是,王爷,那丫头临走,留下了一万五千两银票。”白净男人柏生走进内室,恭恭敬敬将一叠银票送了上去。 “你收着吧,好大的手笔,为救那两个人,可真是豁出去了!”楚霑背光端坐在大案后面,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这丫头不简单,听说昨儿九王爷为找她,几乎把江陵城都翻了个遍,今儿还劳动慕容熙出面求到王爷跟前,慕容熙这个人性情多么古怪,能得这么大一个人情,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柏生面色凝重道。 “不得不说,这丫头人生得美不说,还会挣钱,不仅是老九的软肋,又能牵制慕容熙,这样的人,万千人中难得一二,若能为我所用,可抵百万雄兵!”话落,楚霑曲着手指,在大案上重重敲了一下。 “如此说起来,四喜败给她,也不冤枉。”柏生拧眉低声说。 “哼”楚霑自鼻孔里重重呼了一口气,“大男人败给黄毛丫头,难道还很光彩吗?” “是是是。”柏生见主子似有怒意,赶忙岔开话题,“当真要舍了庄栋?” “庄栋好色贪财,胆小怕死,就是个十足的墙头草,若不是他占着宁州知州的位子,我眼皮里还真容不下他,如今他自个作死,怪不得旁人! “听说,清河县令沈章华为官清廉,深受地方百姓拥戴,可据我说知,他在京中并无靠山,要不然,上次赈灾有功,早该升迁了,若我们这次施以援手,再许以宁州知州之位,你说,他会不会投桃报李?”楚霑扬起嘴角,他的话虽是在问下属,可却是不容置疑,不接受反驳。 “那是自然的,到时整个江陵城可就是王爷说了算了。”柏生拱手道。 “明儿想帮忙的可不止我一人,这回,怕是要和老九站在一处说话了。”楚霑笑,笑得意味深长。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楚霈虽生性多疑,奈何楚霖与他是同胞兄弟,每每多有忍让,离间他们着实不容易,明儿正巧是个机会!”柏生兴奋地打了一个响指。 “清河县的科举作弊案,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远不止一箭三雕,咱们要好好抓住机会,他日不管审理出个什么结果,逮着机会,就把庄栋处理掉,手脚要干净,不要留下把柄,我只相信不能开口的死人最可靠!” 楚霑阴森森地低语,令人毛骨悚然,“还有,晚间,你去给那宫里人说一声,手不要伸得太长,若再坏了好事,仔细我将她剁了喂狗!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女人多得是!” “是是是。”闻言,柏生连连点头,背脊冰凉。 慕容熙将杜梅送回吴家小院,似有事要忙,未做停留,转身上车走了。 杜梅略歇了歇,便打算到吴婶的面馆去帮忙,她才进后堂,就听见饭厅里吵嚷一片,赶忙上前查看。 只见饭厅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许多人,人群中吴氏正叉腰跳脚的要骂人,在她面前坐着一个衣裳破旧的老头子,脚下放着一个鱼篓,桌上的面碗里,喝得连一滴汤都没有了。 “吴婶,这是怎么了?”杜梅挤进来问。 “姑娘来得正好,你给我评评理,这糟老头吃了我的面,却不给钱,还想拿那些毛鱼抵账,简直岂有此理!”吴氏气愤地说。 “我这都是江边上钓的,鲜着呢,若不是我的瓦罐打碎了,我才不会吃你做的面呢。”老头儿十分不服气的辩解。 “哎呦,照这么说,你还有理了!”吴氏气得踢他的鱼篓。 “吴婶莫急,我瞧瞧。”杜梅蹲下来看了看。 只见鱼篓里有约莫十多条一扎长的鲫鱼和白鱼,被吴氏一踢,全都惊慌失措地乱蹦。 “吴婶,咱别为难他了,晚上我来做一锅小鱼锅贴。”杜梅轻声说。 “算了,抵账就抵账,你运气好,今儿姑娘替你说了好话。”吴氏见围观的人太多,老头儿又确实不像有钱不拿的,只好悻悻地作罢。 “还是这位姑娘识货!”老头儿一边把鱼倒到盆里,一边嘀咕。 午后,吴氏在灶间做卤味,准备食材,杜梅则将鱼刮鳞破肚清洗干净,挂在通风的地方晾干。 及到傍晚,吴氏照顾前面的生意,杜梅则找了一个瓦罐在小炉子上熬了玉米粥。灶上偶尔不忙,杜梅赶忙将风干的鱼过油炸了,接着又另起一锅,爆香葱姜蒜,将炸酥的鱼倒进去,喷烧酒,淋少许醋汁酱油,又加了黄豆酱,大火烧开,将事先做好的面饼子贴在锅边,盖上盖子,小火闷蒸一盏茶的工夫,捻少许盐,撒上辣椒碎葱末增香。 “今儿终于不用吃面了!”面馆打烊,客人都走了,吴老头闻着米粥和鱼肉的香气,十分高兴,他跛着腿,来来回回拿碗筷端菜。 “你这死老头子,少主都喜欢我做的面,你还敢嫌弃!”吴氏不满道 “我都吃了一辈子,就是龙肝凤髓也该腻了。”吴老头撇撇嘴。 “吴伯吴婶,快来尝尝我的手艺!”杜梅头回见这么一大把年纪的老夫妻,还能这般甜蜜地斗嘴,她极力忍住笑说道。 第378章 审案人选 还是姑娘的手艺好,鱼肉鲜美,连鱼骨都是酥的。”吴老头咂了一口酒,吃了半条鱼,啧啧称赞。 “上了年纪的人,偶尔吃点鱼骨,对自个筋骨有好处。”杜梅笑着说。 “你瞧瞧人家姑娘说的,你整日只知道给我吃面!”吴老头酒意上头,歪着头看吴氏,似有怨色。 “要吃鱼骨还不容易,明儿开始,我日日给你做熏鱼面呗。”吴氏白了他一眼,偷笑。 “为什么还是面?!”吴老头哀叹。 “我吴家的面世代相传,不吃面,难道要我绝了手艺!”吴氏冷哼。 …… 见怪不怪,杜梅喝粥吃鱼,乐呵呵得看他们老夫妇磨牙闲嗑。 “别闹了,叫姑娘瞧了笑话!”过了会儿,吴老头似是讲不过,低声求饶。 “饼子浸着鱼汤,真鲜呢。”吴氏仰头不看他,只得意地咬了一口饼,嚼得津津有味。 第二日,杜梅依旧很早起来,她心里又紧张又期待,坐在屋里愁得慌,便去吴氏的面馆帮忙。 今日面馆里人不多,杜梅抡着抹布正在收拾前一位客人的面碗,瞥见门前的影子一闪,她顺口说:“请坐,几位?想吃点什么?” “你是白云山庄的杜孺人吗?”一声局促不安的询问。 杜梅停下手中的活计,看向来人,只见面前站着三个穿着码头上苦力衣裳的年轻男子,年长的不过二十岁,小的十七八岁的模样,许是常在码头上扛包,三人个个长得身形魁梧,体格健硕。 “你们是……平叔和强叔家的孩子!”杜梅有些吃惊,但很快反应过来,在这里知道白云山庄的,也只有林家人了,更何况三人的口音和眉眼都与他们相似。 “是是是,我是林铮,他是林崎,这个是强叔家的林岙。”一个长相英挺的男子见杜梅认出他们,一时兴奋地说。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杜梅抹干净桌子,让他们坐下。 “昨儿夜里,管事的说,我们家里的东家在这里,想着就是您了,这不,我们一早就来了。”林铮长得像林平,连性格都像,三兄弟中他是老大,这会儿只有他一人说话,其他两人有些害羞,只时不时的点头。 “吃面吧。”吴氏用托盘端了三碗面,笑眯眯地送过来。 “这……”三兄弟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他们平日里省吃俭用,都是自个做饭,未曾吃过面馆里的饭食。 “谢谢吴婶。”杜梅将面一一端下来,对三兄弟说,“婶子一番好意,你们吃吧,别客气。” “谢谢,谢谢。”三人齐声道谢,在裤子上搓了搓手,方才坐下吃面。 “你们在码头上做得惯吗?现下住在哪里?”杜梅看着他们问。 三人在江边风吹日晒,肌肤黑里透亮,长久地劳作,使他们的手掌宽大,手背爆着青筋,臂膀上更是筋肉微凸,充满力量。 “做得惯,我们仨还住在原来的棚屋,若有人找,一问就知,这些不算什么,不过苦些,咱穷人有力气,不怕苦,再说习惯了,也不觉得苦。”林铮咧嘴豪爽地笑,转而挑起面条,风卷云残般吞食。 “平叔和强叔常念叨你们,你们三人在外,万事小心为好。”杜梅不忘叮咛。 “我们晓得的,今儿东家怎么有闲在这里?”林铮点头,捧着碗喝了口汤问,其他两人也放下筷子,疑惑地看她。 “我……我有些事……要处理,这边挨着近,所以借住几日。”杜梅不好说是为救林岱来的,怕他们跟着着急担心,若再惹出什么事来就不好了,所以只得扯了个谎。 “哦。”三人不疑有他,继续埋头吃面。 三人吃了面,又问了家里人的情形,知各自平安,便放了心,告辞去了:“那我们就走了,码头上忙呢。” “好,往后你们若是想吃面,就到这里来,我会和婶子讲好的。”杜梅站起来,冲他们摇摇手。 “姑娘真是仁义。”吴氏自后厨出来收碗。 “他们到底年轻,往后还烦请叔婶多多照应,我这里预付些钱,他们日后若来吃面,还请招待。”杜梅低头,欲解荷包。 “不过是几碗面而已,姑娘客气了。”吴氏一把捂住杜梅的荷包,执意不让她往外拿钱,“我与他们以往不相识,这会儿认了门,都在眼巴前了,哪有不关照的道理。” “阿梅,咱们该走了。”慕容熙在屋子里没寻着杜梅,从后厨挑帘进来。 “好。”杜梅只得收了荷包,随慕容熙出门了。 “林家孩子是你找来的吧。”两人坐在马车上,杜梅轻声问。 “我说过,只要你想的到,我便做的到。”慕容熙声音低沉,藏着万千情愫。 “你又何必……”杜梅在心里叹了一声,他待她的好,日积月累,她愈发觉得还不上了。 “这有什么,不过小事一桩。”慕容熙见杜梅似有所思,只怕她记在心里,成了负累,赶忙浅笑着挥挥手。 两人在蜀王府外等了半晌,方才看见一顶深蓝色的轿子,从不远处的官道上缓缓走了过来。 “阿梅,下来。”慕容熙怕杜梅冷着,只让她在马车里候着,这会儿伸手将她搀了下来。 “梅儿!”楚霖骑着墨云,眼眸幽深,他的目光停留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见过燕王。”杜梅猝不及防在这里遇见楚霖,似被他的目光灼伤了,快速地抽出手,垂眸行礼。 “老九,我叫你陪我坐轿,你偏生要骑马,柏生,你死到哪里去了,让九王爷久等!”楚霑满脸笑容地从轿子里出来,喝斥跟在后面的白净男人。 “还请九王恕罪。”柏生下了马,小跑着上前。 “蜀王,燕王。”慕容熙上前拱手行礼,杜梅跟在后面又福了福。 “你们来得正巧,一同进去吧,今儿可是个好日子呢。”楚霑意气风发地领头进了宅子。 楚霖黑着脸将马交给赵吉安,一言不发背着手也进去了,慕容熙看看杜梅,并不说话,只浅浅地笑了下,两人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走。 正屋大堂,几人分宾主坐下,有婢女上了新沏的茶。 “我这里可不比燕王府,更不及慕容世家,不过是些粗茶,大家且喝着解解渴吧。”楚霑端了茶盏笑着说。 “七皇兄说笑了,这蒙顶甘露我只在春节母后宫里尝过一次,寻常怕是千金难买吧。”楚霖细啜了一口,含笑道。 “你若喜欢,我让柏生包些给你,蜀地贫瘠,所幸还有一样东西,能入你的眼,实是七哥之幸!”楚霑放下茶盏,就欲扬手叫人。 “谢七皇兄抬爱,愚弟不爱茶,莫糟蹋了好东西,咱们还是说正事要紧。”楚霖哪里肯要他的东西,赶忙起身拱手道。 “是是是,今儿皇上听了我们俩的奏请,十分震怒,即刻命我们想出审理此案的人选来,要不然你也不能到我这里来。试问九弟心中可有人选了?”楚霑倾身询问。 “依我之见,大理寺少卿苏默天是最好的人选。”楚霖直言不讳。 “他好是好,可你也该忌讳些,毕竟他是你的大舅子,我知你是任人唯贤,可旁人多以为你是任人唯亲!”楚霑似是十分体恤地说着,转眼看看慕容熙和杜梅,接着说,“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听了楚霑前半句,杜梅的头脑已然嗡嗡作响,楚霖让苏慕云的哥哥来审此案,她还有什么胜算!一切打算都将落了空,还要加速将沈章华和林岱推入火坑! “杜孺人,你是苦主,昨儿求到我跟前来,我说话算话,今儿就要找个能给你伸冤的人。”楚霑看着面无血色的杜梅,满脸慈祥地说。 “阿梅她一个乡下姑娘,出了这个事,这几日吓都吓死了,她完全不懂的,两位王爷做主就是。”慕容熙抢先开口道。 “小女子的冤情再深,也不能毁了燕王的清誉美名,还请避嫌,另请旁人。”杜梅咬牙,上前深深福了福。 百步走了九十九,她人也求了,钱也花了,断不敢冒险,不能因为她的缘故,反害了牢里的那两人! “还是孺人识大体。”楚霑满意地微微颔首,“老九,不如让刑部的袁侍郎来吧,他也是老臣了。” “若是细论起来,我与袁瑾年是结拜兄弟,袁侍郎是瑾年父亲,他恐怕也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吧。”楚霖的目光扫过杜梅,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闲适地说。 “如此说来,倒是难办了,明儿我们怎么跟皇上交代?”楚霑摊摊手,拧眉道。 杜梅见此,心急如焚,却又不敢妄言,她隐约觉得自个刚才似乎说错了话。 婢女进来添了几回茶,屋里诸人各怀心事,沉默良久之后,楚霖开口道:“不若叫他们两个一起去吧,苏默天心细,袁侍郎老道,相信他们一定能将清河县科举舞弊案查个水落石出。” 楚霑深知这是楚霖最大的让步,他自然见好就收:“还是九弟思虑周全,咱们明儿就这么回禀皇上。” “事情既已说妥,愚弟就不叨扰七皇兄了,告辞。”楚霖起身离开,看也没看慕容熙和杜梅一眼。 慕容熙和杜梅自然又对楚霑说了好些感激的话,见时辰不早了,也辞别而去。 两人坐在车厢里,相对无言,只听见马车的轱辘咯吱咯吱碾过青石板路。 半晌,杜梅轻问:“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别放在心上,我……”慕容熙的话还没说完,马车骤然停了,两人身不由己直直地往车厢壁上撞去,外面更传来辕马惊惧的扬蹄嘶鸣声! 第379章 遇袭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情急之下,慕容熙本能地一把捞住杜梅的腰肢,伸脚抵住车厢板,以身为盾,将她护在怀里。 “你待着,千万别出来!”慕容熙将杜梅扶坐下,沉声说道,自个飞身而出。 慕容熙出来才发现迎面立着五个凶神恶煞的蒙面黑衣人,成品字形站立,他们手上拎着明晃晃的刀,寒光凛凛。环顾四周,这里是处偏辟的窄巷,不得不说这五人真会选地方,这条巷子不过百米,他们刚巧选在半道拦截。 “你们什么人,青天白日也敢在皇城中抢劫?”慕容熙拧眉。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只要那丫头的性命,与旁人无涉,识相的赶快离开!”为首一个男人傲慢地说。 “我倒想知道你是受何人所托,不如你将所托之人杀了,我出十倍价钱给你,如何?”慕容熙取出玄铁扇,满脸笑容,恣意地摇了摇。 “放肆!阳光大道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爷们不介意买一送一,你这小白脸倒是痴情种,黄泉路上不寂寞啊!”说罢,男人身体暴起,举刀就砍。 “那就问问我的扇子答不答应!”慕容熙不等他说完,已然飞扑上前,手中玄铁扇瞬时打开,一记扇刀如鬼魅般袭上男人咽喉。 男人欺他生得白嫩俊俏,却没料到他变扇为刀,使出如此凶险地杀技,猛然见此,吓得瞳孔一缩,不得不将刀刃改砍为挡,身子直往后仰,才堪堪躲过慕容熙的致命一击。 另四个黑衣人见此,明显被激怒了,他们料慕容熙不是个好对付的,也不讲什么江湖规矩,一起涌上前打斗。 慕容熙面对五个强敌,只想速战速决,他带杜梅出门拜访楚,乘坐的只是寻常车轿,车夫虽也是练家子,但较之严陌,实力还是差些的,以二对五,车夫只能勉强自保。 七人战在一处,刀剑相接,金石之声不绝于耳。杜梅躲在车轿里,藏没处藏,跑没法跑,只能掀开一条缝偷偷看外面,见慕容熙以一敌众,不得不为他捏一把汗。 “哗”正当杜梅紧张地张望时,一个男人突然冲到车架前,挥刀砍向门帘! 杜梅被刀上反射的光闪了眼,本能的极速后退,门帘被削掉了一半,男人见了车里惊恐的杜梅,狞笑着攀上车辕,举刀再砍。 “阿梅!”慕容熙见此,睚眦俱裂,奈何他正被三人缠住,无法分身相救! “”,正当危难关头,斜刺里突然冒出一柄长枪,一下拨开了刀刃,枪尖与刀刃相交,铿锵有声,火星闪耀! 爬上车辕的男人本以为志在必得,没想到,长枪不仅拨开了刀刃,更将他戳倒在地! “去死!”一声沙哑的爆喝,长枪一挺,男人当场贯胸,血花四溅! 收枪登辕,枪的主人,掀开车帘,见着杜梅,惊喜道:“姐姐,怎么是你?快跟我走!” “你是……”杜梅惊魂甫定,看着眼前英姿飒爽的兵士,似曾相识,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是小七啊!”小七不待杜梅反应过来,伸手将她拉下马车,一路护着她,提枪朝巷子后面跑去。 慕容熙见突然有人救了杜梅 ,心刚放下,就见来人拉着杜梅跑了,他辨不出是敌是友,心急如焚,手上加快了动作,招招狠绝! 奈何那四人见死了兄弟,简直杀红了眼,一刀紧似一刀,硬生生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刀网,将慕容熙和车夫困在其中! 正在几人战得难分难舍之际,从巷子两端,突然各跑进来一队巡京营的兵士,每队足有十二人,他们训练有素,手握长枪,腰佩短刀,将他们六人团团围住! 慕容熙见此,赶忙和车夫退到墙根下,四个黑衣人慌了,回身反抗,奈何巷子狭窄,他们如同被包了饺子,兵士们长枪齐出,避无可避,很快就扎伤了他们。 四人负隅顽抗,可惜枪尖如雨倾泻,他们无法施展身形躲避,身上已经连中几枪,虽不致命,却也削弱了他们的战斗力。 为首的男人眼睁睁见杜梅被救走,还折损了一名兄弟,此时形势更是不利于他们,若再耗下去,得不偿失,于是,他自袖中撒出一股迷烟,带着三个兄弟,各自捂住伤处,跳墙逃走了。 慕容熙见此,也想趁乱遁走,奈何早有人看住了他,两队兵士强硬地围着,要他到巡京营说明原委。 他哪里肯去,此刻他满心挂念杜梅,她虽暂无生命之虞,但又恐着了坏人的道,巡京营兵士众多,要想硬来,肯定是不行的,于是,他转眸看了眼车夫。 “哎呦~”车夫突然捂住肚子,躺倒在地,痛苦地嚎叫。 “这是怎么了?有人受伤了!”兵士不疑有诈,都低头来看,小队里懂包扎的,立时蹲了下来。 慕容熙趁乱,左右手齐开,身旁的两个兵士被他的手刀瞬时砍昏了。 “得罪了!”慕容熙不等众人缓过神来,已然翩跹而起,绯色衣袍转眼就上了屋脊。 “你……”待兵士气极,举枪乱戳,绯衣早没了影子。 “姐姐,快上车!”小七拉着杜梅跑出巷子,早有一辆马车等在外面。 “他们怎么办?”杜梅回望巷子,里面隐约传来打斗的声音。她虽得以脱身,可慕容熙还被困着呢,她不免有些担心他。 “姐姐放心,巡京营的兵士马上就要到了,他们无事的。”小七强行将杜梅塞进马车。 “驾”小七一抖缰绳,两匹骏马撒蹄飞奔。 “这是要到哪里去?”杜梅隔着门帘问。道路越来越崎岖,杜梅被颠得头昏脑涨,坐都坐不住。 “姐姐再忍忍,就快到了,王爷在前面等你!”小七头也不回,大声嚷着。 风将小七的声音送过来,模模糊糊的,听在杜梅耳里,有一瞬间的恍惚,唯有那一句“王爷在前面等你,王爷在前面等你……”像山谷回音,激得她一下子挺直了腰杆。 “小七,快停下,快停下!”杜梅不想见他,万分不想见,她几乎是拼尽全力在拍打车厢。 “吁……”小七勒住了缰绳。 “我要回去!”杜梅忍住头晕目眩,车帘尚未挑开,她便急匆匆地对小七说。 “梅儿,你要去哪儿?”楚霖从车外伸手扶住她。 “我去哪里,总好过见你!”杜梅甩开他的手,自个跳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耀眼,她不禁眯了眼睛。 马车旁有三匹马,立着三个人,楚霖、赵吉安、石头。 “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才能保你平安无事!”楚霖拧眉,这丫头犟得让人头疼。 “我不过是个乡野丫头,与人无仇无怨,谁要杀我,总要有个由头,若当真命该如此,死便死了,又劳燕王费什么心!”杜梅想起如意明提暗示,气不打一处来,只当楚霖花心哄她。 “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王爷为了救你,多方谋划,他容易吗!”赵吉安忍不住为自个主子抱屈。 “吉安!”楚霖出声警告。 “哼,我又没求着你们,命是我的,与你们何干!”杜梅瞪着赵吉安那张和如意有几分相似的脸,气愤地说。 “姐姐!”小七有些不安地叫了一声。 “小七,好些日子不见,你长高了。”杜梅微笑着看和她差不多高的小七,继而坚定地摇头,“谢谢你刚才救了我,可我不能跟你们走!” “你不能回去!城中不知有多少埋伏,你和慕容熙遇见的,不过只是其中之一而已!你要走,也要等我清理干净。”楚霖着急地拦住杜梅,满心都是担忧。 “沈县令是好官,林岱年纪小,是勇叔的独子,你若当真有心,就请还他们一个公道!”杜梅郑重地屈身行礼,“至于我,自然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杜家族人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人无辜杀死的!” 杜梅说罢,转身就走,全不顾脚下山路坎坷。 “孺人,你何必给杜家沟惹灾祸,让婶子和杜樱姐弟担惊受怕!”石头忍不住喊了一声。 杜梅闻言,脚下一滞,楚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她:“你为什么这么犟!” “你是混蛋!”杜梅拼命反抗,直到力竭也摆脱不了,最后恨极了,想都不想,低头一口咬在楚霖的手腕上。 有血腥气猛然窜入鼻端,杜梅倏然清醒,赶忙松开了口,楚霖的手腕上赫然两排牙印,正往外一滴滴渗着血珠。 “你这又是何苦!”杜梅的眼泪哗的一下不受控制地奔流而出,她停止挣扎,身心疲惫,幽幽地低语:“你留得了我的人,却留不了我的心!” “你得先活着,咱们以后再说人和心!”楚霖霸道地低吼。 杜梅闭上眼睛,眼泪咕咕地流淌,楚霖狠狠心,把她抱回车厢里,让她独自一人坐着,一行人重新出发,及到傍晚,他们到了楚霖位于江陵城城外的马场。 马场依旧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房屋马棚,甚至廊下的灯,都一成不变,管事老冯早早候着,见他们到了,热情地迎了上来寒暄。 杜梅下了车,站在呼呼刮过来的冷风里,只觉寒意逼人,忆起当初,楚霖带她来骑马,那时还是你侬我侬,情深意长,可这会儿,仿若隔世,他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行带来! “进去吧。”楚霖软声说道,他见杜梅神情悲怅,心中万般不舍。 杜梅低头,没有应答,只是乖乖地抬脚进屋。 楚霖想伸手揽她,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可她寂寥单薄的背影,分明告诉他,她所有的痛苦都是拜他所赐! 第380章 小七原是女娇娥 屋里灯火明亮,明显暖和些,这让刚从寒风冷意里走来的杜梅,忍不住打了哆嗦,老冯张罗着上菜,杜梅这才发现,马场里有了些许不一样的变化,起码有了上了年纪的婆子,伺候众人洗脸净手。 楚霖心知杜梅断不肯和自己单独吃饭,便招呼大家不拘礼数,一桌围着吃饭。 陆陆续续端上来的碗碟,依旧是山野滋味,杜梅只觉煎烤油炸的味道令人腻得慌,而野味的膻腥更让她难以忍受,她没有半点食欲,只拿山菌汤泡了点饭,草草吃了,便放下了筷子,两眼空洞地呆坐。 楚霖本想给她搛些肉食,可见她面色惨白,吃得又潦草,料她今儿受了惊吓,又颠簸一路,还和自个怄气,必然没有胃口,只得作罢。 “姐姐,我吃好了,咱们屋里说话吧。”小七放下碗筷,亲亲热热地蹦到杜梅面前。 “好呀。”杜梅正坐着无趣,又想问问小七分开后的情形,遂一口答应。 一个婆子领了她们到休息的屋子,帮着点了灯,隔会儿又送来了茶和点心,而后关了门退出去了。 “你到了巡京营,可吃苦了?”杜梅挨着桌边坐下。 小七当初的性子多野,这会儿是个正经的兵士了,令行禁止,看着明显懂规矩多了。 “还好吧,师父对我不错的,嘻嘻。”小七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师父?是谁?”杜梅有些纳闷。 “我师父就是赵吉安啊,他对我虽然严厉,可也教会我很多东西,比如武功啊,兵法啊,做人的道理啊,当然还有我最头疼的背书,有一次我背不出来,被罚一个晚上不准睡觉,结果,你猜怎么的,第二天早上就背出来了。”小七说着说着,自个噗呲笑着。 “哪有你这样的。”杜梅被他逗笑了,转眸看见他的袖子破了一块,“你待会儿脱下来,我给你缝缝。” “好啊,我最是拿不住针线,它又细又小,却比我的长枪还难使!”小七说着,就要动手解衣裳。 “小七是大男孩了,不可以在姐姐这儿脱衣裳!”杜梅面色一红,抓住了他的手。 “我分明是女孩子啊!”小七眨着无辜的大眼睛。 她快速脱掉了甲衣,尤恐杜梅不信,一下子又拔了发簪,满头乌发顷刻铺泄而下,散落在肩上,直垂到腰际,突然之间,原本英姿飒爽的小兵士,立时变成了身材玲珑的女娇娥! “可你的声音……”杜梅愕然,她细看小七的身高和体型,确实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阿爷说,他捡到我的时候,我正发烧,治了好些日子,才死里逃生,捡了条小命,只是嗓子烧坏了,阿爷活着的时候,总是笑话我是鸭子变的,说话粗声粗气。”小七一边口没遮拦地说着,一边笑得没心没肺。 杜梅顿时心酸了,眼睛红红地握着她的手说:“可怜的小七。” “姐姐,我一点也不觉得自个可怜呢,当初父母兄弟没了,我遇见阿爷,跟他东奔西走很多年,后来阿爷没了,我又遇见姐姐和王爷,进了巡京营,那里规矩虽大,师父待我也严,可这都是为我好,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小七反牵着杜梅的手,双手温暖有力,笑容更是坦荡清明。 “你父母和阿爷在天上看见今日的你,一定会高兴的。”杜梅忍住悲伤,十分欣慰拍拍她的手。 经过百多日不间断的严苛训练,小七已然从一只为所欲为的小野猫,变成了一只勇猛无畏的小老虎。她的武功有了长足的进步,更学会了读书认字,而后跟着赵吉安练阵法,演兵书,她有天赋,自然进步神速。 “这都是姐姐给的!”小七亲亲热热抱着杜梅的肩膀撒娇。 “他们知道你是女孩子吗?”杜梅悄悄地偏头问。 “我不和男兵一起睡通铺的,而是睡在王爷寝室旁的厢房里,王爷或许不知道我是个女的,但师父是知道的,他第一天把我拎去洗澡,就知道了,还闹个大红脸呢。”小七得意地仰头憋笑。 “他……你……怎么回事?”杜梅吃惊地问。 “他只隔着里衣看见我的裹胸布,就被吓跑了!”想起那个七尺男儿红着脸,慌不择路逃走的情形,小七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这丫头,连你师父也敢欺负!”杜梅微嗔,取出荷包里的针线,细细将小七外衣上撕开的口子绣上了一朵白玉兰。 “真漂亮!好神奇啊,我都想把衣裳多撕几个破洞。”小七穿上衣裳,抚摸那朵花赞叹道。 “等我有时间,给你做两套女装,女孩子总不好整日穿成这样。”杜梅上下打量小七。她约莫有杜樱高了,身形也差不多,可穿的实在不忍直视。 “好!我要姐姐身上这件衣裳的花样。”小七并不客套,一脸欢喜地指着杜梅衣裳上的红荷说。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等她们洗漱的时候,才发现楚霖带着赵吉安走了,只有石头留下来护卫。 杜梅根本想不到,楚霖几乎抽空了燕王府和落梅轩的暗卫,将马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哪怕是只蚊子,也休想靠近杜梅卧房三尺以内。 晚间,小七非要闹着和杜梅一起睡,杜梅无法,只得和她挤在一张床上,所幸木床十分宽大,睡两个女孩子,绰绰有余。 杜梅夜里梦梦醒醒,睡不踏实,一会儿梦见窄巷里的慕容熙拼力对敌,一会儿梦见楚霖和一个美艳的女子在桃花林下成亲,等她再次冷汗涔涔地从梦中惊醒的时候,窗外的一抹天光透了进来。 小七睡觉不老实,被子被团成一团堆在肚子上,手脚胳膊腿都露在外面,杜梅帮她重新盖了,她自个又翻了个身,重又闭上眼睛。 在这里,似乎不需要她早起的,不如再睡会儿吧。 人一旦摒弃所有杂念,完全放松,很快就会沉入睡梦。及到晚间,楚霖送了胭脂马来,杜梅还没起床,她似乎决意要把一直以来欠的觉全补上,连小七给她送的饭都没吃一口,一直深睡不醒。 “孺人不会病了吧?”石头担忧地说,他在二房院里住了那么久,从来没见过杜梅睡觉这么长时间。 “姐姐今儿一口饭也没吃,我怎么叫她也不醒。”小七站在他们身后,皱着眉头说。 “我瞧瞧她。”楚霖推门进去,小七刚想跟着,被石头一把提了后衣领,拎走了。 她哪里肯吃这样的亏,手舞足蹈地和石头对打,石头自然是奉陪到底。 楚霖不管他们怎么闹,只关了门,坐在床边,只见杜梅睡得安详,嘴角微扬,似乎梦到什么愉悦的事情。他轻轻握着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喃喃地唤一声:“梅儿!” 他的手腕处被咬的痕迹清晰可见,已经止血结痂了,他并没有包扎,只是用袖子遮着,这会儿拉着杜梅的手,方才露出一二。 睡着的杜梅无知无识,脸上依然是浅浅淡淡的笑容,可这笑容不是给坐在床边人的,楚霖心痛不已,他痛的不是他得不到她的笑颜,而是杜梅的笑只出现在梦里,他带给她多么巨大的伤害,让她只想像只脆弱的蜗牛一样缩在自个的壳里。 楚霖枯坐到月上中天,他心里翻江倒海地思前想后,全是无解的难题,眼见着杜梅还像上次那样,没有半点醒过来的意思,他只好将她的手放回到被子里,又帮她掖了掖被角,方才起身离开。 “去跟老冯说,让厨房夜里留人值守,防着她半夜醒了要吃的。”楚霖围上暗纹大氅,低声吩咐石头。 “晓得了,王爷路上小心。”石头将墨云牵了来。 春夜风寒霜冷,楚霖翻身上马,很快就隐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没有人知道,此时的梅子正梦入现代,和孟菲菲、杜梅、傅晓雪三人一起出了门,来到繁华的大街上。 “晓雪,你也别为李强那个渣男伤心了,这世上最能治愈人的,第一是美食,第二才是文字,杜梅刚好要些素材,咱们索性出去放肆地吃一回,好不好?”孟菲菲难得态度这么好,傅晓雪鬼使神差地点点头,要知道,这些年,她为了保持身材,拒绝了多少美食诱惑。 孟菲菲到底是做美食节目的,她带着杜梅、傅晓雪熟门熟路进了一家梅记熟食店,这家店门面不大,名气却是极大,只要开张,门口总在不停地排队。 “老板在吗?”孟菲菲笑容可掬地问。 “啊呀,小孟啊,今儿怎么有空过来的?”一个珠圆玉润的中年女人从后场走了出来。 “我一姐们要做一期南京专题节目,想要介绍你家的盐水鸭,能带我们到后场去看看制作过程吗?”孟菲菲说着,指了下杜梅,“她可是很厉害的编辑呢。” “这可是免费帮我宣传啊,我哪有不肯的,来来来。”中年女人笑容满面,转身领头走了。 四人,不,这里的人是看不见梅子的,所以只有三人,她们赶忙跟上,进了后场。 后场地方很大,被划分了不同的操作区域,中年女人大概觉得她们仨女孩子年轻又美貌,还是高学历,更有体面的工作,不会看上她的生意,故而将制作过程说得很详细,甚至调料比例,腌制时日,卤煮火候都说的一清二楚。 梅子一进这里,简直开了眼界,她一边听中年女人讲解,一边看工人如何做活,她本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加之极其用心记忆,势要把这里的一切深深印在脑子里。 她要将她看到的听到的,全部带回大顺朝,开辟全新的鸭肴美味! 第381章 放手 梅记老板娘热情豪爽,看过后场,她亲自斩了一碟盐水鸭,又端了卤制的鸭翅、鸭肝、掌中宝,三个女孩子拈着吃得津津有味。 值得一提的是,掌中宝十分有意思,那是在一只鸭爪爪心里放一颗鸭心,再用洗净的鸭肠一圈圈裹缠起来。吃在嘴里,鸭肠有嚼劲,鸭心细嫩,而最后的鸭爪骨肉相连,有啃食的乐趣。 三人一边吃,一边评价,可怜杜梅睡了太久,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她被这香浓的卤味一激,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木床上的杜梅醒了,准确地说,她是饿醒的! 夜灯许是燃尽了,入眼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杜梅定定神,方想起这里是楚霖的马场,自个正被困在这里,她想到梦里自个的宏愿,突然自嘲地咧嘴无声地笑了一下。 她人尚不得自由,又怎么能把梦里的所见所闻,一一实现? 在她发愣的时候,肚子十分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杜梅摸黑穿衣下床,毕竟不是自己住惯的地方,她试探着前行,可她的腿还是一下子磕在椅子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姑娘,你可是醒了?”门口伺候的婆子小声问。 “没事,我起来喝口水。”杜梅在桌上摸索到火折子,屋里一下子亮了。 “厨房里留着人呢,姑娘一天没进食了,多少吃点吧。”门外的婆子陪着小心说。 杜梅拈起点心碟子里的一块芝麻糕,油味太重,她又放了回去:“那麻烦嬷嬷了,给我一碗清淡的素面就行。” “好的,不麻烦,姑娘稍待。”门后一阵窸窸窣窣衣裳摩擦的声音,那婆子出去了。 杜梅挨着桌边坐下,在水焐子里倒了一杯半温的茶,咕咚一口喝了,犹不解渴,接着又倒了一杯喝。 不大一会工夫,婆子端了一碗青菜肉丝面进来,杜梅接过,道了谢,坐着慢慢吃了,这面虽不及吴婶的手艺,可此刻填饱肚子最重要。 窗外,一弯残月终于穿过大片乌云,将清冷的月光洒落在杜梅的身上,她隔着窗棂,仰望月影渐渐西斜,马场里寂静无声,偶尔有风吹过门扉窗纸,发出呼呼的声音,门外的婆子似乎睡着了,呼吸起伏,发出轻轻浅浅的鼾声。 春夜终究是冷的,杜梅脱了外衣,重新回到床上,蜷成一团,才让自己有了些许暖意。 一夜无梦,鸡叫三遍。杜梅起床洗漱吃早饭,和小七和煦地说话,一梦之后,她依旧还是那个杜梅。 “姐姐,昨儿王爷把你的马送来了。”小七接过杜梅剥的鸡蛋,笑眯眯地说。 “是吗?”杜梅手上一滑,差点把喝粥的勺子掉了,她下意识地捏紧,指节发白。 吃了早饭,杜梅被小七拉着在马场里闲逛,桃花马花花见着杜梅,老远的又跳又叫,直到她走到它跟前,它嗅着她的手,方才安定下来。 “既然来了这里,我们还是该去看看桃花林的。”杜梅低喃,旋即解了缰绳,翻身上门! “嗳,姐姐,等等我!”小七没料到杜梅突然骑马跑了,她急地大叫。 “小七,你别来,让姐姐自个待会儿!”杜梅丢下这句话,头也不会,放马狂奔! 就在小七不知是追还是等的时候,已然有几道暗影从不同方向激射出去,没入山林! 杜梅无暇他顾,她的骑术虽是楚霖教的,但练习不多,在街市大道上骑行尚可,现下跑在清晨露水湿滑的山路上,杜梅难免紧张了,奈何花花与杜梅重逢,着意表现,撒开了跑,一时间竟然由不得她了。 一直跑到山崖下,桃花马才停了下来,杜梅不知道它怎么知道要来这里,也许上次来过,它便记得路了? 将花花拴在树下吃草,杜梅一直往上攀爬,山崖陡峭,好在她也常爬射乌山,有些技巧,她手脚并用,半个时辰后,终于站在山崖的平台上。 山中原本就比外面冷些,江陵城中桃花杏花都萌了苞,可这里竟然纹丝不动,仿佛依旧还停留在冬天的萧索里。 转到山崖背阴处,杜梅低头往下看,只见山谷里的桃花林被白雪覆盖着枝头,仿佛盛开着千树万树的梨花,那些艳极了的,动人心魄的红荡然无存,半点也找不到。 杜梅缓缓地无力地坐在地上,她仿佛做了一场荒唐的梦,梦里尽是烈焰烹油的璀璨奢华,醒来却只有寒意森森的累累白骨! 好在,她醒来了! 不知坐了多久,烈烈山风几乎将她吹冻住了,山间薄雾笼上来,朦朦胧胧,将她与山石融在一处。 “梅儿!”楚霖匆匆赶来,将身上的狐皮大氅兜头包住她,忍不住发怒,“你何必这样作践自己!” “三哥,你放过我吧!”杜梅转眸,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你……慕容熙有那么好吗?”楚霖很久没听杜梅这样叫他,一开口却是令他心碎的话,他不免咬牙说道。 “他……好!”杜梅垂头,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你若好好的,过了明天,我放你走!”楚霖忍住心中滔天怒火,将她抱住,一跃,跳下山崖。 “我好着呢。”杜梅挣扎着想自个骑马。 “我们……哪怕做不了……爱人,总还可以……做朋友吧。”楚霖双眼酸涩,将她严严实实地抱在怀里,两人共乘一骑,如同那一日一样,只可惜,那一日所有的动人美好全都随着桃花枯萎不见,只剩下伤心欲绝的皑皑白雪冰冷地堆砌在他们心间。 杜梅知道犟不过,低头无语,夜色苍茫,天地昏然,不如让她偷这一刻的温暖,来慰籍将来无边的想念! 楚霖心里如油煎火烤,自己终将留不住心爱的姑娘,只愿这一路长些,再长些,直走到夜的深处,没有尽头。 墨云和花花似乎也感觉到了他们深深的悲伤,它们小步地踱着,一点一点,马场昏黄的灯光,终究还是在不远处,隐约可见。 “你若走,带着花花,它和黑妞一样,只认你是主人,我养不家它了。”楚霖嗓音低沉,这是他这一晚说的最后一句话。 楚霖把杜梅送回马场,连门都没进,就走了,他似乎是专门为接她来的。 杜梅喝了一大碗生姜红糖水,临睡又吃了一副治风寒的药汁,她向来不喜欢吃药,可她想走,所以不能让自己病倒。 第二天,她除了有些鼻塞,倒没什么大碍,又乖乖喝了三顿药,被小七严防死守地看了一天,到了晚间她就好了。 “小七,我明儿就走了,你在巡京营要好好的,等休沐了,到清河县来找我。”杜梅拉着小七,有些不舍地说。 “我不回去了,我要跟姐姐走。”小七喜笑颜开地说。 “这怎么可以?做逃兵,你师父要罚你的!”杜梅拧眉。 “我之前去,是姐姐想让我去,旁人也当我是男兵,如今,我突然恢复了女儿身,若再回去,肯定不行的,军营不留女人,这是铁律,王爷和师父只怕要为我担失察之罪的。”小七绞着手,有些担心地说。 “你不是说,你平日里只随王爷起居么,你师父早知你是女孩儿,怎么可能不想好对策,我猜你大概不在兵士名册上,不算是巡京营的人。”杜梅拍拍小七,安慰道。 她深知,自个又欠了楚霖的,若不是她想让小七到军营里历练,楚霖绝不会在知道她是个女孩子后,还担着风险,贸然留下她,更不会费心思让赵吉安教导她。 “对对对,就是这样,如此,我走的就安心了。”小七转忧为喜,“姐姐,我往后就能一直跟着你啦!” “嗯。”杜梅点头答应,小七是孤儿,巡京营又回不去了,杜梅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次日,杜梅起得早,也没什么收拾的,吃了早饭,就和冯管事告别。 “孺人此去山高水长,还望多多保重!”冯管事年纪大了,早已练就一双洞察世事的火眼金睛,主子和姑娘必是起了矛盾,可他作为一个管事,除了尽力伺候好,似乎只能说这一句不咸不淡的话了。 “孺人,我和你一起回去。”石头上前说道。 “石头,你也知道,我家里妹妹们一日日大了,你在,总是不太方便,如今我有小七跟着,她武功那么好,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杜梅婉拒。 这些话,杜梅早就说过,那时,石头尚有理由强留,如今,他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冯管事招手,让人从马棚里牵了一匹枣红马给小七:“这是王爷让送你的。” 杜梅屈身行礼谢过,她什么话也没说,一马当先走了。 小七上马,转身回望,屋顶上那个长身玉立的人,像一匹孤狼,望着小红马上的人影,风吹拂着他的头发,肆意飞扬,一身黑袍,威严庄重却又悲怅寂寥。 楚霖不敢与杜梅告别,只怕自个控制不住,杜梅是朵恣意生长,野蛮盛开的花,她做不了盆栽,若一定要关在温房里,只能一日日萎顿焦枯。 他因为舍不得,所以只能放手! 小七无言,只往上拱手行礼,屋顶上的人微微颔首,挥手示意她离去。 “驾!”小七一荡缰绳,策马飞奔,一路追赶杜梅去了。 两姐妹出了山路,转而上了官道,眼瞅着前头是个三岔路口,小七问:“姐姐,我们往哪里走?” ---- 把自己写哭了,不知可感动的了你们? 第382章 灯下黑 我们回江陵城!”杜梅骑马站在路中央,远远地可以看见江陵城巍峨的城楼轮廓。 “姐姐……你不怕吗?”小七疑惑地问。 “不怕的,有句话叫灯下黑,歹人也想不到我会再回来,再说我的朋友已经担惊受怕三天了,我总得先给他报个平安。”初升的太阳暖融融的,杜梅迎着光亮,坚定前行。 她还有一句话埋在心里,楚霖肯放她走,必是扫清了所有隐患障碍,这是一种本能的信任,这种信任自始至终,从来没有动摇过! 官道上路途平坦,两姐妹骑着马越走越近,却也愈发拥挤起来,四面八方的人一起涌来,骑马坐轿的,挑担推车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杜梅不得不勒住缰绳,随着人流慢慢走。 城门缓缓打开,因刚刚出了事,巡京营的兵士盘查得紧,急着进城的人群一下拥堵住了,杜梅和小七只得下马步行,夹在牛马骡子潮湿的鼻息中,耳听贩夫走卒小声的咒骂。 姊妹两人在人群中十分醒目,不仅因为杜梅生得美,小七长得英气,还因为她们牵的马十分俊秀,胭脂马全身艳若桃花,它经过长途跋涉,长毛下的皮肤会发红,毛色越显鲜亮油润。而枣红马通体暗红,泛着晶莹的光泽,像一匹上好的丝绸。 杜梅和小七随着人群缓缓进城,检查的兵士只是例行看看,便放行了。而她重回江陵城的消息,很快被天空中一两声鸽哨传递给了一个人。 城墙上贴着五六张悬赏缉拿画像,旁边还残留着其他画像被撕掉后的纸条,杜梅驻足看了看,认出里面四个是那次袭击他们的人。 “看来燕王这次是动用了雷霆手段,这才三天就抓到了七八个歹人了。”旁边围观的人指指点点。 “可不是,听说这些人是南边盗匪残部,上次被燕王连锅端了,这会子来寻仇。”一个男人小声嘀咕。 “咱燕王多么神勇,能带兵打到南边直捣老巢,还怕他们送上门来?要我说呀,这次正好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另一个男人豪爽地说,双手随之用力一掐,引得旁人连声叫好。 杜梅牵着马默默离开,心里却不十分相信老百姓说的话,她心中暗忖,若当真是来找燕王寻仇的,杀她做什么?那领头歹人说得明明白白,他们是受人之托,专程来杀杜梅的,这似乎跟南边盗匪报仇之说,扯不上什么关系啊。 “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小七见杜梅只顾埋头走路想心事,赶忙出声问道。 “啊”杜梅从思绪中抽离,左右张望,看见不远处有家成衣店,转头对小七说,“既然要恢复女儿身,总该有女孩子的样子,姐带你先买两件衣裳。” “好呀。”小七一下子开心了,兴高采烈地往前面走。 成衣店里衣饰齐全,杜梅很快就给小七挑了两身简洁大方的襦裙,小七喜滋滋地抱着去试,杜梅又给她选了里衣和鞋袜。 “姐姐……”小七在里面哀嚎。 “怎么了?”杜梅隔着里间的门,着急地问。 “我……我不会穿!”小七开了条门缝,露出半张像煮熟了的虾子似的脸,害羞地说。 杜梅的心一下被她的话刺疼了,她索性拿了里衣,走了进去。 隔了半晌,小七捏着身上的裙子,一再追问:“我这样行吗?” “行,很好,很漂亮!”杜梅连连点头。 “可我根本走不了路!”小七刚迈出一步,就踩到自己的裙子上,要不是杜梅及时扶住,她差点就摔倒了。 杜梅这才发现,穿上漂亮襦裙的小七,并不会摇身一变,立时成了女孩子,而是像个泥捏的摆设,局促不安,全没了刚才的灵动生气。 小七从小跟着阿爷走南闯北,一直被当男孩子养,后来又在全是男人的巡京营里待了大半年,故而,她身上找不到寻常女孩儿的娇弱柔美,取而代之的是旁人无法企及的英姿勃发,挺拔俊逸。 “算了,你暂还穿原来的,等回家,我给你做件适合的。”杜梅不得不放弃了成衣店里的衣裳。 杜梅带着小七在布庄里买了两匹素色的布,看她那个样子,肯定也穿不了绣花鞋,于是,就在隔壁的皮货行里给她订了双小羊皮靴子,她想了想,往后骑马的日子要多了,便给她自个也订了一双。 待她买完这些,正准备牵马离开,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面上飞奔而来,她赶忙拉着小七避让在一边。 一匹金色的大马转瞬即过,马上之人一身艳丽的绯衣,衣袂翩跹,仿佛天边一缕流霞,也许胭脂马太过惹眼,又或者心有所系,马上的男人惊鸿一瞥间,猛然勒住了缰绳,引得宝马扬蹄急嘶! “梅儿!”马上的人转眼就到了杜梅跟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你谁啊?快放开我姐姐!”小七呛啷一声拨出短刀,横眉冷对。 “慕容熙,你发什么疯!”杜梅被他一个熊抱勒得喘不过气来,推又推不开,只得对着他的脚猛地一踩。 “啊!”慕容熙惨叫,叫屈,“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找你找得都要疯了!” “行啦,快走,快走,别在大街上丢人现眼了!”杜梅眼见着周围看热闹人的越聚越多,赶忙翻身上马,逃似地离开。 三人快速骑行了一段路,终于离开了那条街道,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街巷。 “你就是那个救了阿梅的小子?”慕容熙瞪了眼硬要挤在他和杜梅中间的小七。 巷子狭窄,只能同时容纳两匹马并排同行,为此,三匹马各错开半身,小七正夹在他们中间。 “我不是小子!”小七翻了个白眼,哑着嗓子说。 “就你这公鸭嗓子,不是小子,还是姑娘啊!”慕容熙没好气地接口道。 “慕容熙,她是我妹妹,我不许你这么说她!”杜梅蹙眉警告。 “好啦,好啦,是妹妹还不成嘛!”慕容熙讨饶,可他左看右看,只觉小七哪哪都不像女孩子。 “你这几天都躲哪去了?我几乎把江陵城都翻了个,也没找到你!”慕容熙故意落后几步,和杜梅并排说话。 “我们那日一直跑出城,在城外农家躲了几日,今日传说,抢匪抓住了,方才敢进城来告知你一声。”杜梅不想提楚霖,便隐去了马场的事。 “你这样说,倒还算有良心,我生怕你出了旁的岔子,已经几日没睡了!”慕容熙凄凄惨惨,一副可怜的样子。 “你不可以挨我姐姐这么近说话!”小七气得扬鞭就朝大金马屁股上抽去。 大金马吃痛,一下子窜出一丈多远,撒开蹄子狂奔,慕容熙猝不及防,被大金马强大的劲道一扯,险些坐不稳,他握着缰绳,只来得及回头大喊:“你先去吴伯家!” “你这是怎么了?你是第一次见他吧。”杜梅实在想不通,小七哪来的这么大敌意。 “哪有男人穿红衣裳的,一看就不正经!”小七忿忿地说,“他还敢在大街上抱姐姐,简直坏透了!” “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藏着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杜梅难得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一扫数日阴霾。 “真的嘛!”小七被杜梅笑得不好意思,难为情地在马上扭了扭。 两姐妹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吴婶的院子前,还不待杜梅上前扣环,吴伯就笑着从里面打开了门。 “谢谢吴伯。”杜梅和小七牵着马进去。 “姑娘客气了,少主叫我时刻守着,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家老婆子这几日都念叨你呢。”吴老头跛着腿,闩了门,牵过两匹马去喂。 杜梅到屋里放下自个的东西,带着小七到前头去见吴氏,她正在后厨下面,见着杜梅来了,一把握着她的手,想说什么,又顾忌着有旁人,只默默拍拍她的手。 “这位小哥是?”吴氏转眼看见小七,有些讶然地问。 “婶子,这是我认得妹妹。”杜梅赶忙介绍,回头对小七笑着说,“看来我真得赶快给你做件合适的衣裳。” “是妹妹呀,瞧我老婆子老眼昏花的,外面坐,等我做了面给你们吃。”吴氏也跟着笑道。 吴氏的手艺好,小七狼吞虎咽吃了一碗牛肉杂烩面,犹不过瘾,却又不好再要,杜梅见了,就将碗里的大半拨给了她。 吃了面,杜梅带着小七站在码头边,看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 此时正是辰时,码头最是繁忙,一船船的东西运进来,抛锚卸货,又有一船船东西运出去,起锚远行,码头上的号子此起彼伏,悠扬深远。 “姐姐,这有啥看头?”一时的新鲜劲儿过了,小七觉得十分无聊,不解地问。 “这里的学问可大了,江陵城是咱大顺朝的皇城,居住着最多的人口,聚集着最多的财富,可它也不是什么都有呀,还得依赖各家商号将缺乏的物资运进来,再将多余的或者刚刚兴起的东西运出去,这样才能让一座城活起来,物品丰沛,流通发达。”杜梅盯着船只溅起的白浪看着出神。 “哦。”小七听得云山雾罩,一知半解,不由得对杜梅肃然起敬,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慕容熙大步流星走来,满脸笑容地问。 “慕容熙,我要在江陵城做生意!”杜梅转眸看他,一脸认真。 “啥?这个节骨眼上?”慕容熙怀疑自个的耳朵出了问题。 第383章 三方反应 对!不行吗?”杜梅展颜一笑,风吹起她鬓角的碎发,张扬飞舞。 “我的姑奶奶,若是旁的女人,遇着你这种事,早就吓都吓死了,你倒好,还有心思惦记生意呢!”慕容熙好整以暇地看她,满脸笑意。 他不怕杜梅事多,他自个就是个整事平事的主儿,他想被杜梅需要,想长久地陪在她身边。 “我的钱都花了,还欠着你两百万,我不想法子挣钱,还能怎么办!”杜梅横了他一眼,她对他那种坏坏的表情恨得牙痒,却又无奈。 “姐姐,你怎么会欠他那么多钱?”小七吓着了,她刚才又拔刀又抽马屁股的,这一不小心,可是得罪债主了! “这会儿知道怕了?”慕容熙弯腰揉揉小七的发顶,皮笑肉不笑地问。 “小七,我卤了鸡腿,你要不要尝尝?”吴氏走了来,笑眯眯地说。 “慕容熙,你别吓她!”杜梅拍掉了他的手,转而笑着推了推小七,“姐没事,你去吧,婶子的卤味做的地道,咱以后若走了,可没这口福了。” “姐,他若是……,你一定要叫我!”小七的小眼神里满是警告,她看了眼慕容熙,方才转身跟吴氏走了。 “你从哪儿捡了这小丫头,她倒是对你忠心。”慕容熙歪头朝小七的背影撇撇嘴,笑着问杜梅。 “她也是个苦命的小孩儿……”杜梅简要地将小七的身世说了。 “巡京营里出来的啊……”慕容熙挑了下眉,唇角眉梢都是狐狸一般狡黠的笑。 “你怎么笑得这样不怀好意!”杜梅瞪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子太多,让人猜不透。 “说谁呢?”慕容熙摸了摸下巴,他想说,不怀好意的是楚霖,他把一个眼线光明正大地放在了杜梅身边。可他转念一想,杜梅最近不想提他,他又何必触霉头,白惹她不高兴,遂打住了话头。 “说正经的,你门路广,附近可有闲置的铺子?我现下没钱了,打算先租一个,做起来再说。”杜梅言归正传。 “只要你想得到,我就做得到。不就是一个铺子嘛,在我这,都能心想事成!”慕容熙拍了拍胸脯,骄傲地说。 “你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就敢打这样的包票,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杜梅最看不惯他这种自以为是的做派,蹙眉道。 “那你说说,打算做什么?”慕容熙笑,露出一口白莹莹的牙齿。 “盛世太平,民以食为天,自然还是做吃食了。”杜梅迎风站立,鼓起的衣裙簌簌拍打,发出很大的声音。 “吃食在江陵城可不稀罕,上到百年醉仙楼,下到街角馄钝摊,能在江陵城禁得住各路饕餮挑剔的可不多啊。”慕容熙有些不看好这个行当,杜梅的厨艺虽好,可在能人汇聚的江陵城还真算不上什么。 “放心,我做的呀,自然不是寻常吃食。”杜梅神秘地一笑。 “哦?你这么说,我倒极想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了。”慕容熙被杜梅的话勾起兴趣,偏头看她。 “我家里只有鸭子,自然是在这上面一条路走到底了。”杜梅继续卖关子。 “鸭蛋,你已经做到极致了,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慕容熙想不明白。 “一个鲜蛋三文,一个咸鸭蛋五文,一个松花蛋十文,我要按部就班做这个,要卖多少才能还上你的两百万呢。”杜梅笑着摇摇头。 “鸭子本身又臭又膻,你不是想做这个吧?”慕容熙拧眉。杜梅自个否了鸭蛋,可不就剩鸭子了。 “说多无益,等我做了,你来尝就是了。”杜梅也不申辩,她若不是梦穿现代,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那种做法。 “若说做吃食的铺子,自然还是要到人多的地方去,御街最繁华……”慕容熙嘴上念念有词,想着给杜梅选个好地方。 “我觉着这儿就很好,码头上的苦力、管事、来往船只的东家伙计,每天怎么也得有几百号人来来往往吧。”杜梅扳着手指头,心里头大略盘算着。 “他们又没什么钱,太贵的,他们舍不得吃。”慕容熙不赞成,吴婶的面馆就不赚钱,这儿要不是个隐蔽的联络点,密宗每年拨银子下来维持,恐怕早关门打烊了。 “我就是要做一种人人吃得起的美食!在江陵城,达官贵人虽多,可普通百姓更多,得到他们的认可和喜爱,才是最重要的。”物美价廉,薄利多销,一直是杜梅做买卖遵循的信条。 “既然如此,我尽力为你寻就是了。”慕容熙见她心意已决,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成全了。 “嗯,那我便拜托你了。”杜梅矮身行礼。 “我们之间,还需要如此吗?”慕容熙扶住杜梅,摇摇头。 他们在码头上畅谈生意,而另外的人则各怀心事。 杜梅进了江陵城的消息,楚霖是从派出去背地里护送的暗卫嘴里得知的。 护送的本是两人,他们见杜梅选择进了江陵城十分惊讶,当即决定,一人继续跟,另一人快速回来报信。 楚霖坐在大案后,拧眉暗忖,杜梅素来胆大,如今为了慕容熙,竟然连身家性命也不顾了?胆敢冒着再次遭遇盗匪的风险,进城去见他! 想到这里,他的面色极其难看,忍不住愤懑地用拳头狠狠砸了下桌上,可他气归气,心里终究放不下,他半刻也不敢耽搁,骑着墨云,风驰电掣般赶回江陵城坐镇。 楚霑晚饭时,听柏生说慕容熙当街搂抱杜梅,被她一脚踩在脚背上,他笑得一时胃口大开,竟然多吃了半碗饭! “这丫头有意思,不知是无知无畏,还是胆大心细,居然这会儿还敢进城!”楚霑背着手,在屋里踱步。 “她一个乡下丫头有什么谋略,不过是侥幸而已。”柏生站在一旁,低声说道。 “你好生派人盯着,这丫头用得好,可抵百万雄兵,若她不好把控,趁早除了,万不可养虎为患,成为我的绊脚石!”楚霑对杜梅有一种莫名的忌惮。 “我知道了。”柏生脸色微变,点头答应了。 “还有那四个人关在地牢里,可要看好了,好医好药,好酒好菜尽管伺候着。”楚霑转身走到窗前,眼中精光一闪,狠厉地说,“我现下救了他们的命,将来当然还要他们用命还!” “属下明白。另外,宫里那个女人要不要给点教训?毕竟这事都是她惹出来的,差点出了纰漏。”柏生慢慢走过来问。 “她这一折腾,也不是全没作用,起码可以看出来那丫头对老九和慕容熙都很重要。 不过,我还真是小瞧她,当真是好手段,居然搭上南边的盗匪残部,你去查,她除了我们这条线,还和谁过从甚密?”楚霑的右手握成拳,在左手掌心里用力摩挲。 “属下暗中调查过庄栋的事,她之所以急于出手,一则是因为今年的生员里有一个她至关重要的人,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那丫头风头太甚,她有意打压。”柏生站在暗影里,面色不清地说。 “那女人一向狠绝,对自己都下得去狠手,在宫里害人,更是眼都不眨一下,居然还有这样要不得的牵挂,倒是可笑!”楚霑的嘴角抽了下,不屑地说。 “我们要不要……”柏生抬了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且留着吧,人总是要有些念想才好活。”楚霑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子里已然萌芽的杏花树,“瞧,外面的花要开了,灿烂绚丽一时,可终究抵挡不了春深老去!” “这……”柏生听不懂。 “去年选下的那些姑娘可有出挑的?”楚霑拧眉,柏生跟他很多年,忠诚自不消说,唯有这脑子不够用! “约莫有几个好的,朱婆子晌午还来问,王爷要不要去看看。”柏生似有醒悟地说。 “是该去看看了,我那皇兄的宫里也该再添几个新人了。”楚霑转身往外走,柏生小跑着去开门。 慕容熙在面馆吃了晚饭就走了,杜梅依旧留宿在吴家,晚上开始给小七做衣裳。 小七打小跟着阿爷四处流浪,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进了巡京营,都是一式的黑色甲衣,她从未真正有过一件属于自个的衣裳。今儿杜梅亲手给她做,她自然兴奋异常,围着杜梅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杜梅向吴氏借了剪刀和竹尺,将竹青色的布料铺开,按小七的身量开始剪裁。 寻常襦裙的裙摆极大,裙边更要曳地盖住脚,杜梅做了些微改变,在腰间做了密密的褶皱,将整个裙摆收拢住了,虽展开来还是原来一般大,但明显轻便许多,她又特意将裙子的长度缩减了半寸,这样一来,小七再也不会踩到裙子了。 吴氏晚间收了面馆,也来给杜梅打下手,她眼神不好,穿针的活都是小七做的,她乐得将丝线穿在针上,让姐姐和婶子用,如此倒节省了些时间,三人熬了半宿,终于将裙子做了出来。 小七迫不及待地到屏风后面去试,这件衣裳是为她量身定做,式样简单,故而,她已经不需要杜梅帮忙了。 “怎么样啊?是不是不好穿,还可以改的。”杜梅见她半晌不出来,不免开口问。 “姐姐……”小七提着裙子,怯怯地走了出来,“我这样穿,对吗?” “好俊的姑娘!”吴氏眼前一亮。 小七生有男人一般的剑眉,眼睛溜圆有神,穿竹青色显得十分英气,加之她常年习武,身形匀称,腰际的褶皱更好地衬托了她挺拔身姿。 “真的?”小七有些腼腆地抿唇。 “你多走几步,适应了就好。”杜梅笑着鼓励她。 “嗯。”小七应着,在屋里走了一圈,望着杜梅问,“是不是这样?” 第384章 陪跪 “看把小妮子高兴的,瞧瞧,这都什么时辰了,姐俩快歇着吧,老婆子我也熬不住了。”吴氏打着哈欠回自个屋去了。 小七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赶忙脱下新衣裳,乖乖到隔壁房间睡觉了。 杜梅在马场睡得足,这会儿趁夜深人静,捻了碧色的丝线在衣襟和袖口上,绣了缠枝竹叶,让整件衣裳更显精致华美。 窗外,月牙儿西移,杜梅拎起衣裳看了看,满意地将它整整齐齐叠放在桌上,方才上床休息。 小七惦记新衣裳,天一亮,就跑进了杜梅的房间。 “哇,这竹叶……真漂亮!姐姐的手真巧!”小七惊喜地叫,她伸手轻轻地抚摸,只怕一用力,竹叶就会掉了。 “喜欢就好。”杜梅被她一闹,也醒了,半倚着枕头坐起来。 “姐姐,你再睡会儿,你昨儿是不是忙了一夜呀。”小七有些心疼地坐在床边,“其实没有花纹也十分好看。” “杜梅的妹妹衣裳上若没有花,岂不是要被人笑话!”杜梅握着她的手笑。 “姐,你歇着,我穿了给婶子瞧瞧去!”小七到底是小孩子心性,这会儿跟得了宝似的,上赶着到处显摆。 “去吧,婶子肯定夸你长得好看。”杜梅心里微微一动,小七太容易满足了,以后要对她更好些。 小七高高兴兴地穿着新衣裳走了,她虽还是不太习惯,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正努力学着适应自个的新模样。 杜梅在歪了会儿,觉也没了,索性起了,洗漱过后,因时辰尚早,她便铺开纸,动手写了一封信。 宋玖:见信如晤…… 慕容熙白日一整天都没有来,杜梅带着小七也在外面跑了一天,她们到调料铺子去寻做盐水鸭的作料,又去铁匠铺子找卤制用的大锅,还去瓷器店里觅腌制用的大缸。 在杜梅梦里,现代操作间里都是白闪闪的大桶,在大顺朝哪里有这些,她只得因地制宜,挑选现有的物品来替代。 及到晚间,杜梅和小七准备回去,路上正遇到慕容熙骑了马来。 “我有一处地方了,就在不远处,你要不要去看看?”慕容熙跳下马,喜滋滋地说。 “这么快!”杜梅有些吃惊,这慕容熙当真神通广大,只一天就办到了! “走走走,去看看,是你想要的不?”慕容熙极力怂恿。 杜梅也很想知道店铺是啥样子,于是三人也不回去了,只管往前走了半盏茶的工夫,慕容熙领着他俩,在一座破落的房子前站住。 “这也太破了吧。”杜梅看着破门残墙,蹙眉道。 “要不是破,这么好的市口,哪里还有闲置的道理!”慕容熙转身指指周围。 这里确实是个好位置,斜对面就是码头,若杜梅的食铺在这里经营,从码头上上来的人,第一眼就能看见她的铺子。 “位置虽好,可我还得修整,又花钱又耽误事儿。”杜梅并不满意。 “修整你只管交给我,你自去准备其他的,等你家伙什筹备齐全了,我这也完工交差。”慕容熙毫不犹豫地大包大揽道 “租金怎么算啊。”这里是寸土寸金的江陵城,纵使这么破旧,租子也定然不会少的。 “不瞒你说,这房子的主人是我一个朋友,他到外地赴任,多年未曾回来,起初他家中无人,又不愿随意租出去,故而这屋子没了人气,越来越衰败了。 如今他在那边成家生子,不打算回来了,年初,他全权委托我帮着买卖出租,那时问的人特别多,一看房子太破旧,又全都放弃了。 昨儿你突然想要做生意,我就想起他的房子来,反正是朋友的,我帮他修房子,就算抵充租子了,我料他也没啥异议。”慕容熙自信地说。 “这样倒也不错。”杜梅想推门进去,细致地看看。 “我今儿只带你认认门,里面等修缮好了,你再进去看吧。”慕容熙伸手拦住她, 外面已然如此破壁残垣,里面恐怕更是蛛网遍布,脏乱不堪,慕容熙本能地不想让杜梅踏入污秽之地。 杜梅无法进去,只得在外面张望了下,觉得房子子又大又宽敞,想来足够用了。 “既然如此,我明儿就回去了。”三人折返,往面馆走,杜梅轻声说。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慕容熙有些失落地问。 “一晃出来七八天了,蜀王爷,我也求着了,林叔他们还等着消息呢,我娘还不知情,在家也该急了。”杜梅有些担心地说。 “嗯,你回吧,下次来,记得穿天蚕金甲,冬暖夏凉的,又舒服又疗病。”慕容熙虽不舍,但却不得不答应。 “钟毓舅舅说,天蚕金甲是密宗圣物,据说刀箭不伤,这么贵重的东西,那原该是你的,怎送了我?”这会儿见他提起,杜梅自然而然问。 “要说刀枪不入,不过是江湖上以讹传讹,还是不要太相信了,只是穿着它冬暖夏凉,倒是对你极好,因而万不可穿得断断续续,会坏了效果。”慕容熙眨了下眼睛,眸光微闪,仍旧继续劝。 “那好吧,若真能拔了寒症的病根,穿着穿着。”杜梅总是一不小心,就容易得风寒,她当然愿意自个身子能好些。 第二天清晨,杜梅带着小七辞了吴家夫妇,离了江陵城,出东门回家。 到了清河县自然去了饭馆,尤氏日日以泪洗面,瘦得皮包骨头,她见着杜梅,似得了救星,一把抓住她的手说:“梅子,我家林岱可有救?” “婶子,你放心,过几日皇上就要派公正的大臣来审理此案。我想,过不了几天,案子就能查的水落石出,大白天下,那时林岱很快就会回来了。”杜梅拍拍她的手,安慰道。 “东家……”董昌在门外叫了一声。 “怎么了?”杜梅起身出来,小声问,“饭馆里有事?” “饭馆里无事,生意好着呢,只是……”董昌欲言又止。 “怎么了?”杜梅心里突突猛跳下。 “你娘前几日由钟大夫陪着来寻你,我们瞒不过,只得实话实说,结果……”董昌局促地搓搓手,“结果,她一下子急晕过去了。” “我娘她有没有事?”杜梅急切地问,她头脑嗡嗡响,前几 日,她还困在马场里呢。 “有钟大夫在,你娘没啥事。只是瞧着很生气。我提前告诉你一声,你回了家,心里也好有个准备。”董昌低声说着。 “我晓得了,谢谢董掌柜,另外,尤婶子住在这里,还请照顾一二,我瞧着她,不过七八日,竟然瘦了这么多。”杜梅叮嘱道。 闻言,董昌赶忙说道:“东家放心,她的饭菜都是林英专门管着,向来是想吃就吃什么的,我从来未曾拘着她们。” “如此便好。”杜梅点点头。 听了董昌的话,杜梅归心似箭,她带着小七骑马到了射山镇的粮铺,将信交给牛二,让他赶快去给宋玖送去。 她只到了这一处,钟毓的医馆,叶丹叶青的云裳绣庄,杜梅都没时间去了。 “娘,我回来了!”杜梅还没跨进院门,就高声嚷道。 “姐!”坐在廊下的杜桂跑来开门。 院门甫一打开,黑妞一下子冲到杜梅的身边,在她身上挨挨蹭蹭,亲热异常。 “好大的狗!”小七一点不惧怕,还想探手摸它。 “哼……”黑妞从鼻孔里呼了一口气,它只绕着杜梅,对小七爱理不理。 “你是谁?”杜桂看小七身上的衣裳的花纹,分明是大姐的绣法,可她却从没见过她。 “我是……”小七刚想说话,就被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了。 “还不到你爹灵位前跪着去!”许氏原本在里屋,听到杜梅的声音,原本心里一喜,可她还是要硬着心肠罚她。 “娘,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当时事发突然,情况紧急,我来不及通知您了。”杜梅老老实实地跪着地上,转头看从屋里出来的许氏。 “你瞒我们,瞒得可不止这一件!”许氏这几日又急又气,脸色蜡黄。 “那些都过去了,不过是些陈芝麻烂谷子,娘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下回肯定不敢了。”杜梅连连讨饶。 “我今儿若不好好罚你,只怕你在外面丢了性命,我还蒙在鼓里!”许氏这次是铁了心要杜梅长记性,所以根本不为所动。 “婶婶,我陪姐姐跪着。”小七挨着杜梅跪下。 “这,你又是谁?”许氏没见过小七,一时莫名。 “小七,你到旁边去,这是姐姐该受的。”杜梅推推她。 “姐姐待小七好,不仅救了我的命,还给我做衣裳,如今,不要说我陪你跪,就是要我的命,我都舍得。”小七倔强地跪着。 “这是怎么了?”钟毓背着药箱进来,许氏自那日又急又怕晕过去后,身上不爽利,他每日都要来给她扎针缓解。 “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我让她跪在他爹面前反省。”许氏转眸,不看杜梅,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对!让她跪着,三顿饭也别给她吃,看她还敢出去乱跑不!”钟毓见此,强劝定是不行的,便顺着许氏说。 “嗯?”许氏没料到钟毓这样说,有些疑惑地看他。 云梦欢迎加入! 第385章 等待 姐姐,梅子已经及笄,她是大姑娘了,凡事总有她自己的道理,若她命里注定不是平常人,那她的所作所为又怎么能用平常的眼光看待?”钟毓打开药箱,慢慢说道。 “可我这心里,整日担惊受怕,只怕有个万一,叫我如何……”许氏默默垂泪。中年丧夫,已然要了她半条命,她再不能承受其他任何一种意外。 “她是聪明的,朋友也个个厉害,万不会不知轻重,你今儿这样,她以后做什么还得瞒你,不若与她好好说,往后让她放开手脚去做,你只要知道她安好就是了。”钟毓开始在许氏头上施针,他的针治身病,他的话治心病。 “儿活一百岁,母忧九十九,我哪里是想拘着她,不过是害怕她年岁小,看不透外面的人心险恶,到时吃亏又吃苦!”许氏拿了棉帕子拭泪。 “人一辈子的苦总是有定数的,就像一根甘蔗,从根上吃,口味越吃越淡,而从梢上吃,则越吃越甜了,苦尽甘来,人总是有了磨练才会有大成就。”钟毓语调低缓,细细说道。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可她那么犟,我若纵着她,只怕……”只怕将来不好嫁人,许氏及时地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钟毓虽认了亲,到底是外男,有些话不好明说。 “姐姐,她在外头吃苦受累已然不好过了,而你何必再为此罚她,你心里心疼她都来不及,这会儿倒舍得她跪在冰冷的地上,她身上寒疾未消呢。”钟毓叹了口气,坐在桌边。 “嗳,罢了,我且听你的,往后都由着她去闯吧。”许氏无奈地摇摇手,心里万分舍不得,“你去叫她起来吧,别又弄出个好歹来。” “别跪了,你娘叫你了。”钟毓舒展了眉心,出来冲杜梅说道。 “娘,我以后不敢了。”杜梅低眉顺眼地进来。 “是娘糊涂,往后你想干啥,就干啥,只是不许骗我!”许氏拉着杜梅的手,见她委屈的小模样,心里酸酸的。 “娘?!”杜梅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看许氏,又转头瞧钟毓。 “你娘允了你,你心里更要有思量,这一家子可都指着你呢!”钟毓十分严肃地说。 “我晓得的。”杜梅连连点头,“娘,舅舅,我刚好有件事要和你们说。” “什么?你要到江陵城开卤味店?”听了杜梅的想法,许氏吃惊地问。 她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了,就连钟毓也感到了不安。 “不能在清河县开吗?为什么要去那么远?”钟毓拧眉道。 “既然做吃食,就得到人多繁华的地方去啊,再说江陵城也不算远,我骑马大半日就到了呀,就算坐车也不过一日。”杜梅摇摇许氏的手,撒娇道。 “我若想你了,还得骑马坐车去,这身子骨还不得颠散架了!”许氏白了眼杜梅。 “我现下只是租了房子,等我以后做好了,肯定买个三进的大屋子,到时,娘一定要搬来和我住!”杜梅半点不怵,继续嘻笑。 “什么!你已经租下房子了?”许氏一下子拔高了声音。 “对……对呀。”见许氏变了神色,杜梅结巴了,只恨自个一时高兴,说漏了嘴。 “你这丫头,胆子忒大了!”连一直帮杜梅说话的钟毓也变脸埋怨。 “娘,舅舅,我这次进江陵城求人救沈县令和林岱,将所有的钱都花了,还欠着旁人天大的人情,我不做生意怎么行?我得挣钱啊!”杜梅站起来,极认真地说。 “你的鸭蛋卖得那么好,再说饭馆的生意也不错,更何况落梅轩还有分红,你想要多少钱,才觉得够!”钟毓拧眉训斥。 “鸭蛋卖得再好,但终究本小利薄,周期又长,饭馆做的红火,自然是多亏董掌柜他们,我必不能亏待,至于落梅轩……”杜梅说着低下头去,缓了下继续说,“至于落梅轩,毕竟是燕王的产业,我想……慢慢退出来,不再参与了。” “嗳,你,罢了!”钟毓见她说到伤心处,于心不忍,不舍得再责备她。 “你既然租了房子,总是打算好了做什么吧。”静默了半晌,许氏问道。 “我选择了养鸭,自然还是要在鸭上做文章。”杜梅自信地说。 “你想做鸭卤味?这倒没见过,会有人买吗?”钟毓有些担心。 “钟毓舅舅,我自打养了鸭子,做过多少事是旁人没有尝试过的,我不是每一件都做的很好嘛。”杜梅扬起嘴角微笑,满脸自信的光芒。 “你这是铁了心要去了?”许氏明知拦不住,可还是想再问一次。 “娘,你放心吧,我肯定能做出名堂的!”杜梅抱着许氏,心里像被一堆杂草塞住了,乱乱的。 她若去了江陵城,必然要长时间地离开许氏,又要劳母亲挂念,她心里不安。 “娘信你能做好,若万一做不好,也没啥,凡事别自个独扛,记得回杜家沟来,咱一家子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许氏摸摸杜梅的头发。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犟,头撞南墙也不回头,偏要拼了命,硬生生撞破南墙,闯出一条路来!她既心意已决,一个母亲能做的,便是做她坚强的后盾和包容一切的后路。 “我知道。”杜梅忍住眼中的泪意,点点头。 钟毓见此,也不再说什么,起身默默收拾医箱,杜桂送他出了院门。 “樱子和桃子呢?”直到吃晚饭,杜梅也没见杜樱和杜桃,不免有些担心。 “二姐和三姐到山庄上去教林家婶子养鸭子了。”杜桂抢着说。 “你钟叔那日回来送信,见鸭子大了,天气越来越暖,就分几次将鸭子全运了去,杜樱她们跟着去了,这一去数日,也该回来了。”许氏给杜梅搛菜。见小七埋头吃饭,又搛了些给她。 “谢谢婶婶。”小七第一次吃杜梅家的饭菜,觉得味道实在太好了。 “石头……他不回来了?”许氏试探地问。 “嗯,不回来了,以后都小七跟我了,她是我认得妹妹。”杜梅面色如常地说。 “妹妹?我又多一个姐姐?”杜桂嘟着嘴,明显不高兴。 “难道不好?多个人喜欢你!”杜梅摸摸杜桂的发顶。 “好是好,要也是我妹妹就更好了。”杜桂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 “你想得美!我肯定是姐姐呀。”小七挺腰坐得笔直,个头明显比杜桂高出不少。 “谁说的,个高的就是姐姐了?”杜桂不服气地说。 “姐姐,姐姐。”吃了饭的杜松也跑来凑热闹,一声叫着,却不知喊哪个。 一时间,三人嘻嘻哈哈笑闹在一处,许氏和杜梅也不管他们,笑着自顾收拾了碗筷去洗。 次日,杜梅到田里转了转,麦子已然拔节,油菜正在抽薹,真是时间不等人,不过八九日光景,田间的春色挡都挡不住。 原本坏掉的几处地方,被长势喜人的麦子遮挡住了,几乎看不出来,杜树和他爹一样,伺候起庄稼来,尽心尽力,田里一根杂草都看不见。 杜梅一连几天待在村里,有时去看看义学,有时到河滩上看看村里各家养的鸭子,乡人们见了她都很客气,因着她常在外奔波,这几日闲了,反而让村里人不适应。 “姐,你难得不出去做事,在家歇歇,村里的小孩都来问我,小七姐还差点和他们打起来!”这日杜桂和小七挎着挖野菜的篮子回来,气呼呼地说。 “这是怎么了?谁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嘴巴长在人家身上,你们又何必和他们置气!”杜梅接过他俩的篮子,笑眯眯地说。 “她们说你救不了长工的儿子,躲在家里,不敢出去!”小七这会儿想着都十分郁闷。 “他们说的又不是真的了,白白气到自个多不好。”杜梅半点也不恼,笑着开解两个小的。 “姐姐,你真得不气吗?”杜桂抱着杜樱的手问。 “姐有啥可气的,等林岱出来了,你带着他在村里玩玩,到那时,可比你现下和她们打架,更让她们没面子呢。”杜梅捏捏她脸颊,给她出主意。 “林岱啥时候能放出来?”杜桂有些迫不及待了。 “现下只等朝廷派了官员来审,左不过十日就该放出来了。”杜梅想了想说。 晚上,杜钟将杜樱和杜桃送了回来,见着杜梅在家,忙帮着林家人打听情况。杜梅只将怎么求人,旁人是怎么答应的,一一说了,至于遇袭及以后的事,她只字未提。 杜钟细细将杜梅的话记下,准备回去和林家人说。 “钟叔,你今儿回去,抓紧时间将河滩上隔开一片固定的水域来,过几日有成年鸭子要来。”杜梅思索了下说。 “嗳,河滩上地儿大,你放心吧。”杜钟一口应下了,并不问鸭子的由来用途,只十分信任地按杜梅说的去做。 “鸭子去了,头一两日先喂些细料,后面慢慢和其他鸭子一样以鱼虾为主。”杜梅又叮嘱了一番。 又过了两三日,杜梅一直在等的人——宋玖,终于来了! “梅子,你改主意的本事也太大了,怎么一下子就想着到江陵城做买卖了?”宋玖进门刚坐下,就着急地问。 “你远道而来,也不急在一时,还是先喝口水吧。”杜梅沏了杯茶给他。 “我怎能不急,我一接着你的信,就打发老何按你的要求,在乡下收鸭子,这不刚有了五百只,我就急匆匆先来了。”宋玖捧着茶杯轻啜了一口道。 “你这会子来了我这儿,鸭子呢?”杜梅有些不放心地问。 第386章 解不开的纠葛 在清河县码头上呢,有丰儿照应着,牛哥已经张罗卸货装车,说是你说的,要送到山庄上去。”宋玖剥了颗花生吃。 “卸货装车?鸭子都是些活物,你怎么运来的?”杜梅一听他这样讲,一下子急了。 “那都是些有翅膀会飞,有脚能跑的家伙,肯定是关在笼子里运来啊,要不然怎么办?”宋玖眨眨眼睛,觉得杜梅问得莫名其妙。 “这一路只怕要折损些了,咱们快去看看吧。”杜梅心里急,半刻也等不了,她站起来就走,又转头问,“你是坐马车来的吗?” “是呀。”宋玖点点头,“是黑哥的跟班狗剩送我来的。” “我与你一起吧。”杜梅想了想说。 “姐姐,我要和你一起去!”小七从屋里跑了来。 “小七,姐姐没事,一会儿就回来,你和桂子在家玩吧。”杜梅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 上次去江陵城走得急,杜梅的马车放在山庄上了,石头骑走了一匹辕马,两驾马车暂时用不了,杜梅本想骑花花去,可想着宋玖的身子弱,还是陪他坐马车稳妥些,再说,这一趟水路过来三四天,鸭子若有折损,早就木已成舟了,急也不在这一时了。 杜梅临走时在家里拿了一包干苦苣,与母亲说了,会晚些回来,便和宋玖赶着去山庄上。 山庄上忙做一团,五百只鸭子分装在二十个竹编笼子里,挨挨挤挤卧了三四天,打开笼子,鸭子都没法站立行走了,只能一个个抱出来。 杜钟见此,心里急得很,只能将鸭子先关在旱地鸭棚里,这会子要下了水,只怕要被淹死了。 杜梅和宋玖来的时候,山庄上的人和牛二正围着瘫在地上的鸭子发愣,众人都没啥好办法。 “苗婶子,你将这些干苦苣熬锅水,烫些麦麸,戴婶子,你领林芝她们去挖些苦苣,一会儿切碎了,拌在熟麦麸里给鸭子吃,记得麦麸要少,苦苣要多。”杜梅一见鸭棚里的情形,果然如她所料,遂一一吩咐她们去做。 “这是怎么回事?”宋玖一下子傻眼了。 “鸭子三四天蜷着不能动,血瘀住了,若再不能动,只怕腿要坏了。”杜梅折了根柳枝,进了鸭棚,轻轻地将鸭子们撵起来走。 鸭棚里一下子因杜梅的介入,一时间,鸭棚里似炸了锅,身体强壮的鸭子被驱赶着,能慢慢一瘸一拐地走,而有的鸭子就是柳枝甩到面前,也只能趴在地上凄惨地叫,杜梅不停的摇动柳枝转圈,终于大部分的鸭子都站了起来,嘎嘎地叫着。 约莫半个时辰后,苗氏和戴氏领着林芝和林茴端了四大盆食料来,杜梅这才跨出了鸭棚,鸭子们饿了大半天,见了食物,一起扑上去狼吞虎咽。 “这还有吗?”杜梅看着鸭棚里那些始终都站不起的鸭子,蹙眉问苗氏。 “还有一盆的,要一起端来吗?”苗氏抬眼看杜梅。 “过会儿,将那些起不来的鸭子单独喂一次,连吃食都抢不上,只怕腿要坏了。”杜梅沉吟道。 “吃这个苦苣有用?”宋玖一脸愁容地问。 “这草有散瘀的作用,希望有点用吧。”杜梅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还要不要撵了?”杜钟砍了根细竹子来,前段的竹叶还留着些。 “过会儿吧,它们若是好了,自个也不愿意趴着。”杜梅见鸭棚里十来个大鸭子吃饱了,正站着剔羽毛。 苗氏和戴氏进了鸭棚,将几十个动弹不得的鸭子抱了出来,挨个喂了食料。 及到下午,大部分鸭子都缓了过来,宋玖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钟叔,就这样关着再喂三天,若还有站不起来的,直接送到饭馆里去吧。”杜梅做了最坏的打算。 “好。”杜钟点点头,“后面是不是可以放水里养了?” “先给它们在浅滩上适应适应,捕些小鱼小虾诱引一下,它们毕竟不是我们打小养的,要改觅食习惯,总要费些工夫,这几日夜里加些食料,以后再慢慢减。”杜梅细细与杜钟说饲喂方法。 时间飞逝,日头偏了西,牛二他们赶回粮铺去了,杜梅和宋玖也走了。 “照今日情形,那我以后岂不是没法运鸭子来了?”宋玖吃着晚饭,有些懊恼地说。 “在外面采买活鸭只是现下的权宜之计,我见那些鸭子良莠不齐,只怕暂时达不到我想要的骨架肉质,刚好,房子还在修缮,鸭子权且再养些时日,往后这鸭子还得靠自个养才好。”杜梅原本想早点开铺子做盐水鸭,却没想到外面买的鸭子并没有她设想的那般好。 “我家里也有水面的,可以照你这样养,到那时,自给自足肯定没问题,只是路上难行,没法运来。”宋玖想到这个,一时没了头绪,轻轻叹了口气。 “你若真按我的法子养,这鸭子反倒容易来了。”杜梅给他舀了酸汤鱼片,笑着说。 “这怎么说?”宋玖闻言,顾不上吃饭,一下子来了精神。 “你到我这儿多是走水路,而我家的鸭子惯是养在水面上的,到时,找几个熟悉水性的渔夫撑上竹筏,一路将鸭群赶过来,不仅省了粮食,还比你的大船走得轻省呢,顶多二三日就可到江陵城了。”杜梅又盛了碗汤递给他。 “这主意好!”宋玖兴奋地拍了下桌子,“我怎么想不到。” “快吃吧,吃好了,咱再细细说。”杜梅笑了笑,埋头吃饭。 两人晚间又说了好些话,许氏安排宋玖住在石头原来的屋里,被褥枕头都换了新的。 第二天,两人坐在院里剥玉米粒,宋玖向杜梅请教如何像她家里那样养鸭子。 杜梅从选鸭苗到吃食训练再到选头鸭,可算是倾囊相授,将家里养鸭的门道统统告诉了宋玖。 “你不怕我学会了,自个开店?”宋玖开玩笑道。 “为什么要怕呢,粮铺的生意,我们合作得不错,我知道你是个讲名誉重诚信的人,断不会做这样的事,再说,我有的是法子,总能开创出新的吃食,这才是我制胜的法宝,无人可以超越。”杜梅自信满满,她不怕旁人跟她学,因为她一直领先走在鸭肴创新的路上。 “所以我最聪明,只和你合伙做生意,而不是找虐做你的对手。”闻言,宋玖哈哈大笑。 “我现下想尝试做盐水鸭,但还不知食客们买不买账呢,你连鸭子的味道都没尝过,倒敢和我谈合作?”杜梅亦笑,她当然想成功,但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有风险的。 “我在你家里吃了这么久的饭,你的手艺我再信不过,岂不是太愚钝了,什么也别说了,往后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投你。”宋玖摆摆手,这种质疑,他从来没有想过。 “熟食铺子靠的是口碑,要想赚钱,只怕没那么快的,所以,这会儿并不需要那么多钱。”杜梅盘算着,凤仙还有五千两投在她这里,这些钱足够运转一间熟食铺子了。 “既然要到江陵城去,咱们自然要做个大的,你已选做熟食,咱不如再开个酒楼吧,相辅相成。”宋玖早就谋划好了,这会儿正巧有了说的机会,倒省得日后再劝杜梅了。 “我如今没什么钱,恐怕做不了。”杜梅摸了下耳垂,有些窘迫地说。 “据我说知,你那一个梅字,在江陵城就值万两,若再加上你精湛的厨艺和创新的菜品,一座酒楼,你就得占一半去了,还敢说没钱。”宋玖抿了口茶,玩笑道。 “你说的是落梅轩的绣品,这和吃食有啥关系呢。”杜梅一点也不想和楚霖再有纠葛,但现实却半点也不放过她。 “无论绣品还是吃食,都是你啊,难道你的熟食店的店招不写梅记食铺吗?”宋玖真的一针见血,扎得杜梅的心揪成一团。 “就是要写这个啊。”杜梅苦笑,她与他的纠缠不会因为她想断就能断的,在不知不觉中,有多少事多少人,又有意无意地将他们缠绕在一处。 “那不就得了,咱们的酒楼就叫梅记酒楼,一脉相承,多好!”宋玖说到激动处,站在院子里踱步。 “哪有这么土气的酒楼名字,人家醉仙楼的名字,光听着,就觉得十分好。”杜梅扑哧一下笑了。 “名字好听,价钱贵啊,咱梅记,以后也采买山珍海味,只是我们的价格会下来不少,这样一来,菜肴丰富,价钱亲民,到时还愁没客人来吗?”宋玖家里商铺酒楼多,论起经商,头头是道。 “清河县的梅记走的就是个路数,现下反应不错。”杜梅点点头,将手里的玉米粒放在篮子里。 “如此,我们便这么干呗,你有出名的招牌点子,我有现成的厨子,现只差一个房子了。”宋玖越说越激动,摩拳擦掌,仿佛明天就要开始动手做了。 “叶丹原先说要物色房子,替我买,这会儿也不知可寻到了?”杜梅想起之前说的话,转念一想,现下自个两手空空,就算有了房子,她又拿什么买呢,不免又摇摇头。 “若真能找着房子,我来出钱买就是了。”宋玖看出杜梅的为难。 “这怎么好呢!你家里不太平,只怕一时也不能调动这么多钱财吧。”杜梅并不太赞成这样。 “要不然,他们买下房子,投到酒楼里,算他们一份还不行吗?”宋玖见杜梅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时急了。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一个温润的男声:“梅子,你在家吗?” 第387章 冤情昭雪 “哈,说曹操,曹操到!”宋玖听出是叶丹的声音,眉开眼笑地跑去开门。 “宋公子怎地在这里?”叶丹没想到来开门的是宋玖,一时愣了。 “你别管我是为啥来的,你只管说,你是做什么来的。”宋玖一脸兴奋,面色红红地说。 叶丹不明所以,疑疑惑惑地跨进院子,也不知该和宋玖从何说起,只得求助地看杜梅。 “且容叶掌柜喝口茶再说话吧。”杜梅拍拍手中的玉米碎屑,起身净手沏茶。 “你是不是给杜梅在江陵城找到房子了?”见杜梅进屋去了,宋玖拉着叶丹坐在小杌子上,小声问。 “你怎么知道?”叶丹一怔。 “哎呀,我如何知道,你就不要管了,你只说一件事,这房子能不能做酒楼?”宋玖眼睛瞥着厨房,嘴上催促道。 “那是个在御街上的三层小楼,市口好,做酒楼自然可以,不过还需改造修缮。”叶丹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知他是同路人,也就实话实说。 “可谈妥价钱了?”宋玖心里高兴,有了房子,这是就**不离十了,于是他迫不及待地继续问。 “牙行已初步报了个价钱,说主家要价一万两银子,不过,应该还可以商榷。”叶丹想了想,谨慎地说。 “杜梅最近不知忙什么事,把钱都花了,这房子若是价格再低点,五千两左右,我考虑把它盘下了。”宋玖咬咬牙道。 宋玖的阿爷虽下大力气清理了生意上虎视眈眈的族人,可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之前的账簿不是被老鼠啃,就是被火烧水浸,都没法看了,故而每个收回来的店铺,半点盈利都没有,几乎是个空架子。现如今,不仅要出钱周转,甚至还要偿还之前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欠账。 如此一来,他家里虽看着家产庞大,私底下也是拆东墙补西墙,真金白银并不多,现下要调动上万两银子买一处房子,对刚刚站住脚的他来说,实在有些吃力。 “宋公子说笑了,江陵城是什么地方,大顺朝的皇城,五千两在徽州能买一个几进的大宅子了,可在寸土寸金的江陵城只怕连这小楼的地皮都买不起。 再说,我千挑万选的房子,只要梅子满意,钱不是问题,她若付不上账,自有我垫着,哪里还敢让宋公子劳心?”叶丹浅浅地笑。 “你就这么着急想替你主子挽回她?可我瞧着,杜梅巴不得和他撇的清清楚楚,只怕不是钱和房子这么简单吧。”宋玖被叶丹说得也不恼,反而托着下巴,调侃道。 “你俩说啥呢?笑成这样。”杜梅端了茶和蒸糕出来,只见两人笑得假模假式,不知在搞什么鬼。 “我给你寻着房子了,来瞧瞧吧。”叶丹不理宋玖,自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铺在小几上。 杜梅和宋玖凑近了看,只见是两张临摹的图,一张画的是小楼的位置,旁边有哪些商铺都标注的清清楚楚,杜梅看着,模模糊糊有些印象,似乎是在御街上的一处。 另一张则是小楼详 细的结构图,主楼上下三层,一层三间,带天井大堂,另又有数间厢房,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内宅。 “这房子真是好得无可挑剔,叶掌柜有心了,只是……”杜梅看了图,心下喜欢,可是如今自个严重缺钱,只能是空欢喜一场了。 “梅子,我知你最近手头紧,可这房子确实好,不买下可惜了,以后恐怕再难遇见。这不,你两季的分红我帮你另存在万隆钱庄了,虽没有多的,四五千两总是有的。”叶丹见她犹豫,生怕她不肯买,赶忙说道。 “这样的小楼,在江陵城地界上,没有万儿八千现银,主家怎么可能卖?只这四五千也不顶用啊。”杜梅无奈地摇摇头。 “叶青早就想投你,清河县的饭馆没赶上,他都急得直埋怨我,如今刚好有这个机会,我们兄弟出五千两,这事不就两全其美了嘛。”叶丹面上淡如春风,微笑着说。 他和叶青加起来,家底也只要一千两左右,但他笃定有一个人肯定会无条件补齐这笔款子的,所以他说起话来,自有十足的底气。 “哈,五千两,叶掌柜好大的口气!”宋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他可不信一个掌柜的能有这么多钱。 “落梅轩在江陵城经营得还算不错,燕王待我们兄弟不薄,酬劳佣金不少,逢年过节更有不菲的赏赐,我们平日里又没什么花销,自然能攒下些。”叶丹端了茶喝了一口,横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 “……”宋玖张张嘴,终究没说话,他心里是想做成这件事的,所以也就不戳破了。 “可……你们挣钱也不容易,若是这样,都被我一下子掏空了。”杜梅有些不忍。 “我们又不是白给的,自然要图以后赚钱的嘛。”叶丹见杜梅似乎动了心,赶忙又说,“你若是觉得好,我这就去和牙行里详谈,若是迟了,只怕要被旁人抢了先。” “我瞧着这房子是真的好,现在不买,以后怕是要后悔的。”宋玖也在一旁帮着怂恿。 “这样吧,凤仙姐有五千两在我这呢,我也不能把你的钱全押在酒楼上,不如你们对半分吧,你投一半在熟食店,我再拨一半凤仙姐的投在酒楼里,这样一来,哪怕以有生意上有了什么变数,也不致全陷在里面,回不了本。”杜梅想了想,改了原来的设想的思路。 “两样全占了,这当然更好,叶青该高兴坏了。”叶丹毫不犹豫,满口答应了。 “熟食店,我也要投点。”宋玖见杜梅分了给叶丹,他自然不肯落空。 “你这次就算了,等以后做的好,开了分店,你再投不迟。”杜梅摇摇头。 “那好吧,你以后开分店可别忘了我!”宋玖犹不放心地追了一句。 “如此说定,我便走了。”叶丹一心想办成此事,不免着急回去。 杜梅将叶丹送走了,宋玖待了几日,将各种鱼做的吃食又尝了一遍,方才满意地回徽州去了。杜梅恢复了忙碌,粮铺、饭馆、山庄,常要照应,她还要四处去找梦里提到的卤制香料, 周围的镇子她跑了遍,又到射乌山上去采,好在有小七陪着,许氏倒也放心。 县衙里不断有好消息传来,大理寺少卿苏默天和刑部侍郎袁弘在杜梅回到杜家沟三天后,奉旨前来查办清河县科举作弊案,五天后,案情水落石出,科举案的始作俑者居然是宁州知州庄栋! 他多年来一直收受生员的好处,提前泄题,因他要的价钱高,有些生员家境拮据,遂几人凑钱合伙买题目,被他发现的那个生员就是其中之一,只是他不是出面买题目的人,庄栋见他面生,所以拿住他立威,哪成想,倒败露了自个。 林岱笔管里的小抄也是庄栋指使心腹衙役偷偷塞进去的,他这么做的目的,无外乎想让杜梅来求他,却不料沈章华据理力争,他一时气昏了头,将他也押入了大牢。 涉事的生员都被收了监,此事越闹越大,甚嚣尘上,直到杜梅把状告到蜀王楚那里,庄栋还梦想着杜梅会羊入虎口地来求他。却不料,等来的是铁面无私的苏默天和老奸巨猾的袁弘,在一众生员异口同声地指认下,他哪里还有狡辩的,大刑都还没动,早吓得腿抖如筛糠,跪地求饶了。 就在庄栋下狱当晚,他突然被自个的腰带吊死在大牢里,袁弘大笔一挥,在案卷上写着,庄栋营私舞弊,泄露考题,被查实后,自觉愧对皇上,后悔莫及,自戕谢罪。 苏默天在审案过程中,早发现庄栋是个胆小怕死之徒,他坚持认为这人不会自杀,可现场十分干净,什么痕迹也没留下,他也只好作罢,一个贪官昏官死便死了,他也不屑为此追查,遂由着袁弘三言两语将这事掩过去了,一了百了。 又过了两日,尘埃落定,沈章华和林岱终于洗清冤屈,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杜梅提前得了消息,专门在饭馆里设宴为他们庆贺,林家人也全都来了,提前候在大牢门前,他们接了林岱,个个喜极而泣。 县丞和韩六等人,还有牛二、叶青他们都买了鞭炮来放,硬将梅记饭馆前炸出了一条“红毯”路,让他们走在上面,去去晦气。 “林岱,来给梅子磕个头!”尤氏一见等在外面的杜梅,抹了眼角的泪珠,拉着林岱说。 “婶子,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杜梅一把抓住弯腰准备下跪的林岱。 “该的,要不是你千方百计去求人,他不知还要受多少苦。”尤氏抓着杜梅的手,眼泪又流了下来。 “婶子,你莫哭了,林岱平安归来,你该高兴才是。”杜梅好言宽慰。 “瞧你没出息的,还不快去帮着招待客人。”林勇鼻子红红的,拉拉她的衣角,向她使个眼色。 “林岱,你别怕,这次就是个意外,你若还想考,咱明年再来。”杜梅拉着林岱,温和地说。 “我不想考秀才了,我见林英姐在这里做得开心,我能学这个吗?”林岱低头绞着手指,有点难为情地说。 “你想学做掌柜的?”杜梅没想到他这样说,一时愣住了。 第388章 沈章华的秘密 杜梅旋即又想明白了,林岱到底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定是被这变故吓着了,自古以来仕途多坎坷,他既然改了心意,她也不便强求。 “这想法也不错,你先回去歇几日,陪陪爹娘,往后就跟着董掌柜用心学。”杜梅由着他的想法,反正将来江陵城的店铺里总少不了掌柜的,与其到牙行里去请,还不如用知根知底的自家人。 “真的?我辜负了你的期望,你不骂我?”林岱抬头,眼眸亮晶晶地说。 “这说的什么傻话,我为什么要骂你呢,读书也好,学掌柜也罢,都是你自个想干的事,咱们不论做什么事,都要竭尽全力,无愧本心,日后哪怕已经不再做这个了,想起当初的努力,也是无怨无悔的。 你读书用过功,那些学识都记在你心里,虽说现下是时运不济,但往后定有裨益,只是你不知道是今日之功罢了。”杜梅笑得眉眼弯弯,让人如沐春风。 “我日后一定跟董掌柜好好学。”林岱郑重地行礼。 “嗯,日后可有铺子等着交给你管呢。”杜梅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 “梅子!”沈章华穿着一身深蓝长袍,踩着一路的红纸屑,缓缓朝她走来。 “沈县令。”杜梅矮身行礼。 “救命之恩,还请受我一拜!”沈章华一把扶着杜梅,自个倒一揖到地。 “沈县令言重了,清者自清,我不过去请他们来还你清白罢了。”杜梅屈身还礼。 “我知你上下奔走,定然劳心废财,我心里惴惴不安。”沈章华歉意地说。 “那些算什么,不过是身外之物,你们安好,才是最重要的。”走道上人来人往,挤挤挨挨,杜梅索性将沈章华让进屋,两人坐在桌边说话。 沈章华被杜梅一句“你们安好才是最重要的”,触动了心弦,他看着眼前的女孩,明媚的如同这春日的阳光,他分明知道杜梅别无他意,却依然心跳如鼓,面红如潮。 他喜欢杜梅,喜欢的无迹可寻,仿佛是这三月的春风春雨,一夜间,桃花开了,柳条儿爆了芽,杜梅不知何时就住进了他的心里,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了喜爱是一种怎样患得患失的感情。 他不敢与人说起他的爱慕,他知道杜梅清澈的眼眸里对他有尊重有佩服,独没有爱意。他怕他说了,依杜梅的性子,只怕再不会这样和他无拘无束地说话。 沈章华被关在县衙大牢里,沉心静气地想过很多事,只觉没对杜梅说出喜欢,是人生最大的遗憾,如今,她鲜活地坐在他面前,眉眼飞扬,笑语晏晏,他依然只和她说说衙门繁杂的事物和田间夏粮的长势,却觉得已是十分满足。 大家热热闹闹吃喝了一天,及到散场,就连平日里滴酒不沾的沈章华都不知被谁灌了酒,他满面酡红,话不成句和杜梅告别。 “梅子……我……喜欢你……的……”沈章华话没说完,酒意上涌,他紧走几步,哇的一口伏在墙角呕吐不止。 “你没事吧。”杜梅蹙眉上前,抚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你去招呼客人,我来吧,这是谁呀,把你灌成这样!”眼尖的叶青赶忙上前,替下了杜梅。 “我高兴,我喜欢!”沈章华醉眼朦胧,看不真切。 “县老爷,今儿高兴是应该的。”叶青笑着说。 突然变了的男声让沈章华一惊,瞬时激出了浑身冷汗,他立起身,抬眼看见杜梅站在廊下摇晃的灯影里,微笑着寒暄送客,他抹了下嘴角,无力地斜倚在墙上,轻声说:“谢谢你啊,小叶掌柜,麻烦你去叫韩六来接我吧。” 叶青飞跑着去了,沈章华看着几步之外杜梅的身影,无声地笑了笑,也许,这样的距离才是刚刚好。 又过了几日,春试放榜了,杜杰一举考上了秀才。杜家沟一下子沸腾了,魏氏更是得意至极,逢人就说,三房一门两秀才,百年也只他一家。 杜杰首战告捷,林岱却弃文从商,这让废稿十分失望,他拿杜杰与林岱横比竖比,悄悄和杜梅说,若是没出那档子事,林岱也一定能考上,他想让杜梅劝林岱回来继续读书,却被杜梅婉转拒绝了。 有多少人为了考上秀才举人,耗尽家财,抛妻弃子,努力多年,考上也就罢了,偏有些人天不垂怜,直考到疯了傻了,也是一事无成。林岱已不愿走这条路,杜梅自然不会逼他。 杜家沟再次被人羡慕,族长杜怀炳也倍觉有面子,腰杆挺得直直的,耳朵里听到的都是恭维话,如此,他对义学更上心了,得空就去转转。 三房因谢氏刚死不久,家里不好大肆操办庆贺的酒席,三金便请人在家里办了几桌酒席,算是答谢亲戚朋友。杜杰借口温书考举人,并没有从清河县回来,众人虽有微词,却也只是背地里嘀咕一二罢了。 次日,沈章华突然到杜家沟来辞行,他一时因祸得福,时来运转,居然同时被七王爷和九王爷保荐做了宁州知州,不日就要走马上任了。 “恭喜恭喜。”杜梅听了这个消息,有些意外,却由衷地为他高兴。 “我只舍不得清河县的百姓。”春日的院子已经树影斑驳,沈章华低低地说。 “你去了宁州,清河县还不是在你管辖之下嘛,日后等我到江陵城做生意,咱们见面的机会恐怕比现下还要多呢。”杜梅心思坦荡,只拿他当朋友兄长看,说话率真。 “你往后要常在江陵城了?”沈章华听他这样说,脸色终于云开雾散,绽出一点点笑意来。 “是这样打算的,江陵城是皇城,总是会有更多的机会。”杜梅点点头。 “那以后咱要常来往啊。”沈章华此刻方才觉得,去宁州上任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沈章华从清河县县衙后堂搬走了,他除了带着自个的书籍和衣物,还带走了一丛腊梅,这会儿是万物生长的春天,换个地方,依然可以枝繁叶茂! 清河县里老老少少的乡亲都自发地来送他,杜怀炳天蒙蒙亮就起来了,等他赶到时,见车上只有简单的行李和一丛带着新鲜泥土的花木,他心里酸酸的,眼泪一下子润湿了眼眶。 众人只当他故土难离,带一捧泥土花木以作纪念,唯有沈章华心里存着一丝奢望,他心心念念惦记着杜梅说的明年之约。 如此一晃,十来天的光阴就在手指缝里溜走了,太阳一日日暖了,乡人们脱了厚重的棉衣,田里的麦子一天一个模样地窜高抽穗,油菜更是迫不及待地开了花,一眼望去,全是欣欣向荣的景致。 而此刻也是农人们最难捱的青黄不接时节,家家户户的存粮都不多了,有养鸭子的人家更是叫苦不迭,人吃的都得精打细算,那还有余粮喂鸭子! 如此一来,河滩上的鸭群饿得整日聒噪个不停,夜里更是高高低低地叫着,更显瘆人。 杜梅这些日子在家,又饲喂了五百只鸭苗,并且,她与钱茂达说好了,以后每个月都送五百只鸭苗来。 钱茂达并不去想杜梅养这么多鸭子做什么,他没那个脑筋琢磨,但他知道这是长久的买卖,每月会有固定的进项,如此,他便高兴地满口答应了。 河滩上的鸭子日日夜夜叫,家里的小鸭也不安分,半夜总被河滩上的鸭子带着乱叫。许氏睡的浅,常常刚睡着,就被吵醒,一连数日,夜不能寐,不堪其扰。 杜梅看着许氏白天没精打采,还强撑着照顾一家人生活,她心里自然十分心疼。起初,村里人一窝蜂养鸭,她就预见了今日结果,她本不打算管,可照这样下去,村里人必然是养不好鸭子的,赔钱蚀本在所难免。 她终究不忍,还是走到河滩上去查看,就见家家鸭子瘦得皮包骨头,一叫起来脖子抻得老长,还有的鸭子严重缺食,连大羽都没长出来。 “张婶,你怎么不喂鸭子吃食啊。”杜梅见张氏在清理鸭粪,上前问道。 “梅子,我这会儿真真后悔死了,这些半大的活物若是放开了吃,家里的口粮,不出十天就能吃完了!这会儿,人都少吃食,我哪里还敢喂它啊。”张氏看着自个五六十只瘦骨嶙峋的鸭子,苦着脸说。 “可夜里不加喂食料,光吃这些野菜水草,鸭子很难长得开骨架,更不要谈长肉下蛋了,且错过这个时间,鸭子就长僵了,以后再怎么喂,也好不了了。”杜梅看了眼食盆,只见里面是清一色的野菜。 “可粮食就那么多,我总不能让人饿肚子,先喂鸭子,且也不够喂的。”张氏拄着铁锹,看着水面发愣。 “要不然这样吧,我赊些稻谷给你,你以后还我稻谷也好,用鸭蛋,鸭子抵账也行。”杜梅想了想说。 “哎呀,这真是再好不过了,我拿鸭子抵账,明年我打死也不养了!”张氏转忧为喜,忙不迭地答应。 “张婶,你一向细致,这会儿怎么也不问问我账怎么赊法,就一口答应了?”杜梅笑道。 “梅子,你是什么样的人,婶子心里还没点数嘛,你哪能亏待我呢。”张氏转转精明的眼珠,讪笑着说,“你快跟婶子说说,到底怎么个赊法?” 第389章 盐水鸭面世 “一只鸭子赊两升稻谷,挨到收麦子就好了,等到鸭子长到三四斤重的时候,我来收购,到时可以拿鸭子抵账,也可以还麦子。”杜梅按市价盘算了下,自个虽吃点小亏,但乡里乡亲的,也就不太计较了。 “梅子,你可真是活菩萨啊,我赶快去告诉他们一声。”张婶丢下铁锹,拔腿就走。 她挨个去把在自家鸭棚里干活的人都拽了出来,将杜梅的话一说,众人个个都很开心,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都跑了来,不放心地围着杜梅,将话又重复说了一遍。 最后,杜梅只得说,让他们晚上来家里,到时,她给他们写个条,凭条~子直接到粮铺里领稻谷。如此,他们方才信了。 及到晚间吃了晚饭,陆陆续续有人到杜梅家里来,二房院里站满了人,妇人们在许氏面前大声夸赞杜梅仁义,又说了一大堆溢美之词,许氏则忙着给他们倒糖水喝,又拿了瓜子花生出来供大家吃。 张氏手里捏着薄薄的一张纸,十分宝贝地小心装在荷包里,这可是一石救命稻谷呢,万不可丢了。她心满意足地在二房喝了一肚子糖水,口袋里又揣满了瓜子花生,这才从院里出来。 门前树影里恍惚立着一个人,这可把张氏吓了一跳,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大房周氏。 “大半夜的做什么妖,又寻摸着偷啥!”为在河滩上放鸭的事,张氏早与周氏不睦,这会被她吓着了,立时火大地骂道。 “那臭丫头当真赊了稻谷给你?”周氏顾不上张氏的言语刻薄,着急地问。 “孺人自是心善,见不到乡人们苦,哪里像你这种抠抠索索的家伙,一把米都不肯借与旁人。你这会儿到这儿来做甚?哎呦,像你这样家里种着十几亩田地的,不会也想赊账吧?”张氏拔高了声音揶揄她。 “当真没天理了,咱们家的山林被你们白用了,这会儿还有便宜稻谷赊给你们,怎地会没我的份?!”周氏恼火地说。 “哎呦喂,这会子咱们咱们的叫,也不嫌害臊!我听着,都觉得脸没处搁,梅子家现有了好处,你便上赶着来了,当初是谁闹的分家?又是谁家的亲戚把杜梅娘逼了跳河,最后又是谁把老爷子气死的?”张氏向来嘴巴毒得很,吵起架来,专会捡对方痛处猛戳。 “你胡说八道,闹分家的是谢氏,把老爷子气死的也是她。”周氏可不肯背这个黑锅,大声嚷嚷。 “她如今死了,你当然都赖在她身上,不过她儿子争气,说不定明年就考上举人老爷了,我看你到时还敢这般嘴硬,全赖在人家身上不!”张氏半点不示弱,叉腰跳脚地回击。 “这是怎么了?”二房院里还没走的乡人被外面争吵的声音吸引,全都跑出来看。 “哼……”周氏被张氏一顿抢白,脸色铁青,见众人出来围着看热闹,没一个帮她说话,心里更是气得发疯。 “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家去!”大金在家里就听见了周氏的大嗓门,他小跑着来拉她。 “他们都白得了好处,只没我们的份!”周氏怒得一把甩开了大金的手。 “梅子这是发善心,咱家里又不差粮食,你闹什么闹!”大金眼瞅着乡人都拿鄙夷的目光看着他,顿觉面上无光。 “你傻啊,他们能赊,你是她大伯,不是更该给么!”周氏恨大金没用。 “糊涂油蒙了心了,赊账不用还的!”大金见自个众目睽睽之下,竟然管不住女人,心里不免十分恼火。 “你想赊也不是不可以,十分利,你若答应,只管来赊,多少都有!”杜梅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周氏,面上淡淡地说。 “死丫头,你抢钱啊,胳膊肘往外拐,十分利?钱庄里也没这么狠的!他们个个十分利了?”周氏闻言,暴跳如雷。 “对啊,十分利。”众人嘻笑一片,“你敢不敢来赊?”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还不赶快滚回家挺尸去!”大金被乡人笑得脸如火烧,扯着周氏就走。 众人哄笑一场,不一会儿就散了,隔日,十来户人家都兑了稻谷,村里顿时安静了,再听不见鸭子的叫声。 “梅子,你为我睡个安稳觉,又白损了不少稻谷。”晚上,许氏和杜梅说话。 “娘,这也不算什么,我日后还要收回来些的,乡人们大多心善,也不至欺我。”杜梅拍拍许氏的手,安慰道。 “你几时走,我好给你准备行李。”许氏心里不舍,可不论是宋玖还是叶丹都希望杜梅去江陵城闯闯,他们都竭尽全力帮她,她这个做娘的,再不好拖后腿。 “后日吧,又劳娘费心了。”杜梅低头,摩挲许氏的手,眼泪藏在眼眶里,她娘的话说得再狠,终究是舍不得她的,她心里自是知道,如此才敢一步步走到今日。 “我瞧着小七会侍弄鸽子,你们带去吧,有事,也可以给我们报信,总比牛马跑得快。”许氏摸摸杜梅滑顺的头发,温柔地说。 时隔大半个月后,杜梅和小七带着上山采的香料和鸽子返回江陵城,慕容熙已将码头上的铺子修建一新,连后厨的灶台都垒好了。 杜梅开始着手采买大缸大锅等等后厨用具,其他的香料佐料都是订好的,陆陆续续开始送了来,柴火和生活用品现买现得,一时间,原本空空荡荡的铺子,很快就被各种物件,家伙什堆满了。 东西一应俱全,杜梅和小七手脚麻利地一一归位,慕容熙不会做这些,只站着指指点点,杜梅嫌他啰嗦,遂将他赶回吴家小院了。 第二日一早杜梅带着小七,锁了门,直奔山庄,上次宋玖送来的鸭子养了二十多天,个个膘肥肉厚,油光水滑。 杜钟在杜梅指点下,抓了十只肥鸭,苗氏早就烧好了一大锅热水,妇人们手脚麻利地将鸭子宰杀去毛,照杜梅的样子切掉翅尖和鸭掌,在鸭翅根处开一个小口,将内脏全部清理出来,再用清水漂着。 大家都是第一次尝试,难免做的比较慢,苗氏领着三个妯娌和杜梅五个人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十只鸭子处理干净。 “我先拿这些回去按配料方子试一试,若是成功,以后都在这里先宰杀,再送到铺子里卤制。”杜梅找了竹筐,将鸭胚装在里面,加盖了一层湿布。又让杜钟砍了一捆水边的芦苇来。 “我前儿给那两驾马车配了一匹马,你今儿就可以用了。”杜钟指着马厩,果然那里立着三匹马。 “这些翅膀鸭爪,心肝胗肠,今儿是少的,往后若是多了,可怎么办?”苗氏皱眉说道。 “婶子,这个大可放心,下次若是鸭子杀的多,鸭血用盆接住,煮熟了,连着这些弄干净的心肝胗肠都送到清河县的饭馆去,那里可以做出抢手的美味,每次都不够卖。”杜梅笑,鸭血粉丝汤,是梅记食铺的招牌菜,不知被多少人惦记。 “那这些鸭翅和爪子呢?”苗氏又问。 “这些当然要做成卤味小吃的,放心,半点都不会浪费。”小七牵了马车来,杜梅将竹筐和芦苇放上去,两人匆匆走了。 回到码头的铺子里,杜梅动手炒腌制料,八角、花椒与盐小火同炒,待炒出香味,晾凉,均匀涂抹在鸭胚上,不停揉搓,让味道更快地渗入,最后鸭肚子里也要抹上。 将十只鸭胚腌在大缸里,这样的天气,大半日足以入味。慕容熙得空来瞧了瞧,看着大缸里油腻肥厚的鸭胚,并没有什么食欲。 杜梅正在烧卤水,里面出来烧酒和盐,还加了生姜、八角、桂皮、香叶、茴香、豆蔻等香料包,大火烧开,香气很冲,待小火熬煮一段时间后,各种香气开始变得柔和,直到相互交融,鲜香无比。 等到傍晚,杜梅将鸭胚挂在院子里沥水,吃了晚饭,卤水凉了,将晾干的鸭胚再浸泡在卤水里腌制,每个鸭肚子里都灌得满满的。 整整忙了一天,杜梅很累,却又很兴奋,梦里的美味,已见雏形,即将呈现在她的面前。 杜梅做了些简单的吃食,与小七两人吃了,收拾了厨房,临睡前,已是三更天了,杜梅将鸭子捞出来,挂在架子上晾着,方才上床睡觉。 杜梅恍惚地眯了下眼,心里惦记鸭子,天边才泛鱼肚白,她便起身了。 架柴烧火,锅里放了水,加盐和香料包,把生姜八角葱塞在鸭肚子里,又砍了一截空心芦苇管,插在鸭屁股上,待水开了,将鸭子头朝下脚朝上放在锅里,改小火焖煮一炷香的工夫。待到大半成熟的时候,将鸭肚里的水倒出来,灶膛里撤了火,再焖了一刻钟就可以出锅了。 杜梅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着,大锅蒸腾,水汽氤氲,佐料的新香,以及鸭子的咸鲜,相互交汇融和凝结,弥漫出一种肥而不腻,鲜香诱人的滋味来。 “好香啊!”小七睡眼惺忪,她揉着眼睛进了厨房。 “快去洗洗脸,一会儿来尝尝姐姐的手艺。”鸭子用大盘子托着,放在窗前的长几上,杜梅开了窗,让清晨微凉的风吹进来,这样能更快的晾凉。 “姑娘,你这鸭子可是卖的?”杜梅尚没有开张,风已将她的手艺传到了四处,有早起的人闻香而来。 第390章 熟食店开张 “是卖的呢,可这会儿刚出锅,要等凉了才行。”杜梅探头望出去,见外面站着一个中年汉子,一看他的身形和衣着,就知是在码头上做活的。 “我一会儿要上船做事呢。”汉子一路闻着香味来的,见不能卖,多少有些遗憾。 “我给你留着,你要多少?”杜梅指指鸭子,问道。 “也不知你怎么卖,我要一个鸭腿吧,你卖吗?”汉子有些腼腆,为自己买这么少,还要麻烦人,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鸭子二十文一斤,一个鸭子可以分成四份卖,你买一个鸭腿不超过十五文。”杜梅面上和煦地笑着说。 “那好,那好,烦请给我留着,我晚间收工来买。”汉子说完,满意地走了。 隔了一会儿,小七出去买了些鞭炮来放,梅记熟食店就这样悄悄地开张了。 “我瞧着,味道似乎不错嘛。”小七负着手,看着托盘里皮色油亮,鸭型饱满的盐水鸭说。 “刚才一个大叔要一个鸭腿,我们就吃这半个鸭脯吧。”杜梅手起刀落,很快将半个鸭脯切成一指宽的肉块,整齐地码在盘子里。 鸭肉被切开,有更香醇的味道漫溢出来,小七忍不住伸筷子搛了一块,鸭肉吃在嘴里,肉质细嫩,皮肥骨香,咸鲜适宜。 “姐姐,你快尝尝,这真的很好吃,简直难以想象,这是我们平日里根本不会吃的,又臭又膻的鸭肉!”小七吃了一块犹不过瘾,又搛了一块。 听她这样讲,杜梅自个也搛了一块一点点吃了,果然肉汁饱满,香嫩可口,因盐水鸭经过盐腌,卤泡两道工序,香料的味道已经完全侵入鸭肉,卤煮又是小火慢浸的,如此才使得肉质饱含卤水,吃着鲜香滑~嫩,口齿留香,就连骨头嚼着都是咸鲜的味道。 杜梅又细细尝了一块,发现香料的味道还不够柔和绵长,像一个莽撞的少年,热情有余,耐力不足,想来只有多次复卤之后,才能让各路香味更加交融契合。 要达到这一点,就需要香料间不断的交锋和磨合,以及一批批鸭胚每次浸泡出的油脂慢慢潜入炼化,所谓百年老卤,就是这样形成的。 杜梅细细思量,外面的太阳已经慢慢升起,照耀在江面上,泛着细碎的银光,码头上人来人往,盐水鸭鲜香弥漫,不一会儿就吸引很多人来看,有人见是平日不吃的鸭子,心里都有疑惑,杜梅便将自个刚刚切好的鸭脯与他们尝尝。 这些人常年在码头上做活,又是辛劳的苦力,自个不会烧菜煮汤,只能在外面吃,可他们挣得都是辛苦钱,哪里舍得吃什么好的,不过是一碗素面,几个馒头打发了事。 这会儿吃了杜梅的盐水鸭,那简直是人间美味,买一个鸭腿或半个鸭脯,不过十五文钱,自个再煮锅饭,烧碗汤就能对付一天的吃食了,若是偶然得了赏钱,或者逢着喜事,再来碟花生米,喝半碗烧酒,这日子就更美气了! 众人吃过都啧啧称赞,有大方的,立时要了一个鸭腿,杜梅手上过秤,嘴里报斤两钱数,“六两半,十三文。”言罢,转身在案板上挥刀,梆梆几下,就将鸭腿斩好,用油纸包了。递过鸭肉,接住银钱,还不忘说一句,“吃好了,下次再来啊”。 杜梅动作麻利,算账清楚,对第一次来的客人不管买不买,都给他们一点尝尝,故而十只鸭子一早上就卖光了,杜梅惦记早上那个汉子,将他那一份留在托盘里,闻着香味来的食客都想买最后一份,杜梅却含笑拒绝了,后来问得人多了,她索性将鸭子用碗扣起来,放到柜台下面了。 杜钟一早送来了鸭胚,还有鸭翅和鸭爪,杜梅见鸭子卖完了,就到后厨接着忙,只留小七在前面看着店铺。 依旧是按昨日干湿两种方法腌制了鸭子,因着码头上的人都是赶早,杜梅决定改成晚上煮鸭子,第二天刚好晾凉开卖。 及到傍晚,小七嘟着嘴进来说:“姐,早上那个人八成不会来了,已经有好几拨人来问,还有没有卖,我们不如把那一份卖了吧。” “我早已答应人家的,怎可不讲信用?再等等吧。”杜梅正拾掇鸭翅,头也不抬地说。 “哦。”小七不情愿地出去了。 “你要没事,就把今天卖的钱数数。”杜梅笑着在后面说了一句。 “我早数过了,一共五百八十文!”小七回身吐了下舌头。 杜梅在心里盘算了下,十只鸭子基本上能卖出六百文,扣掉买鸭子的本钱、喂养的稻谷、调料、香料以及山庄的人力,差不多可以赚到二三百文。 就目前来看,十只鸭子几乎不够卖,以后要是卖到几十只,或者上百只,那时赚的就会更多了。想到这里,杜梅心里有了底气,干劲十足。 “我早上要留的鸭子,这会儿还有没有?”天黑了,一个汉子拖着疲惫的脚步,隔着柜台,小声地问。 “哇,就是你啊,叫我等得好苦!”小七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对不住,对不住,今儿活多,耽搁了。”汉子被小七一说,一时尴尬了。 “没事,没事,大叔,我既然答应了,自然留的。”杜梅听到声音,从后厨擦了手出来。 杜梅很快斩好鸭腿,因着搁了一天,鸭肉有些风干了,杜梅又到后厨舀了些煮鸭子的热汤淋在上面,方才用油纸包了,递给汉子。 “好香的鸭子,姑娘手艺真不赖!”汉子将油纸凑在鼻端闻闻,“明天能不能再给我留半个鸭脯?” “明儿一早就有现卖的,若你想留到晚上再来买,也是可以的。”杜梅见他是个守信的人,遂爽快答应了。 晚上,林峥三兄弟听说码头上新开了卖鸭子的熟食店,他们思量着八成是杜梅,第二日一早就跑来看,见着在柜台后忙碌的人,一时兴奋地朝她直摇手。小七见状,知是熟人,遂开了门,让他们进店里来。 “我这店刚开,忙的还没工夫找你们去呢。”杜梅趁着空闲和他们说话。 “码头上的人都说你的鸭子好吃,我们一猜,就觉得肯定是你呢。”林铮眼睛亮亮地说。 林崎和林岙好奇地东张西望,看着推盘里皮油肉白鲜嫩多~汁的盐水鸭,许久没见过荤腥的他们,眼里露出渴望的神情。 “你们带些鸭子回去吃吧,尝尝我的手艺。”杜梅笑着,毫不吝啬地斩了半个鸭脯。 “我们不能要,不能要。”林峥一时窘了,看着两个兄弟,脸一下子红了。 “跟我客气什么,我知道你们在码头上做的是苦力活,又舍不得在外面吃好的,虽仗着年轻,可日日没有油水,身子可熬不住,家里的长辈可还靠你们呢。如今,我既然在这里了,哪里还能少了你们吃的,往后,经常来,我若得了闲,还能给你们做些别的吃食呢。”杜梅将油纸包不容分说地塞到林峥的手里。 “我们以后来给你做活,虽做不了精细的活计,劈柴担水,我们都行。”林峥拿着油纸包,感激地说。林崎和林岙跟着连连点头。 “好,住的这么近,你们常来,彼此有个照应,林叔他们也放心。”杜梅笑着点点头。 “老板,来半个鸭脯!” “我要个鸭腿!”外面陆续来了食客,杜梅转身热情接待。 林峥见此,便和杜梅打了招呼,三兄弟回去上工了。 晚上,杜梅特意留了半个鸭子送到吴家小院里,吴氏见了,定要留她吃晚饭,杜梅也不推辞,叫上小七,锁了熟食店的门就来了。 吴老头十分高兴,自斟自饮,喝了半壶烧酒,一时起了兴致,摇头晃脑的唱起戏来,“……赤面长髯武艺强,兵机战策腹内藏。青龙、赤兔无人挡,统领雄兵镇荆襄……” “少东家这两日也不知忙什么去了,前些日子修缮你那店铺,日日都在这里盯着,这会儿,你开张了,他还没来过呢。”吴氏不理疯老头,只管和杜梅说话。 “他总有事忙,我这里一切都好,他自不用挂心。”杜梅面色平常地和吴氏说话,心里也觉得奇怪,依慕容熙的性子,怎么也得来表表功,讨她夸赞的。 半个月后,鸭子做出的美味在码头上一传十,十传百,不仅码头上的管事和苦力来买,就是歇在码头上卸货的船家,到了饭点也会来买,甚至临走了,还会买一点带在船上吃,杜梅的熟食店生意越来越红火,一天总要卖出三十多只鸭子。 这样一来,杜梅一个人已经忙不过来了,林勇夫妇感念杜梅救了他们独生儿子,对杜梅存着比旁人更多报恩的心,他们每日早上负责送鸭胚,林勇再帮着腌制,复卤,做些体力活,尤氏则与他搭把手,偶尔杜梅忙不过来,再帮着烧午饭,有他们帮忙,忙碌的杜梅这才有了一丝空闲,每晚只要把握最后一道工序――卤煮就行了。 鸭子的口味越来越好,生意渐入佳境,杜梅却又为另一件吃食开始烦恼。 第391章 小宋玖看房,慕容熙蹭饭 熟食店每日卖出三十多只鸭子,这样一来,鸭翅和鸭爪也各有了三十多对,这一百二三十个翅膀爪子堆在一起,能装满一个小桶。 因盐水鸭是白煮的,杜梅就将这些鸭翅鸭爪做了酱卤,搭配着卖,可码头上的人在尝过鲜后,对鸭翅和鸭爪的喜好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大家依旧还是热衷于买盐水鸭。 眼见着鸭翅鸭爪受冷落,杜梅只得将酱好的鸭翅和鸭爪送到清河县饭馆里,用鸭翅和鸭爪各五个拼在一起做冷盘,可一桌食客才点一份,这样卖的终究有限,她又想着用鸭翅鸭爪熬汤,可它的滋味比不上全鸭汤浓厚,故而,终使价格低廉,点的人也不多。 杜梅绞尽脑汁地想办法,鸭翅和鸭爪依旧找不到好的出路,如此一来,她即使每天看着三十只盐水鸭早早卖完,也不敢让山庄上多杀一只鸭子。 这日,宋玖又来到江陵城的码头,此次他定制了专用的鸭笼,可以让鸭子站在里面活动,因而,这次的一千多只,全部经西城码头,安然送到了山庄上。 杜梅熟食店生意火爆,宋玖看着排队买鸭子的人,更加迫不及待想开酒楼了,当他得知,杜梅到江陵城这么久,居然没去问叶丹到底买没买到房子,他心里一下子就急了。 “叶掌柜会办妥的,你就放心吧。”杜梅手上不停,忙里偷闲地对宋玖说。 “这怎么行,之前隔着远,来去不方便,这会儿我来了,总该去看看,要不然叶掌柜该以为我们拿他当下人使了。”宋玖不满道。 “叶掌柜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我与他认识这么久,早熟悉了,他办事很稳妥的,不然落梅轩也不会有今日的红火。”杜梅一点也不着急,慢吞吞地说。 “我怎好和你比?你好歹陪我去看看呗。”宋玖见杜梅不急不躁,只得软语求她。 “好吧,好吧,等我做完早上的生意!”杜梅被宋玖缠得没辙,但她转念一想,宋玖远在徽州,到时要带着一帮厨子背井离乡来这里,他想多知道些情况,也是无可厚非。 中午,杜梅简单地做了些午饭,三人吃了,留小七看着店面,她带着宋玖,按着先前叶丹给他们看的那张图上标出的地址,慢慢找了过去。 “瞧!”杜梅扬手一指,有些兴奋地说。 宋玖走到跟前一看,这里果然是处三层楼的门面,它坐落在御街南边,市口极好,周围的道路四通八达,是个十分繁华的地段,小楼旁边店铺林立,绸缎庄,家具店、瓷器店……挤挤挨挨,不一而足。 小楼的门是虚掩的,宋玖推了推,居然开了,他看了眼杜梅,壮着胆子问:“里面有人吗?” “谁啊?”里面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林叔,是你在这里啊?”杜梅有些惊讶地问。 “梅子,好久没来落梅轩了,今儿这是……?”林平左手捧着一个册子,右手拿着狼毫,像是在写着什么。 “你在这儿,我就放心了,证明叶掌柜已经买下此处了。”杜梅笑着说。 “可不是嘛,叶掌柜今儿叫我将这里的东西登记造册,顺便看看哪里还要修补的。”林平将册子翻到前一页,递给给杜梅看。 杜梅接过细看,整张纸上写满,桌椅板凳罗列得清清楚楚,墙角上细微的裂缝,屋顶些许漏雨的痕迹,都没逃过林安的眼睛,被他一一详细地记录下来。 “林叔,我们四下转转,不妨碍你吧。”杜梅轻声问道。 “你随意,只管看。”林安摆摆手。 “这房子有些旧了,还需额外装饰修缮一下。”杜梅和宋玖四下转转,回到前面来说。 “叶掌柜已经找了江陵城手艺最好的几位匠人师父,他亲自画了三张图纸,后日就要开工修补了。”林安将博古架上的几个瓶瓶罐罐,记载在册子上。 “他这会儿在哪里?我想看看他画的图。”宋玖兴致勃勃地说。 “哎呀,今儿不巧,一早叶掌柜回射山镇去了。”林安有些抱歉地说。 “他怎么突然回去了?”杜梅疑惑地问。按说,小楼正忙着装饰修缮,叶丹若没事,是不会在这会儿离开的。 “我听桃红柳绿说,叶掌柜是回去和小叶掌柜一起祭奠父母。”林安叹息了一声。 “房子,这就算定下来了,至于图纸就别看了,你下次再来时,房子恐怕就修好了,那时看更好。”杜梅转头对宋玖道。 “那也只好如此了。”宋玖虽未能如愿,但好歹看到了房子,心下安定。 两人回到码头上,宋玖见天色尚在,便决定连夜回徽州去。杜梅也不留他,送了半只斩好的鸭子给他在船上吃。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流水似的,这日天色将晚,杜梅在后厨准备晚饭,小七百无聊赖地坐在前头看店铺,她打小是被当男孩子养的,女孩子会的,她一样也不会,偶尔一次给杜梅帮忙,还差点把厨房点着了,故而,杜梅不论多忙,都不敢让小七进厨房,生怕越帮越忙。 “姐,今儿的鸭翅和鸭爪只怕要剩下了。”小七看看托盘里五六个油亮红润的酱鸭翅鸭爪,皱眉朝后厨嚷了一声。 “不急,实在不行,咱们留着晚上自个吃。”杜梅在灶间烧火,回应道。 “这全是骨头,又没有肉,啃着太费劲!”小七嘟囔了一句,而后,赶忙捂着嘴,把声量压了下去,生怕让杜梅听见。 后厨和前面柜台只隔着一个门,杜梅隐约听见了小七的嘀咕,她这几日心里也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在梦里,杜梅和她的闺蜜分明更喜欢吃鸭翅鸭爪,对大块的鸭肉反而是浅尝辄止。 可在大顺朝,却恰恰相反,码头上的人们更喜欢吃盐水鸭,只有那些没赶上,却又十分想这口的人才会退而求其次,无奈地买点鸭翅鸭爪回去吃。更多人则愿意等到明天,起早排队买盐水鸭。 杜梅这会儿听了小七的话,顿觉心头一亮,码头上苦力做的全是重体力活,他们买下饭菜当然想要油水大的,鸭腿常常都是他们买,而鸭脯稍微瘦些,更得码头管事和船主喜欢。 一直以来,杜梅养的鸭子肥厚油润,肉质紧实,没法达到现代鸭子皮薄肉软无油脂的状态,如今看来,这反而更适应大顺朝人的口味。 只这鸭翅鸭爪,当真没出路吗? “阿梅,阿梅?阿梅!”慕容熙不知怎的,今儿突然来了,小七认得他,开了门让他进来,他走到后厨,就见杜梅坐在灶间闷头想事情,他连叫几声,杜梅也不应,他不禁拔高了声音。 杜梅正沉浸在自个的思绪里,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看慕容熙,“你怎么来了?” “你这熟食店开张好些日子了,我还没吃过呢,看在我帮你找房子修房子份上,总得款待我一二吧。”慕容笑嘻嘻地说。 “你该提前说的,这会儿才来,盐水鸭早卖完了,我今儿做红烧鱼,你吃吗?”杜梅揭开锅盖,撒上葱末,赤红的鱼汤微微沸腾,浓郁的鲜香之气蒸腾四溢。 “我瞧着你柜台不是还有嘛,怎么,舍不得给我吃?”慕容熙负手站在杜梅身前。 “哪有什么不舍得,你帮我这么大忙,不要说几个鸭翅鸭爪,就是一整只鸭子,你若喜欢,也只管吃就是了。”杜梅将鱼装盘,放到厨房饭桌上。 “小七,把柜台关了,把剩下的鸭翅和鸭爪拿进来,咱们吃饭了。”杜梅走到门边,朝外间的小七道。 “嗳,就来。”小七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收拾。 杜梅涮了锅,快速炒了一碟芹菜豆干,烧了一大碗鸭油青菜,又另找了一个盘子放鸭翅和鸭爪。 “鸭翅鸭爪不好卖吗?”三人坐下,慕容熙看着盘子里红润润的卤味问道。 “要是好卖,哪里还能留到现在!”小七噘着嘴说。 “你尝尝吧,今儿只有这个,是酱卤的,和盐水鸭不是一个口味,你明儿若来,我一早送一只鸭子到吴婶那儿去。”杜梅给慕容熙搛了一块鸭翅。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又没天天来蹭饭,你这会儿就嫌弃我了。”慕容熙抓住鸭翅,咬了一口,睁着满是怨念的桃花眼看杜梅。 “吃你吧。”杜梅避过他的眼神,埋头吃饭。 “鸭翅的味道不错呀,酱味浓郁,皮肉劲道,骨脆髓香。”慕容熙吃了一个,啧啧称赞。 “你再吃个鸭爪。”杜梅又给他搛了一个。 “鸭爪没肉,可这皮有嚼劲,要是配上酒,越吃越香,那就再好不过了。”慕容熙将鸭爪指节的骨头抿了出来,含混地说。 “烧酒是腌鸭子的,不能给你喝!”小七警惕地看着他。 “真是有其姐,必有其妹,我就这么一说,我若敢在你姐姐这里喝酒,她还不得把我扔出去啊。”慕容熙苦笑道。 “如你所说,味道还算不错,码头上的苦力晚上收工也喝酒,可他们为什么宁愿买贵的盐水鸭,也不买便宜的鸭翅鸭爪?”杜梅蹙眉问道。 “你这个就算是问在点子上了,苦力们喝酒是解乏填饥,自然饭菜酒一起下肚为好,可你这鸭爪啃半天也没一口实实在在的肉,还耗酒费时间,他们当然不想买啦。”慕容熙举着半个鸭爪说。 “可你刚才不是说……”杜梅疑惑地看他。 “你知道吗?喝酒还有另一种喝法。”慕容熙狡黠地笑。 第392章 女扮男装见花魁 “什么喝法?”小七比杜梅还急,她趴在桌上,伸着脖子问。 “明儿,你老老实实看铺子,我带你姐姐出去见识见识,往后,我保管这些鸭翅鸭爪通通不够卖!”慕容熙得意地卖了个关子,放下啃干净的鸭爪骨头,拍拍手道。 “当真?”杜梅将信将疑,,可慕容熙看着不像是糊弄她的样子。 “当然是真的,明儿到了申时,我来接你。”慕容熙搛了一块热腾腾的鱼肉,塞到嘴里,满足地眯眼说,“嗯,还是鱼肉吃得过瘾呢。” “申时?那是晚饭点了。”杜梅有些不解,可转念一想,喝酒可不是在饭点嘛,他有门路,说不定带着她到各家酒楼去试卖,也是有可能的。 “白日里又没人,正是要晚上才好。”慕容熙搛了些鸭油青菜吃,爽脆留香。 “你明日记得留一斤鸭翅鸭爪就行。”慕容熙心满意足地吃饱了,临走还不忘再三叮嘱。 第二日,慕容熙果然坐着两驾的马车来了,他还给杜梅带来了男式的衣裳玉佩和发饰。 “你不是说带我去见识见识,为什么要穿这个?”杜梅拎着慕容熙塞到她手上的宝蓝色的锦袍,蹙眉问。 “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若是我们这样男女结伴出去,只怕要招惹旁人异样的眼光,要是你不介意,我当然可以奉陪。”一身绯衣的慕容熙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飞挑,笑得妖娆魅惑。 “慕容熙,你是故意的吧!”杜梅气恼,可偏拿他没辙! “阿梅,你换了男装,咱们出去谈生意方便些,也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慕容熙见杜梅真生气了,面上冷沉,只得收敛起玩闹的心思,一本正经地说。 “我且听你一回,你若是敢玩什么花样,可别怪我翻脸!”杜梅狠瞪了他一眼,这会子箭在弦上,赶紧去卖鸭翅鸭爪才是正经,杜梅也就不和他计较了。 杜梅拿着锦袍进了里屋,慕容熙指着发冠和玉佩,对小七说:“假小子,你还不快去帮帮你姐,要是穿帮了,吃食卖不出去,可别赖我!” “哦。”小七忙不迭地进屋,她也想早些把鸭翅鸭爪卖掉,免得她每日呆呆地守柜台。 隔了一会儿,从里间走出一个清瘦挺拔的少年,头戴碧玉冠,身穿蓝锦袍,腰间一侧垂着和合二仙的黄翡玉佩,走动间长长的烟色流苏轻快地跳跃摇摆,灵动飘逸。 宝蓝色锦袍在将暗未暗的朦胧夜色里泛着淡淡的光芒,衬着杜梅面白如瓷,莹润光洁,腰间的束带轻轻挽着,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眉眼间流转着脱俗的贵气,猛一看,分明是富贵人家俊俏的小公子。 见惯了杜梅姣美女装的慕容熙,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清贵俊逸的模样惊着了,一时竟然看痴了。 “这样行吗?”杜梅低头理了理身上的锦袍,她有些不习惯这硬挺的布料。 她不是第一次穿男装,上次和楚霖去青鸾行宫泡汤,她就穿过燕王府仆从的行头,青色细棉布的长衫,那时倒没这般拘谨。 “很好!”慕容熙回过神来,笑得上前,伸手将她的发冠扶了扶。 “那,我们走吧。”杜梅抿唇,提上一个小口袋,里面是油纸包的鸭翅和鸭爪。 “这个让严陌拿。”慕容熙顺手接过,塞到严陌怀里,全不顾他已然黑了的脸。 “姐,我也要跟你去!”小七有些不放心地拉住杜梅说。 “我和你姐是去办正经事,又不是去玩的!”慕容熙回头瞪她。 “谁说要跟去玩了?我只是不信你!”小七仰头,倔强地说。 “小丫头,小瞧人呢,我还能护不住你姐!”慕容熙曲了手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 “你上次就差点让我姐身陷险境!”小七捂住额头,不服道。 “小七,上次是意外,这里是江陵城,哪能每日都那样呢,我去去就回来了,你乖乖留在铺子里。”杜梅拍拍她,轻声安抚道。 “放心,我这次保证一根头发都不少地把她送回来。”慕容熙笑着,举三根手指头发誓。 小七见此,只好放手,见他们的马车走远了,才转身回到铺子里。 “我们这是到哪里去?”坐在马车上,杜梅撩起车帘一角往外看,此时天色已经全暗了,江陵城一家家店铺的灯火次第亮了起来,街面上人来人往,呼朋引伴,好不热闹。 “我们先去看看今年的花魁吧。”慕容熙坐在杜梅的对面,慵懒地说。 “文澜姐吗?我好久没见她了。”杜梅回过头来,粲然一笑。 “嗯。”慕容熙看着杜梅的笑,心中微动,鼻子里应了一声,是一种暧昧宠溺的腔调。 马车很快停在春香馆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着,四五个妖娆妩媚,身材火辣的女人站在门前,娇声浪~语地招揽过往客人。 “哎呦,慕容公子,您可是好久不来了!”一个身材婀娜的女人摇曳着走过来,一把拉住刚下马车的慕容熙,她水蛇般的身子直往他身上靠。 “轻舞姑娘可在?”慕容熙不动声色地甩了下袖子,浅笑地问。 “可真是不巧呢,慕容公子来晚了一步,今儿花魁被包场了!”女人被震开了手,满含醋意地娇嗔。 “哦,包场?不知是哪里来的豪客,我倒要见识见识。”慕容熙等杜梅下车,和她一起进去。 两人走进灯火通明的大堂,只见四处金碧辉煌,闪着耀眼的光芒,大堂和回廊上散着三五成群,衣着轻薄的女人,她们或倚或坐或扒,姿态各异,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浓重的脂粉气,无一不是在彰显这里是骄奢靡菲的欢场。 “姑娘们快出来,你们的慕容公子来了!”满脸脂粉的老鸨谄媚着迎了出来。 “妈妈,今儿谁比我来得还早,竟然包了轻舞?”慕容熙负手低头问。 “哎呀,别提了,不是今儿一天,这已经是三天了!再这样下去,我这春香馆就没法开了!”老鸨一脸无奈,装无辜地挥了下胖手中的丝帕。 “这倒是稀罕事,轻舞十天也未必出来见三天客,这是谁,这么大的面子,我且看看去。”慕容熙转身就要上楼。 杜梅低头紧跟着走,却被老鸨像发现金玉珠宝似的抱住了:“这位小公子,这里的姐姐功夫个顶个的好,要不要找个人陪?” 杜梅被她一把熊抱住,周身肥硕的分量几乎全压在她身上,她尴尬极了,却又不好开口说话,只得涨红着脸,拼命挣扎。 “她是来见你家花魁的,旁人恐怕是伺候不好的。”慕容熙站定回身,笑得令人胆寒。 “小公子生得这般好,妈妈心里爱死你了!”老鸨还想趁机摸杜梅的手,一把冰冷的剑已经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做什么?做什么!”老鸨吓得连连后退,看着面如冰霜的严陌,如见瘟神。 “跟为兄来。”慕容熙满意地走到杜梅身边,牵起她的手。 慕容熙也不管楼下如何了结,只拉着杜梅直奔轻舞的卧房。 “我们这样硬闯,是不是不好,万一……”杜梅挣脱他的手,小声说。 “这会子还不会!”慕容熙笃定地说。 “什么不会?”杜梅眨眨眼睛,不解地问。 “咳咳,你说什么万一?”慕容熙猛咳一声,方才想到,他俩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我是说,万一他们两情相悦,我们这样,不太好。你又说的什么不会?”杜梅偏头问,她心里澄明,哪里想得到慕容熙说的那些。 “勾栏里的,不过是露水姻缘,哪里会讲什么情深义重!”慕容熙脑子转得快,好不容易圆了回来,背上却已出了一层冷汗。 “文澜姐不是这样的人!”杜梅为她做了花魁比赛的礼服,朝夕相处过三天,多少还是了解的。 “那我来瞧瞧,是谁这般痴情?”慕容见门虚掩着,猛地一掌推开。 门哗啦一下打开,只听见里面传来稀里哗啦东西倒伏的声音,以及女子的惊呼声。 “姑娘不是说了今儿包场,不要打扰的吗?”小檀皱着眉从屏风后走出来,她人还没到,声已经到了。等她看清是慕容熙站在外面,已然收不住话,只得略显尴尬地站着。 “轻舞姑娘一朝成名,果然今非昔比,连故人也不想见一见吗?”慕容熙也不理小檀,径直往里走。 “慕容公子,小女子感激您常常照拂,可今日确实多有不便,还请谅解!”说话间,文澜已经紧走几步,跨过屏风,一下子挡在了慕容熙面前。 她穿着烟霞色绣合欢花的抹胸锦缎襦裙,腰间环佩叮当,头上梳着精致的朝云髻,带着全副点翠镶红宝的头面,一看就是非常正式隆重的样子。 “你这是做什么?当真藏了心上人?”文澜越是这样,慕容熙越是想一探究竟。 “慕容熙!”杜梅看着文澜几乎要哭出来的脸,忍不住叫了一声。 “你是?”文澜刚才只顾拦着慕容熙,听见说话声,方才发现他身后的杜梅。 眼前的少年俊逸洒脱,身形挺拔,偏张口是个女声,这让文澜盯着她多看了两眼,只觉眉眼似曾相识。 “轻舞姑娘,你不会连你的再造之人都不记得了吧。”慕容熙轻轻浅浅地扬起嘴角。 “文澜姐,你不认得我了吗?”杜梅上前,眉眼弯弯地笑。 “梅子?”文澜惊得一下子捂住了自个的嘴。 “嗯,是我!”杜梅笑着点点头。 “梅子,你怎么来了这里!”屏风后疾步走出一个男人,语气急切,满含责备。 杜梅一看出来的人,顿时瞪大了眼睛,当场愣住了! 第393章 男扮女装何许人 “我当轻舞的心上人是谁?原来是你叶大掌柜啊。”慕容熙看着一脸焦急的叶丹,调侃道。 “你莫胡说,我们做的是正经事!”叶丹面上腾地红了。他鸦青色长袍前襟斜撒了许多湿漉漉的黑点,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在青楼楚馆里,谁做的不是正经事?”慕容熙负手围着叶丹转了一圈,挑眉戏谑道。他在说到某个字的时候,故意咬了重音。 “你……”叶丹一时语塞,慕容熙语气里满是暧昧旖旎,可偏偏无可挑剔,若是强要分说,就有龌蹉之嫌了。 “叶掌柜寻我,不过是为梅记酒楼而来,我们断没有其他的事。”文澜见叶丹面红耳热,事情越发说不清楚,她只得上前屈身行礼,代为说话,只求慕容熙赶快放过他。 “你在这里待了三日,就是为了小楼?”杜梅有些意外地问。 “不不不,并不是三日都在,我只是早上来晚上走。”叶丹红着脸连连摆手否认。 “梅子,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我家里原是在青州开酒楼的吗?”相较于叶丹一副被抓了现行的窘迫,文澜倒显得落落大方,她拉着杜梅的手往里走。 “记得呢,你和叶掌柜是老乡,你爹娘着意栽培你,实指望你能接手酒楼,哪知遇到歹人,以致家破人亡。”杜梅忆起往日,点点头道。 “自打上次你给文澜姑娘做了礼服帮她一举夺魁后,她便常到落梅轩来采买衣物,我们渐渐熟了,最近酒楼刚好在修缮装饰,偶然聊起来,我见她对酒楼经营颇为精通在行,便想向她请教一二,因她不方便常出来,我便只好到这里来找她。”四人进了里屋坐下,慕容熙见说到正事上,也就不闹他了,叶丹定了定神,方才一五一十地说了前因后果。 “你之前画的三张装饰图也是你们一起商议的?”杜梅看着桌上被墨浸湿的一张宣纸,隐约画着什么,想来是他俩进来时,推门动静大了,叶丹慌乱中打翻了砚台。 “嗯,文澜姑娘给了很多好的建议。”叶丹点点头,隔着慕容熙,他悄悄看了眼文澜,却不料文澜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两人目光短暂相交,叶丹瞬时垂下了头。 “都是我不好,最近只顾着忙盐水鸭,倒把酒楼的事全推给你做,我和宋玖看楼时,遇见过林叔,瞧着事事安排妥当,只当你无事了。”杜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林叔和我说起过,你自管忙你的,不打紧,眼下也快完工了,只是你今儿怎么到这里来了,还穿成这样?”叶丹上下打量穿着男装的杜梅,难以理解地问。 “我是来卖鸭翅和鸭爪的。”杜梅从严陌手里拿过袋子,取出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约莫有半斤。 “让妈妈送桌席面进来。”慕容熙没料到文澜和叶丹真的在说事,转身吩咐严陌道。 不大会儿功夫,几碟荤腥和一些干果小菜就端了进来,最后送来了一大坛好酒。 “这鸭翅味道不错,比这里其他的菜,好的不是一点半点,怎地不好卖?”叶丹吃了一个,有些疑惑地问。 “不是杜梅做的口味不好,而是买的人不对,这种冷盘小菜实在不是码头上做苦力的人会买的。”慕容熙抿了一点酒道。 “的确是下酒的好菜,要是能切小些更好,慕容公子说的一点没错,也只有到春香馆消磨时日的闲人才能慢慢享受这些,以后我房里的菜要必点这个了。”文澜尝了一点,赞同地说。 “文澜姑娘若是不介意,我可否请妖娘和香君过来坐坐?”慕容熙试探地问。 “都是自家姐妹,我有什么不愿意的,若她们也能帮衬到杜梅,那肯定再好不过了。”文澜转眸微笑着说。 慕容熙亲自去请,妖娘和香君自是跟着来了,她们与杜梅见了,又惊又喜,一时高兴,几人喝酒啃骨头,竟然将半斤鸭翅和鸭爪全分吃了。 众人意犹未尽,杜梅还想拿包里的另一半,却被慕容熙一把摁住了,朝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梅子,你给鸭翅鸭爪起个名字吧,落梅轩也可以拿些招待客人。”叶丹提议道。 “就叫小食吧,相对于正经的饭菜,这个更适合吃着玩或下酒。”杜梅想了想说。 “小食,嗯,比直接叫鸭翅鸭爪好听多了。”叶丹点点头说。 “若是有了好出路,往后可不止鸭翅鸭爪这两样,卤煮的心肝胗可以搭配着卖,组成小食拼盘,味道会更好些呢。”杜梅笑着说。 鸭翅和鸭爪啃着吃,皮肉筋骨都是香的,而鸭心绵软,鸭肝润糯,鸭胗脆爽,几样掺杂在一起吃,软硬脆糯,口感虽不一样,却都是征服味蕾,令人欲罢不能的绝佳美食。 “梅子,我房里今儿就跟你预订一斤。”妖娘喝了酒,满面微红,妩媚地笑。 “我们三个都订了,其他人过不了几日也会跟着订,要我说,不如和妈妈说吧,别劳烦梅子送了,只让龟奴每日跑一趟得了。”春香半倚在椅子上,摇摇酒杯,一口饮下道。 “这主意倒是好。”文澜笑着点头。 “也就是慕容公子面子大,能将咱春香馆三个姑娘拢在一处喝酒,这会子,外面客人闹得不行,这叫妈妈我怎么办呢!”老鸨扭着肥硕的屁~股走来,倚在门边,一张涂抹的白到瘆人的脸挤出奉承的笑容道。 “妈妈,既然来了,总要喝杯酒才好。”文澜让小檀另拿了一个酒盏,给老鸨满斟了一杯。 “姑娘们今儿吃的什么?闻着好香呢。”老鸨走到桌边,见一堆骨头,忍不住细嗅了一下。 “是慕容公子带来的小食,妈妈以后咱们也买这个吧。”文澜将自个碗里还没来得及吃得鸭翅递给了老鸨。 “当真好吃的很。”老鸨啃着鸭翅,咪着酒,吧唧了下嘴又说,“傻女儿,慕容公子是何许人,他带来的吃食,咱们哪里买得起。” “不过区区二十文一斤,这么大的春香馆,若敢说买不起,传出去,还不被夜欢街上的人笑掉大牙了。”慕容熙端着酒盏把玩,盯着杯中晃荡的酒液,嗤笑道。 “那我每日要五斤!只是不知何处有卖?”老鸨闻言,生怕被她的死对头怡红院比下去,赶忙说道。 “你明日只需指派一个人出来,严陌自会带了去认门。”慕容熙不想节外生枝,故而,没有说破杜梅的身份。 “那好,那好。”老鸨连连答应,转而又说,“慕容公子,可怜可怜妈妈吧,容我先带她们两个下去招呼旁的客人?” 慕容熙没有言语,只是挥挥手,妖娘和香君懒懒起身,跟着老鸨走了。 “阿梅,我们也走吧,别在这里碍眼了,害他们良辰美景虚度。”慕容熙促狭地笑了一声。 “慕容公子!”文澜娇嗔,刚喝了酒的面庞,艳若桃花。 “我……我也该回去了!”叶丹滴酒未沾,脸上的红晕却半刻没有消退,他被慕容熙说的坐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 “叶大哥,我们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且留一留,也免得明日再花冤枉钱。”文澜轻拉住叶丹的袍袖,温言软语地说。 文澜本就娇美,这会儿一声声含了酒意的莺啼,任谁也不忍推开,叶丹未饮已醉,一时不知该留下还是离开。 慕容熙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文澜,转身拉起杜梅走了。 “你想成全叶掌柜和文澜姐?”出了门,杜梅偏头问。 “他们之间不能靠旁人成全,总要过了自个这一关才行。”慕容熙在心里叹息一声。 这两人有情,任谁都看得出来,可到底是走到相濡以沫还是相忘江湖,都还得看各自的造化。 “我们还要去哪里?”首战告捷,杜梅兴奋地扬了扬手中的袋子。 “这会儿,潇湘馆里最热闹,咱们不如去那儿吧。”慕容熙仰头看看墨蓝的天幕,一轮皎皎的满月正斜挂着。 “和春香馆一样的?”杜梅追问了一句。 “嗯……差不多。”慕容熙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走着,慕容熙将她护在身侧,严陌跟在他们后头,一路上,不知被多少妓子拦住拉扯,慕容熙一记眼刀就足以吓退她们,再不济还有严陌的宝剑,故而,杜梅一路倒是悠哉悠哉闲逛。 及到一处高大院门前,出乎意料的,这里居然没有涂脂抹粉,搔首弄姿的女人站在外面揽客,反而有悠扬婉约的丝竹之声自内传了出来。 “这里倒是雅致。”杜梅跟在慕容熙身后,驻足仰头看门前的红色匾额,只见上面写着“潇湘馆”三个黑色大字。 “走吧。”慕容熙说着,和杜梅一起进去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街角暗处刚巧来了一匹高大的黑马,上面端坐着一个穿藏蓝锦袍的年轻男人,他拧眉看着两人进了房子,又抬头瞧了眼匾额。 杜梅进到大堂,见里面布置得十分清雅,屋里的灯火柔亮,淡蓝色的纱幔低垂,地上铺着海水纹的地毯,踩上去,软软的,没有半点声响。 “慕容公子,您可算来了,宁倌儿想你,想得都病了好几回!”正在杜梅张望的时候,意外地传来一道捏得尖尖细细的男声。 杜梅猛然回头,惊诧地发现不远处一个描眉画眼,敷粉涂脂,穿着烟紫色裙裾的高大男人,扭着并不细的腰,缓缓向他们走了过来! 第394章 他就那么好吗? ()“老爹,你这分明是睁眼说瞎话,我听这曲子无半点相思之意。”慕容熙桃花眼飞挑,笑着向前跨了一大步迎着女装男人走去。 “这可真真冤死老爹了!宁儿这会儿正被点了名在楼上伺候七王爷,纵使他心里百般惦记您,可也不敢得罪这尊神佛啊,说到底,都是我们的一腔痴情错付了东流水。”男人翘起兰花指,捏着绣着蝶恋花的丝帕,掩住满是胭脂,泫然欲涕的半边脸。 “七王爷来了?我该上去问个好。”闻言,慕容熙撩袍欲走。 “哎呀,我的爷,这是什么地方!”男人一把拉住慕容熙,整个身子缠上去,伏在他耳边低声说,“王爷正与人在里边,连宁儿都是在外间抚琴,你莫去叨扰,有那功夫,不如陪老爹喝一杯。” 慕容熙看着男人脸上愈发明显的暧昧神情,佯装恍然大悟状:“想不到,王爷也有龙阳之癖,这倒是与民同乐了。” “谁说不是呢,元儿,上酒,上好酒!”男人朝里间唤了一声,挽住慕容熙,撩开纱幔,就要往里走。 “你且先去,我还有兄弟在后面。”慕容熙拂开他的手,笑着说。 “好,您可快点来!”男人扭腰摆胯,摇曳着进去了。 “阿梅,跟我来。”慕容熙走回目瞪口呆的杜梅面前。 “他到底是男人是女人?”杜梅尚未从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惊愕中理出头绪来。 “无论男人女人,总不过是可怜人罢了。”慕容熙拿过她的小包,牵着她的手,走进淡蓝色的纱幔。 纱幔之后才是别有洞天,里面是隔开的小间,两小间当中只竖着一款齐胸的木板,其他无遮挡,酒菜香,脂粉香,乃至体香汗臭都混杂在一起,一声声娇~喘浪~语更是充斥于耳,令初来乍到的杜梅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咦,这位小公子面生的很,是头回来?”待三人坐定,男人盯着冰肌雪肤,俊逸非凡的杜梅看,冷不丁就想捏杜梅的手。 杜梅猛然见他涂满蔻丹细细长长的指甲伸向她的时候,如同看见了吐着信子的毒蛇,她慌忙将手缩到桌子下面去了。 “你这兄弟还是个雏儿呢。”男人掩住嘴角娇笑,“元儿,来陪陪小公子!” “老爹阅人无数,只我这兄弟惯不喜人碰,由着她略坐坐吧。”慕容熙转眸一笑。 “如今到了我的地盘上,哪有慢待客人的道理,元儿也是个面浅的,刚好一对。”男人眨了眨眼睛,给慕容熙满斟了一杯酒。 “既要喝酒,不如尝尝我的小食,下酒绝配。”慕容熙打开油纸包,将鸭翅鸭爪倒在一个干切牛肉的盘子里。 “慕容公子,何时做了这种生意?”男人心思灵透,他随意的拈起一块尝了尝。 “口味如何?我得了好东西,自然要与老爹尝尝。”慕容熙举杯在男人杯沿下轻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果然是好味道,明儿开始每日送五斤来。”男人慢慢地吃完,拿丝帕细细擦着手指,嘴上爽快道。 “那便多谢了。”慕容熙端起男人的杯子,递到他的唇上。他也不拒,就着慕容熙的手,满饮了一杯。 他们这边交谈甚欢,敲定了生意,杜梅却 如坐针毡,元儿是个十五六岁清秀少年,身量不高,单薄的身上穿着莲青色的棉布襦裙,行走间宛如弱柳扶风,显得腰身纤细,松垂的发髻上斜插着一支坠小珍珠的发簪,颤颤巍巍,一张娇小的脸,蛾眉星目,唇红齿白,比女孩子还生得惹人怜爱。 他羞羞怯怯地挨着杜梅坐,颤着手斟了一杯酒,低头举过发顶,等着杜梅接过。 杜梅不便开口,她求救地看向背对着自个的慕容熙,却见他正和老爹低头说话,隐约是在说小食的事情,恐怕一时顾不上她,杜梅无法,只得伸手接过元儿的酒杯。 “您喝呀。”元儿见杜梅接过酒杯,却只是握着,并没有喝,他有些着急地催促。 在小倌馆,若是客人不喝敬的酒,小倌就得想尽法子,无论是哄还是喂,总之一定是要让客人喝,否者,老爹事后是要抽他们鞭子的。故而,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人都会以此为胁,引小倌们百般迎合奉承他们。 可杜梅哪里知道这个规矩,她没酒量,自然是不敢喝的。可她越是不喝,元儿越害怕挨打。 “小公子,你若嫌手累,我喂你可好?”元儿端着酒杯,又往杜梅身上靠了几分。 杜梅吓得连连后退,只差从板凳上直接滚到地上,她一个劲地挥手,意欲让他离远一点。可元儿哪里肯,他心一横,猛地一口将酒含在嘴里,伸手抓住杜梅的双臂,就要往她的嘴上送。 杜梅见此,极力后仰,左右摇头躲避,却不料,碧玉发冠一下子滑了下了,一头海藻般的乌发瞬间倾泻而下。 砰!元儿还来不及惊讶,就猝不及防地被人一脚狠踹在地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隔间里的人听着声,都吓了一跳,纷纷伸头张望。 “你到底在做什么?”闯进来的男人,睚眦俱裂,见着披散着头发,惊魂不定的杜梅,一把握住她手腕,声若寒冰地问。 “你……你……你管不着!”杜梅刚被元儿吓得不轻,这会儿又见宛如地狱阎罗的楚霖,一时心惊肉跳,却还假装强硬的顶嘴。她的声音因惊惧,变得沙哑粗重。 “我这就替姨母管教你!”楚霖猛然弯腰,一把将杜梅扛在肩上。 “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杜梅的肚子被他坚实的肩膀硌得疼,她在他身上挥手踢脚,用力挣扎。 “你最好老实点!”楚霖扬手就在杜梅的屁股上,啪地拍了一巴掌,他着意教训她,半点也不怜惜。 一声脆响,杜梅只得老老实实挂在他身上,她心里羞死了,自个已经十五岁,还被人打屁股,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好在长发垂了下来,将她的脸遮住了,如若不然,真真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燕王好无趣,既然来了夜欢街,又何必如此一本正经?”慕容熙一个箭步上前拦住。 “慕容熙,你恶名昭彰,自个不要名声,可别带累了她!”楚霖眼眸微眯,幽深中暗藏着一簇簇一点即燃的火苗。 “我们是来卖小食的,怎就不要名声了?”慕容熙转身一指桌上的碟子。 “这种地方,你一人来即可,何苦将她带来!”楚霖瞥了一眼,依然怒目以视,刚才若不是他来得及时,杜梅就被那小倌轻薄了,这让他怎么能忍! “是我要跟来的。”杜梅心底里讲义气,这会儿她被倒挂着,血气上涌,还不忘为慕容熙说话。 “闭嘴,看我以后怎么告诉姨母!”楚霖见杜梅袒护慕容熙,心里十分恼火。 杜梅一听这话,立时不出声了,楚霖抬脚就走,慕容熙哪里肯放,情急之下,上前抢人。 楚霖肩上扛着杜梅,只得单手与他对抗,慕容熙不愿趁人之危,又恐误伤杜梅,故而,他并没有拿出玄铁扇,而是赤手空拳与他打斗。 楚霖且战且退,两人很快就出了潇湘馆,老爹极力拢住了客人,要是这些人都吃白食跑路,今晚可就亏大了。 有客人不明所以,不停地追问,老爹既不敢冒犯燕王,也不敢得罪慕容熙,只得指着桌上的小食,含混不清地说:“还不是为这一口吃食!” 有眼疾手快的客人,抢了鸭翅鸭爪吃了,立时赞不绝口,纷纷打探哪里有卖,老爹见此,仿佛看见了大把的银钱,他妖妖娆娆地抛个媚眼道:“明儿来,美酒小食管够,又何劳诸位去买!” 老爹用尽手腕安抚,过了会儿,潇湘馆里依旧觥筹交错,丝竹声声,只是楼上有一个人立在窗前暗处,若有所思。 再说楚霖和慕容熙打斗着出了潇湘馆,楚霖将挣扎的杜梅用缰绳绑在墨云背上,而后,在马屁股上一拍,墨云便小跑着走了。 “我……我……”杜梅从大马上摔下来过,她对高大的马有恐惧感,这会儿,她吓得本能地一把抱住马脖子,风呼呼地从她的耳边刮过。 “你这是做什么?你明知道她怕的。”慕容熙怒瞪楚霖,转身就跃上屋脊去追。 “她胆子太大,你也该长长教训!”楚霖冷意染身,纵身飞跃,拦住他的去路,一拳向他的面门砸了下来。 “你疯了!”慕容熙偏头让过,出拳直捣楚霖胸口。 两人混战,互有殴打,脸上身上都有了伤,跳跃腾挪间,早离开了夜欢街。 巡京营一队巡街的将士很快发现了两人,楚霖借机脱身,慕容熙则叫苦不迭,他们的长枪弯刀,训练有素,远攻近守,进退得当,慕容熙无意伤人,历一番苦战,方才脱身。 且说楚霖过顶穿脊,跳到了一个小巷子里,他打了个呼哨,墨云从暗处踱了出来。 “你是不是好把我放下来了?”杜梅姿态难看地趴在马背上,看见楚霖,冷冷地说。 楚霖无言,上前给她解缰绳,许是她挣扎过,绳子成了死扣,竟然一时松不开。他只得凑近了一点点抠,杜梅在皎洁的月光下,看见楚霖脸上新鲜的伤口,脸青了一块,嘴角也裂了。 杜梅心里一下子没来由地疼了,她闭了下眼睛,硬生生忍下,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楚霖终于解开了缰绳,将她放了下来。 “梅儿,你以后别到那种地方去了!”杜梅转身就走,却听楚霖在她身后幽幽地说。 “我只是去卖小食,身正不怕影子斜,名声与我,早就毁誉参半了,又何必在意这一点。”杜梅停住脚步,并未回头,淡然地说。 “他……他就那么好吗?”楚霖心如刀割。 小倌馆纯属云梦胡诌,权且一看。 第395章 小食大卖 ()“慕容熙,只是比你活得真罢了。”说完,杜梅转身疾走。 她垂首咬住嘴唇,一种鲜明的痛让她有了一丝清明,她听得出他的难过与伤心,而她的绝望早已没顶,她能做的选择唯有逃避。 出了巷子,杜梅一下子傻眼了,周围都是陌生的街道和店铺,现在差不多快一更天了,街面上的店面早已打烊了,只有各家廊下孤零零的灯穗子在风中荡漾。 “这里是南街,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楚霖牵着墨云站在她身后,轻轻地说。 形势比人强,杜梅不认路,又没处问路,更不可能靠脚走回去,她只能低头说:“西城码头。” “来吧。”马上的楚霖将右手递给杜梅。 将柔荑搭在他的手上,他的掌心依然温暖而干燥,有常年握剑生成的薄茧,指尖触摸着,有男人该有的粗粝和力量。 杜梅被他牵过很多次手,自个也偷偷握过他的手,羞赧过,心跳过,幸福过,唯有这次是这般的痛,痛得令她泪盈于睫,不能呼吸。 楚霖弯腰从马袋里取出自个的黑色暗纹大氅,兜头围住坐在他前面的杜梅,将她严严实实包着,他心心念念着她不能着凉。 此时正是春日里最好的时节,桃花杏花刚刚开罢,玉兰樱花正粉墨登场,春夜的风微凉,吹拂着鬓角发丝,将一阵阵或浓或淡的花木香气送到鼻端。 此时的杜梅却顾不得这些冷和香,她的精神高度紧张,极力绷直了脊背坐着,半点不敢挨着楚霖。她越是这样,楚霖心里越悲伤,两人共骑不是一回两回了,想起以往欢愉的种种,这会儿她如此拒人千里的姿态,实在让他心痛难忍。 “梅儿,我心里至始至终只有你一个,我有长长久久的时间可以等,等你明白我的真心,若你有一日想听我解释,我便一股脑儿说与你听,若你暂时不想,也别推开我,让我做你的朋友一直陪你走,好不好?”长夜孤寂,暗夜漫漫,楚霖忍不下去,语意低沉地说。 杜梅缄默不答,仿佛未曾听见,只是一瞬间雪颈低垂,软了身子。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楚霖生怕她出言拒绝,三两息之后,又自言自语道。 杜梅依旧不说话,楚霖倒是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好受了些:“你生意上是不是有麻烦,我能帮什么忙?” “不用了。”杜梅很快的拒绝,“今天订出去差不多大半了,只是刚才大闹潇湘馆,恐怕要白忙了。”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是你一个姑娘家该去的吗?你还敢穿成这样!姨母若是知道了,还不知怎么生气!”楚霖恼怒得拔高了声音。 “你别告诉我娘。”杜梅缩着脖子应了一声,她又不傻,虽不十分明白,但到底被元儿惊着了,多少有些后怕的。 楚霖见她突然变得乖巧胆小,又担心刚才吓着她了,赶忙缓了缓语气道:“明儿,我和少淮说说,你可以送些到醉仙楼去。” “我不卖给他!”杜梅摇摇头。 “这是为何?”楚霖一愣。 “梅记酒楼就要开张了,我怎能把自个的菜式让给旁人卖。”杜梅说到生意上,情绪慢慢放松,不似 刚才那样拘谨。 “酒楼什么时候开业?”楚霖见她如此,便着意引她说话。 “等装饰做好了,我让废稿叔选个黄道吉日就开张。”杜梅想了想说道。 厨子在哪里找的,准备做什么菜,谁来做掌柜……楚霖的问题千奇百怪,可这却激发了杜梅热烈的谈性。 楚霖一路信马由缰,任马蹄踏碎了夜的宁静,他时不时问一句,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听杜梅说话,不知不觉间,他的怀里慢慢偎进一个小人儿来,他不敢动,只觉满心里都涨满了酸甜的味道。 “啊,我到了。”杜梅看见熟悉的码头,猛地挺直了腰身。 楚霖怀里心里一下子都空了! “我看着你进去。”在熟食店门前下马,楚霖站在门口道。 “好。”杜梅回身关门,缝隙一点点变小,直到将楚霖完隔在外面。 她无力地背靠在门上,慢慢滑坐在地上,眼泪很不争气地流下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个是多么贪恋大氅上属于他独有的令人安心的清冽味道,又多么贪恋他温暖熟悉如昨的怀抱,过往早已将这一切炼成了药,食之有瘾,是耗尽一生,也不能戒除的瘾! 小七听到开关门的声音,揉着惺忪的眼睛来了:“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今儿累了。”杜梅胡乱抹了脸,扶着门框站了起来。 “砰砰”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这会儿,还有谁来?”小七疑惑地问。 “谁?”杜梅一张口,是疲惫暗哑的声音。 “阿梅,我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到家。”慕容熙摆脱了巡京营的兵士,心里惦记杜梅的安危,直接过来了。 “劳烦挂心,天不早了,该回去歇着了,我们明儿还早起卖卤味呢。”杜梅隔着门说。 “你让我瞧瞧你。”慕容熙听杜梅说话的声音,疲惫至极,有些不放心地说。 “明儿见吧,你不是要领人来买小食的嘛。”慕容熙心细如发,杜梅心里乱的很,不想见他,免得又要被他刨根问底。 “那好吧,你好好歇着。”此时半夜三更,确实不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慕容熙只得答应了。 “姐姐,锅里焐了水,你洗漱吧。”小七打着哈切,转身准备回自个屋去接着睡。 “小七,是你给燕王送的信?”杜梅百思不得其解,楚霖怎么可能那么巧刚好闯进来。 “我……我不放心慕容熙,所以才用信鸽给燕王送了消息。”小七见瞒不过,只得嘟囔地说。 “他贵为王爷,日理万机,你以后别拿咱们丁点大的事去烦他,好不好?”杜梅勉力挤出一个笑容,摸摸小七睡乱的头发。 “可燕王说……,算了,我以后都听姐姐的,我能睡觉去了吗?”小七困得不行,点头如小鸡啄米似的。 “去吧,去吧。”杜梅推推她。 杜梅洗漱后,又去看了看小七,她睡觉总爱蹬被子,春夜里还是有些冷的,杜梅给她掖掖了被角。 第二日,严陌果然领着两个人来买小食,春香馆和潇湘馆各买了五斤,他们顺便和杜梅说好,以后每日都要来拿。 这样一来,鸭翅和鸭爪能卖出大半,也算是找到了销路,杜梅心定了。 严陌是个很闷的人,小七问他慕容熙到哪里去了,他只瞪着眼睛,啥也没说,气得小七不理他。 隔日,杜梅的熟食店突然比往日更热闹起来,码头上来了许多小厮仆妇打扮的人,他们专门买小食,偶尔买一点鸭脯,这和码头上劳作的人的口味完不同。 “婶子,你从哪里来的?”杜梅一边切鸭翅,一边问一个圆润和气的妇人。 “我主子是苏尚书府的,我们家姨娘看京城小报上说,这里的小食怎样怎样美味,今儿特意打发我来买的。”妇人扬扬手中的小报,笑眯眯地说。 “花颜姐?京城小报!”杜梅有些愕然。 “你认得我家姨娘?”妇人一脸惊喜。 “我与你家姨娘有过数面之缘,她有七个很宝贝的火狐玩偶。既是熟人,我另拿几个与你吃,只你的小报可否借我瞧瞧?”杜梅额外包了五个鸭翅,笑着说。 “姑娘客气了,你认得我家姨娘,小报便送给你了吧。”妇人喜滋滋地接过两份油纸包,将小报递给杜梅。 “多谢,多谢。”杜梅连连道谢。 今儿来得人特别多,熟食店里的吃食一会儿就售罄了,码头上来迟的劳力什么都没买到,难免有些怨言。 “姐,瞧这架势,咱们每日是不是该多杀些鸭子了?”小七见杜梅赔了许多小心,才把人都打发了,皱眉道。 “你把柜台关了吧,旁人见了,自然就知道卖完了。也不消咱们费口舌。我先瞧瞧小报上怎么说,而后再做打算。”杜梅吩咐了小七,自个进后厨去了。 杜梅将褶皱的小报摊平,放在餐桌上细看。 小报上写得是前日楚霖和慕容熙在潇湘馆打架的事,标题很吸引人的眼光,“两男子深夜斗殴潇湘馆,不争男色争美食!” 文中把小食的味道说的天花乱坠,更比作是王母娘娘蟠桃宴上的仙食,闻之开胃,食之强身,简直堪称十大补丸了。 杜梅自知自个做的,根本不是小报上写的那样,她看过后,笑了半晌,也就随手丢开,不以为意。 次日一早,杜梅开了柜台,看着外面排着长长队伍的人群,一下子懵了,她这时才真正见识到小报的魔性,人们都是有猎奇心理的,她做的小食虽不具有仙食的功效,但确实是不争的美味,如此一来,自然买者众多,其中,还有很多回头客。 “姑娘,我家姨娘十分喜欢你做的小食,她还让我问问你叫什么?你今儿可千万给我留一些啊!”昨儿那个妇人见杜梅开始卖了,生怕买不到,仗着昨日的交情,恳求道。 “大家都叫我梅子,一会儿,若是小食没了,也可以尝尝盐水鸭,它的口味也不错。”杜梅大大方方报了名儿,手上称重报钱,有条不紊,半点不耽搁。 吃食比昨日更快地卖完,杜梅让小七骑马去一趟山庄,让林勇夫妇改送五十只鸭胚来。 杜梅正要关了柜台到后厨去复卤,就见慕容熙走来,及到跟前,他满面春风地说:“怎么样,是不是不够卖,我的法子不错吧。” 第396章 熟食分店 ()“我这次,总算见识了密宗的算无遗策!”杜梅见了他,脸色微变。 “阿梅,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慕容熙眼中有一丝惊讶一闪而过。 “你故意让小七留在铺子里,不就是想让她给楚霖报信吗?你怎么那么笃定他一定会来,和你演这场戏!”杜梅咬住贝齿,恨声道。 “他来了正好,若不来,我自然还有别的手段。总之,你的熟食店在江陵城已经迅速传播开来,只要吃食卖得好,又何必在乎用的是什么法子?”慕容熙撩袍坐在桌前,悠然地看她。 “你想什么法子不好,何必招惹他!”杜梅拧眉,怨怪道。 “我倒想他不要来,那么,今时今日,你便会更感激我一些,或许我们就和之前不一样了。可惜……,总是我漏算了他对你的深情。”慕容熙桃花眼中滑过一片伤感,求而不得最伤人。 他昨夜听见杜梅疲惫的声音就知不好,杜梅的性子倔强,她断不会和现在的楚霖复合,但她的情感坚贞,她拒绝楚霖,也封闭了自己,现下,无论慕容熙怎样做,都代替不了,这种无望的撕心之痛,他忍得很辛苦。 “慕容熙!”杜梅扬声制止,旋即,又觉得自己有点失仪,遂放缓了声音说,“慕容熙,你是我朋友,也只能是朋友,你懂吗?” “懂。”慕容熙展颜一笑,他若敢不答应,杜梅就会与他绝交,他终究舍不得! “我赶着煮卤水呢,你今儿无事?”之前的事说清楚了,杜梅将柜台关了起来,见慕容熙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自个转身回了后厨。 “我能有什么事,不如给你烧火?”慕容熙跟在她身后,自告奋勇道。 “得了吧,小七上次差点把厨房点着了,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杜梅连连摆手。 慕容熙闻言,只得坐在饭桌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忙碌的杜梅说话,直到林勇夫妇送了鸭胚来,他才告辞而去。 过了晌午,花颜突然坐着一顶小轿子,由早上那个妇人陪着来了,见着杜梅,一时又惊又喜,拉着她的手,说了许久的话,她们自打上次做了内衣后就没见过了,这会儿,话匣子一打开,两人絮絮叨叨,从别后的情形,一直说到现下火爆的小食上。 “你怎地将店铺开在这里?如今,你小食的风头绝不亚于当初唱卖会的玩偶,甚至不久之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说到这里,花颜有些激动,面色红红地说。 “这里房租便宜,食客又多,要不是码头上的苦力管事不爱吃小食,我压根没想过到闹市里去卖。”杜梅淡淡地笑道。 “说实话,你这里离着确实有点远,有些人家懒怠出门,就不来了,你不如到御街上开家分店,只怕生意更好呢,到时我吃着也方便了。”花颜眨着灵动的水眸,娇俏地说。 “这主意好是好,只御街上一房难求,这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到的事。”杜梅听了她的提议,笑着摇头。 “嗳,我左右不是做生意的料,思虑不到你那么深远,不过,你好好琢磨琢磨我说的,总没坏处。”时辰不早了,跟着来 的妇人已经催了七八回,花颜只得依依不舍告辞而去。 及到晚间,杜梅正在忙着卤煮,五十只鸭子要分两锅煮,叶丹就在这个时候匆匆来了。 “出啥事了?”杜梅给他泡了杯茶,有些担心地问。 “无事,我只是来问问你,酒楼已然修葺一新,下面是不是该准备开张了?”叶丹摆摆手道。 “我与宋玖约好了,他小满前后带厨子来,这会儿还有些时日,你不如慢慢将桌椅板凳,以及后厨的家伙什先置办起来,等他们来了,我请废稿叔择个好日子,咱们就开张,你看呢?”杜梅坐在灶间,火光映衬着她的脸,红扑扑的。 “好,我都听你的,雅间里还需几个摆件,我得空到珍宝阁去淘淘。”叶丹自然是杜梅说什么就是什么,无异议。 落梅轩里当然也有古玩,但大多是孤品珍品,即使叶丹愿意拿出来,杜梅也不会同意用,故而他也就有先见之明的不提了。 “这些你在行,自个看着办吧,只是我们是开酒楼的,物件美观大方便妥了。”杜梅不忘叮嘱道,她只怕叶丹拿了落梅轩的古玩过来,食客们若是喝醉了,磕碰了,她可真是担待不起。 “晓得了。”叶丹点点头。 “盐水鸭就要煮好了,你略坐坐,过会儿带一只回去,给林叔一家以及夏婶子和桃红柳绿尝尝。”杜梅撤了火,让锅里焖着,而盐水鸭的香气已经随着水汽漂浮在厨房的角角落落。 “她们都挺想你的,你得空去看看他们吧,这几日,我瞧着京城小报上,天天说你的小食,想来生意不错吧。”叶丹抿了口茶道。 “这几日还成,有不少人来买,还有人是天天来的。”杜梅拍拍围裙上的柴禾屑,笑着说,“刚才啊,花颜姐还说,让我到御街上开分店呢。” “这是个好主意啊。”叶丹双手撑着膝盖,笑着说。 “她只随意一说,你咋也认为好呢,御街上的房子是什么价?我若开了两处,又怎么管得过来!”杜梅揭开锅盖,吹了吹烟气,肥嫩的鸭子静静的躺在卤水里。 “你提到房子,我倒想起来了,之前我看房子时,留意到御街上有一处闲的,只是门面极小,做什么都没得长久,昨日我遇见牙行里的管事,他说,如今这房子还空置着,没人买又没人租,主家急得不行,你若是想开分店,此时价格倒是能压到最低。”叶丹有些兴奋地说。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杜梅有些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种事,可遇不可求,你只是运气好,撞见了机会,老天垂怜,总不要放手才好。”叶丹帮着杜梅将盐水鸭一一起了锅。 “我不是不想开分店赚钱,可卤味是最耗时间的活计,总得要一个人精心做才行。”杜梅一时感叹自己分身乏术。 “樱子十三岁了吧,也不小了,你像她那么大的时候,都出来扛起一家子生活了。如今可比你那时好过多了,我瞧着你这卤味都是配好香料的,只要把握住火候就成了,再说你两头跑跑,卤煮断不会出岔子的。”叶丹想了想说道。 “容我 想想吧,你且帮我去谈谈房租。”杜梅有些动心道。 “你放心吧,牙行管事上次赚了我们小楼的佣金,这次,我替他解决了难题,他只怕还得感谢我呢。”叶丹拍拍手,将托盘里的盐水鸭依次搁在窗前的长几上晾凉。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盐水鸭凉了,杜梅包了一只,送给离开的叶丹。 第二日,杜梅早早起了,嘱咐小七在铺子里卖盐水鸭和小食,她自个骑马回了趟杜家沟。 因着鸭子都送到山庄上养了,田里的庄稼还没完成熟,家里的活计不多,杜梅下午回来的时候,许氏正领着三个女儿在廊下绣丝帕,小松则乖乖坐在一旁玩九连环。 “娘!”杜梅有好些日子没回来,这会儿,喊一声娘,鼻子莫名酸了。 “梅子回来了!”许氏丢下针线,紧走几步去开门。 “铺子里……都还……好吧,小七怎么没来?”许氏拉住杜梅,望了眼她身后,有些迟疑地小心问。 “小七看铺子呢,这几日生意特别好,所以我回家来,想和娘商议下,看要不要开分店。”杜梅扶着许氏进了厨房。 “你才去多少日子,就折腾分店,可靠得住?”许氏谨慎惯了,有些不放心地问。 “我现下一天煮五十只鸭子,一个早上就卖光了,许多高门大户的人家都特意让仆从赶到码头上来买,我想着,不如到御街上开一家小店面,也不要后厨,只卖现成的就行。”杜梅一路上,将分店的事又细细想了一遍,这会儿与许氏说起,思路清晰,安排妥当。 “你这样也太辛苦了,再说,统共就你一个人,码头和御街两处,你怎么能顾得过来呢?”许氏心疼女儿,并不十分赞成。 “所以我想让娘同意杜樱去帮我,这样我们姐妹在一起,两处都能兼顾到。”杜梅拉着许氏的手,撒娇地摇了摇。 “姐,我十分乐意去呢。”杜樱一听这么说,立时眉飞色舞道。 “樱子去帮衬你,自然好,只是她哪里会做你的事,别到时越帮越忙,裹乱才好。”许氏拧眉道。 “娘~”杜樱拖长了声儿,娇嗔道。 “娘,您放心吧,樱子去了,我总得手把手教他,她又聪慧,顶多三五日便会了。”杜梅拉着杜樱,笑着说。 “姐,我也想去给你帮忙!”杜桃眼巴巴地看着杜梅。 “你还小呢,再说,家里的鸭苗也要一个人专心伺候,你做好这些,就是给姐帮忙了。”杜梅腾出手,揉揉她的头发。 “好,我听姐的。”杜桃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姐姐,你什么时候带小松去?”小松还没有桌子高,他努力地垫着脚,伸着好奇的脸凑热闹。 “你还早呢,我都没轮上。”杜桂低头朝他扮个鬼脸,惹得小松咯咯笑。 杜梅晚间还要回去煮盐水鸭,说完话,她便要骑马走了,杜樱则等明日收拾好东西,坐马车去。许氏心里自是万般舍不得,但也无法,只得将家里蒸的白面馒头悉数倒在一个布袋子里,又将家里的菜另装了一些,给她带回江陵城去吃。 第397章 看铺子 ()二日后晌,太阳渐渐偏西,杜钟将杜樱送了来,杜梅提前做好了晚饭,留他一起吃。 “听你娘说,你打算开分店?你来江陵城时日不多,这会子,又是熟食店又是酒楼的,风光热闹当然好,可钟叔老了,胆子愈发小,又没甚眼光,只告诉你一句老话,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高名名累人。 你在这儿,根基尚浅,不似在清河县,更不似在杜家沟,若有个好歹,我这把老骨头只怕豁出去也护不住,你自个万万小心,莫要行差踏错,多少顾念你母亲弟妹才好。”杜钟闷头吃饭,隔了会儿,终究忍不住,瓮声瓮气地说。 “我晓得的。”杜梅愣了一下,随即答应,一时间心里酸酸的。 她的朋友们,不论是宋玖还是叶丹,乃至慕容熙和花颜,他们都为她的生意竭尽所能提供了各种帮助,一路催促她不断前行,却没有一个人像杜钟这样语重心长地给她当头一瓢冷水,让她警醒人世险恶,同时又像一个老迈的父亲一般,害怕自己护不住一日日长大,出门闯荡的孩子。 若她爹活着,也不过如此吧。杜梅低头吃饭,一下子湿了眼眶。 “你先前养的一千多只鸭子陆陆续续上膘了,我明儿打算捡肥的先杀二十来只送来,这些鸭没打过磕绊,肉质肥美骨架嫩,不比宋公子运来的那些,后期补食料,养的时间长,你卤制的时候,还是分开做才好。”杜钟细细嚼了片盐水鸭说。 “嗯,山庄上的小鸭还跟得上吧?”杜梅转身给他盛了碗鱼汤道。 “跟得上,这会子山庄上大大小小有三四批鸭子,牛二把粮铺里的稻糠麦麸都送来了,又送了几车稻谷,田里的麦子马上就要收了,食料不用担心。”杜钟端着晚嗦了口鱼汤,鲜美异常,不禁眯了下眼睛。 “说到田里的收成,夏粮马上开镰了,我这儿实在走不开,杜樱又被我叫来了,家里和山庄上只怕还得多劳烦你和树哥了。”杜梅放下筷子,有些忧心地说。 “这你就不要担心了,林家人都念你好,做事踏实肯干不惜力,收割夏粮都是小事,育苗插秧也不用操心,后面还会到各村帮粮铺收购麦子油菜,总之会忙上一阵子,但鸭子肯定会每天给你送,断误不了事。”杜钟想了想道,田地里的活是做惯的,好在现在杀鸭子比之前熟练多了,每日起早一点,倒也不耽搁。 “以后,御街上的熟食店主卖小食,现在鸭子杀的多了,心肝肠胗不要送到清河县饭馆去,我这里也要一些。”杜梅想着小食拼盘,开口道。 “我也正为这犯愁,董掌柜今儿说他用不了五十只鸭子的下水,说是多了卖不出价,我也不明白他的道道,你这里要是能匀一半过来,倒是皆大欢喜了。”杜钟皱眉说道。 “我晓得他的意思,明儿让勇叔送三十副下水来给我,剩下的给他。”杜梅心领神会地笑着说。 “如此便妥了,眼瞅着时候不早,我趁着天还没黑透,赶紧回山庄上去。”杜钟吃饱了,瞥了眼外面,晚霞将江水染得红艳 艳一片,煞是好看。 “好,这时节山林茂盛荫蔽,只怕傍晚昏暗难行,你且带着灯照亮。”杜梅把马灯找出来,灌满了油,挂在车辕上。 杜梅姐妹和小七站在熟食店门口,看着杜钟驾着车走了。 杜樱的房间,杜梅一早就收拾好的,坐了大半天马车,颠得难受,杜梅不要她做事,只打发她早些歇着,自个把厨房收拾干净。 次日,来买卤味的人半点不少,依旧排着很长的队,杜樱能干,看杜梅做了几笔生意,就能自个上手做了,有了她的帮衬,杜梅到底松快些。 吃食很快卖光,杜梅关了柜台,到后厨收拾鸭子,从炒腌料到煮卤水,再到晚间控火候煮鸭子,她一点点慢慢教杜樱。 杜樱本是手脚麻利,做惯家务的,这会儿心里想着早些能帮上大姐的忙,故而,学得十分仔细,边做边问,一会儿就掌握了要领。 三日后,杜梅将后厨完交给杜樱,她站在一旁看妹妹从腌制到卤煮,完整地将盐水鸭制了出来,她尝了尝口味,竟然和自己做的一般为二。 “樱子,你往后就可独当一面了。”杜梅笑着说。 “姐姐,你只管忙去,这里交给我就行!”杜樱得了夸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也不知叶掌柜有没有谈妥店面,我明儿去问问。”杜梅蹙眉道。 杜梅第二日骑马到落梅轩去,走到半道上,正遇见叶丹的马车,两人遂改道同去看那处小门面。 店铺果然不大,约莫半间屋子的样子,只是市口好,位于是人来人往的交叉路上,离梅记酒楼也不远。 “我听牙行管事说,这门面做过很多生意,多因地方小施展不开。主家也换了好几任,这次从年初到现在,小半年了,半点进项也没有,主家恨极,急得想要低价脱手,我只怕你嫌小,没敢替你做主,只同他讲要租个一年再说,故而,嘴皮子磨来磨去,拖延耽搁了时间。”叶丹跟在杜梅身后解释。 “这铺面确实小,与两旁的店铺又不搭,也就做小食门面够用,我现下没什么现钱,暂且先租着吧。”杜梅转了一圈,四下看了看。 “装饰小楼时还剩下些材料,我过会儿找几个人来,抓紧将这里粉刷清理一下。”叶丹摸了下墙壁,这里好久没有人住,竟然有些积灰了。 “干净明亮就行。”杜梅想早点用起来,毕竟御街上的门面价格不菲,闲置一天,都是将大把的银钱白花出去了。 “放心,最迟后日,就可以出摊开张。”叶丹笃定地说。 “好,明日我就和主顾说,以后不用辛苦到码头上来买了。”杜梅点点头,她顿了下,又接着说,“我们既然到这儿了,顺便去看看小楼吧。” “我正有此意。”叶丹前头引路,两人转了个街角,不远处就到了。 小楼一层装饰地很喜庆,廊柱门脸都是大红朱漆的,跨进小楼,地上铺着一水的青砖,整个大堂是打通的,灯火明亮,能同时开十桌,三五个散客吃 饭,七八人小聚喝酒,都不成问题。 顺着台阶上二楼,风格便清雅起来,松竹兰三间雅室,挂着三幅画轴,画中的景物正对应房间名字,雅间里很宽敞,铺着烟色玉兰的地毯,有古色古香雕花的八仙桌和椅子,又另有茶桌,博古架上,放着一些小巧的玉石把玩件。 杜梅着意看了眼,她不甚懂,但想着石头总归比瓷器耐摔,也就不说什么了。 两人转而上了三楼,有琴棋书三间,雅致中透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奢华,三间地上都铺着暗红色长绒富贵牡丹毯,踩在上面,柔软无声,如同行走在云朵上,雅室里一应桌椅家具都是沉稳的黑酸枝木的,俱泛着淡淡的光晕。 琴室里有一架油光铮亮的古琴,若是客人有兴致,大可焚香净手抚上一曲,也可以让酒楼里的人代为找优伶来弹唱。 而棋室里有用玉石雕的棋子,摆成残局模样,食客中如有棋艺精通的,可以解一解,当然也可以自个厮杀一盘。 至于书室,则有很大的书架,从四书五经到诗词歌赋均有,又有一张大案,宣纸、湖笔、端砚样样周,无论是宴前唱和应答还是酒后诗意大发,都可在这里恣意挥毫泼墨。 杜梅每一处都细细看过,甚觉满意,她转头看叶丹道:“文澜姐果然深谙其道。” “她家里原是做这个的,有些根基,加之,她做了大半年花魁,江陵城中多少提的上名号的酒楼饭馆,她几乎都去应酬过,在这件事上,总是比我有见地些。”叶丹点点头道。 “当真是麻烦她了。”杜梅知文澜身陷泥沼,活得身不由己,却还能为她做这些,实在难得了。 “她总说,你对她有恩,只把这当回报,自然多多用心了。”叶丹想起文澜温婉柔美的样子,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 “我们去旁处看看吧。”杜梅说着,转身下楼。 “这里是厢房,食材、调料可以放在这里,那里有口老井,旁边那屋准备给帮厨的用。”叶丹领着杜梅,一间间指点给她看。 “后厨里的家伙什都准备好了吗?”杜梅跟在他身后问。 “锅碗瓢盆,砧板菜刀几乎都齐了,你再瞧瞧,还缺点什么?”叶丹推开一个房子说。 杜梅走进去,只见碗盘盆碟甚至汤匙,都是上好的白瓷,上面勾勒着水墨莲花,一摞摞整齐地码放在案台上,散发着淡雅的光晕。 “还需要些大的浅盆,做红烧的菜,这些盆盘只怕不适合,这个太小,那个太深。”杜梅拿起一个盘子说。 “还有吗?我隔日一并采买。”叶丹用炭笔记下,抬头又问。 “再买些砂钵吧,夏日快到了,鸭汤会盛行起来的。”杜梅转了转。 “如此说来,炖汤的小泥炉也要加买几个。”叶丹想了想,又记下一件。 “我瞧着这里东西都差不多齐了,宋玖估摸着还有七八日才能来,我不如先动起手来。”杜梅看着崭新明亮的厨房,不禁一时技痒。 第398章 试菜 ()“你这是想试菜?”叶丹饶有兴趣地问。 “是有这个打算了,宋玖虽会从徽州带厨子来,但正宗的徽菜在江陵城也不止我们一家,梅记终究是我的,所以还是要以鸭肴为主,做出不一样的名声来。”杜梅早已盘算过这些,她心里也有几种菜式想要尝试。 “你还要什么配菜,我明儿一早就去采买。”叶丹又拿出炭笔和纸。 “山珍海鲜这会子临时用,定没有新鲜的,就买些干货,鸡鱼肉也买一点,酸麻辣调味料多买些,其他的你看着买,我明儿一早,得空也到菜市上转转。 这些日子,慕容熙帮我租了熟食店的铺面,你又帮我买下小楼,我整日忙的都没正经地感谢你们,明儿刚好有闲,咱们提前做一顿试吃,算是答谢了。”杜梅笑着说。 “那我倒是有口福了。”叶丹收起纸笔,亦笑。 “你下午得空,写些个帖子吧,沈县令做了知州,咱们总该恭喜一下,还有文澜姐帮我想了这么好的点子,凤仙姐我都小半年没见了,花颜姐也想请上一请。”杜梅扳着手指,慢慢报客人的名字。 “文澜好来,大不了花些银子包个外场,凤仙和花颜两个,恐怕不一定能来,高门大户里的女人,可不是想到哪里就能去哪里的。”叶丹拧眉道。 “这……送帖子正经请也不行吗?”杜梅有些不解地问。 “这样吧,我下午就去送帖子,也显得我们比较正式。”叶丹不忍杜梅失望,哪怕明知她们不可能来的,他也愿意为杜梅试试。 “如此甚好。”杜梅点点头。 “明儿我让夏婆子和桃红柳绿来给你打下手,刚好她也挺想你的。”叶丹想得周到。 “那我可真求之不得了!”杜梅笑眯了眼。 “沈知州的帖子,我可以送到府衙去,可慕容熙的,我往哪里送?”叶丹想了想,皱眉问。 “他的就别写了,我晚间回去,告诉吴婶,她会告诉慕容熙的。”杜梅这时才发现,从来都是慕容熙来找自个,她却不知到哪里去寻他。 两人说定,各自回去忙,杜梅回到熟食铺,林勇正脱了外衫,只穿着小褂,在后厨小院子里劈柴,尤氏在灶间烧火。 “勇叔,明儿额外多送几只鸭子到酒楼来,我准备试菜。”杜梅在小几上倒了杯温茶递给林勇。 “好,我晓得了。”林勇撩起棉巾子擦了把汗,接过茶一口灌了。 “旁的鸭子都按先前的法子取下水,我明儿要一只肥一些,在后背开口的,你可千万记得。”杜梅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将劈好的柴码在后厨屋檐下。 “放心,你勇叔若忘记了,不是还有我帮你记得嘛。”尤氏出来打水,笑着说。 “瞧这话说的,我虽嘴笨些,记性还是有的。”林勇被媳妇儿一说,有些腼腆道。 “叔婶都帮我记着,最好了。”杜梅嘻笑着帮尤氏摇水井的车轱辘。 晚间,杜梅去吴氏面馆里请她转告慕容熙,明日晚饭的邀约,吴氏喜滋滋一口答应了。 翌日一早,杜梅嘱咐杜樱和小七在熟食店做买卖,叫她们留一只鸭子和一些小食,迟些 让林勇一并送到酒楼来。她又另写了张布告贴在柜台旁,告知小食明日可以直接到御街去买,也免了这些仆妇小厮来回跑的脚力。 南街上有处很大的菜市,之前,桃红柳绿带杜梅去三娘那里买手脂,偶尔路过,她们走马观花进去逛过,杜梅这会儿想起来,骑上马,向码头上的人问了路,一个人去了。 江陵城夜间繁华热闹,这会儿晨曦微露,街市尚还沉醉未醒,杜梅独自骑马前行,沿街除了做早点生意的店铺半掩着门,其他的地方连廊灯都熄灭了。 马蹄嗒嗒地敲击着青石板路,桃花马通体粉红,杜梅穿着一件烟霞色的襦裙,一人一马仿若一朵流动的彩云,在清晨的烟霭里往南街走去,一路上渐渐开始遇见挑担推车的小贩,他们行色匆匆,为了早点卖出自个的物品,无暇顾及身边走过的人。 杜梅将花花拴在一个大槐树下,自个带着一个大布袋进了菜市,这会儿小贩们正忙碌着将自家种的或贩卖来的菜铺陈在地上。 杜梅慢慢转悠,地里新摘的青菜、大蒜、芹菜等等还带着露珠儿,看着十分鲜嫩,菜市里除了卖本地应季鲜货的,还有贩卖外地食材的,比如南边的辣椒,豌豆,北边的冬笋、毛栗,几乎能想到的,样样齐。 离了这里,一旁是卖牛羊猪生肉,卖鸡鸭鹅鱼虾的摊位则紧挨着门口,最里间还有一些商贩是有店铺的,他们固定卖干蘑、干贝、火腿这些耐储存的,杜梅兜兜转转,将菜市走了一圈,很快就把袋子装满了。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从进口处冲进来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先前还在讨价还价,叽喳热闹的菜市突然安静了,耳边只听得受了惊吓的鸡跳鹅叫,菜市里的人,不论是买菜的,还是卖菜的都瑟缩在一旁,似乎十分畏惧。杜梅背着袋子正站在一处拐角暗处,心里十分纳闷,这都是什么人? “今日十五了,快点交税!”为首的一个年轻男人一脸横肉,肆无忌惮地大叫。 “栓大爷,前儿不是刚交过地盘税吗?”离得近的一个中年男人战战兢兢地小声问。 “怎么?嫌多?回家搂老婆睡觉不交税,在我这,交什么税,交多少税,都是我说了算!”男人甩手将明晃晃的刀砸在中年男人的脚前,后面的跟班哄的一声,猥琐地笑成一片。 中年男人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他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差点摔倒在地上。 “有铺子的各家一两银子,地摊上最低五十文!”男人得意地拔起刀,在空中挥舞。 “这……这样下去,我们没活路了!”中年男人哀嚎。 “你活不活,干我屁事,只要在这做一天,就得交税,要不然我怎么向七王爷交差?”男人弯腰拍打中年男人的脸颊,轻蔑地说。 杜梅听到中年男人叫年轻男人栓大爷,她一时惊着了,瞪大了眼睛看过去,男人又高又壮,可眉眼依稀还是能认得出来的,分明是杜栓,只是他的脸上弥漫着比在杜家沟更多的凶残狠戾神色。 而她随后听到的一句七王爷,更让杜梅胆寒,那个看上去热忱爽朗的蜀王,怎么可能是杜栓欺行霸市的幕后指使人? 他曾那样帮助过她,解救了沈章华和林岱,再说慕容熙是何等精明的人,难道他也被蒙在鼓里,还是他亦是他的帮凶? 杜梅的脑子一下乱了,就在她想这些的时候,杜栓已经领着他的手下四处收刮,商贩们敢怒不敢言,买菜的人也不买了,大多慌不择路地逃离,杜梅微微掩了面,夹在人群里快速离开了菜市。 杜梅带着采买的物品,骑马赶到酒楼,叶丹已经买了菜,领着夏婆子和桃红柳绿等在那里。 桃红柳绿本是天真烂漫的姑娘,与杜梅久别重逢,自然十分亲近,一时拉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杜梅只得暂时放下心里的疑惑,和她们笑着说话。 “我先回落梅轩去了,这会儿铺子里只有林安夫妇,只怕忙不过来。”叶丹见杜梅来了,便起身回去了。 “你俩咋比我这老婆子还絮叨,赶快做事了!”夏婆子嗔怪道,她动手将蔬菜倒出来分拣。 桃红柳绿被她一说,这才止住话头,调皮地吐了舌头,赶忙分开干活,一个点火生炉子,一个打水洗鸭子。 杜梅也在厨房忙开了,过了一会儿,林勇将杜梅要的生鸭子和下水都送了来,另有油纸包的盐水鸭和小食。 杜梅取了后背开口的鸭子,清洗后,用酱油、烧酒、盐粒腌制在大盆里,又将干贝、莲子泡发,再叫桃红用蒸屉蒸半屉糯米。 之后,杜梅细细将冬笋剥皮焯水切丁,火腿切丁,取鸡脯肉切丁,蘑菇切丁。 桃红点着了火,热锅冷油,爆香葱姜,杜梅滑入笋丁、火腿丁、鸡丁、蘑菇丁、干贝,快速翻炒断生去腥膻,而后喷烧酒淋酱油,关了火,将蒸得晶莹剔透的糯米饭以及莲子和毛栗肉,与这些食材充分搅拌在一起。 这时的鸭胚已经腌制了一个多时辰,杜梅将搅拌好的配料,部从背脊开口处塞在鸭肚子里,她怕鸭型松散,就用荷叶将鸭身捆了个紧实,最后把鸭子背部朝上放在一个大海碗里,入蒸屉蒸。 杜梅另捡一个瘦的母鸭,整只搁在砂钵里,只简单加了葱姜八角炖汤,这个最耗时间,桃红烧了小泥炉,慢慢煨着。 时间飞快,将这两样菜入了锅,已是午饭时间,杜梅简单烧了几个菜,斩了半只盐水鸭,四人囫囵吃了,又接着做事。 杜梅将一只大鸭子的鸭脯取了半边下来腌制,其他的都剁成大块,在灶上,做了红烧鸭肉。 一时间,灶间火舌吞吐,热气蒸腾,虽三味菜都是鸭子做的,但各自的香气却大相径庭,红烧的浓烈,炖汤的隽永,而蒸屉上的,因混合着其他食材,香气层层递进,直至完美交融,竟然不辨鸭味了。 厨房里鲜味迭出,几人又忙着收拾了鸭下水,林勇只怕杜梅不够用,送来了不少。 将收拾干净的鸭肠,鸭舌焯水断生,鸭胗改切花刀,鸭肝白卤,鸭心腌制,鸭掌略煮脱骨,这些都是精细活,做着最是耽搁时间,几人手脚不停地忙碌着,眼见着日头就偏西了。 叶丹算是半个东家,他来得早,循着味儿就到了厨房。 “今儿这是鸭宴啊。”他看着案板上准备的食材,惊叹道。 第399章 鸭宴 ()“也不是,还准备了鱼片和鸡丁。”杜梅指指桃红柳绿,她俩正按杜梅教的法子片鱼片,切鸡丁。 “还有什么要做的?”叶丹主动挽起袖子。 “厨房你就别插手了,且去前面迎客吧。”杜梅摆摆手,旋即又想起来问,“晚上用什么酒,有什么茶?” “哎呀,怪我怪我,酒早就定了玉堂春和紫薇露,茶也订了君山银针,可我忘记今天要用,我这就去现买一些来。”叶丹拍着脑袋,懊恼着去了。 前厅不能无人照应,杜梅便让桃红去大堂待客,柳绿则留下打下手,帮着递碟子端菜。 杜梅将配菜一一准备齐,站在院里望望西斜的日头,便叫夏婆子点灶烧火,准备做菜。 起热油锅,爆葱姜,将去骨鸭掌、断生鸭舌、鸭翅尖、鸭胗花滑炒变色,喷烧酒淋酱油,加小米椒、酸梅汁翻炒入味,再加入两勺鸭汤,大火烧开,小火收汁,撒上葱末,一盏茶工夫,一碟酸辣可口,浓郁鲜香的烩鸭四宝便出锅了。 柳绿撤下锅去洗,杜梅又换了一口锅,热锅冷油,爆姜蒜末,滑炒鸭肠三五息后起锅,淋油爆炒青椒,杜梅买的这种青椒,细细长长的,仿若美人青葱手指,这种辣椒肉质厚实脆爽,翻炒间辣味逐渐释放,杜梅又将鸭肠倒入,烈火之下,辣味和鲜香急剧碰撞,直到你中又我,我中又你,辣与鲜相互融合。 “这味儿,太香了。”慕容熙吸着鼻子走了进来。 “都说君子远庖厨,你穿成这样,还是赶快出去吧。”杜梅指指自个身上大大的围裙和套袖,又指指慕容熙一身华美的绯色云锦暗纹长袍道。 “我尝一块再走。”慕容熙眼巴巴看着。 “你为了来吃我这一顿,是不是连午饭都省了?”杜梅无法,只得递了筷子给他,慕容熙赶忙搛了块鸭翅尖。 正当他吃得香时,沈章华弯腰跨过门槛进来。 “沈知州,你要不要来一块?”慕容熙半点不害臊,举着鸭翅问。 “你们怎么都到厨房来了,这里烟熏火燎的,且去前厅坐,晚饭马上就得了。”杜梅边擦手边说道。 “这里的香味实在诱人,都是相熟的,也不拘什么,只来瞧瞧你,我们吃一顿美食,倒要你忙一天。”沈章华看着水井边尚还湿漉漉的青砖,有些不舍道。 “这有什么,你升迁到这里,咱们合该着意庆祝下的。你们要在这坐着,便坐吧,我去忙了。”杜梅拗不过他们,只得由着他们在小院里坐着,她自个回厨房去了。 柳绿洗好了锅,夏婆子重新点火加柴,鸭脯肉白卤后,撕成细条状盛在碟中,杜梅滑炒了冬笋和鲜蘑菇片,再将鸭脯肉条悉数倒入翻炒,淋少许酱汁,倒熬好的椒麻辣油调味,沿锅边淋小半碗水,锅中红油沸腾,因着冬笋和鲜蘑都是极鲜之物,一时间鲜香之气漫溢,一会儿就收出粘稠的汁水,杜梅赶忙起锅装盘。 叶丹买了酒和茶,匆匆赶了回来,将慕容熙和沈章华请到前厅去坐,夜色弥漫,将暗未暗之时,一顶青色小轿将春香馆花魁轻舞送了来,叶 丹亲自去迎。 又等了一会儿,天幕低垂,整个江陵城华灯初上,各家店铺渐次热闹起来,嘈杂的人声隔墙可闻。 杜梅陆陆续续又做了酸汤鱼片,爆炒花生鸡丁,鸭血豆腐羹等几个菜。 叶丹到厨房来问:“时候不早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席了?” “凤仙姐和花颜姐,依旧没来吗?”杜梅将山药块放到鸭汤里,有些失望地问。 “这会子是晚饭时辰,不要说凤仙只是宋少淮的妾,要伺候老祖宗和老爷夫人,就是正经苏尚书最宠的小妾花颜,这个时候也得伺候苏府的男女主子,布菜盛汤半点不敢马虎,纵使餐桌上有她们的位子也是摆设,只有等一家子都吃满意了,她们才能草草吃一点,却也不能耽搁时间,不然,长舌的仆妇们会认为姨娘贪吃,没教养。”叶丹瞧了眼杜梅,慢吞吞地说。 “这样的日子……不好过。”杜梅心里一酸。她忆起凤仙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又想起花颜到熟食店去看她,被那个妇人一个劲儿地催,想来是要赶在饭点回去。 “她们即使不能来,你的心意总是领了的,我们就开席吧。”叶丹见她神色落寞,有些不忍道。 正在两人说话间,前厅来了位不速之客。 “梅记尚未开张,你怕是走错门了吧。”慕容熙正陪着沈章华说话,瞥见进来的人,立时冷声道。 “我知道没开张呀,我是梅子请来的客人。”宋少淮穿着湖蓝色的织锦长袍,腰间挂着玉佩流苏,扬扬请帖道。 “这是请凤仙姑娘的,你的脸皮可真厚!”慕容熙一把夺过看了,将请柬拍在桌上。 “这世上早没了凤仙姑娘,只有一位凤夫人!”宋少淮脸色微变,“我与她夫妇一体,她在家替我尽孝,我自然要代她赴宴!” “你说得好听,夫妇?你正经的夫人还没进门吧。”慕容熙嗤笑道。 “那又怎样?我与她,你怎会懂!再说,凤仙与杜梅是结拜的姐妹,在这梅记酒楼也是入了伙的,也算是半个东家,今日试菜,我自然该来的。”宋少淮理直气壮地说。 “两三千两银子也敢自称东家,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慕容熙寸步不让。 “那也好过你分文不出!”宋少淮斜睨了慕容熙一眼。 “这是阿梅的产业,我为她做多少事,都是甘之如饴,分文不取,可不像某些人,自以为出了钱,就等着白分红利!”慕容熙哪里是省油的灯,这会儿见了他,气不打一处来,自然逮着宋少淮一顿呛。 他们俩争得面红耳热,沈章华早起身行礼,这会儿见他们吵得实在不像话,遂掩唇佯咳了一声道:“梅子好意请客,你俩何故如此,岂不是伤了她的心?” “罢了,看在沈知州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宋少淮大咧咧坐下,朝后挥挥手。随即,有四个男仆打外面抬进来两个大酒坛,上面贴着红纸,上书蓬莱春。 “呵,这是欺我滇州离得远呢,若我带了玉林泉来,你这蓬莱春又算什么!”慕容熙不屑道。 他的张狂自有 底气,玉林泉是慕容世家除了天蚕金甲外,世人最想得到的东西,武林中嗜酒如命之人,更会为了得到一小坛玉林泉,不惜为密宗做任何事。 “这是怎么了?”杜梅和叶丹听见前厅越来越高的声音,狐疑地走了出来。 待看到宋少淮,又见地上的两坛酒,杜梅的眉头皱了起来:“在我的酒楼里喝醉仙楼的酒,这是何意?难不成,我酒楼里无酒吗?简直欺人太甚!” 宋少淮见杜梅发怒,只得赔笑道:“这是我替凤仙送的贺礼,一点心意,切莫多想。” “醉仙楼的少东家,穷得只能送自个酒坊酿的酒了?”杜梅因凤仙不能来,心中不快,着意发泄。 “都怪我思虑不周。”宋少淮搓搓手,“我改日再送旁的贺礼来!” “大家就坐吧,马上上菜了。”叶丹帮着圆场。 宋少淮朝家丁使了眼色,四人将蓬莱春酒抬走了。 杜梅折身回厨房去了,桃红柳绿鱼贯上菜,叶丹拿出玉堂春,开坛倒酒。沈章华不善饮,叶丹给他倒了些紫薇露,这是一种淡酒,女人都能喝一点,不似烧酒那般浓烈辣喉。 蒸屉上的鸭子早已蒸得酥烂,杜梅找了一个极大的深口盘子,将鸭子解开荷叶倒扣在碗中,她转身,又起油锅,爆葱姜,将豌豆和虾仁爆炒了三两息,接着把原来海碗里蒸出的卤汁倒在锅中熬煮,灶间火舌闪烁,原本沁出的厚重滋味与豌豆虾仁轻盈鲜香在沸腾中激烈交锋,杜梅用小碗勾了薄芡,沿锅边淋入,一时间,气泡翻腾,将两种滋味迅速锁住,厚重升华了轻盈,浓郁衬托了鲜香。 杜梅将熬好的粘~稠的卤汁,一点点均匀地浇在鸭子身上,又撒了些碎碎的葱花点缀。此时再看面前一大盘,在晶莹透亮的卤汁下,鸭型丰腴饱满,色泽油亮润泽,更有浓香扑鼻。 待这最后一道菜上了,杜梅脱了围裙和套袖,洗脸匀面,重新绾了头发,走到前厅。夏婆子留在灶间熬主食香菇鸭肉粥,桃红柳绿则帮着收拾厨房。 杜梅进来的时候,只见男人们在推杯换盏,轻舞却在一旁抚琴。 “文澜姐,你怎么不坐下吃饭?”杜梅上前按住了她的琴弦。 “在座的都是人中龙凤,我出身低微,能给诸位助兴已是有幸了。”轻舞浅浅地笑。 “你今日是我请的座上宾,与他们一般无二,都是我的朋友,若是要在这里讲究男尊女卑,大可不用来了。”杜梅坚定地抓住她的手。 “我早说一起坐嘛,你偏不肯,这会儿,还得阿梅亲自请。”慕容熙转身说道。 其他几人也附和着站起来,谦让了一番,才重新落座。 “梅子,你这鸭子叫什么名?我咋从来没吃过?”宋少淮尝了一口表面酥烂的鸭肉,忍不住又用勺子挖了一大块混着各种食材的糯米饭,放在小碗里,细细品。 亲爱的们,今日的鸭肴,可有你们喜欢的? 时下正值深秋,诸位友友得空不妨喝一碗老鸭汤,去燥降火,滋阴润肺。 第400章 醉了谁 ()“阿梅做菜,向来出神入化,醉仙楼虽有百年基业,这会儿也怕了?”慕容熙调侃道,他十分喜欢酸辣味的烩鸭四宝,这会儿正不顾形象地啃鸭舌。 “这不过是我偶然想到的,尚还没有名字,沈知州,你若有雅兴,不妨给它取个名吧?”杜梅偏头看沈章华,若论文章诗书,他们几个肯定是沈章华最强了。 “我瞧着,鸭肚里的食材没有十来样,也有七八种,不如叫八宝鸭,或者福鸭?”沈章华倒也不推迟,思索着说。 “福太过,就叫八宝鸭吧。”杜梅想了想道。 “一道成功的美食,最讲究色香味型四样,这八宝鸭,形态丰腴饱满,色泽油亮红润,鸭肉配上其他的辅材,蒸至酥烂,各种肉香浓郁,再加上原汁勾芡,汤稠味鲜,已至无可挑剔,自古鸭肉腥臭不能食,你这一道菜,可算是开了鸭肴美食先河了。”宋少淮到底是醉仙楼的少东家,更兼是吃喝玩乐的行家里手,故而,他的评价显得更真实。 “这还消你说!”慕容睨了他一眼,摇摇手里的鸭舌问,“这个叫什么名儿呢?” “烩鸭四宝。”杜梅直截了当地说。 “这个不好,太直白。”慕容嘟囔,仿佛自个喜欢的,就该有个文雅脱俗的名儿才对。 “直白有直白的好处,梅记终究还是要以鸭肴为主,若是名字太过花哨,食客们倒不知道该怎么点了。”杜梅耐心解释道。 “那这个就叫麻辣鸭脯?”叶丹挑了两三根挂着红油卤汁的鸭脯条问。 “叫麻辣鸭脯丝,会不会更妥帖?我吃着麻辣的滋味沁进去了,是因为鸭脯是手撕而不是刀切的吗?”文澜平素要唱曲跳舞,断不敢吃重口味食物的,今儿菜肴太过诱人,不免放肆尝了点。 “正是呢,鸭脯经腌制白卤后,肉质嫩~滑,手撕的边缘毛糙,先吸附了冬笋和蘑菇的鲜味,而后经椒麻辣油霸道入侵,才成就这样的滋味。 若是用刀切开,边缘光滑,滋味一时难以浸入,因鸭脯已是熟的,把握火候很重要,若为了嫩而多~汁的口感,滋味必然寡淡,若为了麻辣厚重的滋味,口感恐要柴干,如此一来,两者实难两。”杜梅自己也尝了尝,麻辣之气浓郁霸道,咀嚼咬合间,鲜香之气遍布唇齿各处。 几人品菜喝酒,不知不觉,月上中天,沈章华不胜酒力,只饮了一杯淡酒,就满面赤红,眼神迷离了。 文澜平日里惯要应酬,是有些酒量的,加之她喝的是紫薇露,故而除了愈发的粉面桃腮,美艳得不可方物外,眼眸清亮,半点也没有醉意。 叶丹酒量浅,又要照顾客人,自然是不敢喝的,他偶然瞥见脸如敷粉,面若含春的文澜,一时晃了眼,两人视线相交,他倏忽如受惊的兔子般,目光一闪,避让开来。 慕容自然还是和宋少淮针锋相对,一碗接一碗,两人足足喝了一坛,直喝得两人面如重枣,脚下踉跄虚浮方才作罢。 杜梅见此,只得将熬得粘~稠丝滑的香菇鸭肉粥用大海碗盛了来,给每人分了一点吃了。 众人 皆吃得酒酣饭饱,桃红柳绿撤了席面,上了君山银针,几人喝茶,絮絮地说话,连慕容熙和宋少淮都摒弃前嫌,揽着肩膀咬耳朵,可见醉得不轻。 “你……若不是喜欢我兄弟的女人,今儿,我就和你结拜了!”宋少淮吧唧了下嘴说道。 “胡说,胡说!阿梅……阿梅分明已经不和他好了!”慕容熙强撑着醉眼瞪他,他那一双飞扬的狐狸眼,晕着点点酒晕,仿若一瓣翻飞的桃花。 “兄弟,我和你打赌,小梅子是面冷心软,一时过不了这个坎,我那兄弟情深意长,他们呀……”宋少淮打了个酒嗝,话没说完,却是一副很笃定的样子。 “我长这么大,可就只对阿梅一个人动心过!”慕容熙将脑袋搁在宋少淮的肩上,不知想些什么,无声地笑,颊边梨涡潋滟。 杜梅见他们俩越说越没了顾及,显然已经醉到忘记了他们口中说的人还坐在当场,她的脸色越发冷沉,显然要忍不住了。 “天色不早了,咱们都散了吧,大家酒喝了不少,梅子也累了一天,该早些回去歇着了。”沈章华抢在杜梅前面,站了起来,笑着开口道。 “好好,走了,走了。”宋少淮依旧紧紧揽着慕容熙,往门口走去,仿佛他今日来,就是为了困住他似的。 沈章华做了知州,自有衙役抬了轿子来接他。文澜是叶丹下帖子请来的,当然还由他送回去。 杜梅将他们送到门口,忍不住叫了一声:“慕容熙!” 五人齐齐回头看她,神色各异,杜梅一时有些懊恼,她今儿将杜栓的事憋了一天,可看眼下情形,似乎并不适合说。 “咳,没事,你们回去吧,路上各自小心些。”杜梅掩唇轻咳,压下了本意。 “知道啦,走啦。”慕容熙咧嘴笑了下,拉住宋少淮,两人相互搀扶着,歪歪斜斜地离开。 “你也早些回去,路上莫要耽搁。”沈章华向杜梅走了两步,在不远处站定,想了下说,“我带来的腊梅种活了,今年冬天记得来看啊。” “好啊。”杜梅随口答应。她的心思还在杜栓和七王爷的事情上打转,没看出沈章华眼里灼灼的期待。 “那我便走了。”沈章华深深看了眼她,转身上了轿子,四个衙役抬起轿子,吱吱呀呀地走远。 杜梅关了前厅的大门,折回厨房,夏婆子和桃红柳绿已经将灶台炉膛都收拾干净了,锅碗瓢盆整整齐齐码在案板上。 “今儿可把你们累着了,又没正经吃什么东西。”杜梅有些抱歉地说。 “你做的那些菜,几乎每样都留了点,我们都吃得又饱又好,还包里些给小林峰尝尝。”夏婆子指着桌上一个油纸包,笑着说。 “今儿只是试吃,等酒楼开张那日,你们一定要一起来,正经地坐一次席。”杜梅一手一个拉着桃红柳绿说。 “到那日,肯定宾客盈门,我现在光想想,就激动的不得了。”桃红兴奋地说。 “可不是,我前儿新做了条襦裙,刚好可以穿!”柳绿摇着杜梅的手,两眼亮晶晶地说。 “哎呀,我现在让邓婶子帮我赶工,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柳绿有些懊恼地说。 “好啦,到那天,我们还来帮忙,这会儿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况且梅子要回码头上,比咱还远呢。”夏婆子不得不打断三人说话,催促道。 “回了,回了。”夏婆子领着桃红柳绿走了。 杜梅举着灯将四处走走照照,见一切稳妥了,才锁上门,骑着胭脂马往回走。不过走出一小段路,就见小七骑着枣红马匆匆迎面赶来。 “我和樱子姐见你久不回来,心里都不放心,就出来寻你了。”小七勒住缰绳,掉转马头和杜梅并排走。 “瞧这街面上人来人往的,又有兵士巡逻,能有什么事?樱子刚来江陵城,她不知道晚间街市比白日里还热闹,难道你也不晓得?两人平白自个吓自个。”杜梅指了指各家铺面热闹的人群,笑着嗔怪道。 “我们呆在铺子里,只觉时辰难捱,我竟一时忘了!”小七摸摸后脖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好了,咱们回去吧,今天的盐水鸭煮了吗?”杜梅偏头看看小七,关心地问。 “我来的时候,樱子姐正煮呢。”小七夹了下马腹,悄悄走在杜梅的外侧。 两姐妹一路说话,却不知两旁屋脊上有黑色和绯色两道身影跟着她们。 小半个时辰后,杜梅和小七回到码头的熟食店,两人下马,小七举手敲门。 “阿梅。”月光下,一道绯色衣袂翩跹,慕容熙笑意盈盈地从后面走来。 “你……你不是喝醉走了吗?”杜梅转头突然见到他,一时愣住了。 “你适才叫我,我哪里能走!”慕容熙在杜梅面前站定。 他衣袍上有浓郁的酒香,可在皎皎月光下,他面如冠玉,眼神清明,哪里有半点醉酒的样子。 “你没醉?”杜梅犹不相信地在他面前摇摇手。 “我可是从小喝玉林泉酒长大的,慢不说与宋少淮分一坛酒,就是我一人喝一坛,也未必能醉。”慕容熙负手而立,“我这会儿清醒得很,说吧,你今儿遇见什么事了?” “你怎知我遇见事?”杜梅蹙眉道。难道自己把疑惑都写在脸上了,这么容易让人看出来? “你不仅遇见事,而且这事还跟我有关,是不是?”慕容熙不答反问。 杜梅看着他狡猾若狐的眼睛,败下阵来:“进去说吧。” 杜樱来开了门,小七牵了两匹马去喂,杜梅进屋走到桌边坐下,慕容熙在门口回望对面枝繁叶茂的大榆树,浅笑无声,转身撩袍进去了。 “七王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杜梅不想兜圈子,待慕容熙坐下,直截了当地问。 “怎么这么问?”慕容熙拧眉道,心中不由得一惊。 “你只消说他是好还是坏便可!”杜梅有些焦躁地说。 “一个活生生的人,哪里是单纯一个好或坏来评判的?”慕容熙面上纹丝不动,心里却翻江倒海,他不知道杜梅知道了什么,亦或知道了多少。 第401章 宋玖来了 ()“我今儿在菜市看见我大伯家的杜栓了。”杜梅意识到自个过于心急了,缓了缓,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 “他欺负你了?”慕容熙身体前倾,脸色陡变。 “没有,他当时只顾着收刮小商贩,没注意我,可我听见他口口声声说,他这样做,是为七王爷效力。”杜梅摇摇头,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地说。 “不过是句没凭据的话,那些个欺行霸市的恶人若不假冒个名头,怎么能吓唬住百姓?我当你遇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他的话,你大可不信。”慕容熙听杜梅这样说,原本悬着的心又稳稳当当放回肚子里。 “凡事不会空穴来风,我不过求他那一件事,也给了银子,算是两清了,只你与他有许多交集,若他是个伪善险恶的人,你与他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还是及早抽身为好。”杜梅一瞬不瞬地看着慕容熙,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星半点的疑点来。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阿梅还是第一次这样关心我呢。”慕容熙嬉皮笑脸地伏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与你说正经的事,你这是做什么!”杜梅后仰蹙眉,一脸嫌弃道。 “好啦,不与你说笑了。说正经的,一个人有很多面,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十十美的人,自然也没有十恶不赦的人,你花钱求到人家门下,他为你做事,自有他想达到的目的,他日后,若再以此事要你做什么,那又是另一件事了,答应还是不答应,由你的本心,不必为此顾忌,你知道吗?”慕容熙挺直了腰,正色道。 “这……”杜梅一时被他说糊涂了。 “总之,在这里,但凡用钱解决过的事,那都是交易,是一锤子买卖,不用讲究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慕容熙说得更透彻一点,虽然话不好听,理却是不差的。 “可是,你与他……”杜梅眨了下眼睛,一时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他们的关系。 “我是与他有些瓜葛,日后自然见分晓,你莫要多思多虑,只管把你的生意做好,至于杜栓这种鼠辈,不消我动手,自有大猫和他慢慢玩。”慕容熙嘴角微扬,笑得邪魅。 “既然如此,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杜梅站起来送客。 “你这丫头,心怎这么狠,话说完了,就撵人,总得容我喝一杯水吧。”慕容熙仰头将茶喝尽,起身出门离开。 “姐,你真见着杜栓了?”杜樱待杜梅锁了门回来,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啊,他上次从祠堂逃走,原来一头扎在这里做了恶人,真是给咱杜家沟丢脸!”杜梅想起族长杜怀炳说,日后谁见了杜栓,都可以代为执行族规,依他今日的所作所为,打他一顿鞭子都是少的。 倏忽,杜梅转念一想,她阿爷杜世城临终前,曾托付她找寻杜家散落的三个子孙,杜栓近在眼前,可他哪里会听杜梅的话,乖乖回杜家沟领罚呢。杜杏和杜枣,这两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姐妹,更是了无音信,又让她上哪里去找 杜梅想想这些,只觉一阵阵头疼。 “姐,他不会为难我们吧。”杜樱从小被大房欺负,心里自然对他心有畏惧。 “谁啊,谁要为难我们?先问问我的长枪弯刀答不答应!”小七安顿了马,从外面回来,听了这半句话,立时撸袖子不干了。 “樱子别担心,在江陵城,咱也不是没有说理的地方,哪里就要动武了,这会儿晚了,都洗洗睡吧。”杜梅安慰妹妹,又拉住小七。 第二日,杜梅带了十来只盐水鸭和大部分小食,到御街上的小门面去卖,果不其然,场面十分火热,饶是杜梅眼明手快,柜台外还是排起了长队。这引得路过的人纷纷驻足观望,他们听说是十分好吃的鸭卤味,又都抱着尝鲜的心态,加入到排队购买的行列。 只大半个早上,杜梅的的卤味便卖光了,还有来迟没买着的,只得到码头上的熟食店去碰碰运气。 杜梅收拾了摊子,就到各处菜市、调料铺子转转,酸、麻、辣在鸭肴的制作上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杜梅想要找到纯正的滋味和稳定的供货源。 至于牛、羊、猪、鸡、鹅、鱼、虾,这些都是饭馆消耗量大的家常菜品,杜梅拣品质好的定了几家,准备开业先试用着,看后面的情形再定。 山珍之类,除了在菜市上零买外,杜梅已经让林勇给董昌带过话,让他在清河县的饭馆放开收购订购,到时成批送到江陵城来。而海鲜则比较好办,只消让桃红柳绿和小白说一声,杜梅从小珍珠开始和他合作,他一直比较守信公道,杜梅决定梅记还采买他们渔村的海产。 杜梅连转了三两日,东西基本都敲定了,这日早早收了摊子,回到码头上,杜樱和小七还在柜台上忙着,她钻在厨房准备炒腌料。 “姐,姐!”过了会儿,小七一阵风似地跑了进来,惊喜地叫,“宋公子来了!” “这还没到小满呢,他怎地就来了?”杜梅放下火折子,急急地走了出来。 宋玖正站在铺子里看杜樱卖盐水鸭,他身穿青黛色缎面长袍,近来调理得当,亦或诸事顺遂,他身子比以往强健多了,身量也拔高不少,在他身后跟着八个男人,从十七八岁到三十几岁不等,不论生的清秀还是魁梧,身上都是一式的深蓝短打,他们虽都换了新衣裳,杜梅依然从他们身上闻到了些许厨房烟熏火燎的味道。 “梅子,我是不是来晚了?”宋玖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见杜梅激动地说。 “不晚,不晚,刚刚好。”杜梅连连摆手道。 “你就是杜梅啊,我日日听玖儿念叨你。”一个须发皆白,穿着烟色百蝠长袍瘦高的老者,笑盈盈站在宋玖身旁。 “您是……宋玖的阿爷?”杜梅看了眼宋玖,见他点头,赶忙上前屈身行礼。 “果然是个聪慧机敏的女子。”宋远山抚着胡须,赞许地颔首。 “老先生坐船劳顿,先在这里稍事休息,吃了午饭,我带你们到酒楼后 院安置,宋玖既然来了,咱们的酒楼也该不日开张了。”杜梅重新泡了一壶茶,一下子来这么多人,杜梅也没有那么多杯子可用,只得拿出一摞碗来倒了喝。 杜梅让杜樱留下一只盐水鸭,又装了一碟小食,码头上最容易买的就是鱼虾,杜梅出去转了一圈,拧着满满一篮子菜回来了。 鲜活的虾子加姜葱盐用水一煮便好了,最简单质朴的烹饪方法迅速锁住了自然鲜甜的纯正滋味。 宋玖喜欢吃鱼,一个锅里是红烧胖鱼头,另一个锅里是酸汤鱼片,这可是正宗的一鱼两吃,做起来又快又好更美味。 杜梅手脚麻利,一会儿就做了一桌子菜,在江上飘了四五天的男人们,终于吃着了一顿热腾腾的安稳饭,杜梅做的菜十分鲜香可口,那八人虽是厨子和伙计,却没一个人顾得上评点,只埋头猛吃。 吃了饭,杜梅用马车拉了众人的行李,叮嘱杜樱看铺子,他们一行人往梅记酒楼去。 宋远山到底上了年纪,一路上舟车劳顿,这会儿吃饱犯困,躺下歇午觉了,其他人都在收拾自个的东西,宋玖将行李交给丰儿打理,他迫不及待地让杜梅领着他四处转了转,将三层小楼看了个遍,杜梅还细说了雅室陈设的精妙之处。 宋玖听得津津有味,有些等不及地问:“咱酒楼什么时候开张?” “我明日回杜家沟一趟,请废稿叔相看个黄道吉日,顺道把客人也请一请。”杜梅想了想说。 “你一来一回,总要两日,我这边先安排厨子伙计熟悉上手。”宋玖点点头。 “我在御街上还有一个小铺面,专门买小食的,后日早上,我只怕赶不回来,还请你叫一个厨子帮着卖一卖。”杜梅虽半日能回到杜家沟,但还需找废稿看日子,又要挨个邀请亲朋好友,故而,只得委托宋玖。 “一定要按你今天的刀法吗?”宋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我这刀法很简单,明儿让一个厨子跟我卖一下就明白了,不过是先将鸭翅鸭腿单独片下,其他的一斩两半,骨头之类垫在底下,再将胸脯和胯骨肉盖在上面,最后将鸭翅和鸭腿切好摆盘就行。”杜梅并无保留,与他细细说了。 “晓得了,我告诉天义,让他跟你半日,你放心吧。”宋玖点点头。 第二日,杜梅刚开了御街小店铺的门,一个十七八岁的腼腆少年便走了来,杜梅瞧着眼熟,是昨日那八人中一个,想来这就是宋玖说的天义了。 天义姓孙,不爱说话,干活倒是眼明手快,看杜梅斩了几只鸭子,他便直接接替了她这个活,专门埋头斩鸭子,杜梅转而负责称重报账兼包油纸包,这样一来,速度比平日里快了许多。 不大会儿工夫,收了摊子,杜梅交代了天义一些事宜,明天一早,小七会赶着马车将码头上的盐水鸭和小食送来,他只负责卖就是了。 杜梅马不停蹄地回到码头上,半刻不敢耽搁,收拾些东西,回杜家沟去了。 第402章 回乡 ()后晌时分,许氏见杜梅回来了,听说还要在家里住一晚,自然十分高兴,忙张罗着做好吃的,厨房里原有一刀五花肉,许氏只觉不够,急急地打发杜桃和杜桂到村里惯会捉鱼的人家再买一条鱼。 杜梅奔波了大半日,在井边洗手净面,坐下喝一杯许氏泡的糖水,一时心神通泰,舒服地眯了眯眼。 等杜梅出门,走到义学里的时候,那里还没有放学,三金正领着男孩子们摇头晃脑地背书,废稿见杜梅突然来了,赶忙笑脸相迎,将她让了进来。 “废稿叔,这些日子义学里怎么样?”杜梅笑着坐下问。 “好着呢,这些娃娃虽不是个个聪明,但我们开了不少实用的课,对他们也有些帮助,前不久,小椿在射乌山上采着一棵灵芝,说是在余济堂卖了好价钱,他娘得意了好些日子呢。”废稿给杜梅泡了杯茶,笑眯眯地说。 “张婶向来宝贝小椿,这回遂了心愿,自是高兴。”杜梅听了,也浅浅地笑。 “你去了江陵城,难得回来,这会儿断不会单为问这个来的吧。”废稿坐回自个的椅子上,疑惑地问。 “江陵城的梅记酒楼就要开张了,我想着请废稿叔给算了好日子。”杜梅落落大方地说。 “你这才去了几日?都盘下酒楼了?”废稿一时惊地瞪大眼睛。 “都是朋友帮衬,出人出力的,我说的好听是东家,不过是代管而已。”杜家沟人多嘴杂,杜梅不想在这里多露底。 “最近没啥特别好的日子,只小满这一日还不错,是个双日子,寓意又好。”废稿找出一本老书,掐着手指算了算说。 “谢谢废稿叔,那就这一日了,花盛易衰,月满则亏,凡事都不可太苛求圆满,小满倒是恰到好处,我想酒楼日后能和田里这会子庄稼似的,茁壮成长,日渐丰盈。”杜梅想了想,冥冥之中,小满确实比较符合她对酒楼未来的期许。 “这有啥谢的,不过举手之劳,你在外面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们听着也觉脸上有光!”废稿合上书,笑着说。 “过阵子要收夏粮了,你做不了田地里的活,就让钟叔带人帮你,千万别客气。”杜梅喝了茶,起身要走。 “那可真太感谢了。”废稿站起来将她送到门口,他这几日正发愁收夏粮没人帮忙,这会儿听杜梅这么说,自然十分高兴。 “你既然给酒楼选了日子,开张时,你会来吧。”杜梅回头望他。 “江陵城可不比清河县,路上太耽搁时间,义学里只我和你三叔两个,总不好让他一人受累,再说,你请我,反不请他,他脸皮上过不去,如此,我还是不去了吧。”废稿沉吟道。 “也好。”杜梅并未强求,她知废稿和三金两人十分投缘,他不愿因去吃她开张的喜酒而和三金有隔阂,这也是情理之中。 出了义学堂,已是傍晚,日头偏西,将天边晚霞烧得通红,映着半壁山峦,流光溢彩,走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从田间地头荷锄归 来的乡人,不论男女,见了杜梅,都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杜梅含笑与他们寒暄,一路走着,拐过屋角,就见前面一个男人拉着一车堆的满满当当的砖坯,因着是走上坡路,他的腰弯得几乎是匍匐在地上,脚下更是踉跄,几乎是用尽身的力气来拖拽板车,这会儿,哪怕是路边松动的一个小石子,也能将他绊得连人带车摔倒。 见此危急情形,杜梅不由分说,紧走了几步,弯腰双手抵住板车后面,帮着用力向前推。 得了她的助力,前面的男人奋力一挣,终于将板车拉到了平路上。 “谢谢哈。”前面的男人停下马车,撩起挂在脖子上的棉巾子擦汗,转头道谢。 “大伯?”因大金一直埋头拖砖,杜梅这会儿才看清原来是他。 “梅子,你今儿有空回来啊。”大金见是杜梅,顿时也愣了,那日周氏在二房院门前为赊粮大闹,这会儿杜梅不计前嫌帮他,他面上瞬时红了,窘迫不已。 “嗯,刚到。”杜梅看着大金两鬓冒出的白发,一时恍惚了,当真岁月不饶人呢。 “梅子,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切莫要和你大伯母计较,自打栓子离开家,至今生死不知,音讯无,她心里不好过,连带着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坏。”大金低声喏喏地和杜梅解释。 “我……”杜梅有心告诉大金,她在江陵城看见杜栓,可转念一想,她若告诉大金,杜栓如今做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大伯岂不是更加难堪了,为此,她便把话咽下去了。 “嗳,你生气也是应该的,只不过咱是砸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下半年杜柱要娶亲了,你一定要来啊。”大金以为杜梅的犹豫是不肯原谅,只得叹了口气,说起杜柱的婚事,想以此缓和一下两家的矛盾。 “我到时……”大房三个堂哥都是和他们母亲一个德行,杜梅不想和他们有什么牵连,她正想法子婉拒,却被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打断。 “屋里正等着用砖,你这榆木疙瘩倒有闲心和你大侄女唠嗑,她挣的金山银山是不是要孝敬你呀!”周氏叉着水桶腰,横眉立目,极不耐烦地喊叫。 “鬼叫什么,这么大个坡,你也不说来帮我,幸亏是梅子看不过,推了一把,你这疯婆子,倒不容人歇脚说话了!”大金嘴上埋怨,手上却赶忙将背带套在肩膀上,弯腰拉起板车,吃力地走了。 杜梅停在原处,看着他佝偻着慢慢前行,周氏见大金这么说,望了眼杜梅,什么也没说,也不过来帮大金,甩手回自个院里去了。 杜梅路过大房的院子,院门半敞,她瞥了一眼,院里的砖坯沙子堆了一地,显然是在造房子。 回到家里,许氏早做好了热腾腾的晚饭,院里支着桌子,摆着几张小杌子,桌上摆着盛菜的碗碟,尚还冒着热气,杜桃和杜桂带着杜松,眼巴巴围坐着,显然是在等杜梅。 “娘,我回来了。”杜梅在井边打水洗手,朝厨房里叫了一声。 “姐,你给我 们说说,皇城里的生意好不好做?”一家坐下吃饭,杜桃咬着筷子,双眸闪亮地问。 “旁的,我不知道,只咱的熟食店的生意好着呢,要不是你二姐去帮忙,我都没法抽身回来,过几日酒楼开张,我就真走不开了。”杜梅咬了口馒头,又搛了些五香萝卜条吃,就着玉米粥,软糯香甜。 “你废稿叔给你选了日子了?”许氏给杜梅搛了块红烧鱼,问道。 “嗯,定了,小满。”杜梅点头应道。 “这日子好,若是再迟些,地里要赶着夏收秋种,能去给你热闹的人就少了。”许氏见杜梅只吃蹦脆的萝卜条,又给她搛了块五花肉。 “娘,你提前一天带他们三个来,江陵城十分繁华,我带你们四处逛逛。”杜梅将五花肉塞在嘴里,一抿,酱香浓郁,入口即化。 “这那成?家里两三天没人,饿疯了的鸡鸭还不得把村人吵死了。”许氏连连摆手拒绝。 “让方婶帮着喂几日不就好了,我明儿和她说,她肯定乐意的。”杜梅伸手挽住许氏的手臂,撒娇地摇了摇。 “娘,你就答应吧。”杜桃和杜桂异口同声哀求,两个小姑娘巴不得到江陵城去瞧瞧,以后在村里小伙伴面前说起来,那也是一等一值得骄傲的事。 “我也要去吃鸭鸭,小松还没吃过呢。”杜松一把扑到许氏的怀里,仰着小脸可怜兮兮地说。 “行了行了,去就是了,你们这帮孩子,真是太能折腾。”许氏被缠的没法,只得答应。 及到晚间,一家子洗漱了,聚在许氏房里,小松脱了外衣,在床上爬来爬去,一会儿撒娇要大姐抱,一会儿耍赖要三姐背,自个玩得开心。 许氏从橱子里拿出一条淡青色的缎面襦裙,只见裙摆上绣着翻飞的火红石榴花,间或有蝴蝶或飞舞或停歇,姿态各异,穿插其间,衣襟和袖口上则用青色丝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花纹。 “梅子来试试这个吧,酒楼开张之日,总是要喜庆些。”许氏举着裙子在杜梅身上比划。 “娘,您为了做这些,又熬了多少晚上?”杜梅细细抚摸那些艳艳的花朵,眼眶一下湿了,有些不忍道。 襦裙上的石榴花,从花骨朵到盛开,足足有一百多朵,可每一朵的姿态都不尽相同,用的红丝线也有细微不同,这份用心里深藏着一个母亲对远在皇城的女儿浓浓的思念。 “也没怎么熬夜,现在不放鸭子了,家里有杜桃和杜桂照应,我白日里空闲时间多呢。”许氏连连摇头,决口否认。 “姐,你快试试去!”杜桂兴奋地说。 “咱姐就是个美人坯子,穿什么都好看!”杜桃哄着杜松,笑着说。 杜梅挽了襦裙到自个屋里去换,一会儿工夫,一个端庄大气,清贵绝丽的女孩子走了出来,她脚步轻移,裙摆上那些花啊蝶啊在暗色里仿佛一下子活了,火红的石榴花次第吐艳,银线勾勒的蝴蝶绕着她飞呀飞。 第403章 邀请 ()夜来,睡在自个的床上,被褥散发着阳光融融的暖意和大榆树淡淡的清香,杜梅在枕头上寻了个舒适的姿态,安然睡去。 窗外,夜风温柔地抚过树梢,带来不知名的花香,如银的月光斑驳了庭院,连黑妞也卧着睡着了,天地间静谧祥和。 第二日一早,杜梅去请族长杜怀炳,他一听来意,立时高兴地满口答应,能在天子脚下的江陵城开三处铺面的人,杜家沟百多年间也不曾多见,何况是像杜梅这样小小年纪的女娃娃,更是了不得,这关系到祖宗颜面,家族荣耀,杜怀炳自然是当仁不让,要代表杜家沟人去的。 待杜梅回到家中,许氏已经给杜梅准备了各种带到江陵城的吃食,黄豆酱、五香萝卜干、腌酸梅等等,还有地里各种蔬菜,足足装了两个大包。 因着还有很远的路要赶,时辰不容耽搁,杜梅将这些吃食搭在马背上,又另背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是昨夜试穿的襦裙和其他衣物,她与母亲弟妹告别,一路往射山镇而来。 叶青早得了叶丹的信儿,不论杜梅来不来请他,他都是要去的,只是暂时不知道日子罢了,杜梅今儿一来告知,他便喜笑颜开地答应了。 牛二和黑蛟龙最爱热闹,他们这一对难兄难弟向来结伴而行,如此一来,大丫就得留下来看铺子,好在她并不太在意吃吃喝喝,又想着为杜梅分忧,遂不和他们争了。 杜梅到余济堂医馆的时候,钟毓正在坐诊,见她来了,赶忙唤了关远来接替,他领着她到书房里说话。 “关远现在能单独诊病了?”杜梅有些不放心地说。 “他在柜上几年了,药理什么的都门清,脑子灵光又肯用功,跟我学得快,如今,一些小毛小病还真难不住他。”钟毓提到这个徒弟,满脸欣慰的笑容。 “既然如此,梅记酒楼定在小满之日开张,您一定要来。”杜梅原本担心钟毓因医馆无人坐诊会不答应,这会儿倒没了后顾之忧。 “我自然是要去的,梅子,你生意做的顺风顺水,做舅舅的该替你高兴,可我还有一句话告诉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此时风头正劲,慢不说那些天生见不得你好的人,就是寻常的人,见你快速发达起来,也必怀着嫉妒的心思。 你且记着,这世上很多人,可以和贫穷的你做朋友,却不能容忍你日后所拥有的财富,这是人之天性,不以你的改变而改变。”钟毓人到中年,洞察世事,他生怕杜梅被当下的繁花着锦迷了眼,不得不事前提醒。 “我知道的,钟叔也说过了。”杜梅低头捻着衣角,他们待她的真心,令她十分感动。 “你钟叔久遭人白眼,世情冷暖,自比我更懂些,我们都是过来人,受过苦,吃过亏,只是不希望你重蹈覆辙罢了。”钟毓坐在大案后,面色如常,鬓边眼角有着岁月的痕迹。 “嗯。”杜梅闷闷地应了一声,心里似被荒草塞住,一时说不上话来。 “你娘何时去江陵城?”钟毓垂下眼眸,盯着案上的一册医书看了看。 “娘和杜樱他们会 提前一天到,我想带他们四处逛逛。”杜梅微微抬头,眉眼生辉。 “到时,我去杜家沟接他们吧,也省得你钟叔来回跑。”钟毓移开目光,仿佛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又接着说了一句,“难得进趟江陵城,总该抽一天时间去拜会下贺御医,他治好了你师父的腰伤,否则,该说我们乡下人没礼数了。” “你能和我娘他们一起来,我正求之不得了。”杜梅心里欢喜,有钟毓舅舅陪着,若她一时半会忙起来,也不必担心顾不上母亲和弟妹。 日头慢慢升高了,杜梅离开医馆直奔清河县,现下虽是暮春,可在没遮没挡的街上骑马,也是有些热的。及到饭馆,董昌见杜梅面上晒得红扑扑的,赶忙端了竹椅,放在小院的阴凉处,又拿了茶壶和茶杯,给她倒了杯温茶。 小院里凉风习习,树影婆娑,细细碎碎的光影洒在金银花藤蔓上,静怡美好,杜梅略坐坐,身上的热气便慢慢下去了。 “东家有些日子没来了,今儿看账吗?”董昌抱着一摞账簿,复又折了回来。 “我今儿不是为这个来的,可你既然拿来了,我且看看,你拣大笔的说一说。”杜梅接过账簿,摊在膝盖上,风吹着,一页页翻动。 “东庄的马老爷月初喜添麟儿,在咱饭馆里连摆三天流水席,前前后后共有六十桌,收了八百两银子,初八,清河县的张大官人娶亲,喜宴摆了两日,共四十桌,他虽没马老爷的桌数多,但他订的食材好,山珍海味样样齐,为了给他博个好彩头,银子收了八百八十八两……”董昌垂手站在杜梅面前报账,杜梅翻到哪一页,他便娓娓道来,这些账目仿佛都在他心里生了根,几乎倒背如流。 “这个月饭馆生意做得不错,大家都辛苦了,眼见着要入夏了,除了月例银子,再每人额外多发一点。”杜梅本对数字十分敏感,她一边看一边听,心里对这个月的盈利已经有数了,翻到最后,看见轧账的数字,与自己所想相差无几,遂随手合上了账簿。 “大家的月例银子都提高过一次了,兄弟们都挺满意,这要再多发,是不是……”董昌做掌柜很多年了,像杜梅这种主动加钱,时不时多发的东家还真是少见。 “眼见要天气就要热了,厨房里跟蒸笼似的,大家伙儿做菜不容易,额外发点贴补贴补也是应该的。”杜梅摆摆手道。 “咱饭馆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数,各种食材按你的要求,都是上好的,还要养活这一群人,你最终赚的也不多,眼见着马上入夏了,生意逐渐转淡,能维持就算不错了,弄不好还要你另外掏钱出来,这次不如就不发了,留着补贴夏天的开销吧。”董昌感激杜梅的赏识,自然多为她着想,再说,钱这东西,一旦发成习惯,若有一日不发了,倒会结下仇怨。 “那就听你安排吧,只是夏天不管挣不挣钱,每天解暑降温的绿豆汤,酸梅汁一定不能少,大家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不能出什么纰漏。”杜梅想了想,又叮嘱一句。 “这是当然了。”董昌郑重地点点头。 “林英和林岱最 近学的如何了?江陵城的酒楼小满开张,我想带一个过去。”杜梅将账簿还给董昌,随口问道。 “林英大概去不成了,这个月上旬,咱厨房里的小福子他爹托我向林家提亲,两人私下必是看对眼了,我一说,这事就成了,你这会儿若要带她走,可不是拆人家姻缘嘛。”董昌笑着说。 “那万万使不得。”杜梅慌忙摇手,转而问,“林岱呢,他学得怎样?” “林岱确实聪明,脑子好使,一点就通,他虽是后来的,算账记账倒比他堂姐强上一些。”董昌说道林岱,脸上的笑容更深。 “那我便带他去吧,江陵城比这里复杂地多,也给他历练历练。”杜梅当下决定了。 “他到底学的时间不长,离独自上手还缺些火候,你还得受累多带带他。”董昌怕林岱年轻不经事,他到底是他半拉子师父,这会儿贸然脱手,只怕他做不好,不免多提醒杜梅一二。 “无妨,酒楼刚开张,宋玖和叶掌柜都会常来坐镇,他只要有心肯学,他们都是最好的师父。”杜梅倒没啥怕的,十分看好林岱。 “那我让他收拾收拾,明日回山庄上见见父母。”董昌伸手拂落怀里账簿上的一片落叶。 “开张那日,董掌柜也请一定来。”杜梅邀请道。 “那是当然,东家的生意越做越大,我们自是要去恭贺的。”董昌点点头,抱着账簿走了。 杜梅又喝了杯茶,起身准备离开,却见董昌领着林岱匆匆来了。 “这孩子非得这会儿来谢你。”董昌拍拍林岱的肩膀。 林岱红着眼睛,看着杜梅一言不发,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是做什么!”杜梅吓了一跳,慌忙扶他,“你日后好好做,就是最好的感激了。” “我前些日子给你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你花了大钱救我不说,这会儿还给我这样的出路,我这辈子唯有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了。”林岱不顾杜梅的阻拦,硬是俯身给她磕头。 “你这不是折煞我嘛,快起来吧。”杜梅偏身让过,将他拖拽起来。 “我不回山庄上了,这会儿就能跟你走!”林岱坚定地说。 “酒楼的事,我早已安排妥当,你明儿回山庄陪父母几日,等开张那天,再和他们一起去也不迟。”杜梅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和煦地说。 “我就是说嘛,东家自有安排,只你这般心急。”董昌将林岱劝走了。 杜梅离开的时候正遇上林英从外头回来,她笑眯眯地说:“英子姐,恭喜恭喜啊。” “东家也拿我打趣!”林英一下子羞红了脸,一扭头跑进去了。 杜梅走在去白云山庄的山路上,两边山林茂密,遮天蔽日,清凉舒爽,不觉夹了夹马腹,花花欢快地小跑起来。 不大会儿工夫,杜梅就到了山庄,杜钟正和林家人在田埂上割草,见她来了,都放下活计,围拢过来。 “你这会儿怎么来了?有事让林勇带个信就是了。”杜钟摘下草帽,在手里扇风。 第404章 接手 ()“废稿叔给定了日子,我是专门来告诉你们,小满酒楼开张,你们一定要来呀。”杜梅喜滋滋地说。 “东家生意红火,新酒楼开张,这样的喜事,我们当然要讨杯喜酒喝喝的。”林平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抹了下额头上的汗,笑着说。 “我也要恭喜你们呢,我听董掌柜说,英子姐的好日子也快了,到时不要忘记告诉我哦。”杜梅转头拉着苗氏,眉眼弯弯地说。 “那是当然,咱都是托东家的福,要不是你让她到饭馆里去学徒长见识,她哪有今日的造化。”一提到女儿的亲事,苗氏笑眯了眼。听她的口气,似乎对这门婚事十分满意。 “你们妯娌赶快去做点饭,这会儿不早不晚的,梅子还要赶着回江陵城,让她吃些垫垫饥,一会儿上了路,只怕没时间歇脚了。”杜钟抬头看看日头,扬扬手,苗氏带着几个女人忙不迭地进厨房淘米煮饭去了。 趁着她们烧饭的空档,杜钟陪着杜梅在田间转了转,只见麦穗已经开始泛黄,沉甸甸地垂着,风过处,漾起层层叠叠的麦浪,油菜长得又粗又大,足有半人高,日趋成熟的豆荚饱满地几乎要绽开了。 “今年日头照得足,只怕过了小满,油菜就要收了。”杜钟细细看了看豆荚道。 “看样子收成不错,夏粮的价钱只怕要下来了。”杜梅托着一棵麦穗掂了掂,颗粒饱满,感觉有些压手。 “山庄上的麦子没受过雪冻,自然长得好,村里的返青苗冻坏了不少,不过这些日子风调雨顺,若是肥料跟得上,损失也不会太大。”阳光有些刺目,杜钟眯着眼睛,望着成片波澜起伏的麦田道。 两人边看边说,顺着阡陌,走上了白云湖的河堤,只见隔开的一大片水域里灰的、褐的,白的鸭子嬉戏其间,潜水、捕食、小憩怡然自得。 “钟叔,大白的鸭种一定要留下来,它产蛋高,歇窝少,肉质厚实,不论是卖蛋还是卖肉都是很好的品种。”杜梅手搭凉棚,远远眺望白云湖上泛着银光的水面。 “鸭子到庄子上小半年了,我多少摸出一些门道。我前些日子和林平说好了,等插了秧,农闲了,咱们在那边自个造间炕房孵鸭苗,虽说造房子要花钱,但到时,什么时候孵,孵多少,都能自个说了算,每年还能省下一笔不少的费用,我们算了好几次,觉得还是划得来的。”杜钟回身指了指大屋旁边一片空地。 “如此也好。”杜梅杜梅折了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捻来捻去。 她倒不是为省钱,这几个月,家里都在买进鸭苗,钱茂达大概不会说,但总架不住村里人无孔不入的打听。山庄上若是能从孵鸭苗一直养到鸭子出栏,这当然是最省心最好的了。 “想做炕房就得做火炕,我琢磨着连大屋也一起做了,去年冬天你们住的时间短,今年若是长住,山里冷,你们娘几个只怕受不住。”杜钟犹豫了下,接着说。 “钟叔说的在理,我娘到了寒冬腊月就特别怕冷,杜松又小 ,若是有了火炕,冬天好过些。”杜梅点点头,继而又说:“至于钱,你别担心,只管到大丫那里支。” “饭做好了,来吃吧。”苗氏腰间系着围裙,一边擦手,一边走来说。 树荫下已经支起了一张桌子,戴氏正将一碗碗的菜端上来,都是山庄里的出产,自个种的新鲜蔬菜,白云湖里肥美的鱼,以及山上捕兽夹子逮的野兔。 几人刚端上碗,一早到熟食店送鸭胚的林勇夫妇就回来了,苗氏加了碗筷,大家等他俩洗了手,方才一并吃饭。 “勇叔,明儿林岱要回来了。”杜梅吃了点韭菜炒鸡蛋,这时节的韭菜香味浓郁,搭配金黄的鸡蛋,色泽鲜亮,滋味鲜美。 “他……他做错啥事了?”林勇一惊,学徒通常除了过年,平日里若非家里出了大事,是不能回家的。 “他念书刚闯了祸,这会儿又捅了什么篓子?”尤氏垮着脸,几乎要哭了。 “是好事,好事,都怪我没说清。”杜梅眼见他们夫妇二人这样,赶忙解释道,“林岱以后要跟我到江陵城的酒楼做账房先生,你们不高兴吗?” “啊!”这个消息让林勇夫妇又惊讶又激动,相互看了眼,一时间转忧为喜,就连林家其他人也为他们展眉高兴。 “他才学了多久,我只怕他没本事做这个,到时反倒辜负了东家。”尤氏虽高兴,但终究有些不放心。 “我问过他师父了,董掌柜说他聪明又好学,有这一点就很好,到了我哪儿,不论是宋玖还是叶丹,亦或是其他人,每日向他们学一样,那日后都是不得了的了。”杜梅微笑着说。 “晓得了,等他明日回来,我将你的话,细细讲给他听!”尤氏一脸感激,林岱是他唯一的儿子,将来若是有了出息,他们老了也有依傍。 尤氏接着又说了好些感谢的话,林勇是个嘴笨的,一时不知说啥是好,心里则更加坚定以后要一直跟着杜梅干! 吃了饭,杜梅略坐坐,便要走,杜钟不放心,骑上辕马送她一程。 “钟叔,我娘他们这次提前到江陵城来,到时有钟毓舅舅接,族长和树哥,还得麻烦你。”在山林外的官道上分别,杜梅想起来说。 “你师父呢?”杜钟追问了一句。 “师父腰伤初愈,若这会子到江陵城,一趟就得颠簸大半日,我只怕他腰吃不消,再说大丫也走不脱,我以后再单独请他们吧。”杜梅摆摆手。 “那好吧,我会安排好的,你自个路上小心,早些进城,别误了时辰。”杜钟扬手,絮絮地叮嘱。 杜梅紧赶慢赶,终于在太阳下山时进了江陵城,夜色转眼就笼了上来,星星一颗颗闪闪发亮,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晚春的空气里弥漫荼蘼争相绽放的香气,浓郁得令人沉醉。 暗影里的码头,早没了白日里的喧哗和热闹,停靠在岸边的船只亮着昏黄的灯,安静地漂浮在江面上,像乖巧的小孩儿熟睡在母亲的臂弯里。 食店里亮着灯,透过窗户,晕染出一片焦黄,杜梅行到这里,只觉温暖安心,马蹄嗒嗒,还没等她下马敲门,杜樱就和小七便一起迎了出来,小七接过缰绳,将胭脂马拉去马厩洗刷喂草料。 “姐,你歇着,晚饭马上好了。”杜樱给杜梅打了一盆温水给她洗脸,自个转身到厨房热菜热饭。 杜梅洗手净脸,三姐妹围着吃饭,杜梅问:“天义今天在御街上卖得怎么样?” “卖得挺好,他还特意把钱送来了,在那个柜子里。”小七指了指平日放钱的地方。 “姐,废稿叔日子定的哪天啊?”杜樱给杜梅盛汤,好奇地问。 “小满,到时候娘和桃子他们会提前来,咱们一家子和小七一块到热闹的地方逛逛去。”杜梅一想到这个,不由得高兴起来。 “真的?姐姐最好了。”杜樱一下瞪大了眼睛,兴奋地说。 “宋玖今日没来吧。”杜梅奔波了一天,有些累了,用汤泡了饭,囫囵吃了。 “他晌午时候来的,久等你不回去,下晚便回去了。”杜樱收起心里的小欢喜,回答道。 “他没说什么事吗?”杜梅蹙眉。 “我问了,可他没说,想来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杜樱无奈地摇摇头。 “他大概是来等问日子的,反正离开张还有几天,明日我去卖小食,再去问他吧。”杜梅想了下说。 杜樱收拾了厨房,杜梅抓紧洗漱,骑了一天马,腰酸腿痛,只想早早歇着。 一夜无梦,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码头上的号子就响了,一觉醒来,杜梅又恢复了生龙活虎,将盐水鸭和小食装上马车,她摇着柳条儿,慢慢在晨曦里走到御街的小铺面去。 “咦,你怎么来了?”杜梅看着门前笼着袖子等待的天义,有些惊讶地问。 “反正酒楼也没开张,我又闲不住,不如来帮你剁鸭子。”孙天义腼腆地笑了下。 “在江上飘了好几天,吃喝睡都不会舒服,你不累的吗?”杜梅开了铺子,笑着说。 “我总是年轻嘛,睡一觉就没事了,若让我日日闲着,我才真的难受呢。”孙天义说着,便轻车熟路地帮杜梅将卤味从马车上拿了下来,在柜台里摆放整齐。 说话间,就已经有客人来了,杜梅称重收钱,孙天义剁盐水鸭,两人配合默契,几乎可以节省一半时间,故而,街面上排队的人少了。 “天义,何叔适才还问我,你到哪里去了,我一猜,就知道你来这儿了。”宋玖望见铺子门前的人,走过来一看,不禁拍手道。 “何叔找我什么事?”孙天义剁好了一份鸭爪,抬头问。 “也没甚大事,我瞧着你在这儿做的不错,不如你就接替杜梅在这卖小食吧。”宋玖顺手接过杜梅的油纸包,递给外面的客人。 “我只是闲着来帮忙,哪里能掺和东家的生意!”孙天义一下子红了脸,连连摆手道。 第405章 逛街 ()“酒楼不久就要开张了,我不可能长久在这里,叶掌柜又不善经营酒楼,自然是梅子做大掌柜的,如此一来,这里的生意自然要托付旁人,你做的熟,不是你还能是谁,难道还要她生出三头六臂来不成?”宋玖半倚在墙边说道。 “这也是实话,我原本打算让小七来的,若是天义肯帮忙,倒是更好。”杜梅赞同地点点头。 小七自小过惯了打打杀杀颠沛流离的日子,除了练武,她对其他的都没什么耐心,杜梅若是将小食摊交给她,她自然也会尽职尽能地做好,但杜梅如果有第二个更好的人选,便不会拘着小七的天性,非让她看铺子。如今看来,在厨房做帮厨的天义显然比小七更合适。 “那……那我早上卖小食,下午到酒楼里帮厨。”孙天义被他俩一夸,脸上几乎烧着了,忙应下了。 “那就随你了,你的月例银子打下个月起按三等厨子开。”宋玖也不亏待他,直接给他涨了工钱。 “谢谢东家!我肯定能干好!”孙天义连连鞠躬道谢。 在厨房里做事,要想从帮厨熬到三等厨子,没个三五年是不行的,这是不成文的行规,孙天义才来学徒一年多,虽然择菜、洗碗、配菜做的十分好,在厨房里忙不来的时候,也能帮着炒一些简单的菜,但却不能平白坏了规矩,如今因着他接手了小食摊,宋玖给他长了工钱,也算是对他一种默许的认可。 “既然如此,你今儿就开始做吧,我和梅子有事要谈,先走了。”宋玖转身出来了。 杜梅解了围裙,交代了孙天义几句,也出门跟着走了。 “怎么了,你昨儿到熟食店找我有事?”走了一段路,杜梅忍不住问。 “我一来想问问你日子定了没有,二来,我阿爷说,咱们在江陵城初来乍到,生意开张,总要请些有头有脸的人来,往后万一有个什么事,好有个照应。”宋玖偏头看她,一脸问询地说。 “开张日子定在小满,至于请哪些人,咱们还是和叶丹商量下吧,如今沈县令调任了宁州知州,自然是要请他的,旁人,咱也不熟悉。”杜梅微蹙柳眉道。 “没想到沈县令这么快就升官了!咱们在他治下,这往后还有啥担心的。”闻言,宋玖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 杜梅和宋玖回到酒楼,只见叶丹正指挥酒庄的伙计,将一坛坛玉堂春酒搬进酒窖里整理地码着。 “紫薇露没送来?”杜梅上前看了看问。 “酒坊里最近不出这种酒,你们要的量大,要专门酿。”酒庄一个管事凑上来说。 “你们酒坊里还可以订酒?”杜梅有些疑惑地问。 “只要我们酿过的,基本上都可以,掌柜的想订啥?”管事最是善于察言观色,他从宋玖和叶丹对杜梅态度上,揣度出面前的女子是个能做主的。 “酸梅饮、葡萄酿你们酒坊做吗?”杜梅问道。 “酸梅饮马上就要做了,只是要等到盛夏才有的喝,葡萄酿却要等到秋天才开始酿。”管事倒也不诳人,实打实地说。 “如此,我先每样订二十坛,到了季节,你便送来吧。”杜梅点点头。在乡下,各家到了节气都会酿一点,管事说的倒是不差。 管事领了酒钱和订金,喜滋滋地走了。杜梅三人回到前厅坐着,琢磨请客的名单。 时间在杜樱姐妹的期盼里,过得飞快,这一日晌午,钟毓的两驾马车将许氏一家人送到了江陵城熟食店。 杜樱早早准备了午饭,因着起得早,路上又颠簸,几人简单吃了,便各自午睡了。 明日就要开张,杜梅要准备的事情太多,但她还是准备抽出下午的时间陪母亲和弟妹们好好逛逛,于是到了未时末,她和宋玖说了一声,就回去了。 小孩子都是爱玩闹的,不要说小松没出过远门,就是杜桃杜桂也是头回出来,两姐妹睡足了觉,就跑到江边看码头上船来船往,兴奋地指指点点。 杜梅回来的时候,钟毓正陪着许氏说话,见她回来,一家子简单收拾了下,带着小七,依旧还坐钟毓的马车出了门。 从码头上往御街走,街面上越来越繁华,三个小的只嫌两只眼睛不够用,半掀了车幔,挤在一起,悄悄张望。 两边的店铺鳞次栉比,飞檐挑阁彼此呼应,酒旗和店招更是密密匝匝,随风飞舞,往来熙熙攘攘的人流,像桃花春水下的鱼群,拥挤而热闹,入眼有衣着华美带着小厮的公子,也有钗环盛装跟着丫鬟的妇人,还有一些步履匆匆的小贩和伙计。 马车越走越慢,钟毓不得不勒住了缰绳,将马车赶到一条小巷的僻静处,杜梅给巷口摆茶摊的老妪十文钱,请她代为看管,老妪欣然答应了。 杜梅带着几个小的在甜食店里挑吃的,钟毓和许氏站在外面等她们。 “姐姐,前面有家金银玉器店,我们进去瞧瞧。”钟毓看着隔壁奇宝斋泛着老旧气息的匾额说。 “算了吧,咱们也没啥要买的。”许氏瞥了内里,还是十多年前的陈设,她,近乡情怯,不想也不敢进。 “梅子酒楼开张,我也没啥准备的,想着给她买件首饰做贺礼,你帮我挑挑吧。”钟毓诚恳地说。 “我瞧着这里装饰考究,东西必然不得便宜,你是她舅舅,何需送这样的大礼。”许氏有些不赞成地劝道。 “梅子到底及笄了,是大姑娘了,又在这里做大掌柜的,若没有一两件像样的首饰傍身,只怕被那些势利的人小瞧了去,我是她娘家舅舅,又不差钱,总该给她撑这个颜面。”钟毓说的,也不无道理。 “那好吧,一会儿进去瞧瞧。”许氏低头,无力反驳。 不一会儿,杜梅姐几个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糖葫芦,嘻嘻哈哈地走了出来。她另一只手上还捏着几个油纸包,不外乎是些豆干、麻花之类。 “娘,钟毓舅舅,你们也尝尝!”杜梅将一包五香豆干递给他们。 “大人们哪里贪嘴这些,你们自个吃吧,小松可不要多吃!”许氏笑着说,她掏出帕子,将小松嘴边的糖汁抹去。 “咱们逛逛这里。”钟毓领头 进了奇宝斋,杜梅看也没看是什么地方,拢着几个小的就跨了进去。 “客官要看点啥?”一个瘦干的中年人,大概是掌柜的,他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等他看清钟毓身后,拖拖拉拉进来一群吃糖葫芦的小孩,最后~进来一个穿着普通的妇人。他便在心里把他们划入到只看不买的人一类,但他面上却神色不改。 “拿些首饰来瞧瞧。”钟毓撩袍坐在椅子上,许氏抱着小松坐在一旁。 “稍等,这就来。”掌柜的朝柜台里的伙计招招手。 杜梅在落梅轩看过一些绝世好物件,对这里的倒也不惊讶,三个小的和小七却是没见过这般华美精致的东西,她们忍不住隔着柜台望了望。 不大会儿工夫,一个伙计送了一个托盘出来,里面是一些金银玉器,只这些都是粗制滥造的簪子钗环和质地粗劣的玉佩手镯。 “看来掌柜的是不想做买卖啊。”钟毓扫了一眼,讥笑道。 “作死了,怎么拿这些出来,慢待客人了!”掌柜的佯骂道,而后又对着钟毓笑,“伙计们不懂事,客官不要介意啊。” “说起来,奇宝斋也是老店了,以貌取人是什么时候惯出来的毛病!”钟毓眼皮也没抬,冷冷地说。 “我亲自给您取去。”掌柜的弄不清钟毓的身份,见他气质不俗,又恐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在江陵城最不缺的就是富豪,他收起心里小瞧的心思,赶忙亲自到后堂去了。 杜梅领着看过稀奇的妹妹坐在一旁,相较于不能吃且不好吃的首饰,那些油纸包的小吃,更吸引他们。 掌柜的很快另拿了一个托盘来,里面的钗簪环佩个个精致,更有整套的镶宝点翠的头面,以及各式玉石首饰。 “姐姐,你瞧着哪样好?”钟毓看了眼托盘里的物件,往许氏面前推了推。 此话一出,掌柜的愣住了,他以为这是一家子,却不料是姐弟,他撩起袖子擦擦汗,得亏自个还没喊错人! “舅舅要买首饰?”杜梅这才发现,钟毓不是来闲逛的,反而要打算正经买东西。 站在一旁的掌柜的似乎又听出了一点眉目,暗忖,这是落难的姐姐带着子女来投奔有钱的舅舅?他的目光看几个围着吃小吃的小孩,流露出不屑来。 “是啊,舅舅也不知该送你什么做贺礼,不如你自个来挑一个吧。”钟毓招手道。 “算了,别白花钱了,我平日里哪需要这些。”杜梅笑着摆手。 “长辈的心意,你领下就是了,哪有那么多话!”许氏怕杜梅犟,让钟毓在外人的面下不了台,沉声说道。 “哦。”杜梅见母亲说话了,只得走上前来。 “想要哪件?”钟毓拨拉那些金银玉器,他不甚懂,只觉华美耀眼。 “娘……”杜梅对这些不仅不懂,更谈不上喜欢,她拿起几个看看,无从选择,只得求助于母亲。 “我觉得这个挂件倒是十分配你那件石榴裙。”许氏无法,只得伸手到托盘里取看中的那一款。 第406章 不愉快的遇见 ()许氏到底是出身在钟鸣鼎食的大家闺秀,十多年锦绣繁华的滋养,那些见识和眼光,早已在不经意间刻在骨子里,藏在血脉中,不会因为做了十多年农妇就荡然无存。 随着一阵玉石碰撞的清脆声音,许氏的掌心里托着一块鸡蛋般大小半圆形的赤红玉石,只见它色泽纯正,油亮温润,上面镂空雕着一枝三朵重瓣石榴花,周围则有五只蝙蝠围绕,三朵花从娇羞含苞到恣意盛开,姿态各异,活灵活现,玉料一侧边缘处有些许泛白,这本是一点不可避免的瑕疵,但玉雕匠人精巧构思,将这里雕刻出一朵盛绽放的石榴花,让那些白镶嵌在层层叠叠的花瓣边缘,平添了灵动之感,愈显娇美动人。 “夫人真是好眼光啊。”掌柜的见许氏选出这一件,竟一时有些发愣。 这玉石名唤赤琼,在整个大顺朝只有凉州深山里有少量出产,十多年前尚还常见,如今却是一物难求,他这一件还是年初得的料子,他爹把玩了小半年才想出这个雕刻法子,如今被面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妇人一眼挑了出来,他怎么能不惊讶呢。 “要配条珠链才好。”许氏将玉石托在杜梅胸前比划了下,小声说道。 “有的,有的。”掌柜的忙不迭使唤伙计,将柜台里一个装着大大小小珠链的托盘,拿了出来。 “这些不是大了,就是小了,要么就是颜色不搭。”许氏挑了几个试试,有些失望地说。 “这……”掌柜的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这女人到底什么来路,显然不好糊弄。 “没有其他的了?”钟毓抬头看了眼掌柜的。 “不知夫人想要什么样的?”掌柜的垂首立在一旁问。 “这玉石总有些下脚料,你大概都磨成了珠子吧。另外我想要墨琼的配珠,不知你这里有没有?”许氏和气地问。 “您稍带,我到后场与您寻寻。”掌柜的说着,转身到后堂去了。 “娘,这也太破费了!”杜梅悄悄说,她见过落梅轩一块石头卖出天价的,她虽不懂,可看掌柜的表情,就知道这块玉石不便宜。 “你娘是替我选的,既然要买,就要买最好的,若给你戴那些满大街都有的,我这舅舅岂不是太没脸面了!”钟毓挑了下眉道。 听他这样霸道的说,杜梅只得无奈地坐下,拿起那块玉石细细端详,到底是精工细作,她终使不懂,却是越看越欢喜。 “小姐,瞧,奇宝斋的孟掌柜果然了不得,这块赤琼雕出来了!”一个尖锐的中年女声在杜梅头顶炸响。 杜梅有些不悦地回身,只见面前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中年仆妇,正指着她手里的玉石,对一个穿湖蓝色流仙裙的清妍女子说话。 “查嬷嬷,你小声些。”女子被杜梅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嗔怪道。 “给我们小姐瞧瞧!”猝不及防,查婆子一把将杜梅手中的玉石夺了去。 “咦!你怎么可以这样!”杜梅惊诧地站了起来。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就你这样的,能买的得起么!”查婆子瞪着三角眼,上上下下打量杜梅,一脸鄙夷道。 “这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杜梅气急反笑。 “哼!对于你 这种买不起的人来说,还妄想和燕王府谈先来后到!”查婆子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 她这一声燕王府不说便罢,这会儿听在杜梅耳朵里,心中瞬间沉沦,如意她见过,那面前这个清雅妍丽的女子就是苏慕云苏夫人了。 许氏见杜梅面上变了颜色,忙站起来,将她护在身后。 钟毓本对这婆子生了厌恶之心,听她说是燕王府的,更是气极,他腾地站起来,恼怒一拍桌子:“燕王府很了不得吗?这是要仗势欺人!” “查嬷嬷!”苏慕云拧着黛眉不满地叫了一声。 “小姐,你早就相看好了这块玉料,今儿好不容易见着成品,若是被她们买了去,王爷生辰,你戴什么!”查婆子跺了下脚,她最不喜自家小姐绵软的性子,这会儿被这些乡下人欺到头上,还要忍让。 “你快还给人家,我的首饰那么多,不在乎这一件,万不可白白坏了王爷的名声!”苏慕云看着钟毓黑透脸,尴尬至极。 “我倒要等孟掌柜出来问问他,凭什么我们先看上的,却要卖给他们!”查婆子忍不下这口气,攥着玉石不撒手。 查婆子是苏慕云母亲的陪嫁丫头,向来威风惯的,她这做小姐的拿她一时也没法子,只得干看着。 “你这老婆婆可真好笑,居然敢越过你主子去,试问,燕王府里,你是主子,还是她是主子?”杜桂走过来,嘻笑着说。 这边的吵闹,早惊了一旁吃甜食的几个女孩子,她们听着燕王府的名号,见杜梅面色不佳地站在那里,心里都为姐姐气不平。 查婆子最忌讳旁人说她老,杜桂不仅说她老,还讥笑她不懂规矩,她气得抬脚就要踢面前的小姑娘。 “啪”一条短鞭如同一条灵蛇窜了出来,正砸在查婆子脚边,“你动下试试!”小七爆喝。 这条软鞭是赵吉安送给小七的拜师礼,是用巨蟒的皮编制的,外面刷了蛇油,柔韧异常,平日里小七缠在腰间做装饰,这会儿倒是件趁手的兵器。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不男不女的,没王法了,居然敢动粗!”查婆子吓得连连后退,一时惊魂不定,颤着手,指向小七。 小七的嗓子坏了,说话粗重,可她是个女孩子,哪里容人这样骂她,她气得朝查婆子的面门又甩出了一鞭。 “小七,不可!”杜梅出声制止,可惜还是迟了。 “救命!”查婆子吓得面如土色,尖叫不已。 她没想到这个野蛮的丫头,在听到她是燕王府的人后,还敢动手,而且还动手不止一次! 就在查婆子的脸就要破相的时候,突然从后堂闪出一个精瘦的老者,他影动身移,一把抓住了小七的鞭梢。 “我这店里地方小,还请姑娘息怒。”老者赔笑着将鞭梢还给小七。 “孟老头,我们几次三番来看这块玉石,你总是推说没雕好,这会子,你货卖两家是啥意思!”查婆子从适才的恐慌里缓过神来,逮着老者,唾沫飞溅地指责。 “查嬷嬷此言差矣,这五福红榴之前确实没有做好,再说,玉石尚未雕琢成功,我岂敢言应卖于你,如此,又哪来货卖两家之说。”老孟掌柜不卑不亢地说。 “老孟掌柜,还有这位先生,实在抱歉,都是我御下不严,多有得罪!”苏慕云面上青白交加,可查嬷嬷到底是她的人,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说话。 “知道就好,回去实该好好管教,莫丢了你父亲和夫家的脸面!”钟毓偏过头,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道。 “苏夫人,玉遇有缘人,不论早晚,邂逅彼此,相互欢喜,这份机缘,随性而发。你遇它蓬垢之初,我谢你的赏识,然,它今时脱胎换骨,愿随这位姑娘而去,那是彼此灵性吸引使然,你我亦不可强求。”老孟掌柜面色安详,低声说道。 “谢先生指点,慕云与它无缘了。”苏慕云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也不叫查婆子,转身就走。 “小姐……”查婆子无地自容,见苏慕云走了,一时慌了,只得放下玉石,小跑着追了出去。 “都是小老儿招待不周,让夫人和小姐公子受惊了。”老孟掌柜连连赔不是,转而又拔高了声音对后面的伙计说,“还不去准备茶水点心!” 不一会儿,伙计端来了四样点心和新沏的茶。 “夫人,您瞧瞧这些珠子可还合您的意?”老孟掌柜挥了下手,另一个伙计送上来一个大的白瓷碗。 只见碗里是一颗颗黄豆般大的墨琼,间或有几颗赤色的,许氏见此,默默点了下头。 “既然如此,我马上给您穿,这珠链要用一百零八颗珠子,您不妨亲自来挑挑。”老孟掌柜从柜台里拿出一块白绒布,将碗里的墨琼抓了一把出来。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许氏将小松交给杜梅,起身帮着挑珠子。 玉石讲究圆润、通透、细腻,墨琼是黑色的,特别容易夹杂白色的细纹,要在一大碗里找出一模一样的纯黑色的,实在十分考验人。 许氏将五六颗珠子放在左手手心里,用右手手指按住它们,轻轻一旋,很快就挑出了最好的几颗,老孟掌柜一时看傻了,这在他们这个行当里,能这样熟练挑珠子的已经不多了。 “夫人是京中哪家府上的?”老孟掌柜看着许氏,愈发觉得面熟,不禁问道。 “我不过是乡下农妇,在咱们那,挑黄豆都是这样的。”许氏见他这样问,知他起了疑,赶忙搪塞道。 “啊?哦。”老孟掌柜虽心中疑惑,可见她身上穿着普通的衣料,头上更不见半点首饰,也就不再追问了。 老孟掌柜虽是上了年岁,可眼手都不慢,很快就将夹着五颗赤琼的珠链穿好了,又将玉牌系在上面。 “梅子,来试试。”许氏招手。 杜梅今日穿的是莲青色襦裙,配胸前那一抹红,十分明艳亮丽,仿佛荷塘里一朵盛开的红莲。 “这个好,还是姐姐的眼光独到!”钟毓看着杜梅,连连点点。 几个小的也纷纷投来惊艳的目光,小松一把抱着杜梅的腿,奶声奶气地说:“姐姐真好看!”逗得大家都笑了。 “多少钱?”钟毓豪爽地转头问。 “适才让诸位不愉快了,我也打个折,聊表歉意,只收您一百两。”老孟掌柜说话间,伸出了一个手指头晃了晃。 “这也太贵了!”杜梅不禁吸了口气。 第407章 狮舞 ()要知道,杜梅买清河县饭馆的房子,也不过才花了一百两银子而已。 “这物件越来越少,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我也不想卖这么高的价,可也没法子,这料子到我手里捂了小半年,今儿才出手,若是最近入的货,早不止这个价了。”老孟掌柜倒也不恼,笑眯眯地说。 “只要好,便值了。”钟毓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递给了老孟掌柜。 杜梅一群人走了,老孟掌柜收拾东西,嘴里喃喃地说:“我肯定见过她的,怎么想不起了呢?看来真是老了!” “爹,你见过谁啊?”中年男人不解地问。 “说了你也不明白,你今儿是怎么搞的,若不是那位夫人性子好,这笔生意又得黄了!”老孟掌柜撇开想不明白的事,转身劈头盖脸骂儿子。 “不是还可以卖给苏夫人嘛!”孟掌柜不服气。 “你这个呆鹅,那个查婆子哪里是省油的灯,你长几个胆子,敢卖她一百两银子!”老孟掌柜气得扬手打了下孟掌柜。 这可真不让人省心,他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安心将奇宝斋交托给他呢。 杜梅她们听不到这些话,一行人慢慢往前逛,看见新奇的玩玩,看见好吃的尝尝,走走停停,十分惬意。钟毓又买了些礼物,准备晚间去拜访贺联。 杜梅也是头回这么放松,身边又有母亲舅舅和弟妹陪着,早把奇宝斋里的不愉快忘了个干净。 “我们该回去了,明儿你还有的忙呢。”许氏对杜梅轻声说。 此时,夜色初临,各家店铺的灯次第亮了起来,小松已经累得在许氏怀里睡着了。 “好。”杜梅摸摸杜桂的头,弯下腰说,“累不累?姐背着你。” 杜桂乖乖地趴到杜梅背上,几人转身往回走,在拥挤的人潮里,在灯火照不见的暗处,一个男人坐在黑色的大马上,长久地凝视着他们。 他不上前,亦不离开,只默默地看着,仿佛他被定住了,只剩魂灵可以自由翱翔地追寻心爱的姑娘。 晚间的御街比白日里更热闹,人群汹涌,几个人挤来挤去,方才逆行到了街口,杜梅感觉到那束灼热的目光,她放下杜桂,回头望去,漫漫淌淌的人海中,又到哪里找寻? “走吧。”许氏拉了下茫然四顾的杜梅。 几人上了马车,三个小的累极了,没了来时的劲头,一个个挨着杜梅睡着了。 到了熟食店,钟毓调转马头去找贺联,许氏张罗着给几个小的洗漱,杜梅则和小七忙着煮盐水鸭和小食,待几个小的睡了,许氏接替了小七帮着烧火。 “娘,你睡吧,我一个人能行。”杜梅将第一锅鸭子放在托盘上晾凉。 “梅子,你今儿没事吧。”许氏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啊。”杜梅心里一疼,嘴上却说,“我能有什么事,舅舅给我买了这么好看的贺礼,我该高兴才是。” “娘自然希望你没事,若你难过,和娘说说,别憋在心里,熬坏了自个。”许氏红了眼眶,杜梅向来不肯在她面前示弱,可长此以往,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到江陵城来,是为了做生意挣钱的,不是为某个人来的,再 说我们都说清楚了,以后再没有瓜葛,他有夫人也好,有王妃也罢,都是他自个的事,与我半点不相干。”杜梅咬牙说着,可每说一句都是心上凌迟,痛得无以复加。 “罢了。”许氏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她是过来人,怎会不明白,杜梅说得有多狠,心里就有多痛,她太犟了,宁愿自个疼得颤抖,也不肯放下身段的。 待厨房的事情都做好了,许氏硬逼着杜梅早睡,她披着衣裳在铺子里等钟毓。 这晚,钟毓破天荒与贺联喝了不少酒,是被贺联的车夫送回来的,许氏熬了些解酒汤搁在床头,见他呼呼大睡,也就没叫他,自个回房去了。 杜梅第二天早早起了,赶到酒楼去忙,从桌椅板凳到碗筷杯碟,从油盐调料到酒水茶叶,杜梅事无巨细都看了一遍,直到一切准备就绪。 过了晌午,厨房里渐渐热闹起来,人来人往,穿梭其间,锅灶上热气蒸腾,一些耗费时辰的肉菜已经开始烧了。 在这之前,杜梅得空就和厨子们切磋厨艺,试吃了几天,徽州名菜,最讲究酥、嫩、鲜、香,重油、重色、重火候,蒸、炖、焖居多,杜梅选了几个最有特色的,比如虎皮豆腐、花菇蒸鸡、红烧臭鳜鱼、翡翠虾仁等等,再配合自个的老鸭汤,麻辣鸭,八宝鸭,酸辣鸭四宝,麻辣鸭脯条,以及其他小炒,熘煸,再加上海鲜和山珍的煮烧,形成了梅记酒楼焖蒸煮烧炒熘炸,酸甜苦辣咸香臭的独有特色。 宋玖挑选的这些厨子都是手艺极好的,一点就透,杜梅做过一次的菜,只要将要领讲了,他们几乎都可以照样子做出来,如此一来,杜梅便不要亲自下厨,只在外面招呼客人。 时间在忙碌中慢慢溜走,许氏和钟毓带着几个小的早早到了,过了申时,酒楼里便开始陆陆续续迎客了,杜钟载着族长、杜树和林平林强最先来了。 钟毓接了杜怀炳和杜钟去喝茶说话,杜樱姐妹则带着杜树楼上楼下四处逛逛。 “勇叔、胜叔和婶子们呢?”杜梅见马车里只下来这几个人,有些不相信地眨眨眼问道。 “田里麦子油菜就快收割了,庄子不能缺人看管,万一被旁人偷盗了,咱们半年白忙活了!”林平扯了下身上新做的长袍,他穿不惯这个,只觉十分拘谨。 “哎呀,不过耽搁两日,哪里就会这么巧嘛。”杜梅有些失望道。 “话不可这么说,咱万万马虎不得!”林平一脸正色,不容置疑道。 “这会儿离开席还早,你们不如到码头上接了林峥他们三个一起来吃饭。”杜梅不便与他争,只好依他。 “那怎么行?我们是来给你帮忙的。”林强挽起袖子说。 “不用,真不用,我这里都安排好了,你们今儿正经坐一回席。”杜梅按着他的胳膊,笑着说。 “那……我们去了。”林平说了一声,便赶着马车走了,说实在的,他和林强都十分想念儿子,他们打过了年,又有好几个月没见了。 正说着,牛二、黑蛟龙和叶青也来了,他们和杜梅说了话,各自送了贺礼,也不要人带,自个到处看看,楼上雅间的陈设,他们也不甚懂,只觉好看,忍不住啧啧称赞。 再晚些,沈章华也来了,他腋下夹着一个画轴盒子,见着杜梅,有些谦虚地说:“我也不知送你点啥好,我自个画了一副画,只当是礼轻情意重,你莫要嫌弃。” “若是这么说的话,我们岂不是生分了?今儿能得沈知州墨宝,实在荣幸之至。”杜梅双手接过,笑盈盈地说。 “梅子,我不过虚长你几岁,今日是来贺喜的,你莫要唤我官职可好?”沈章华忐忑地问,他很怕杜梅一口拒绝。 “好啊,沈兄,里面请!”杜梅只当他不想被旁人知道他的身份,也就爽快地答应了。 及到天色暗下来,廊下挂上了七八盏灯,将门前照得雪亮,这会儿有更多的人来了,大多是叶丹认识的各色人等,还有宋玖阿爷的故交亲朋,杜梅在一旁陪着,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努力记住这些或胖或瘦,或高或矮的人。 杜梅被众人围着寒暄,看不见街面上走过一队衙役,他们押着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和他的一群手下,男人听见杜梅说话的声音,转头看过去,只见杜梅俏生生立在灯下,言笑晏晏,男人脸上的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眼中充满了怨毒的神色。 人来得差不多了,开席的时辰也快到了,杜梅让叶丹和宋玖进去安排坐席,她独自站在外面焦急地等待,慕容熙还没有来,那另一个人会不会来? “要不,我们先放鞭炮吧。”过了会儿,叶丹出来问。 “好,放吧。”杜梅望了望街道上,人来人往的人群,哪个是她等的人? 杜钟领着林平林强父子在门前放鞭炮,二踢脚在空中不断炸出光亮,就在此时,街市上突然冲出一队舞狮人,一个领头套着大头娃娃面具的的人,手拿一个绣球直跑到杜梅跟前,身后响着密如雨点的锣鼓之声。 两只大狮子跑过来,只见他们浑身金毛,头上顶着一个大大的狮头面具,一个上面扎着红绸,另一个则扎着绿稠,他们一起忽闪着俏皮的大眼睛地看着杜梅。鼓乐再起,他们随着鼓点跳跃、飞扑、翻滚、挠痒,时而威武雄壮,时而憨态可掬。 领头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棵生菜,一把抛上高空,两只狮子摇头摆尾,争相上前,眼见生菜就要掉下来了,红绸狮子突然高高跃起,张开大嘴,一口吞下了生菜。 周围的人被鼓乐声吸引着都围拢过来,就连酒楼里的客人也出来观看,见了这么精彩的采青表演,都用力鼓起掌来。 红绸狮子十分兴奋地围着杜梅打转,像是讨赏般地左顾右盼,过了会儿,他又在杜梅身上亲昵地蹭来蹭去,更一下子站立起来,对着杜梅连连眨动大眼睛。 “谢谢哈,一点心意,请几位喝杯薄酒。”叶丹见那狮子腻着杜梅闹得不像话,忙包了十两银子的红包递过去。 红绸狮子根本不睬他,只绕着杜梅进进退退,前爪后腿一伸一缩,一会儿疾行,一会儿慢探,不论杜梅走到哪里,他偏不离她的左右。 “你是何人,趁早速速离去,若敢故意捣乱,今儿必没有好结果!”叶丹见状,急了,压低声音警告道。 “叶掌柜,你慌什么!”红绸面具后,发出一声调侃的笑声,魅惑妖娆。 第408章 赌约 ()“慕容熙,你又搞什么鬼!”杜梅不待叶丹反应过来,低声喝道。 “给你的贺礼啊,是不是别具一格!”慕容熙嘻笑了一声,跳了开来,和绿绸狮子舞在一起。 他们时而打闹嬉戏,时而腾挪跳跃,最后两个狮子同时来了一个上肩动作,前面的舞狮头的人直接站在后面人的肩膀上,两只狮子的大嘴里吐出一副对联:开张大吉,恭喜发财! 这样精彩的表演立时引得围观的人喝彩连连,掌声雷动,掀起了别样的热潮。 慕容熙轻松从严陌肩头跃下,一把掀开面具头套,甩给后面的严陌,此时的他,面若桃花,眼如春水,大踏步走向杜梅,神采飞扬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是惊吓还差不多!”杜梅对着他那张绝世容颜翻了个白眼,她深刻怀疑,这家伙就是专门来捣乱的。 “堂堂梅记酒楼的大掌柜就这点胆色?说出来,也没人信呐!”慕容熙嘻笑如常,才不在意杜梅故意板着的脸。 将扮狮子套在腿上的两条绑腿解下来,抛给严陌,慕容熙随手一拂,掖在腰带上的袍角飘逸坠下,手中玄铁扇轻摇,腰间流苏轻颤,他依旧是那个风流倜傥,俊美无俦的翩翩佳公子。 围观的人群陆续散去,叶丹上前将十两赏银给了拿绣球的舞狮人,后者千恩万谢接过,收拾东西走了,要知道慕容熙之前已经给了他们五十两,杂耍艺人挣钱不容易,这一回挣了六十两,快赶上半年的辛苦了。 “阿梅,走啦,莫误了良辰吉日。”慕容熙摇着扇子,不怕死地笑。 “来晚了,来晚了,慕容熙等等我!”宋少淮翻身下马,急急地招手。早有伙计上前接了缰绳,将踏雪牵到后面去喂。 “我等你作甚?你不是惯会派人盯着我吗?”慕容熙转身回望,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还说呢,你上次搞鬼装醉,却把我喝得烂醉如泥,我还没和你算账呢!”宋少淮的嘴皮子哪里饶过人,见杜梅在跟前,更是不依。 杜梅没工夫听他们鬼扯,转身欲走。 “燕……老三这会儿还在宫里,怕是来不了了!”宋少淮见她要走,赶忙冲她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杜梅脚下一顿,仿佛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这丫头做了大掌柜的,脾气见长啊,既不叫我姐夫,也不应我一声!”宋少淮有些无奈地摸摸鼻子。 “嗳,说正经的,那日跟我的是赵吉安还是石头?向来必是石头,这小子能跟住我,工夫不赖嘛!”慕容熙扯着宋少淮,誓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啊呀,你再不进去,就没座位了!”宋少淮懒怠理他,打开他的手,直往里面去。 两人拉拉扯扯进了酒楼,只见楼下已经座无虚席,叶丹赶忙让伙计领着他们直接上了二楼,他俩自然和沈章华一桌。 宋玖的宾客在三楼,由他自个照应,杜梅负责督查厨房上菜,二楼和前厅都是叶丹在招呼。 吉时已到,楼上楼下同时上菜,伙计们精神抖擞,一路快走,吆喝着唱报菜名,热腾腾的菜上了,又开了十几坛玉堂春酒,一时间整 个酒楼里,酒香菜香弥漫,人们吃到兴起,觥筹交错,呼朋引伴,直闹得人声鼎沸,喜庆欢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楼雅室的宋少淮已然微醺,他一口咬定慕容熙上次是搞鬼,他才没喝过他,这次他一定要一人一碗地硬碰硬的喝,慕容熙自然无惧,喝酒如同喝水一般,仰头一倒,点滴不剩。 “慕容熙,我们打个赌,好不好?”宋少淮歪在椅子上,用指尖敲敲桌子道。 “赌什么?能被京中纨绔老大看上,荣幸之至,赌什么,我都奉陪到底!”慕容熙桃花眼微挑,戏谑道。 “我们赌……一个月内……谁给梅记带来的生意多!”宋少淮打了个酒嗝,断断续续地说。 “何必一个月,不如三个月!只是,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慕容熙对这个提议十分感兴趣,偏着头问。 “你若输了,就离梅子远远的,我若输了,随你提什么要求!”宋少淮酒醉心明,他定定地看着慕容熙,眼中满是挑衅。 “这……”慕容熙闻言,一愣,旋即笑着说,“纨绔之名与你当真是名至实归,你若输了,我要你娶凤仙做正妻,且一辈子不能纳妾!你可敢一赌?!” 他在心里鄙夷,这算什么赌约?他早为梅记的生意广发英雄帖,邀各路朋友进京一聚,如此一来,自个怎么可能输!只宋少淮拿杜梅做筹码,令他十分不舒服。 “有何不敢,若有了这个由头,成了我和凤仙,倒是求之不得了!只是,愿赌服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若输了,便早些回滇州去吧。”宋少淮说完,拍着桌子,哈哈大笑。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我等着喝你的喜酒!”慕容熙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烈酒入喉,怎一个爽快了得! “三个月后,我还在这里给你践行!”宋少淮也不含糊,端起酒碗,直倒在嘴里,胸前的衣襟上洇了斑斑酒渍。 “我们口说无凭,沈知州刚好在这里,我们不如请他做个见证,免得日后抵赖!”慕容熙索性拉上沈章华。 “你们这般胡闹,也不怕梅子到时恼了。”沈章华含笑道,他自不能与他们一般见识,可这会儿也不能劝两个酒徒,不然,必定要越说越离谱。 “我恼什么?”杜梅蹙眉问,她和宋玖以及叶丹过来敬酒,刚好听见这句话。 “没什么,我……我只是劝他们少喝些。”沈章华端着酒杯站起来,他头一次当着杜梅的面撒谎,脸一下子红了,不过他喝一点酒都会上脸,平日里严谨稳重,杜梅自然没有半点怀疑。 “对对对。”宋少淮冲着沈章华挤眉弄眼,沈章华偏过脸,假装没看见。 与在座的同饮一杯后,杜梅三人转身去了下一个雅室,慕容熙笑道:“沈知州,你摘不干净了,如今也是我们一条船上的人了!” “你们呀……”沈章华摇摇头坐下,自个喝了一杯。 过了酉时,众人方才尽兴而归,三个小的玩累了,钟毓带着许氏母子先回熟食店去了,杜梅留下来送客。 “东家,这可是我这辈子吃的最好的一次席面了!”林平喝了酒,有些醉意,林峥搀扶着 他。 “今儿菜好酒好又热闹,以后生意肯定兴旺!”林强笑着附和道。 “若是以后生意忙不过来,就让这三个小子来,他们年轻,有的是力气。在码头上也是替人出苦力,不若在你这,总是自家人,有个实心实意的照应。”林平指着比他高出半头的三个年轻人说。 “那是当然,我这刚开张,先瞧瞧行情,若是后面忙起来,自然是要请你们来帮忙的,到时还请不要推辞。”杜梅笑吟吟地说。 “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就到码头上挤挤睡,免得在这里扰宋公子。”见后面又有客人出来了,林平赶忙让开,朝杜梅挥挥手,一家子和杜钟父子走了。 牛二和黑蛟龙喝得昏天黑地的,早醉死过去了,叶丹在后院找了间屋子安顿他们睡下。 沈章华走的时候,杜梅正被客人们围着说话,他朝她笑了笑,见她回以微笑,便悄然离开了。 客人们陆陆续续散了,伙计们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碟,打扫地面。宋玖的阿爷因为晚上高兴,多喝了两杯,宋玖不放心,见前头没什么事,就到后堂陪着去了。 “咱回吧,这一天累得够呛。”在门外,把最后一位客人送走,叶丹有些疲惫地说。 “今儿尽是你楼上楼下的招待,这会子没啥大事了,我盯着就行,你早些回去歇着。”杜梅劝道。 两人正打算回去,却听后面一个人叫了一声:“梅儿。” 这一声似乎忍了太久,声音沙哑,亦或者是声音的主人太过疲惫,这一声几乎用尽了他的力气。 杜梅转身,只见楚霖缓缓向她走来,许是直接从宫里来的,他衣饰华美贵重,头戴紫金冠,插着碧玉簪,一身藏蓝暗纹云锦袍,腰间束着镶碧玉的蟒带,一侧垂着金线绣的瑞兽荷包,另一侧则是那块回纹古玉,烟色的流苏还是杜梅之前编的。 看着随风飘荡的流苏,杜梅心里针扎似的,她勉力抬头微笑:“燕王来迟了,宴席早散了。” “今日梅记开张,宴席散了也无妨,只讨杯水酒喝喝,总还是有的吧。”说话间,楚霖已经走到了杜梅的面前。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强烈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唯有深如幽潭的眼眸里盛满温柔,而这温柔只看得见杜梅一人。 “梅子,过门是客,燕王这么晚来,必是公务繁忙。”叶丹生怕杜梅发飙,将楚霖毫不留情地赶走,急忙从中劝说,“咱厨房里还有些菜的,我让厨子再做几个吧。” “别麻烦他们了,还是我来吧。”杜梅转身进了门。 他来都来了,不喝到酒,又岂会轻易走,杜梅先前敬酒的时候,抿了点紫薇露,这会儿,脑袋有些晕晕的,懒得和他争。 叶丹见此,心里松了口气,赶忙跟着进去,打算去厨房帮忙。 “你适才不是累了吗?还不回去!”楚霖越过叶丹,淡淡地抛下了一句话。 “啊……”叶丹停下脚步,一时呆愣地站在原地。 这位爷不知到底来了多久,也不知听了什么,见了什么,叶丹后脊发凉,他不过才说了这一句,似乎已然惹了他不高兴。 第409章 小报宣传 ()叶丹看着楚霖笔直的背影,想着他俩难得有个独处的时间,这会儿还是不要去招惹才好,于是他便去了旁边的屋子。 杜梅进厨房剁了剩下的半只鸭子,又装了一碟鸭翅,楚霖候在一旁接过,抬眼看了眼旁边厨子伙计吃饭的餐桌道:“就在这里吧,时候不早了,别去前厅给人添麻烦了。” “那岂不是太委屈你了!”杜梅赌气说道,却依言进去拿了碗筷出来给他。 “啧啧,燕王来得实在巧啊。”慕容熙突然走了进来。 “咦,刚才客人们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杜梅惊讶地问。 “岂止我一个,楼上还有一个呐,他非得和我拼酒,此刻正醉得不省人事。”慕容熙哈哈大笑。 “既然来了,那就不妨坐下再喝点。”楚霖冷声道。 “既然来了,我还能怕么!”慕容熙撩起后袍,大马金刀坐下。 杜梅见此,只得一言不发地进屋,又拿了副碗筷出来,放在慕容熙的面前,自个进厨房做菜去了。 楚霖拎起酒坛倒满两碗酒,也无需言语,只管仰头喝尽,两个男人如此沉默地一连喝了十来碗。 “燕王可知今日我与宋少淮打的什么赌?”此时的慕容熙酒意晕染了面颊,眼角眉梢都如桃花一般。 “我那哥哥向来活得恣意快活,赌什么都不足为奇。”楚霖搛了根鸭翅,用筷子吃,实在不方便,他索性用手捏着啃,他这模样若是被太后娘娘看见了,必是要教训的。 “我对阿梅的情意日月可鉴,无论她在什么的境遇下,我都会永远与她坚定地站在一起,你若对她情意依旧,就接受我的挑战,何需用赌约这种小孩子的把戏赶我!”慕容熙斜睨了他一眼,宋少淮与楚霖是结拜的兄弟,哥哥为弟弟出头,也在情理之中。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若是有,也是你们的,与我不相干。杜梅于我,此生唯一,我不争,我只是在等,等梅儿蓦然回首,看见我依旧站在灯火阑珊处的那一刻。”楚霖垂眸倒酒,相较于慕容熙的言辞激烈,楚霖的话语意清冷,他的悲伤和寂寥漫溢周身,连面前的烈酒也暖不了他。 “你不争,你这会儿来作甚!”慕容熙仰头喝酒,嘲讽道。 “我来,只不过借机见见她,等,也是件很累人累心的事。”楚霖苦笑,仰头灌酒。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杜梅正在厨房里忙碌着。辣椒、芹菜、豆腐、菌菇之类,厨房里还有些,配菜碗里又有些肉丝、鸭脯没用完,水缸里还有些鲜活的鱼虾,杜梅重新点着了炉火,做了红烧鲈鱼,煮了碗盐水虾,又炒了三四个菜。 厨房里重又飘出菜香,宋玖在后堂不明就里,走过来查看,却被赵吉安冷脸拦下了,他只得悻悻地回去,厨子们也闻着味儿,都来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小七没吃饱,杜梅给她开小灶。 他这样说,厨子们都是信的,小七能吃不长肉,他们是见识过的 ,之前试菜,小七吃得最多,可她这么能吃,却不长胖,实在是个有口福的人。 “你今日忙着招待,必然没好好吃饭,不如陪我们用一点。楚霖吃了几根麻辣鸭脯,只觉麻得透彻,辣得穿心。 皇家御厨是不会做这样的菜的,他们求的是四平八稳,温润绵长,可偏有人在尝过这种鲜明痛快的滋味之后,食骨知髓,惦记一生,想念一生!” 杜梅今儿着实没吃什么,这会子也有些饿了,便捡了些蔬菜吃,她先前喝下的紫薇露,虽是淡酒,却也是有后劲的,此刻酒意不断翻涌,她困得眼皮子直打架,迷迷瞪瞪,神昏意迷,完听不清两个男人在说什么。 现在已是三更天了,她坐在凳子上东倒西歪,眼睛半眯着,终于撑不住,失了重心,一头栽向桌上,楚霖虽在喝酒,眼光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就在她的脸要摔在硬桌面上的时候,楚霖一把托住了她的脸颊,起身换了座位,将她揽在怀里。 “你……”倾身想要拉杜梅的慕容熙十分愤怒,他今儿实在喝太多酒了,反应竟然比楚霖慢了半拍。 “她累了一天,该回去了,你要喝酒,还请自便。”楚霖抱起杜梅就走,留慕容熙干瞪眼。 “还是我带姐姐回去吧。”小七在大门前拦住楚霖。 “怎么了?”楚霖拧眉。 “昨儿,我们在奇宝斋遇见苏夫人和查婆子了,为姐姐这块玉石闹了些不愉快,你这会子若去,婶子和钟大夫必然没有好言语对您,到时又要白惹姐姐伤心。”小七简单地把昨日事说了。 他这几日一直在宫中逗留到很晚,还不知道苏夫人的事,不过这种事,苏慕云也不会拿到他面前来絮叨的。 “那你将她好生带回去。”闻言,楚霖只得将杜梅交给小七。 他并不怕长辈们不高兴,只怕杜梅伤心,她都是多犟的人,吃了苦,也是自个吞,他岂会不知道! 慕容熙见楚霖也不能送杜梅,心里方才舒坦了些,他大摇大摆地离开梅记酒楼,自有严陌在外面伺候着回去。 “吉安,你去楼上把我二哥送回家去,我这哥哥从来都是帮倒忙!”楚霖没辙,宋少淮向来我行我素,可他终究还是为了他好。 小七骑马将杜梅带回熟食店,楚霖不放心,一路跟着,见她们回到屋里,他才从大榆树的阴影里走出来,独自离开。 第二日,钟毓带着许氏母子回去,昨儿其他滞留的客人也纷纷告辞,宋玖阿爷见酒楼一切顺当,便要动身回徽州去,杜梅陪着宋玖将他送到码头上,因惦记酒楼开张第一天,杜梅略坐坐便回去。 “乖孙,你若是能娶到杜梅,咱宋家必能保百年基业不倒啊。”在船舱里,宋远山屏退旁人,小声道。 “阿爷,我认识梅子,并能和她一起做生意,这已经是三生有幸了,您昨儿见着的那位舞狮子的,你知他是谁?他就是江湖上最为隐秘的滇州密宗的少主,他尚且要如 此变着花样哄她开心。 而叶掌柜,还有那位与我们同姓的宋公子,你知道他们维护的是谁吗?那可是当朝俊美无双、才干卓然的九王爷。梅子也只是在厨房里随便炒几个菜打发他,至于沈知州更不要提了,也就是自个心里暗慕罢了,连说都不敢说出来,您只瞧瞧这些人,论财富、地位、学识,您的孙儿比得过哪一个?”宋玖小小年纪,倒是灵透,明知不可得,不如退而远观。 “嗳,你如此一说,咱还真不能比,只这姑娘福运高照,你多与她一起做生意,咱宋家日后光宗耀祖,传承百年,可就靠你了。”宋远山语重心长地说。 “阿爷,您放心吧,往后,你只管颐养天年,孙儿必不负所托。”宋玖郑重地点头。 杜梅守着酒楼,看着日影一点点在门前移动,她心中难免有些忐忑,快到中午的时候,虽没人来,她还是让厨房先准备着。 “卖报啦,卖报啦,今日小报不要钱啦。”宋玖回来的时候,正遇见小乞丐挥舞着京中小报,他顺手拿了一份,边走边看。 “梅子,你快来瞧这个!”宋玖小跑着进了酒楼,兴奋地说。 “怎么了?”杜梅从柜台后面迎了出来,疑疑惑惑地展开宋玖塞给她的小报。 只见小报上整一页都是梅记酒楼开张的消息,从酒楼装饰到雅室风格,从徽派名菜到梅记鸭肴,从春香馆花魁助兴的琴到酒楼当家的女掌柜,小报毫不吝啬笔墨,将梅记酒楼完完整整介绍给众人,可行文时偏爱留下很多疑问,让酒楼又蒙上了一层如烟如雾的面纱,令人十分想要一探究竟。 “这就是梅记?”一个十四五岁书生模样的男孩子,跨进来问。 “是呀,你几位?”杜梅放下小报,笑脸相迎。 “你就是这里的掌柜?还真是个女的!”小书生十分新奇地说。 “咱大顺朝哪条律法规定,女的不能当掌柜的呀?”杜梅只觉好笑,不禁反问道。 “你这里的菜当真是用鸭子做的?”小书生也不回答她,只顾兴奋地接着问。 “是呀,梅记的菜肴大部分都是用鸭子做的,不仅美味,还很滋补,而且二楼是松竹兰,三楼是琴棋书,轻舞姑娘真弹过三楼的那把琴,我也真是这里掌柜的!”杜梅一口气说了,省得他慢慢问。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痛恨慕容熙,这家伙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虽说小报这么一宣传,能给她带来不少生意,可他居然敢把她当做招揽生意的噱头,简直是嫌皮痒了! “顾胖子,小报上说的都是真的,你打赌输了,赶快请客!”书生向外面喊了一嗓子,自个在前厅找了位子坐下,得意洋洋地翘着二郎腿。 杜梅见此一怔,居然还有人拿这打赌?在她一愣神的工夫,就见呼啦啦一下子涌进来六个男孩子,他们和书生一般大,一个胖男孩手里捏着小报,嘟着嘴进来,似乎很不服气地东张西望。 第410章 火爆的背后 ()“喝了糖水都散了吧,该上学上学,该回家回家。”杜梅见是群淘气的孩子,扬手示意跑堂的伙计。 “我们是来吃饭的,可别把我们当小孩子哄!”胖男孩见杜梅这样,顿觉被小瞧,立时有些不高兴地说。 “那你们吃什么?”杜梅一看他们的穿着,便知是家境富裕,被家里宠坏的小孩。 “这个、这个,要!”胖男孩指着小报上的菜名,嚷嚷道。 “你们那里吃的了这些,不如我给你们配些菜吧。”杜梅飞快地在菜单上写着。 “一定要有八宝鸭,这上面写的,简直馋死人了!”胖男孩咽了下口水说。 “好,那就替换一样。”杜梅将纸上麻辣鸭块划掉,换成了八宝鸭。 “可我也想吃这个!”胖男孩见状,着急地说。 “今日的菜足够了,若是吃的好,你们可以下次再来尝尝,梅记每旬推出一件新菜,总有你没吃过的。”杜梅笑着说。 “那我们要楼上的书雅室。”男孩伸出胖胖的手指,指了指楼上。 “这个没问题,林岱,你领他们去吧。”杜梅扭头对柜台里的少年说。 “嗳。几位请随我来。”穿着天蓝色长衫的林岱前面引路去了。 “你这么小,居然是这里的账房?” “我家铺子里的账房是个尖瘦的老头儿,每次跟我爹报账,我看着就怕,若是像他这样的,我早学会管铺子了。” “你都读过什么书?字写得漂亮吗?算盘打得好吗?” “你是个哑巴呀,问你咋不说话?” …… 几个小孩七嘴八舌地问,林岱与他们年纪差不多,性子却比他们稳重,任由他们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他也不恼,只含笑半躬着身子带路,却不说一句话。 杜梅仰头看他们上去了,暗想,董昌说的没错,林岱的性子实在过于拘谨了些,做账房还行,离做掌柜的,还需时日磨练脸皮和嘴皮。 “掌柜的,拿一坛酒来!”一个魁梧粗犷的老和尚走了进来,人未到,声先闻,中气十足。 “大师,我这就给你准备斋菜。”杜梅回过身来,赶忙双手合十向和尚行礼。 “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洒家游历世间半辈子,早不拘泥于此,你只拣酒楼里的好菜速速上满一桌便是了。”和尚毫不在意,哈哈大笑道。 “大师请坐,您一个人要一桌菜?是不是多了些?”杜梅将他引到桌旁,微笑着问。 “你只管叫厨房上菜,放心,过会儿就有人来了,半点浪费不了!”伙计捧了酒来,老和尚拎过坛子,倒了一碗,一口喝了,精神一振道,“啧啧,醇香甘冽,解渴正好!” “老秃驴,京中一别,十多年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门外突然来了一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道,他看见坐在大厅中的老和尚,惊喜地说。 “若是如你所愿,我独自登了极乐,留你这牛鼻子老道在凡尘中没了对手,岂不是太过寂寞!”老和尚似乎早料到他要来,眉毛都没抬一下,在桌子对面摆上了碗筷。 “姑娘,我是循着味儿来的,你家的盐水鸭、酸辣鸭四宝,拣简单易熟的菜,赶紧地先上几个来!”老道也不客气,急吼吼地坐下,冲杜梅挥挥手,端酒就喝。 “两位稍等,我这就到厨房去看看。”杜梅欠身行礼。这世间无奇不有,遇见两个不忌荤腥的出家人,倒也是啥了不得的事。 “美酒佳肴,怎可少了我们兄弟!”杜梅刚转身,就见两个奇瘦的男人,相貌相似,穿着一白一黑的长袍站在桌子旁边,他们行走无声,仿若鬼魅。 杜梅几乎没看见他俩是怎么进来的,仿佛一阵风刮过,就已经拉开凳子,坐下喝酒了。 抬头看看门外的日光,明晃晃地耀眼,杜梅心中疑惑:“今儿开张第一天,怎来了这些奇奇怪怪的人?” 过了巳时,酒楼里一下涌进很多客人,很快座无虚席,这些人有带刀佩剑的江湖人士,也有穿绸着缎的商贾富人,他们很自然的泾渭分明地分开来坐,但他们的口味倒是惊人的一致,每桌几乎把鸭肴都点了个遍。 宋玖叶丹和杜梅三人站在一处看着这些食客,只觉场面十分诡异,却又不知哪里不对。 及到傍晚,酒楼络绎不绝地上客,济济一堂,有几拨人来迟了,只得遗憾地走了,这些食客除了像中午的侠客和富人外,叶丹还接待了三位相熟的官员。 他们是户部侍郎钱益,都水监使者张敏,太仆寺少卿王观,他们三人是同年,又都是中书令宋平的门生,仕途上得宋家不少帮衬,他们私下与宋少淮关系十分亲厚,叶丹自然也认识。 他们是带着自个玩得来的朋友到梅记请客吃饭的,酒美菜好,众人喝到兴头上,三人说定要轮流请客,大家自然哄闹着答应。 在参加宴席的人中也有喜欢鸭肴口味,恰巧有事需要请客,也跟着预定几桌,如此一来,杜梅在给他们结账的时候,又接了后面几天雅室的订金。 杜梅前前后后忙得脚不沾地,心里却是欢喜的,这些人大多冲着鸭肴来的,这倒让杜梅始料未及,她昨儿还想了好几种促销的法子,如今瞧着倒是用不上了。 天黑下来,第一波人潮散去,又有十几个衣着华美的男人,簇拥着一个老者进来,言谈举止间,一眼就看出是朝廷中人。 叶丹刚好在门前候着,笑着说:“顾祭酒大人,您今儿可是难得,怎有雅兴带着国子学的大人们到外头来用餐?” “这几日季节交替,我又犯了咳疾,早间,燕王听见我咳得厉害,体恤我年老体虚,特意推荐了梅记老鸭汤。咱国子学里的人啊,终日教授监生们学业,话不知说了多少,劳心劳力的,今儿索性一起来尝尝。”顾谆掩唇轻咳道。 “你老可真是来对了,我们梅记的老鸭汤,清热润肺,最是滋补,八宝鸭味道厚重,汁浓味鲜,一定适合各位大人们的。”叶丹赶忙介绍。 “这既然是叶掌柜的店,那便劳烦你给我们点一些适合的菜吧。”顾谆合上菜单说道。 “点菜,这个简单,只不过,梅记酒楼并不是我的,这里的菜品大多出自大掌柜之手,她又是梅记熟食店的老板,我与她是 旧相识,如今酒楼刚刚开业,我帮着照应一二。”叶丹笑着纠正。 “是刚才的那位姑娘吗?当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顾谆颔首称赞,连连感叹。 “正是了,她的厨艺十分精湛,制作的菜肴别具匠心,您今日尝过就知道了。”叶丹埋头写菜单,又报了一遍,众人满意,他便下楼将菜单送到厨房去了。 第二日,第三日,食客有增无减,前厅的十张桌子都轮着翻了台。二楼三楼的雅室更是被提前预订了出去,这样的异常火爆,让众人一时难以置信。 宋玖在徽州经营着三四家饭馆酒楼,生意算是好的,一天也有三四百两进项,而梅记酒楼通常只要半日就有五百两,按宋玖的话来说,这都快赶上百年老店醉仙楼了。 叶丹在江陵城经营落梅轩,是红极一时的店铺,玩偶、内衣、抱枕更是被万千人追捧,可这些有一件或几件也就罢了,哪像酒楼里的宴席,吃过一顿还惦记着下一顿。 酒楼里的人手实在忙不过来,杜梅便到码头上去请林峥三兄弟,三人早得了父辈的耳提面命,半句话都没说,便应下了,两天后,他们与码头上的管事辞了工,收拾了行李,直接到酒楼做了伙计。 他们平日里做惯苦力,一次用特大的托盘端七八碗菜半点不费劲,他们跟着酒楼里的伙计学着唱报菜名,三五天就能自个跑堂了。 大半个月后,夏粮普遍开始收割,眼见收购在即,宋玖看酒楼里的生意蒸蒸日上,厨子和伙计跟着杜梅相处融洽,他便提出要回去了。 杜梅多少知道他家里的事,不便留他,帮他雇了辆马车送他回去。 夏天就要来了,内衣的生意渐渐多起来,叶丹虽将这些权委托给邓氏,可他一日日要留在落梅轩照应,脱不开身,酒楼有杜梅看顾,越来越好,他也就少来了。 这样红火的生意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月,杜梅终于有一天发现了异常。 都水监使者张敏半个月前刚在酒楼里给他小儿子摆过满月酒,这日又打发管家来订十桌席面,说是给小孩子过百日。 杜梅记性向来好,她翻了翻订酒席的册子,看见上面赫然写的日子,心里有些疑惑地问管家:“你府上有几位小公子?” “我家老爷只有这一位公子,宝贝得很呢。”管家只当杜梅是客套,笑着说。 “摆酒席时,小公子回来吧?张大人也是我这里的老客了,我总该表示一下的。”杜梅极力回想上次满月酒时,小孩儿和他的母亲似乎并没有来。 “那是自然,只是让杜掌柜破费,我家老爷断不会肯的。”管家摇摇头道。 “回馈老顾客本是里所该当的,您莫要推辞。”杜梅在册子上记下预定的日子,笑着说。 “你的心意我代老爷领了,只千万别做别的,不然,我不好交差啊。”管家面有难色。 “我晓得了。”杜梅心中疑惑更重,只面上不显,她收下订金,爽快地答应了。 管家刚走,杜梅就将林峥找了来,让他速去打听张敏家的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11章 生辰宴,鸿门宴 ()“啪”一只素瓷青花莲纹的茶盏自楚手中飞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正砸在垂首站在两尺开外的柏生额角上,而后,茶盏掉在地板上,发出闷闷地一声响,翻转了几下,滚到一边去了,而茶汁和茶叶沿着那条弧线撒了一地。 柏生动都没有动,只见几道血线像红色的小蛇般蜿蜒地从他的发隙里爬了出来,或长或短地挂在他的脸上。 “我早叫你盯住她,偏你以为她是个乡下丫头,蹦不出什么花样!现下可好,她在一个多月内不仅开了熟食店分店,还开了酒楼!赚钱不说,还笼络住了那么多人!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有多少人是梅记酒楼的常客,更不要提老九和慕容熙了,就连绝迹江湖多年的了尘和尚和无为老道以及夺命双煞都齐聚她的酒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怒不可谒,砸伤了柏生,犹不解恨,气恼地一掌拍在黑漆大案上。 “属下该死!”柏生不顾头上的伤势,单膝跪下,“属下去查过,那丫头祖祖辈辈都是杜家沟人,她的母亲十多年前内乱时家人死绝了,独自逃难到这里,被她爹救下收留,后来她爹死了,她就开始养鸭子,一直到如今。” “这就奇了,鸭子在咱这里又膻又臭,从来没有人吃,偏她能做出美味来,这是得了什么神仙造化?”楚捏着拳头,皱眉道。 “那丫头确实天赋异禀,光一个鸭蛋,她都能卖出三种花样来,生来就是做买卖的。”柏生抬头看了眼楚,又迅速低下去。 “她确实厉害,之前连折了我三个人,后来求到我门上救人,如今倒好,过河拆桥,酒楼开张,连张请帖都没有送来!”楚满脸阴郁,此时外间的日光隐退了,屋里晦暗不明。 “她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挑明了说,蜀王府要入伙她的生意,我量她也没胆子拒绝!”柏生眸光闪烁地说。 “老九和慕容熙恐怕不会答应!”楚并不看好这个主意。 “还有两日就是青郡主生辰,我们不如将她请来,到时在咱们府里谈,到时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九王爷和慕容熙就是有通天的本事,只怕是鞭长莫及。”柏生嘴角挂着冷笑,半边脸纵横着血线,在暗影里十分人。 “青儿……”楚低吟,有半刻的犹豫,“我答应过芸儿,给青儿快活无忧的一生。” “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日,得偿所愿,王妃泉下有知,定不会怪你的!”柏生膝行几步,急促地说。 “嗳,罢了,你去让青儿写封请帖吧。”楚叹了口气,似是十分无奈。 “属下领命!”柏生从地上起来,躬身抱拳行礼。 “去把脸洗干净,莫吓着青儿。”楚皱眉挥了下手。 “是。”柏生开门出去了。 院里夜色朦胧,此时已是初夏,那株杏树结着几颗稀疏的果子隐在繁盛的枝叶里,有的已经渐渐泛黄,就快要熟了。 “东家,我去访过了,张大人家的孩子确实是两天后过百日,至于前面的满月酒,据说是补办,至于为啥补办,恐怕只有张大人自个知道了。”林峥出去跑了大半日,及到下晚,终于打听出了一点眉目。 “你辛苦了 ,去后面歇着吧。”杜梅看着林峥额头不断冒出汗珠,忙把柜台上的棉巾子递给他,又帮他倒了杯温茶。 杜梅暗忖,许是张大人家里当时有事耽搁了办酒,日后方才想着补办,如此看来是自个多心了。 “我今儿在街上还听说了一件怪事,我还特意跑去看。”林峥接过巾子,胡乱抹了把汗说道。 “什么事?”杜梅有些疑惑地问。 “大家都在传醉仙楼关张装修,可我去看过,那里冷冷清清,连一片砖瓦都没看见,哪里是装修的样子。我问过旁边店里的伙计,说是两个月前,宋家的大公子得了失心疯,专门派两个小厮站在店门口,将上门的客人都撵走了,还劝人家到我们店里来吃饭,气得掌柜的差点不干了,所以才对外说是关门装修的。”说完,林峥端起茶杯一口喝了。 “这……”杜梅有些想不通了。 醉仙楼是宋家最赚钱的产业之一,虽说她的酒楼有凤仙投的钱,可分红满打满算也抵不上醉仙楼半个月的进项,宋少淮这样做,到底图个啥? “还有旁的事不?”杜梅百思不得其解,遂又问道。 “没有了。”林峥摇摇头。 “这事倒是蹊跷,日后警醒点,听着客人们说什么旁的话记得告诉我。”杜梅叮嘱道。 店里渐渐开始上晚客,杜梅和林峥各自忙起来,就把这话暂且搁下了。 隔了两日的早上,杜梅正埋头写明日采买的单子,却见一个面生的青衣小厮走了进来。 “你是……”杜梅从柜台里走了出来问。 “你就是杜梅?”小厮有些傲慢地问。 “是我,不知你有何事?”杜梅不卑不亢地回答。 “我家郡主给你的帖子。”小厮从袖子抽出一张水粉色的请帖来。 “郡主?蜀王府的青郡主?”杜梅双手接过,一看帖子上清秀的小楷字,突然想起那个明眸皓齿,天真烂漫的女孩子来。 “正是,也只有我家郡主这般亲民。”小厮翻了翻眼珠。 “那便谢谢小哥辛苦跑来一趟。”杜梅探手,在荷包里摸出一两银子给了小厮。 打发了小厮,杜梅坐在柜台里,捏着请帖,一时犯了难,她与青郡主不过是一面之缘,那日不得已求人,不过是顺着她说话,其他的脾气喜好皆不清楚,这会子过生辰请她,杜梅实在不知该送什么礼物。 这会儿正是早上空闲的时候,厨子和伙计都聚在前厅,见此,都给杜梅出主意。 “要说,女孩子不都是喜欢胭脂水粉,钗环玉佩。” “你傻啊,郡主是寻常人家女子?她还缺这些?” “那照这么说,那还不得上天摘星星月亮!” “那也未必,只要是稀罕物,旁人都没有的,不就显得弥足珍贵了嘛。” “你说的轻巧,咱店里就是鸭肴,难不成送桌酒席啊。” “依我看,还是要投其所好,东家,你好好想想,她到底喜欢什么?” 她到底喜欢什么?杜梅托腮苦想。 “绣活!”杜梅脑子里终于蹦出这两个字,可转瞬又泄了气,晚上就要赴宴,她这会儿就是不吃不喝,也赶不出什 么像样的东西来。 “咱一直做吃食,倒把东家的绣活给忘记了,我听客人说,落梅轩卖出的物件,件件都是精品!” “我现在只管想花样子,都不上手做,送这些似乎不够诚意啊。”杜梅懊恼,再说,现在抱枕、靠垫之类都收起来了,如今落梅轩的生意,只有内衣和定制外衫两样主打,可这些都不太适合送礼。 “就没啥没卖完的?” “说你笨,还不信,落梅轩的物件这么抢手,哪还有卖不掉的?” “哎呀,还真有!”杜梅突然想起一件事,高兴地拍了下手。 “啥?”众人异口同声问。 “玩偶啊,当初因着唱卖会不做了,还有不少玩偶留在落梅轩呢。”杜梅急急地出门,趁这会儿还没上客。 已是初夏,江陵城中名门富户人家的女眷都换了轻薄的衣裳,眼见着又到了一年一度比美赛娇的日子,故而,落梅轩的生意十分红火,内衣不消说,杜梅早新画了花样,引得女人们忍不住再买上几件。 今年新推出的衣裙定制最受追捧,衣料是林安夫妇去苏杭采买的最新款,轻薄又舒适,花样和绣活更是独一无二,绝不会有两件重复的衣裳,有的妇人上了年纪,体态丰腴,邓氏按杜梅的法子,又做了特别的设计,很得一些当家太太们的喜欢。如此,在女人们品茶赏花的聚会上,若不穿一件落梅轩定制的衣裙都不好意思赴宴。 “邓婶子。”杜梅在拥挤的人群里找到邓氏。 “啊呀,梅子,你好久不来了。”邓氏赶忙将手里的活交给旁边的绣娘,与杜梅走到一旁。 “叶掌柜呢,我怎么没见他?”杜梅左右张望,问道。 “这些日子店里生意实在太忙,人手不够,他今儿亲自出去送男装,挨家试穿,只怕要到下午才能回来了,你找他有事啊?”邓氏有些无奈地说。 “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我记得之前玩偶还有一些,今儿晚间蜀王府上的青郡主要过生辰,我一时没啥准备,想拿一件送她。”杜梅如实说道。 “有的,有的,叶掌柜专门让我收着的。”邓氏说着,就领杜梅到库房去。 在一个樟木柜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一些大大小小的木匣子,里面装的都是杜梅之前绣的各式玩偶。 杜梅选了一对温柔可爱的小兔子,觉得十分配青郡主天真烂漫干净清澈的笑容。 邓氏锁了库门,还来不及和杜梅再说什么,绣娘就寻来了,邓氏只得匆匆去了,杜梅抱着木匣子回到酒楼。 路上一来一回,就到了午饭时间,杜梅忙着招待源源不断涌来的客人,直到未时末方才闲下来,晚上张敏家订了百日酒,杜梅提前看了厨房食材,酒楼开张这些日子,林岱今儿第一次独当一面,杜梅不免一再提点关照。 申时正刻,杜梅安排妥当,便拿了请帖,抱着木匣子,坐着林岱雇来的一顶小轿子到蜀王府去。 天色将暗未暗,杜梅穿着丁香色襦裙,站在影壁后面,等门房伙计的通传,忽见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本账册,低头匆匆走进一旁的甬道。 “怎么是他!”杜梅想都没想,拔腿就跟了上去。 第412章 发现端倪 ()前面的男人闷头急走,杜梅借着葳蕤的枝叶遮挡,悄然一路跟随,许是府里正办宴席,下人们都到后头帮忙去了,路上竟然没有遇见一个人。 杜梅认出男人是锦绣坊掌柜陆喜贵,她到江陵城后,为找杜杏寻访过这个人,可锦绣坊的伙计掌柜都换了人,因她是落梅轩的,那里的人根本不会告诉她陆喜贵的下落。 今日遇见了,杜梅自然要问问杜杏的下落,阿爷临终托付像个石头压在她心上,不管他们怎么想,哪怕不回去,知道个死活也算是有交代了。 男人完没发现杜梅,匆匆穿过游廊,径直走到一间屋子里去了。 杜梅隐在紫藤花架后,直到门关上了,才敢慢慢靠近,这屋子除了门,侧面还有一扇窗,杜梅四下张望,见没有人,就趴在窗下听。 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出说什么,只听着是三个男人在说话,除了陆喜贵,其他两人的声音也很耳熟,杜梅凝神蹙眉想了想,一时竟然记不起。 “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跟我走!”一个压低音量的焦急男声。 杜梅正想得出神,却没料到后面来人,她吓着了,不等反应过来,就被那人一把捂住了嘴。 “别出声!”杜梅定定神,听出是楚霖的声音,缓缓地点了点头。 两人小心地回到游廊上,杜梅执意不走,她太想知道那两个人是谁,楚霖拗不过,只得和她一起隐在茂盛的花藤阴影里。 “你怎么来了?”两人挨着近,呼吸相闻,杜梅有意打破这种暧昧的情境,开口问道。 “你胆子太大了,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出门为什么不带着小七?”楚霖压着声,也压着满腔火气。 “……”杜梅觉得这男人实在霸道,不想和他说话,遂退开半步。 “你要么站到这里来,要么直接离开这儿。”楚霖沉着脸,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今儿是十六,月光如水般铺陈开来,杜梅退开时,身影清晰的印在地上,从那边屋里一出来,就会发现异样。 杜梅自然发现了这一点,她心里憋屈,却也只能乖乖地站到楚霖指定的位子他的怀里。 两人都不说话,杜梅背脊直挺挺地站着,她太过紧张,一切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她听见草丛里不知名小虫的鸣叫,甚至能听到头顶上紫藤花正在绽放的声音,更听见自己如同擂鼓的心跳声。 “别怕!”楚霖将落在杜梅肩头的一朵花拂开,有些不忍地安慰。 杜梅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屋里三个男人依次出来了,借着明亮的月光,杜梅一眼认出走在前面的正是锦绣坊原来的掌柜陆喜贵,而另两个男人竟然是万富钱庄的崔喜贵和回春堂的卞喜来! 对杜梅而言,这三个男人都不是好人,可他们却能在蜀王府里自由行走,想来并不是今日的客人,倒像是这府里原有的人! “你认得他们?”三人渐行渐远,楚霖看杜梅神色有变,低声问。 “打头走没胡子的是锦绣坊的陆喜贵,他到杜家沟想聘我到江陵城当绣娘,被我拒绝了,后来竟然拐走了杜杏,以至于到今天,她是 死是活尚还不知。 那个白胖的是万富钱庄的崔喜顺,他私下收了你给的那枚金锞子,被当时的沈县令借机责罚,后来就消失无踪了。 最后那个奇瘦的是回春堂的卞喜来,他最是可恶,居然让小平子和小五儿拿了大烟种子给麦子遭灾的乡人们种,幸亏被我拦住了。”杜梅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气恼地说。 “坊间一直传七王有四喜丸子助力,生财有道,富可敌国,如今一下子倒集齐了三喜。”楚霖默念了下三人的名字,原来四喜丸子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人,而另一个又是谁?这世上名字里有喜字的当真太多了,满大街一抓一大把,寻是寻不到的,只能是守株待兔,等他露头。 “蜀王果然不是良善之辈,只可惜他那女儿竟生得纯净如雪,不染纤尘。”杜梅低声轻叹,有这样一群刁奴,他们的主人又会好到哪里去! “你这会儿知道怕了!你可知今日是场鸿门宴!”楚霖恨声道。 可他偏气不起来,无论杜梅闯出多少祸事来,他都有本事给她收拾残局。 杜梅被他说的有些气恼,当初若不是怨他欺骗,她怎么会反求到蜀王门下,以致今日与他脱不了关系。 “我有什么可怕的!他还能吃了我不成!”杜梅气哼哼地甩手就走。 “你这会儿出去,遇见人,你怎么说?我带你走捷径,很快的。”楚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杜梅回身仰头看他,月光下,依然是俊美冷冽的眉眼,只是又清减了些,眉间紧锁,似有多少愁肠百结的事,令他难以应付。 她扬手想要抚平那些看着不舒服的皱纹,可终究无力地垂下,遮掩似的抿了下自己的鬓发,她与他,虽近在咫尺,实则却隔着万水千山,她何必留下没有未来的期许。 都怨今夜月光太好,竟生出一丝不该有的幻觉。 不过转瞬,已是百转千回,楚霖看着她的眼眸,从璀璨星辰到暗夜大海,他的心跟着从雀跃到萎顿,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一个眼神就左右了他的情绪。 “走吧。”好在她还让他握着手,依旧是他心尖上小小的,温润而柔软的手。 杜梅任由他牵着疾走,穿花拂柳,钻山过桥,在她走的几乎晕头转向的时候,却见楚霖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修竹掩映着灯火通明的地方,悄声说:“那就是青凝院,你慢慢过去,今儿世家小姐多,你藏在人群里面,不会有人在意的。” “嗯。”杜梅点头。 “宴席结束,他们大概会来找你,但不论什么事,你都别答应,过会儿,我就来了。”楚霖感觉到她手心里沁出的湿热,不知是走的急,还是心里紧张,他低声安慰。 “嗯。”杜梅依旧点头,似乎一下子词穷了。 他那一句“过会儿,我就来了。”让她心里酸涩无比,胸膛里满满的,像被塞满了茅草,连呼吸都是痛的。 “去吧。”楚霖松开手,推了她一把。 杜梅抱着木匣子,提裙穿过竹林里的小径,进入到后院,循着声音,悄悄混在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中间。 楚霖估摸着杜梅进去了,又等了会儿,见没有异常,方才翻墙 出去了。 这会儿是宴会前的闺阁小聚,说白了,也就是各家小姐展现才艺的时候,杜梅溜进来的时候,一个圆脸庞的女子正在抚琴,琴声清越,仿若月照松林,泉流石上。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没有人注意旁边多了一个人。 随着掌声,又有一个身材婀娜的红衣女子翩跹起舞,楚青取了琵琶来伴奏,弹指一挥,铿锵有力,连拨数下,犹如暴雨倾盆,万马奔腾,舞者身形急旋,衣袂张扬,幻化出一朵瑰丽耀眼的大红牡丹。 众人无不惊叹,杜梅杂在其中,已然心定神安,自然而然随着微笑鼓掌。 曲停舞歇,有侍女进来通禀,吉时已近,该移步宴会厅了。 因着是小生辰,楚青自个做主,请的皆是与她交好的女眷,只在青凝院里单辟一间来待客,并不到外间去,这会儿,女孩子们在各自侍女的帮助下,到内院收拾妆容,整理衣饰。 杜梅疾走几步,追上楚青,微笑着说:“郡主,芳辰吉乐!” “梅姐姐,你几时来的?我还以为你生意太忙,来不了呢。”楚青眉眼干净,巧笑倩兮。 “我早来了,你的琵琶弹得真好。”杜梅由衷的夸赞,并将木匣递了上去。 “给我的吗?”楚青十分惊喜,她迫不及待地小心打开,“哇!小兔子玩偶!”她的眼睛瞬间晶亮,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什么?给我瞧瞧!” “天啊,落梅轩的,每场唱卖会我都去看了呀,怎么没见过这个?” “这是绝世不卖的珍品吗?” …… 杜梅让开半步,刚才还矜持典雅的女孩儿们,这会子见了玩偶,都露出天真爱玩的本性来,争着一睹为快。 “谢谢梅姐姐。”楚青将玩偶给她们传看,自个走到杜梅跟前,笑盈盈地说。 “不谢,郡主喜欢就好。”杜梅浅笑安然。 “你的玩偶,多少人求之不得,你今日送我的,可是无价之宝,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喜欢的生辰礼物了。”楚青娇俏地挽住杜梅的胳膊,调皮地吐了下舌头。 侍女又来请了一回,众人方才换了地方用膳,菜肴大多是清淡的蒸煮之类,不要说没有重口味的麻辣酸鲜,就连爆炒之类都很少,高门大户里的女孩子吃饭讲究食无声,若是咀嚼芹菜发出脆响,那是要被嬷嬷们教训的,故而,为免责罚,索性就不吃那些了。 杜梅拣自己面前的菜吃了一点,虽不十分合胃口,但蒸煮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软而不烂,糯而不散,哪怕是一碗白菜也是用鸡汤煨制的,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便是指这个吧。 各家小姐吃的极少,略吃了点,便散了,这种聚会,原本也不是以吃喝为目的。众人又回到正院,一位绿衣裳的女子在表演烹茶技艺,大家围着茶桌,喝茶聊天。 一个侍女进来附在楚青耳边说了句什么,她转身走到杜梅身边道,嘟着嘴说:“我爹爹最是扫兴,他刚从宫中回来,知你在这儿,非要见你。” “原是该的,我既然来了,自然应该拜见蜀王的。”杜梅起身,欠身行礼,随即跟着侍女出去了。 第413章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侍女领着杜梅出了明亮的院子,外间早有四个壮实的婆子掌灯候着,她们将杜梅夹在中间缓缓前行,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工夫,就是蜀王府的正院,楚的居所。 “拜见蜀王。”还是上次见面的屋子,杜梅屈身行礼。 “来来,快来坐,过门是客,青儿被我宠坏了,你生意那么忙,她却偏要请你。”楚满脸笑意,直显得他是个把女儿宠上天,又很无奈的父亲。 “蒙青郡主抬爱,尚还记得我,实在荣幸之至。”杜梅低头又行一礼。 “到了这里,切莫拘谨,快坐啊。”楚脸上笑意不散,和煦地招呼,转而又对立在一旁的柏生说,“还不快去泡杯好茶来。” 杜梅无法,只得挨着椅子边上坐了下来,不一会儿,柏生就端了一杯茉莉雀舌来,杜梅捧着,却是不敢喝的。 “我今儿在朝会上,听同僚们说,杜孺人的生意如日中天,直把醉仙楼逼关张了呢。”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意味深长地说。 “得大家错爱捧场,杜梅感激不尽,哪里就敢不自量力地跟醉仙楼相提并论了。他历经百年,犹屹立不倒,足见根基深厚,菜肴深得人心,他根本不屑与我这样的小店铺争生意,这会儿关门装饰,就是最好的佐证。”杜梅浅浅地笑道。 “你也莫怕,醉仙楼虽是宋中书令家里的产业,他虽位高权重,却也越不过我去。”楚一脸关切地说。 “我光明正大做生意,凭口味留客人,无甚可怕的。”杜梅不为所动,摇摇头道。 “王爷见谅,容我插一句嘴。”柏生躬着身子,谦卑地朝楚拱手,转而对杜梅说,“要说,杜孺人还是年纪小,你做生意有一套,在下佩服,可却不知这世间险恶,有句话说,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是不共戴天的仇啊,你若还想在江陵城中混,就该找个靠山,眼下,哪有比我们王爷更赏识你的人呢。” “这……”杜梅转眸低吟。 她心里顿时明白,眼前的老狐狸是想变着法儿霸占她的生意,要她无偿为他卖命挣钱! “怎么?杜孺人是怀疑我做不到吗?”楚见她并不好糊弄,拧眉威严道。 “不不不。”杜梅笑着摇手,“我怎么会不信王爷呢,只是我的熟食店和酒楼都不是我的,还有旁人入伙,我总要征求他们的意见。”杜梅心中暗忖,能拖一时是一时。 “这有何难,他们的那一份,我会买下来,省得将来分来分去!”楚不耐烦地挥挥手。 他哪里当真需要掏现钱出去买,不过是指使手下,威逼恐吓,要挟人家交出来罢了。 “只是现在他们还没有卖给王爷,我便不好单独做主。”杜梅紧咬着,不松口,不然她所有的心血就是替旁人做嫁衣,并且还要把自个搭在里头。 “杜孺人,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柏生终于失了耐心,恼怒道。 “……”杜梅心中一凛。 这就要狗急跳墙了?是要打她,还是要杀她?楚霖怎么还不来! 屋里有半刻沉寂,只听外面走来一 个男人,隔着门说:“王爷,燕王来访,正在院外候着呢。” 楚看了眼柏生,两人交换了下疑惑的眼神,而后,楚扬声道,“请燕王到偏厅稍等,我这就来。” “今日不早了,杜孺人先请回去好好想想,与我合作,大家都好!如若不然……”楚并没有说完,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请吧。”柏生恨恨地说道。 杜梅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条偏僻的小道,许是府里仆从婆子走的路,曲里拐弯地绕来绕去,方才到了门口。 “你回去好生想想!”柏生恶狠狠丢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杜梅出了门,却不见了送她来的小轿,想来是被蜀王府里的人赶走了,若是她答应,自然有轿子送她回去,若是她敢不答应,这一路走回去,就是对她小小的惩戒。 杜梅叹了口气,抬脚往回走,这会儿街市还有人,说不定可以雇到轿子,哪怕遇见马车顺带一段也好。 “姐姐。”杜梅拐过院墙,就见小七牵着两匹马候在树荫暗处。 “你怎么来的?”杜梅脱口问道,但很快想到,定是楚霖告诉她的。 “你以后出门一定要带着我!”小七似是哭过,嗓子比之前更哑了。 “我没事的。”杜梅虽这样说,可后背的黏~湿感令她十分不舒服。 “咱们快回去吧,樱子姐该等急了。”小七翻身上马,催促道。 杜梅看着月亮已经升到了头顶上,想来快一更天了,平日里,这会儿早该回到码头上了,想到这里,杜梅夹了下马腹,两人快速上路。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楚霖就告辞出来了,他看了眼赵吉安,后者眨了下眼睛,主仆二人什么都没说,骑马离开。 “九王爷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柏生踟蹰进来,小心地问。 “他是来给青儿送生辰贺礼的。”楚指了指桌上一个四方的锦盒道,可他面上却无半点喜色,反倒阴郁地几乎要拧出水来。 “青郡主这几年在江陵城过的都是小生辰,往年燕王府接了帖子,不过是如意打发人送一些小玩意来应付,今年,我们特意没发帖子,他是怎么知道的?”柏生突然有一种被人看穿的恐怖感。 “他哪里是来给青儿送礼,分明是来解救那丫头,一杯茶都没喝完,话里话外都是对你的溢美之词。”楚睨了眼柏生,眼光如刀,寒意深深。 “属下对王爷赤胆忠心,未曾对外泄露半个字。”柏生冷汗涔涔,单膝跪地道。 “起来吧,四喜与你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一个为我生财,一个为我消障,四喜有四颗心,而你只要一颗,我信你更甚他们!”楚挑眉,半边脸隐在暗色里,不辨颜色。 “属下愿为王爷披肝沥胆,万死不辞!”柏生不敢起来,垂首扶膝半跪着。 “愚蠢!你要好好活着,才能陪我享用这个天下!”楚低喝。 “是!”柏生有些激动,应声而起。 “老九适才放话,明面上虽是责备叶丹擅作主张,却变相地说梅记酒楼他也有 份,我们只怕要另想别的法子了。”楚捻了捻袖子上的金线,沉声道。 “王爷,我这里有个法子,可……只怕您不肯。”柏生瞥了眼楚的神色,犹豫地说。 “哦?不妨说来听听。”楚往后一靠,淡淡地说。 “自打……王妃过世……已有三年了,廷世子和青郡主也长大了,您虽另有几房夫人,却都无所出,王妃之位,至今空悬,若是将那丫头娶进来,那些东西就是陪嫁,人财皆得,岂不是两其美!待日后大事得成,怎么处置她,还不是王爷一句话的事!”柏生一边说,一边小心查看自家主子的脸色,见他并没有恼怒,赶忙一口气说了。 “如此一来,我终究要对不起芸儿了。”楚低头摩挲着茶杯上的莲纹,微微叹了口气。 “王妃是识大体的人,那些个夫人都是她在时,帮王爷张罗的,现如今,她定也不忍王爷孤单,子嗣单薄。”柏生躬身相劝。 “那丫头的性子,今儿可是见识了,若她执意不肯,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楚拧眉道。 “蜀王妃,是她一辈子也想不到的荣耀,哪有不肯的道理,再说,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让她自个做主!”柏生靠近楚,附耳嘀嘀咕咕说了一番。 “那些候补的官员里,还有谁没有职位?”楚嘴角噙着一丝笑,转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有个叫杜觉的,今年四十岁,一子三女,小女儿去年出天花死了,他年初进京,至今还没等到职位。”柏生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四四方方的纸来看,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隐约是张清单。 “清河县县令的位置不是还空着嘛,你明日去找吏部常山常侍郎,就说是我说的,将他直接安排了,另外你代替我办桌酒席,好好为他践行。”楚扯了下嘴角,一语双关地说。 “属下明白。还有就是杜栓,我已经派人去了知州府衙好几趟,那沈章华装聋作哑,就是不肯放人!”柏生咬牙切齿愤恨地说。 “他可还扛得住?”楚拧眉问道。 “他也算是个硬茬,沈章华都审了几回了,啥也没说。”柏生低眉顺目地立在一旁。 “那是他聪明,识时务,不说尚有活路,大不了关个三两年,我们再想法子疏通,若是说出来连累了我,谁还为他奔走救他!”楚不屑地冷笑。 “那个沈章华油盐不进,只怕我们看错了他,如今可怎么办?”柏生有些急切地问。 “慌什么!让喜来给那两个傻兄弟递个消息,杜栓怎么说也是杜家长房长孙,乡下人最看中这个,沈章华不卖我的面子,总该看那个丫头的面子!”楚冷哼了一声,接着说,“我们在这里焦头烂额,也不能让那丫头闲着!” “那丫头向来与他不对付,若是知他为什么被抓,恐怕不会为他出头求情!”柏生有些担心地说。 “那岂不是更好!”楚屈指在桌上敲了一下。 “这……王爷的主意……妙啊!”柏生脑筋飞快地一转,须臾,伸出大拇指,连连赞叹道。 第414章 好心未必有好报 ()杜梅回到码头上,已经夜深了,杜樱煮好了盐水鸭和小食,却是不敢睡,一直在焦急地等待,杜梅见此,为免她担心,只对她说是临时到蜀王府赴宴,郡主热情好客,留着说话,这才回来晚的,杜樱见她神色如常,也就信了她的话,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此后接连两日,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动静,杜梅慢慢放下心来,她猜楚霖大概说了什么,断了楚的非分之想。 杜梅又重新投入到酒楼的经营,新菜研发中去,日日忙得脚不沾地,生意更是如火如荼,食客们已经到了想要吃一顿梅记酒楼的饭菜,都得提前预订的地步,不然到了饭点,人潮涌动,根本等不到位子。 至于婚宴、满月酒、寿宴等等都得看梅记的日子,因为预订的人实在太多,已经不是你想哪日就有哪日的了,纵然如此,还是有更多的人趋之若鹜,酒楼的生意日日被订单排的满满的。 这日未时,已然过了饭点,客人们都走了,杜梅和酒楼里的厨子伙计这才得空围着吃饭,却见族长杜怀炳带着她大伯急匆匆来了。 “村里出啥事了?”杜梅赶忙放下碗筷,迎了上去,林岱见此,赶忙转身倒茶。 从杜家沟到江陵城,坐马车得走大半日,这会儿田里正忙着插秧,他们丢下农活到这里来,必是出了天大的事。 “杜栓那个孽障有消息了!”大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猛地一拍大腿。 “谁说的?”杜梅心里咯噔一下,似有种不祥的预感。 “杜柱和杜桩两兄弟也不知在哪里听着消息,说杜栓被人冤枉,关在宁州府大牢里。”杜怀炳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自打杜栓那日不见了,你大伯母日日忧心,这会子得了这个消息,也不管真假,整日吵闹不休,我没法子,只得哀求族长一起来了。”大金握着杯子,满脸苦涩地说。 杜梅只知杜栓在南街菜市欺行霸市,却不料现下被抓起来了,想来就是慕容熙说的,他自有法子的法子。 “杜栓不是被冤枉的,我亲眼看见他在南街菜市里强收税,多收税,还欺压商贩!”杜梅忍不住说出实情。 “真有这事!”闻言,大金和杜怀炳一下子愣住了,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原本还抱着些许希望,这会儿被杜梅无情戳破了。 “梅子,我来都来了,不管对错,他总是我儿子,还请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替我求个人情,让我见见他,回去对你阿奶和你大伯母说起,也好有个交代。”大金苦着脸,哀求道。 “这……”杜梅转眸看向杜怀炳。 “嗳,说到底,杜栓总是咱杜家沟的人,又是你们一大家子里的长房长孙,你阿爷这是不在了,若是有一口气,爬也是要爬来的,我原本想自个带你大伯去的,可沈县令现如今是沈知州了,我唯恐自个脸面不够,便想来拖上你一起去。”杜怀炳搓搓手,有些难为情地说。 “就是父子见见,我想沈知州还是能通融的,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你们歇一 会儿,我与他们说下,咱们这就去吧。”杜梅饭也不吃了,简单地安排了晚上的事。 那日杜梅不在,林岱自个管了回酒楼,因要应付张敏孩子的百日宴,他只能被逼着开口说话应酬,现下当真迈过了第一次这个坎,进步倒是很快。 林峥套了马车送他们三人去了知州府衙,大金带着一个大包袱,都是周氏准备的吃的和穿的,还有一些打点用的银钱。 “我娘和我师父他们还好吧。”杜梅有些日子没回去了,见了家乡的人,总要问问。 “他们好着呢,村里的妇人感念你的好,有多余的夏粮都愿意卖给你家的粮铺。”杜怀炳点点头道。 “今年夏粮收成如何?”说到这里,杜梅难免多问了一句。 “这一季风调雨顺,村里大家伙儿的麦子和油菜收的都不错,赊了你家稻谷的人家大都用鸭子抵账了,杜钟请我做的见证人,所以我清楚这件事。”谈到今年的收成,杜怀炳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 “这便好了,大家下半年的日子能轻快些。”杜梅笑了下。 “清河县新来了位县令,还是我们的本家,他昨儿到我们村里来看看,还特意叫我陪着去你家,看了你娘呢,村里人都涌去看热闹,与有荣焉。”大杜怀炳欣慰地说。 “是吗?”杜梅嘴角上扬,她娘只怕又把家里的小食零嘴散于旁人了。 “你娘心善,修得福报,村里人都上赶着沾光呢。”杜怀炳笑着,眼角满是皱纹。 他们两人说话,大金一句也不说,周氏嫉妒杜梅,仇恨许氏,基本摆在脸上,他夹在中间两难,两家绝交多时,若不是杜栓被羁绊,周氏哪里能容忍大金来找杜梅! 如今虽是初夏,午后的阳光已然很烈,路上鲜少有人走动,故而马车走得顺当,很快就到了知州府衙,沈章华正在后堂看书,听衙役说杜梅来了,赶忙重新绾了头发,换件衣裳出来迎接。 “杜族长,你们也来了。”沈章华有些意外,可看见大金,便了然了。 “沈老爷,我那逆子给你添麻烦了!”大金作势要跪,沈章华一把拉住了他。 “杜大叔不必这样,错的是他,又不是你,你们今日来了,正好劝劝他,莫要执迷不悟,自毁前程。”沈章华将他们三人让进客厅,早有衙役送了茶水来。 “那我能去看看他?”大金一听这话,就有些坐不住。 “那是自然。”沈章华吩咐了一声,一个衙役带着大金和杜怀炳去了。 “梅子,牢房里都是腌地,你一个姑娘家就别去了,再说,也不能冲撞了你的运气,你只候在这里,陪沈知州说说话。”杜怀炳临走时,小声对杜梅说,她是做买卖的,运势很重要,若是被恶灵冤魂缠上,是要倒霉的,他杜怀炳可不能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 “嗯。”杜梅原本就不想见杜栓,见他这样说,遂点头答应。 “去看看我带来的腊梅吧。”屋里只有他们两个,沈章华心中欢喜,一时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竟然脱口而出说了这么一句。 “好。”杜梅笑着说。 正当沈章华暗暗懊恼自个怎么说出这么一句话时,瞧见杜梅灿烂的笑容,只觉屋里顿时明亮了几分,心里也敞亮了。 两人出了屋子,走到后堂,院中有棵茂盛的大枇杷树,华盖如伞,墙角处果然看见一丛新栽的腊梅,和清河县种腊梅的位置一模一样。 “长得真好,今年冬天一定能开花。”杜梅伸手摸摸腊梅油亮的叶子,许是沈章华照顾得好,春上才移栽的腊梅,不仅活了,连枝干都粗了些。 “等腊月里开了花,我请你来看!”沈章华站在杜梅身侧,诚挚邀请。 “好呀,等冬天得闲,我在你这儿支一个炭火炉子,邀上叶丹,也学学人家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不过我们不喝酒,以茶代酒,喝茶赏花岂不妙哉?”杜梅偏头笑,初夏下午的阳光透过枇杷树枝叶缝隙,散落在杜梅的脸上身上,愈显笑靥如花。 “你如此一说,我巴不得明日就到了落雪的日子。”沈章华亦笑,满心欢喜,仿佛那一日指日可待。 这姑娘的笑容明媚而真诚,与她待在一处,让人如沐春风,不由得想要多多亲近,世间多少烦恼都可尽数抛掉。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不外乎酒楼的生意和朋友们的近况,杜梅没问杜栓的事,沈章华也没有主动讲,他知他们不睦,但杜梅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不然就不会带大金来了,但他不想主动提,不愿给她添堵了。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杜怀炳和大金方才回转,大金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了,他到底是长辈,在小辈面前,难免有些难堪,故而,杜梅见了,也只假装没看见,并没有问什么。 回到客厅,茶已经凉透了,沈章华叫衙役重新换了茶,四人落座,杜怀炳和大金自然对沈章华千恩万谢,并向他打听事情的原委,果然,如杜梅所说,是在南街菜市为非作歹被抓住的。 沈章华反问他们,有没有开导杜栓说出幕后指使人,杜怀炳和大金都摇摇头,只说杜栓咬死是他一个做的事。 “冥顽不化,不可救药!”沈章华气得拍了下桌子。 杜栓死扛着不说,他也没啥好办法,总不能天天大刑伺候,到时反落个屈打成招,栽赃陷害的罪名。 杜怀炳很少见沈章华发怒,这会儿见他这样,只觉老脸无光,臊得慌,一时无言以对。 大金见此,更不敢求情,像只冬天的鸟似的,瑟缩着不敢吱声。 杜梅见此,已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便提议回去,三人返回酒楼,正赶上晚间上客,她忙着招待,杜怀炳和大金窝在后堂凑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告辞回去了。 杜梅自以为仁至义尽,能帮的都帮了,认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却不料周氏蛮不讲理,见救不了自个儿子,日日愤愤不平,竟然迁怒与杜梅,与外人合谋,丧心病狂地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差点改变了她的人生! 第415章 此杜梅,彼杜梅 ()这日早朝,礼部侍郎唐原和宗正寺卿秦真再一次旧事重提,联袂向楚霈进言,长篇累牍地赘述,楚霖即将满二十岁,行过弱冠之礼后,就要正式娶妃,可如今正妃人选还悬而未决,于礼制宗法不合。 楚霖年前一病拖了半年,耳根清净没多少日子,这会儿又老生常谈,他看了眼圆滚滚的唐原,他是苏尚书的门生,又在他手下任职,这恐怕是苏衍早就计划好的,是借皇上的口逼他将苏慕云扶正。 “两位爱卿说的不错,九王爷年岁到了,是该有位正妃,也好开枝散叶,延绵子嗣。”楚霈高高在上,环顾底下各位大臣,缓缓道。 “启禀皇上,臣弟尚还年轻,自当为大顺朝的社稷江山尽绵薄之力,暂不考虑娶妻之事。”楚霖躬身行礼,淡然开口道。 “燕王此言差矣,吾等无不为国家社稷劳心劳力,难道皇上忍心诸位臣工无妻无子,孤苦伶仃吗?”苏衍气得跳出来,向上拱手分辨道。 “皇上还请宽恕苏尚书不敬之罪,他的女儿如今是燕王侧妃,这会子论起燕王正妃,做父亲的哪有不为女儿争取的。”宋平表面上是为苏衍求情,实则是暗示旁人,这事都是他挑起来的。 底下的大臣们窃窃私语,他们都在考量自个的利益,到底该附和哪一个。 “诸位都是为燕王好。”楚霈摆摆手,止住众人的七嘴八舌,转而对楚霖道,“九王爷也要领情才是。” “启禀皇上,臣弟自上次患病,迁延不愈,实无力想这些。”楚霖咬牙,暗忖,自个是不是该再病一场,堵住那些无所事事,到处找事的人的嘴。 “确实清减不少,气色也不太好。”楚霈探身,细细盯着楚霖瞧了会儿,转而有些恼怒道,“即日起,让贺联住到你府上去,三月之内,若他再治不好你,脑袋也别想要了!” “皇上息怒!”见楚霈动了气,底下的人一下子慌了,部跪下了。 楚霈一句话就把唐原和秦真的提议往后推了三个月,楚霖当下松了口气,可三个月后又该怎么办?他恐怕再不能拿生病做文章了。 “起来吧。”楚霈慵懒地说了一声,“众爱卿若无事,今儿便散了吧。” “启禀皇上,臣弟有一事相求!”楚突然站出来说话。 “何事?”楚霈微微拧眉。 “今日说到九弟的婚姻大事,臣弟也想沾沾喜气,冒昧地请求陛下赐婚!”楚仰起头,笑容满面地说。 “蜀王妃去世已有三载,重新立妃,亦是理所该当,只不知,七弟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楚霈嘴角挂着笑意,关切地问。 “清河县县令杜觉家的三女儿。”楚说到这里的时候,眉角眼梢都带着温情,似是对那个女子十分满意。 “堂堂皇室,怎么可以娶县令家的女儿,而且还不是嫡长女,与礼不合,与礼不合!” “我朝礼法并没有规定续娶非得名门之后!” “县令之女身份低微,实难匹配皇室,皇上颜面何在?太后颜面何在!” “皇上太后开明,我朝民风淳朴,若是两情相悦,有何不 可?” …… 刚刚安静下来的朝堂一下了又乱成了一锅粥,众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楚霖甫一听了他的话,眉心一跳,只一个杜字就让他惊了心,不免暗忖,这杜觉从来没听过,只怕是个后补的官员,他们若是有渊源,不过是投过拜门贴,恐怕这县令之位也是拿那个换的。 梅记酒楼日日的进账跟流水似的,楚之前想空手套白狼,被他打压住了。而他野心勃勃,又岂是善罢甘休的人,这些日子的安分只怕是做出来的假象,今儿这场赐婚定是预谋已久的,必不是好事。 “七王爷,京中适龄的世家女子何其多,个个都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又何必相中一个乡野姑娘?”楚霈半倚着龙椅上,有些不悦道。 “芸儿当年也不过是个蜀地知州的女儿,我今日续娶一房,不过是为了照顾廷儿和青儿,身份地位总不好大过她去,不然,百年之后,我怎好见她。”楚神情落寞,一副悲苦的模样。 “哦?七王爷不妨说说,这杜家姑娘叫什么名字,年方几何,又有何过人之处,倒得了你的青眼了?”楚霈饶有兴趣地问。 “她叫杜梅,今年及笄了,并无什么了不得的本事,我与她有一面之缘,不过是和芸儿当年长得非常像,以致于让我错以为芸儿死而复生!”楚神色悲怆,仿佛一时想起亡妻,痛不欲生。 “蜀王当真是个长情的人,王妃故去三年了,依旧伉俪情深!”一些老臣不禁连连赞许。 “蜀王爷竟然是为了这个,虽与礼法不和,只此情却是世间罕有!”另一些人被他的话感动了,纷纷表示支持。 楚霖一听杜梅二字,如五雷轰顶,他万万没想到,楚居然为了杜梅的产业,想要用圣旨将杜梅困在身边,从而人财两得! 情急之下,他已经来不及辨别杜梅怎么成了不相干的杜觉的三女,他看了眼宋平,微微摇了摇头。 “启禀皇上,七王爷对故去的王妃情深义重,实令吾等汗颜,只是皇室婚姻必须遵循礼法,不可过多耽搁于儿女情长,失了皇家颜面贵重。”宋平躬身行礼,言之凿凿地说。 “宋爱卿言之有理,兹事体大,大顺朝开国以来,尚无此先例,着礼部和宗正寺再查查历朝历代的礼法,容后再议。”楚霈被大臣们吵得脑仁疼,遂挥挥手,不耐地说。 楚霖心急火燎地下了朝,却不料,太后身边的郭公公正在殿外等着他,他只得敛起心神,慢慢跟着到泰和殿来。 万太后正歪坐在贵妃榻上,时下越发热了,珍珠站在旁边帮着打扇,玲珑则切了几片青皮红瓤的西瓜,并四碟爽口的点心放在桌子上。 “给母后请安。”楚霖进来,跪下行礼。 “坐吧,怪热的。”万太后从榻上起来,伸出手拉他。 楚霖坐在桌边,玲珑新沏了杯雪峰银针。 “霖儿,你自打年前病了一场,竟一日比一日瘦了,苏慕云是苏府嫡女,实指望不上她为你端茶倒水,如意呢,她怎地也不会伺候人了!”万太后心疼小儿子,满是怨气地说。 “母后莫恼,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儿臣年前病的时日长,总要慢慢休养,皇上刚刚让贺联住到我府上为我调理,如此,用不了几个月,就该无事了。”楚霖斟酌着说道。 “你身子打小就好,自从娶了苏慕云,总是三病九灾的,只怕她刑克于你,我今儿听说她爹竟然伙同礼部和宗正寺的家伙们在朝堂上逼迫你,如此沉不住气,这燕王府的女主子的位子万不能给她。”万太后嫌恶道。 “母后,这不关慕云的事。”楚霖对苏慕云有愧疚之心,自然不想她再受太后刁难。 “真真是半句都说不得,就你这个痴儿会护着她!我不当面为难她就是了,可燕王妃的位子断不能给她!”万太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但后面的语气却十分强硬。 “慕云不是贪心的人。”楚霖低声说。 他应该算是了解她的吧,他们成亲一年多了,依旧是名不副实的夫妻,若是寻常的女子早就闹到娘家去了,哪里能像她这般日日忍耐,苏衍是尚书令,依他的性子肯定要在朝堂上参他一本的。 “如此便是最好。”万太后将西瓜端给楚霖,又道,“现如今你也该立个正妃了,省得那些人惦记着,你若有中意的,不妨和母后说说,免得又选出个张慕云,李慕云来。” “母后,我的事不急,倒是七哥相中了清河县县令的三女儿,今儿在大殿上求赐婚。”楚霖笑了下,偷偷转了个话题。 “真是长本事了,县令家的次女,他也看得入眼,跟他那个娘一样,小家子气!皇帝怎么说的?答应了?”闻言,万太后有些忿忿道。 “没有,皇上只是让礼部和宗正寺去查礼法典籍了。”楚霖摇摇头说。 “这样说,日后只怕还是要答应,他送给皇帝的那个狐媚子,当真好手段,现如今已是贵人了,她必是要帮忙的,到时不过帮他找个由头罢了。”万太后自是见多识广,不过楚不是她亲生的,娶的又是继室,她便不想多管。 “真的?”楚霖心里立时猫抓一样,乱做一团。 “这会子,又哪里不舒服?瞧你脸煞白的!我让小厨房炖了汤,你在这里吃了午膳再走。”万太后见楚霖变了脸色,赶忙关切地问。 “无事,无事,缓过来就好了。”楚霖用尽力气压制着立刻离开的冲动,笑了笑说。 “嗳,瞧你这身子,实该好好养养,娶正妃的事,还是缓缓吧。”万太后生怕楚霖精力耗损,只得让步道。 楚霖没想到歪打正着,正好顺势答应。 陪着吃了午膳,母子俩又说了会儿话,待万太后休憩,楚霖方才告辞离开。 赵吉安一直在宫门前等着,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 “吉安,你可知清河县令杜觉是何人?他的三女杜梅又是谁?”楚霖翻身上马,迫不及待地问。 “杜梅?杜家沟的杜梅?不可能啊!”赵吉安大吃一惊。 加更,谢谢大佬、胸凶、洛然、知秋的捧场,也谢谢默默给良缘投票的诸位。 第416章 最坏的结果 ()“七王今天突然在朝会上请求赐婚,他说的杜梅,怎会是寻常人!”楚霖打马奔跑。 “当真不是圈套?”赵吉安骑马追上来,他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醒过神来。 “是圈套又如何,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弄清楚!”楚霖紧咬后槽牙。 二人快马加鞭,还没赶到巡京营,就看见营门旁有一个人,穿一身绯色苏绣长衫,发如泼墨,面若白玉,在树荫下卓然而立,发飞衣动,宛如谪仙临了凡尘。 楚霖不用猜,就知来人是慕容熙,他京城小报的情报网十分厉害,这会儿,他已经吃过午膳,离早朝已然过去了二三个时辰,他知道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来找他,一点也不奇怪。 “你到底行不行?我不过回滇州几日,阿梅就屡次涉险!”及到跟前,慕容熙十分不满地说。 他人虽不在江陵城,消息却是半点没有遗漏,当他知道杜梅独自赴了蜀王府的鸿门宴,立时吓得从滇州日夜兼程赶了回来。那日楚霖若没有及时出现,严陌大概就要动手强抢了。 “你又知道了什么?进去说。”楚霖跳下马,将缰绳扔给赵吉安,沉着脸,快步进了巡京营。 慕容熙见他这么说,想来是顾及旁边来来往往的兵士,他也就暂且将话头压住,跟在他后面进去,原先拦住他的守门兵士看见楚霖挥了下手,便没有继续拦他。 “燕王,你回来了。”宋少淮显然也得到了消息,正徘徊在他的营房前。 “进去说话吧。”楚霖低声说道。 赵吉安找了几个心腹兵士远远守在外面,他又四下转了一圈,方才推门进去。 “七王爷口里说的杜梅,也不一定是我们认识的杜梅,毕竟同名同姓的人也很多。”楚霖跑了一路,心绪平复了些,细细分析道。 “平平常常一个外地候补官员,县令的三女儿,没有特别的本事背景,只因为像死去的人,你认为蜀王会把唯一的正妃之位,给这种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的人么!”慕容熙负手站在屋中,半点也不相信。 “按理,杜梅的户籍文书应该在杜家沟自个家里,怎么可能会在杜觉的名下?”宋少淮问了这个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这就要问你们户部了,杜梅好歹是七品孺人,她的户籍若是动的话,户部怎么会不知道?”慕容熙若不是嫌到户部去偷翻文书麻烦,才不会来找楚霖。 “少淮,你与户部侍郎钱益相熟,速去查验户籍存档!另外把那个杜觉也好好查查,看他是个什么来头,又和七王有哪些首尾!”楚霖想了想,安排道。 “好,我这就去。”宋少淮拱手出去了。 “剩下的,我们就要验证杜觉家的人口到底是几人,还有杜梅家的文书有没有被做手脚。”楚霖拧眉说道。 “要打要杀,威逼恐吓的事,我来做,你想法子去你姨母家看文书吧。”慕容熙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 “有了消息,我到拙园找你。”这个时候,关系到杜梅的一生幸福,这两个男人 已然摒弃前嫌,并肩对敌。 “一言为定!”慕容熙不做逗留,转身离开。 “吉安,你在这里等少淮的消息,我去找趟沈章华。”楚霖说完,进室换了身寻常的蓝色长衫,骑马出了巡京营。 沈章华听了这个消息异常震惊,在大顺朝,平民以上才有户籍,而户籍管理向来十分严格,除了婚丧嫁娶,就只要过继这一种可能会变更文书,而且过继要求十分严格,不仅本族族长手里的名册要变,还要双方父母到县衙签字画押方才作数。 照理说,杜梅的户籍文书应该在她母亲许氏手上收着,而许氏就是打死也不会把杜梅过继给旁人的,如此说来,杜梅的户籍文书,不是造假,就是被偷了,况且,好巧不巧,过继给的就是清河县的县令,这其中必有隐情! “如今,我们只能去看杜梅的户籍还在不在杜家沟了。”沈章华将衙门里的事交代了两句,便骑马和楚霖往杜家沟赶。 出了江陵城,两人一路打马狂奔,及到杜家沟,天已经黑透了,因着乡人们家家忙着插秧,大家伙儿的晚饭都吃得迟,他俩突然风尘仆仆到访,把正在院里喝粥歇息的杜怀炳惊着了。 “沈老爷……”杜怀炳放下碗筷,急急地迎上来。 前几日他刚和沈章华见过,院里灯火昏暗,他依然能认出他来,而楚霖刻意穿的朴素,又有意收敛气势,隐瞒身份,他跟在沈章华身后,杜怀炳也就没十分在意。 “杜族长,我这里有件十万火急的事,麻烦你把杜家沟名册给我看看!”沈章华刚在堂屋坐下,便焦急地说。 “啊,好。”杜怀炳心中疑惑,却不敢问,赶忙去拿放在箱子里的册子。 他活了半辈子,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沈章华在清河县做了好几年县令,他们打过不少次交道,除了上一回蝗灾,他还没见过他这么着急过,想来是出了不得了的事。 杜怀炳刚把册子拿来,楚霖等不及地接过,摊在桌上逐行查找。 只见名册上,杜家二房许氏后面长女杜梅的名字被一条歪歪斜斜的红线划掉了! “这是怎么回事!”楚霖心中一颤,户籍文书果然出了问题。 “啊!这……这……”杜怀炳看着那条红线仿佛看着一条毒蛇,他吓得变了脸色。 要知道,杜梅对于杜家沟和杜怀炳来说,就是荣耀和脸面,他怎么可能轻易将她的名字从家族名册中剔除掉! “这不可能,万万不可能!”杜怀炳几乎是歇斯底里地低吼。 “这定是有人做了手脚,你好好想想,最近可有反常的人和事,另外,杜梅家的户籍文书不知道还在不在?”沈章华将杜怀炳扶坐在椅子上。 在院里吃饭的尹氏和杜明堂听见堂屋的声音不对,急忙进来,见屋里几人神色难看,一时不知出了什么事。 “老婆子,最近家里可来了什么特别的人,出了什么不正常的事?”最近家家户户都在田里忙夏种,不是铁将军把门,就是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在家做饭,杜 怀炳将名册好端端放在家里,却莫名被改动了,只得转头问尹氏。 “没出啥事啊。怎么了?”尹氏摇摇头,疑惑地问。 “这可是捅了大篓子了,我们当真是老糊涂了,沈老爷在京城都知道杜家沟出了事,我们倒还蒙在鼓里,啥都不知道!”杜怀炳颤着手,将名册指给尹氏看。 “这……”尹氏吓得,一下子捂住了嘴。 “你们好好想想,到底是谁到你家里改了这个册子。”沈章华见此情形,只得耐心引导。 “前几日,两个回春堂收药材的伙计路过我家,向我讨水喝,我正在灶上烧火,就让他们在院里等了会儿,难道是这两个杀千刀的,溜进我屋里去了?”尹氏左想右想,愁眉苦脸地说。 “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册子在箱子里的?而且,我们的箱子是有锁头的!”杜怀炳不相信地摇摇头。 “那是咋整的?难道是鬼改的!”尹氏急的就要哭了。 “只怕是村里的内鬼配了你们的钥匙,给了那两个伙计,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改了名册,若是那日你发现他们的不轨行为,只怕连你都一并害了!”楚霖压着嗓子,粗声粗气地说。 “内鬼!”杜怀炳夫妇相互看了一眼,交流着一种豁然开朗的眼神。 “你早叫你不要管杜栓的事,只怕是周氏……”尹氏没有说下去。 “怎样?杜梅那么帮她,她难道还要害她!”沈章华气愤地说。 “她就是个疯子,自打上次我们去过你那里见过杜栓,知他犯法无可挽救,她便日日胡搅蛮缠,到我家里几次三番又闹又哭又求,满地打滚,她一个老婆子哪里招架的了,只怕那时被她拓了钥匙模子。 我这会儿想起来,二房屋里也被她冲砸过几次,都是趁孩子们带着黑妞送午饭的时候,只怕杜梅的户籍文书也已被改动了!”杜怀炳后知后觉,脸色难看地说。 “这会儿劳烦杜族长找个借口,将她家的户籍拿来一看。”楚霖沉声说道。 “好好好,我这就去。”杜怀炳提着马灯,急急忙忙出门去了。 到了杜梅家里,杜怀炳编了由头,说杜梅在江陵城做生意,县衙里要做个登记,许氏没有半点怀疑,很快就将户籍文书找出来给了他。 杜怀炳攥着户籍文书不敢看,一路上提着灯,深一脚浅一脚,火急火燎地赶回家。 三个人凑在桌前,在灯下摊开文书,果然不出所料,杜梅的名字被划掉了! “这个疯女人,怎么做得出这等丧天良没天理的事,她到底把杜梅的户籍弄到哪里去了!”尹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终于忍不住,哀哀地哭泣。 “此事切莫声张,更不要告诉杜梅母亲,明日,好生将文书还回去,其他的事,我们来办!”楚霖低低地嘱咐。 眼下是最坏的结果,楚霖不敢想,许氏若知道杜梅被人无故偷摸过继出去,会怎样绝望! 第417章 霖熙合力 ()听了这话,杜怀炳仔细看了眼楚霖,方才认出是他,立时慌得要下跪请罪,却被楚霖一把拦住了,他们出来的隐秘,并不想闹出大动静,沈章华也朝他摇摇头。 “我懂的,懂的,待这事过去后,我定要开了祠堂,好好教训她!”杜怀炳连连点头。 他做族长几十年了,还没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子,勾结外人坑害本族人的,他此时只觉自个的权威被一个妇人无情的挑战,他必定是要铁腕惩治,不然何以服众! “那是你族里的规矩,只要不出人命,官家不会干涉。”沈章华淡淡地说。 有其母必有其子,这母子二人都是奸邪恶毒之人,他回去还得再多加寻访,细细审问,定要挖出他隐藏的其他恶行和背后指使! 眼下杜家沟的情况已经很清楚了,是预料中最差的一种情形,楚霖和沈章华赶着回去想补救办法,不再耽搁,起身告辞离开。 两人打马夜奔了大半宿,直到后半夜才看见江陵城的城门,守城的都是巡京营的兵士,赵吉安早在城楼等着他们,见他俩来了,赶忙开了城门让他们进来。 “吉安,少淮怎么说?”见着找赵吉安,茶都来不及喝一口,楚霖迫不及待地问。 若是户部的存档没有改变,他们可以推翻之前的过继,甚至还可以追究清河县县令的责任,这是最后一个希望了。 “宋公子说,户部的存档上已经改过了!”赵吉安不敢看楚霖满怀希望的眼睛,低声说道。 “杜梅是七品孺人,怎么可能被过继!钱益昏了头么!”楚霖气得一掌拍在桌案上。 “钱侍郎也是今日才知道,问过户部的小吏,个个都说不知情,这事竟无处可查,而且存档上已然盖了户部的印信,这事断无回旋余地了。”赵吉安盯着自个的脚尖,呐呐地说。 “你送沈知州回去,我到拙园看看慕容熙那边是什么情况。”闻言,楚霖握着的拳头无力松开,两处已然无可挽回,慕容熙那里只怕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王爷,你昨下午到现在,不吃不休,身体吃不消啊。”赵吉安有些心疼地说。 “我若不快点,今日早朝,七王就可能将赐婚求下来,到时,只怕神仙也救不了她!”楚霖说完这话,大步流星地走了。 拙园灯火通明,慕容熙坐在桌前自斟自饮,对面有一副空着的碗筷酒盏。 “爷,你已经喝了一夜了,燕王大概不会来了。”严陌在一旁低声劝道。 “他就快来了。”慕容熙面色如常,仰头又喝下一杯。 严陌无法,只得立在一旁静静看着。院外传来更夫清脆的梆子声,此时已是四更天了。 “抱歉,我来晚了。”树影一闪,就听门外有人朗声道。 “燕王快请。”严陌急忙开门。 屋里酒气氤氲,楚霖微微皱眉:“杜觉那边怎么样?” “和你到杜家沟看到的一样,杜觉的户籍文书上明明白白写着,过继杜家沟杜梅 为幺女,这件事瞒天过海,当真做的天衣无缝!”慕容熙给对面的酒盏斟满酒。 “过继是需要父母签字画押的,谁替杜梅母亲签的字?”楚霖拧眉坐下。 “这还重要吗?既然要签字,必然会模仿笔迹,手续样样齐,要知道,过继反悔,是要重责三十大板的,阿梅母亲,她受不住!阿梅宁愿错嫁,也不可能让她母亲受这样的罪。”慕容熙又喝一杯,这是一种多么艰难的抉择,他素来千杯不醉,喝了一夜酒,也未能想出一个稳妥的法子来。 “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楚霖端起酒盏,一口吞下杯中酒,烈酒入喉,如一道火线从喉头一直烧到心尖,**辣地不能呼吸。 “有啊。”慕容熙端起酒杯,眼波流转,微微一笑道,“只怕我的法子,让正义凛然的燕王听了,断不会肯的。” “你不说,怎知我不肯?”楚霖又饮一杯,眸色幽暗。 “我的法子很简单,杀!杀光杜觉家,焚烧县衙,如此一切湮灭,一家六口部罹难,他蜀王还娶谁去?”慕容熙眉梢上挑,说起杀人,眼都不眨,仿佛是谈论今天会不会下雨一般。 “这不是个好主意,杜梅依旧在,户部的存档依旧在。”慕容熙讲出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楚霖并不惊讶,他只淡淡地说出漏洞所在。 “蜀王说的杜觉三女无才无德,只空有一副好皮囊,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众人眼中开酒楼做生意赚大钱的杜梅?没了杜觉的户籍文书做凭据,我料想蜀王不敢指认杜梅是杜觉三女,如若不然,就是变相承认自己参与其中搞鬼。 再说,三年户籍修订登记已经开始,只要将杜梅的户籍神不知鬼不觉地再做回去,这事便妥了,你又不是没有这个能力!”慕容熙不得不承认,楚霖这个身份实在好用,不似他,做点什么事,还得费脑子找贪官的把柄,才能让那些家伙乖乖就范。 “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圈套吗?杜觉官职虽小,但终归是朝廷命官,当下又要与七王联姻,自然身份敏感,他若一死,朝中必定调动力量彻查凶手。 到时七王会打着为杜觉伸冤的旗号,争领这件案子,户籍文书可以烧毁,可户部的存档,你不能也放一把火吧,此事一旦闹大,事无转圜余地,只怕到时杜梅只能哑巴吃黄连认下这么亲事。”楚霖摩挲这酒盏上的金边兰花,冷静分析。 “那你说这么办?”慕容熙斜睨了他一眼,他不得不承认,楚霖说的,不无道理。 “就像你说的,打杀恐吓你最在行,只要不死,随你怎么做,只要他签字画押把杜梅再过继回去,这事就结了。”楚霖淡淡一笑,有些事,碍于身份地位,他做不到,慕容熙倒是可以手到擒来,百无禁忌。 “你怎知我还禁锢着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此计甚妙!”慕容熙抚掌大笑。 “我该回去早朝了,会尽量拖延,你即刻就去,能给你的,最多只有两个时辰。”楚霖看了下窗外,夜色正在慢慢淡去,天光就要大亮了。 楚霈高高在座,平日里威严肃穆的朝堂之上,众位大臣争论不休,吵做一团,赞成的,自然是欣赏楚情深意长,反对的,则拿祖制礼法说事,言明皇室不该失了尊贵和气度。 两帮人吵得不可开交,唾沫飞溅,楚倒似无事人一般,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 楚霖早知会了交好的朝臣,今日势必要拖延时间,他冷眼旁观,瞧着楚胸有成竹的模样,根本不把反对的声音看在眼里,想来,赐婚这事根本就是走个过场! 就在众位饱学之士,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礼部侍郎唐原和宗正寺卿秦真捧着一本古书小跑着进来,高呼:“找着了,找着了!” “大殿之上,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中书令宋平上前低喝一声。 “是。”唐原和秦真这才意识到自个失态,赶忙敛住心神,跪在地上。 “都找着什么了?”楚霈捏着眉心,沉声问道。 “臣在五百年前的礼法古籍中找到这样一句话‘斯两情相悦者,不以为限也’。”秦真双手捧书举过头顶,跪拜道。 “五百年前,竟有这样一句情意缠绵的话,难怪一个王朝覆灭了!”楚霈猛拍龙椅,大喝一声。 闻声,刚才还在争论不休的众人立时跪倒一片,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说半个字,整个大殿悄无声息,落针可闻。 “怎么不说话了?”楚霈目光凛冽地扫过底子一众人等。 “启禀皇上,臣以为蜀王对亡妻一片深情,偶遇一面貌相似之人,心心念之,亦在情理之中,若得偿所愿,必后宅安宁,在前朝更加兢兢业业,与我大顺朝实乃幸事!”苏衍跪在地上,小声辩解道。 “启禀皇上,我朝元祖皇帝英明神武,在开国制定法典礼制时,就剔除了前朝不合规制的糟粕,以免宗室皇族困顿于小情小爱,而生懈怠之心,从而国之不振,民失所向。今日若为成蜀王一点念旧之情,就要擅改礼制,实不是明智之选。”宋平匍匐在地,涕泪横流道。 有人赞成,紧跟着就有人反对,一个个饱览群书的大臣站出来说话,朝堂上立时分出了两大阵营,还有一些人左右摇摆,不知该替谁说话,索性站在一旁观战。 如此胶着状态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两方阵营唇枪舌剑,大臣们个个都是学富五车,才思敏捷的人,一时间引经据典互不相让。 楚霈倚在龙椅上,将底下大臣自然分成的几拨人看得清清楚楚,隔了会儿,他摆摆手,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罢了,七王与王妃向来鹣鲽情深,若那女子能解你长久以来的相思之苦,做兄长的,总是要成一二,只是礼法不可偏废,她的身份做不得正妃,赏个贵妾也就罢了,日后若得了一男半女,抬个侧妃也就是了。” “谢皇上恩准!”楚欢欢喜喜伏地磕头。 楚霖已尽力拖延,此刻闻听此言,虽早在预料之中,却依然忍不住心中大恸,仿佛被剜了心肝一般! 第418章 拒彩礼 ()楚站起身形,早有朝臣围上来,向他恭贺道喜,他转眸看向楚霖,那是一种胜利者的姿态,他不在乎给杜梅什么身份,先前说给正妃的名分,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博大家同情罢了。他也不在乎是否得到她的心,他要的不过是梅记产业和一个能为他带来无尽利益的家奴而已! 楚霖掩下心中痛苦,舒展眉眼,面上堆起些许笑容,步履矫健地走向楚,与他说一声恭喜! 散朝之后,楚霖独自走出宫门,夏天的日头毫不吝啬地照耀大地,明晃晃的阳光亮得刺眼,一个卖报的小乞丐,飞快地往他手里塞了一张京城小报,然后一溜烟地跑开了。 楚霖迅速将小报拢在袖中,不动声色地接过赵吉安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主仆二人慢慢悠悠地回巡京营去。 走进自个的营房,楚霖关上屋门,急急忙忙打来小报,只见小报上的一个“妥”字被红笔画了一个圈。这个特别标记,让他心下顿时松了口气,想来慕容熙已经办好,至于怎么做到的,似乎已经没有必要知道了。 楚霖和慕容熙马不停蹄地做这件事,杜梅这几日也不省心,梅记的生意火得不像话,直接把街上其他饭馆酒肆的买卖抢了,她的酒楼日日高朋满座,前厅的散客每次都要翻台两三回,而别的店家天天门可罗雀,平日里只有那些没有预约到梅记,又等不及的客人才会偶尔光顾他们,许是被梅记养刁了口味,食客总是嫌价高口味差,一日日,生意愈发惨淡。 有些目光短浅的老板娘,见生意日渐萧条,便有些坐不住,她们不去钻研菜式,提高口味,反而一味怨恨杜梅,常无端生事站在街上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杜梅通常并不理会,但在一次次她们谩骂声中,她隐约听出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的生意都是靠男人打赌比赛得来的。 这日一早,街东边春江饭馆的老板娘又出来骂街,她的嘴皮子十分了得,能连骂两个时辰,都不带重样的,梅记的人都被杜梅约束在酒楼里,不许出去接茬。 “东家,你别听张三娘胡说八道!”外面的叫骂声,愈发嚣张,林峥正在前厅拖地,他安慰柜台后的杜梅道。 “这有啥,杜家沟的婶子们吵架,比这厉害多了,我就是想,林岱若是有她一半嘴皮子功夫,咱们的生意指不定还能更火一点。”杜梅俏皮一笑。 “东家又取笑我!”正在打算盘的林岱被杜梅一说,手下一慌,拨错了珠子。 “岱弟确实该快些长进,东家那么多事,总不能天天看在酒楼。”林峥拄着拖布说。 “我晓得的。”林岱双手十指抓起算盘,用力一抖,算盘珠子部归位,他又重新开始算账。 “三娘骂的颇为押韵,比戏文也不差,我都好奇是哪些个男人参与了打赌。”杜梅托腮倾听,转而想起来问林峥,“我让你多多留意客人们都说些什么,最近可有啥消息?” “我这些日子留心,也听得一言半语,我瞧着也就是宋公子、慕容公子、叶掌柜他们时不时帮衬,介绍些客人来吃饭,哪里像张三娘骂得那般不堪!”林峥摇摇头,继续拖地。 “如此说来,我倒该整桌酒席来答谢他们才是。”杜梅有些气恼地说 ,这帮家伙竟这般小瞧她的厨艺,偏要弄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东家,你生气了?”林岱明显感觉到杜梅不高兴。 “我只是气他们不相信梅记,虽然我们的生意多多少少得了他们的关照,但现在的红火,也是大家伙儿实实在在做出来的,试想,若是我们菜肴口味不好,人家卖个人情面子来吃一回便罢了,哪能每次都来呢,而且每次菜肴都没有剩下的,正因为如此,我才根本不怕那些婶子骂街。”杜梅摇摇头,想了想说道。 “我们自然没甚怕的,只是她们骂得太难听……”林岱点点头。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传来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声音,以及张三娘杀猪般的嚎叫。 “出啥事了?”周围店铺的伙计都好奇地伸头张望,林峥也探出头去看。 只见街东头浩浩荡荡来了一队吹吹打打八人抬的彩礼喜仗,张三娘就是被领头的白面男人连扇几个巴掌,推搡到一边的。 “好气派啊,这不知是哪家的公子下聘?” “看来迎娶的是咱街上的姑娘呢。” “没听说哪家有喜事啊,咱跟去看看。” 彩礼喜仗一路不停,直走到梅记门前,抬担子的男人方才卸下裹着红布的杠子,后面的唢呐锣鼓愈发卖命地吹打。 “梅记的大掌柜何时许了人家了?” “瞧这架势,是大户人家呢。” …… 梅记只有杜梅一个女孩子,见此情形,众人自然自然而然这样想,一时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 杜梅闻声出来,见到大红的彩仗和笑得满脸花的柏生,蹙眉道:“柏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蜀王爷已经求得了皇上的恩准,不日将要迎娶你过府!”柏生满脸喜气,一揖到地道。 “你胡说什么?!”杜梅闻言,直觉满头嗡嗡作响。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我知夫人面皮薄,这会子害羞,不许我张扬,只是还有三五日,你就得嫁入王府,总得容这些街坊领居和你道声喜吧。”柏生故意做出一副奴才的嘴脸,让不明所以的众人深信不疑。 “大掌柜好福气啊,嫁入蜀王府做夫人,可比自个开酒楼做买卖强多了。” “是呀,是呀,听说蜀王人善脾气又好,大掌柜可知足吧。” …… 围观的人见柏生这样谦恭,立时跟着哄闹起来。 只有杜梅心里明镜似的,要说上次谈入伙是暗夺的话,这次荒唐的娶亲就是明抢了!再说,楚快四十岁了,都能做杜梅的爹了,这男人是有多疯狂,竟然敢求了皇上的圣旨来娶她做妾! “我想蜀王一定弄错了,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这门亲事!”杜梅冷言道。 此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杜梅料柏生也不能把她怎么样,遂强硬地拒绝。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是因为夫人恰巧在江陵城中,所以王爷命我把彩礼送来给你过目。”柏生并不恼,依旧笑着说。 “我娘根本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杜梅无情地揭穿他的谎言。 “你娘毕 竟是妇道人家,你的婚事自然还是你爹做主!”柏生笑得得意,令人想痛扁他,却又做不到。 “我爹?”杜梅有些懵了,若她爹还活着,能为她做主嫁人,她恐怕就不用这样辛苦。 “对呀,清河县县老爷杜觉是我们亲家老爷。”柏生欠欠身子,作势行了一个礼。 “那柏先生定是弄错了,我爹叫杜二金,他去世一年多了,只怕无法给我做主。”杜梅咬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恐怕掉进了一个早就编织好的陷阱里了。 “夫人说笑了,王爷已经看过你的户籍文书,你娘已将你过继给了县老爷杜绝做三女儿了。”柏生终于说了最摧毁人心的事情,他挑眉看着杜梅,只等看她怎样绝望哭泣。 “你这是白日说梦话吧!”杜梅根本不相信,她母亲会将她过继给别人,当初日子那么难捱,一家子吃野菜糊糊,尚且没有,如今日子好过,就更不会了。 “是真是假,你回去看看户籍文书不就知道了嘛。”柏生眯着眼睛笑,他手一挥,让喜仗的人抬上彩礼,道,“王爷的一片心意,还请夫人笑纳。” “从哪里来,请回哪里去,我这里不欢迎你们!”杜梅张开双臂拦住大门,厉声道。 “夫人何必如此执拗,为难我等下人不好回去复命!”柏生使了个眼神,喜仗的人就要硬闯。 “我们东家不答应的事,看谁敢硬来!”林峥领着林家兄弟并酒楼里的厨子伙计,拿着柴禾棒子堵住了大门,十几个壮汉个个怒目而视,颇令人胆寒。 “这是作甚?咱马上就是一家人了!”柏生有些意外,杜梅一个丫头竟然将酒楼里的人笼络得这般好,一个个都肯为她舍命豁出去。 “快滚,不然我们打得你滚!”林峥挺身一步,站在杜梅身侧,大喝道。 “夫人,你好生想想,这可是皇上赐婚,违抗圣旨,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不想这些人都给你陪葬吧。”柏生冷哼一声。 户籍文书已经将杜梅定住,无论她肯不肯,这门亲事,都是板上钉钉,跑不了了。她不嫁楚是违抗皇命,就算楚肯放弃娶她,日后,寻常男人也没有胆子娶她。而楚费尽心机做到这一步,哪怕杜梅是具冰冷尸体,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用轿子抬进府里的,说到底,他要的不是杜梅的死活,而是能生钱的梅记! “我豁出去掉脑袋,也不会嫁给你家王爷的!”杜梅背脊笔直地站着,冷着脸说。 这会儿当真应了杜钟和钟毓的话,她的生意做的太好,已经引得旁人垂涎三尺,几次三番不择手段想要霸占,这次更是生出这样龌龊的法子。 “得得得,你就等着吧。”柏生明面上是来下聘的,若是这会儿大打出手,传出去,有损蜀王府的名声,他再三思量,只得气哼哼带着人走了。 围观的人一时弄不清状况,倒是对杜梅敢于拒婚感到十分钦佩,楚虽贵为王爷,可到底人到中年,府里不仅有如狼似虎的几房姬妾,还有一双儿女,差不多与杜梅一般大,到时若进了府,还不知被怎样磋磨! 柏生走了,街坊邻居也散了,梅记的人都聚在前厅,林岱有些焦急地说:“来者不善,这可怎么办?” 第419章 计谋与反计谋 ()“眼下当务之急,我得赶快回去看户籍文书,他虽说的有鼻子有眼,但我终究不信!”杜梅蹙眉说道。 “小七这会儿不在,我陪你回去一趟。”林峥接口道。 自打上次杜梅去蜀王府赴宴差点出事,现在她身边都不离人,林峥虽没像小七的练过武功,但到底是个青壮年,又在码头上做过事,身手和力气都是有的。 “对,让峥哥陪你去。”众人一致附和。 当下情形不明,杜梅也就没有拒绝,她交代了林岱几句,就和林峥骑马匆匆走了。 杜梅每日骑马,技艺越来越好,今儿心急如焚,出了江陵城,她不禁放马狂奔,桃花胭脂马本是宝马良驹,这会儿难得容它撒开四蹄尽兴奔跑,自然是异常兴奋,林峥跟在后面,不停地打马追赶,方才勉强跟上。 “娘!”及到二房院外,杜梅跳下马背,来不及抿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急急地喊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许氏听到急促的喊声,慌慌张张跑了出来,她手上湿漉漉的,来不及擦。 “没事,我……我就是想你了。”杜梅一见许氏慌乱的神情,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知道,自打她爹没了,她娘再也经不起任何意外打击,就算户籍文书真出了岔子,这会儿也不能告诉她。 “你这丫头,都做了大掌柜,管着十来个人,还这样毛躁,一会儿该叫林峥笑话了。”许氏嗔怪地说了一句,接着笑着问,“你们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做。” 杜梅收拾心情,看了眼林峥,后者点了点头,他自然明白,杜梅不想她娘担心,两人洗手净面,和往常一样,在厨房里等着许氏做饭食。 许氏快速炒了两个简单的家常菜,辣椒肉丝和番茄鸡蛋,又下了一锅热腾腾的面条。 “娘,咱家的户籍文书呢。”杜梅一边吃,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问。 “你怎么也要这个?”许氏有些疑惑地问。 户籍文书平日里用不上,都是放在箱笼里收着,一年也难得拿出来一次。 “还有谁要了?”杜梅抬头敏感地问。 “前儿,你太爷将户籍文书拿去了,说是你在江陵城做生意,县衙要登记,昨儿又说要户籍修订,重新造册,只怕一时半会拿不回来,你又要做什么用?”许氏剥了早上煮的咸鸭蛋,递给他们,有些奇怪地问。 “我也是为登记回来的,我过会儿去太爷家看看。”杜梅顺势撒了个慌,瞒过了许氏。 吃了饭,林岱去饮马,杜梅则去了杜怀炳家,只见废稿正带着义学里几个大男孩,在院里树荫下誊写新的户籍文书。 “梅子,你回来了?”杜怀炳有些意外地说。 “太爷,县里要登记,我来看下我家的户籍文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杜梅只得还拿刚才的话说了一遍。 听了这话,杜怀炳和废稿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杜怀炳知道,杜梅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 “走,到屋里里看。”杜怀炳推门进屋,待杜梅进来,又轻轻关上了。 杜怀炳在一摞新的户籍文书中找出杜梅家的,面色深沉地递给她。 杜梅捧着文书,只觉那薄薄的两页纸仿 佛有千钧重,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展开来,只见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她有些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旋即又如释重负地眨了眨美眸。 “梅子,都是太爷的不是,让你大伯母钻了空子,偷改了你家的户籍文书和我这儿的名册,将你不知转到哪里去了,要不是沈老爷和燕王及时赶来补救,我差点害了你,成了咱杜家沟的罪人了!”杜怀炳只当杜梅是从沈章华和楚霖那里得了消息,所以他也不隐瞒,懊恼地说。 “沈知州和……燕王!”杜梅心中一动,自个又欠了他一个莫大的人情。 到这会儿,这事的前因,杜梅大抵知晓了,周氏将她的户籍偷摸转到了杜县令的名下,而这个县令早和楚早就勾搭在一起,圣旨求婚都是假象,真实目的就是为了谋夺她的产业! 可杜梅转念一想,依早上柏生的态度,他似乎还不知道她的户籍又转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昨儿晌午,慕容公子将退继文书送来,我们赶忙趁着户籍修订的机会,给你重新做了份户籍文书。”杜怀炳指指杜梅手里的文书,小声地说。 “这里面还有慕容熙的事?”杜梅惊疑地问。 “嗯嗯,对了,我这里还有他留给你的一封信。”杜怀炳点点头,到箱子里拿出一张蜡封的绯色暗花的信函,一看就是慕容熙的物件无疑了。 “谢谢太爷。”杜梅接过,触手薄薄的一张。 杜梅少坐片刻就回了家,杜桃杜桂和村里的女孩子们去射乌山摘金银花还没有回来,许氏正哄杜松午睡。 她在自个屋里拆开信函,抽出一张描水墨兰花的素笺,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字只有短短的两行,杜梅看了内容,嘴角忍不住上扬。 杜梅难得回来,许氏自然张罗了许多好吃的,一家子欢欢喜喜吃了饭,杜梅陪着弟妹玩闹,林峥见她脸上的笑不似装出来的,心里虽纳闷,却忍着没问,晚间无事,他便去看了看两个堂弟林岳和林峦,顺带问问他们的功课。 因着惦记酒楼的生意,杜梅和林峥天萌萌亮就出发了,马蹄踏碎了路旁青草上的露珠,和煦的风里有淡淡的草浆味道,太阳越升越高,江陵城的城郭已经隐约可见。 “东家……”林峥憋了一夜,眼见要进江陵城,这会儿忍不住问道。 “没事了,我还是杜家沟的杜梅。”杜梅勒住桃花马,与林峥并排走,她的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林峥仿佛劫后余生地连连点头。 “只是,这事暂时不要于外人说,对酒楼里的人也不要说,不然大家就演不像了。”杜梅笑得促狭,一副坐等看好戏的表情。 “知道了。”林峥虽不明就里,依然一口答应。 他来梅记酒楼不少日子了,杜梅脑子里想出的菜,他们只有吃到了,才感叹鸭子还可以做出这般美味,为此,无人质疑她的聪明,今儿这事也是一样,杜梅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们只需陪着就好。 两人马不停蹄赶到酒楼,远远地就见门前还摆着昨日的八台彩礼,柏生带着一帮人,正和酒楼里的厨子伙计对峙。 这会儿正是饭点,梅记闹成这样,自然不能开门迎客,这条街上其他的饭馆酒肆一下 子忙碌起来,那些个老板恨不得梅记天天被人堵门。眼瞅着还是昨日那一套说辞,杜梅又不在,街坊四邻见没热闹可看,也纷纷回去吃饭了,竟无一人围观。 杜梅将桃花马的缰绳交给林峥,沉着脸,缓缓走到两帮人中间。 “东家……”举着菜刀汤勺的众人将门堵得死死的,林岱紧张地叫了一声。 杜梅给了他们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而冷声对柏生说:“柏先生,你这样做,太过分了!” “你昨儿若是答应了,岂不是没有今儿的事了嘛。”柏生弯腰浅笑,他早得了消息,知道杜梅昨儿急匆匆回杜家沟去了,这会儿风尘仆仆回来,一脸难看的表情,大概只能认命了。 “你这些东西该送到哪里,就送到哪里去,不要妨碍我做生意!”杜梅忍了小会儿,面有嫌恶地瞥了眼那些箱笼。 “是是是,夫人早说嘛,我这就送到亲家老爷府上去。”柏生喏喏地陪笑,心中暗忖,看你这个死丫头还能硬撑到几时,过不了三五日,就有你好看! 柏生一挥手,那些人抬起彩礼,趾高气扬地走了。 “回去怎么说的?” “是不是真出事了?” “你这就算是答应了?” …… 众人将杜梅让进前厅,围成一团,争先恐后地问。 “大家都去忙吧,一会儿该上客了。”杜梅苦着一张脸,岔开话题。 大家见杜梅面色难看,避而不谈,显然是伤心过度,遂不敢再问。林峥在后厨埋头干活,旁人问起他,他一概回答不知道,众人见此,都灰了心,只是干活愈加卖力,想为杜梅多分担一些。 “林岱,明日采买,多带份京城小报回来。”及到晚上收工,杜梅吩咐道。 “哦。”林岱看了她一眼,低头应下了。他心里有些同情杜梅,往日里从不看八卦绯闻的人,这会儿一定是气得无处发泄,方才要看小报解闷。 第二日,杜梅捧着小报看得津津有味,上面花了很大的篇幅,极尽夸大之词地说蜀王楚如何如何喜爱清河县县令的三女,不仅为她求了皇上的赐婚,还破例按娶正妃的规矩,三书六礼地一一置办。 酒楼里的人见杜梅如此反常,只当她气疯了,不敢说,亦不敢问,都躲在厨房里唉声叹气,为东家不值。 因着小报疯狂渲染,梅记的生意一下子又跳上了一个新台阶,坊间都以为杜梅要嫁入蜀王府,这以后再也吃不到正宗的鸭肴,物以稀为贵,大家上赶着吃最后一回。 客人源源不断地涌进店里来,中午跟流水席似的,从巳时正刻一直吃到未时初,中间歇不到一个时辰,还没等大家缓过劲来,晚上的客人就提前来了,连续不断地翻台,会持续吃到酉时,厨子伙计们无暇他顾,整日忙得滴溜溜转,累到再也没工夫担心杜梅。 梅记生意火爆地令人难以置信,每天的进项如奔流到海的江水,日赚千两已是平常事,万隆钱庄的账房甚至每日都亲自上门来收钱入账。 当楚霖第一眼看见小报上关于楚娶亲的大幅报道时,突然无声地笑了,这慕容熙果然是个古灵精怪的人,与他做朋友比做敌人有趣多了! 第420章 偷天换日 ()楚攥着小报,拧眉问柏生:“这慕容熙搞什么鬼,你不是说他也喜欢杜梅吗?” “胳膊拧不过大腿,您是皇上赐婚,他是多聪明的人,总不能为个女人跟您反目,这会儿还不是上赶着巴结您,帮您造势!”柏生弯腰谄媚地笑。 “老九那边什么反应?”楚听了这话甚为满意,他捻着袖口的云纹问道。 “燕王见回旋无望,整日与宋少淮那个纨绔厮混,到处跑马喝酒,连巡京营都懒怠管理,都甩给赵吉安了。”柏生素来面皮惨白无血色,这会儿笑起来,宛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还是要抓紧些,以防日长梦多!”楚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后儿是个好日子,我找天禅寺里的大师算过,主您大吉!”柏生垂首立在一旁,奉承道。 “那便后日吧,记得给慕容熙和老九发喜帖,我只有把他们看在眼皮子底下,才能确保那日一切顺利。”楚冷哼了一声,他们若敢抢亲,那就不要怪他借机杀人! “是是是,一切我都安排好了,王爷只等做新郎官就是了。”柏生躬身行礼,退出屋子。 屋门打开一瞬间,夏日的暑热便逼进来,院里杏树的叶子都有些晒卷了,初夏结的果子,许是太酸了,没人摘了吃,掉在地上,此时已经烂了,只剩几个核儿孤零零嵌在泥沼里。 楚把玩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府里的几房姬妾都有了年头,仿佛是明日黄花,迟暮色衰,他心中暗暗有些许久违的雀跃,甚是期待后日早些到来。 当年,楚刚满十八岁就离开江陵城,到自个的封地蜀地去了,他那时势单力薄,为站住脚跟,二十岁上娶了蜀州知州张的独生女儿。 张芸儿是典型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她循规蹈矩地给楚生了一双儿女,又大度地给他纳了几房姬妾,是一个堪称完美的当家女主子。 只是楚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眼里只看得见张知州天高皇帝远,称霸一方的权势,十多年后,不负楚处心积虑的谋划,张年迈,将手中权势悉数交托给他,有此做靠山,他便想着重回江陵城争权夺势。 连着几年上书抱病乞怜,楚终于等到恩准,拖家带口返回江陵城,然而张芸儿不舍故土,到了江陵城水土不服,前前后后病了大半年,药石无医,不久便撒手人寰,楚刚入京就办丧事,视为不吉,上门吊唁的人少之又少,只得一切从简。 骤然失了妻子,让楚再次看清人情冷暖,三年来他潜心经营,夙夜布局,根本顾及不到男女情事上,加之府里姬妾姿色平平,以致蜀王王妃的位子一空三年,这却意外地为他博了一个情深义重的美名。 如今,楚娶杜梅是皇上钦赐的,可以说是蜀王府这几年最隆重的一件事了,柏生里里外外又忙活了一天,整个蜀王府新添了奇花异草,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一派喜气洋洋。 到底只是一个妾,楚贵为王爷,并不需要亲迎,也没有繁琐的拜堂等礼仪,因着是皇上赐婚,前来贺喜的官员颇多,他在府里寒暄应酬,过了晌午,方才打发柏生用一顶 喜轿将新娘子从清河县县衙接了来,路上十分顺遂,一路暗暗跟去的几十个影卫竟像傻子似的白跑了一趟。 将新娘子直接送入了洞房,蜀王府的喜宴就开始了。皇上和太后都派了管事公公送了赏赐,楚的生母阮太妃更派了贴身嬷嬷来看了新娘子,赏了好些物件。 慕容熙早来了,他不言不语,只抱着酒壶,闷头喝个不停,楚霖来得迟,他中午似乎喝了酒,远远地就能闻到锦袍上浓郁的酒味,他下颌上冒出了胡茬,有些不修边幅,与宋平坐一桌,恹恹地没甚精神。 楚见此,心中暗暗得意,他提着酒壶着意找他们两个喝,慕容熙是借酒浇愁的模样,似乎暗地里怨他抢了杜梅,非要在喝酒上闹上一闹,故而,足和他喝了三壶方才罢手。 楚找上楚霖,碍于文武大臣都在跟前,楚霖只得苦着脸,勉力和他喝了几杯,楚越见他狼狈越欢喜,竟让侍者拿了大碗来,与楚霖连喝三碗,引得官员们哄闹一片,俱都围上来敬酒。 所谓成亲三天无大小,官员们不管等级高低,左一杯右一杯地敬,楚纵然酒量大,在不知不觉的车轮战似的敬酒中也慢慢多了,等到柏生前来挡酒,他已经酒意醺然。 “**一刻值千金,时候不早了,大家让蜀王爷早些歇着吧。”宋平挥挥手,将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叫走了。 “今儿可是开了眼了,燕王装得比我好啊,只可惜了这么好的蓬莱春!”出了蜀王府,走出几条街,慕容熙骑马追上楚霖,嗅了下鼻子道。 “想喝吗?少淮在醉仙楼备了酒,咱们敞开了喝一回。”楚霖似是知他一定会来,转头一笑,眼眸清亮。 “醉仙楼何时又开张了?”慕容熙有些不解地问。 “那不过是为了和你的赌约,少淮是少东家,随时要一桌酒席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楚霖笑着摇头。 “要说,还是阿梅做的菜更合我的口味,可惜梅记今儿打烊,我只得跟你去吃醉仙楼的菜,他那没啥好的,也就蟹黄汤包还行,要是没有,我可不依!”慕容熙一副勉为其难的欠揍表情。 “这是招牌菜品,自是管够!你今儿若是不去,那才叫一个后悔呢。”楚霖轻笑一声,一夹马腹,墨云在无人的街市奔跑起来。 “嗳,啥意思?难道……,等等我!”慕容熙突然醒悟,一抖缰绳,金色大马似一道流光追赶而去。 醉仙楼里,鸭肴飘香,窗上印着一个纤细的影子。 蜀王府中,客人尽散。 “王爷,您要不要喝点醒酒汤?”柏生扶着楚,小心地问。 “不用,送我去翠拢院。”楚醉眼迷离,指了指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院子。 柏生无法,只得将脚下踉跄的楚扶到院中,院里的婆子自动开了门,里面的出来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扶住了楚,柏生送到这里,就不能再进去了,他只得退守在院里廊下。 屋里布置得红彤彤一片,前后被一架七扇屏风隔开了,外间没有点灯,只有里间亮着一豆昏黄的灯火。 还没等楚转过屏风,那盏灯突然熄灭了,一双柔弱无骨的 柔荑牵住了他的大手,两个丫头识趣地退了出去,反手关上了屋门。 “你……”楚正要发怒,一具温热的身子贴了上来,将他的火气灭了精光。 “杜梅,你也会怕羞?”那双手引领他一步步走到床榻坐下,楚开怀地大笑。 呼吸交缠,褪去衣裳,赤忱相待,楚在暗色里抚摸那如玉般光滑细腻的肌肤,心里不禁感慨,那丫头看着瘦瘦条条的,触手竟如此让人贪恋。 醉酒的楚一夜枯木逢春,身下女子极力承欢,却始终一言不发。楚只当她怕羞,更激地他荒唐地一发不可收拾。 及到天边泛了鱼肚白,折腾了一宿的楚终于昏睡过去,淡淡的天光透过床幔的缝隙钻进屋里,床上的女子露出疲惫的笑容,翻身搂着楚闭上了眼睛。 成亲三日不上朝,可楚是特别警醒的人,他虽醉了酒,却不会任由自个睡到日上三竿,他迷瞪了两个时辰,待小鸟在院里叽叽喳喳地叫着时候,他还是醒了。 屋里弥漫着昨夜暧昧的气息,他有多少年没这样疯狂过了,他偏头想看一眼被他征服的女人,经过昨晚,他似乎有些动摇,只要她肯乖乖交出梅记,或许可以不对她那么狠的。 当他缓缓转过头,倏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女子面庞,楚腾地坐起来,大声质问“你是谁?!” “我是您新纳的妾啊。”许是被他吓着了,女人不顾身清凉,梨花带雨地扑到楚怀里。 “我娶的是杜梅,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楚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问。 “我……我就是杜眉啊,清河县县令是我爹!”女人跪在床上,两行热泪扑簌簌地滚下来,浑身上下都残留着昨夜的痕迹。 “你……穿上衣裳!”楚避开眼,自个胡乱找了件里衣套上。 杜眉穿上水红色里衣,她是个美人儿,丰胸纤腰,粉面桃腮,昨夜刚做了新妇,眼角眉梢都蕴着春~情,只是此刻云鬓散乱,两眼含愁,重新怯生生跪在床上。 楚跳下床,看着喜褥上几点红蕊,有些刺目地问:“你最好说实话,要不然,可是欺君之罪,你和你的家都要被砍头!” “奴婢真是我爹的三女儿,如有假话,天打雷劈!”杜眉被楚一吓,伏在床上嘤嘤地哭起来。 楚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冲着门外大喊了一声:“柏生,你给我滚进来!” 柏生在外面守了整晚,昨儿他们一夜疯癫,他听着都脸红,这会儿突然变了腔调,他吓得赶忙推门跑了进来。 杜眉在楚叫人的时候,已经快速地钻进锦被里,蒙头盖住自己。 “王……”不待柏生弯腰行礼,楚气恼地飞起一脚,将他重重踹倒在地。 “你瞧瞧你办得好事!”楚扒开锦被,将杜眉的脸一把捏住,对着柏生大吼。 “这,这,她是谁呀?”柏生爬起来一看,当场吓懵了,怎么可能大变活人! “你问我?我问谁!”楚甩开杜眉,几步上前,拎着柏生的衣襟,瞪着赤红的眼珠怒斥。 第421章 夏天的生意 ()“我,我,我……”柏生彻底结巴了。 这一切明明都在他们缜密的计划当中,咋睡了一觉,就换了人呢? “我去找杜觉那老儿问个明白!”柏生终于从惊诧中醒过神来,恨恨地说。 “去把他带来,我亲自问!”楚铁青着脸,松开了柏生。 “是!”柏生如蒙大赦,飞快地跑了。 “王爷……”杜眉在床上蜷成一团,胆战心惊地叫。 “去传人送水来沐浴!”楚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 杜眉手忙脚乱地穿了外裳,将门开了条缝,低声吩咐自个带来的丫头巧儿,门外候着的丫鬟婆子鱼贯入内,屋里一下子氤氲了淡淡的水汽。 没过多久,柏生就急吼吼地将杜觉扭了来,杜觉一路讨饶,却抵死也不肯承认嫁错了女儿。 “你可知你犯的是欺君的死罪!”一脸阴郁的楚坐在书房大案后,威严地说。 “贤婿,眉儿可是做错了什么事?”杜觉转转眼珠,害怕地手脚没处放。 “我要的是杜梅,你给我的是啥!”楚猛地一拍案桌,震得案上的茶盏猛地一跳。 “是杜眉啊,我只有大儿杜江、二女杜月、三女杜眉,圣旨上说的就是我家三女呀。”杜觉装傻充愣,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当初慕容熙命人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就说过,若他敢不退继,立时就杀了他们家,另外,他还隐晦地支招,要他将自己的三女儿顶替嫁于蜀王。只要他一口咬定杜眉就是杜梅,日后若得了一儿半女,那可就是蜀王府的侧妃,这等好事怎能便宜了外人! 站在暴怒的楚面前,杜觉不是不怕的,他们虽然年岁相当,但楚终究是王爷,弄死他,比踩死一只蚂蚁还简单,但慕容熙说的一点没错,富贵险中求,他只要熬过偷天换日这一关,他就是蜀王的老丈人,到时自然会有大好的仕途等着他。 “我要的是杜家沟的杜梅,你把她藏哪里去了!”楚认定是杜觉耍他,从大案后站起来,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一步步逼近。 “什么杜家沟王家沟,我统统不知道,圣旨上明明白白说的是我家三女,难道蜀王爷玩弄了我家女儿的清白,又想另攀别枝,若是如此,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告上金銮殿,请求皇上圣明裁夺。”杜觉心中一横,不怕死地梗着脖子大叫。 杜觉在赌,拿家五口的性命赌楚不敢违抗圣命,这场低就的婚姻是他自个求的,这会儿又反悔说娶错了人,难道是想怪皇上下错了圣旨么! “好好好,你有种!”圣旨果然是道紧箍咒,楚立住身形,恨声道。 杜觉虽只是清河县县令,但到底是朝廷命官,又刚与他结亲,若这会儿就弄死了,必然引起与他不睦之人的联名声讨,反与他不利。 若是说娶错了人,定会牵出户籍文书的事,户部正在做三年一次的户籍修订,钱益断不会承认改过杜梅的户籍,到时彻查起来,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反复思量,此事左支右绌,不能自圆其说,楚再气,还是有最后一丝理智在的,这会儿他与杜眉生米煮成熟饭,杜梅却像一条滑不溜丢的鱼一样,从他手边悄 无声息地溜走了,这一切再难挽回! “柏生,送客!”楚戾气难消,挥手赶人。 “走走走,滚!”柏生连推带搡,将杜觉撵了出去。 杜绝站在高高的院墙外,伸手抹了下额头的冷汗,伸脖子张望,可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在心中默念:“乖女啊,你自个好好保重!” “爷!屋里的那个女人要不要……”柏生红了眼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楚闻言,一下子想起昨晚的温香软玉和满室旖旎来,他有些不自在地说:“别管她了,一个女人还能翻了天,你去查查,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是!属下这就去办!”柏生急匆匆走了。 楚颓然地倒在椅子上,自己算计这么久,居然还被人反算计了,这里面恐怕不止杜梅命好这么简单。 为什么圣旨上没有写明杜梅的名字,而只写杜觉三女,为什么京城小报每日事无巨细高调报道,吸引了整个京城的关注,以致于他如今骑虎难下,自吞苦果,难道这只是皇帝钦赐这么简单吗? 此时细细想来,楚霖和慕容熙必然难逃其咎,这个仇,他日势必加倍奉还!楚想到这里,恼怒地一拳砸在案桌上。 隔了半晌,柏生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如何?”楚依旧坐在书房里,他抬眼看了看柏生的神情,心中已然预知了结果,却抱着一丝侥幸问。 “钱益大概知道了什么,这次趁着户籍修订的事,将手下小吏都调换了活计,原先我们买通的那个人已经不能进存档库了。”柏生垂头丧气地说。 “我知道了,如此说来,杜家沟的户籍也必被改动了,他们的动作好快啊!”楚眯了眯眼睛,释放着危险气息。 “他们?九王爷和慕容熙?他们昨儿还……”柏生犹不相信地张大了嘴巴。 “他们不做优伶可惜了!”楚咬紧后槽牙,捏着拳头,骨节发白。 “我们不能平白咽下这口气!王爷,请您吩咐吧!”柏生猛然单膝跪下,垂首听命。 “他们敢这样做,必留着后手,这会儿正是风口浪尖,我们要暂时避其锋芒,日后相机行事!”楚摆摆手,这哑巴亏,他不会白吃的! “属下办事不力,请王爷责罚!”柏生不敢起来,依旧跪着。 “且留着你应酬外面,若你破了一点皮,岂不是成了他们看热闹的心!”楚起身,拂袖而去。 柏生站起来,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我这一个月都要歇在翠拢院,你多派几个婆子丫头,好生伺候着,不得有半点疏忽!”楚沉声吩咐。 “这……”柏生不解,这个冒牌货,难道还要捧上天去不成? “要知道,女人的嫉妒心比你的刀剑好使!”楚挑眉,目光晦暗。 他只有一双儿女,都是正妻张芸儿所生,府里其他的姬妾这些年无所出,不是他无用,而是一旦有孩子出生,就会打破现有的平衡,王妃已殁,谁再有一儿半女傍身,位分就会晋级,这是谁都想却又都不想的事。 蜀王府平静安逸了这些年,突然冒出一个皇上钦赐,王爷宠爱,貌美如花的妙龄女子,后院的女人们 怎么会善罢甘休,恐怕早就蠢蠢欲动了。 不得不说,楚这招宠爱杀人,实在是妙招,他早早把自个摘得干干净净,到时若出了事,自有后院那些个人老色衰的蠢妇去顶罪。 可他低估了杜眉,一个生在乡野,自小看着母亲和姨娘争权夺爱长大的女孩子。短短一个月,她用她母亲给她的一本让人看了脸红心跳的小册子,将楚牢牢缠住,又用楚给的赏赐买通了府里各路婆子丫头。 后院里头那些个老女人不是没使过阴招,可她早得了消息,不是躲过,就是被她挡回去了,甚至有时还让那些人自食恶果! 楚没想到杜眉这么能折腾,不仅自个半点事没有,还把他的后院搅合得乌烟瘴气,一个多月后,当他想要亲手处理这个麻烦的时候,麻烦真的来了,杜眉有喜了! 夏天日长,一天天热起来,知了聒噪,暑热逼人,蜀王府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梅记酒楼的生意却渐渐转淡。 自那日杜梅在醉仙楼请宋少淮、楚霖和慕容熙吃了一顿鸭宴后,那场赌约就自动作废了,醉仙楼第二日恢复了开张。 杜梅经过这件事,也算彻底想明白了,无论她是什么态度,楚霖和慕容熙都不会放弃不管她,与其因为她抵触的情绪,大家都别扭,不如开诚布公地做朋友,这样反而自在些,如此,楚霖和慕容熙偶尔有闲,也会到梅记来坐坐。 此时正是六月酷暑时节,外面热浪滚滚,街面上的人脚下飞快,几乎是用跑的,生怕慢了烫脚。 杜梅托腮坐在柜台后面,看着前厅寥寥无几的三两桌食客发愁。 门前挂了厚帘子,可外面的热气仍旧无处不在,加之后厨炖煮焖炒,青花大缸里的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融化着,缸底的水槽又要接满了。 今年的夏天尤其炎热,街上一些小饭馆因着没生意,还要花高价买冰,都悄没声地关门打烊了,梅记的这些冰都是叶丹和慕容熙想法子弄来的,可这些融化的都是大把的银钱,这阵子,酒楼一日的进项,连冰钱都付不起,可没有冰,不要说客人坐不住吃饭,就是厨房里做菜也吃不消啊。 这会儿,杜梅深刻了解到董昌当初说的,夏天生意难捱,不仅不挣钱,还要往里大把搭钱的道理。 前些日子她确实狠赚了一笔,可挨过夏天,两家饭馆的开销,只怕那些赚的都得赔进去,如此一来,大家累死累活都成了白忙。 杜梅是大掌柜的,上上下下二十来口都看着她,她日思夜想,琢磨法子。 “掌柜的,结账!”一个衣着华丽的青年将一锭银子拍在柜台上。 “这位公子,我瞧着你连来好几日了,菜还合你的口味?”杜梅一看菜单,只有两样炒菜,忙将银子递给林岱找零,自个和他说话。 “这天气热的,家里的厨子懒怠,烧的菜跟猪食似的,你这菜虽好,只是往返一趟热得汗流浃背,你说,有钱想吃顿好的,咋这么难呢!”青年接过碎银子,咬咬牙,掀开门帘,走到明晃晃的日头里去了。 “哇,我想出法子了!”杜梅听罢他的话,突然福至心田,一个念头涌了上来! 第422章 巧遇杜枣 ()“什么法子?”林岱偏过头,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外卖!”杜梅信心满满地说。 她在梦里见过杜梅点的外卖,自个坐在家里在手机上捣鼓一下,吃的用的,就会自动送上门。 “啥?啥是外……卖?”林岱听不懂她的话,生怕自个耳朵出了问题,疑疑惑惑地问。 “就是……就是把酒楼做好的饭食送到人家家里去吃。”杜梅想了想,简单地解释道。 “平日里偶尔也有高门大户人家的小厮出来买外食,东家的意思是我们要专门做这个行当?”林岱聪明,听懂了杜梅的意思,旋即又发问道。 “嗯,但也不是,这样吧,明儿等慕容熙来了,我再和他商量一下。”杜梅这会儿脑子里冒出的念头太多,一时也理不出头绪出来,她想着慕容熙的点子多,路子广,说不定能帮上忙。 及到晚间,除了那个华衣青年又来吃饭外,整个酒楼空落落的,没有其他客人。 待唯一的客人走了,厨子们烧了几个素菜自个吃,大家围坐着,因着生意不好,气氛有些沉重,大家都光吃饭不说话。 “难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慕容熙掀开门帘,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你怎么这会儿来了?”杜梅有些疑惑地问。 “过来蹭饭嘛。”慕容熙也不客气,接过林岱递过来的碗筷,搛了油焖茄子吃。 “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吃饭了?”门帘又动,这次进来的是楚霖。 “我们重新去烧几个菜。”厨子伙计们告罪,赶忙把吃过的饭菜都撤到厨房去了。 慕容熙与他们嬉闹惯的,他与他们混吃一点也就罢了,可楚霖是王爷,这会儿不要说他有洁癖,一般不和人同食,就是厨子们也不敢让他吃剩下的这些菜呀。 “你们来的刚好,我正有事要与你们说。”杜梅说着上了三楼雅室。晚间起了风,三人开窗坐着,倒比白日凉爽些。 “你们也瞧见了,我这的生意简直入不敷出了。”杜梅给他俩各倒了杯凉茶,叹息道。 “夏日酷暑,人们怕热,胃口也不好,各家生意都不景气,就是醉仙楼也是如此,七王新开的香满楼更是乏人问津。”楚霖双手交叠,淡淡地说。 “香满楼怎么能和梅记比?可是这会儿食客不来,就是瑶池仙肴也不行啊。”慕容熙虽不服气,可对目前的困局也无办法。 “食客不来,我可以把菜肴送上门呀,我今儿想到一个法子,你们听听看。”杜梅两眼亮晶晶地坐下说。 “愿闻其详。”楚霖抚摸杯上的莲纹,凉茶冰沁,令人神定暑消。 楚霖看一眼杜梅,她眼中的华彩宛如万千星辰璀璨闪耀,这让他控制不了眼眸中漫溢的温柔情愫和忍不住的怦然心动。 杜梅一心只在生意上,慢慢说了她满脑子的想法,准确的说,那只是一种可能,还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我觉得是个好点子,可以试试,要不,明儿先往拙园送一桌席面?”慕容熙笑眯眯地说。 “要想在江陵城快速推崇一件事,还是要从达官贵 人家里入手,明儿,我让少淮安排一下吧。”楚霖端起凉茶,浅啜了一口。 “若是再加上京城小报大力宣传,梅记只怕又要火了!”慕容熙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这些都不是主要的,最关键的是,若外卖日后真能做得出去,谁来给我传递订外卖的消息,要是等各个府上派小厮来点菜,饭时就那么一两个时辰,梅记后厨定是忙不过来的,到时我的点子,难免被别的店剽窃了去,我自己吃不下的生意,别人抢也就抢了。”杜梅蹙眉为难地说。 “要说让店里撒出人去,费时费工不说,光劳力工钱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只怕划不来。”楚霖蹙眉摇头。 “要人嘛,我多呀,卖报的小乞丐遍布城,对城中各府各院了如指掌,谁家大方,谁家小气,更是门清,他们以前每日乞讨,也就混个半饱,现在他们给我卖报,一人一天十文钱,个个都抢着干,你若是给他们三五文跑个腿送个信,那他们更乐意了。”慕容熙翘起二郎腿,十分得瑟地说。 “这主意不错呢!”杜梅趴在桌子上,颇为欣喜地说。 “若是这么说,我的信鸽岂不是更好,每日只要一把玉米。”楚霖忍不住笑着打趣道。 “这也行啊,不如双管齐下?”慕容熙挑了下眉,桃花眼飞扬。 “信鸽就算了,那是巡京营里训练传递战报的,拿来给酒楼做生意,太过劳师动众,只怕蜀王又抓你的不是。”杜梅摇头否决。 “上次石头带回去的那两只,你可以用,不在册的。”楚霖听了杜梅的话,仿佛是当下吃了一碗冰饮,心里畅快极了,他的梅儿总是能先为他考虑。 “我平日里用不上,遇着急事才会用它们和你们联络,旁人不知情,我也懒怠逢人就说原委,生意上就不拿出来用了。”杜梅婉转地说。 她不想给楚霖添麻烦,楚虎视眈眈,那日吃了闷亏,他却选择隐忍不发,近日又在这条街上开了家酒楼,她就更要时时谨慎,步步小心,因为,不知何时,他就会像一只发狂的猛兽扑上来咬人。 三人说话间,伙计用托盘端上来七八碟菜,边吃边聊,将外卖的各项事宜谈得更细致一点,楚霖和慕容熙自然是尽力帮她。 杜梅决定亲自去见见那些小乞丐,既然为酒楼做事,就是梅记的门脸,总要选些机灵活泼,长相讨喜的,还要给他们理发洗澡,量体裁衣,如此体面了,大户人家才能放心交办差事。 第二天一早,趁清晨凉爽,慕容熙来接杜梅,小乞丐们晚间宿在城隍庙里,这会儿去,刚好在。 杜梅特意带了很多馒头包子等吃食,那些小乞丐见了一哄而上,一下子就抢光了。 “你们有没有想做跑腿活的呀?”杜梅挨个扫过眼前三四十个大小不一的小孩。 “你是梅记的大掌柜,我认得你。”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大胆地说。 “是呀,你肯来做跑腿的活吗?”杜梅和煦地冲他笑笑。 这小孩长得周正,又胆大心细,杜梅倒是很中意他。 “你要跑什么腿?能给多少钱?”男孩见她和气,又走 近一步问。 “如果有大户人家要订梅记的菜,你就跑来给我送信,一家五文钱,多送多给,怎么样?”杜梅笑,这小孩还知道问这些,看来真是她想要的人。 “五文钱?我想去!” “我也想去!” …… 小乞丐听到这样优厚的报酬一下子蜂拥过来,将杜梅围在中间。 “你太小了,只怕记不得人家的话。”杜梅摸摸一个四五岁女娃娃的头发,怜惜地说。 “你要大人吗?马叔好可怜,他还带着一个枣儿妹妹呢。”女娃娃吸了下鼻子,仰头问道。 “马叔?枣儿?”杜梅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带着杜枣逃走的马荣吧,这么巧,他也在江陵城? “对啊,枣儿妹妹前几日受了暑热,马叔一早出去讨药了。”女娃娃点点头道。 “我能见见她吗?我懂医的。”杜梅内心狂跳,却极力忍住。 慕容熙看出杜梅的异常,也帮着说话:“她是女医,什么毛病都能治。” “那太好了!”女娃娃高兴地拉起杜梅就走。 在城隍庙里的一角,杂乱的稻草上昏睡着一个五六个月大的女婴,她瘦骨嶙嶙,软而黄的头发板结一起,素白的小脸上沾满泥污,左眼下赫然有一粒朱砂痣,这分明就是杜三金的小女儿杜枣! 杜梅弯腰将她抱在手上,可怜她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分量,伸手一摸,额头滚烫,呼吸急促,显然病得不轻。 “我这会儿没药,我带她回去医治可好?”杜梅紧紧抱住女婴,谢氏再不堪,小孩儿总是无辜,她既然遇见了,总不能让她在这里丢了小命。 杜梅小心地征求他们的意见,这些小乞丐都是各处流浪来的,彼此照顾,又讲义气,她若流露出一点认出小孩的表情,只怕他们会将杜枣抢走,藏到别处去,那时再找就更难了。 小乞丐们见杜梅这样说,一下子没了主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应答。 “枣儿妹妹病了好几天,今儿越发不好了,马叔也不知能不能讨着药,我看就让大掌柜带回去治吧,或许能捡条命。”先前那个男孩率先开口道。 他大概在这群小乞丐中有些威信,他发了话,其他人都默默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杜梅有意用他,想和他再细说。 “我也不知我叫啥名,大家都叫我离哥。”男孩低头,闷闷地踢开脚边一个石子。 “我叫你小离好了,咱们走吧。”杜梅抱着杜枣,转身离开。 “你不是来招跑腿的吗?”小离站着不动,疑惑地问。 眼前这个穿着天青色细纱百褶襦裙的姐姐,生得柳眉杏眼,面容姣美,唇角微扬地和他们说话,不似那些大家小姐,见他们如见瘟疫,唯恐避之不及,如此,他对杜梅陡然生出些许好感来。 “我只问你,你可愿意来?”杜梅笑,不答反问。 加更,给一直支持的书友们,谢谢捧场、红票! 第423章 抢人 ()“只我一个,恐怕也不够吧。”小离狡黠地眨了眨眼说。 送一次信就可以赚五文钱,小离心里跃跃欲试,他更想让这里的人把活都揽下来,现下到过年还有半年光景,若是做的好,总能攒下些钱,给每个乞丐做件棉衣过冬。 “我自然不止要你一个,只她这病实在耽搁不起,再说,我瞧着这里,你说话还是管用的,我一会儿与你谈妥了,其他的不都好办了嘛。”杜梅笑,这孩子机灵,顾大局,若是好好栽培,他日必是个好掌柜。 “那成。”小离二话不说,抢到车辕上坐着,冲小乞丐们挥挥手。 “你……”杜梅扬手,她想说,他可以和他们一起坐在车厢里的。 慕容熙不待她说完,便拉着她的手臂上了马车,小声说道:“我知你想用他,但他将来终究是你的伙计,他有这份自觉,自然十分好,万莫惯出毛病来。” 杜梅听他这样说,只得作罢。 杜梅给杜枣细细把了脉,冲外面焦急地说了一声:“去最近的医馆!” 车夫应了一声,一扬鞭子,辕马轻快地跑了起来,过了会儿,不远处就看见了一家医馆。 医馆里的伙计见匆匆而来的两人容貌清绝,衣着不凡,立时迎了上去,坐堂的大夫一瞧杜梅怀里的孩子,和跟在后面的小离,只当他们是发善心救人,立时肃然起敬,赶忙诊病开药方。 杜梅接过方子看了一眼,笑着说道:“大夫,这孩子病得有几日了,又太过瘦弱,脏腑娇嫩,恐怕扛不住这药量,你稍减些,还请再开点温补的药。” “你是女医?”大夫惊诧地问。 “是的,我能给她看病,但苦于没有药。”杜梅也不隐瞒,大方地说。 “哦,你既有医术,怎没在一家医馆谋件差事?”大夫倒也不恼,重新斟酌后,提笔另开了一张方子。 “谢谢大夫,我开着梅记酒楼呢,欢迎下次来尝尝,我给您打折。”杜梅接过方子,笑眯眯地说。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梅记大掌柜啊。”在柜台后照单抓药的伙计听见了,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杜梅提着药包抱着杜枣回到酒楼,赶忙吩咐林岱去熬药熬粥,她则抱着病怏怏的小孩到了后堂自个屋里,慕容熙隔门送了一壶玉堂春进来,杜梅用细棉布蘸了烧酒给杜枣擦拭身降温,小离一直安安静静地守在外面,与慕容熙大眼瞪小眼。 杜梅做完这些,重新找了块布将杜枣包起来放在床上,她出来倒掉用脏的酒,慕容熙见此,便打发小离去厨房看看药和粥。 待小离走了,他跟着杜梅进屋,小声问:“她是谁?你认识她,对不对?” “她是杜枣,我三叔家丢掉的那个小孩。”杜梅无意隐瞒,低声说。 “你咋确定是她?再有,不是说你三婶和……”慕容熙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到底没有说下去。 “她现在虽瘦得脱了形,但她生下来没几天,我去看过,这个胎记做不了假的。”杜梅摸摸杜枣眼下那粒朱砂痣,接着说,“我答应过阿爷,一定把 杜家走丢的孩子寻回来,他说杜枣是三叔的孩子,那必然就是了。” “如此说来,那个马叔就是你三叔家的长工了,要不要报官将他抓起来?”慕容熙皱眉问道。这种欺主的恶奴,本性必然狡诈贪婪,偷盗小孩,就该受到官府惩治! “谢氏已经死了,他们的纠葛,我不便参与,他靠乞讨是养不活杜枣的,若他肯交还孩子,我也不为难他。”杜梅只是想完成阿爷的遗愿,其他的,她不想多管,那些过往的种种,谁又能说清孰是孰非? “哇!”床上的杜枣突然大哭起来。 “她这是咋了?”慕容熙皱眉瞪着眼前细胳膊细腿,闭着眼睛哭得惊天动地的小孩。 “温度下去了些,许是饿了。”杜梅将她抱起来轻哄,摸摸她的身上,不似刚才那般滚烫了。 小离很快送来了一碗稠米汤,转身又去等药,杜梅用小勺慢慢喂了杜枣一些米汤,小娃娃有了精神,慢慢睁开了眼睛,她已经五六个月大了,已经会认人,这会儿,她转转黑琉璃似的眼珠,见杜梅和慕容熙都是生面孔,地方也不是破旧的城隍庙,一下子又开始撇嘴要哭。 “枣儿,乖啦。”杜梅将一只簪子上的小银铃铛解下来,晃荡着哄她。 银铃发出清脆的声音,立时吸引了杜枣的目光,她伸手抓着,自个摇着玩。 “这小东西在这里,这般磨人,你咋办外卖的事?”慕容熙对这个又脏又闹的小孩,半点好感也没有。 “先把她的病治好,再做打算吧。”杜梅抱着杜枣说道。 慕容熙无奈地看着她,小离端着小半碗黑乎乎的药,一路吹着来了。 杜枣大概连喝几天这么苦的药,似是习惯了,她皱着小眉头,不哭不闹,勉强把药喝了下去。过了会儿,药效大概起了作用,她慢慢阖上了眼皮,在杜梅怀里睡着了。 “小离,咱们谈谈送信的事吧。”杜梅把杜枣放到床上睡,转身对站在一旁的男孩说。 “你对枣儿妹妹这么好,我答应帮你送信。”小离低头看着脚尖,异常爽快地说。 “我约莫想要十个与你一般大的熟悉江陵城的男孩子,你可有朋友,叫上他们一起来?”杜梅把他当大人看,很认真地和他说话。 按昨天他们三人商议的,杜梅打算将达官贵人聚居的御街以南划成十片区域,每个男孩子负责一片,到时范围小不会乱,也不存在谁抢了谁的地盘,或者漏了消息又推诿旁人的事。 “小海、大牛、兴哥……”小离扳着手指,很认真地数了数,然后冲杜梅点点头。 “既然如此,明儿你带他们来,每人做两身和这里伙计一样的衣裳,咱在街上为梅记做事,总要体面些,你说好不好?”杜梅探身问,这些小孩散漫惯了,不一定肯受约束,她得慢慢和他说。 “做新衣裳?两身?”小离不可置信地问。 “对!冬天如果你们愿意帮忙的话,还可以做棉袄的。”杜梅只怕他不愿意,赶忙又说。 “小离,赶快答应吧,你瞧瞧这满大街叫你们跑腿送 信的,谁给过你们这么大的好处!”慕容熙见小离似乎有些犹豫,赶忙帮着说话。 “我知道穿上梅记的衣裳,就得受梅记管,送信跑腿都得负责,不能想干就干,不想干就甩手走人。我自个肯定能做到,但却不能替他们做主,我这就回去问问他们。”小离埋头想了想,颇为谨慎地说。 “好呀,不急的。”杜梅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那我便走了,枣儿妹妹有劳您照顾了。”小离双手合十,躬身作揖。 “带些吃食回去吧,耽搁你半天,今儿的饭食只怕没着落了。”杜梅领着小离去了厨房,让林峥包了一包馒头给他带上。 慕容熙在酒楼吃了午饭就回去了。午后阳光炽热,外面半点风都没有,只有知了没完没了的叫,实在令人昏昏欲睡,店里没甚生意,大家都想着冰块能省就省一点,厨子伙计们都聚在前厅里趴着打瞌睡。 杜梅让林岱出去买了张摇床,将杜枣带在身边照顾,大家都睡了,她一个人伏在柜台上写菜单,准备整理出酒楼的主要菜品,拿去慕容熙那里印制,到时好给订餐的人家勾选。 四下寂静无声,倏然,门帘一动,一股热浪滚滚而入,杜梅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破衣烂衫,大汗淋漓的叫花子,跛着腿蹒跚走进来。 “这会儿不是饭点,没有剩的了。”杜梅只当他是乞讨的,遂和气地说。 “杜梅,我是你二叔家的长工马荣!”男人将耷拉在脸颊上的乱发抹了抹,露出一个黑漆漆的脸来。 “是你?……你的腿?”杜梅近看,男人虽瘦得厉害,可模样和声音一点不差,果然是马荣。 “这就是代价吧!”马荣自嘲地咧了下嘴,接着说,“离哥说枣儿被你带来了,我就知道瞒不住,与其等你报官抓我,我还不如自己来了。” 正在趴着休息的众人被说话声吵醒,一起警惕地看着马荣,林峥护卫似的站到杜梅身旁,林岱悄悄从后门出去了。 “你为什么偷杜枣?但凡见过她们姐妹的,就知道她肯定是我三叔的孩子。”杜梅到底气不平。 “你三婶耍弄我,我难道不应该报复她吗?”马荣气哼哼地说。 “你偷走了刚满月的杜枣,让那么小的人跟你吃苦受罪,你这样做,不仅害得我阿爷被活活气死,还逼得杜枣她娘发了疯,她如今已经被年后那场大雪冻死了,你瞧瞧,你们都做了什么孽!”杜梅怒斥,不觉拔高了声音。 “秀儿,她死了?”马荣大惊失色,旋即滚下两行清泪来。 “是,她死了,你们的罪孽该结束了。”杜梅冷声道。 “结束?我这条腿,谁来赔?”马荣含泪拍打自己瘸腿,咆哮道,“当年我抱走了枣儿,怕被你们族人追上,便从射乌上逃走,哪知天黑山路难行,我从山上摔下来,跌坏了腿,却硬是保住了她的小命!后来一路只顾逃命,不敢停留治腿,结果,就成这样了,这会儿,你说结束,就结束了?!” “她已经死了,你还想怎样?”杜梅蹙眉嫌恶地问道。 第424章 外卖小队 ()“我已成废人,这都是拜她所赐,她既死了,自然母债女偿!”马荣说着,猛地冲向摇床,伸手就要抢夺孩子。 酒楼里的厨子和伙计都紧紧盯着他,见他如此疯狂,遂蜂拥上前,将他死死摁住。 “杜梅,你不能这样,她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指望!”马荣伏在地上,痛哭流涕。 “哇……”摇床上的杜枣似被吓醒了,大声哭叫起来,一时喘不上气,呛着了,将中午吃的米汤和药汁吐了出来。 杜梅赶忙帮她擦拭,又将她抱着轻轻哄慰,杜枣病了好几天,本没多大精神,哭到没力气,抽噎着又睡了。 “如你所说,你已经是个废人,养活自个都是问题,还想带大她,岂不是痴心妄想!她如今病成这样,你只胡乱给她吃点药,也不知对不对症,若不是我今儿刚巧碰上,只怕她没命长大,你这样白白糟蹋一条人命,你不害怕报应吗?!”杜梅怕吓着杜枣,压低声音说道。 “我已经半身入了黄泉,怕什么报应,只恨她害了我,还死得这般便宜!”马荣拼命挣扎,奈何厨子们用力压着他,令他动弹不了分毫。 “你们的恩怨,祸不及她,我无意管你们的烂事,我只遵我阿爷的遗命,杜家的孩子终究要认祖归宗!”杜梅不想收拾这个烂摊子,奈何阿爷临终前眼中最后的一点光亮,变成了她如山的责任,她背负这座山,步履艰难,却责无旁贷! “谁在这里闹事?”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沉稳的男声,随之,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挑帘进来,后面跟着一队巡京营兵士。 “就是他!”厨子们异口同声道。 “青天白日的,你这叫花子,人家有,就给你点,是善心好意,若是没有,你还要动手抢不成?”男人见马荣一身褴褛,汗味熏人,遂蹙眉掩鼻道。 “她抢了我的孩子!”马荣嘶吼道。 “我瞧着你连自个都难捱过这个夏天,此处是梅记酒楼,若是大掌柜想收留小孩,那是她的造化福气,岂不比跟着你乞讨,饥一顿饱一顿的强!”男人嗤笑了一声,转而朝下属挥挥手,“带走,看他还怎么刁钻嘴硬!” 马荣被兵士们拖走了,杜梅松了口气,又重新张罗给杜枣熬药熬粥。因着酒楼的生意不景气,杜梅将前头的事交给了林岱,自个在后堂照顾杜枣。 晚间,得了消息的楚霖,匆匆赶了来,入眼,就见桌上摊着写了一半的菜单,而杜梅正抱着杜枣在屋里踱来踱去地哄她睡觉,天气炎热,屋里放了冰块也不太管用,她鬓边的头发都被汗水润湿了。 楚霖见此,不免有些心疼,遂说道:“酒楼里只你一个女孩子,虽说生意不忙,可照顾一个生病的娃娃实在不容易,不如我带回王府,让丫鬟婆子们帮着照料几日吧。” “算了,不必麻烦,这孩子一直居无定所,胆小怕生得很,我哄了一天,她还是不安定,若是再换来换去,她更怕了。”杜梅摇摇头,将睡着的杜枣轻轻放在床上。 “若是外卖真做起来,你必然整日忙得团团转, 再要腾时间照料她,你真当自个是铁打的呀。”楚霖情不自禁抱住杜梅的臂膀,一脸不舍地说。 “这会儿她病着,我照料几日,等她好了,我打算送她去山庄上住,让苗婶子她们帮着带,她娘出了那样的事,在杜家沟必然会被人嘲笑和孤立,三叔不管事,阿奶年纪大了,她本就不待见女孩子,这会儿更会因为她娘迁怒于她,反倒不如在山庄上住着自在。”杜梅转身拿针线箩,不着痕迹地推开了楚霖的手。 楚霖望着杜梅的背影,嘴角浮出一丝苦笑,自个似乎又逾矩。那日杜梅答应,大家重新做回朋友,自己怎么总也控制不好这个分寸! “若是没什么其他错事,你就把马荣放了吧。我也不是同情他,好歹,他也算保住了她一条小命,也不知他是怎么把一个奶娃娃带大的。”杜梅低头用零散的棉布给杜枣缝小衣裳,叹口气道。 “我正打算把他送回原籍去,他那样的人,久在江陵城里,总不是事。”楚霖坐在桌旁看杜梅的侧颜,昏黄的灯光将她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温柔娴静。 “这样也好。”杜梅听了,点点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直到前头打烊收拾桌椅,楚霖方才告辞而去。 第二日一早,小离带了九个十二三岁小孩来,他们高矮胖瘦各不一样,但看着都挺机灵,杜梅见了十分满意,便让林岱领着他们去隔壁的成衣铺子,给每人订做两身靛蓝细布的短打,又每人买了两双布鞋,还按杜梅画的样子各做一个斜背的布袋。 二十件衣裳,铺子里一时做不出来,杜梅遂和小离说好,过两天再来。 杜枣喝了两日药,热总算退下去了,杜梅给她洗澡,换了新衣裳,瞧着气色好了,人也精神了些,只是爱哭,谁抱都哭,杜梅无法,除了睡觉,只得抱着哄,她弟弟杜松都没这么难带过。 杜梅被困住了,只得打发林岱将写好的菜单送到拙园去,慕容熙马不停蹄地帮她印刷了几百张,足够用一阵子的了。 过了晌午,吃饱睡足的杜枣,无论杜梅怎么哄,都只闭着眼睛哇哇哭个不停。 正到大家都没辙的时候,两个兵士押着马荣进来了。 “大掌柜的,这人非要看过孩子才肯走,故而,我们把他带来了。”一个兵士拱手行礼道。 “给我抱,给我抱!”马荣见杜梅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小孩,焦急地伸出手。 “你干什么!”一个兵士狠瞪了他一眼。 杜梅已经抱着摇晃大半个时辰了,可小孩儿就是不买账,她想了想,不忍杜枣这样哭,就将孩子交到马荣手上。 “小枣儿是个好娃娃,好娃娃有糖吃。”马荣让杜枣趴在自个肩上,慢慢拍着她的背,嘴里哼着自编的调子。 不知是他身上的味道,还是他的声音,让杜枣有了熟悉的感觉,她慢慢不哭了,吮着自个的手指玩。 “杜梅,我求求你,你别赶我走,我给你做牛做马,只求让我看着枣儿。”马荣抱着杜枣,突然跪下了。 “你这是做 什么!我早说过,她不是你的小孩,你这样跟着她,只能让村里人记得她娘的不堪过往,这对她只有伤害,没有任何好处!”杜梅一把抱过杜枣,蹙眉说道。 “你别让她回杜家沟就是了,我知道你有法子的!”马荣苦苦哀求,说罢,埋头就磕,咚咚有声。 “哇!”离了马荣的怀抱,杜枣立时又哭了。 杜梅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杜枣,再看地上拼命磕头哀求的马荣,她心里一时不忍,这孩子跟着马荣颠沛流离,到处乞讨,她早将他认作亲人,一刻也不肯分开。 “罢了,你陪着她到山庄上住段时间吧,但有一点,等杜枣满了周岁,你就必须走,这是为她好,你明白吗?”杜梅想了想说。 如今杜枣身子弱,照这样没日没夜地哭,不但养不好病,反而容易落下病根,若是等个半年,她再大些,不那么依赖马荣,又和山庄上的人混熟了,到时再打发马荣走也不迟。 “好好好!”马荣忙不迭地答应,他从地上爬起来,满是灰尘的额头上红了一大片。 杜枣张着手要他抱,杜梅无法,只得将她递过去。 马荣将杜枣像珍宝一样搂在怀里,他们除了面貌不像以外,真得太像一对父女。 “这……”两个兵士见此,面面相觑。 “两位小哥,麻烦回去说一声,就说梅记保马荣半年在京城,等过了这段时间再送他回原籍去,如此可好?”杜梅转身道。 “不敢当,只宋郎将说,若是大掌柜改了主意,还得将人带回去签个保书,方才可行。”一个兵士客气地说。 “我去,我去。”马荣生怕杜梅反悔,一叠声地答应。 杜枣大概哭累了,在马荣怀里一会儿就睡着了,他将她放在摇床上,跟着兵士走了。 杜梅原只打算送杜枣一人去山庄上,但现在见她离不开马荣,只得答应,她思前想后,终究不放心,遂写了两封信,一封给钟毓,一封给杜钟。她原以为如此,可以保万无一失,却不知,数月之后,因她一念之仁,她与她的一切都差点毁于一旦! 第二日,林勇夫妇来送鸭子,杜梅便将杜枣和马荣托他们带回山庄,并将信交给了尤氏,让杜钟送到钟毓那里去,杜钟不识字,钟毓会说给他听的。 隔日一早,小离他们如约而来,小孩子们特意洗漱收拾过,穿上靛蓝的新衣,个个精神抖擞,杜梅将绣着红色梅字的蓝布包发给他们,里面装着菜单和炭笔,客人要吃什么直接勾画就行,十分方便,另外还把他们各自管的地方与一一他们交代清楚。 “梅记外卖,梅记外卖,你点我送,在家享美食喽!”小离聪明,他像卖报一样,脱口而出一句顺口溜,好听又好记。 十个穿着一模一样的男孩子喊着口号,飞快地从酒楼跑出去,一下子散在人群里,梅记外卖小队就此诞生了! “东家,他们真的能带来生意吗?”林岱手搭在额头,有些担心地问,他只怕这些顽劣的小乞丐,穿上新衣就再不会回来。 第425章 第一单外卖 ()“去准备吧。我信小离的,他十分渴望挣这笔钱。”杜梅看着那些小孩消失在视野之外,转头十分有信心说,“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经营方式,江陵城这么大,我想,总有人会愿意尝试一二。” “好,我这就去。”林岱不再说什么,匆匆去了厨房。 “冰饮和凉茶可以先做起来,用冰桶镇着。”杜梅跟在后面又追了一句。 酒楼里人都盼着,甚至比第一天开张更期待,等到快巳时末,小离终于带了中午唯一一张订单来,那上面只选了红烧鸭块、爆炒鸭肠和一碗鸭血粉丝汤。 林岱看着菜单,有些泄气,厨房里可是准备了套鸭肴啊! “林峥去套车,我亲自送第一单!”杜梅倒是不介意,用食盒装了三份菜,又装了一大碗饭,另外还免费送一碗凉茶。 林岱皱眉,心想,这么连买带送,再加上车马钱,这笔买卖根本没得赚,若是再算上人工,简直是往里倒贴钱了。 杜梅似乎看出他的想法,笑着说:“人家只点这三样,也是认可咱们酒楼的口味,今儿不过是试探而已,若是我们当真送去了,日后必是一个长久的客户,倘我们嫌挣得少,懒得跑一趟,人家大不了少吃一点,钱还在人家口袋里揣着,但以后恐怕再也不信咱们的外卖了。” “我晓得了。”听杜梅这样一讲,林岱的脸一下子红了,自己的眼光实该放得更长远些才好。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大街上酷热难当,甫一离了酒楼,身上的汗便如水般下来了,杜梅按小离给的地址寻到订餐的人家,那是一个安静的宅子,院墙外,一棵大榆树遮出了半块阴凉地,大门上悬着古朴的吴宅匾额。 林峥将马车停在树荫下,三两步跨上台阶,轻轻拍动古旧光滑的门环,杜梅拎着食盒,站在他身后。 “谁呀?”一个老仆开了门,探出半个脑袋,疑惑的问。 “我是梅记酒楼的,您家里之前订了我们的外卖。”杜梅笑盈盈地指指食盒。 “什么外卖,我们府里没有订!”老仆听不明白,又嫌太阳火辣辣晒得慌,不耐烦地想要关门。 “大叔,麻烦你进去通禀一声,或许你家主人正等着用膳。”杜梅见此,有些不甘心上前一步说道。 “我家少爷大多不在家里吃饭,哪会订什么菜!”老仆热得额头上的汗直滚下来,他根本不听杜梅的话,“哐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这……,东家,是不是小离弄错地儿了?”吃了闭门羹,林峥抹了下头上的汗,觑着眼睛看树荫外白晃晃的日光。 此时街面上热浪滚滚,活像是个置在灶上烧的大蒸笼,热气蒸腾,杜梅已经汗湿里衣,额上细密的汗珠正一滴滴沁出来。 “应该不会弄错,小离他们久在街上乞讨卖报,都是耳熟能详的。”杜梅望望周围,确实是小离说的地方。 “咱们回去吧,只当是白跑一趟,虽搭上这些菜,可不能再让你受了暑热!”林峥撩起小褂擦汗,见杜梅脸上热得红通通的。 这样的夏天,男人可以穿露胳膊的小褂,可女人还得里里外外穿两三件,林峥只怕杜梅受不住这热气熏蒸。 “再等一会儿吧,说不定等里面吃饭,就想起来呢。”杜梅站在树荫下,拿棉帕子擦了擦汗。 “哪有这么糊涂的人,明明订了菜,怎得还不要!”林峥有些恼火道。 “咱做第一笔买卖不容易,人家第一次买,没准也给忘记了,这也是常有的。”杜梅倒是有耐心,静静地站着。 “我再去瞧瞧!”隔了会儿,林峥忍不住又去叩门环。 “你们怎么还没走?”老仆有些惊讶地问。 “你家主子这会儿是不是吃饭了?”林峥和气地问。 “我一个看门的老头,哪知道内院的事!”老仆虽不耐烦,倒是没像刚才那样直接关门。 “您就看在我们掌柜的这么热的天,等了这么久的份上,还请到里面回禀一声。”林峥抱拳行礼。 “等着。”老仆瞥了眼杜梅,掩了门,蹬蹬地走了。 “哎呀,还真送来了!”隔了会儿,一个年轻惊喜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来。 门呀一声大开,出来一个满脸笑容的华衣青年,那个老仆紧张地跟在后面。 “原来是吴公子啊。”杜梅认出面前的人是常到酒楼独自吃饭的那个青年。 “今儿我回来的时候,刚巧有小孩在门前举着菜单,说什么我点你送,我就好奇点了几个,哪成想,还劳烦大掌柜的亲自送来!快请进,请进。”吴公子笑眯眯地说。 吴公子领着杜梅进了院子,这院里房屋不多,人口也少,家里的陈设布置,清雅大方,瞧着是个书香门第的清白人家。 两人进了屋子,餐桌上摆着几碟简单的家常菜和一碗吃了一半的米饭。 “今儿的菜都是早上现做的,跟在酒楼吃的一样,您这会儿可以在家慢慢吃,凉茶是酒楼免费送的,这天太热,要冰镇下会更好喝些。”杜梅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拿出来。 “这真是太好了,以后可以把饭换成凉茶吗?”吴公子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可以的。”杜梅笑了笑。 杜梅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像这样的人家,米饭根本不稀奇,倒是梅记的凉茶和冰饮是她独家秘制的,喝着醒酒解腻,清凉安神,来酒楼吃饭的客人夏日必点,这会儿免费送,任谁都想要更多。 “我这些碗碟怎么还你?”吴公子有些犯难地问。 “你只需让下人将碗碟放在食盒里,留在门房,明儿一早自有小孩子们来收。”杜梅早想好这些,浅笑着说。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匆匆进来,递给吴公子一封桃花笺。 “少爷,这是元小公子身边的小厮送来的帖子。”中年男人看了眼杜梅和桌上的菜,低头说道。 “说好明日到他家里小聚,怎地还正经送了帖子?”吴公子拆开了瞧。 “嗳,他们都请过我好几次了,我怎么也得回请一下,可咱 家的厨子做的都是些什么菜,没得丢我的脸!”吴公子将花笺拍在餐桌上,有些气恼地说。 “老爷离家上任前,留赖大在厨房里做事,不外乎是要提点少爷,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老爷对少爷用心良苦……”管家絮絮地说。 “好了,你每次都这样说,我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若我不知我爹的苦心,早把赖大赶走了,哪里还要天天吃这等饭食,可是,眼下小元公子他们的人情总要还一还吧。”吴公子没耐心地打断管家的话,锁住眉头说。 “要不,就到梅记办一桌,大家热闹热闹。”管家试探地问。 “人家都是请到家里做客,在水上画舫里喝酒唱和,那是何等的逍遥自在,咱们府上没有园子画舫也就罢了,还要我到酒楼去办宴席,知道的,体谅我家没个好厨子,不知道的,还当我拿架子,不肯与人亲近!”吴公子有些无奈地摆弄那张花笺,恨声道。 “梅记最近正在做外卖的生意,你若想在家里办小的宴请,一两桌的样子,我们的厨子也可以带菜上门帮忙的,和在酒楼里吃的一样。”杜梅听到现在,心念急转,突然开口道。 “大掌柜的,此话当真?能把梅记的后厨搬到家里来,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我那帮国子学的同窗还不羡慕死了!”闻言,吴公子立时转忧为喜,仰头看杜梅。 “大部分的菜,我们会在酒楼里做好,到时直接送来,只有些现炒的菜,会借用一下你家里的厨房,一桌酒席,很容易做的。”杜梅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如此甚好,我便订后日宴请吧,不过七八个好友同窗,到时还烦请大掌柜多多关照。菜单,我明日亲自到酒楼去点。”吴公子听了,十分欢喜,当场拍板定下了。 “你要用什么菜,明日只管找街面上背梅记小包的小孩,他们是酒楼里的外卖小队,到时会把你选好的菜单送到酒楼来的,这样,还能免得你大热天的来回跑。”杜梅极力推荐外卖小队,只有让人们知道并且认可了他们,梅记的外卖才能真正做下去。 “这也太方便了!管家,你领着大掌柜去账房里预支一百两银子。”吴公子冲中年男人说。 “太多了,太多了,一桌酒席,哪里用得了一百两呀。”杜梅连连摆手。 “眼瞅着夏天还长,除了酒席,剩下的,给我预订一个月的外卖饭菜。”吴公子是梅记的常客,杜梅又帮了他大忙,他自然是要感谢一下的。 “谢谢吴公子,既然预定一个月,我便给你打个九折,以后你每日只管点菜,我们保证准时送到,若是想要其他不在菜单上的吃食,也可以写在空白的地方,我们竭力帮你一并办到。”杜梅脑子转得飞快,从外卖出发,她豁然开朗,一下子发现了更多的商机。 管家领着杜梅到账房里支了一百两银子,她仔细收好,高高兴兴地出来了。 “大掌柜的,都是小老儿热昏了头,怠慢了您,您可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啊。”看门的老仆专门候在门口,诚惶诚恐地说。 第426章 豪门饮宴 ()“大叔,瞧你这话说的,以后酒楼里的碗碟食盒都得麻烦你呢。”杜梅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铜钱,足有一二十个,她数也没数,直接塞到老头儿的手上。 “这……这让我说什么是好!”老仆捧着钱,一下子傻了眼。 今儿杜梅在他主子跟前半句怨言都没说,这会儿还给了他赏钱,他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天气怪热的,大叔留着买凉茶喝。”杜梅笑着走了。 杜梅和林峥回到酒楼,众人都围了上来,林岱关切地问:“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不顺?” 杜梅简略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当听到杜梅送外卖,竟揽了一桌酒席,还预收了一百两银子,大家一下子高兴起来,又都有了干劲。 晚间,又有两家订了外卖,宋尚书府上居然订了一整桌鸭肴,这自然少不得是宋少淮的帮忙了。 有了这个由头,杜梅决定亲自去一趟,凤仙出来不便,她们好些时候没见了,她的小孩也该长大了些,不知在那府里过得如何。 一整桌席面,各式菜肴足装了五个大食盒,林峥赶着马车将杜梅送了去,那府里早有婆子仆从出来,帮着将食盒拿了进去。 凤仙早得了消息,却不便出来,只得在自个屋里焦急地等,时不时派小莲来看看,她笃定杜梅一定会亲自来的。 小莲看着杜梅随着婆子进了餐厅,赶忙跑去告诉凤仙。 “梅子。”凤仙赶来时,帮忙的婆子已经都不在了,只有杜梅一人在忙着摆菜。 “姐姐,你可好?”杜梅甫一见她,又惊又喜。 面前的凤仙穿着一件湖绿色流彩飞花纱裙,满头珠翠,腰间环佩叮当,她的身形圆润了些,脸色白里透红,眉眼弯弯,显然,她在这里的日子过的还不错。 “好,好得很呢,你每月给我那些个分红,用都用不完,婆子丫鬟都上赶着与我交好,老祖宗和夫人对我也是另眼相看。”凤仙掩嘴小声说,脸上是藏不住的笑容。 “娃娃呢?”杜梅见她独自来的,不免问道。 “轩儿打进了府就跟着老祖宗吃住,这会儿肯定在东屋呢。”凤仙看了眼外面, 不远处的院落里,有隐隐的声音传来。 “娃娃叫轩儿?是个好名字。”杜梅微笑,她们母子俱好,她也就放心了。 杜梅将菜一一摆在桌上,正收拾食盒准备离开,却见一群衣着华丽的妇人们簇拥着一个富贵雍容的老太太进来,杜梅见此,只得垂手立在一旁。 “老祖宗,今儿是您的生辰,可得放开了,喝上一点葡萄酿,大家伙儿一块热闹热闹。”凤仙赶忙笑着上前搀扶着老太太。 “你这丫头,和淮儿一样,惯会哄人高兴。”袁老太君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嗔怪道。 “您可是今儿的老寿星呢,若不喝一点,各位夫人都不敢动,岂不是平白没了兴致。”凤仙给老太太斟了小半杯。 “今年天气格外热些,大 家都懒怠动,我这不过是个小生辰,本不打算过的,淮儿非想出这种新奇的点子,说是叫一桌京城最好吃的席面孝敬我,我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仓促地把你们找来了,至于爷们们,咱们不管他们,只咱们开心就好了。”趁着凤仙给各位诰命夫人斟酒的工夫,袁老太君颇为高兴地说。 “老太君高寿,咱们自然要来凑凑热闹,跟着沾沾福气呢。”一个穿黛青色绣字纹的老妇人笑着说。 “瞧着这碗碟是梅记酒楼的物件,时常听男人们夸奖,她家的吃食如何如何好,今儿,借着大少爷的孝心,咱们也尝尝鲜。”另一个头上插着点翠嵌宝松竹梅头发簪的中年妇人跟着附和道。 “说起梅记,这丫头还入着伙呢。”袁老太君有些炫耀地指着凤仙说。 “苏夫人的眼光可真好,这梅记在江陵城可是炙手可热,春上听人说,要吃她家的一桌酒席得提前十来天预约呢。”另一个身形丰满,穿流纱飞柳裙的少妇奉承道。 “我哪里有什么本事,不过是我那个妹妹十分了得。”凤仙笑着看向杜梅。 杜梅一直没法离开,见凤仙说到她,只得上前向袁老太君屈身行礼:“梅记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转而又向在座的其他贵妇福了福。 “你就是梅记的大掌柜?”袁老太君偏头,觑着眼睛看杜梅。 杜梅今日穿着丁香色细纱绣玉兰长裙,身形高挑挺拔,用紫檀发簪挽着如墨的乌发,她生得柳眉杏眼,面如白玉,颊若飞霞,端的是世间难寻的好容貌。 “回老太君的话,我就是杜梅。”杜梅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遂低眉顺眼地立在跟前。 “莫不是我眼花了,你们瞧着她像不像一个人?”袁老太君转头问道。 “老太君说的是……”那个穿字裙的老妇人被自己想到的人,吓愣住了。 “谁呀?”年纪小的妇人,一时猜不到,见她们说话如打哑谜,不禁好奇地问。 “嗳,是我老糊涂了,一晃十多年过去,老侯爷一家……,今儿不说也罢!”袁老太君似乎想起了伤心的过往,欲言又止道。 “今儿是好日子,实该高兴才是。”妇人们见此,赶忙一起站起来敬酒,大家同饮一杯。 “凤儿,将我这杯酒赏了那姑娘吃吧,这么热的天气出来送这桌酒席,也是辛苦了。”凤仙又给袁老太君到了小半杯,她挥挥手道。 “谢老太君赏。”杜梅没什么酒量,可这会儿总不好推辞,只得接过杯子,侧身半掩着,一口喝了。 “我瞧着你那发簪是个老物件。”那个少妇正坐在杜梅旁边,她眼尖道。 “这是我娘给的及笄之礼,乡下没啥好的,破布旧木头还是有一些的。”杜梅还了杯子,不以为然地说。 “我瞧着眼熟,只觉在哪里见过?”袁老太君仰头盯着杜梅的发簪看了会儿,喃喃地说。 “不过是个祖传的簪子,也就是我妹子丽质天成,喜欢 这种天然去雕饰的饰物,若是我戴了,老太君只怕一眼都不看我呢。”凤仙凑上去撒娇地说道。 “你这张嘴实在厉害,难道自个妹子的醋都要吃,罢了,罢了,只你最好看吧。”袁老太君笑着拍拍凤仙的藕臂道。 经凤仙这般一打岔,她们便不再说杜梅了,纷纷举箸用膳,杜梅也不好立时就走,只得留下来给凤仙帮忙照应,布菜盛汤。 妇人们聚会,本也不是为了吃,今儿来的都是各府各院与宋家有来往,有头有脸人家的家眷,除了世交,就是官场上走得近的,也算是拉近彼此的关系,众人说说笑笑,将那一桌子菜,每样略尝尝也就罢了。 “老太君,我府上那处园子前几日造好了,淳儿非闹着开什么游园晚会,时间定在两日后,到时,你一定要来散散心啊。”一个胖胖的裹着撒花银丝裙的妇人说道。 “小孩子们的玩意儿,咱就不要掺和了,没得拘着他们,反而放不开来玩,我只羡慕你有淳儿承欢膝下,可怜我家里也就这张巧嘴整日哄我了,你若实在想找人热闹,不若将她带了去,让我清静半日也好。”袁老太君半开玩笑地说。 凤仙出身风尘,虽是一顶小轿从偏门悄没声息地抬进来的,如今却子凭母贵,在府里站住了脚,袁老太君见宋少淮顽劣,不拘泥于世俗礼教,无奈之下,她只得慢慢将凤仙推到各家世交面前。 宋少淮是长房,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若是他日肯另娶一个门当户对的正妻便罢,若是他执意不肯,凤仙就得要上得了台面,故而袁老太君此时尽量给她铺路。 “凤夫人若是肯来,淳儿当高兴坏了,还请万莫推辞。”妇人心里明镜似的,可她家老爷还得宋中书令关照,她自然不敢说什么。 “谢谢夫人邀请,凤仙定如约到访。”凤仙屈身福了福。 她当然知道老太君的良苦用心,每每这样的聚会,她总是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融入其中,这不光是为自个,更是为轩儿,争得光明的未来! 杜梅一边听她们说话,一边收拾碗盘,心想,凤仙在这里,明面上无人欺辱,可半分都不得自在,实在活得太累了,时时如履薄冰。 “大掌柜的,你那外……外什么的,可能给我府上送?”胖妇人转头问杜梅。 “夫人,我那个是外卖,像这样的席面,一两桌可以,若是多了,只怕厨房忙不过来,菜品的口感和味道会逊色很多,若是不能保证品质,梅记是断不能做的,不过我们可以同时送三五份特色单品,比如老鸭汤,八宝鸭,凉茶冰饮之类。”外卖还是个新鲜事物,杜梅耐心讲解。 “如此,你就送三份你们店里所有的招牌菜吧。”胖妇人一挥小胖手,满不在乎地说。 “我店里的菜有些多,不如这样,这几日外卖小队都在街面上,他们有菜单,你只管勾选就是。”梅记的菜品个个都是招牌,见她这样点菜,杜梅不恼,只细细向她推荐外卖小队。 第427章 贵妇们的八卦 ()“外卖小队?”胖妇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今儿出来,瞧着街上穿靛蓝小褂的小孩一路吆喝什么‘梅记外卖,你点我送’,想来就是你说的外卖小队了。”那个少妇笑着说。 “正是呢,夏日天热,大家的胃口不佳,若是各位夫人府上想要换换口味,只管打发嬷嬷们出来点餐,不出百步,必有外卖小队的。”杜梅双手交握,谦和地说。 杜梅整日琢磨怎样开拓生意,这会儿正是个绝佳的推销机会,这些贵妇诰命都是各府各院当家的女主人,只要她们肯尝试,给梅记外卖机会,杜梅自然能靠美食打动她们。 “还有这等新奇的事,我家淳儿要是知道了,必定是要试一试,明日且叫她点一回。”胖妇人似是十分娇宠自个的女儿,连连点头道。 “梅记的菜肴果然名不虚传,日后等我府上办宴请,少不得要订餐的。”其他几个妇人见胖妇人已然这样说,赶忙附和道。 梅记的菜肴固然好,中书令府的面子更不能驳,凤仙入伙梅记,老太君虽什么话都没说,可这些个女人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又怎么能白吃今儿这一顿呢。 “杜梅在这里先谢过了各位夫人了。”闻言,杜梅立时屈身行礼。 “大掌柜的要说谢,还得先谢王夫人,咱们京中待字闺中的女孩子们过两日都要去参加她家的游园会呢,到时,见着外卖稀罕,往后定少不了要订餐。”中年妇人盘算着家里近期并无大事要办,但老太君的面子不能落,若是找着机会嘴上帮衬帮衬,促成几笔买卖,倒也能马马虎虎说得过去。 “要我说啊,王夫人的园子修得也太是时候了,下月初六,是九王爷的生辰,要行及冠之礼,之后必然要遴选燕王妃,你这会儿办一场轰动江陵城的女孩子游园晚会,这要是传到太后耳朵里,定是要记得淳儿了。”穿字裙的老妇用帕子掩住嘴角,笑着说。 “万不可这般说呢,我家老爷不过是工部里一个不管事的闲职,淳儿哪里敢肖想燕王妃的位子!”胖妇人面色突变,连连摆手。 “话不能这样说,太后原本属意苏家嫡女苏慕云,论家世才学,她样样拔尖,奈何不入燕王的眼也是枉然,我听说自打去年嫁过去,至今还分房睡呢。”中年夫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哎呀,这就难怪苏尚书令在大殿上闹那么一出逼婚,可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但没成事,还绝了太后扶她做正妻的念想。”少妇瞪大了眼睛,一副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表情。 “如此说来,苏府嫡女只能做燕王侧妃,这正妃还不得是侯爷国公家的千金小姐才能配得上,我家淳儿万没有指望的。”胖妇人忍不住咂舌,而后又叹息道。 “这也难说,淳儿到底是宋中书令的姨侄女,样貌生得国色天香,在江陵城也是排得上号的,加之年纪相当,性子讨喜,太后若是有意,你家老爷的仕途还不是平步青云嘛。”老妇人免不了劝慰道。 这些个贵妇说起八 卦来,和杜家沟的妇人们并没有两样,杜梅在一旁低头收拾碗碟,她本无意听这些,可她们的话像小虫子似的,专拣她的耳朵眼里钻。 现下皇上已过不惑之年,宫中嫔妃众多,而太子年幼,尚未婚配,在这偌大的江陵城中,即将及冠的楚霖就成了众多高官重臣心里最佳东床快婿的人选,而各家主母暗地里较劲,想着法子给自个女儿出风头,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杜梅虽一再告诫自己,楚霖的亲事与自个无关,却仍然控制不了心里翻滚的滋味,这滋味仿佛是打翻了调味罐,酸甜苦辣齐涌上来,她手上活计虽未停,面上却已经变了几番颜色。 妇人们正说到高兴处,并不在意旁边低头做事的杜梅,只有凤仙见她如此,十分心疼,可她半点法子也没有,杜梅样样都好,唯这脾气太犟,她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注定是没有办法忍气吞声做姨娘小妾的。 “老祖宗,我瞧着外间起了风,咱们不若到园子里水榭坐坐,喝些凉茶,倒比闷在屋里舒爽些。”凤仙转转眼珠,走到袁老太君身旁,含笑说道。 “我今儿听琳琅说,园子里管水面的婆子要挖藕和荸荠,这会子也不知有没有挖着,咱们且去瞧瞧,若是有,倒还能尝个鲜。”袁老太君适才有些犯困打瞌睡,几个妇人叽叽喳喳说话,她懒得搭理,这会儿听了凤仙的话,一时有了兴趣。 “少淮还安排了唱戏的伶人,咱不如就到水榭去听吧。”凤仙见她应允,忙接着又说。 “好好好,今儿这生辰都是淮儿要办的,他这会儿躲懒去了巡京营,自然是依着你拿主意。”袁老太君笑呵呵地站起来,自有大丫头玲珑上前扶住了她。 各位夫人自然是跟着一起走,门外各家的丫鬟婆子纷纷迎上来,众人一路迤逦而行,穿过被紫藤遮蔽的阴凉游廊,慢慢走到园子里去。 凤仙借着小莲通知伶人的工夫,抓紧时间和杜梅说几句话,她面色有愧地说:“妹妹,当初都是我不好,若我不告诉你那些话,你们,你们……大概……不会到今儿这个地步!”凤仙深深后悔,只觉是自个拆散了他们。 “我与他本就是云泥之别,过去的那些日子都是偶然和侥幸,如今……做朋友也不错。”杜梅忍住心中的酸楚,勉强露出一点笑容说道。 “你今儿也听见了,苏慕云或许真如她们所说,不过是个摆设,燕王并没有欺瞒你。”风险咬了下唇角说道。 “我见过苏夫人,是个温文尔雅的女子,就算他们彼此清白,那又怎样,终归是他的侧妃,有名无实,对她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再说,还有那么多女孩子为了正妃之位趋之如鹜,飞蛾扑火,姐姐,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杜梅坚定地摇头,她的心会痛,但她依然很清楚地知道,有些事,她抵死也做不到委曲求。 “唉,姐姐今儿只怕又错了,不该让你送菜来,白惹你伤心难过。”凤仙蹙眉叹息道。 “姐姐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因着今儿这桌席 面,往后肯定还能招揽更多的生意呢。”杜梅笑了笑说。 “你如此说,姐姐也不知该怎样安慰你,我日后若遇着机会,肯定多多推荐咱们的外卖小队,只你要多爱惜自个!”凤仙远远瞧见小莲的身影,拍拍杜梅的肩膀道。 “姐姐在这里也是一样,你快去忙吧,别让老太君和各家夫人久等。”杜梅不想提那些伤心的事,遂催促道。 凤仙和小莲急匆匆走了,杜梅收拾碗碟食盒,走出宋府。 林峥依旧还在外面等她,脸上被热气蒸的是汗水,时不时撩起衣角擦汗。 “东家,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林峥见杜梅出来,赶忙迎上去。 “不碍事,老太君赏酒,我喝了一点。”杜梅掩下心里那些难言的苦楚,抬眸笑着说。 “你又没有酒量,这是宋公子的阿奶赏你,若是以后遇到无礼的男人,你怎么办?”林峥接过食盒放在马车上,有些担心地说,“往后,你别出来送餐了,放眼咱御街上,哪家大掌柜的还亲自送货?” “咱外卖刚起头,我总要多盯着点。”不知是天热,还是心累,杜梅有些无力地说。 “我刚才在外面,瞧见小子们跑了三两趟,晚上的外卖定要多些,凡事总要慢慢来,谁也不能一口吃成胖子。”林峥老成,说起话来跟他爹似的。 “我晓得了,晚上你和天义去送吧。”杜梅歪在车座上,只觉那半杯葡萄酿的后劲如同夏日的暴雨,劈头盖脸地席卷而来。 杜梅午饭也没吃,就去后堂睡了,直到傍晚才起来囫囵吃了半碗面条,晚间有五六家外卖,不过都是试探性地点三两样,林峥套了马车,和孙天义一路送去,不大会儿工夫就回来了。 “明儿晚上,吴公子订了整桌酒席,林峥你好生将这些菜和饮品送去,大民和天义,你们到他们府上去一趟,小炒和熘煸还是现做的口味好。”晚间吃了饭,杜梅捏着吴公子点餐的单子说。 “知道了。”众人点头。 “明儿若有工部曹郎中家的点餐单,格外留意报给我。”杜梅想了想说。 “怎么了?”林岱偏头问。 “他家里隔两日要办游园会,请的都是京中贵女,明日大约是试吃,女孩子口味淡,重容貌,咱们得多多留意饮食偏好,在精致上下再做些功夫。”杜梅细细地说。 “咱酒楼的菜大多浓油赤酱,烈焰爆炒,讲究得是麻辣鲜香,酣畅淋漓,若是为了迎合客人,岂不是失了自个的风味!”一个厨子质疑道。 “凡事不宜墨守成规,我们做菜更是如此,就拿老鸭汤来说,它最讲究绵长柔顺,若是我们配沙参就比较适合老人滋补,若是配山药,则温补脾胃,倘放萝卜,则下火更快。这些不是改变,只是因人而异的微调罢了。”杜梅淡淡说着,她并不恼,反而倒是喜欢这种勇于说出自己观点的人。 “好的。”厨子垂下头去,他不得不佩服杜梅心思缜密。 第428章 新的商机 ()“东家,这两天厨房里的食材耗损太大了。”林岱捧着账本,拧眉说道。 时下天气太热,做好的菜若不能及时卖出去,就只能自个吃,断不能隔夜的,大家伙心里憋着劲,个个没什么胃口,酒楼里很多菜到了晚上,都给小离带回去分给小乞丐们吃了。 “这个我知道,现在咱们的外卖才刚刚开始,就好比试菜,不能因为怕浪费食材,就不推陈出新,这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我已经想好了,为外卖豁出去狠亏一两个月,况且,就算我们不做外卖,夏天照常要连亏三个月,如此算起来,还不如试试,总是个机会,若是成功了,咱们后面就有的赚,而且以后最难捱的夏天和冬天都会有生意做,没有什么闲时忙时之分了。”杜梅看看有些泄气的厨子和伙计,不免开导道。 “这外卖是新鲜事物,我跟着东家送了两天餐,不知费了多少口舌,说了太多解释的话,好在现下有几笔小买卖做着,咱酒楼的菜肴品质摆在那里,大家别灰心,以后会好的。”林峥站出来说了一句,力挺杜梅。 杜梅拿出了做掌柜的胆量和魄力,他们做厨子伙计的除了绝对信任就是永不言弃的追随,林峥从来不曾怀疑过杜梅的能力,如今跟着她更不会了。 “林峥说的没错,这三五单生意,满算起来着也不顶平日里一桌酒席,还得往里搭车马费和劳力,看着确实不挣钱,但这些好比是灶膛里不熄的炭火,等到再加一把柴,吹一口气,就能“嘭”地爆燃起来。 如今,我就等着吴公子的同窗会和曹小姐的游园会了,他们一个是引火的柴,一个是助燃的气,咱们外卖的名气若是就此打出去,到时大户人家就能感受到外卖带来的前所未有的便捷,必然纷纷效仿,那时,咱们可就算苦尽甘来,生意有的忙了。”杜梅笑着点头,又鼓励了一番。 “东家放心,我们一定好好干!” “就是,就是,我们相信外卖一定能火!” …… 众人一下被杜梅说得热情好涨,一时激动起来。 事实上,也正如杜梅所料,三日后外卖的订单大涨,这其中有梅记之前的熟客,户部侍郎钱益,都水监使者张敏以及太仆寺少卿王观等人捧场,更多的是其他官宦和富豪人家,大半个月之后,梅记外卖风靡整个江陵城,就连辅国大将军铁府都要了一回滋补的鸭汤。 杜梅每日接单派单,忙得团团转,再没有工夫出去送外卖,酒楼里新添了两辆马车,林峥三兄弟负责赶车,因一路送的人家多,又各另配了一个伙计专管送餐,三辆马车每到饭点,来来回回总要送两三趟,这让街上其他生意惨淡的饭馆酒肆眼红不已。 街面上跑的外卖小队原只有十人,如今实在不够用,杜梅让小离又物色了十个,这才勉强能倒换得过来。 外卖生意红红火火,厨房里的人手愈发紧张起来,杜梅叫林勇给董昌送信,让他带着清河县饭馆的 人来帮忙。 清河县的生意比江陵城的差多了,他们早就歇工,却是不敢关门,厨子伙计大多回家了,只留一两个应付偶然来的客人,董昌眼瞅着每日往里搭钱,常常焦心,这会儿得了这个消息,立时高兴地让人去挨家挨户地通知,他虽不太懂什么是外卖,但有事做,总是好的。 大家得了消息,都想到江陵城去,毕竟到酒楼做菜比闲在家里挣得多,但清河县的饭馆不能关张,董昌仔细寻思了,将一个家里需要照顾的厨子留下来看门,并允诺他,他的工钱和旁人一样多。 董昌带着厨子伙计十来个人,第二日就到了江陵城,杜梅与他说了外卖,当他看着厨房里热火朝天的场面和三辆送餐的马车,心里对杜梅佩服极了。 “今儿第一天,大家先歇歇,明儿再进厨房,咱这个外卖,不做堂食,都是直接送到食客家里,故而,新来的伙计若是会赶车的,就负责送餐,其他的都到厨房里帮忙,配菜,切菜,最不济择菜洗菜,能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家只要不是故意躲懒,工钱都不会少。”晚饭桌上,杜梅以茶代酒说道。 为了迎接董昌他们,杜梅让厨房特意多做了几个菜,也顺便犒劳下最近忙得没法好好吃饭的众人。 “东家,我会赶车,今儿就是我赶来的!”一个伙计迫不及待地举起手道。 “好,你明儿就做赶车的活,只你不认得江陵城里的路,让天义和你搭伴送几次,你以后就知道了。”杜梅指了指孙天义,算是让他们认识了。 第二日一早,董昌挽着袖子往厨房去,被杜梅一下叫住了,半开玩笑道:“厨房里可没你的位子了,你还是来做掌柜的吧。” “那怎么行!我们是来做事的。”董昌连连摆手。 “做掌柜就是你该做的事,难道你在厨房里,能比那些伙计手脚更麻利?”杜梅笑着说。 “可……可我刚来,就抢着做掌柜,旁人怕是不服。”董昌低头呐呐地说。 “你把清河县的饭馆管得很好,这里没人敢质疑你的能力,况且你只是暂代我一些时日,放心,有你徒弟林岱帮你,断不会有事的,我过会儿出去,为外卖小队长久的发展见见同行。”杜梅将柜台上的账册交给董昌。 “见同行?俗话说得好,同行是冤家,我虽只来一日,也知道这御街上,梅记一家生意独火,其他人家都是入不敷出,你此时登门,只怕人家没有好言语对你。”董昌闻言,紧缩眉头道。 “就是因为他们生意不景气,我才与他们谈合作,大家一起有钱赚不是更好吗?”杜梅眨了眨眼,有些不解道。 “人的嫉妒心总是无处不在,若你执意前往,只怕会让你失望。”董昌做掌柜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主家,寻常人生怕旁人多挣钱,抢了自个的生意,还从没见过杜梅这样的东家,上赶着给旁人送钱。 “每家饭馆酒肆都有自个独有的招牌菜,比如醉 仙楼的蟹黄汤包,说起来并不是啥稀罕物,我们也可以做,但人们之所以认准他,推崇他,不仅是味道正宗,更多的是吃出一种年年岁岁念旧的情怀,是记忆里传承的老味道,我们输的,不是食物的本身,而是岁月的积淀,而这个偏偏是急不来的事。”杜梅耐心地说。 “咱们梅记的风格,旁人也模仿不来,又何必多想那些不相干的事?”董昌不理解杜梅为什么偏要自讨苦吃。 “我原本也以为旁人的生意与我无关,可自打办了外卖,才发现旁人与我息息相关!”杜梅从袖中拿出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两张纸,摊开给董昌看。 “这人当真好笑,点了咱梅记两样素炒,倒要我们另带醉仙楼的两屉蟹黄汤包!”董昌看着其中一张点菜单,有些气恼得说,要知道两样素炒的价钱,还不抵一屉蟹黄汤包。 “确实有些过分,他虽有恶作剧之嫌,但却给了我一点启发,江陵城中的酒楼何其多,我们各有特色,为什么不能联合起来呢,用外卖小队将各家的美食汇集在一起,这样一来,既满足了食客们对美食的渴望,又让大家有钱赚,最关键的,还有其他商户来分担外卖小队的费用。”杜梅对那份订单,如今早已看开,只浅笑着说。 “外卖小队的开销很大吗?”董昌翻动账册,指着一页上的一行,说道,“送个信五文,虽有些小贵,梅记倒也不是不能承受。” “外卖岂止送信这般简单,有了订单不过是开端,只有将饭食完完整整送到食客家中,方才算完成一单买卖,除了食材厨工,这车马劳力可是项不小的开支,若是有人能分担一二,岂不是更好!”杜梅料董昌还没有深入了解何为外卖,故而说的很细致。 “我明白了,可我对你说的联合,不太乐观,你若一定要去,还是带上林峥比较妥帖些。”董昌看劝不动杜梅,只得退而求其次,绝不让她一人出门。 “你们总是这样风声鹤唳,旁人会以为我太过讲究排场。”杜梅蹙眉,有些无奈地说。 “这算什么,香满楼的女掌柜身后日日跟着三四个婢女婆子,在街上耀武扬威,横行霸道,那个架势才是了不得的排场呢。”林岱不屑地说。 “那怎好比,她怀了身孕,蜀王府多派几个人伺候,原也是该的。”杜梅不以为意地说。 “你还是梅记的大掌柜呢,出门没个伙计跟着,没来由的显得我们小气。”林岱不由分说,径直去寻在后院喂马的林峥。 “我哪里还是什么掌柜的,都被你们管起来,半点由不得我了。”杜梅自然知道他们是担心自个,不免嘟嘟囔囔自嘲道。 “东家,你只管放心与别人谈,我站在旁边,半句都不插嘴的。”跟着林岱走来的林峥,听着杜梅发牢骚,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当真?就是我与旁人起了争执,你也能保证不说话吗?”杜梅挑眉,有些不相信地问。 第429章 斗智斗勇谈合作 ()“嗯,只要不打起来,我都不说话。”林峥面色严肃地说。 “那行,走吧。”杜梅听了他的回答十分满意,抬脚就走。 “峥哥,你是不是送餐送傻了,你要是不行,就让我去!”林岱急得扯住林峥的衣角,小声埋怨。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旁人休想伤到东家半分!”林峥朝他露齿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快去吧,别让东家热着。”董昌看杜梅已经走到树荫下了,转头打断两兄弟说话。 按杜梅的吩咐,林峥将马车先赶到了醉仙楼的门前,这会儿不是饭点,门口两个伙计正在洒扫,甫一见杜梅的马车,两人一下子愣住了,梅记的外卖火爆城,几乎没有哪家伙计不认得梅记马车的,他俩互看了一眼,一个丢下洒水的盆飞快地跑进去了,另一个拎着扫把迎了上来。 杜梅从马车上下来,正对上伙计警惕的眼神,她笑着说:“小哥,乔掌柜在吗?” “你找我们掌柜什么事?”伙计捏着扫把,防备道。 “那就是在咯。”林峥大手一挥,将伙计推到旁边。 别以为你们生意好,就可以到醉仙楼无理取闹!”伙计不甘示弱地伸手拦住他们。 “谁无理取闹?我们东家好心来和你们掌柜的谈买卖,咋的,还得跟你一个看门的伙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林峥长得高大魁梧,他一把拽住伙计的衣领。 “林峥,你在酒楼是怎么说的!”杜梅蹙眉,自个本是好意,这会儿倒像是上门来闹事的了。 “东家,他这分明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找我们麻烦!”林峥瞪了伙计一眼。 “我在梅记眼里,就是个阎王?”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乔守正年约五旬,干瘦高挑,满头白发,寿眉鹰眼,颏下留着几缕灰白的胡子,因他面上常年不苟言笑,沟壑纵横间,自蕴含一股威慑之气。 “乔掌柜莫怪,我这伙计向来口没遮拦,还望海涵。”杜梅笑着迎上去,行礼道。 “大掌柜登门,有何指教?我们两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生意,现如今,梅记外卖忙都忙不过来,我料你没工夫和我闲扯吧。”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乔守正仗着年纪大,并未回礼,只摸着胡子,不动声色地问。 “乔掌柜,你难道一定要堵在门口和我谈吗?这不该是醉仙楼的待客之道吧。”杜梅也不计较,浅笑盈盈地说。 乔守正心里憋着气,因着梅记开张,败家的少东家不知在哪里立下了荒唐的赌约,硬逼着醉仙楼不待客,把客人撵去梅记吃饭。 他原本并没有在意,宋少淮胡闹惯的,平时不过是三两日的新鲜,过了也就不了了之,可他完没料到,一家新开的酒楼,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竟将从来乏人问津的鸭子,做出了整桌麻辣酸鲜,色香味形俱佳的美味,一下子将客人留住了,醉仙楼更因此一关两个多月! 他不止一次去求过老太君,都被宋少淮一而再再而三地找由头压住了,最后他气得大病一场,后来听说,梅记掌柜在醉 仙楼摆了一桌鸭宴款待了几位神秘人物,方才解除了赌约,醉仙楼随后才重新开张。 在自个酒楼里做了别家的菜,搁谁都很膈应,可东家不恼,似还很乐意,他一个掌柜的更没得说了,可他心里的气就是不顺,这会儿杜梅来了,他哪有好脸色给她看! “醉仙楼的生意虽没有梅记好,但到底是百年老店,里里外外忙得没得闲的,实在没处招待大掌柜的,你有话就请直说。”乔守正话虽说的客气,身子却半点没让。 “既然如此,就请看看这个吧。”杜梅从袖子里拿出那张点餐单,递给乔守正。 “这是什么意思!”乔守正看到餐单上的蟹黄汤包,心中又惊又怒,这丫头实在嚣张,难道她要做蟹黄汤包,还敢找上门来,那个糊涂少爷不会要他说出汤包配方吧? “乔掌柜,你也看到了,点外卖的食客不仅订了我们的素炒,还订了醉仙楼的名点。”杜梅指指单子,瞥了眼乔守正颤动的胡子。 “那是食客有眼光,醉仙楼百年基业,岂是浪得虚名!”乔守正面上不动,语气骄傲地说。 “乔掌柜说得一点也不错,可是再好的美食送不到食客的手里,那也只能是望梅止渴的神话呀。”杜梅颇为惋惜道。 “我送不到,你不是也做不出么!”乔守正冷哼一声。 蟹黄汤包经过醉仙楼几代面点师傅精心研制,馅料调制早已成了秘方,这个秘方除了老太君、乔守正还有代代相传的面点师傅知道外,其他人在调馅儿时都要被撵出去,连看都不给看。 “今儿,我来找乔掌柜,就是要让醉仙楼的菜肴做的到,送的到,赚的到!”杜梅半点不怵他面上拒人千里的冷寒,信心满满地说。 “此话怎讲?”乔守正一下子糊涂了,这丫头不是来抢夺秘方的,可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们还是进去说吧,我晒得头昏眼花,一时想不起来。”杜梅卖了个关子,佯装体力不支,抚住了额头,此时虽还是早上,但火辣辣的日头半点不留情面,杜梅后背已经洇湿了。 “快请进。”乔守正明知杜梅耍赖,可他太想知道结果,只得错身将她让了进来,转身又朝伙计说,“快去给大掌柜倒杯凉茶来,解解暑气。” “其实很简单呀,只要醉仙楼同意加入梅记外卖,我们会把你们的店招印在外卖单子上,食客可以随便点醉仙楼任何一道菜,到时自有梅记的马车帮你送餐,乔掌柜,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杜梅在桌前坐定,慢慢喝了一杯凉茶,方才缓缓开口道。 “说起来,这的确是个好法子,可天上不会无端掉馅饼,你凭空给自个儿找累,到底想赚什么钱?”乔守正做掌柜几十年,见过的风浪何其多,他不会只看到有利一面,反而会先想到隐藏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 “和乔掌柜谈买卖就是爽快,我没有其他的想法,梅记让醉仙楼搭顺风车,是看上食客对贵店菜肴的钟爱,我要的不多,一趟五十文。”杜梅一手握着杯子,伸出另一只手,五指张开晃了晃。 “五十文?你咋不抢去!”乔守正气 得只差吹胡子瞪眼了。 “五十文多吗?我瞧着一点也不多,能用外卖小队订餐的食客们,岂是寻常人家,他们点的必然是醉仙楼招牌菜肴,你这一屉蟹黄汤包就卖一百文,其他的菜肴价钱更高。 再说,我赚你这五十文也不容易,若是半路出了岔子,我不仅会失去食客,坏了外卖的名声,还要额外赔你菜肴钱,这会儿想想,五十文都嫌少了。”杜梅侃侃而谈,一点也不怕他生气,这种时候,越是生气,便越是在意。 “这么说来,梅记还替醉仙楼担着风险。”乔守正皮笑肉不笑道,“你能办外卖,怎料我办不成呢。” “这个不是我自夸,恐怕你一时还真办不成!”杜梅双手交握,眉眼清明,淡定地坦言。 在这江陵城中,要找到比小离他们更熟悉各府各院,价钱更低的劳力,恐怕是不可能的。再加上送餐的马车人力,免费赠送的饮品,每家每户门房的打点,样样都是烧钱的,梅记若是没有快速铺展的订单支撑,酒楼的外卖早就办不下去了。 “你再降点,我和东家商量一下。”自个办外卖实属气话,乔守正对梅记的红火不是不动心,但他还想进一步打压价钱。 “五十文一点不能少,我最多能把醉仙楼的菜品加印在点餐单空白处。”杜梅指指餐单道。 “这也没地儿啊?”乔守正将餐单翻来覆去看看,皱眉道。 “这有什么,我离了你这儿,还要到别处去,等多攒几家菜品,我再印一页就是了,不过呢。”杜梅顿了顿,瞧了眼乔守正,慢条斯理地接着说,“不过呢,谁出的外卖工钱高,菜品就印得多,你出五十文,自然是有五十个菜品位子的。” 乔守正咬牙,这丫头赚起钱来,心狠手辣,醉仙楼的菜品何止五十个,用什么来决定哪个上哪个不上?这样的抉择,简直就是要他老命! “这样吧,我额外给一笔钱,你把醉仙楼的菜品都印上!”乔守正第一次觉得自己败给一个小姑娘,还败得毫无还手之力! “你能一次给我多少钱?一百两还是一千两?不如这样吧,今儿是七月初一,这个月暂定五十个菜品,以后我每个月月头都要重印,我多的不要,我只要醉仙楼外卖的一成利,我按那个利钱多寡决定你的菜品数量,这样是不是更合理?也免得你觉得我在讹你。”杜梅想要的是长长久久犹如活水的财源。 她在考虑让外卖慢慢脱离酒楼,靠这些商家支付的外卖费自主运转起来,如此大胆的设想下,外卖将不局限于送食物,还可以代为采购任何一种想要的东西,帮忙送上门去。 “大掌柜巾帼不让须眉,小老儿服了,就按你说的办。”乔守正在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杜梅的法子远比一次支付一笔款子省钱,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那就谢谢乔掌柜了,咱们以后合作愉快!”杜梅屈身行礼。 “小老儿还有一事不明,冒昧问一句,你与我说的这些,若是直接和少东家说了,岂不是少了很多口舌?”乔守正拧眉,他不过是个掌柜的,宋少淮横起来,谁还敢不照办! 第430章 外卖商家 ()“我知道您为梅记一场我不知情的赌约生气,更为我不得已在醉仙楼做了鸭肴堵心,我既然是诚心诚意地来和您谈合作,又怎么会拿宋公子来压制您,我今儿来,就是负荆请罪让您出出气的。”杜梅说着,屈身又行一礼。 “大掌柜折煞小老儿了。”乔守正赶忙扶住杜梅,面有愧色地说,“你虽是个姑娘,说话做事颇有大家风范,直显出我小肚鸡肠来,按说,凤夫人入伙了梅记,咱们两家也算是沾亲带故,日后还要多多照应才是。” “正是呢,您是梅记外卖第一家商户,往后自然少不得要乔掌柜帮衬。”杜梅笑着说。 生意谈妥,乔守正左选右挑,好不容易选出五十种精品菜肴,宾主和颜悦色地又说了会儿话,眼见着日头升高,杜梅不便打扰,起身告辞而去,乔守正直送到马车旁,正经行了礼恭送。 “东家,接着去哪里?”林峥心里最高兴,从明儿起,外卖车马也能为梅记挣钱了。 “去街东头的春江饭馆。”杜梅轻轻地说。 “啥?!”林峥一下子勒住了缰绳,惊讶道。 “是去找张三娘,快点吧。”杜梅见他如此反应,倒是见怪不怪,只淡定地催促。 “乔掌柜就已经十分难缠,张三娘更是个疯婆子,你不招惹她,她都能像个泼妇似的,满大街骂人,这会儿咱们外卖这么火,她正嫉妒得要命,你去了,不啻是捅马蜂窝!”林峥将马车停在路边大柳树下,不无担心地说。 “她发疯骂街是因为没有钱赚,我今儿去给她机会,她又不傻,还能把财神往外推吗?”杜梅费了很大的心力说服精明的乔守正,这会儿要面对视财如命的张三娘反倒觉得容易多了。 “你去也行,但得让我寸步不离地跟着。”林峥想了想说道。 杜梅的性子,在一日日的相处中,林峥也摸着了规律,凡是她认定的事,必是要去做的,与其劝她放弃,还不如和她站在一起,遇山开山,遇水搭桥,陪她一路披荆斩棘,勇往直前,来得更好些。 “好。”杜梅眉眼弯弯地笑。她总是很庆幸自个是个有福缘的人,一直以来都能遇见懂她善待她的人。 林峥重新驾车,很快就到了春江饭馆门前。 杜梅下车,就见张三娘正妖娆地倚在门框上嗑瓜子,地上的瓜子壳散得到处都是。 “哎呦,我当是哪里来的贵客,梅记大掌柜难道还有闲心到我这里坐坐?”张三娘拍到掉手中的瓜子屑,坐在廊下翘着二郎腿喝茶。 “我是来和三娘谈生意的,自然是贵客。”杜梅一点不客气,也不要她邀请,与她隔桌相坐,林峥将马车拴在树荫下,几步跨站在杜梅身后。 “我们有啥可谈的?难道大掌柜看上了我家店面,要强买下不成!”林峥生得高大魁梧,他板着脸站着,又宽又长的影子将张三娘完覆盖住,令她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张三娘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你这间店铺,也就是红豆冰沙饮的配方值点钱,你若想卖,一定要一起出让,才能谈得上价。”杜梅挑眉,有些嫌弃地看了看屋里污黄的墙壁。对付三娘这种蛮横无理的人,唯有比她更横,才能镇 得住。 “好你个黑心肠的女人,原来你打着这样的坏主意!”闻言,张三娘如同炸了毛的猫,一下子跳起来,瞪眼叉腰,她忌惮林峥,只恨不能用眼刀将杜梅碎尸万段。 “若你不想卖,还指望保住祖业,就坐下听听我的建议。”杜梅见她如此激烈的反应,冷冷了睨了她一眼。 “三娘性子急,大掌柜的切莫和她一般见识!”张三娘的男人李保生系着围裙,闻声急急从厨房走出来,上前赔笑打圆场。 春江饭馆是李保生祖上传下来的,原本是雇着厨子伙计的,后来家里父母相继患病,花了不少钱请医问药,却也没能熬多久,一两年间都故去了,后来生意不景气,发不出厨子伙计的工钱,只得将人都辞了,李保生自个亲自上灶。 李保生虽没正经和人学过厨子,但是从小在烟熏火燎里长大的,见也见多了,故而做出来的菜也不算难吃。 春江饭馆最有名的就数红豆冰沙饮,这是李家秘而不宣的配方调制出来的,细腻的红豆沙和研碎的冰粒充分搅拌,柔软中裹挟着坚硬,又顺滑又清凉,是食客们夏季最想买的饮品之一。 “你说!”张三娘气鼓鼓地坐下,“我倒要看看你说出怎样一朵花来!” “你先瞧瞧这个吧。”杜梅从袖中拿出另一张纸,展开铺在桌面上。 “我给我看这个做什么?这分明是张梅记外卖点餐单!”张三娘觉得被杜梅耍了,不觉扯高了嗓门 “你细细瞧这里。”杜梅曲着手指,点了点餐单不起眼的右下角。 “春江饭馆,红豆冰沙饮,两杯!”张三娘看着模糊的炭笔痕迹,一边看一边激动地念出来。 “不瞒两位,之前的这两杯,我是让人代买送去的,今儿,咱们不如谈谈春江饭馆加入梅记外卖的事情。”杜梅看着她难以抑制的兴奋神情,笑着说。 张三娘一听此言,面上立时如翻书般变幻了几番脸色,要知道梅记外卖火爆整个江陵城,若是红豆冰沙饮能跟着搭售,她发财的日子指日可待! “大掌柜的,天气怪热的,走走走,快进屋喝一杯红豆冰沙饮,凉快凉快!”张三娘满脸堆笑地说。 她暗地里瞅瞅周围,因着她之前的大嗓门,隔壁店铺的掌柜伙计或站在门口,或立在窗下,分明都竖着耳朵在听他们说话,见此,张三娘生怕旁人抢了先,有些着急地扯了下李保生的袖子。 “是是是,今儿的刚做好,又新鲜又解暑。”李保生虽少言寡语,可脑子不笨,赶忙附和着将杜梅往里让。 三人在屋里坐定,林峥尽职地跟在杜梅身后。 待杜梅喝完一杯红豆冰沙饮,与春江饭馆的合作就谈妥了,这个夏天热得前所未有,想喝冰饮的人很多,但没人肯为一杯冰饮,来回折腾一身臭汗。 如今有了梅记外卖,卖红豆冰沙饮就等于是坐在家里挣钱,这等好事,见钱眼开的张三娘自然满口答应,至于杜梅要的一杯一文钱的车马钱,她眼都不眨地爽快答应了。 要知道,红豆冰沙饮每卖出一杯,都是对半赚,因为是外卖,还能省自个店里降温的冰块,这省下的钱,就足够给杜梅的车马费了。 杜梅上车离开,两夫妇笑容可掬地送到门外,特别是张三娘笑得见牙不见眼,和刚才简直是判若两人。 “东家,咱还去哪里?”林峥抖动缰绳问。 “咱们回吧,这快正午了,让马歇歇,吃点草料,过会儿该送餐了。”杜梅揉揉眉心道。 “那好,咱明儿再出来。”林峥应了一声。 “明儿开始,我做回姜太公,只管坐在酒楼里等人上门来谈。”杜梅笑着说。 “真有人来?”林峥有些疑惑,但杜梅既然这样说了,他便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 只一会儿,他们就回到了梅记酒楼,杜梅在门口下车,林峥将马车赶到后院去了。 林岱伏在柜台上整理订单,厨房里热火朝天忙碌着,董昌更是挽了袖子亲自装食盒。 “你一会儿送餐的时候,顺便把菜单带给慕容熙印刷。”杜梅等林峥来了,将理好的菜单交给他。 这次,杜梅将新出的四五种菜肴加了上去,价格都打了折,是优选菜品,这样做,一是给食客尝尝鲜,二是看看这些菜肴会不会被食客们普遍认可。 杜梅拜访过醉仙楼和春江饭馆后,仿佛躲懒似的,整日待在酒楼去不出门,醉仙楼的五十味菜品和春江饭馆的红豆冰沙饮,自打上了订餐单,生意空前火爆,梅记外卖马车每日被大大小小各式食盒装得满满当当。 眼见他们两家如此,街面上的饭馆酒肆哪家不动心,他们原还想拿捏着,等着杜梅上门来谈,可眼看着两日过去了,杜梅连门都不迈,这些个掌柜的,实在撑不住,纷纷上赶着到酒楼与杜梅套近乎。 对于陆陆续续送上门来的的二十来家商户,杜梅十分热情地接待,但是没有什么名气,又没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菜品的,杜梅都婉拒了他们的加入。 外卖火爆,旁人看着热闹,其实这里面拼得更多的还是各家的名气和实力,梅记是做吃食的,敢于拉醉仙楼加入外卖,就是对自个有十足的信心,外卖是在一张纸上点餐,既没有实物可以看,也没有伙计从旁介绍,若没有长久的销售口碑,很难吸引食客下笔勾选。 由于现有条件的限制,杜梅深深明白,她的外卖是实现不了梦里现代生活那般普及和便利的,她只能把外卖打造成豪门贵族精致生活的一部分,故而,她绝不能搞低价恶性竞争。 低价虽可以促进暂时的繁荣,但更会导致品质的下降,再说现有的外卖马车,根本送不及突然膨胀起来的吃食,到时食客不满,商家埋怨,不要说挣钱了,恐怕还得往里赔钱,杜梅不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 那些被杜梅有幸选中的商家,十分爽快地谈妥了外卖车马费,高高兴兴走了,要求额外加印菜品的毕竟少,每家也就三两个单品,杜梅将这十几个商家,三十几个菜品另印了一张点餐单。 而那些无法入选的,只有眼巴巴看着旁人喜笑颜开,想得开的,自个回去研习菜品,争取能做出一款被人记住的菜肴。 可偏有些人,自个没实力,还见不得旁人好,在炎热的夏日嫉恨地抓狂! 感谢sandox的捧场支持! 第431章 外族人 ()盛放冰块的描金荷花大缸外凝结着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水珠,融化的冰水间或吧嗒一声脆响,掉在接水的瓷盘里。 屋外骄阳似火,蝉鸣扰人,屋里却是一派清凉,楚斜倚在大案后的椅子上,微眯着眼睛听陆喜贵报账。 “等等,香满楼这个月是第几次要钱了!”楚猛然睁开眼,狠厉地盯着陆喜贵看。 “是……是第三次了。”被打断的陆喜贵慌得赶忙翻前面的账页,只觉这屋里的凉意像一条冰冷滑腻的蛇,自脚底一直钻到他的胸膛上,令人汗毛倒竖,冷汗涔涔。 “想那梅记之前生意异常火爆,现如今更是在这酷暑里折腾出个外卖来,要说她日进斗金只怕也不为过。 回头再瞧瞧咱们这个酒楼,不仅不挣钱,反倒像个无底坑,一个月赔进去几百上千两银子,石头打水漂还落一声响,她倒好,连个屁都不是,同是女人,这也差的太多了!”楚微眯着眼,嘴角下沉,阴郁地说。 “眉夫人有了身子,又是头回做生意,难免……”陆喜贵瞥了眼楚的神色,抿住嘴角,不敢说下去。 “梅记外卖不是在谈合作的商家吗?她没去?”楚拧眉问了一句。 “去的,去的,眉夫人亲自跑了一趟,可梅记大掌柜却说,香满楼没有出色的吃食,谈都没谈,就一口拒绝了,她这明显就是不给蜀王府面子!”陆喜贵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好了,你下去吧。”闻言,楚未置可否,挥挥手,让陆喜贵走了。 “爷,你也不要太过生气,那丫头不止一次这般不识抬举了。”一直站在门边的柏生走过来,给楚续了一杯茶,安慰道。 “我与杜梅的新仇旧恨留着慢慢算,现下杜眉意外怀上孩子,偏还是个男胎,想我蜀王府人丁不旺,即使她把后院闹得鸡犬不宁,我也只能花钱买安生,让她出去经营酒楼,不成想竟这般不争气!”楚磨牙,论赚钱,这个蠢妇连杜梅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却有本事搅浑他平静多年的内宅。 “自古以来,女人生孩子,九死一生,若是半道出点意外,也实属正常,王爷不必为此担心。”柏生垂手立在案桌旁,接着说,“只那臭丫头实在可恶,之前让她溜了,这会儿愈发嚣张,实该好好教训她一顿!” “教训?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楚面上抽动了一下,冷哼道。 “王爷可是有啥法子了?”柏生惨白的脸上浮出一丝惊疑,转而说道,“地牢里那四个人,正日夜加紧练习您给的绝世剑谱,我观他们不日即将大功告成。” “每日的酒可都看着他们喝了?”楚捏着茶盏把玩,意味深长地问。 “喝了,喝了,我告诉他们,那酒是强筋壮骨,增强内力的,他们半点没有怀疑,每天都是一口闷!”柏生阴恻恻地说。 “如此便好,我就是要他们成为我手里最有用的利剑,为我无畏生死,斩杀所有障碍!”楚手中用力一握,精致的骨瓷梅花盏瞬间碎成几片! “属下甘愿为王爷万死不辞,我们几时行动?”闻声,柏生肃穆地单膝跪下。 “起来, 急什么?”楚白了他一眼,“蒙古察部的使团不日抵达京城,咱们有的是机会!” “听说蒙古察部宁丹可汗的骑兵十分彪悍,这次被定北军打得落花流水,方才派了使团来和亲。”柏生站起来,皱眉说着坊间秘闻。 “这些蛮夷生在广袤的草原,没有铁、茶叶、棉花、丝绸,牛羊生长又慢,加之楚霈关闭了边境贸易,如此一来,只得逼着那些个家伙们强取豪夺,烧杀掳掠。 今年夏季漫长炎热,蒙古草原更是连旱了两个月,大多数草场的草,因着缺水,来不及生长,牛羊马这会儿还可以转换马场,等到冬天,储存不了足够的草料,人也没法活了。 察部原本生活在靠近燕地的草原上,这次大旱,水源紧张,其他部落都不让他们靠近放牧,宁丹可汗周旋无果,只得调转马头发了疯抢劫,还连占了我们两座边城,当他们士气最盛的时候,却被定北军打败了。 这次大胜,也是侥幸,黎带队在城中巡查,意外抓住了宁丹可汗溜进燕城的一对双生儿女,王子乌答和郡主阿儿台,察部骑兵投鼠忌器,不敢恋战,才被定北军乘胜追击,赶回草原。 后来宁丹可汗用两座抢来的城池才换回了王子郡主,这次派来的和亲使团就是这两位王族担任领队,蒙古人向来是马背上骄傲的民族,受此大辱,哪有不找茬的道理,还有几日老九就要行冠礼,这要是凑一块儿,那可真是上天给的良机!”楚接过柏生递过来的棉帕子,细细抹掉手上的瓷屑,嘴角流露出凉薄的笑意。 “如此说来,倒是便宜那呆霸王,这才去了几日,就白捡了这么大功劳!”柏生面色僵硬地嗤了一声。 “铁家三代俱是国之柱石,只可惜子嗣单薄,铁黎小小年纪就立下赫赫战功,必会招人嫉恨,今日我已在朝上为他标榜功勋,请求了大大的赏赐。 圣恩隆宠之下,他必不得善终,只要他一死,辅国大将军府就会像忠义侯府一样,烟飞灰灭,到时,我看楚霈拿什么和我斗!”说完,楚扔下帕子,负手站立在屋中,胸中仿佛是暴风雨中的大海,波涛汹涌,怒浪滔天。 “既然如此,属下这就去安排!”柏生抱拳行礼。 “去吧,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楚挥挥手道。 杜梅根本想不到自个被人恨成眼中钉,肉中刺,她这会儿正和林峥说,让他出来独当一面,管理梅记外卖。 “我万万做不了这种事!”林峥猛然一听,连连推辞。 “这个月,你只是试着代管,一切还有梅记支撑,若是不行,咱们再做打算。”杜梅按眼下外卖火热的程度,初步估计梅记外卖收取的车马费,可以应对开销。 “我不怕吃苦做事,只是这种费脑子管账的活,我当真做不来。”林峥苦着脸说。 “这世上从来没有人天生就会,外卖小队由小离管,外卖送餐是你一直参与的,这会儿你不管,还有谁能胜任?”杜梅蹙眉道。 “这……这,我试试吧。”林峥结结巴巴地答应。 时间一晃就到了七月初五,眼见着过了七夕就要立秋,这两日天气愈发闷热难当 ,隐约孕育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即将到来。 这日傍晚,官道上来了一群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异服的外乡人,领头的是两个十五六岁,生得极标致的少年和少女。 这些人一看就不同于大顺朝的子民,他们长得高鼻深眼,面色黧黑,那少年头发微卷,身形高大,双肩和臂膀宽阔有力,他坐在马上,缓缓而行,注视着越来越繁华的街市,面上冷静无语。 而那个与他齐辔的少女则开心许多,她东张西望,那张小麦色肌肤的脸上,泛着新奇的笑容,她的身形欣长,窈窕有致,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在夕阳下流光溢彩。 因着外卖风行一时,外出堂食的人越来越少,梅记酒楼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接待过上门的食客了,夜色渐暗,杜梅就着灯火,埋头整理外卖单子,不料,门帘掀动,火苗跳动了一下,杜梅有些意外地转眸抬头看过去。 只见门口进来两个少年,一个肩宽腰窄,英姿挺拔,另一个面容秀美,身材纤细,他们虽穿着京城人士的衣裳,却显然不太自在,远没有那些豪门公子的潇洒飘逸。 “两位是要用餐吗?”杜梅笑脸相迎。 “嗯,一盆手抓羊肉,十斤干切牛肉,再来一坛酒!”高大的少年大马金刀坐下,自顾点着。 “您看下菜单吧,所谓入乡随俗,也请试试京中美食?”杜梅第一眼见他们的样貌,就知是外族人,在这么炎热的夏季,江陵城人是不怎么吃羊肉的。 “哪有这么多废话,叫你上就上!”高大少年没好气地说。 “哥哥,在这里哪能吃到正宗的草原羊,咱们不如就尝尝皇城的特色菜吧。”身形纤细的少年娇笑道。 她的声音虽故意哑着,却不似男人浑厚,杜梅瞥了眼她,身材苗条,没有喉结,却有耳洞,她心中了然。 “那你点吧。”高大少年挥挥手。 “掌柜的,你家都有什么好吃的?”纤细少年将菜单从头翻到尾,被各式菜名看得眼花缭乱,只得抬头问杜梅。 “我瞧着两位公子是初来乍到,不如我帮两位点吧,你们可吃得了麻辣酸?亦或有什么忌口的?”杜梅温和地问。 “怎这般麻烦!”高大少年似有不耐。 “哥哥,我听说京城中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总是有些讲究的。”纤细少年拦住话头,兴致勃勃地问杜梅:“你说是不是?” “要论食物的精细,江陵城中还属醉仙楼,我这里不过是寻常菜肴,吃得是原汁原味的麻辣鲜香,我想,你们尝过,会喜欢的。”杜梅浅笑,在菜单上为他们点了几道菜。 “好呀,既然来了,就都尝尝。”纤细少年明媚一笑。 这会儿外卖送餐已经渐少,厨房里很快传来滋滋作响的铁锅翻炒声,不一会儿,色香味俱的酸辣鸭四宝,麻辣鸭脯丝,虎皮豆腐,松酥鲑鱼,老鸭汤端了上来,伙计又捧了一坛玉堂春和酸梅酒。 “哇,这是什么,你给我们下了什么毒!”高大少年吃了满口麻辣鸭脯丝,只觉嘴里顿时像烧着了火一般,他猛地一把扣住杜梅手腕,恶狠狠地问。 第432章 有朋自远方来 ()“公子过虑了,这只是调料混合的味道而已。”杜梅神色坦然道。 “调料?鬼才信你的话!”少年嘴巴里又麻又辣,舌头木得几乎都不像自个的了,他哪里肯信这样的解释! 正在柜台来算账的林岱见此,抓着算盘不顾一切地冲出来,杜梅赶忙朝他摆手,指了指厨房道:“去拿一副碗筷来,另外把辣椒和花椒拿一些来。” 林岱迟疑了一会儿,紧紧攥着算盘,一步三回头地走到厨房,拿了碗筷来,厨房里的人瞧着林岱神色不对,都出来了,紧张地围站在厨房到前厅的门前。 “你闻闻,是这两种味道吧,公子是头回吃这个?”杜梅面不改色,抓起一把混合着青花椒的红尖椒说道。 高大的少年看着杜梅手中的火红,一时沉默不语。 “你若还不信,我可以陪你们吃一点。”杜梅指指被他捏住的手腕。 “我倒要看你怎么个吃法!”高大的少年气恼地甩掉杜梅的手。 杜梅将胳膊背在身后,默默地转了下手腕,这少年的蛮力很大,像个贴钳似的,只一小会儿,就将杜梅雪白的手腕捏的通红一片。 在空位上坐下,杜梅挑起几根麻辣鸭脯丝,让哪些裹着的麻辣油汁慢慢滴落下来,方才放在口中咀嚼。 “你们头回吃这个的,定有些不习惯,像我这样,口感会淡一点。”杜梅笑着看对面纤细少年。 “哥,你哪能像在咱草原上哪样满口吞呢,我觉得这些菜的滋味都特别足。”纤细少年学着杜梅的样子吃菜,嘻笑道。 “也不知这京城有什么好的?菜不好吃,酒也难喝!”高大少年不睬她的嘲笑,闷头喝了一碗酒。 “我倒喜欢这酸酸甜甜的味道。”纤细少年抿了口青梅酒,笑着说。 “这是一种果酒,夏日喝,最是解暑去腻。”杜梅给她盛了碗鸭汤,“若是你们吃不惯重口味,倒是可以尝尝清爽的鸭汤。” “我穿成这样,你也认出我是女的?”纤细少年倒是快人快语,她见杜梅只照顾她,心里已经明白了。 “姑娘明艳照人,到哪里都如星辰般灿烂,岂是这一身衣裳可以掩盖的。”杜梅温和地笑。 “真的嘛,嘻嘻,我娘给我起的小名儿就叫敖登,就是你们说的星星。”纤细少年开心地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京城中人,都这般会夸赞人吗?”闻言,一直闷头喝酒的少年,偏过脸看了看杜梅。 眼前的女孩子一身水蓝色的百蝶飞花烟罗纱裙,眉如远黛,发似泼墨,明眸皓齿间巧笑嫣然,不似草原女子粗壮野蛮,彪悍不羁。 他的妹妹是父汗娇宠长大的,性子算好的,可发起飙来,小皮鞭也是虎虎生风,谁挨着谁倒霉,哪像面前的这个女孩子,温婉沉静地如同草原深处的一汪幽深湖泊,心中盛得下蓝天白云,亦能默默滋润大片草场,喂养成批牛羊。 “你还想要点别的吗?”杜梅见他一直盯着她看,以为他又对什么不满。 掌柜的能喝酒吗?不如陪我喝一杯!”高大少年狭长的眼眸一闪,脱口而出道。 “这可真难为我了,我一丁点酒量也没有呢。”杜梅摇摇头笑道。 “真是可惜了,若我硬要你喝呢?”高大少年霍地站起来,强硬地将一碗酒递到杜梅面前。 “恕难奉陪!”杜梅蹙眉,这外族人正如传闻所言,当真是不可理喻。 站在门口的厨子和伙计不约而同又往他们桌子走了几步,只要他敢有半点不敬,他们就一拥而上,哪怕用肉身也要把他压住! “哥哥,你何必如此,这儿可不是草原,任由你看上谁,都能拖进毡房!”纤细少年有些不满地噘嘴道。 杜梅面上一红,这姑娘讲话也太直接了些! “不就是喝酒嘛,为难一个女掌柜算什么草原英雄!”就在剑拔弩张的时候,慕容熙挑帘进来,弯起一双桃花眼道。 “你又是谁?”高大少年狐疑地看着一身绯衣,行走飘逸的慕容熙问。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掌柜的,也给我来一坛,让我好好陪陪这位远道来的朋友。”慕容熙撩起衣角,优雅地坐下。 “你是男人吗?怎么能长这么好看!”纤细少年一下跳起来,凑到慕容熙面前左看右看。 杜梅抿嘴一笑,起身去抱酒,厨子和伙计见慕容熙来了,心里俱安定下来,很有眼力劲儿地退回厨房,又加做几道菜,林岱赶忙再送了一副碗筷来。 “阿儿台郡主真会开玩笑,这世上的女人,燕瘦环肥,各有千秋,难道男人都得生得和你同胞哥哥乌答王子一般威猛,才敢称为男人吗?你若在京中多盘桓几日,我带你去潇湘馆,见识见识千娇百媚的男人。”慕容熙露齿一笑,颊边梨涡潋滟。 草原上的男儿多威猛雄壮,哪怕就是燕城之中,也多是虬髯壮汉,像这般面如敷粉,玉树临风,举手投足风流天成的,少女阿儿台可是头回见,她一时竟被他魅惑众生的笑容迷住,怔怔地看痴了。 “你到底是谁?”乌答见慕容熙脱口说出他们的身份,心中警觉。 他们进江陵城不过两个时辰,他本打算在驿馆里随意吃一点,却受不了妹妹一再哀求,方才听了驿馆驿丞的推荐,连随从都没带,就到梅记来吃饭,这会儿坐着,还没有半个时辰,就已经有人找到他们了。 “伊赤木大叔还好吧,我叔父常说,草原上的雄鹰飞得最高,草原上的羊肉最美味。”慕容熙喝下一碗酒,从容地说。 “你是慕容家族的人?”乌答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将信将疑。 伊赤木是蒙古察部最有名的勇士,二十年间追随可汗出生入死,他不仅与林丹可汗结拜为安答,还是乌答和阿儿台的亲舅父,这几年,他因着年纪大了,身上伤痛频发,再不能随军征战,但他老骥伏枥,担负着教导后辈孩童的重任。 说起伊赤木和慕容潭的渊源,还要回溯到十多年前,那时的慕容潭比此时的慕容熙还要小些,生得相貌堂堂,仙人之姿,他是 次子,并不需要继承家族大任,他眷念天下大好河山美景,及冠之后就离开滇州,仗剑行走江湖。 因他生得过于美艳动人,让人雌雄不辨,竟然被京郊一伙山贼的头目无意中看见,惊为天人,隔日就在山道上遭了埋伏,身中数箭,差点被虏去山寨中做了压寨夫人。 所幸他轻功了得,负伤一路逃走,正遇见忠义侯府的夫人小姐到天禅寺上香的车队,他趁着众人歇脚的工夫,慌乱中钻进了一顶轿子,众山贼自然不敢与忠义候府过不去,眼见他逃走,也不敢上前捉人,他逃过一劫,却不料遇见命中注定的桃花债。 侯府小姐不过豆蔻年华,见着躲在轿中的人,半点没有慌乱,问明情况,知他是被山匪所伤,遂去求得母亲允许,将他带上了天禅寺,请主持方丈为他诊治。 这在一个小姑娘眼里,不过是极普通的日行一善罢了,可对于慕容潭却是一眼定情,他伤愈后,通过密宗情报网,很快知道了侯府小姐徐白的所有消息。 可惜,他遇见得太迟,她已名花有主,未来夫婿是皇后的亲弟弟,少年将军万寒陌,更难得的是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佳偶天成。 慕容潭本是谦谦君子,他心悦救命恩人,明知没有机会,却依旧滞留在京城,暗自神伤了许多日子,他本打算见证过她盛大的婚礼,就彻底死心回到滇州,却没想到,等来的是万寒陌离奇死亡,侯府一夜被屠,内乱随之爆发。 密宗情报网能给慕容潭最好的消息,就是侯府小姐被家奴护着,侥幸逃脱,他不知怀着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许是为了报恩,许是为了追爱,他从京城一路向北。 因为密宗情报网查到一条模糊的消息,传忠义候夫人是北方人,他认为徐白一个孤身女子,在战乱中无处藏身,必然要投奔外祖家,然而直到他骑马走进燕城,却再也没有见过她,她仿佛平地消失了一般。 内乱的消息像瘟疫一般很快传到边境,蒙古察部趁机越界抢夺物资和钱财,伊赤木就在这里,与遍寻无果,焦急万分的慕容潭狭路相逢! 两人从午后一直打到日落,过招千余次,竟然不分胜负,彼此不由得生出英雄爱英雄之感,他们约好明日再战。 第二天伊赤木孤身应约前来,却不料被守城官兵发现踪迹,围堵在一个死胡同里,乱箭齐发,差点将他射成刺猬,最后还是慕容潭伸出援手,蒙面救走了他。 对于生于滇州,初涉江湖的慕容潭来说,法纪纲常均比不过朋友的惺惺相惜。 伊赤木极力挽留慕容潭留在草原,可他惦记着找人,住了几日便告辞离开了,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十多年再未见过。 可这并不影响伊赤木一辈子记住慕容潭,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并把他们的故事不厌其烦地讲给小孩子们听。 感谢sandox捧场支持!以及默默投票的诸位! 本章名字都是云梦虚构,如有懂蒙语的,看出错处,烦请告知。 第433章 和亲人选 ()慕容潭依靠密宗情报网,又苦苦寻找了十多年,机缘巧合下,他找到了忠义侯府的侍卫长徐能,他身边有一个半大的小孩,却没有徐白,当年那个精干威猛的中年人,在看不见希望的愁苦岁月里,竟然颓废成了一个邋遢的酒鬼老头。 当年侯府上下百多口一夜被屠,直接导致内乱爆发,江陵城中烧杀抢掠,如同人间炼狱,百姓携家带口仓皇逃走,徐能护着徐白混在人群中,却因为被守门的兵士认出来,不得不挺身厮杀,而惊慌的人群像受惊发疯的马群,蜂拥踩踏,导致死伤无数,而孤身的徐白更是不知被裹挟到哪里去了。 徐能杀了守城兵士之后,转头不见了徐白,不啻五雷轰顶,侯爷和夫人只留这一点血脉,还给他弄丢了,他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寻找,而徐白却如石牛入海,沉寂无声。 自此以后,他一边寻访徐白,一边慢慢查找当年的元凶,他虽查到一点蛛丝马迹,却遭到对方派出的蒙面人疯狂追杀,为此,他只得远遁他乡,恰逢这一年水患猖獗,他偶然捡到一个小孤儿,不忍丢弃,只得和她相依为命,四处卖艺为生。 当年的内乱不知死伤了多少人,十多年过去,徐白没有半点消息,多年的愧疚和悲愤,令徐能无处化解,唯有酩酊一醉解千愁,所幸小孩儿一日日大了,反倒能照顾他。 慕容潭原本抱着极大的欢喜去见徐能,他甚至想好了,只要徐白活着,若她嫁人了,他看她过得好就行,若是没嫁人,瘸了瞎了,他都带她回滇州,陪她过安稳平静的后半生。 然而他得到的,是他最不能接受的结果,十多年如一日,了无音信! 这一次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他和徐能畅谈一夜,大醉之后,颓然回到滇州,常年的风餐露宿,居无定所,让他两鬓华发早生,如今孑然一身,竟比自己的大哥慕容渊还显苍老。 归来的慕容潭毫无生气,除了晚间练功,终日只是枯坐,从日出到日暮,四季更迭,一晃又是两年,慕容渊作为密宗宗主,除了命人将情报网收集的多年资料一点点拼凑,剩下的只有对这个痴情的弟弟好言相劝。 慕容潭执念太深,慕容渊说再多劝慰的话,也不过是隔靴搔痒,见他一日日消沉消瘦,慕容渊生怕他没有信念活下去,只得让在外的慕容熙多多寻访,哪怕是一星半点的痕迹也好,只要有当年的一丁点消息,都能唤起慕容潭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 就像数日前,慕容熙将蒙古察部即将入京和亲的消息传回去,隔两日就收到了慕容潭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一样东西。 “口说无凭,你认得这个物件吧。”慕容熙从袖中拿出一个细牛皮链子,挑在纤长的食指上,链子顶端,赫然垂下一枚镶嵌着绿松石银饰的狼牙! “舅父也有一个,跟这个装饰一模一样!”乌答托着狼牙和阿儿台仔细看了,异口同声道。 “我叔父知道你们远道而来,特意嘱咐我来看看,可惜伊赤木大叔这次没能同来。”慕容熙收起狼牙 ,有些遗憾地说。 “慕容大哥。”乌答和阿儿台起身,右手捂住左胸,躬身行礼。 “两位都是地位尊贵的客人,我哪里受了你们这般大礼。”慕容熙笑着一把托住了他们。 三人重新落座,厨房里又多做了几样菜,一一端了上来,杜梅见他们一见如故,便走回柜台里忙去了。 “你是她的情哥哥?”乌答见慕容熙的眼光一直关注杜梅,笑着问。 “哈哈,我倒是想得很呢。”慕容熙被他说得咧嘴大笑,转头看杜梅,杜梅懒怠理他们,只埋头理外卖单子。 “那就是说,不是喽,慕容大哥生得这般好,我稀罕你!”阿儿台目光灼灼地盯着慕容熙说。 “不不不,我不过是个浪荡江湖的闲云野鹤,郡主身份尊崇,江陵城中人杰荟萃,慢不说九王爷是人中龙凤,就是朝中大臣的子孙都是能臣健将,个个了不得,到时只怕要挑花眼的!”慕容熙没想到引火烧身,连连摆手。 杜梅在柜台后面听得清清楚楚,抿唇偷笑,这家伙一向胡闹,这会儿遇着个厉害的,也有怕的时候! “九王爷?皇上的弟弟,那不该是个老头儿吗?他府上肯定已经有了老太婆,我可不愿嫁他!”阿儿台双手托腮,撇着嘴说。 “这都是谁告诉你九王爷是个老头儿的?明儿他行冠礼,你一看便知。他现有一个大家闺秀的侧妃和一个青梅竹马的女管家,就差一个正妃了。”慕容熙瞧见杜梅灯影下上扬的嘴角,索性将无辜的楚霖拉来当挡情盾牌。 “说什么这般热闹?”楚霖穿着一身浅蓝色暗纹长衫进来,正瞧见眉眼飞扬的慕容熙,手舞足蹈地在说话。 “这两位远道来的朋友说九王爷是个老头儿,我正和他们说呢。”慕容熙站起来,促狭地笑。 “是吗?”楚霖走过去,不用问,也知道慕容熙不会帮他说什么好话。 “你也认得九王爷?他有慕容大哥生得好吗?”阿儿台仰脸看着面前的青年。 只见眼前的人,剑眉入鬓,眸如深海,碧玉冠住满头乌发,一身浅蓝,若一汪流淌的水,行走间,波光潋滟,尊贵优雅。 “我们似乎不好比吧。”楚霖撩起衣角,坐在另一边的空位上。 “你就是九王爷?”乌答挑眉道。 “正是本王,两位想来便是蒙古察部的使臣,乌答王子和阿儿台郡主了。”他俩虽身着京中人士的衣裳,楚霖却从他们口音肤色上,很快判断出来。 乌答有些意外,却更加惊惧,这人是燕王,封地在燕地,他若是回去,察部定是没好日子过了。 “听说草原今年遭遇了百年大旱,眼瞅着没法囤积到过冬的草料,我已经写了奏折,请求皇上放开边境贸易,也能让你们卖了牛羊换草料。”楚霖见他面色紧张,遂安抚道。 乌答听了,不禁心动,每次出去抢夺,他们也是逼不得已,虽一时能获得物资钱财,但也付出了很多死伤的代价,若是边境上能正常买卖流通 货物,谁愿意过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喝酒,喝酒,这会儿谈什么正事!”慕容熙将一坛玉堂春搬到楚霖面前。 “我妹妹若得你做了夫婿,咱们世代修好!”乌答端起酒,与他二人碰过,一仰头便干了。 “不不不,恕本王不能娶郡主!”楚霖放下酒碗,摇头道。 “怎么?我妹妹可是草原上的星星,勇士心中最美的姑娘!你府上藏着怎样天仙的人物,竟然瞧不上阿儿台!”乌答瞪眼,怒气冲冲地说。 “燕王府里不过一个侧妃,只我心里早已住了人,她霸道得很,半点空隙也不曾留下,再也容不下旁人了。”楚霖端起酒碗仰头喝下,眼角余光瞥了眼杜梅,她显然听见了他的话,有一瞬间的愣神。 “哥哥,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喜欢慕容大哥!”阿儿台撒娇道。 “胡闹!父汗怎么说的,你是郡主,该为汗庭做该做的事!”乌答虎着脸教训。 “可父汗也不会逼我嫁给不喜欢的人!你娶一个公主回去,不是一样么!”阿儿台的脾气像点着的二踢脚,腾腾地要炸了。 “好啊,我明儿求了大顺朝皇帝,封女掌柜为公主,我将她娶回去!”乌答已经足喝了一坛玉堂春,双目赤红道。 “不行!” “不可!” 楚霖和慕容熙大声喝止。 “大顺朝的男人都这么怂吗?没有我们草原儿女活得洒脱,想爱就爱,爱就爱了,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你们分明是情敌,还在这里演什么兄弟情,这要是在我们草原上,早就用决斗来解决了。”乌答伸出双手,指着他们两个哈哈大笑。 “王子八成是醉了!”楚霖黑了脸,乌答的话像一把刀,一下子戳在他的心口上,疼得他握紧了拳头。 “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明儿还要早起递交国书。”阿儿台见此,赶忙拖拽着乌答往门口去。 “林峥,带两个人将客人好生送回去。”杜梅抬头朝厨房里说了一声。 “好。”林峥小跑着去套马,林崎和林岙紧走几步,搀扶住乌答。 “你们今儿怎么来了?”杜梅将桌上的酒坛碗筷收拾了下,坐下问。 “这些个蛮夷,向来行为粗鲁,性子暴躁,我听说他们到你这儿来了,只怕你招架不了,就急急赶来了。”慕容熙面不改色地喝酒。 “因着和亲使团来了,街面上突然开了好几家山货行,这个时节卖虫草狼皮,明显亏本,那只有一个解释,这些人都是察部的暗桩。 至于他们是想单纯保护王族,还是有别的企图,巡京营的担子都很重,再加上楚最近都没动静,只怕不是什么好事,这又要牵扯一些兵力,你这些日子出入都要小心,若是太忙,就歇在后堂,不要半夜回去。”楚霖看着灯火亮处,沉静如水的杜梅,不放心地说。 “要不然,我每日来送你吧?”慕容熙心里何尝不知道楚霖说的这些,他神色严峻地说。 第434章 自有打算 ()“不用,不用,哪里就这般草木皆兵了,我从今儿起,歇在这里就是。”杜梅连连摆手拒绝。 “那便这么定了。”楚霖点点头。 这座酒楼,他早已布下了暗卫,两个时辰换一次,无形中,仿佛是被天罗地网罩着。 “先恭喜燕王明日就要行冠礼了。”慕容熙端起酒碗在楚霖的碗沿上碰了一下。 “明日酉时末有大的游行烟火晚会,君臣都会来与民同乐,到时必然十分热闹,到时人群拥挤,你若出去,一定要带上小七。”楚霖不理调侃的慕容熙,又叮嘱杜梅一句。 “你什么时候跟我娘一样了,我自个能照顾自个!”杜梅故意蹙眉睨了他一眼。 她来江陵城有些日子了,自然理解楚霖的紧张和担心,偌大的皇城治安都在巡京营的管辖范围内,明日皇上大臣和外夷使臣都要出来,加上参加狂欢的民众,街市上定然摩肩接踵,人潮涌动。 若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们,趁机弄出点乱子来,不要说刺杀,就是发生失火、落水、踩踏这些骚乱,也都是不可收拾的大事。 “好。”楚霖微微吸了口气,没有半点脾气地笑。 两个男人喝光了酒,离开梅记,骑马并行在热闹的街市上,赵吉安和严陌隔着一箭之地慢慢跟着。 “你没有话要和我说吗?”两边街市上家家店铺都挂着红灯笼,楚霖侧颜半明半暗,直显得面上轮廓冷凌,宛如刀削斧凿。 “我有什么说的?你还是想想明天怎么对付乌答的求亲吧。”慕容熙潇洒地单手挽着缰绳,另一只手将夜风撩起的头发顺到胸前。 “你以为你今日说了,我就一定要娶她吗?”楚霖不屑地说。 “他们来得这般巧,没有早一天也没有晚一天,正赶上你的冠礼,你当我不说,你就能躲过吗?”慕容熙冷哼。 “你这么说,是有什么阴谋?”楚霖拧眉道。 “你既已猜到,又何须问我!”慕容熙掸了掸落在身上的柳叶,淡淡地说。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楚霖有些严厉地问。 “我叔父因你们楚氏皇族毁了大半生,我总要为他讨回一点公道来,根本不在乎和谁合作,又何惧耍些手段!”慕容熙话语虽低,却是冷意森森。 “男子汉顶天立地生于天地间,若真有冤屈,大可明着来,你把一个无辜的女孩子牵扯进来做什么!”楚霖想想杜梅进了江陵城遭遇重重劫难,气恼地说。 “你以为我想么!阿梅早在这盘棋里,千算万算都逃不掉!从你给她那个惹祸的金锞子起,她就命中注定过不了平凡的一生! 她为金锞子第一次进县衙,就让沈章华借机折了万富钱庄的掌柜崔喜顺,而后又和叶丹合作玩偶唱卖会,打垮了京中数一数二的锦绣坊,如今落梅轩在江陵城中独占鳌头,风头大盛,无人能比,你可知锦绣坊的掌柜是陆喜贵,他还曾想诱拐阿梅进京,阿梅可算是明里暗里挫了他两次。 至于卞喜来那可真正是败得体无完肤,他原在清河县开着春来杂货铺,结果不仅没低价收到阿梅的鸭蛋,反而被沈章华以欺行霸市的由头关起来好好教训了一顿,至于他后来在 射山镇开回春堂,则更似遇见煞星,杜梅借收粮之机,一并为她舅舅成功收药,之后又直接揭穿了他哄骗乡人种大烟的鬼把戏。 你可知这三人背后是谁?细想这些过往,你还敢说,杜梅今日乃至将来要遭遇的种种,与你没有半点关系吗?!”慕容熙一口气说完,冷眼看楚霖。 “你将她带到江陵城来,暴露在蜀王的魔爪之下,难道还是上上策!”楚霖闷哼一声,有意激他。 “阿梅从养鸭到开酒楼,她从来都没有停歇过自己的脚步,她不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雀,也不是一只圈养的鸡,你给她天空,她便是翱翔的鹰,你给她海洋,她便是弄潮的鱼。她从杜家沟一步步走到江陵城,我既能成她所有的愿望,更会竭尽所能,守护她的平安。 对,是我带杜梅去求楚救林岱和沈章华的,所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楚的爪牙无处不在,与其势单力薄躲躲藏藏,不如摊在阳光下,这里毕竟是江陵城,天子脚下,他总要忌惮几分!”许是酒意上涌,慕容熙压在心里的话,这会儿滔滔不绝,一吐为快。” “梅儿的平安自有我守护,你还是赶快去做草原上的驸马吧。”楚霖听他说完,与他所思所想并无两样,遂扬眉淡淡地说。 “天塌下来,自有个高的顶着,你堂堂九王爷在此,哪里有我一个江湖逍遥派什么事。”慕容熙桃花眼飞扬,自嘲道,转而又正经地说,“倒是乌答求阿梅的事,你明日要好生应对!” “你当皇家的礼法规制是摆设吗?哪是他一个外夷想怎样就怎样的!”楚霖想着明儿又要争吵不休,不免头疼。 “那便好,走了。”慕容熙也不耽搁,一抖缰绳,大金马扬蹄奔跑。 严陌催着马,追他主子去了,赵吉安也从后面赶到楚霖身边。 “你明日多派人盯着蜀王府的人,更要将街面上那些暗桩盯死,皇上难得有雅兴出宫,万不可有半点闪失!”楚霖低声吩咐。 “属下明白。”赵吉安拱手应下。 第二日,庄重威严的大殿之上,乌答带着阿儿台恭谨地行礼,呈上了国书。又旁观了宗正寺卿秦真为楚霖行冠礼。 “宁丹可汗既然要永世修好,我大顺朝更是乐见其成。”楚霈端坐在高位上,沉声说道。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伏地称颂。 “启禀皇上,今儿九王爷及冠,又有蒙古察部使臣来访,可算是双喜临门呢。”楚躬身上前笑着说。 “七王所言正是,只是朕的皇子们皆未成年,灵萱公主又恰巧许了人家,这会儿谈和亲,只能在诸位臣工府上选了,过会儿请阿儿台郡主和乌答王子亲自见见他们,若是被郡主看上的,不论嫡庶都另外封爵,若是被王子看中的,也是一样,即刻封为公主。”楚霈微笑着挥挥手。 “若说起和亲之人,咱们可不能忘了九弟,母后日思夜想,为他夙夜不宁,今儿阿儿台郡主来了,不是最好的燕王妃人选嘛。”楚见楚霈直接饶过了楚霖,不甘心地挑明道。 “上次说起遴选燕王妃之事,九王身体欠佳,朕派了贺联到他府上诊治,这还没满三个月,七王当时也在场,这么快就忘 记了!”楚霈拧眉,语气满含责备道。 “可……”楚没想到被楚霈当着使臣的面,毫不客气地让他难堪,一时咬牙难言。 “启禀皇上,七王爷正妃之位已经空悬三年,阿儿台郡主貌美如花,此等姻缘,乃是天作之合。”户部侍郎钱益跨出一步,躬身说道。 “钱侍郎说笑了,我是什么年纪了,哪里配得上宛如朝露的郡主!”楚霈连连摇头,心里恨极了他。 “七王爷老当益壮,听说刚娶的夫人已经有了身子,再说,郡主自小被可汗呵护长大,如王爷这般年纪的,更懂得疼人!”钱益笑容满面地说。 杜梅在户部的户籍存档被改,钱益虽疑心是楚派人所为,但苦于没有证据,根本奈何不了他,只好借这个机会,恶心恶心他。 “我才不要嫁他这个老头儿!”阿儿台看着几乎和自个父汗一般大的楚,忍无可忍道。 “王爷恕罪,我这妹妹不知天高地厚,被宠坏了!”乌答听她口没遮拦地一声吼,急忙上前赔礼。 “无妨,无妨,郡主率性天真,是少年人该有的模样。”楚心里感谢阿儿台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怪她。 “启禀皇上,文华殿中已经准备妥当,还请移步一观,看看各家公子小姐的技艺表演。”宗正寺秦真上前说道。 “准了。”楚霈威严地说。 众人簇拥着楚霈走进文华殿,为了给表演者腾出地方,群臣都被赏了座位,乌答和阿儿台更是坐在王座下首第一排,这是最佳的观赏位置。 楚霈一道圣旨,群臣中家里适婚又没有婚约的儿女,不管嫡庶都来了,家有男儿的自然高兴,尤其那些个无法继承家业爵位的次子庶子更是跃跃欲试。 既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如借姻缘博一个前程,无论郡主长得如何,只要她的身份地位在那里,能给自个带来通达的仕途,这些人并不介意把正妻的位子给她,男人想着,只要等自个慢慢在官场站住了脚,到时再讨几个喜欢的妾还不是易如反掌! 做如此想的人,不在少数,大家使出浑身解数,卖力地展示才艺。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拳脚剑术,一个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轮番上场,卯着劲,只恨自个平日里学得少,不能更胜人一筹。 有人这般狂热,也有人十分厌烦,东暖阁里,苏默天、宋少淮两人对坐,按他们父辈的身份,他们早该出场,可他俩硬是说没准备好,一拖再拖。 “我这会儿倒是羡慕铁黎和瑾年,不用被人当猴看!”宋少淮翘着二郎腿,气恼道。 他原本以巡京营军务繁忙为由,拒绝参加这个无聊的选拔,可是宋平见不得长房屋里是一个从良的妓子,纵使凤仙有千般好,这个出身跟一个耻辱的烙印似的,让宋平半刻也抬不起头。 他硬逼着宋少淮前来,甚至答应他,只要将郡主娶回来,光耀门楣,至于会不会喜欢,能不能过到一块去,他都不过问,他要的不过是挡住外面悠悠之口。 “照你这么说,外面的,岂不是一群猴?”苏默天掀开门帘一角,看着外间影影绰绰的舞剑的人影,低声笑道。 第435章 和亲之选 ()“我是无所谓的,纨绔之名,我担了这么久,这次可得名副其实一回!”宋少淮吊儿郎当地往椅子上一瘫,转头笑着对苏默天道,“倒是你向来博闻强记,学识渊博,又任大理寺少卿,是多少女孩子的春闺梦里人,这要是被郡主选中了,可怎么得了!” “这位蒙古郡主是马背上长大的,我料她琴棋书画基本不会,诗词歌赋几乎不懂,那些打拳舞剑的,好似更得她青睐些。”苏默天半点不慌,浅笑道。 “与你说话真是无趣得很,大理寺最近都没事吗?你是不是闲得快发霉了,照你这样一说,难道这郡主还要搞一个比武招亲不成? 我瞧着那些个家伙,大多是花拳绣腿,真要动起手来,只怕打不过,白丢了咱大顺朝的脸面!”宋少淮撇撇嘴,嘟囔一句。 “定北军将察部打回草原,脸面已经足够了,不差这一点半点,在这大殿之上,燕王打得过,可他不想娶,蜀王爷打得过,可他不能娶,如此一来,只好让那些想娶能娶的博一博了。”苏默天倒是淡定得很,饶有兴趣地说。 “两位爷,时下只剩你俩了。”一个小内侍磨磨蹭蹭进来,交握着手,低眉顺眼地说。 “大哥,我先来,你压轴!”既然左右躲不过,宋少淮索性从椅子上跳起来,抢先走了出去。 他身着绛红色云锦长衫,长袖飘逸,加之他故意摆肩甩手,端的张扬狂放至极,当他快到表演场地正中的时候,也不知怎地,左脚一下踩在右脚上,一个踉跄,先前还风骚无比的姿态,立刻变成了一个恶狗扑食,整个身子一瞬间失去平衡,朝最近的礼部侍郎唐原飞扑了过去。 事发突然,大家原都等着看京城纨绔老大怎么出丑,没料到他撞上了唐原,唐原非常胖,挤在吏部侍郎常山和刑部侍郎袁弘中间,半点空隙都没有,宋少淮撞翻了他,连带着常山和袁弘也摔倒在地,在他们三人两边,年轻眼疾手快的,急忙跳离了座位,其他年纪大的难免跟着遭殃,一时间人倒凳翻,乱做一团。 伺候在旁的内侍们见此,赶忙一拥而上,将诸位大人搀扶了起来,这里是文华殿,上坐着天子,下坐着使臣,跌倒的人敢怒不敢言,只拿眼刀狠剜狼狈的宋少淮。 宋平见宋少淮一出来就闯了这么大的祸,来不及想他是无心还是故意,早吓得跪到地上,连连磕头请罪。宋少淮从地上爬起来,装出一脸惶恐,跟着跪下磕头。 “宋爱卿,不必慌张,今儿是喜日子,令郎也是无心,想来,众位臣工也不会和他一个后生晚辈计较的。”楚霈在高处看得分明,他掩住嘴角,咳了一声。 “谢皇上。”宋平爬起来,转身,就没头没脑地打了宋少淮一巴掌。 皇上不计较,但那些个大臣可不能白摔,这一巴掌就是交代,要不然,日后这些人不定在什么事上,就会跳出来为难他一下。 一场闹剧以宋少淮假摔结束了,最后出场的就是苏默天。 如果说宋少淮是京中纨绔,闺门噩梦,那苏默天就是皇城娇子,但他又与平日里冷得吓人的楚霖不同,他温润如玉,面上含笑,不知迷倒多少闺阁女子。 他慢慢走来,身形纤长,穿着烟罗紫的暗纹 绫衫,腰间垂一枚黄翡小葫芦,褐色的流苏随着他的行走,微微颤动,当真是世间无二的翩翩佳公子。 苏默天行到中央,朝上行礼后,负手而歌:“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的声音浑厚天然,语调抑扬顿挫,加之姿态洋洋洒洒,更显出情感丰沛淋漓,令在座的各位大臣听得如痴如醉,甚至更有人轻轻击节相和。 “停……”阿儿台完听不懂这些,她一忍再忍,见苏默天依然微闭着眼滔滔不绝,不知道念得什么经,她只得大喝一声。 众人皆惊,苏默天赶忙垂首立在一旁,眸底有一丝得逞的笑意划过。 “郡主,可是有什么想说的?”楚霈倒是不恼,像一个宠溺孩子的父亲,慈祥地问。 “启禀皇上,我要找的驸马,要会开弓射箭,骑马驰骋,还能打得过我!”阿儿台骄傲地抬起小下巴。 “这……”底下众臣倒吸一口凉气。 “这有什么难的,文华殿外就有一个大场子。小李子,赶快去准备!”楚霈挥挥手。 “之前背诗、作画、弹琴的不要参加,浪费时间,还有刚才那个,连走路都摔跤的,速速回家吧。”阿儿台不耐烦地挥挥手。 她心里念着慕容熙,虽然见了这么多人,却是一个也看不上,只想速战速决将这些人都打发掉。 “好,凭郡主做主。”楚霈一口答应。 外面很快就搭起了一个比武的台子,之前的二三十人被阿儿台一句话去掉了大半,只剩十二个,为了公平起见,又抓阄决定了先后顺序。 时间有限,又要保证不伤着阿儿台,便规定十二人先两两对决,十招或半刻钟之内定输赢,最后胜出的三人,才有资格和阿儿台交手,谁先赢了公主,谁就是驸马。 这场比试决定着每个人的命运前途,十二个人都不敢有丝毫懈怠,纷纷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力争一招制敌,故而,很快就有三人脱颖而出。 阿儿台一直在冷眼观战,那三人的功夫套路,她多少有了了解,她的目的不是招婿,而是打败,如此,她早就看好了他们的弱处! 头一个上场的青年生得粗壮结实,他见阿儿台娇俏迷人地朝她微笑,不由得手下收了力道,生怕力大了,把小姑娘打坏。 他哪知阿儿台手里那条小牛皮鞭子让多少草原勇士吃了亏,她笑起来宛如漫野的春花绽放,可她的鞭子却是要狠狠饮血的。 不过一两招,健壮青年就被阿儿台呼啸的鞭子一下子抽破了脸颊,他看着满手的鲜血,愣在当场,他尚还不敢相信,面前娇俏的女孩竟然如此霸道! 接着上场的是一个瘦高的少年,他见识了阿儿台鞭子的厉害,尽量不正面对抗,只在比武台子边上游走,伺机偷袭。 阿儿台可没那个耐心和他耗,举鞭连抽,少年腾挪躲闪,赤红的鞭子如同一条嗜血灵蛇,如影随形,三五息之后,少年躲闪不及,一不小心被阿儿台卷住了脚踝,她闷哼一声,用力回带,“噗通”,少年狠狠摔倒在地。 第三人是个面貌端正,浓眉大眼的青年,他以为阿儿台打败了前两个,是对自个情有独钟,众大臣也以为他必是驸马,已经开始恭贺他的父亲。 “郡主!在下是……”青年上台躬身行礼。 “哈!”谁知阿儿台缩身上前,猛喝一声,一把将毫无防备的青年摔倒在地! “这是咋了?” “怎么回事?”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倒在地上的青年天旋地转,不要说他不知道怎么会如此,就连一众大臣见此,也纷纷站起来张望,交头接耳。 “没有一个能打过我的!”阿儿台收起皮鞭,拍拍手道。 “你,你耍诈,咱们再比。”地上的青年爬起来,一手捂着头,一手愤怒地指着阿儿台,这丫头出手也太狠了! “所谓兵不厌诈,愿打服输!”阿儿台朝他扮了个鬼脸,嘻笑着,一溜烟跑回乌答身边。 “算了,算了,郡主看不上你们!”楚霈挥挥手,起身走了。 众大臣见此,半点不敢怠慢,重新回到文华殿中,接下来该给乌答选妃了。 京中的大家闺秀虽都是延请西席,在私学里教,但学的琴棋书画,读的《女诫》《女训》都是一样的,故而这次十六位女子并没有一一上场,而是各自带着乐器,一起演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这是场集体表演,大家都很有默契地选择了差不多的服饰,除了那些不受待见的庶女,被父亲拿来当成升官发财的砝码,当家主母会勒令她们穿着极艳的颜色,其他的女子,尤其是各府嫡女,反而穿着平常。 在此之前,有儿子的大臣都很欢喜有机会为子改命,而有女儿的就不太乐意,生怕自个娇生惯养的女儿,嫁到万里之外的草原,过茹毛饮血的日子。 如今见识了彪悍的阿儿台郡主的鞭子,不仅让有儿子的断了念想,更让有女儿的愈发担心,听说乌答王子毡房里有四五个侍妾,若个个都是这般强悍的,自个娇滴滴的女儿嫁过去,过不惯游牧的生活是小,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女孩子们并不知道这些,纤纤十指轻弹,如同叮咚泉水般的乐声,流淌在大殿之上,那些个嫡女父亲,既害怕女儿表现太好,被乌答选中,又怕女儿表现不好,被同僚耻笑,如此进退两难,一个个汗湿里衣,无心欣赏。 乌答坐在位子上,看着面前一个个或清丽,或浓艳的女子,脑子里突然蹦出昨夜灯火下,如一湾湖泊般沉静的杜梅。 “启禀皇上。”乌答起身行礼。 “怎么?这么快就看中谁了?”楚霈笑着问。 “这些姑娘个个生得美若天仙,只乌答恐难在她们中间选出一位来。”乌答依旧低头立在那里。 此言一出,底下大臣,有松了一口气的,也有满脸失望的。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阿儿台非要摆擂招婿,结果一个也不要,而你更是潦草,连一盏茶的工夫都没有,就敢说选不出一个好女子来,你这是来修好,还是来挑衅!”楚霈猛地一拍龙椅,恼怒道。 加更,感谢大佬、洛然、sandox近期捧场支持! 第436章 发现危险 ()此话一出,哐啷一声,宫中护卫齐齐半剑出鞘! “还请皇上听我明言,我昨日偶遇一位姑娘,一见倾心,万望成!”乌答半点不惧,再次行礼,坦言道。 “哪家的姑娘竟然比我朝中大臣的女儿还要好?”楚霈挑眉问道。 李公公朝护卫统领挥了下手,护卫们这才收了剑。 “梅记酒楼的大掌柜!”乌答朗声回答。 “梅记?听着耳熟,是那个办外卖的?”楚霈偏头问李公公。 “正是,梅记如今是江陵城中最红火的酒楼。”李公公躬身,点点头。 “不可,万万不可!你是察部王族,未来的可汗,我朝虽没有适婚的公主嫁你,可也不能让你带一个平民回去,你父汗若是知道了,该埋怨我不懂礼数了。”楚霈不赞成地连连摆手。 “除了楚氏皇族之女可称为真正的公主外,其他的不过是一个无用的名头,这个名头能给各位大臣之女,为什么不能给大掌柜呢。”乌答挺身说道。 “放肆!你这蛮夷说话好生无理,竟敢藐视我朝礼法规制为无物,实该重重责罚!”宗正寺秦真是个十分较真的老头儿,他见乌答说得如此荒唐,直接上前指着他的鼻子骂。 “秦大人息怒,据我所知,这大掌柜也不算平民,她还是皇上去年亲封的七品孺人呢。”楚见机,假装上前打圆场。 “去年?孺人?”楚霈拧眉想了想,转而问楚霖,“是那个带鸭群灭蝗灾的姑娘?” “正是杜家沟的杜梅。”话已说得这般明白,楚霖再无需隐藏。 “杜梅?这可真是巧了,七王爷新娶的妾似乎也叫这个名。”楚霈一听,突然笑了起来。 “谢皇上还记得,我那拙妇哪及杜梅万一,她整日闹着开酒楼,我那点俸禄银子都不够她折腾的!”楚见楚霈笑,也跟着赔笑道。 “一个乡下姑娘,虽是七品孺人,却也不能违背皇族规制,一步登天封公主!”秦真气恼地摔袖走开。 “乌答王子自己都看上了,封个郡主、县主不也一样嘛。” “愚蠢,愚蠢至极,乌答王子求娶的是大顺朝的公主,你给一个品阶低的,是想给他们由头开战吗?!” “当年昭君出塞,王嫱还是个平民采选入宫的宫女呢。” “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呼韩邪单于可是汉朝的藩臣!”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可如何是好?” “要我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本是战败和亲,哪容他这般挑三拣四,直接送一位敕封的公主过去就是了。” …… 众人在底下吵得不可开交,楚霈抚额,只觉头疼欲裂,他不耐烦地说:“今儿不早了,且到这里吧,此事明日再议。” “是!”众臣子行礼,继而散朝。 今日格外闷热些,一点风也没有,蜷曲的树叶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天空中堆积着厚厚的云层,好像一个密闭的大盖子,下蒸上焖,让人喘不上气来。 “这个鬼天气,这是要热死人呢。”林峥送完中午最后一单外卖,身上的小褂几乎能拧出水来。 “瞧着是作雨呢,若是下下来,定然不小,这就要立秋了,实该凉快些了。”杜梅倒了杯凉茶递给他。 “但愿傍晚时不要下,不然外卖不好送呢。”林峥一口将凉茶喝了,有些担心地瞅了瞅外面的天空。 “今晚有游行烟火晚会,若是下雨,那才是扫兴了。”杜梅将今儿收到的钱点了点,让林岱记上。 “东家,你晚上出去看烟火吗?”林岱抬头笑着问。 “今儿民狂欢,晚上的外卖只怕订的早,我留在酒楼里看门,你们忙完,都出去逛逛,到江陵城许多日子了,也没空正经玩过。”杜梅有些歉意地说。 “东家就和我们一起吧,酒楼里的厨子伙计跟咱自家人一样,大家在一块儿,不就图个热闹嘛,你要一个人留在酒楼里,兄弟们玩得也不放心。”林峥有些期待地说。 “好吧,今儿晚上这条街上大概都没啥人了,咱们索性也锁门出去看热闹。”杜梅见林岱和林峥都望着她,也不好扫兴,只得答应。 许是大家都想着入夜的狂欢,晚上的外卖单子少了很多,及到酉时正刻,太阳完被云层遮蔽了,夜色慢慢笼了上来。 街市上传来妇人小孩嬉闹的声音,男人们也呼朋引伴,步履匆匆地往放烟火的地方聚集,隔了一会儿,原本热闹的左邻右舍都安静了下来。 没有生意,梅记掩上门,大家聚在前厅吃晚饭,张三娘一摇三摆地走了来说:“哎呦,你们今儿怎还这么晚才吃饭?” “今儿还算早的呢,三娘,你有事?”杜梅放下碗,站起来问。 “你这儿不是阎罗殿,也不是凌霄殿,怎地,我没事,还不能来啦。”张三娘想起之前骂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是,不是,我瞧着大家都去看烟花了,你咋没去?”杜梅给她倒了杯凉茶。 “你吃饭吃饭,别管我,我前几日就在天福茶楼订了二楼的包间,那里是看游行和烟花最好的地方,你一会儿和我一起去呀。”张三娘摇着绣花丝帕道。 “哎呀,这是太阳打西边出呢,张三娘的钱也有给别人用的时候?”林峥打趣道。 “你这臭小子,每次给我送红豆冰沙饮,少你一口喝的了!”张三娘一个箭步上前,作势要拧林峥的耳朵。 “是是是,谢谢三娘,虽说是剩下的渣渣,倒是蛮解暑的。”林峥急忙缩头躲开。 “三娘,我这会儿还没得闲呢,我等忙完了,一定去。”杜梅一把抱住想要追打的张三娘,笑着说道。 “你可一定要来呀,我家的生意都是沾了梅记外卖的光,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瞧着吧,咱日后有的处呢。”张三娘拉着杜梅的手说。 “嗯,咱们以后互相帮衬,好日子长呢。”杜梅拍拍她的手,将她送出门。 天上一弯弦月在云层里穿来穿去,杜梅站在台阶上目送张三娘,月亮突然露 了下头,一道泛着森森寒意的白光一闪而过。 杜梅心下一凛,手心里突然冒出了很多汗,她和慕容熙在窄巷里遇袭,劈向她的那道光影,她一辈子都记得。 她定定地站着,心如擂鼓,直到张三娘拐过街角,她才如常地转身回去,轻轻将门关上。 “东家,你快吃饭吧。”众人并不知情,还在欢快地说话。 “好。”杜梅强作镇静,三口两口将饭都吃了。 “林峥,你跟我到楼上瞧瞧,我今儿看见一个椅子坏了。”杜梅轻声说着。 “好,二楼还是三楼?”林峥不疑有他,跟着上楼。 “别出声,别点灯!”转过楼梯,杜梅低声说道。 “出啥事了?”楼上黑漆漆的,林峥虽看不见杜梅,却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上了三楼,开了琴雅室的门,两人悄没声息地走了进去,因着夏日炎热,到酒楼吃饭的人少,杜梅担心强烈的阳光晒坏了家具,就买了厚窗幔将窗户严严实实遮住了,这会儿两人藏在窗幔后,掀开一角向外张望。 “什么也看不见呀。”瞧着外面黑乎乎一片,林峥皱眉道。 “别急,等月亮出来再看。”杜梅合上窗幔,背靠在墙上问林峥,想要再确认一下,“我们的酒楼是不是附近最高的?” “对。只有我们是三层的。”林峥认真地点点头。 “我刚才送三娘的时候,月亮反射了一道白光,我肯定那是刀剑的光,这会儿,对面的屋顶上一定有人!”杜梅低声说道。 还没等林峥反应过来,外面突然亮了些,月亮挣脱了云层,将淡淡的光晕撒了下来,杜梅急急地掀开窗幔一角,对面屋脊上果然露出五六个蒙面的黑脑袋,他们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梅记大门,他们背后的刀柄和箭囊里雪白的箭羽都露出半截。 “果然有人!”林峥在另一个窗户也看见了。 “我们去别的房间,看看其他方向有没有人。”杜梅已经怕得忘记害怕,这会儿怕也没用了。 两人又悄悄的进了棋、书两个雅室,四周的屋顶上都是同样的带刀背箭的黑衣人,加上正门的,足有二十个之多,很显然,梅记被包围了,这是一场必杀的包围。 “东家!”林峥虽是个壮小伙儿,可这种架势也是头回见着,他的声音难免有些打颤。 “走,我们下去和大好家伙儿说说。”此刻,杜梅反倒无所畏惧了。 厨子和伙计们都在厨房里,一边收拾清洗,一边热火朝天地说着话。 “我有个不好的事和大家说一下。”杜梅面色冷冽,这是个事关生死的抉择,她装不出笑容来。 “怎么了?难道烟火晚会取消了?”一个厨子不解地问。 “恐怕比这个消息更坏一点,我们酒楼被蒙面人包围了,他们的目标是杀我,你们一会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几个一起走,开开心心去看烟火,等出了这条街,看见巡京营的人,帮我报个信!”杜梅十分冷静地说。 第437章 战前准备 ()“啊?包围!”刚刚还很欢喜的人们被杜梅的一席话惊到了。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计正在洗碗,听了这消息,手一滑,一只碗眼见着就要摔在地上,旁边的林崎眼疾手快,探手一把接住了。 被吓得脸色煞白的伙计接过碗,喉咙滚动了几下,张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沮丧地垂下了头,林岱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谁这么狠,要动用这么多人,这是多大仇恨,非致你于死地不可!”一个正在磨刀的胖厨子愤愤地说。 “现在情况紧急,说这些,已然无用处,这事因我而起,大家都是父母生养的,有妻子儿女,你们只管逃命去吧,我的事断不能白白连累你们!”杜梅咬唇,摇摇头道。 “东家,我们林家兄弟不走,你生,而后才有我们生,你亡,我们必先代你亡!”林峥站在杜梅身旁,挺直腰杆说道。 继而,他又转向其他人行礼道:“各位哥哥,我们林家得东家的恩惠太多,这辈子都还不清,今儿东家逢了难,咱兄弟几个誓要保她周,就麻烦你们出去报信了!” “不不不,大家都走,这是我的酒楼,只要我还留在这里,就能吸引住外面的敌人,你们速速离开,莫陪我枉丢了性命!”杜梅急得连连摆手。 慕容熙踪迹不定,楚霖分身乏术,左邻右舍又都看烟花晚会去了,今日只怕是个死局,杜梅早就打定主意,若能用自个的死,换在场二十多人的生,她甘之如饴,无怨无悔。 “峥哥说得对,咱们虽没啥本事,一辈子就会做个饭,但好歹也是大老爷们,这会儿丢下掌柜一个女孩子,任人打杀,自个保命逃走,这就是活着,也没脸回徽州见东家呀!”胖厨子举起手中的菜刀,一把甩在砧板上。 “要我说,定是那诡计多端的蜀王搞鬼,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我们梅记的主意,这会儿狗急跳墙,竟然要来杀人!” “我早看出他人模狗样儿,不是好人!” “对对对,和他娘狗日的拼了!” …… 厨子和伙计们群情激愤,谁也不愿走,誓与杜梅共存亡,杜梅感激得热泪盈眶! “董掌柜?”杜梅满含询问的眼神看向董昌。 “东家,你想得太简单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咱们被包围了,不要说你,就是我们,也早已出不了这个大门,只怕出去一个,就会被射杀一个,咱们只有拼死抵抗,等待救援这一条路可走!”董昌是这屋里年纪最大的人,他冷静地说。 “对,大不了鱼死网破!”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 …… 众人听了董昌的话,都红了眼睛,愈加坚定了刚才的态度,索性抱着杀身成仁的决心。 “大家都受我所累,今儿被困在这里生死不卜,我谢谢大家不离不弃的支持,但咱也不能硬拼,我瞧着他们这会儿按兵不动,大概是想趁放烟花的响声,神不知鬼不觉地杀进来,这会儿离酉时末还有些时间,咱们大家先分头准备一下。 天义,你去把所有的豆子,黄豆红豆绿豆都收集起来。林峥,你带人将厨房里的油抬到 前厅,林崎和林岙去把酒窖里的酒通通搬出来,分装到小酒坛里,,其他的人把厨房里的干辣椒花椒磨成粉,还有盐也准备好。”杜梅抹了把眼角,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 她本做好了今日必死的准备,可这些陪着她吃苦,陪着她欢笑的人们,依然坚定地选择陪着她面对最危难的考验,那她就必须尽最大的努力保他们活命! “我做什么?”众人散去,林岱问道。 “你是勇叔的独子,到时不管出什么事,都要保住自个,知道没有!”杜梅眼底泛红,心中愧疚,这男孩跟着她,之前被冤枉坐牢,今儿又身犯险境,当真没过过几天舒坦日子! “你们能做的,我也能做!”林岱听了这话,眼泪漫了出来,他到底是个男孩子,不想在杜梅面前哭,直接飞跑去厨房帮忙。 杜梅收拢了所有的桌布,低头将桌布撕成四五十根一尺宽的长条,又将剩下的撕得更细一点。 “还要准备什么吗?”董昌站在旁边帮忙。 “去后堂把药箱和针线箩拿来。”杜梅想了想说。 隔了会儿董昌就把两样东西都拿来了,还抱了几床冬天用的被子。 “这个好,把棉絮都撕开,一会儿吸满油。”杜梅点点头道。 董昌跪在地上撕棉絮,杜梅则飞快地将一根根布条缝成一个可以扎在腰上的布袋,她动作十分快,一会儿就缝了二十来个。 “豆子都在这里,有大半袋。” “辣椒和花椒都磨好了。” “两桶油搬好了,另外还有一桶点灯的棉籽油。” “酒也准备妥当。” 大家都聚在前厅,每做好一件事,都来跟杜梅报备。 “好,大家听我讲,厨房里先按七二一的配方把辣椒花椒盐混合起来,然后每人装一袋捆在身上,当敌人靠近时,趁其不备,往他眼睛鼻子面门上撒,当然为了保护自己,每个人要预先戴上这个。”杜梅将布袋递给厨子分装,又把布条分给每个人,让他们先系在脖子上。 “林峥带人用桌椅把大门堵住,还有那桶棉籽油,你们把它吊到到大门上去。其他人把小酒坛塞上碎布棉花,一楼二楼各放一半。至于那两桶油,一桶抬上二楼,一桶放到院子里,将碎棉花吸足了油,铺在离院墙一步远的地方,最最重要的是,你们每个人身上都要带上火折子,为以防万一,天义再多做几个火把。”杜梅一边说着,一边到处指指点点。 “好,我们知道了。”众人认真听完,又匆匆散开,各自忙去了。 “东家,你这是要用火啊。”撕棉絮的董昌已经从她的话里,知道了她的用意。 “董掌柜,咱们这一群人只会做菜,谁也不会使枪弄棒,若单凭我们几个人,蛮干硬拼是打不过那些手握刀箭的人的,我们被困在这里,又没法出去送信,唯有用起火的浓烟,给巡京营报警,希望他们能早点发现,快速来救大家。”杜梅面色沉静地说。 “可这天干物燥,只怕……”董昌抬头看看酒楼的屋顶。 “此时,事关这么多人的生死存亡,管不了那么多了!”杜梅知他所指,却并 没有说破。 梅记有今日的盛况,倾注了她太多的心血,这是她的酒楼,也是叶丹、宋玖、凤仙的,但此刻已经无暇顾及,她想他们不会怪她今日所做的不得已决定。 “我刚才去后堂,看见两只鸽子在那里,咱们可以用它们送信。”董昌低声说道。 “我们四周都埋伏了人,不要说鸽子了,就是飞出一只苍蝇,他们也会毫不留情地截杀掉。”杜梅不抱希望地摇摇头。 “我们总该试试,等酒楼烧着了冒烟,起码得半个时辰,今儿半点风都没有,想要巡京营发现,只怕又要耽搁更多的时间。”董昌深深忧虑道。 杜梅见他说的有道理,遂点了下头,转身朝往楼上搬柴禾的林岱说:“林岱,你去把后堂的灯点上,顺便把鸽笼取来。” “好。”林岱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 杜梅转身在柜台上写了两个纸条,细细地卷起来。 “东家,给!”林岱一口气跑回来,将鸽笼放在地上。 “你一会儿抱着鸽笼先藏到三楼去,等敌人攻进来时,你就放鸽子,听到没有!”杜梅将纸条塞到鸽子腿上的小竹管里,叮嘱道。 “不,还是东家上去藏起来比较好!”林岱几乎要哭了。 “你做的事情也很重要!我们会不会早点得救,就看鸽子能不能平安飞出去报信!”杜梅用力握了下他的肩膀。 林岱红着眼睛,看看杜梅,又看看董昌,后者朝他郑重地点点头,他抬起袖子胡乱抹了下脸,提起鸽笼上楼去了。 “东家,我们都准备好了。”林峥跑来,递给杜梅一个火折子和辣椒粉袋。 厨子伙子也围拢过来,他们腰间捆着布袋,脖子上挂着布条,手里拿着家伙什,不过是各种厨房里的刀,砍柴的斧子,挑水的扁担,还有的只是一把铁勺。 “好,时间不多,我最后说一下,大家行动时,一定要两三个人一组,互相有个照应,现在大门已经抵住了,能坚持一会儿,而我们后面院墙没有遮挡,敌人很容易攻进来,他们一旦跳进院子,你们听我指挥,一起往外扔烧着的酒坛子,地上已经铺满了油棉絮,一点就着。 若是大门被攻破,他们会先被豆子和棉籽油滑倒,我们要趁机快速撤上二楼,继续朝下扔火酒坛,如此一来,他们没有防备,必然会有不少死伤,这样就减少了他们正面冲突的人手,对我们有利。 咱们二楼只有一个入口,易守难攻,只要想法设法守住半个时辰,救兵就会……” 杜梅的话还没说完,远处就传来“嘭”“啪啦啪啦”的声音。 众人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去,漆黑的夜空瞬间被五彩的光芒点亮,烟火晚会开始了! “大家各自小心!”杜梅说完最后一句话,迅速揣好火折子,系上辣椒袋,跑去观察院里情况。 前厅大门传来巨大的撞击声,十张堆积垒砌的桌椅随之晃动不已。而后院两边墙头上如同幽灵般无声地飞来了七八个黑衣蒙面人,若不是远处亮如白昼的烟火,照亮了他们箭囊里的白羽,反射了刀剑的寒光,还以为他们只是夜色的一部分! 第438章 生死之战 ()这群黑衣人跳入院内,发现前厅和后堂都亮着灯,相互用手势打了一个招呼,一队人奔后堂去,一队人往前厅来。 正当他们要分开的时候,杜梅大喝一声:“扔!” 后门瞬间大开,十几个烧着的酒坛冒着蓝色火焰同时飞了出来,有的摔碎在地上,点燃了地上的棉絮,有的直接砸在那些人的身上,烧着了他们的衣裳,黑衣人本能地后退跳脚灭火,结果又顺带点着了其他地方,轰一声,后院一下子腾起了大火。 这七八个人半点没想到,杜梅他们还能反抗,他们在毫无防备之下,身体很快被点燃了,夏日衣裳单薄,皮肉被烧得滋滋作响,散发出一种难闻的焦臭味,有动作麻利的开始爬墙逃跑,原本在外面接应的黑夜人见此,只敢跳到墙头上,一些人朝紧闭的后门胡乱射箭,一些人赶忙将同伙救走,还有一两个已经烧到身,无力爬上墙头,惨叫着坠入火海。 “看他们被烧得鬼哭狼嚎,真带劲!” “白便宜他们了,咋不多烧死几个狗日的!” …… 躲在门后的众人,一边偷偷观察,一边咬牙切齿地说。 “东家,前门快守不住了!”林峥眼睁睁看着门栓正一点点被撞裂开来。 “东家,后面又来人了!”天义瞪大了眼睛,惊叫道。 显然,院外的黑衣人学乖了,他们握着刀剑,顺着墙头一点点逼近,因着围墙遍布青苔,狭窄难行,还要防备杜梅他们突然扔火酒坛攻击,故而走得十分谨慎。 “林峥,你们再坚持一下!天义,快把大坛的酒浇到门上,等他们撞门的时候,再点火!”杜梅咬牙道,这注定是一场孤注一掷的死斗! 几个力大的厨子抬着酒,将门浇透了,多余的酒液更是顺着门边,流淌到了外面坑洼不平的地上,形成了一个个小酒坑。 黑衣人一点点警惕地靠近,用刀剑在门上乱刺了一番,方才开始撞门。 杜梅猛地将手边一盏油灯砸在门上,“嘭”,火焰似一条冲破千年禁锢的怒龙,迅速吞噬了整个门和门后的黑衣人,地上的酒坑也跟着燃烧燃起来,烧着他们的鞋子和裤子。 这几个黑衣人前有烧着的大门,后有燃烧的院子,无处可藏,加之,身被烈焰烧灼,再也不能像来时那般,灵活地爬墙出去。 一会儿工夫,后门外痛苦的喊叫声渐渐低不可闻,前厅大门的门栓终于坚持不住,眼见就要断成两截! “都撤到楼上去,快!”杜梅看了眼黑乎乎,燃着零星火苗的后门,它已经完烧焦了,院子里的火也快熄灭了,显然一楼已经没法再守下去! 众人快速上楼,林峥跑开几步,将大半袋的豆子部撒在前厅空地上,圆滚滚的豆子一下子散得到处都是。 轰隆一声响,大门被撞开了,几个黑影快速掠了进来,刚落到地上,就被满地的豆子滑了个四脚朝天。 “放!”杜梅一声命令,大门上的油桶翻了过来,淋了他们满身满脸,而其他人的火酒坛,如同点 着尾巴的飞蝗一般,纷纷砸在一脸懵的黑衣人身上,棉籽油见火就着,迅速燃烧起来。 “啊,啊!”黑衣人满地打滚,惨叫不止。 被烧毁的后门被人大力踹开,闯进来五个黑衣人,他们也不救同伴,半蹲下身子,弯弓搭箭朝楼上乱射,与此同时,大门处又跳进来四个黑衣人,他们在弓箭的掩护下,躬身往楼上摸去! “林峥林崎,快去把雅室里的餐桌抬来!其他的人往底下扔柴禾,砸火酒坛!”杜梅隐在墙边,一边观察,一边急促地说。 瞬间,柴禾和火酒坛乱飞,火点着了干柴,在台阶下烧起了一座火焰三尺多高的火墙,暂时挡住了拿剑的黑衣人。 八仙桌堵在楼梯口,挡住了下面乱射的飞箭,杜梅透过缝隙细细观察,发现除了射箭的人,刚才拿剑的人不见了! “他们该不会改从屋顶上下来吧,林岱呢!”杜梅紧张地四下张望。 “我上去看看。”林峥正要冲上去,却见林岱捂着流血的胳膊从三楼下来:“我在这里!” “你这是怎么了?”杜梅赶忙打开药箱给他上药,又撩起裙摆,撕下一截里衣为他包扎。 酒楼里切菜砍肉难免伤到手,杜梅特意向钟毓讨了上好的伤药,没想到,今日却派上了特别的用场。 “我在三楼看见院子里烧着了火,就开窗放鸽子,哪知外面还有人,他们一个射鸽子,一个射我,幸亏屋里没开灯,箭偏了,只擦破一点皮,那两只鸽子,一只被射中,另一只侥幸飞走了,但愿它能很快搬了救兵来。”林岱急急地向杜梅说着。 “你怎么到现在才下来?”杜梅接着又问。 “我把雅室里的字画、玉石、琴棋都藏到三楼阁楼里去了,我本还想藏书,可是太多了。”林岱有些懊恼地说。 “这会儿,哪里管得了那些,你没事就好。”杜梅感激地握了下他的胳膊。 “咱们酒楼日后还要开的,这些东西不能丢!”林岱坚定地说。 “对!咱们以后还要开的!”杜梅咬唇重复道。 “东家,他们攻上来了,和他们拼了!”厨子们大喊。 一个蒙面黑衣人恶狠狠地一刀劈向林岱,杜梅猛地将他一推,一只手快速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把辣椒粉,扬手撒了出去,另一只手将系在脖子上的布条拉到脸上,盖住口鼻。 “啊!”细细的辣椒花椒粉末混着盐,飞进了黑衣人的眼睛、鼻子、嘴巴,又辣又呛的味道让他涕泪横流,什么也看见。 杜梅猛冲上去,一手扣住他握刀的手腕,一手一拧他的肩肘,只听咔嚓一声,黑衣人的胳膊被她卸了,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去死吧!”林峥朝着惨叫的黑衣人猛踢一脚,他像个麻袋似的顺着楼梯直直地滚了下去。 其他黑衣人也遭到了厨子伙计的辣椒粉攻击,杜梅趁势又卸了两人的胳膊,其他人胡乱挥舞着刀剑,屁滚尿流地逃回一楼去了。 直到现在,在两方交手中,杜梅他们一直占据上风,这 次更夺了三把刀,众人一下子士气高扬,紧张害怕的心情也缓和了些。 “刚才那四个人突然不见了,实在蹊跷,我还是不放心楼上。”杜梅看看楼下那些个不禁打的人,难道他们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我们三人上去看看。”林峥说着,将刀分给林崎和胖厨子各一把。 “好,若有异常,赶快回来。”杜梅蹙眉道。 若仔细算起来,刚才的死伤早不止二十人,想来门外还在源源不断增人,烟火晚会少说也要两个时辰,只要晚会不结束,他们都是不死不休,一旦踏出这个房子,那就是众矢之的,非被射成蜂窝不可。 杜梅想到这里,心急如焚,转头对林岙说:“去点点酒坛还有多少?” “一楼没用完的,我们也带上来了,现在统共还有四五十个,油还有一桶,柴禾还有一些。”林岙很快回来说。 林峥三人也顺利折返,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楼上不能放松,若是敌人从上面攻下来,我们将腹背受敌,一定要保持警惕,过会儿就去查看下,现下据我观察,外面情况有变,来的明显不止二十个,咱们要省着火攻,等他们靠近了下手。”杜梅低声说着,众人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很快,进来更多的黑衣人,轮番强攻,他们踩着前面被烧着的同伴身体,终于冲了上来,这次他们学聪明了,用黑布捂住了口鼻,辣椒粉对他们的伤害减少了很多,林家兄弟和厨子伙计们都无畏地冲上去肉搏。 黑衣人虽被迷了眼,但他们有锋利的刀剑,厨子伙计们的家伙什根本重伤不了他们,而林峥他们只有三把刀,又不得章法,顾此失彼,砍杀不过来,杜梅虽可卸人胳膊,但那也是靠偷袭才能成功,而这些黑衣人挥舞着刀剑,根本不让她近身,如此,空气中,很快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大家都有了不同程度的负伤。 又一次将黑衣人打退,杜梅赶忙给每个人包扎,药箱里的药也要用完了。 “东家,我这次就是死了,也值了!”林峥又捡了两把剑,笑着说。 “说什么傻话,大家都要活着出去,林岱说的好,咱酒楼以后还要开呢!”杜梅深吸了一口气,忍住心里越来越多的担心说道。 “嗯,一个不能少!”林峥重重点头。 他伸出了沾满血污的大手,杜梅将手覆在上面,其他人也默默地叠加上来,众人默念:“一个也不能少!”。 时间过得异常漫长,这样的攻击伴着外面绚烂的烟花又重复了两次,这明显是车轮战,酒坛和油已经快要用尽,每个人所剩不多的辣椒粉都凑在了一起,让有准头的人撒,五把刀剑轮着让受伤轻的人用,杜梅已经想尽了所有办法,可这些黑衣人仿佛是去年肆虐的蝗虫,打不尽,杀不光。 “我再到楼上看看!”林峥撑起身子,拄着刀站起来说。 “小心!”杜梅点点头。 可是这次,不过十几息的工夫,林峥突然倒退着下来,一把明晃晃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第439章 雷霆震怒 ()“林峥!”杜梅大惊。 其他躺在地上休息的人见此,都拿着手边的武器,警惕地站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你这丫头还真是难缠,死伤了我们几十个兄弟,这会儿,我看你还怎么反抗!”暗色里挤出四个黑衣蒙面人,为首之人正用剑逼着林峥,一步步走到杜梅跟前。 “你们要的不过是我,你放过他们,我跟你们走就是,要不然我就烧了这里,拖也要拖着你们同归于尽。”杜梅傲然挺立,一下子拔开了火折子。 她耳边的几缕鬓发低垂,白净如瓷的脸颊上染着烟灰,一身朝霞百蝶襦裙,沾满了灰尘泥污,裙角上更被火星烫出了大大小小的洞,可她身姿挺拔,不屈无畏地站着。 “你吓唬谁,这里二十几条人命,你当真下得去手?”为首之人嗤笑道。 “我们和东家早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这里都被浇了油和酒,一个火星子,咱们谁也逃不掉!”董昌冷冷地上前说道。 “我倒想放过他们,可惜主子只要一个你,其他的一个不留!”那个男人半截眉梢抖动了下说。 “我见过你!”杜梅想起和慕容熙在窄巷遇袭,逃脱的就是四个人,这人说话和神态十分眼熟。 “对呀,你的命真的坏到家了,两次都是我杀你,却是奉的不同主子的命令,想来你是多么令人讨厌!”男人得意洋洋地说。 “上次你没杀成我,这次,你也不会得逞!”杜梅咬牙恨恨地说。 “你还想那个小白脸来救你吗?他这会儿正被人困着呢,哈哈!”男人狂妄地大笑。 “你们把慕容熙怎么了?”杜梅柳眉倒竖,怒斥道。 “那是主子的事,我只管拿了你交差便可!”男人一挥手,旁边的一个矮胖子走向杜梅。 杜梅深知,此刻被捉住,她和酒楼里的所有人都没有活路,如今只有拼死一博了,她转头看了眼董昌,后者也在看她,杜梅眉梢轻挑,眸色微动。 矮胖子见此,调笑道:“这会儿别看了,一会儿黄泉路上作伴吧!” 他伸手来拉杜梅,谁知杜梅猛地将火折子戳到他的眼睛上,旋即身子一旋,双手顺势一抓一拧,矮胖子的胳膊瞬时脱臼,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林峥早就蓄势待发,见杜梅身动,他一把抓住肩上的剑锋,另一只铁拳重重砸在要挟他的半眉男人脸上,董昌则带着众人都冲了上来,他们虽没有武功,却胜在人多,一拳难敌四掌,四个黑衣人没料到他们绝地反击,一时被群殴懵了。 “大家都到楼上去,他们下来一定在屋顶开了洞口,出去后,分开跑!”杜梅大喊道。 众人越过黑衣人飞快地往楼上跑,杜梅将最后一个点着的酒坛砸在地上,刹那间,火蛇四窜,烧得四个人直跳脚! 林崎和林岙早抬了两张餐桌将入口堵住,屋顶上被黑衣人破开的洞口位置高,又很狭小,大家不是练武之人,只能将桌椅板凳垒起来,一个个爬出去,这显然十分耽误工夫。 外面又涌进更多的黑衣人,连同刚才的四个人一起冲了上来,杜梅将最后的辣椒粉撒了出去, 被迷了眼的敌人只得后退,乱箭如蝗虫般飞来。 “东家,你快走!”林家四兄弟死死抵住桌子。 “我不能走,我一走,他们就得上屋顶追杀,大家一个都出不去!”杜梅偏头看向洞口。 “东家!”董昌焦急地冲她嚷。 “董叔,你快走!外面要你照应,你若回去了,告诉我娘,好好保重身子,别为我伤心!”杜梅大喊。 董昌跺跺脚,只得无奈地爬向洞口。 “林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快走,去找燕王!我能拖延一时是一时。”杜梅低喝命令道。 “可……”林峥不愿意走。 “哥,听东家的,这里守不住,只有燕王可以救她!”林岱在任何时候都坚定地听杜梅的话。 “三楼黑,你们顺着墙根藏到阁楼里去,等我跟他们走了,你们再出去。”杜梅耳语道。 “是。”林峥哽咽。 这不过是转瞬的事,外面的敌人又提着刀剑攻了上来。 “你们只是要我交差,若是个死的,是不是不值钱了!”杜梅猛然从餐桌后面站了起来。 “你个臭丫头,要不是主子要活的,我立时千刀万剐了你!”半眉男人气哼哼地说。 四五个黑衣人拿着刀剑,推开被射成箭林的黑酸枝餐桌,撞开杜梅,闯了进来,三楼黑洞洞的,只有屋顶破开的洞口间或映照进烟火的亮光,黑衣人举着火把,挨个房间搜查,却是一无所获。 “你那么保他们,他们还不是弃你而去了么,值得吗?”半眉男人鄙夷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你哪里懂什么值得不值得!”杜梅仰头轻蔑地说。 “大哥,快让她给四弟接胳膊呀。”旁边一个瘦高个男人着急地说。 “我只会卸,不会接!”杜梅冷哼了一声。 “你信不信,我砍了你一条胳膊啊!”瘦高男人脸色难看至极。 “那就试下,接接看呗。”杜梅翻了个白眼。 下到二楼,杜梅将矮胖男人的胳膊揉来揉去,就是接不上,疼得他呲牙咧嘴,冷汗涔涔。 “你是不是故意的!”四人中大饼脸男人忍不住吸了口气喝问。 “我说过,我不会!”杜梅索性重重地将刚对上一点的骨头大力扯下来。 “算了,算了,咱还是去医馆接吧。”矮胖男人疼的牙齿打颤,声音发抖。 “别他妈废话了,带走!”男人歪歪头,一个黑衣人取了绳子将杜梅的手捆住。 此时的梅记,经过惊心动魄的战役早已面目非,上好的黑酸枝家具被刀剑劈得残缺不,四下更被烧得一片狼藉,地上随处可见未熄灭的火堆,被烧毁的窗幔凄凄惨惨挂着半截,原本雪白的墙壁被熏得焦黑,粘满油渍酒液,更有喷溅的鲜血凝结其上,而没入墙壁廊柱扶手的箭羽,亦是随处可见! 二楼的楼梯被烧毁大半,后门已经完坍塌,院里更是焦黑一片,几个烧死的黑衣人佝偻着,四下横七竖八地躺着,一楼堵门的桌椅还在剧烈地燃烧,浓烟直冲屋顶,遇阻,打了个旋,从正门窜了出 去,散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杜梅出门回望,无限眷念,这里或许再也回不来了,但愿林峥他们能够平安离开。 “墨迹什么!”半眉男人不耐烦地催促。 杜梅懒怠理他,埋头下了台阶,男人似乎很怕杜梅耍花样,亲自抓着捆她的绳子,夹在一群黑衣人中间,这些人并不点灯,仿佛是一团移动的乌云。 此时的夜空,月亮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厚重的云层变成了黑云压顶,突然间,“咔嚓嚓”一道闪电,像一计力达千钧的佛掌,毫无预兆地轰在乌云上,硬生生撕开了数道裂缝,轰隆隆的雷声随之而来,瞬间炸响在耳畔。 与此同时,一匹乌黑的宝马狂奔而来,马上之人一身白袍半肩银甲,薄唇紧抿,脸如刀削,这一人一马仿佛天兵天将,转眼就到了这群黑衣人面前。 杜梅在电闪雷鸣的一刹那,看见来人正是楚霖!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见过他不显与人前的温柔缱绻,却从没见过常人眼里冰寒入骨的冷漠肃杀! 天空中白练闪动,炸雷滚滚,与雷霆震怒一起来的楚霖,一身戎装戾气深重,满腔怨愤和担心都化作了手中翻飞的剑招,杀!杀!杀! 他手中的白虹剑,砍瓜切菜一般,手起剑落,血线飞溅,一个个黑衣人应声倒下去,他的狂怒,只有鲜血才能平息。 黑衣人由惊诧到恐惧,甚者来不及反抗,就被楚霖一路冲杀,死伤大半。眼见着周围的人被天神一般的男人砍杀殆尽,四个男人急忙摆出剑阵应对,因着老四的胳膊被杜梅卸了,他只能忍痛用左手持剑。 “魔罗黑莲阵?”楚霖拧眉。 据江湖传言,此剑阵的剑法刁钻,单打独斗平庸无奇,可四人若是练到天神合一,剑阵开合自如,可攻可守,如同一个生着八只手脚的巨人,威力巨大,所向披靡。只是这剑谱早已失传多年,怎么偏这会儿重出江湖! “哼,你倒是识货,今儿你既送上门来,刚好省了我们兄弟去找!新仇旧恨即刻一并了结!”话毕,半眉男人和瘦高男人同时在同伴肩膀上借力飞起,挥剑就砍! 楚霖的白虹剑是一把上古圣剑,纯阳之剑,它的剑鞘是一把古琴,它的剑招古朴无华,最讲究近处搏杀,一招制敌,他五岁开蒙,如今剑式早已练得出神入化,炉火纯青,此时,他使出一招“白虹贯日”,暗夜里,白虹剑犹如一条银龙摆尾,凛冽的剑气直逼飞跃的两人。 攻击的两人匆忙抽剑回挡,身形飞坠,另两人又拔地而起,在他们肩头借力,一左一右扑射过来。 “呛啷”一声,白虹归鞘,楚霖一手托鞘,另一只手五指飞弹,琴声倏起,铿锵之声如蛟龙咆哮,引怒浪滔天,其音裂金撕帛,闻者如利刃加身,武功修为越高,受伤程度越重。故而杜梅虽在不远处,却只觉是仙乐袅袅,不似那四人口吐鲜血,连连败退。 “好一首《天波怒潮曲》,本王送你到阎王殿里去弹!”黑幽幽的屋脊上不知何时来了两个蒙面人,一人满面怒容,弓已拉满,话音刚落,一支箭如流星般急速飞出。 第440章 重伤梦回 ()此时的楚霖已然下马,提剑与四人战在一处,杜梅身紧绷,关注前面的战况,突然耳边有宛如蚊嘤般破空的冷风,她本能的转头,一枚黑洞洞的箭头由远及近,映在她瞳孔里的影子越来越大! “三哥!”来不及有任何想法念头,杜梅已经飞身扑上去为楚霖挡箭! “噗”一箭贯胸,宛如暮色里最后一道晚霞隐去,杜梅被箭的强大力道撞飞了出去! “梅儿!”楚霖挥剑砍倒最后一个人,他扑上去抱起犹如碎布娃娃般的杜梅。 “你……你……,我终究……终究……”杜梅试图笑,更试图抬手抚平他皱着的眉头,然而,猝不及防的一口鲜血堵住了她喉头,随着腥甜喷涌而出,她的手和头都无力地歪在他的臂弯里,整个人昏死过去。 “梅儿!”楚霖见此,五内俱焚,跪在地上仰天长啸,睚眦俱裂! 伴随着电闪雷鸣,狂风卷席,倾盆大雨骤然降下,天庭震怒,大地悲鸣! “阿梅!”穿越暴雨,急急赶来的慕容熙,见此情形,颓然地站在一旁,冲楚霖嘶吼,“怎么会这样,她身上明明穿着天蚕金甲,寻常人根本伤不了她!你还不快救她!” 大雨冲刷着暗夜的血腥,也将杜梅胸前咕咕流淌的鲜血快速带走。 楚霖打横抱起杜梅,依然是记忆里单薄的分量,可她身上的温度却在急剧流散。 “啪啪啪”赵吉安骑着红鬃马,带着巡京营的将士冒雨跑来,惊诧地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 “死死看住这里,一只耗子也不能进出,否则,军法处置!”楚霖瞪着血红眼睛命令,旋即,飞身上马,疾驰而去,慕容熙紧紧跟随。 “王爷,我们回去吧。”屋脊上潜伏的两个人,正是楚和柏生。 楚原本派出二十人,以为对付杜梅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毛丫头,绰绰有余,没想到,不知哪里出了岔子,竟让杜梅早有准备,她的火攻,打乱了他的布局,更惹得他火冒三丈,势要活捉杜梅。 柏生见楚不动,又劝道:“这一箭虽没射中燕王,可射死了那个丫头,也是好的。” “哼,便宜她这么快死了!”楚冷哼一声,抹了下脸上的雨水,转身离开。 贺联遵御旨,两个月来,晚间一直住在燕王府楚霖院中的厢房里,此刻门外大雨倾盆,他正准备洗漱睡觉,门却被慕容熙大力一脚踢开,不由分说,将他拎到楚霖的房间。 “贺联,救她!”楚霖从头到脚湿透,一身血污将白袍银甲都染出了淡淡的红色,他的怀里抱着没胸长箭的杜梅,血水更是淋漓不止,他们一路行来,迤逦出一道血路。 “这是怎么回事!”惊恐的贺联赶忙上前察看伤口。 “我原是去救她,却害她为我挡箭!”楚霖将杜梅放在榻上,用毯子小心地裹住她,侧过身子抹了把脸,那不知雨水还是热泪。 “万幸,万幸,她身上的甲衣卸了些许力道,若再错半寸,必然心碎而亡,神仙难救!”贺联细细察看后,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道。 “那你还墨迹什么,快救她呀!”慕容熙大喊。 “这伤在紧要处,箭扎入时是快速刺进, 如今要取出来,只怕箭镞上的倒刺一不留意会伤到心,我实在没有十成的把握,就是御医院所有的大夫来,也是束手无策。”贺联无奈地摇头。 “你等我,拙园里有各大门派的伤药,我就不信救不了阿梅!”慕容熙发疯地推开门,直直地飞掠而去。 “哎呀,我怎么把他忘记了!”贺联突然猛拍了下额头,扬眉道,“钟大夫是伤科圣手,他若在,定有办法。” “石头,你骑最快的马,速去射山镇接人!”楚霖转头吩咐。 “是!”石头应声而去。 “赵狄,你去接小七来,别惊动杜樱。”楚霖又道,杜梅尚有一线希望,他得冷静! “是!”声回,人已远。 贺联返回自个的屋里,取了银针给杜梅施针止血,又敷上伤药。 楚霖主院里突然灯火通明,人声嘈杂,连暗卫都现了身,这番动静早惊动了燕王府里的其他人,因上次如意犯了错,后来虽没有被送回燕地,但到底伤了楚霖的心,她再也不能随便进出他的主院,连带着院里的丫头婆子也被撵了出来,平日里有赵吉安和石头照应起居,院外也只有两个少言寡语的男仆听吩咐。 苏慕云静静坐在自己的屋里,小念在给她梳头发准备安寝,查婆子立在灯影里嘀嘀咕咕说着外面的情形。 “把头发绾起来,我出去一下。”苏慕云突然开口道。 “小姐,你做什么去?外面下着好大的雨呢。”查婆子疑惑道。 “能把燕王府弄出这么动静的,只怕只有她一人了。”苏慕云拒绝了珠花步摇,只簪了一根玉钗挽住头发。 梅记外卖红遍整个江陵城,苏慕云不想知道杜梅都难,她有一次特意走到御街上,想要见见这个传奇的女孩子到底是何等模样。 当她看到带着赤琼的杜梅站在梅记门前,轻语嫣然,巧笑倩兮,她不禁释然地笑了,这世上真的太小了,奇宝斋中,他们早已遇见过。 苏慕云到底是大家闺秀,饱读诗书,她一瞬间明白老掌柜说的话,玉遇有缘人,不仅是赤琼,就是燕王这人中美玉,亦是与她无缘,强求不得的! 在那一刻,她放下了心中执念,放下那些不曾拥有,却一直在幻灭的情感! “王爷,同为女子,我大概可以帮些忙的。”一身素衣的苏慕云挽着一个小包袱,被男仆领进来,屈身行礼道。 杜梅身上还穿着湿透的衣裳,虽让赵狄去接小七,但一时半会来不了,若是一直捂着,只怕对她身体不好。 楚霖想到这里,看了看她,郑重抱拳道:“好吧,有劳了!” 苏慕云低头走到里间,另一个男仆早打了热水,楚霖连同棉帕子一并送了进来。 榻上的人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唇色如纸,胸前插着一只箭,身上的衣裙又湿又脏,散发着油、酒、烟火、鲜血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里衣更是已经撕得盖不住小腿。 苏慕云帮她擦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又为谁受了这么重的伤? 给杜梅换上干净的里衣,苏慕云向外面低低说了一声:“好了。” 楚霖在苏慕云给杜梅擦洗 的时候,自个在书房里胡乱抹了一把,换了件天幕蓝的暗纹长衫,他一直候在外面,闻声进来,弯腰将杜梅抱到了床上,拉了薄被给她盖上。 苏慕云想问出心中疑惑,但到底觉得,依她和楚霖少得可怜的交集,他是断然不会说的,想想也就作罢,行了礼,自个冒雨回去了。 “姐姐!”约莫大半个时辰后,背着包袱的小七飞扑了进来。 “她暂时没事,你陪着她。”楚霖点点头道。 “嗯。”小七含泪进去。 杜梅呕出一口血,整个人陷入了昏天黑地的漩涡里,她像一叶扁舟,在狂风巨浪的海上沉沉浮浮,随波逐流。 “今儿,我请你们吃大餐!” 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她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和杜梅、孟菲菲、傅晓雪站在繁华热闹的现代街市上,她们仨手里还拿着鸭卤味的袋子,她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毫无异样。 “吃什么?聚德北京烤鸭?”傅晓雪仰头看看身旁的酒楼招牌。 “对呀,要说这北京烤鸭,还是咱南京烤鸭在明朝时传过去的呢,自打北京做了京都,这烤鸭的名声倒比南京的响了。”孟菲菲边说,边往里走。 “这里面好贵的!”杜梅一把拉住她。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舍不得票子写不出文!”孟菲菲信口胡诌。 “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好似我们是来吃鸿门宴的!”杜梅娇嗔地举手拍了她一下。 三个姑娘嘻嘻哈哈在服务员热情的问好声中,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大堂,梅子自然也跟了上去。 “几位有预约吗?”吧台里的男服务员笑眯眯地问。 “我是南京美食节目的主持人孟菲菲,我约了王大厨,你把我的名片给他就行!”孟菲菲笑得倾城倾国,将一张香喷喷的名片递了过去。 “啊,你就是孟菲菲呀,比节目上还好看!”吧台里的男服务员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惊呼道。 “我和我的朋友……”孟菲菲优雅地眨了下眼睛。 “你既然约了主厨,里边请!”男服务员殷勤地引路。 三人选了一个靠墙明亮的位子坐下,梅子坐在里间空位上。 不一会儿,一个带着厨师帽,英俊高大的男子从厨房出来,目光在餐厅里睃巡,很快就看见高挑的孟菲菲含笑朝他招手。 “盛情邀请了好几次,今儿难得孟姐终于肯赏光。”男人快步走上去,脸色明媚的笑容宛如雪后初霁。 “我若再不来,只怕你又要告我的刁状!”孟菲菲将垂落的鬈发撩到肩后,妩媚地笑。 “不敢,不敢!”男人双手合十,惶惶地说道。 “这是王生。” “这是杜梅、傅晓雪。” 孟菲菲为他们介绍,杜梅和傅晓雪亦站起来,与他笑了笑。 “三位今儿要点些什么菜?”王生问,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今儿,吃倒是其次,我这姐妹是《金陵风物》的编辑,正准备做一期关于鸭子美食的节目,你能格外通融下,让我们看看后场吗?”孟菲菲歪着头,娇俏地问。 第441章 挂炉烤鸭 ()“这……,既然是你带来的,又是做节目宣传,自然是可以的,你们今儿来得巧,有几个徒弟满师,正在考核,若是你们不急着吃饭,就随我去看一看吧。”王生合上菜单,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这么巧,真是太好了!”孟菲菲拍了下手,三个女孩子交换了下兴奋期待的眼光。 梅子比她们更好奇,他们说的烤鸭,又是怎样的美味呢? 一行四人进了后场,看见四五个年轻人正在各自忙碌,又有几个大师傅神情严肃地在旁监督观看,他们甚至没有工夫抬头看一眼进来的人。 “既到了这里,且由我充当一回解说员吧。”微笑的王生领着三个姑娘往里面走。 “谢谢王大厨。”杜梅浅笑道。 “客气了,杜编辑,你的节目里若是能多给几个镜头,让我们能展现一下传统技艺的传承,那便是再好不过了。”王生有一双飞扬的眼睛,看人的时候,仿佛总是在笑的。 “若我的文案能通过的话,自然少不得再次来麻烦你。”杜梅摇摇手中的手机,真诚地说。 “这里是做什么?”孟菲菲指着操作间忙碌的人,转头问王生。 “鸭子在外面宰杀干净,这会儿在烫皮上色。”王生抬头看了眼,了然道。 只见里面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反复两次将滚水浇在挂钩上的鸭胚上,经过这样的热烫,鸭胚外层的鸭皮瞬时紧缩,毛孔凸起,整个鸭形更显饱满坚挺,随后,又用配比好的饴糖水淋鸭身,也是接连两次,并保证鸭胚的每个部位都裹上了焦黄的糖液。 看完这一步,他们又往前走,只见一排烤炉赫然在目,傅晓雪忍不住问道:“这就要烤了?” 王生轻笑:“哪有那么快,等鸭胚风干才能烤呢,若按正常流程,上了糖色的鸭胚,这个季节要晾上四五个小时,若是冬天时间还要更长些。今儿是考核,自然是先拿了库里现成的出来烤。” 三个姑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杜梅忙着前前后后拍照。 “咱们先来说说烤炉吧,目前市面上,烤鸭分挂炉和焖炉两种烤制方法,我们是挂炉明火烤法,炉温可达两百多度到三百度,燃料用的是枣树枝,当然也可以采用桃、杏、梨树枝替代,这样烤出来的鸭肉,会有果木的清香。”王生指着炉膛里的火苗说道。 梅子注意到旁边一个青年正在将沸水从翅膀下的刀口,倒入封堵住的鸭肚子里,最后用刷子给鸭胚又细细上了一遍糖色。 “这是灌汤。”王生恰巧地解释了梅子的疑惑,过了会儿,青年拿出铁叉,王生接着说,“接下来,这个可是个力气活呢。” 只见青年小心翼翼将处理好的鸭胚挑在铁叉上,平稳的转身,将鸭胚妥妥地挂在烤炉中。 “瞧,这烤制也是有讲究的,鸭子进了灶膛,必先烤开口处,将鸭肚里原来的沸水快速烧开,这样就能形成外烤内煮的功效,达到皮脆肉嫩的口感。” 王生是个尽职尽责的讲解员,一些小的细节,他特意提醒三个女孩子仔细看。 梅子一路跟随,发觉眼睛耳朵鼻子统统不够用,这里比梅记卤菜的后场大太多,光亮的地面,铮亮的案台、刀具、厨具,闪闪的直晃人的眼,王生说的话,梅子一字不落地记在心里,眼睛更恨不得将这里所有的再看一遍。 “多久才能烤熟?”杜梅看着烤鸭的青年又将鸭胚转了个方向,转头问道。 “这个约莫半个小时,也就是两刻钟,不过由于鸭胚有大有小,有经验的师傅会根据鸭肚子里的汤水颜色来判定成熟度,若是粉红色的,只有七八分熟,若是浅白色的,则是刚刚好,要是等到变成乳白色,就烤的过火了,到时又干又柴,没法吃了。”王生说着,走到另一个烤炉跟前,指点给她们看。 “我瞧着有的地方已经很快上色了,有的怎么还是白肉的?”傅晓雪忍不住问道。 “这个简单呀,像大腿和翅下,这些地方不容易烤到,过会儿快出炉的时候,用明火燎一下上色就行。”王生说到自个熟悉的领域,自然信心满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几人说着话,就见另一个烤炉里的一只烤鸭新鲜出炉了,鲜香之气四下弥漫,鸭形饱满丰腴,外皮烤出的枣红色分布均匀,光泽诱人。 “从鸭胚到烤鸭,制作过程就是这样的,至于片鸭片,咱们还是去前面吧,这个太烫了还要晾凉,过会儿,我给你们做一次。”王生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带她们离开。 “那我们今儿可是既饱了口福,又饱了眼福了,能欣赏到你精湛的刀艺,据说平日里要请你出来片鸭,那可是十分难得的。”孟菲菲朝他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你们是贵客,我便自请献丑了。”说话间,王生向旁边的服务员挥了下手,后者明了地下去了。 梅子跟在他们身后,转身又看一眼屋里的人们,他们如同没见过杜梅一行人来了又走,依旧按部就班地忙碌着,梅子将烤鸭的制作流程一点点细细记在心中。 四人随意聊了会儿天,服务员送来了一整只烤鸭和一把长的窄刀,以及餐具和搭配食用的佐料配菜。 王生洗了手,带上一次性手套,将鸭脯朝上,头里腿外,在颈部横切一刀,自左脯起,斜片下第一块,再在右脯上片下第二块,如此左右交替,依次顺着片到腿部。片下的鸭肉,每一片都皮肉相连,薄而不碎,形状大小也都差不多。 服务员送来的盘子,是一只莹亮的白盘,在盘中偏右的地方描着一枝花杆,两侧有两三片绿叶,王生将片下的鸭片旋转着叠放,红艳的鸭皮配着淡粉色的鸭肉,呈现出一朵娇艳怒放的玫瑰花的模样,十分精致养眼。 王生肤色白皙,薄唇高鼻,做事的时候,面色沉静专注,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浓密而挺翘,他的手十指纤长,窄刀在他手里,似有灵性,每一片都恰到好处,娴熟的刀法可见一斑,这样神贯 注的男人,在明亮的灯光下,更显俊美优雅。 “尝尝吧。”王生褪下手套,笑着说。 “这样漂亮的一朵花,叫人怎么忍心吃呢。”孟菲菲有些纠结道。 “我没有别的意思。”王生一下子脸红了。 “矫情,我来吃一片。”傅晓雪搛起一块吃了,不禁拧眉。 这……除了有些油腻,几乎没什么味道。 “要用面皮裹了吃……这样呢,烤鸭的脆嫩配合蔬菜的清爽和面皮的柔韧,口感层次丰富也更美味。”王生亲自做示范,边做边说。 只见他将面皮摊在掌中,抹上甜面酱,搛少许葱丝,黄瓜条,再搛两三片鸭肉,然后将面皮裹起来,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这样吃着,果然外脆里嫩,肥而不腻,滋味醇厚!”傅晓雪照葫芦画瓢,尝过之后,连连点头道。 梅子坐在三个女孩子空出来的位置上,她可以不被人发现地看、听、闻,却是没法在大庭广众下吃东西的,故而,纵使美食当前,她也没法品尝,只能倾听她们对味道的评价。 这个烤鸭无论是色泽还是做法,乃至新奇的食用方法,在大顺朝,还没有一样食物能和它有相近的地方,梅子已经暗暗决定,回去后一定要做出这道美食,她调动所有的感官,留下这份记忆,以待日后验证自个做的到底对不对。 王生身为主厨,实在太忙了,他略坐了一会儿,便被厨房里的人叫走了。 三个女孩子慢慢地把那朵“花”吃完,孟菲菲结账的时候,却被告知已经结过了。 “他……不是对你有意思吧。”杜梅咬了下唇,难不成还真吃出相亲鸿门宴了? “还不是我大姨嘛,整天给我张罗找对象,这些老阿姨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难道游戏不好玩,单身不快乐吗?干嘛非得和另一个人捆在一起过日子才是好的!”孟菲菲噘着嘴说。 “长得挺帅的,又有教养,关键还会做饭,多好呢。”傅晓雪调侃道。 “你都看出他这么多优点呀,那还不赶快把家里的那个渣男踹了,干嘛为一棵歪脖子树,放弃整片森林,我小姨是美食协会的会长,旁的不敢说,只要是你看上的厨子,我都有法子给你弄到手!”孟菲菲摸了下鼻子,骄傲地说。 她将这话说的匪气十足,活像个女霸王,逗得傅晓雪哈哈大笑,竟将心头那点隐痛盖住了,杜梅原本还很紧张孟菲菲说错话,见傅晓雪没有变脸,也就放心跟着笑了。 三人闹了会儿,继续逛街,杜梅望着街市上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群,蹙眉道:“北京烤鸭再好,也不是南京的,而且价钱又贵,怕是引不起观众的共鸣。” “这有什么难的,有我在,怎么会找不到一家正宗南京口味的烤鸭呢?”孟菲菲搂着身边的姐妹,故作神秘地说。 “不会又是相亲对象吧?!”杜梅和傅晓雪瞪着眼睛,转头异口同声道。 第442章 焖炉烤鸭 女人!你们……够了!”孟菲菲赌气似的拔腿就走。 “说说嘛,你小姨这是有多嫌弃你这个未来的斗战胜佛?”傅晓雪难得在口舌上胜过孟菲菲,她嘻嘻哈哈追问。 梅子在她们身后,看着欢快的三人,想到自己的姐妹,无声地笑了,眼见着她们走上了斑马线,梅子赶忙跟上去,她虽然穿越到这里好多次,渐渐习惯了这里和大顺朝的差别,比如男女服饰、工作、地位、观念,以及时间的划分等等,但她对街上疾驰而过的四轮铁家伙有天生的恐惧,明知有灯控制着,还是有想赶快跑过去的冲动。 三人穿街走巷,已经离开了最热闹的商业街市,周围各家楼盘林立,显然走到了一处居民聚集地。 街道两边的店铺都是各家售楼处的门面房,矮小拥挤,大多做的是吃食的生意,从兰州拉面到武汉热干面,从沙县小吃到真功夫快餐,几乎囊括了由南至北,从东到西的各路美食。 这条街上卖卤味的尤其多,大的有绿柳居的清真菜,小的只有一个小门面卖周黑鸭,其他诸如卤牛肉、白斩鸡、六合猪头肉、烧鹅等等不胜枚举。 “这会儿早过了午饭点,怎么还有这么多人排队?”杜梅抬手一指,好奇地问。 只见前面一个队伍从一家店门口开始,歪歪扭扭排出老远,今儿是周日,排队的不仅有附近相熟聊天的大爷大妈,还有推着婴儿车带娃的宝妈,甚至有几个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的职业男女夹在其间,一边排队,一边埋头看手机。 “我说的杜家烤鸭就是这家了!这一点人哪里算多,你们知道端午节,南京人时兴吃烤鸭,那一天,他家的烤鸭要卖出几千只,从早上天麻麻亮开始,一直到晚上六七点,排队的人就没断过,那一天,光剁鸭子都能把手剁麻了,现在有了微信支付宝,收钱找零的事少了些,我听说,以前他们为这一天,要特意到银行换几千块零钱,晚上数钱更是数到手抽筋!”孟菲菲一本正经地说。 “那他家的口味一定非常好了!”杜梅听了,有些期待地说。 “那是肯定的呀,还有人为了吃他家的鸭子,特意倒转几趟车赶来的呢。”孟菲菲边走边说。 “小梅,大军在吗?”孟菲菲一边与排队的人打招呼,一边侧身挤到窗口问道。 “在的,在的。”被唤做小梅的女孩子正在剁鸭子,她连声说道。 柜台里清一色的四名女将,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不等,一看年龄相貌,便知是一大家的人,她们按食客要求挑选卤菜、剁块分装、称重报账、收钱找零,这些活长年累月地重复,练就了她们应答干脆,配合默契,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里面一位收钱的中年大妈刚巧有空,她笑着来开门,将三人让了进来,也不说话,只拿手往里一指,重新关上门,进去继续干活。 孟菲菲似乎熟门熟路,带着杜梅和傅晓雪穿过一截小巷,走进了后院。 后院较之前面的门面大出很多,五六个壮实的男人分散着,各自忙活,同前面的女人们一样,男人的年龄也是二十多岁到四五十岁之间。 “菲姨,你来啦。”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看见领头走来的孟菲菲,笑着迎上去。 “你才是非遗,你全家都是非遗!”孟菲菲没好气地笑骂。 “呵呵,你是姨嘛。”小伙子憨厚地笑。 “大军,你爸和我小姨父隔了八辈子,沾着那么一点曲里拐弯的甥舅关系,我和你可啥关系也没有,以后只许叫姐!”孟菲菲拔高了声音,露出凶狠的样子。 她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突然被一个差不多大的同龄人叫大了一个辈分,这是种怎样糟心的体验,简直是要暴打才解气! “好好好,菲姐,你今儿咋来了?”大军挠挠头,腼腆地叫了一声。 “我这姐妹要做一档南京本土鸭卤味美食节目,我们刚去过全聚德,我又把她带到你这儿来看看,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姐以为,你家的烤鸭,应该被更多人品尝,这才是南京最正宗的味道!”孟菲菲说到激动处,挥舞着手臂。 “南京最正宗,这名头我可不敢当啊,自我爷爷那辈起,几十年都是街坊领居抬举,后来认了亲,舅奶奶帮了不少忙,今儿菲……姐的姐妹也来做节目宣传,我这里以后肯定能更好。”杜大军是个实诚人,做事实诚,说话也一样。 “瞧你们正忙着,我们也没打招呼就直接上门来,实在是抱歉打扰了。”杜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没什么,我们每天都这样,几位姐姐想看啥只管看,问我也成。”杜大军听杜梅这样说,赶忙摇摇手。 “姐几个都是门外汉,你就给我们介绍一下吧。”孟菲菲直言了当地说。 杜大军将手里的活交给其他人,洗了手,陪着她们说话:“既然你们去过全聚德,前期烫皮、上色,风干、灌汤大概都见过了,我这里也是一样的,烤鸭总的来说,因着烤制的方法不同,可细分成挂炉烤鸭和焖炉烤鸭,全聚德的是挂炉明火烤,我这儿是炭火余温烤。” “炭火余温烤?”杜梅偏头问,这也正是梅子想要知道的问题。 “就是鸭胚不见明火,全靠炭火余温焖,为保持温度,鸭胚一次放入,半个小时后取出,中间不能开炉门。这样吧,百闻不如一见,我带你们去看一下就知道了。”杜大军抬脚走进一间门窗洞开的屋子,杜梅她们也跟了进去。 只见里面有几个大炉子,一个炉膛里正烧着旺旺的木炭,其他几个都盖住了,有炙烤的淡淡香酥之气漫溢出来。 “现在有这种炉子了,还有的人家直接用电炉子,但我们还是觉得传统炭烤的味道更好,有果木香气。 我听我爷爷讲,以前都是直接在地上砌个有门的炉膛,砖砌得可讲究了,上三下四中七层,一次可以烤六七只鸭子。 烤鸭前要预先在炉膛里烧果木,要一直等到炉膛里的墙壁都被烧成灰白色,才能熄火将鸭胚放进去,炉膛里的温度先高后低,可以慢慢将鸭胚烤熟上色,这期间是不能打开炉门的,这个十分考验手艺人对温度的把握。 现在我们有这个测温仪,倒是比老祖宗省心省力了。”杜大军见杜梅拍照,又细细地说。 “你这焖烤要等半个小时,怎么知道烤得好不好呢?”杜梅围着炉子看了看,疑惑地问。 “焖炉烤鸭有一句话叫做‘鸭脯像刚蒸得的馒头一样,很暄腾。’这个就是界定好坏的标准,炭火烤制的烤鸭,火力温而不烈,上色均匀,油脂流失少,保证了外皮油亮酥脆,内里肉质洁白鲜嫩。”杜大军这会儿全没了刚才的局促不安,说起自己每天做的烤鸭,眉飞色舞。 “可我觉得你家的鸭子也不单单是果木香气呀。”傅晓雪嗅了下鼻子,空气里的香气越来越浓郁。 “这是近十几年新开发的产品,我们在鸭肚子里加了红枣莲子等其他营养食材,做成现在的花香酥烤鸭。”杜大军笑了笑道。 “这大概就是不可示人的祖传秘方了吧。”杜梅打趣道。 “嗯,这个可真不能说。”杜大军瞥了眼外面,有些为难地挠头。 “你家里几代人做烤鸭,是在哪儿学的手艺?”杜梅好奇地问。 “我爷爷说,这烤鸭的法子是世世代代祖上传下来的,以前大家伙的日子都不好过,生意不行,如今我们不仅要继承传统,还要开发新品,现代人嘴巴都吃刁了,没有创新可不行呢。”杜大军咧嘴笑道。 “前头烤鸭快没了,这儿有出炉的了吗?”刚才的中年大妈急急地跑来。 “二婶,还有两分钟,这几炉就要好了。”杜大军看了看仪器说道。 “可快着点,前面等着呢。”中年大妈朝杜梅她们点点头,脚下生风地走了。 杜大军开始准备托盘,杜梅拿着手机,只等开炉照相。 只听滴答一声响,杜大军打开了盖子,用钩子将一只只油润红亮的烤鸭钩了出来,整齐地摆在盘子里,一样的色泽诱人,香味扑鼻。 过了会儿,杜梅三人帮着将晾凉的烤鸭端到门面去,焦急等待的食客,迫不及待地买了一整只。 “谢谢啊,大军,你怪忙的,我们便不打搅了。”杜梅转身要走。 “稍等一下,菲姐你们既然这么大老远地来了,我也没啥好的,烤鸭总要带些回去尝尝,不然我爸该骂我不懂道理了。”杜大军一把拦住杜梅道。 “这……”杜梅转头看孟菲菲。 “难得过来,这么好吃的烤鸭,总不能错过,我们买一些,晚上加菜吧。”孟菲菲点头道。 拉扯了半天,杜大军说什么也不肯收三个女孩子的钱,送了半只烤鸭给她们回去吃。 三人走了一天,实在有些累了,于是打了车,回到杜梅家楼下。 今天一下子接触到两种烤鸭,梅子很想用杜梅的手机再细细查看一下,加深些记忆,她跟着她们一起坐上了电梯,杜梅摁了五楼。 “咔咔咔”刚刚关上门的电梯发出很大的响声,突然停住了,车厢里瞬间漆黑一片。 “该死的,又坏了!”杜梅轻声咒骂了一句,而后镇静地在傅晓雪手机电筒的光亮下,找出电话,拨打出去。 梅子在电梯坏了的那一刹那,突然眼前一黑,重新陷入到昏天黑地的旋涡里,犹如一叶孤苦无依的小舟,在波涛翻滚的大海上起起伏伏。 第443章 齐奔江陵城 深夜的射山镇,暴雨倾盆,犹如天河决了堤,雨柱接天连地,在暗色中,天地几乎浑然一体,倏然间,一人两马狂奔而来,冲破漫天雨幕,哒哒的马蹄声突兀地闯入被风雨肆虐的小镇。 余济堂的后院亮起了一盏灯,心神不宁的钟毓披衣起床,晚来急雨,门窗一直紧闭,七月暑热难当,屋里又闷又湿,连枕席上都晕了汗渍。 “师父!”钟毓刚要举手推窗,就听关远声音急切地叫他。 “怎么了?”钟毓转身开门,这么晚有病患上门,必是急症。 “钟大夫!”全身湿透的石头单膝跪地,抱拳行礼。他身上淋漓而下的雨水汪在地上,湿了一大片。 “出什么事了!”钟毓见他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连夜赶来,心中一怔,江陵城中定是出了天大的祸事! “孺人……孺人她受了伤,还请钟大夫速速随我去京城。”石头怕钟毓一时受不了打击,咬牙忍了忍,没有将杜梅凶险的伤势说出来。 “梅子现在在哪里?”钟毓闻言大惊,身形不禁一晃,勉强稳住问道。 “孺人如今在燕王府中,有贺御医照应着。”石头低声说道。 “关远,快,快去准备药箱,把所有的药都带上!”钟毓来不及问杜梅到底受了什么伤,又为什么受伤,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她身边。 钟毓匆匆换了衣服,关远已经满满当当准备了两箱药,几乎囊括了余济堂所有伤科种类。 石头小心翼翼地将药箱用油布里三层外三层包裹起来,搭在马身上,他自个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又重新上马。 此时,屋外暴雨微歇,转成淅淅沥沥的毛雨,钟毓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转头对关远说:“你去杜家沟接上你杜婶子,护送她到燕王府去。” “好,我这就去!”关远一口应下。 “你过会儿,等天快亮了再去,小心说话,别吓着你婶子。”钟毓抬头看了看东方,那里混沌漆黑一片。 “我晓得,师父路上小心。”关远连连点头。 “走!”钟毓扬缰踢马,和石头一起快速没入黑暗之中。 许氏的右眼皮跳了一整天,夜里雨骤风急,睡得不安稳,莫名心惊肉跳。 天边泛起一点点白,许氏突然醒了,她倾耳听听,外面是风刮过榆树的哗哗声,并不是梅子在一声声叫她娘。 许氏偏头看看身旁的杜松,屋里太闷了,他把小毯子蹬掉了,胸口小褂上汗湿了一块。 了无睡意的许氏起身开了窗,外面的暴雨已经停了,凉爽的风一下子窜了进来,披着薄衫的许氏不禁打了个寒颤,在依稀的天光下,院里落满了榆树叶,黑妞听到开窗的声音,低低地哼哼,一切还同往常一样。 许氏转身给杜松盖了毯子,又去看看杜桃和杜桂,给她们开窗盖毯子,而后转身进了厨房。 关远赶着马车来的时候,二房一家子正吃早饭。 “你怎么一早就来了?吃早饭了吗?”许氏将他迎进来,随口问道。 “昨儿钟叔带信来说,杜樱想您了,刚巧我师父要去拜访贺御医,就让我接您一块去瞧瞧师姐她们。”关远低头跟在她后面说道。 “这丫头到底不常出门,不像她姐,整日跑的不着家,也不想我。”许氏笑着说。 “娘,你要去江陵城吗?”杜桂仰头问。 “我去一两日,看看你们两个姐姐,很快就回来。”心里莫名慌乱,许氏到底不放心,正想去看看。 “娘,你去吧,这会儿正是闲时,田地里都没事,我们仨能看好家。”杜桃站起来说。 “有事记得找你们树哥和方婶,听到没?”许氏挨个摸摸三个儿女的头,慈爱地说。 “知道了。”杜松小大人似地抢着说。 许氏很快收拾了一个小包袱,临出门不放心,又到隔壁方氏家里拜托了一番,方氏自然一口答应。 关远赶着马车,离了杜家沟,一路不停,直奔江陵城。 燕王府里的灯火彻夜不熄,如意虽不能进主院,但她眼见着热水不停送进去,暗卫神色紧张地进进出出,她知道自个主子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她暗暗吩咐各处都警醒些,又让厨房准备了热水和宵夜,她自个更是亲自到大门处守着,但凡是来找燕王的,都让人领进去,第一个寻来的正是林峥四兄弟。 楚霖坐在书房里,听林峥兄弟说了梅记遇袭抵抗的经过,他心里五味杂陈,既佩服杜梅临危不乱聪明机智,更心疼她孤立无援尚还想着救更多人的性命,以致自己身陷险境。 很显然,他派出的暗卫换班规律早被敌人摸清了,他们抢在这两个时辰里,杀了暗卫,对梅记发动了势在必得的攻击,却完全没料到杜梅抵抗坚持了那么久,还折损了不少人。 “东家不知被劫持到哪里去了,燕王,我求求您,快救救她吧。”林峥说着,一下跪下了,其他三人也跟着下跪。 “你们起来吧,她此刻正在王府中,只是受了伤,这会儿还昏迷着。”楚霖心如割刀,若有可能,他宁愿中箭的是自己,而不是杜梅。 “什么!” “怎么会这样?” “伤得重不重?”闻言,林峥兄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 “不管怎样,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活她的,你们先去歇着吧,明日之后的梅记还要你们来管!”楚霖伸手来扶他们。 “梅记还要开的,我们一个不能少,东家答应过的,她不能撇下我们!”林岱的眼泪滚下来。 “不会的,她会好好地回来的!”楚霖拍拍他们的肩膀,这些人都是杜梅用性命保下的,杜梅重伤凶险,有他一个人揪心就好,却不能让他们丧失了信心。 外间的仆人将林峥兄弟带到厢房里去洗漱换衣,四人刚经历了生死之战,又担心杜梅的伤势,他们没有半点睡意,眼睁睁坐等天明。 天快亮的时候,赵吉安回来了,将梅记里的情形都和楚霖说了,和林峥兄弟说的一般无二。 “这到底是谁干的,可有发现?”楚霖沉声问。 “我带来了匪徒的刀剑和箭羽,他们似是早有准备,刀剑都是寻常物,铁匠铺里多的是,实难查访,只这箭不像是军队中所用,也不像官宦人家看家护院的。”赵吉安将一枚箭呈了上来。 “蒙古箭?”楚霖捻了下箭羽,疑惑道。 大顺朝的箭羽大多是鸽羽做的,细腻轻盈,而手上的箭羽分明是一种大鸟的羽毛,不是大雕就是鹞鹰,而这两种鸟,大顺朝不常有,蒙古却是常见。 “定是那蒙古使团干的!”赵吉安气愤地握拳道。 “单凭这一点,不足以证明乌答王子图谋不轨,不要忘了,这也有可能是栽赃陷害!”楚霖将箭放在桌上,冷静地说。 “我们是不是该先把他们抓起来?免得跑了。”赵吉安拧眉问。 “先派人将驿馆盯住,暂时没有确切的证据,不要轻举妄动。”楚霖摆摆手,转而又问,“还有其他什么发现吗?” “那些个黑衣人都是死士,有几个半死不活的被我们抓住,都咬碎牙齿里的毒药自杀了,另外那四人还有一个活着,胳膊脱了臼,我把他带来了,正在贺御医那里。”赵吉安低声说着。 “走,去瞧瞧,我倒要审审他,魔罗黑莲阵是怎么回事!”楚霖起身往外走。 “啊啊啊,疼!”贺联屋子里,矮胖男人一个劲呼痛。 他不仅胳膊脱臼,胸口上还挨了一剑,其他地方小伤不少,浑身血胡刺啦的,他被杜梅折腾狠了,贺联刚一碰到他的胳膊,他就杀猪似的叫。 “就你这德行,还是刺客呢?”贺联不屑地说。 “你是不知道,那个丫头有多狡猾,就靠厨房里那点油、酒、豆子、柴禾,硬生生弄死弄伤我们几十个人,后来他们被我们抓住了,原本没处逃,可不知咋整的,就把我胳膊卸了,还趁机把那些个厨子伙计全放跑了……” “啊!”矮胖男人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他心里实在想不通,一个丫头怎么就把他们打成这样了,贺联趁他不注意,咔嚓一声将胳膊推了上去,换来的依旧是男人杀猪般的嚎叫。 “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魔罗黑莲阵比较好。”楚霖站在外面听完那个男人的话,推门进来说。 “这是燕王,你最好不要耍花样!”押着矮胖男人的壮汉上前,严厉地说。 “先搜下他身上,免得服毒自杀!”楚霖威严地坐在桌旁。 “来之前搜过了,奇怪的是,只有他们四人身上没有藏毒。”赵吉安低声说道。 楚霖有些意外,他看了眼贺联,后者即刻抓住矮胖男人的手腕切脉,脸上的神色变了变。 “怎样?”楚霖将贺联脸上的神情瞧得分明,已知其中必有隐情。 “他身上难怪没有藏毒,原是早被人种了蛊虫。”贺联定了定神道。 “蛊虫?”楚霖皱眉问道,这事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你们说的什么黑莲阵,我都不知道,也别想编造什么蛊虫来吓唬我,我反正啥也不会说的!”矮胖男人显然被贺联的话吓着了,他跳起来叫道。 “你这会儿胸膛里是不是犹如万蚁爬行?你们临出门的时候,是不是有人给你们喝了酒?”贺联犹如神机妙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淡定地说。 第444章 雪上加霜 你怎么知道的?!”矮胖男人一把抓着胸口的衣服,惊恐道。 他先前还不在意,这会儿被贺联一说,仿佛五脏六腑都奇痒难耐,恨不能伸手进去抓挠! “你中的是尸髓蛊,顾名思义,一旦中蛊,除了放蛊人,寻常人根本解不了,哪怕等到宿主死了,寄生的虫子也要吸食干净骨髓后,才会破体而出。 这种虫子幼时跟蚂蚁差不多,成年后会长出一排锋利的牙齿,不要说娇嫩的五脏六腑,就是最坚硬的大腿骨,它们群起而攻之,不消半个时辰,就能钻孔吸髓,所以管它叫尸虫。 “尸虫十分嗜酒,放蛊之人通常以酒养之,为了区别于旁人,也为了不被解蛊,每个放蛊人用的酒,都是加了特别配料的。 若是一直有放蛊人的酒做为解药,尸虫与宿主共生无碍,可一旦断酒或者换酒,它就很容易暴躁发狂,从啃食内脏,钻骨吸髓,到咬破肌肤,破体而出,这个时间很长,宿主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被慢慢吃掉,死的会非常痛苦!”贺联面色如常,娓娓道来,而他的话令人毛骨悚然,脊背流汗。 “你救救我,救救我,你不是寻常人,你是御医啊!”矮胖男人听完,吓的面色煞白,一下子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地哀求。 “你的主子为了让你们卖命,不惜在你们身上种蛊,如今更连一颗毒药都吝啬给你,你那三个兄弟倒是好命,直接去见了阎王,只留你受千啃万噬之苦,这样的主子,你还替他守什么秘密!”楚霖挑眉,面色威严地说。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只要你们肯救我!”矮胖男人绝望地看着楚霖,他内心彻底崩溃了。 “赵侍卫长,麻烦去拿一坛烈酒来,尸虫已经过了饭点,这会儿躁动不安,眼下耽误之急先灌醉它们,再想其他法子。”贺联转头对赵吉安说道。 不大会儿,赵吉安就拿了酒坛和一个蓝花碗来,倒了一碗递给矮胖男人,男人如饥似渴地一口闷了,辣得喉咙一线如同火烧,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又把碗伸到赵吉安面前。 “你还是先说说知道的事吧,我怕你一会儿没把虫子灌醉,倒把自己灌倒了!”赵吉安鄙夷道。 听了赵吉安的话,矮胖男人环顾了四周,吸了下鼻子,索性瘫在地上说:“我叫伏小宝,去年燕王到南方剿匪,青山寨老寨主被乱箭射死了,大哥是他唯一的儿子,我们哥五个那日刚好出去打猎,才侥幸逃过一劫,等我们回来时,才发现寨子被摧毁了。 大哥一心想要报仇,咱五个乔装来到江陵城,恰巧遇见一个宫里派出来的一个人,他要我们杀那个丫头……不不,是杀梅记大掌柜的。”伏小宝说到这里,偷看了眼上坐的几个人,见他们并没有发怒,于是继续接着说。 “说杀人后,给我们找机会杀……杀燕王,大哥鬼迷心窍答应了,我们事先得了消息,他们会走那条窄巷,也踩过点,知道巡京营那个时辰不会经过那里,可哪知那天,那么不赶巧,巡京营不仅突然出现了,而且还来了两队人,结果老五当场被戳死,我们也受了伤。 后来我们被全城缉捕,无处藏身,一个白面的男人救了我们,让我们躲在一个地牢里,给我们治伤,日日还有酒肉招待,等我们伤好了,又送来一本剑谱,说是独步江湖的秘籍,我记得大哥当时问他,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他只说,看不下去燕王仗势欺人,愿意助我们复仇。”伏小宝一口气说到这里,眼巴巴看着赵吉安手中的酒坛子。 “宫里的人?”楚霖看了眼贺联,后者摇摇头,宫里的内侍和侍卫那么多,认都认不全,更没法猜这个人是谁了。 “那时的阿梅才刚进江陵城,怎么可能得罪人,还得罪了宫里人呢?”慕容熙推门进来道。 “我说的句句属实,至于为什么,我哪里知道啊!”伏小宝一见慕容熙,眼神瑟缩道。 “感谢燕王当日的援手。”慕容熙抱拳行礼,自打小七离了巡京营,跟了杜梅,他就知道是楚霖暗中帮忙,今日不过是正式道谢而已。 “你且来坐着,听他讲讲昨夜的事。”楚霖扬手,赵吉安又给伏小宝倒了一碗酒。 伏小宝不顾一切地仰头喝下,他接着说:“昨儿午后,白面男人将我们蒙着眼睛带出来,让我们酉时末,趁烟火晚会的时候来杀大掌柜的,谁知……谁知就这样了!” 他想起兄弟四个出来,而今只剩他一个,突然说不下去,呜呜地大哭。 “那个白面男人到底是谁!”慕容熙气的狠踢了他一脚。 “他有事都是和大哥单独谈,我就是照吩咐做事,其他的真不知道!”伏小宝越哭越凶,显然是酒意上涌,控制不住情绪。 “吉安,去拿笔墨来。”楚霖沉声说道。 “你认为……”慕容熙向楚霖投去询问的目光。 楚霖并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下头。 赵吉安铺开宣纸,慕容熙挽了袖子帮着研磨,楚霖提笔,三下两下勾勒出一个男人的模样。 “瞧瞧,白面男人是他吗?”楚霖提起画纸,走到伏小宝面前。 “这……看着有点像,他是双眼皮,脸上总是笑的,但笑的阴恻恻的。”伏小宝指着画像说。 楚霖闻言,嘴角上扬,重新拿起毛笔轻描,纸上的一双眼睛变了神色。 “就是他,就是他!”伏小宝再次看了画像,一连声地说。 在座的人见此,相互看看,楚霖修改之后,那画上的人分明是蜀王府的柏生! 楚霖怕伏小宝情急乱咬,故意试探他,没想到,他竟然指出了画中的错处,更加确认是柏生。 “你还有什么其他要说的吗?”赵吉安急急地问。 “我……我不知道……”此时满脸酡红的伏小宝,双眼迷离,直打哈欠,显然已经醉得很厉害了。 “我瞧着这会儿也问不出什么来,先把他关到厢房里去。”楚霖拧眉道。 “是。”赵吉安叫了两个人进来,将伏小宝抬到离得最近的厢房睡下,顺手锁住了房门。 “他当真无救?这人很重要,将来可是惩治蜀王最有力的证据。”楚霖转头问贺联。 “若是单靠我,怕是不容易,这会儿,有慕容少宗主在这里,要解尸髓蛊,不过是浪费些药材,多试几个方子罢了。”贺联轻笑道。 “那个男人中了尸髓蛊?”慕容熙惊诧地问,转而恍然大悟地说,“难怪楚霑之前问我要过尸虫幼虫,被我搪塞过去了,却不知他到底还是弄到了。” “既然如此,你可知他酒中到底配了什么特别的药材?”贺联追问道。 “尸髓蛊养蛊的酒大多是五毒酒,毒物不外乎蜈蚣、毒蛇、蝎子、壁虎、蟾蜍、蜘蛛、石胆、朱砂、雄黄、乌头、曼陀罗、夹竹桃、断肠草等等,只是具体是哪五样,就不得而知了。”慕容熙说起这些,如同家常,滇州制蛊用蛊,在江湖上久负盛名。 “我方才切脉时,发现他虽有异于年龄的内力,却脉象虚浮,想来用的是短期强增功力的药物,我再细细研究研究。”贺联有了些眉目,急忙去找书。 “你跟我来。”楚霖起身离开,对慕容熙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梅记在开战不久,放出了求救的鸽子,我没有收到,你难道也没有收到吗?”在书房中坐定,楚霖严肃地问。 “昨儿晌午,我收到一条关于叔父旧友的假消息,我便出城了,待我发现上当折返,已经来不及,鸽子飞到拙园,我刚才回去时才看见!”慕容熙一脸懊恼,根本没有反驳楚霖深深的责备。 他恨自己太过大意,这则假消息能做的如此环环相扣,蒙骗了整个江陵城的密宗情报网,看来对手实力强大,更是早有预谋布局,算准了他一定会上钩。 “我们这次都着了敌人的道,你被调虎离山,我的暗卫更是形同虚设,才导致梅记遭此大祸,梅儿更因我重伤,此时生死一线!”楚霖眸色幽深,周身都是浓烈的杀气。 “不好了,王爷!”突然间,小七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 “梅儿怎么了?!” “阿梅怎么了?!” 楚霖和慕容熙异口同声地问道,等不及小七回答,两人一前一后飞快地跑进卧室。 只见床上的杜梅,脸上烧的如同火炭,唇色微紫,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乱颤,柳眉更是拧在一起,仿佛正经受很大的痛苦。 “怎么会这样?”楚霖扑上去,小心翼翼揭开伤口,只见伤处一片深紫。 “别碰,她这是中毒了!”慕容熙一眼认出伤情的诡异。 “毒?哪里来的毒?”闻言楚霖不啻五雷轰顶,他眼见着杜梅箭伤未消,这会儿又中了毒,老天爷这是要他的命啊! “我来看看!”贺联三步两步疾走进来。 “糟了,这箭头上有毒!”贺联拔下银针,瞪大了眼睛道。 “何毒,可有解?”慕容熙冲上去,一把拎住了他的衣领,一双狐狸眼迸发着嗜血的光芒。 “这只怕不是寻常的毒,这一箭若是直接射中,根本等不到毒发,但巧得是,箭头射入离心最近的地方,加速了外在中毒表现,幸而我先前为她止血用针封住了大脉,但此毒实在霸道,这才几个时辰,就已经如此,若没有对症的解药,杜姑娘只怕……”贺联丧气地垂下头,不再说下去。 第445章 狼毒花之毒 你是皇帝跟前御医红人,连御医院院首大人都要礼让三分,你竟然连这是啥毒都不知道,枉得了妙手圣医的名声!”慕容熙低声爆喝,眼中赤红一片。 “我这就去请宫中所有的御医!”楚霖此时倒比慕容熙冷静,起身欲走。 “钟大夫来了,钟大夫来了!”赵吉安接过石头的药箱,急急地将钟毓引了进来。 “钟兄,你少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快来瞧瞧杜姑娘的病症!”贺联被慕容熙骂得无地自容,这会儿见了钟毓,赶忙上前说道。 围在床前的众人闪开,钟毓甫一见杜梅的惨状,顿时心痛不已,他扑到床边,颤着声说:“这哪里是受伤,分明是要丢命啊!” 他翻过杜梅的手腕,三指搭上去,眉头越皱越紧:“她这箭伤已是侥幸,可这毒却是太过阴损!” “是何毒?”众人一脸期待地问。 若是知道中了什么毒,这屋里的任何人,上至朝堂的楚霖,下至江湖的慕容熙,全都会上天入地,不计代价地去找解药! “这是情毒!”钟毓又翻了下杜梅的眼皮,看着她的脸色说。 此时的杜梅,脸色已由刚才的酡红转成了艳粉,宛如三春烂漫盛开的桃花,她的身上慢慢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旖旎香味,令人心神激荡,情思淼淼。 “大家赶快用湿帕子捂住口鼻!”钟毓一语惊醒梦中人。 屋里的人全都退到了书房里,钟毓从药箱里拿出一瓶醒神露,给每个人鼻下抹了一点,辛辣刺激的味道,让人直打喷嚏,众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这毒箭本是要射你的,若你中了此箭,不过是多纳几个女人,如今阿梅替了你,我们拿什么救她!”慕容熙转头看楚霖,眼中满是绝望。 “这情毒如此诡异,到底是什么制成的,竟然这般厉害,能够迷人心智!”贺联心有余悸地说。 “这里怎么会有狼毒花的香气?”乌答和阿儿台跟在男仆后面进来,疑惑地皱眉问。 “你识得这味道?”钟毓仿佛溺水的人看见了救命的木板,一把抓住乌答问。 “狼毒花是草原上最毒的情花,只要一点花、叶、根,就能让人疯狂发癫,那些采花大盗和青楼楚馆里的老鸨,常托人到草原上来买干货,你们这里可是燕王府,又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乌答并不知内情,随口说道。 “呛啷”一声,赵吉安突然拔剑,猛地架在乌答的肩上:“说,解药在哪里?” “大胆,我们是察部使团,大顺朝的皇帝尚不曾这样对我们,你这是做什么?”阿儿台一下子抽出了马鞭,怒瞪双眼,与赵吉安对峙。 “吉安,放开乌答王子!”楚霖心里很清楚,这件袭击事件或许有察部隐蔽的参与,但乌答和阿儿台太年轻,林丹可汗不会让他们涉险,故而,只怕并不知情。 赵吉安极不情愿地收回了剑,楚霖抱拳道:“乌答王子和阿儿台郡主,适才多有得罪,还请包涵,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到我这里来了?” “梅记昨夜被人血洗,大掌柜的是不是被你救回来了?”乌答倒是不惧赵吉安的剑,神色如常地问。 “她确实在我这里,可她中了箭,更中了你说的狼毒花之毒,你可有解毒之法?烦请告知,本王在此谢过了。”楚霖郑重行礼,他贵为当朝九王爷,平日里风光无限,哪曾这般低三下四求人! “当真?快带我去瞧瞧!”乌答闻言,着急地说。 楚霖领头推门进去,此时,屋里的香气较之刚才越来越盛,杜梅的脸上已有了妖娆之色。 “大掌柜中的不是一星半点的花叶根之毒,这香气如此浓郁,必是整株狼毒花萃取的精华。”饶是整日生活在草原上的乌答,见了杜梅的情形,亦是大惊失色。 “这可如何之好?”钟毓看着昏迷中的杜梅,心中万般不舍,眼角湿润。 “情毒自然还要男女阴阳调和来解,只大掌柜所中的情毒,是狼毒花提炼萃取的,必要找一个练纯阳内力的男子,再辅以药浴,可因她受伤中毒,本体已经不能承受狼毒的侵蚀,到时,狼毒定会反噬男子,至少耗损半数内功!”众人回到书房,乌答拧眉说道。 “我可以,我练的白虹剑本就是纯阳之剑!”楚霖沉声说道。 “燕王,万万不可!你贵为皇族,不可自毁身骨!”贺联低声劝道。 “杜梅本是为我受此劫难,纵然赴汤蹈火,我也要救她,何况是一点点功力!”楚霖面色深沉,语气不容置喙。 “可有其他法子?”贺联见劝不了楚霖,转而看着乌答,着急地问。 “在草原上,若是有女孩子误食狼毒花,又不能找男人,就只能用极寒之地生长的药材泡浴拔毒,但这种方法后患无穷,每逢阴雨或月信的日子,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不是常人能忍耐的,更有的人一辈子也做不了母亲,如今大掌柜中的是萃取之毒,若用此法,稍有不慎,只怕解不了毒,连命都难以保全!”乌答不赞成地摇摇头。 “我有天山雪莲,深海珍珠,冰川晶藻,这些行不行?”慕容熙拥有密宗强大的情报网,收集过世间各种奇珍异宝,他急切地问。 “这……”乌答无语了,慕容熙说的全是世间珍品,像冰川晶藻他更是闻所未闻。 “到底如何?”慕容熙拧眉追问。 “无论你们用什么法子,还是先救人要紧,若等这香味散了,狼毒花之毒就会侵入五脏六腑,到时,就算是神仙来了,也是回天乏术!”乌答说出了所有人最害怕的事情。 “去准备药浴!”楚霖看了眼贺联,坚定地说。 “王爷……”贺联急得满头大汗,杜梅要救,可用楚霖来救,他不敢做这个主! “在座的只有我和慕容熙武功高些,可他练的不是纯阳内功,而这个对我来说,只是耗损一半内力,这又怎么能和梅儿以后一生的病痛相比。”楚霖挥了下手,打断了贺联的话。 “杜姑娘虽然重伤昏迷,可她会想你这样救她吗?”贺联依稀记得他们似乎为苏慕云的事闹翻了,到今儿还没和好,这会儿行男女之事,只怕杜梅醒来,不会原谅,反而弄巧成拙。 “阿梅早在为他挡箭的那一刹那,在我和他之间,做出了最后的选择,这种选择摒弃了所有杂念,只遵循本意初心,是而才是最真实的。”慕容熙苦笑,杜梅自始自终都把他当朋友,如今也只能是朋友。 “我想,应该还有第三种法子。”钟毓眉间拧成了川字。 这会儿,杜梅徘徊在生死一线,没有什么比救她性命更重要的了,如此,有些事情,只怕再也不能隐瞒下去了。 “是什么?”贺联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若是没记错,忠义候府的白夫人曾经为先帝炼制过两枚九转还魂丹,据说能包治百病,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若是能求得一枚这样的丹药,大家岂不是皆大欢喜?”钟毓看了眼楚霖说道。 “既有此物,我即刻进宫去求!”楚霖听了,心中大喜。 “九转还魂丹,我听我爹说过,一共只有两枚,一枚做了先帝陪葬,另一枚收在珍宝殿中,世间只此一枚,皇上视若珍宝,又怎么会随意赏人?”贺联说到这里,眼中的刚升起的希望一下子湮灭了。 “若是求不得,我便去盗墓!”慕容熙恨声道。 “这万万不可,不要说陵寝里遍布机关,闯入者九死一生,就算你侥幸逃脱,拿到九转还魂丹,梅儿也等不及了!”楚霖不赞成地摇摇头。 顿了顿,他接着说:“还是我进宫比较妥帖,若我一个时辰内不能回转,慕容熙,梅儿就拜托你了!” “我们将三种法子都准备上,你最好快点,若是求不到药,人要尽快回来,我宁愿阿梅将来嫁你,也不想她后半生活得痛不欲生!”慕容熙用力握住他的肩膀,他纵然放手,也要杜梅是幸福康健的。 “我会的。”楚霖转身出去,由赵吉安伺候着换朝服。 就在此时,燕王府门前,关远赶着马车来了。 许氏看着高大威严的府门,心里乱做一团,这一路赶来,关远什么也不说,只把马车赶得飞快,这会儿到了江陵城,不去梅记,也没有到码头上,却到了燕王府,想来她的女儿必是出了大事! “小哥,燕王可在府上?”关远上前,和守门人说话。 “两位是?”如意急忙从门房出来问道。 “这位是杜家沟的杜夫人,杜梅的母亲!”关远抱拳行礼道。 如意看着眼前的中年女人,发觉杜梅的面容果然与她很像,她赶忙吩咐了身旁的小丫头,带着许氏去主院。 许氏越走腿越重,身上仿佛被捆了铁链子,每走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姨母!”楚霖正要出去,见到许氏脸色苍白地走来,他急忙行礼。 “梅子到底怎么了?”许氏一开口,声音微微打颤。 “她会好的,我这就进宫去求九转还魂丹。”楚霖低声安慰道。 “九转还魂丹?”闻言,许氏变了脸色。 第446章 进宫求药 这虽难些,但姨母请放心,皇上宅心仁厚,我无论如何都会为梅儿求到的。”楚霖见许氏面色惨白,赶忙安慰道。 九转还魂丹,尘封在记忆里太久,许氏骤然听闻,心如擂鼓,她略定定神道:“你速去吧,我瞧瞧梅子。” 楚霖点点头,带着赵吉安匆匆而去,许氏脚步慌乱,踉踉跄跄地走进主院。 “姐姐,你来了。”钟毓迎了上来。 屋里其他人俱都出来见礼,乌答和阿儿台也跟着行了蒙古礼。 “阿毓,梅子她……”许氏环顾出来的人,只见他们个个神色凝重,心一下子宛如跌入到冰窖里。 “梅子受了伤,大家帮着想了几个法子,她向来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她会没事的。”钟毓见许氏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只得扶住她,宽慰道。 “我要见她!”许氏用力咬破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挺起脊背,她是一个母亲,这个时候,纵使心中恐惧万分,但她决不能倒下。 钟毓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轻声答应了一声:“好。” 他的小姐生于钟鸣鼎食人家,自小被年过半百的侯爷和夫人当做掌上明珠娇养,一直过着鲜花着锦般的生活,未曾吃过半分苦,她的姻缘也是早早订下的,少时的青梅竹马对她情深义重。 而这一切因一场内乱全都被毁得满目苍夷,不可收拾,他没有办法想象娇贵的她怎样忍受一夜惊变痛彻心扉的苦难,许是她骨子里,一直有着与生俱来的聪明和坚韧,才能挨过一场又一场失去亲人的变故。 “梅子!”见到杜梅的一刹那,许氏一下捂住了嘴,无声地哭了。 虽然她已经在心里设想过杜梅千万种受伤的情形,可当她亲眼看见女儿胸口插着一支箭,雪白的里衣上浸出大片的血渍,脸色更是诡异潋滟,她的心就似被一只魔爪揪成了一团,疼得没法呼吸。 “杜夫人,我们现下已经有了法子,燕王也进宫求药去了,你莫要太过伤心。”贺联见此,低声劝道。 “谢谢诸位。”许氏忍住心中悲切,欠身行礼。 屋里的香气馥郁芬芳,钟毓的醒神露能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男人们不得不全退出去,只有许氏和小七在屋里照顾杜梅。 楚霖去皇宫求药,可这也不是万全之策,为防万一,贺联着手准备泡浴的药材,钟毓则忙着烧煮取箭的伤科刀具。 慕容熙告辞回拙园去了,他虽不愿看杜梅后半生缠绵病榻,可若到了别无选择的绝境,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故而,他回去取天山雪莲、深海珍珠以及冰川晶藻来备着,乌答和阿儿台也赶回驿馆去了,他们要问问年长的随从,还有什么其他法子。 众人一刻也不闲地忙碌着,似乎这样的忙碌才能抵消心里对杜梅伤情的担忧,待朝阳照进院落,杜樱和林勇夫妇着急忙慌地赶来了。 昨夜雨骤风急,大姐一夜未归,小七也被突然叫走了,杜樱心里早存了惊疑,今儿一早,林勇夫妇来送鸭胚,她便跟着他们的马车,急急得赶到梅记酒楼。 当他们三人来到御街上,几乎惊呆了,一夜之间,梅记几成废墟,两扇大门被强行撞开,歪倒在地上,上面被踩着乱七八糟的泥脚印,门头上更被烟火熏得黑乎乎的。 巡京营的兵士和宁州府衙的衙役将梅记整个围得水泄不通,里面的情形虽看不真切,但肯定比外面看到的更加惨烈。 梅记门前围着很多左右隔壁的街坊,张三娘站在人群中,心有余悸地说:“哎呀,我说昨儿大掌柜怎么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却原来遭了这么大的祸事,得亏我昨儿说了会儿话就走了,要不然,只怕小命不保啊。” 焦急的杜樱顾不得听张三娘絮叨,她在人群里看见了董昌,赶忙挤过去,他的身边跟着几个轻伤的厨子伙计。 “董掌柜,这是咋了,我姐呢?”杜樱几乎要哭了。 “梅记昨儿出了事,我问了守卫,说你姐如今在燕王府呢。”董昌心中隐约觉得杜梅出了事,但他不敢告诉杜樱,怕她受不了。 他昨夜爬出屋顶,快速跑到背光黑暗的地方,等他带着街上的兵士赶来的时候,梅记已经被巡京营接手了,兵士们忙着救火,谁也没空回答他,杜梅到底到哪里去了。 他记得杜梅的托付,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把梅记的人找齐,除了有几个重伤的,其他人多少都流了血,董昌找了家挨着医馆的旅店安置伤患,自个带几个轻伤的出来打听杜梅的消息。 昨儿后半夜,沈章华亲自带着衙役过来帮忙,今儿一早,董昌就是问了他,才知道杜梅下落的,但沈章华也不知道确切情况,他忙得焦头烂额,董昌便不好多问。 杜樱得了消息哪里等得了,在街上问了路,急急忙忙赶到了燕王府,如意见此,自然吩咐小丫头将他们带了进去。 “娘!姐呢?”杜樱见到许氏,一把抓住她的手问道,她眼尖地看出母亲哭过了,心中不免一沉。 “你姐伤着了,她要静养,你进去看她,可莫要出声。”许氏抿了下唇,尽量语调平和地说。 “我不说话的。”杜樱急切地答应。 “来!”许氏拉着杜樱汗浸浸的手,推门进屋。 “姐……”里面传来女孩子很压抑的哭声,院里的人不禁又红了眼眶。 “你们别进去了,不然,白惹得她们母女哭泣,我们会竭尽全力救梅子的。”钟毓见林勇夫妇在门口着急地张望,走过来低声说道。 “钟大夫,我们虽都是粗人,但为了东家,只要用得着我们,只管开口,我们眉头都不眨一下的。”林勇挺直腰杆,拍着胸脯道。 “对,还有我们!”林峥四兄弟也走来说道。 “我代梅子谢谢你们,她伤得有些重,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梅记遭此重创,只怕酒楼和外卖都难以为继,现下只有卤味还能做,你们一定要保住梅记的招牌,等她回来!”钟毓拍了拍林峥的肩膀,言辞恳切地说。 “我们晓得的,梅记的招牌,我们会誓死守住,还请钟大夫无论如何要救东家,她答应过我们,梅记还要开的,一个都不能少!”林峥握紧拳头,坚定地说。 “这里有我,你们去吧,外面的事,多听董掌柜的意见。”钟毓说着,解下腰间的荷包,交到林峥手里,“这些钱你们拿着,昨夜肯定有人受伤了,先安顿下来再说。” 林峥接过荷包,并没有推辞,昨夜一片混战,又是夏天,衣裳单薄,谁身上都没有多少钱,可外面吃饭、住店、伤药处处都得花钱。 林勇夫妇和林峥他们告别钟毓,出了燕王府,一起去找董昌,自此之后,众人齐心协力为梅记上下奔走,此处暂且不提。 紫寰殿中 楚霖将昨夜的事情经过细细说了,楚霈端坐在龙椅上,微微拧眉。 “这个杜梅到底是何许人?你先是为了她孤身犯险,此刻更为了她来求整个王朝唯一一枚救命丹药!”楚霈面色阴郁,声音冰冷地说。 “她两次救了臣弟的性命,如今生命垂危,还请皇上垂怜。”楚霖双膝跪地,俯身叩头。 楚霈高高在上,看着地上卑微磕头的楚霖皱眉,他是多骄傲的人,从来不曾如此乞求过一样东西,哪怕是对他这个身为皇帝的同胞哥哥,也是敬重多而畏惧少。 “你贵为皇族,本就身份尊贵,任何人出手救你也好,为你挡箭也罢,那都是她的无上荣耀,她若活着,朕自当重重赏赐,她若死了,自然福泽荫蔽后人,哪有用至上珍宝反过来救她的道理!”楚霑有些厌恶道。 “皇上,臣弟倘无杜梅舍身挡箭,此刻便徘徊在阎王殿上了,若是如此,皇上定会毫不吝啬地用九转还魂丹救臣弟的,今日就当臣弟中箭,将丹药赏了臣弟吧。”楚霖伏身不起。 “九弟当真疯魔了!这丫头到底有什么好?之前老七求娶的是不是她?你们兄弟私底下搞什么,朕懒得管! 你这会儿竟然求到九转还魂丹上,却是万万不可,你可知这是唯一的救命药,不要说朕他日若有不测需要拿它救命,就是母后日后若是……,你怎么忍心将这世间仅有的一颗药去救旁人!”楚霑语气严厉地说。 “杜梅不是旁人,她是我心爱的人!她为我挡箭,我自不能负她,若她身遭不测,我定不能独活!”楚霖眼眸微闭,一滴泪珠滑落下来,隐没在地板的缝隙里。 “你这是逼朕么!”楚霑气愤地走到楚霖身旁。 “臣弟不敢,只求皇上垂怜!”楚霖不想辩解,他早存了这样的心思,杜梅不活,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是大顺朝的燕王,堂堂九王爷,上担国家社稷,下为黎民百姓,哪有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这般没出息的!”楚霑死死盯着楚霖,恨不得打开他的脑袋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他鬼迷心窍。 楚霈有三宫六院,得宠的妃子也有那么几个,可在江山美人之间,他从来都很清醒,前朝后宫,只能相得益彰,若有偏颇,必引大乱。 “若我连自个的女人都救不了,天下苍生与我何干!”楚霖瞥了眼沙漏,两刻钟已经悄然流逝了。 第447章 许氏救女 好好好……”楚霑气极,颤着手指说不下去,顿了顿,隔空乱点,“你且跪着,好好想想先帝的教诲!” 他说完,一甩袍袖,疾步走回龙案,继续批阅奏折。 楚霖在底下倔强地跪着,整个大殿寂静无声,只有蟠龙大缸里的冰块悄无声息地融化着,间或传来嘀嗒一声水响。 又过了一盏的工夫,站在龙案下的李公公转身给楚霑添茶研磨,他瞥了眼凝神批阅奏章的皇帝,低声说:“九王爷身子前些日子一直不爽利,这会子刚调理好些,昨儿下了暴雨,地上湿气重,若有点好歹,太后娘娘又该着急心疼了。” “你尚还晓得这些,可他为了那个乡下丫头,连自个命都不顾了,这会儿更是糊涂油蒙了心,哪里还管得了朕和太后!”楚霑的目光离开奏折,睨了眼楚霖跪着的挺直腰板,他心中的火气更盛。 “九王爷心肠好,见不得人受苦,又何况是代他挡箭的,他一时冲撞皇上,只是情急口不择言了。”李公公一边说着,一边猛朝楚霖使眼色,想叫他认个错,这丁点的事就算过去了。 “臣弟此生只此一人,甘愿与她生死与共,还请皇上成全。”楚霖惦念杜梅,对李公公给的台阶视而不见,再次拜服请求。 “你以为我不敢惩治你吗!”楚霑终于忍无可忍,一挥手,甩出的奏章将刚沏的热茶打翻了。 细嫩的茶叶连同汤汁全撒在李公公手背上,描金的龙纹茶盏跌落龙案,摔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骨碌碌滚到楚霖的面前。 “皇上息怒!”李公公顾不得自个的手,立时跪在地上,胆战心惊道。 “你出去吧!”楚霑瞥了眼他,有些恼火地说。 “是。”李公公从地上爬起来,无奈地离开。 “今日若我坚决不给你九转还魂丹,你打算拿什么救她?”楚霑离开龙椅,蹲在楚霖面前问。 “这枚毒箭本是射我的,这情毒是世间最毒的狼毒花萃取而成,若臣弟中此毒,宁愿散去全身功力,也不会与不爱的女子交~媾,以求苟且偷生。 梅儿为我不仅中箭重伤,生命垂危,更深受情毒摧残,我若求不到救命的药,只能由我来做她的解药,不过是半身功力又有何惧,较之我身受此箭,这算得了什么!”楚霖长跪不起,他的决心不会改变。 “疯了,简直是疯了!楚霖,你是大顺朝的皇族,你的命由不得你,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才是你最终的宿命,而不是沉迷温柔乡,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楚霑恶狠狠抓住楚霖的衣襟,怒瞪着他。 “皇兄,我从未忘记过我的使命,无论何时何地,我的命,你只管拿去,此刻,我不过求一药,救我心爱的女人,这有什么错!”楚霖抱楚霑的臂膀,面色悲怆地说。 楚霑听楚霖叫他皇兄,面上一软,他们之间年龄相差十多岁,自打他登基做了皇帝,楚霖一直保持君臣之礼,从未逾距,他已经好多年没听楚霖这样唤他。 “除了九转还魂丹,御医院全部御医任你调遣,宫中所有药材尽你使用,贺联就在你府上,我不信他治不好这点伤!”这是楚霑能做的最大让步。 “但凡普通药材能救梅儿,我又何必在此惊扰皇上。”楚霖绝望地摇头。 “你……”楚霑难以理解楚霖的情感,这是怎样一份情,真的能让人无畏生死? 燕王府主院,雨后的阳光炽热难当,将地面的湿气全蒸腾成了热气,又湿又热的天气,让人莫名烦躁不安。 时间如流沙般,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楚霖仍旧没有回来,卧室里的香气开始慢慢由浓转淡,大家心情越发沉重,钟毓和贺联想好了取箭的方法,药浴的药汁也已经熬好,就连天山雪莲、深海珍珠、冰川晶藻也已经细细研成了粉末,冰块更是准备了两大桶,此时,万事具备,只等楚霖了。 “樱子,你去把你钟毓舅舅和贺御医叫来。”许氏看着杜梅赤红的脸上挣扎的神情,终于狠下决心说道。 “哦。”杜樱什么也没问,赶忙去了。 许氏伸手把杜梅头上的紫檀簪子拔了下来,拢在袖中,又万般疼惜地摸摸女儿的脸,将她柔顺的头发理了理。 “姐姐,怎么了?”钟毓担心杜梅伤情有变,急急地走来。 “梅子此时无事,燕王这会儿还没回来,定是不顺。”许氏低头说道。 “杜夫人,请放心,我们与燕王说好一个时辰的,就算他求不到药,也会准时回来,我们还有其他备选的法子。”贺联轻声安慰道。 “贺御医,平日里是你给太后娘娘请平安脉吧,今日还请你帮忙。”许氏矮身行礼。 “杜夫人不可如此。”贺联一把扶住她,有些为难地说,“我虽能见到太后,可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御医,人微言轻,想要求宫中圣药,简直比登天还难。” “贺御医误会了,我只是想请你带我入宫觐见太后,你只需将这枚簪子给她过目,她自然肯见我。”许氏拿出那枚古朴油亮的紫檀簪。 “这……”贺联心下惊异,许氏分明是个农妇,若要这样说,岂不是欺君罔上? “梅子命在旦夕,多一个法子总是好的,还望贺兄成全。”钟毓面色沉重地抱拳行礼。 “也罢,我去准备下,带夫人进宫就是!”贺联咬咬牙答应,转身出去了。 医者父母心,贺联家三代在御医院当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上头责罚,大约会讲些情面的。 “阿毓,我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情形,若是我和燕王都没有回来,你们只管用你们的法子,无论如何要保住梅子的性命!若我……回不来了,就劳烦你带着他们姐弟远走他乡,隐姓埋名过一生,再不要到江陵城来。”许氏面色沉静,极认真地说道。 “娘!”杜樱的眼泪一下漫上来。 “樱子,你姐病着,我若不在了,你就是老大,以后弟妹都看着你呢,不可以哭!”许氏用力抓着杜樱的手摇了摇。 “嗯。”杜樱鼻音很重的应了一声,终究将眼泪忍住了。 “不会的,姐姐,我们能闯过这一关!”闻言,钟毓心里突突地跳,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但愿吧。”许氏深深吸了一口气,戴上烟色帷帽,推门出去了。 这会儿快辰时末了,贺联带着遮住面容的许氏,从偏门进了御医院,御医们给各宫娘娘请脉通常都会带上女医,有些男子不方便说和做的,都由女医来配合。故而,换了女医衣裳的许氏,背着药箱,低头跟在贺联身后,并没有被人看出来。 “太后娘娘,夏日天气炎热,莫要过于贪凉啊。”贺联收回把脉的手,含笑道。 “哎,这把老骨头,愈发耐不住暑热,犹记得少时,整日和姐妹们在后花园里玩耍,也未感酷暑难当。”万若锦半倚在牡丹靠枕上,遥想当年,笑着说。 “臣斗胆,还请太后娘娘一观此物。”贺联扑通跪在地上,将紫檀簪子举过头顶。 “你……这是做什么?”万若锦惊讶地坐正了身子。 珍珠从贺联手中取了簪子,捧在手心里,递给万若锦。 “这是个老物件了,似在哪里见过?”万若锦有些疑惑,细细打量摩挲,紫檀簪造型古朴简洁,油润光亮,她突然在簪子前端发现了一个篆刻的小小徐字。 “快说,这是哪里来的?”万若锦又惊又喜,前倾着身子,急切地问。 “民妇见过太后娘娘!”许氏屈身跪在地上。 “你……你……萩白?”万若锦一步跨下软塌,不敢相信地连声问,“真的是你吗?萩白妹妹!” “是我,太后娘娘!”许氏扬起脸,泪珠划过眼角,滴落在衣襟上。 “你真的活着!我就知道你活着!”万若锦一把抱住许氏,同样的泪眼婆娑。 当万若锦叫出萩白这个十多年前,整个江陵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时,贺联终于明白,许氏为什么那么笃定太后一定会见她。 原来她就是忠义候府唯一的嫡女徐萩白,更是万若锦同胞弟弟的心上人,而今,十多年过去,那些痛苦的前尘往事都化作轻烟远去,只留下她唯一一个活着的人。 万若锦已经五十多岁了,侍女珍珠和琳琅生怕她经不起这样的大喜大悲,赶忙将她扶到榻上靠着,又请许氏在椅子上坐下。 “我没事,你们下去吧,我们姐妹说会儿体己话。”万若锦挥挥手,珍珠琳琅并贺联都退下去了。 “萩白妹妹快来挨着姐姐坐!”万若锦拍着身旁的位子说道。 她差不多比许氏大十来岁,言语间,依旧是当年宠溺模样。 “民妇再不是侯府小姐,坐在这里已是惶恐不安。”许氏站起来,垂首说道。 “快来坐,你可知我找你找的好苦,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但凡有你一丁点消息,我也不能让你受这般苦!”万若锦看着清瘦的许氏,拉住她,心疼地说。 自打杜梅开始养鸭子,家里的生活越来越好,许氏心里舒畅,又有钟毓不间断的调理,她的身子比以往好多了,只是她以前吃过太多苦,那些印记不是一时半刻能消减的。 “当年我逃出江陵城,在乡下集镇上晕倒,被一个叫杜二金的青年救回了家,他待我极好,徐许两字本容易叫混,村里人以为我姓许,我便顺势改了姓,留在那里了……”许氏将内乱后的情形简要地说了。 “可怜你娇花一样的人,他们怎忍心那样磋磨你!”万若锦听她轻描淡写说的话,竟将丝帕哭湿了。 “民妇今日得见太后娘娘,死而无憾了,只求您救救我女儿吧!”许氏说着,埋头就磕,咚咚有声! 第448章 旧时桃花劫 萩白,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我几时驳过你的请求!”万若锦丢了丝帕,红着眼睛扶住许氏。 “太后娘娘,民妇斗胆求九转还魂丹救命!”许氏依旧跪着,她仰起脸,满面愁容。 “这……,萩白,你女儿是谁,她怎么了?宫中良医良药甚多,你为何一定要圣药救命?”闻言,万若锦一愣,九转还魂丹珍贵异常,普天之下只此一枚,她也未必能做的了这个主。 “我的大女儿叫杜梅,她父亲去世时,只有十三岁,她养鸭子,卖吃食,绣玩偶,想尽所有的办法为我和她的弟妹撑起一个家……”许氏想起那些痛苦又温馨的日月,哽咽难当。 “杜梅?可是先前落梅轩的制衣先生?”万若锦想起什么,急切地打断许氏的话问道。 “是呀,说起这个,也是机缘巧合,梅子去年正月里,偶然救了意外受伤隐姓埋名的燕王,蒙他照应,才在落梅轩做了绣品的生意。”许氏抹了下抹眼角,忍住悲伤道。 “这真是阴差阳错了,我让嬷嬷出去收了不少落梅轩的内衣和抱枕,不为别的,单为留个念想,那绣活针法虽有改变,可穿云绣法是你自创的,旁人哪里能模仿的了,只觉那些绣品还是出自你手,今儿看来,还真是你!”万若锦长长叹息一声,将许氏拉坐在榻上。 “天意弄人何止这些,梅子在乡下用鸭子灭蝗,得了封赏,竟意外拿回了她外祖家的白云田庄,我打那时起就胆战心惊,有了田庄,她的心就大了,在一帮朋友的帮助下,一步步将鸭肴酒楼开到了清河县江陵城,我拦也拦不住,日日心里怕呀!”许氏懊恼万分,若早知今日,她说什么也不会让杜梅到江陵城来的。 “是梅记酒楼吗?梅子不愧是忠义候和白夫人的后人,做什么都是奇思妙想,新颖别致,和你当年自创绣法如出一辙,用鸭制肴,开办外卖,我在这深宫之中也时常听到她的事。”万若锦虽未真正见过杜梅,可这会儿说起来,却是十分喜欢她。 “可我宁愿她是寻常的姑娘,将来找个踏实的男人,生几个孩子,一辈子过安稳的小日子,而不是到繁华的江陵城来,生意虽做的顺风顺水,却时时遭人嫉妒,处处被人暗害!”许氏想起种种,心中悲愤。 “怎么会呢?如今太平盛世,更何况江陵城是天子脚下,谁还敢乱来?”万若锦拧眉。她平日里养尊处优,围绕在她身边的人说的都是锦上添花的话,谁也不会拿糟心事触她的霉头。 “几个月前,有人偷改了梅子的户籍文书,幸而燕王和慕容熙帮忙,要不然,梅子就被人糊里糊涂过继了!”许氏说着,泪盈于睫。 这事当初是瞒着许氏的,后来杜梅的户籍改回来,杜怀炳为了让许氏提防周氏,特意将此事的前因后果悄悄告诉了她,以致她今日说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竟有这般离奇的事!”万若锦吃惊道。 “这还不算,更可怕的是昨夜,梅记莫名被恶人袭击,梅子奋力反抗自救,火烧酒楼报信,幸得燕王及时赶来救护,却不料,又遭人背地放毒箭,梅子舍生救下燕王,如今她自个箭伤叠加奇毒,生命垂危,唯有九转还魂丹方可救她一命!”许氏语罢,悲从心来,泣不成声。 “昨日霖儿及冠,夜来皇帝和文武百官与民同乐,居然有人趁乱作祟,实在可恶!”万若锦气得一拍桌子。 “太后娘娘!”殿外郭公公谦卑地叫了一声。 许氏见有人要来,赶忙掩住哭声,侧身用棉帕子拭去了眼泪,低头站到下首。 “怎么了?”万若锦不耐地问道。 “燕王……这会儿正跪在紫寰殿中。”郭公公低声说道。 “你进来说话。”万若锦心里起疑,顿了顿说道。 郭公公推开殿门,紧走几步,躬身站在万若锦的软塌前,小声说:“适才李公公遣小内侍来说,燕王为一个姑娘和皇上讨圣药,这会子闹僵了,已经跪了大半个时辰。” “传哀家的话,摆驾紫寰殿。”万若锦挥挥手。郭公公屈身退出去准备。 “萩白妹妹,你与我说实话,霖儿和梅子是不是十分要好?我见他一提娶妻的事,就百般推诿,只怕是有了心上人,若是梅子,咱两家的姻亲到底还是成的。”万若锦想起自个的胞弟,心里酸酸的。 “他俩也不知是怎样的机缘,她救了他,他一直暗中帮她,可就是一路磕磕绊绊,兜兜转转,后来好不容易好了,又听闻燕王府里有侧妃,梅子的性子太犟,不肯整日与人争宠夺爱,所以就……”许氏叹了口气说道。 “那便是了,他们之前不过是小孩子心气,危难之时最能见人心,梅子心里存着霖儿呢,我这就带你去和皇帝说,把九转还魂丹拿出来,这救的是未来的燕王妃,更何况,这药本是梅子外祖母炼制的,自是冥冥之中对她的庇佑。”万若锦拉着许氏的手拍了拍,轻声安慰道。 万若锦坐上凤辇,许氏说什么也不肯与她同乘,玲珑便另外安排了一顶青色小轿跟在后头,一行人在炽热的阳光下,迤逦地去往紫寰殿。 “这会子,日头毒得很,母后若有事,让内侍来传话就是了。”楚霑得了禀报,赶忙迎了出来。 “我是来瞧瞧,你弟弟犯了什么错,要罚他跪这么久!”万若锦面色微嗔,走到外间桌前坐下。 “儿臣惶恐,九弟不知被何人蒙蔽,一心想要求取圣药救一个乡下丫头,还说了许多糊涂话,我这会儿正让他静思己过。”楚霑站在一旁,赶忙分辨道。 “若我也要你把九转还魂丹拿出来救人,你肯是不肯?”万若锦捏着丝帕,沉声道。 “母后!这怎么可以?九转还魂丹可是宫中仅此一颗的圣药,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就是朕也不能轻动!”楚霑惊讶万分,楚霖是为情所困,胡言乱语,而太后娘娘又是为了哪般? “此药是何处得来的,皇上应该知道吧。”万若锦见他有些激动,她反而淡淡地说。 “此事世人皆知,忠义候府的白夫人用天材地宝,毕生功法炼制七七四十九天方才有了两颗丹药,如今一颗在父皇陵寝,另一颗保存在宫中,这样珍贵的救命药,怎能随意拿出来!”楚霑皱眉道。 “今儿,就要用白夫人炼制的圣药救她的外孙女,忠义候府的嫡长孙女,难道不配用这个药吗?”万若锦面色凝重地说。 “什么!”楚霑忍不住惊呼,“这怎么可能,十多年前,忠义候府不是全家被杀了吗?” “民妇萩白拜见皇上。”许氏跪下磕头。 “你……你是萩白……姨母?”楚霑定定地盯着跪在地上一身细棉襦裙的许氏,一字一句艰难地说。 “自是她了,若不是梅子涉险,咱只怕到死都见不上!”万若锦捏着丝帕,按了按眼角。 “姨母!梅儿!”里间的楚霖轻叹,他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外间的说话,心中百感交集。 谁能想到,柔柔弱弱的许氏竟然是名扬天下的忠义候府的嫡女,而杜梅在杜松成年之前,很可能是女侯爷,造化弄人,他们终要有比肩的一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娶她做妻子了! “还不快去把九王爷扶起来。”万若锦朝李公公挥挥手,转而又说,“霖儿,地上湿气重,莫要跪了!” “谢皇上,谢母后。”楚霖从地上起身,他跪的久了,膝盖生疼。 “去,快去珍宝殿取圣药来。”楚霑一时间神思恍惚,多少过往,在他的脑海中蜂拥而至。 李公公领命去了,万若锦心疼楚霖,硬要将他带到泰和殿擦药,楚霖拗不过,只得母子同去。 大殿的门重新关上,楚霑立在殿中,一言不发,许氏依旧伏在地上,心里忐忑不安。 “萩白,你怎么可以嫁给一个乡野农夫?”隔了半晌,楚霑忍了又忍,极力控制情绪道。 “民妇早在忠义候府灭门之时,就不再是侯府小姐了,我只想嫁给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又何必在意他是贩夫走卒还是乡野农夫?”许氏将脸埋在掌心里,淡定地说。 “朕哪点不好?是护不了你,还是不够喜欢你?!”楚霑已近不惑,原以为当年在天禅寺令他一见惊为天人的女孩子,已经一缕香魂随风飘散,那曾想,十多年后,一个活生生的人跪在他面前,却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 “以先帝论,你该叫我萩白姑姑,若从太后说起,你该和楚霖一样,叫我一声姨母。”许氏没想到十多年过去,这场莫名的桃花劫还没有过去。 “当年我不敢反对你的婚约,而今,我早坐了十多年皇位,我想立谁为后,谁就是皇后,何人敢说半个不字?更别提什么姑姑姨母!”恼怒的楚霑一掌拍在桌上。 “若没有那场内乱,我早嫁给了寒陌,夫妻和睦,儿女绕膝,而你想娶我,不过是为了你的江山社稷,看我到底能预见怎样的未来!”许氏闭了下眼睛。 她进宫来求药,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出,却没想到,楚霑反应如此激烈,如今女儿有救,若想日后过太平安稳的日子,她今儿必要有个了断! ―――― 大家书末抢红包呀! 第449章 第二种法子 这有什么不好?我只是想做一个盛世明君,用你所预见的未来,将大顺朝万年传承下去!”楚霑低吼,脖颈处青筋暴起。 “世人皆知我母亲医术无双,却不知她本是莱洲神女族的三花圣女大祭司,莱洲三面环海,终年云雾缥缈,寻常人很难找到神女族的踪迹,那年先帝与结义兄弟领兵起义反对暴~政,出师不利,吃了败仗,穷途末路中仓皇坐船逃难,却不料误闯莱洲。 彼时,恰逢我母亲在黎山采药,突遇狼群,得我父亲出手相救,我母亲为报救命之恩,不仅为受伤的将士疗伤,更把他们带回神女族休养。 半年之后,我父母义无反顾地相知相恋,先帝带着将士返回战场,我母亲也跟着父亲离开了神女族,要知道神女族的大祭司虽能预知未来,却必须断情绝爱,若是动心动情,三代必遭天劫! 我母亲预见的未来,是大顺朝的盛世繁华,这无疑给了起义军极大的信心,将士们在战斗中冲锋陷阵,个个勇猛,加之前朝残暴不仁,民不聊生,故而起义军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似如破竹,很快在大半年内攻城掠地,直入京城。 不久之后,先帝登基,御赐姻缘,那时当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的热闹喜乐,然而当他们成亲之后,我母亲便再也不能预见未来。 先帝为此渐渐有了怨念,甚至生出嫌隙猜忌,我母亲为保他们兄弟情义,满天下收集天材地宝,耗费毕生功法炼制了两颗九转还魂丹,要不然,那一日何至于阖府不保,满门血洗!”许氏说起父母,眼中泪花闪烁,几度哽咽。 “你母亲既能预见未来,你又预见了什么?”楚霑着急地问。 “我至始至终只预见过那场浩劫,我母亲为救黎民以身试药,伤了根本,中年之后方才有了我,生产时更是九死一生,因我自幼体弱,父母一味娇宠,又早早定下姻缘,只想我无风无雨过一生。 “却不料天意难违,我母亲终究应了天劫,未得善终,而我的天劫则是夫君早亡。”许氏说到这里,心中哀叹,万寒陌年少夭折,杜二金也早早离开了她。 “那都是无稽之谈,朕是真龙天子,若你跟了我,哪有什么天劫!”楚霑一把抓住许氏的胳膊,恼恨地说。 “皇上当真不怕夫君早亡的魔咒?万里锦绣江山,至高无上的权利,你能舍得放下吗?”许氏用力挣脱楚霑的手,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你舍不得!” “你……”楚霑一时语塞,她说的没错,他确实舍不得,若有可能,他真想活到万岁万岁万万岁! “萩白,这个你拿着,日后想见朕,凭此物,无人敢拦!”楚霑将腰间一块镂雕龙形和田玉佩摘了下来,塞到她的手上。 “不不不,民妇不能要!”许氏急忙推回。 “皇上,圣药取来了。”李公公在殿外捧着一个雕刻着精致云纹的花梨木匣子,屈身回禀。 “进来!”楚霑威严道,转而又对慌乱的许氏说,“朕乃天子,一言九鼎,哪有赏出去的东西要回来的道理!” 大殿的门吱呀开了,白晃晃的阳光泻~了进来,李公公躬身捧着匣子,低头走来,这会儿当着外人的面,许氏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将玉佩胡乱拢在袖中。 “杜姑娘到底救了燕王,你且跟着送药去,也代朕瞧瞧她。”楚霑看了金色泛光的匣子一眼,朝李公公挥挥手道。 “谢皇上!”许氏重新伏在地上磕头。 万若锦知楚霖担心杜梅,心急如焚,擦了药,问了几句话,也不多留,便放他走了。楚霖回到紫寰殿,拜谢了楚霑,领着许氏、贺联以及李公公一起离开。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几棵开着雪白花朵的广玉兰树下,走出一个穿着杏粉色宫装的妖娆女子,她身形玲珑有致,脸上妆容美艳细腻,只她的眼中仿佛淬了毒,恶狠狠地盯着许氏,手中的广玉兰已被她撕得只剩花心。 “忠义侯府的嫡长孙女,你当真好命,可我偏让你没命活!”女子将花心狠掷在地上,又用脚踩踏了几次,方才解气离开。 一个时辰眼见快到了,楚霖半点不敢耽搁,出了宫门就让赵吉安带着贺联快马回去,先准备着,他则骑马陪在许氏的马车旁,李公公捧着药,坐着马车跟在后面。 等楚霖一行人回到燕王府,贺联和钟毓已经准备妥当,慕容熙和乌答兄妹也来了。 众人齐聚书房,贺联在李公公的手上打开匣子,只见匣内金丝帕上,静静放着一枚圆溜溜的紫褐色丸药,只有鸽蛋般大小。 “这就是九转还魂丹?”阿儿台瞧着不起眼的药丸,有些不相信地说。 “大胆蛮夷,胆敢藐视圣药!”李公公板起脸训斥。 “莫要多话,救大掌柜要紧。”乌答一把拉住要辩嘴的妹妹,严肃地说。 “圣药是奇药贵宝所炼,该有各种上等药材的香气,可刚才开匣子时,一点味道都没有。”钟毓被阿儿台一说,心中也有了疑惑。 “药是你们千辛万苦求来的,这会儿又疑神疑鬼,还要不要救人了!”李公公觉得钟毓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心里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梅子性命攸关,容不得半点马虎,贺联,你和钟大夫再细细瞧瞧。”楚霖心里恨不得立时给杜梅吃药救命,可又怕万一出点岔子,到时后悔莫及。 “是不是真药,一试便知。”贺联取了一根银针,刺入药丸。 隔了会儿,他拔下银针,只见针尖上完好如初,没有半点变色的迹象。 “我说什么来着,这是救命的圣药,不是要命的毒药!”李公公原本惊得背脊冒汗,见此,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容我再试一次。”钟毓倒了半盏温水,用银针拨了一丁点丹药到茶盏中,他慢慢搅拌,直到丹药完全融化在水里。 茶盏里的水变成了褐色,并没有预想中人参灵芝等药材的香气,反而有股子酸涩微臭的味道。 书桌旁的花架上有一盆茂盛的开着莹白小花的茉莉,钟毓将水淋在叶面上,转眼间,碧绿娇嫩的叶子连带雪白的花朵迅速枯萎,有水渗入到土里,整株茉莉逐渐萎顿坍塌,变成了一堆枯木。 “不!怎么会这样!”见此情形,许氏吓得一下坐在椅子上,浑身颤抖。 “这……这……”李公公也惊呆了,他的手剧烈抖动,几乎捧不住匣子。 “圣药被人掉包做了手脚!这是几时的事?你居然不知道!今儿若不是为了救梅儿,还不知何时才能被发现!”楚霖猛地一把将匣子合上了,怒瞪着李公公。 “这……这不可能!珍宝殿的钥匙一直是我管着,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会不会……”李公公眼神灰败,眸中闪过一点光亮,勉强辩解道。 “白夫人医术卓然,当然炼出了真的九转还魂丹,内乱时,圣药被盗是有可能的,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掉包,明显是想害人,只怕是有人专门张网,等着中毒箭的人求上门来,无论是燕王还是梅子,他们都没想放过!”钟毓看着那丛枯骨一般的花,打断了李公公的话。 “好歹毒的人!”乌答拧眉道。 “只怕这人早已潜伏在宫中,伏小宝说,他们第一次袭击梅儿和慕容熙,就是奉了宫里神秘人的命令,想来这人是和梅儿有仇的。”楚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前想后道。 “有仇?这怎么可能呢,我们向来与人为善,这些年在杜家沟,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哪里还能招惹上宫里的仇家?”许氏苦着脸说。 她不惜暴露身份,费尽力气求来的圣药,竟然是假的,幸好还没给女儿吃,许氏想到这里,浑身冷汗涔涔。 “我这就回去……彻查,彻查!”李公公一叠声地说,他夹着匣子,脚步慌乱地走了。 “这么说,要救阿梅只有……”慕容熙咬牙握拳,说不下去。 他虽明知杜梅做了选择,楚霖也比他更适合做解药,他们终将会在一起,是最美好的结局,可到了这会儿,他心里宛如被万箭射穿,这种被迫割舍掉最爱的痛苦,令他一时无力承担。 “现下也只好用第二个法子,燕王,你考虑好了吗?”钟毓目光灼灼地看着楚霖。 “梅儿是我一生挚爱,哪怕用我的命换她的生,我也在所不惜,又何惧散去半身功力,只是要如此冒犯她,实在心中有愧!”在楚霖心里,杜梅是圣洁而美好的,今日虽是形势所逼,在他看来仍是亵渎。 “在她的记忆里,这不过是一场迤逦春梦,风过无痕,等她醒来,不会记得的。”乌答在旁边忍不住说道,这样的君子,世间不多,他的妹妹只能无缘错过了。 钟毓和贺联决定先解毒,再取箭,药浴早就准备好了,仆人们一桶一桶将熬煮的药汁倒入大浴桶,卧室里升腾起药香,几乎盖住了杜梅身上越来越淡的狼毒花香味。 众人都退了出去,楚霖解了外裳,墨发雪衣,赤足立在床前,深情款款地轻唤:“梅儿。”满腹愧疚,万般柔情都在这一声呼唤里。 洞房花烛本是人生最美时刻,而此时,他是她的解药,楚霖抱着单薄的杜梅沉入浴桶,他吻上她苍白的唇,一滴泪滑了下来。 “圣旨到!” 第450章 三道圣旨 爷!”赵吉安隔着窗子,焦急地叫了一声。 这圣旨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节骨眼上,赵吉安只能冒着被打死的风险上前叫门。 “知道了,叫小七过来!”楚霖哑着声音道。 他在听到外间声音的时候,已经抱着杜梅跨出浴桶,两人身上水淋淋的,地板上洇湿了大片,他用毯子包住怀里昏沉沉的姑娘,怜惜地放在床上。 楚霖在屏风后换了里衣,随手拿了件黑色暗纹长衫穿上,门外响起小七犹豫的叩门声,他沉声道:“进来。” “给你姐姐换身衣裳,我马上回来!”楚霖看了眼皱着脸的小丫头,低声说道。 不待小七回应,楚霖已大步跨了出去,此时,樊公公正被几个小内侍簇拥着,叠手站在会客厅中,许氏母女、贺联、钟毓等人都来了,心情忐忑地站在一旁等候。 “见过燕王。”樊公公作势行礼。 “免礼。”楚霖走到跟前,黑着脸挥挥手。 “咳咳,既然大家到齐了,洒家就来宣读圣旨。”樊公公尖着嗓子,接过身旁小内侍递过来的圣旨,众人依次跪下听宣。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蒙上苍垂怜,忠义候府尚有一脉香火传承,着即日起重修侯府,经查,七品孺人杜梅乃侯府嫡长孙女,才貌双全,芝兰玉树,性资敏慧,端庄淑睿,屡救燕王于危难,今破例敕封为清河郡主,钦此!”樊公公读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谢主隆恩!”众人伏地高呼。 樊公公将卷起的圣旨交给许氏,谄笑道:“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有劳了!”大家起身,楚霖看了眼赵吉安,后者自袖中取了五十两银锭递了过去。 “这……洒家怎好收呢?”樊公公假意推辞了一番,便将银锭收入袖中。 听到这样的圣旨,除了楚霖、贺联、钟毓预先知道外,其他人都很讶然,乌答和阿儿台年纪小,又远在草原对忠义侯不甚了解,听听也就罢了。 最惊诧的当属慕容熙,他的叔父慕容渊终其半生,上穷碧落下黄泉,几乎把大顺朝翻了个遍,也没有寻到的人,竟然就在离江陵城百多里外的一个小乡村里。 而他这几年为叔父上下奔走,密宗情报网更是扎得比渔网还密,居然愣是没有发现身边的人,就是要找的人,难怪他没法找到杜梅外祖家的任何信息,当时只当内乱时死绝了,却没想到,许氏身上竟然还藏着这样天大的秘密。 樊公公厚着脸皮和楚霖寒暄,全不顾他阴郁地几乎要滴出水来的黑脸。 “婶子,你可还记得慕容潭?”慕容熙怀着激动的心情,挤到许氏身边问。 “慕…容…潭?”许氏疑惑地一字一句的重复,想了想,旋即摇头。 “你少时曾在去天禅寺上香的路上,救过一个人,您不记得了?”慕容熙不死心,继续追问道。 “过去太久了,婶子实在记不起。”许氏见他神色急切,有些抱歉地说。 “他生得清绝妍艳,比我还要俊美,您当真想不起?”慕容熙急了,叔父为侯府小姐蹉跎了半生,伤情了半生,难道在她的记忆里,连一点影子都没有留下?这也太无情了! “他……他是你的什么人吗?”许氏蹙眉。 少时,她的心里眼里只有一个万寒陌,哪怕是谪仙下凡,也不过是路人,更何况她随母亲救过太多人,时光久远,她早已将那些过往与痛苦的记忆一起封存,不想再次打开探寻。 “没什么。”慕容熙摇摇头,黯然退后。 若他把这个喜忧参半的消息传回滇州,告知叔父,他心心念念的人还活着,而活下来的人却已经不记得他了,慕容熙不知道,他的叔父是会重新振作还是彻底颓废掉! “那洒家就叨扰了。”樊公公眼见楚霖已经忍无可忍,赶忙屈身行礼,告辞而去。 “药汁只怕已经不烫了,还需再烧,时间还来不来得及?”楚霖拧眉,强忍担忧问。 “灶上还熬了一大锅,替换掉就行。”钟毓早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那便重新来!”楚霖说完,急急地回去看杜梅。 钟毓和贺联又给杜梅把了一次脉,这回比刚才又虚弱了些,先前面上的红潮已经渐渐散去,显现出苍白衰败的神色。 “如何?”楚霖见他两人神情凝重,心中一滞,恐慌如同暴风雪般席卷而来。 “我们要抓紧时间,梅子的性命就靠你了!”钟毓郑重地看着楚霖。 “她生我生,哪怕追到地府阎罗殿,我也要逆天改命!”楚霖攥着拳头,掷地有声地说。 众人悬着一颗心,听了他的话,谁也不再说什么,都退了出去,仆人们一桶一桶将凉了的药汁拎出去,又将热的倒进来。 屋里重新溢满药香,楚霖将轻如一叶的杜梅抱在怀里,她昏昏然,无知无识,他眼含热泪,痛彻心扉! “爷!”门外传来赵吉安惶恐的声音。 “又出了什么事?”楚霖眸色血红,声音冷如冰锥。 “宫里又来了一道圣旨!”赵吉安额头上汗涔涔的,在杜梅性命攸关的时刻,他的爷真的会发疯杀人。 “就来!”楚霖忍了又忍,将杜梅放回床上,起身走了出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义侯乃大顺朝忠臣良将,福泽庇佑后人,其长孙女清河郡主杜梅,静容婉约,丽质轻灵,风华雅悦,雍和粹纯,即日起册封为梅妃,大婚另择吉日,钦此!” 这次来的是李公公,他半句多余的话都没说,直接宣读了圣旨。 突然到来的圣旨宛如晴天霹雳,将楚霖震得愣在当场,其他人也完全懵了。 “这是什么狗屁圣旨,简直是要阿梅的命!”慕容熙一下子站了起来,哗的一声展开了玄铁扇,直逼上来。 “你……你不要乱来!”李公公见他气势汹汹,吓得直往楚霖身后躲。 “这是谁出的馊主意!”楚霖心如刀割,他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眸光凛冽杀人。 “圣药被验出是假的,我半刻不敢耽搁,进了宫就去回禀皇上,谁知皇上转眼就让我来宣读圣旨。”李公公胆战心惊,瑟缩地说。 “都是我害了梅子!”许氏跪在地上哭,她极力压抑着,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呜声。杜樱更是紧紧捂住嘴,哭得泪流满面。 “姨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楚霖半跪在地上,抱住许氏的肩膀,急切地问。 “梅子外祖母是莱洲神女族大祭司,大祭司生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这种能力会随着成亲而消失,故而,历代大祭司都是灭情绝爱的,如若不然,三代必遭天劫。 她外祖母预见的是盛世太平,而我预见的是那场天下浩劫,皇上必然是想要知道梅子所预见的未来是什么样子,这才强行纳妃,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许氏后悔不迭,哭得肝肠寸段,一下子昏厥过去。 她身子本不好,杜梅的伤势牵着她的心,这会儿圣旨纳妃,分明是要强行拆散杜梅和楚霖这两个彼此深爱的人,若遵圣旨,杜梅即将殒命,若不遵圣旨,所有人都要陪葬,这让她这个母亲怎么抉择! 钟毓见许氏昏了过去,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抱住她,猛掐她的虎口,一时间,七尺男儿也红了眼眶。 “如今只有杀了这几个阉人,只当没听到圣旨,咱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慕容熙一把扯住李公公,玄铁扇抵在他的咽喉处。 “我……我们出来,都是有……有登记的,若是……若是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回去,宫中侍卫会……会追查的,你们……你们……”一旁的小内侍早吓得两腿发软,哆哆嗦嗦,说话都不利索。 “哼!这样的皇帝,只要江山权势,罔顾他人意愿性命,你信不信,我连他也杀!”慕容熙狐狸眼微眯,迸发出摄人的光芒。 “圣上口谕!”外间突然又传来樊公公尖细的声音。 楚霖朝慕容熙摇摇头,后者只得收起了玄铁扇,转而抵在李公公后腰,挟持他一起跪在地上。 “奉皇上口谕,皇太后凤体违和,头风发作,即刻宣燕王宫中伺疾,半点不可耽搁!”樊公公瞥了眼跪着的楚霖,露出一脸假笑,“燕王,咱们走吧。” 楚霖的眼角余光已经看见院里站立的宫中侍卫,他们的铠甲和刀剑反射着冰冷寒光,他深知,此刻若敢硬来,这屋里的人必然难逃劫难,就算能杀出一条血路,到时只怕已经耽搁了时辰,救不了杜梅,还得连累大家四处逃亡。 “稍等,待我换了衣裳,就随你去。”楚霖淡淡地说了一声。 他转身往自己的屋里去,赵吉安很快跟了过来。 “一会儿,让石头跟我走,你留在这里相机行事,我这一去,只怕不到明日也出不了宫。如今只能用第三种法子救杜梅。 你记着,我走后,让赵狄将暗卫全撒出去,燕王府五十步以内,任何人不得靠近,哪怕是圣旨钦差也全部控制住,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为她争取救命的时间!”楚霖一边换衣,一边临危不乱地细致安排。 “属下明白!”赵吉安喉头发堵,点头答应。 “你们去外面站一会儿。”楚霖走到床前,半跪了下来。 赵吉安看了眼小七,两人出去,反身将门关上。 “梅儿,别怕,无论你将来变成什么样,都是我最心爱的人!天地广袤,舍了这里的一切,我们可以过得很快活!”楚霖将脸埋在杜梅的手心,轻轻摩挲道。 第451章拔箭解毒 我要进去!”门外传来慕容熙暴躁的声音。 “吉安,让慕容少宗主进来。”楚霖给杜梅盖好薄被,站起的身形,依旧挺拔伟岸。 “你这一去,阿梅怎么办?”慕容熙一步跨进来,满脸怒容地质问。 “此时,外间只怕早已布满了侍卫,若有异动,格杀勿论,你我虽可自保,可姨母和杜梅他们怎么办?现如今只能用第三种法子救她了。”楚霖剑眉紧拧,咬牙说道。 “阿梅用自个的性命选择了你,我败得无话可说,可皇帝老儿若想染指阿梅,我断然不能依,逼急了,定要了他的项上人头!”慕容熙恨声说道,他用力握着拳头,指节发白。 “你放心,我自有法子让皇上收回成命,我走后,这里就交给你了。”楚霖双手握着他的肩膀,用力摇了摇。 “我叔父几年前曾遇见过侯府侍卫长徐能,据他十多年暗中追查,你舅父之死和侯府被屠,乃至内乱浩劫都是一场阴谋,今日看来,这大概都和白夫人一脉能勘破天机有关,你在宫中,要格外留意这些,看是否和现在加害阿梅的人有关联。”慕容熙想了想,将叔父说过的话坦言告知。 “如今徐能在哪里?”楚霖闻言,迫切地问。 “他当年临危受命,却不慎丢了阿梅母亲,十多年来一直不停地在找她,如今年纪大了,又被人追杀,不得不四海漂泊,萍踪不定,现下连密宗都找不到他了,是死是活很难说。”慕容熙摇摇头,沮丧地说。 “我知道了,忠义侯府就要重建,这个消息散出去,他若活着,会回来的。”楚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个是密宗联络的鸣炮,你拿着,若皇帝老儿对你不利,你就放出它,我的人十里之外都能看见,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你!”慕容熙从袖子取出一枚竹管,郑重地交给他。 “那……多谢了!”楚霖并未推辞,接过拢在袖中,拱手致谢。 为了杜梅,慕容熙和楚霖曾是相看两相厌的情敌,如今杜梅命在旦夕,内外交困,反倒让他们成了可以相互托付的朋友。 楚霖说完,无限眷念地看了眼杜梅,整衣扶冠离开,慕容熙也愣神看了看躺着一动不动的女孩,狠狠心也走了,在门关上的那一刻,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溢出来,很快没入枕头。 杜梅的魂灵依旧无所归依,浑浑噩噩沉沦在幻海里,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颠沛流离,海天之间,时而冰雪覆盖,时而烈日炙烤,在冰与火的轮番折磨里,只有一个深情的声音像一眼清泉滋润着她的身心,又似一簇微光引领着她的归路。 “李公公,咱们走吧。”楚霖抓着李公公的胳膊,微微用力。 李公公躬身满面春风地笑着说:“好好好,燕王请。” 在宫中大半辈子,李公公什么风云诡谲没见过?楚氏是皇族,皇上和九王爷是同胞兄弟,不要说燕王情急之时对他放一两句狠话,就是抽他几个嘴巴子,踹他两脚,他一个做奴才的除了忍着,还能告刁状不成? 楚霖手上的力道,早已无声的告诉他,千万不要自个给自个找麻烦,要不然,自个死都不知道咋死的。 李公公转脸看了眼跟着一起来的四个小内侍,眸光威严而充满警告,他们都是极机灵的,见内侍总管啥都不说,他们自然更不敢做声了。 众人目送楚霖骑马离开,后面果然除了分两批来的十个内侍,还有更多仗剑持刀的侍卫紧紧跟随,这阵仗哪里是来宣读圣旨,分明是一种逼迫挟持。 杜梅所剩时间不多,已到了最后紧要关头,大家来不及想后面还会发生什么变故,只管关门上栓,各自忙碌起来。 赵吉安赶着去找赵狄,将楚霖的吩咐说了,两人又商议着,做了额外旁的安排,暗卫们悄没声息地各自出去,整个燕王府被无形的保护起来,哪怕一只鸟也休想飞入。 “现在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钟毓坐在床沿把脉,神色悲怆。 “燕王临走时,让改用第三种法子,现在也只能用第三种了。”慕容熙狐狸眼低垂,眼角染着万千愁绪。 “一会儿,梅子要在冰水里浸泡两个时辰,寻常人都要被冻坏,何况她失血过多,只怕……”贺联咬住唇角。 此事太过蹊跷,圣药竟是假的,燕王被急招入宫,如今只剩风险最大的一种方法,杜梅又能否扛得住?大家都很担心,他不愿再添波折。 “密宗天蚕金甲素来有冬暖夏凉的功效,我们只要给她穿上这个,先护住心脉,其他只能看日后的造化了。”钟毓捏捏眉心,现下十万火急,他只求杜梅活着,日后再做打算。 “姐姐身上那件,心口上被扎了一个洞。”杜樱赶忙将洗干净晾干的天蚕金甲捧了来。 “这……”大家齐齐看向慕容熙。 “我只有这一件!”慕容熙颓然地倚在床边。 天蚕丝难得,这件还是他父亲临别时送给他防身的,他转赠了杜梅,哪里还有第二件。 “有没有天蚕丝?我可以织补!”许氏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今年不是收天蚕丝的年份,就算有,也在千里之外的滇州,远水救不了近火!”慕容熙绝望地闭上眼睛。 “樱子,你来帮娘拔头发。”许氏说着,将一头长发散了下来,那乌发像一帘瀑布直垂到脚踝处。 “姐姐!”钟毓不忍,生生拔掉头发,那得多疼,再说那个洞虽只是大拇指般狭长形的,但起码也要上百根头发来织补。 “我听我母亲说,她作为神女族圣女,头发也被奉为圣物,小孩子有点小毛小病,喝点她头发化的水就能好,我想我的头发也能有点用。”许氏说着,已经忍痛从头上拔下几根头发。 “娘,我也可以拔头发给大姐!”杜樱今儿一天哭伤了,眼睛肿得像个桃,这会儿,眼泪又漫上来。 “你年纪小,头发又短,还是拔娘的吧,要快,你姐等不及了。”许氏说着,手上不停。 小七沉默地帮许氏将头发一根根理顺,赵吉安匆匆去如意那里拿了绣花针来。 “趁等杜夫人的工夫,咱们不如先将毒箭取出来,等一会儿泡上冰水药材,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将鲜血凝滞,那样失血最少。”贺联想了想,对钟毓说道。 “好,这就开始。”钟毓看看许氏又看看杜梅,点点头。 众人一起动手,将偌大的卧室用屏风隔开,钟毓和贺联在里间榻上给杜梅小心翼翼取毒箭,外间许氏已经足足拔下了一大把头发,她顾不上头皮火烧般的疼痛,手指飞快的将三两根头发丝捻做一股,穿针引线,织补天蚕金甲上的那个破洞。 两边都在与阎王爷抢人,屋里众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炷香的工夫,只听哐啷一声响,里间贺联扬声说道:“赵侍卫长可以准备冰水了!” “就来。”一直紧张等待的赵吉安转身出去了。 原先浴桶里的药汁已经拎出去了,仆人们将研碎的冰倒满了大半桶,慕容熙将天山雪莲、深海珍珠、冰川晶藻混合的细细药粉撒在冰面上。 “姐姐,天蚕金甲可修补好了?”隔了会儿,钟毓给杜梅处理完伤口,抬头问道。 “好了!”许氏将最后一股发丝打了结,急急地应道。 那个破洞织补得非常好,密匝厚实,仿佛天生和天蚕金甲连在一起,钟毓和贺联轻手轻脚地给杜梅穿上。 外间赵吉安已经拎来了水,倒在冰桶里,杜梅被从里间抬了出来放在冰面上,胸口以下都浸在混合了药末的冰水里。 甫一入水,被寒凉刺激,杜梅本能的抽搐,许氏见此一下子哭了,低低地唤:“梅子,梅子。” “姐姐,她这会儿昏迷了,听不见的,你在外面给头皮上点药,我来看护就好。”钟毓不忍许氏过度伤心,将一小瓶药递给她劝道。 “我是她娘,生死我都得陪着她。”许氏坚决地摇头,杜樱接过药,默默地在她娘头上抹了抹。 大家心里都很紧张担心,一个也不肯离开,外间的日头渐渐西移,冰水里慢慢溢出艳紫的颜色,面色苍白的杜梅仿佛睡在一片紫色花海里。 “这是狼毒花的颜色!”阿儿台惊呼。 “看来冰水浸泡是有效果的。”贺联长出了一口气。 “这才过去半个时辰,后面只怕更难熬。”钟毓摸摸杜梅的手,冰凉的几乎没有温度。 “大掌柜真是奇女子,咱草原上的女人不要说中她这种狼毒花萃取的精华,就是寻常的花叶根,只要一点点,也早就发疯癫狂,控制不住要男人,哪像大掌柜这般沉静。”乌答早存了疑惑,这会儿不免问道。 “狼毒花是一种让人产生幻境的毒,会令人意乱神迷,不能自控,而她受了这么重的伤,本体已经陷入了很深的昏迷,再说,她是神女族大祭司后人,断情绝爱才是本性,若想激发她的情爱,没有长久深沉的爱意,但靠这种毒,除了伤害她的身体,其他的根本没有用。”钟毓神情淡漠地说。 “原来如此。”乌答慢慢垂下头。 他内心自省,在这世上,除了那个让大掌柜舍命相救的男人,谁还能走进她的心扉,自己此生恐怕都是不可能的。 钟毓又适时撒了一次药粉,半个时辰后,浴桶里的紫色越来越浓郁,仿佛凝炼成一桶黑紫色的葡萄酿,杜梅抽搐的越来越厉害,连鬓角的发丝都在七月的天气里凝结出了冰花。 “这可怎么办!”许氏趴在桶边颤着声道,她只恨自己不能以身代之! ―――― 明儿请假,元旦更新。 第452章 兄弟争辩 一定要等到这冰水变得像墨一样黑,毒才算排干净,这会儿断不能半途而废!”乌答抢着说,他生怕钟毓舍不得杜梅这样的惨况,提前终止泡冰。 “药箱里有参片,我拿些给她含着。”钟毓咬咬牙,他心里很明白,若是这次不能一次将毒拔干净,日后还要受更多的罪。 “钟大夫,你稍等。”赵吉安拦住钟毓说道,“前些日子,太后娘娘赏了我们王爷一根上好的百年老参,我这就去取来!”赵吉安转身去找如意,他的爷为了这个女孩连命都能豁出去,又岂会舍不得这些身外之物。 钟毓切了三片人参,放在杜梅舌下,让她含着,现下,别无他法,只有这般勉强吊着一口气苦挨。 时光慢慢腾腾,树影一点点偏移,众人眼睁睁看杜梅挣扎在生死一线,除了手心里紧张地出汗,也就只能在心中祈求菩萨保佑了。 楚霖带着无尽的担忧进宫,直接去了泰和殿,殿里的嬷嬷和侍女个个神色紧张,小跑着进进出出,见了他,慌乱地站住行礼。 寝宫里,万若锦眯着眼歪在榻上,珍珠跪在一侧给她按摩头顶,琳琅则站在旁边打扇驱蚊。 楚霖进来的时候,玲珑正在沏茶,见他疾步走来,赶忙屈身行礼,珍珠和琳琅也准备行礼,楚霖忙挥挥手,说了声:“免礼。” “母后这是怎么了?头风病好些年没发过了,我适才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楚霖坐在榻旁的椅子上,低声问道。 “今儿,太后娘娘见着故人,悲喜交加,流了好些泪,又在大太阳底下走了个来回,燕王您走的时候,太后娘娘有些乏了,恰巧宜贵人遣人送了银耳羹,便略吃了一些,却不成想,过了大半个时辰,太后娘娘的头风病就发作了。”玲珑说着,声音发颤,似要哭了。 “御医来怎么说的?”楚霖拧眉接着问。 “只说是过于伤心,又受了暑热,刚吃了药,勉强眯着了。”玲珑偏开身子,捏帕子拭了下眼角。 “你说的宜贵人?可是蜀王的干妹妹?”楚霖想了想,问道。 “不是的,蜀王的干妹妹是春贵人,宜贵人因为年纪小,被安排在风华殿,和春贵人同住,她俩关系比旁的妃嫔亲近些,相处得很和睦。”珍珠是泰和殿的掌事宫女,宫里各处,她多少知道一点。 “哦。”楚霖不再说什么,只在心里细细盘算。 “霖儿,你怎么来了?”万若锦听着声,半睁着迷离的眼睛问。 “母亲凤体违和,皇上传儿臣进宫伺疾,母后这会儿感觉可好些?”楚霖抓住她的手,轻轻握着。 “不碍事,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平日里不松快是常有的事,我刚才梦见先帝,告诉他,萩白找着了,他高兴的什么似的。”万若锦看着小儿子,轻笑道。 “母后要多多保重凤体才是。”闻言,楚霖心中有些伤感,面上不变的安抚。 “梅子怎么样了?你该陪着她,等她好了,你们赶紧把亲事办办,我还等着抱孙儿呢。”不是珍珠按摩的好,还是药汤起了作用,万若锦头没那么疼了,说到这里,竟有些兴奋地期待。 “梅儿……她……好着呢,只是……”楚霖犹豫,这会儿若是把楚霑强行赐婚的事说出来,非得把万若锦气出好歹来,为了免生事端,他打算岔开话题。 正在这时,站在外面有一会儿的楚霑走了进来,及时打断了他的话:“九弟,你来啦。” “见过皇上!”楚霖急忙起身行礼。 “免礼!”楚霑广袖一挥,大步走到了万若锦的榻前,玲珑赶忙搬了椅子来。 “母后好生将养着,九弟难得最近无事,让他好好陪你几日。”楚霑撩袍坐下道。 “哀家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症,有她们伺候着,歇到晚间就没事了,哪还要霖儿专程来伺疾,再说,梅子正病得厉害,让你弟弟略坐坐,便回去吧。”万若锦连连摆手道。 “母后,朕都有些嫉妒了,这个杜梅与您素昧平生,竟这么得您的心,朕新敕封了她为清河郡主,还……”楚霑神色自然地玩笑道。 “皇上,臣弟有事与您说。”楚霖生怕他说出,还册封了杜梅为梅妃,赶忙冒险打断他的话。 “哀家想再睡会儿,你们兄弟去忙吧。”汤药中加了安神药,万若锦掩住嘴角,打了个哈欠。 “是!”楚霑和楚霖起身行礼,一前一后离开了泰和殿。 紫寰殿中,楚霑威严地坐着,楚霖垂手站在阶下。 “说吧,你有何事?”楚霑居高临下问。 “臣弟恳请皇上收回成命,梅儿与臣弟两情相悦,他日是断不肯进宫做梅妃的。”楚霖拱手行礼。 “朕乃真命天子,圣旨岂是儿戏!”楚霑不满地哼了一声。 “梅儿舍生救我于危难,臣弟早已许了她三生三世不离不弃,皇上宫中论姿色才艺皆有胜过杜梅的,又何必多她一人!”楚霖昂首立于殿上说道。 “因为她是忠义侯府失散在外多年的骨血,朕这是体恤忠臣良将,御赐嫁入宫中,是何等的荣耀,她还有什么不肯的!”楚霑面色冷沉。 “梅儿并非贪慕虚荣的女子,她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皇上娶梅儿,大概是更想知道她是否拥有白夫人勘破天机的异能吧。”楚霖毫不留情地一语道破。 “是又怎样,身为大顺子民,为国尽忠是每个人的本分,更何况她是忠义侯府的后人,更是义不容辞!”楚霑双手紧紧攥着龙椅,由于过于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认识的梅儿,恐怕要让皇上失望了,她若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她爹就不会死,她娘也不会被人逼得跳河,她今日更不会身陷险境,生死未卜!”袍袖之下,楚霖五指握拳,挺身说道。 “若她没有这个能力,她怎么会养鸭子、做鸭肴、开外卖!不要说大顺朝没有人这么做过,就是往前推几百年上千年,也没有出过这样的人,做过这样的事,你说,她是如何知道的!”楚霑有些不耐,忍不住低斥。 “那不过是梅儿聪明,所谓穷极思变,她爹死后,一家子备受亲戚欺负,她得努力撑起一个家,得想办法让母亲弟妹吃上一口饭,她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活!”楚霖据理力争,他想起杜梅那时为给鸭子找一口吃,淋雨落了病根,心里酸酸的。 “圣旨已下,朕意已决,杜梅就是梅妃,说什么也没用!”恼怒的楚霑不想再和他理论下去,一掌拍在龙案上。 “白夫人是神女族的大祭司,她虽预见了盛世太平,但这也是靠将士们浴血奋战得来的,而萩白姨母纵然提前预知了天下浩劫,却仍旧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这是为什么? 皇上是盛世明君,自然知道大顺朝想要千秋万代地传承下去,靠得不是预言,而是爱民如子的君王和严明公正的法纪。”楚霖不卑不亢地说。 “你想造反吗!打你和京城四少结拜开始,到察部使团第一天来就和你见面,你敢说你没有野心?”楚霑心中怒火熊熊燃烧。 “臣弟的所做所为,苍天可鉴,都是为了京畿安危,边境安宁,同室操戈,伏尸遍野,伤害的终究是大顺朝的黎民百姓,若皇上开恩,臣弟只求携梅儿回燕地去,有生之年,再不会回江陵城!”楚霖说完,长揖到地。 “若我说不呢!”楚霑咬牙痛恨道。 “皇上大概比我更知道,忠义侯的那枚紫檀簪和辅国大将军的血藤簪一样,都曾是号令三军的信物,如今第一道御旨已发布,街头巷尾早已传遍,忠义侯虽亡,可他的门生故旧在朝中多如牛毛,若他们知道皇上强逼梅儿为妃,后果怎样,不难想象!”楚霖缓缓起身,傲然挺立。 “就依你说的这些,朕即刻就可将你以谋逆之罪处死!”楚霑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臣弟与皇上是同胞兄弟,死有甚可怕,臣弟只怕皇上为此背上骂名,更怕被有心人利用!”楚霖仰首,无惧地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霑拧眉走近楚霖。 “梅记遇袭与当年侯府被屠如出一辙,徐能十多年一直被追杀,再到如今圣药掉包,母后旧疾发作,难道皇上没有觉察出半点端倪吗?”楚霖眼眸精光闪耀。 “你是说有人在暗中搞鬼?”楚霑拧眉,犹不相信道。 “觊觎皇上帝位的人,十余年来一直蠢蠢欲动,今大顺朝刚遭蝗灾,百姓日子不好过,加之南边山匪猖獗,燕地草原部落虎视眈眈,在这多事之秋,若我们兄弟失和,岂不是正给了他们动手的机会,还望皇上三思!”楚霖拱手道。 “封妃之事,朕暂允你从长计议,至于那个搞鬼之人,你必须在半年里铲除掉,如若不然,朕就算与天下为敌,也要纳杜梅为妃!”楚霑嘴角上挑,冷哼了一声。 “是!”半年足够楚霖谋划一切了。 “你去吧。”楚霑挥挥手,坐回到龙椅上,张开手掌捏住额头两侧,慢慢揉捏,转而问李公公,“春贵人怎么还不来,朕的头又痛了!” “春贵人正在西暖阁候着呢,奴才这就去请。”李公公脚下生风地走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楚霖在心中暗忖。 ———— 感谢友友们一路陪伴,2020元旦快乐! 第453章 不利的局面 楚霑头疼扶额,无暇他顾,似是很难受,楚霖行礼告辞,他有意想要看看这个春贵人到底是何许人,所以走得很慢,磨磨蹭蹭走到门口,终于在跨过门槛时,得以匆匆一瞥。 只见迎面走来一个穿着华丽宫装美艳的女子,低头捧着一个暗红色的托盘,上有一盏骨瓷描花的小盅,里面不知装的什么,错身时,能闻到一股很甜腻的香味。 女子垂首徐行,他不便停下细观,故而,楚霖并没有看清她的面容,只觉此女肌肤柔嫩光洁,体态窈窕婀娜,浑身散发着一种杏花春雨般湿漉漉的甜淡脂粉气。 殿门很快在身后掩上了,楚霖瞧着日头已经偏西,急急地又去泰和殿看了看,万若锦睡得安详,想来病症已经被汤药压制住了,他心里惦记着杜梅的伤势,低声交代了珍珠几句,便出宫了。 “可有什么事吗?”楚霖接过石头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问道。 “并无异常。”石头言简意赅地回答。 他一直守在宫门口,未见宫中有人出入,燕王府也没有传递出任何消息,按惯例,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想来,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主仆两人沿街打马飞奔,赶回燕王府,楚霖丢下缰绳,疾步回到主院,一叠声地问:“梅儿呢,她怎样了?” 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应答,楚霖不禁心中惊疑,加快了脚步,他的院里仆人少,这会儿竟一点人声也没有。 “梅儿!”楚霖猛地推开屋门,焦急地叫了一声。 “她睡着呢。”许氏从床边站起来,屈身行礼。 “见过燕王。”一旁的杜樱也跟着行礼。 “她可好些了?”楚霖紧走几步,扶住许氏,眼光已经瞥向了床上的人儿。 只见杜梅双眸紧闭地睡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扇阴影,唇色淡的几乎不见血色,满头海藻般的乌发散在枕头上,显得整个人更瘦了,丝被盖在她单薄欣长的身上,只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半截雪白的里衣。 “多亏大家帮衬,她也是命大,贺御医和她舅舅联手取箭有惊无险,拔毒虽遭了罪,到底还是挺过来了。”许氏见楚霖满脸抑制不住的心疼,遂说得轻描淡写,可她想着杜梅独自到阎王殿上走了一回,自己却无能为力,心里又开始钝钝地疼。 “她什么时候能醒?”楚霖心中稍安,他已经等不及要看见杜梅旧时眉眼飞扬的样子。 “刚给她喂了药,贺御医说今明两日最凶险,能平安度过去,就无事了。”闯过一关还有下一关,许氏眼中忍不住再次起了泪意。 “贺联和钟大夫呢?他们怎么一个都不在?”病情既然如此严重,屋里却只有许氏和杜樱两人守在旁边,楚霖不禁拧眉问道。 “石头哥刚才来说,昨日抓住的一个人,适才突然发疯发狂,他们都赶着去诊治了。”杜樱瞧见母亲又伤心了,遂接口道。 楚霖心下一惊,今儿一天都在担心杜梅,倒忽视了中尸髓蛊的伏小宝,这会儿,恐怕尸虫发作了,他是个很重要的人证,断不能让他死了。 “你过去瞧瞧吧,梅子这会儿没事。”许氏极力将眼泪忍回去,轻声说。 “那便有劳姨母照顾,我去去就来。”楚霖又看了眼杜梅,方才出去了。 厢房里,酒气熏天,面色赤红的伏小宝蜷缩在地上翻滚,黑色的衣裳上沾满了灰尘,他的眼珠瞪得老大,几乎要掉出眼眶,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可以清晰看见虫子一鼓一鼓地在皮下爬行,他用力的抓挠,胳膊上横七竖八遍布血道子,不断渗出小血珠。 “不过大半日,怎就这样了?”楚霖推门进来,见此情景,皱眉道。 “这尸髓蛊比我想象的要霸道得多,昨晚一坛烈酒能压制住,今儿已经灌了一坛半,这些尸虫半点也不消停,只怕已经发现酒不是原来的酒,开始疯狂噬人了。”贺联无奈地摇摇头。 “没有对症的药酒,光靠喝烈酒,不要说治不住尸虫,只怕伏小宝没被它们咬死,就被烈酒醉死了。”慕容熙掩住鼻子,不赞成地道。 “可万一五毒配伍不当,他也同样没命活!”一旁的钟毓一针见血地说。 “救救我,救救我!”伏小宝哀求着,爬到楚霖腿边,想要抱住楚霖的腿。 赵吉安和石头见此,眼疾手快地将他一脚踹开,任由他在地上哀嚎翻滚。 “这么说,这是没救了,他还能撑多久?”楚霖心下一凛,追问道。 “五毒酒只有慢慢调试,我先前已经让罗满收集了那三个人的尸虫,虽试过十几种不同配伍的药酒,但都没用,要想得到真正的解药,只怕还需要更长的时间,瞧他眼下的情形,大约是等不到解药了,尸虫最迟明天就会破体而出。”贺联拧眉,不得不实话实说。 “这次又要让他跑了!”楚霖心有不甘,气恼地在桌上擂了一拳。 “这不还是个活口吗?”慕容熙用脚尖指指伏小宝。 “这人只剩半条命,实指望不上,若他狡辩拖上一两日,我到时说什么都是凭空捏造,不仅不能一举铲除,反而打草惊蛇。”楚霖遗憾地摇摇头。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今儿他伤了阿梅,他日我定要他百倍奉还!”慕容熙的狐狸眼殷红一片,那里熊熊燃烧着无边的仇恨。 “若是当真没得活了,求求你们给我一个痛快的,让我黄泉路上追我三个哥哥去!”伏小宝痛苦地扒拉着胸口,面容惊惧到扭曲,他清晰地感觉到五脏六腑正被一点点吞噬。 贺联抬头看楚霖,他是大夫,心怀慈悲,如果救不了一个人,不若帮他早点脱离苦海。 “你将他带走,自行解决,不过,尸髓蛊的解药一定要试出来,另外,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讲。”楚霖看着地上痛不欲生的伏小宝,沉声道。 眼前的惨状,让楚霖莫名想到楚霑的头疼和那盅甜腻地让人恶心的吃食,心里隐隐有些不祥的预兆。 “放心,我会处理好的。”贺联点头答应,转身拔出几根银针,扎人伏小宝的头顶,他即刻昏了过去。 赵吉安唤了两个侍卫来,用麻包就伏小宝套起来抬了出去,塞到马车上,一会儿随贺联一起走。 “杜梅此时正在昏睡,无甚大事,今儿夜里只怕难熬,我过会儿再来。”贺联背起药箱离开,不忘叮嘱道。 “好,我们会小心的。”楚霖面色沉重地应了一声。 两人说话间,突有侍卫来报,说宁州知州沈章华求见。 “什么!”书房里,楚霖听了沈章华说的话,惊诧地皱眉。 “都是卑职失察,今日府衙里的衙役都上街巡查了,原以为大牢固若金汤,却不想被贼人钻了空子,劫了狱!”沈章华满脸愧色。他在酷热的天气下奔走了一天,衣裳前襟后背都凝结着一片片盐霜。 “除了杜栓被劫走外,可其他犯人跟着逃跑的?”楚霖想了想问。 “并没有,我去查验过现场,听命大侥幸躲过一死的牢头说,进来的是三个武功高强的蒙面黑衣人,他们有备而来,砍翻衙役,劫了杜栓就走,半点没耽搁。”沈章华摇摇头说。 “看来,他们是怕杜栓经不起讯问,说出他们的秘密来。”楚霖思索着说,“马上就要七月半了,你派人暗地里盯着杜家沟杜大金家里,杜栓若没有被灭口,肯定会回去祭祖。” “是。”沈章华举起袖子抹了把汗,汗水混合着灰尘,在他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 “梅子……她怎样了?”沈章华犹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 “有贺御医和钟大夫在这里,她没事的。”楚霖淡淡地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沈章华面上一下子红了,仿佛是偷摘旁人家果子的小孩,被当场逮住。 “你去忙吧,梅子会很快好起来的。”楚霖又默默地说了一句,不知是说给沈章华听,还是安慰自个儿。 “那便告辞了。”沈章华拱手行礼。 这一天实在太漫长了,太阳终于在漫天红霞缠绕中坠入西山,暮色渐渐笼上来,到底立了秋,早晚凉爽了些,燕王府中众人草草吃了晚饭,因着贺联的话,大家心里都绷着一根弦,谁也不敢离开,都坐在书房里静静等待。 钟毓一直在卧室里,每半个时辰就给杜梅把一次脉,昏睡的杜梅静静躺着,像个会呼吸的布娃娃,半弦月从东窗一直移到西窗,杜梅竟然没有半点变化。 “这不对啊!”贺联是亥时初匆匆来的,见此情形,惊疑地说。 “哪里不对?”慕容熙急急地问,他本以为杜梅没出险况,是好事,可听贺联这样说,心里一下子又悬了起来,没着没落的。 “她受了这么重的箭伤,理该起热,且该是高热,可这会儿竟然完全没有发热的迹象,不合常理,不合常理!”贺联负手在书房里转圈,怎么也想不通。 “这是为何?”楚霖不解地问。 “她遭受受创,起热是一种身体自我保护修复的应激反应,她现在丧失了这种能力,自是比起热更凶险!”钟毓从卧室和书房相连的小门走进来说。 “那如今该怎么办?”楚霖一把抓住钟毓,他是伤科圣手,他相信他一定有办法。 第454章 杜梅归乡 梅子本有寒症,此次冰浴太久,虽有天蚕金甲护住心脉,但到底寒毒入体,这也是害梅子的人的最险恶的用心之处,较之前两种法子,冰浴虽可拔毒,却同时在侵蚀她的身体,就算逃过眼前一劫,也会让她后半生痛苦难安,而现在的状况更糟,伤口不愈,丧失了自救的能力。”钟毓面色悲愤。 “你意思是说,阿梅会……”慕容熙握拳抵住薄唇,不敢把那一个字说出来。 “我要怎么做!无论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梅儿能活!”闻言,楚霖睚眦欲裂,五内如焚。 “眼下只能用燕王的纯阳内力激发冰封沉睡的杜梅,让她本体自行运转起来。”贺联看了眼钟毓,缓缓道,这是个铤而走险的法子,如今只能勉强一试。 “这样做,比第二种解毒的法子还要耗费内力,而且,稍有不慎,两人都会遇险。”钟毓面色沉重地说。 “我要试!哪怕只有一丁点希望,我也不会放弃!”楚霖坚定地说。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这就开始吧。”钟毓咬咬牙,试,也许是一条生路。 众人都退到书房,慕容熙和赵吉安在门口为他们守护。 楚霖脱了外裳,小心翼翼将杜梅盘坐在自个身前,缓缓伸出两掌抵住她的后背,他纯正炽热的内力如同一条火龙,猛然灌入杜梅体内。 “噗!”不过三五息,两人同时一口鲜血涌了上来,杜梅嘴角挂着血丝,软软倒在楚霖怀里,而楚霖也好不到哪里去,雪白的里衣溅上了斑斑红梅。 “这……”钟毓和贺联闻声,率先跑了进来,见此,赶忙上前把脉。 “我的内力适才仿佛遇见一堵冰墙,反弹回来了。”楚霖单手拥着杜梅,抹了下嘴角道。 “能融冰化雪的,并不是烈焰猛火,所谓雪遇春风化时雨,便是这个道理,你万莫急在一时。”钟毓细细把了脉,楚霖无大碍,杜梅也没有恶化。 “谢钟大夫教诲。”楚霖反思自个太急于求成,内力反倒碰壁逆行了。 两人重新盘膝坐定,楚霖控制着蓬勃的内力,缓缓地将温润的热流慢慢导入杜梅体内,屋里流动着丝丝暖意,杜梅脸色渐渐有了温暖的颜色。 楚霖担心重伤的杜梅坚持不住,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便收手让钟毓查看。 “有些热度了,看来这个法子不错,多谢燕王。”钟毓拱手行礼,这么长时间以来,钟毓的脸上终于见到了一丝笑容。 “我与梅儿之间,不说感谢。”楚霖像对待珍宝一般,将杜梅抱着躺下。 每隔两个时辰,楚霖就要耗费内力为杜梅驱寒,她的伤口不再流血,体温也随之高起来,及到第二日午后,高热姗姗来迟。 钟毓和贺联等这一刻等得望眼欲穿,药汁和伤药早就准备了,立刻给杜梅用上。 众人都围着杜梅去了,赵吉安心疼主子,见楚霖一日之内,屡耗内力,面色有些发白,便劝他到书房打坐吐纳修复。 “梅儿无事了,我再去。”楚霖强撑着说。 “你快去静心调息,这里我守着,说不定过会儿还指望你呢。”慕容熙推了他一把。 “那……有劳了。”楚霖看了眼床边忙碌的人,他确实也插不上手,便去了书房屏风后的小室打坐。 这样反复忙碌了大半日,杜梅的体温渐渐稳定下来,伤口开始凝固,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 虽过了最危险的时刻,楚霖为了治疗杜梅的寒症,依旧坚持一日三次为她灌输温和的内力,如此一晃便过去了大半个月。 乌答和阿儿台在京中逗留了几日,谈妥了边境贸易的事,赶回草原去了,贺联回了御医院,偷偷研究尸髓蛊,偶尔会过来看一下杜梅,顺便汇报破解解药的进程。 慕容熙几乎每天午间来,他突然变得寡言了,常常不说话,只陪着坐一会儿便走了。因家里只有三个小孩子,许氏见杜梅伤势稳定,就让杜樱和小七提前回去了。 “杜梅的外伤基本无碍了。”这日,钟毓把了脉说道。 “可她为何还不醒?”楚霖已经十多日没有上朝,他天天守着杜梅,只等她一睁眼就看见他。 “她的魂灵只怕沉在幻海里,没法归来。”钟毓垂头,手指微颤。 “幻海?那是什么地方?”楚霖心中一沉,追问道。 “神女族预见的未来,其实是幻海上呈现的海市蜃楼,是未来的折射,当年白夫人生产时,身体极度虚弱,也曾沉沦幻海不能自拔,之后就再不能预见未来了。”钟毓低声说道。 “那她是怎么醒过来的?”楚霖仿佛看见了渺茫的希望,急急地问。 “那时的姐姐尚在襁褓,她的哭声笑声和侯爷日日的陪伴,方才唤醒了她,这前后差不多用了一年的时间。”钟毓心里没底,杜梅受的伤实在太重了,她需要多久才能醒来,一年还十年?谁又能唤醒她。 “我也可以陪她等她,一辈子都行!”楚霖闻言,心中大恸。 “我打算带梅子回杜家沟了,那里有她的爹和弟妹,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魂灵归依的家。”许氏端着一碗米糊进来,淡定地说。 “姨母,工部已经开始加派人手,重建忠义侯府,最快到年底就可以搬进去住了。”楚霖焦急地说,他舍不得杜梅离开他的身旁。 “这里让梅子太疲惫了,不仅生意做的累,还要提防恶人使坏,杜家沟虽说闲言碎语也不少,但到底是乡里乡亲,总会念一点她的好。”许氏打定了主意,在这里,楚霖再好,终究是寄人篱下,不如回去自在。 “你们回去了,杜梅的寒症怎么办?”楚霖最不放心的就是杜梅的身体。 “贺御医上次给我开了个药浴的方子,再加上我的汤药调理,总能让她慢慢恢复的,你若得空,能隔三差五给她用内力驱寒就更好了。”许氏想回家,钟毓自然是赞成的。 “那好吧。”楚霖自然知道他们在这里,不如在家里自在。 他虽然特意在主院开了小厨房,让许氏自己弄吃的,但米面油菜都是府里大厨房送来的,无意中短少点什么也是有的,许氏一颗心都在杜梅身上,自然无暇计较这些,但用起来,确实不方便。 “那我们今日收拾下,明日就走吧。”许氏看了眼钟毓说道。 “好。”钟毓点点头。 慕容熙午间来,也知道杜梅要回去,他张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楚霖一夜无眠,他的卧室让给了杜梅,他一直睡在书房小室里,夜深人静,隔着一堵墙,他细细听着她绵长的呼吸。 那些曾经美好的过往,一点点在他脑海里回放,娇羞的,开怀的,雀跃的,嗔怪的,杜梅每个模样都深深印在他的心上,酸涩的感觉让他在暗夜里泪流满面。 第二天,石头套了马车,车厢里铺了厚厚的被褥,让杜梅可以躺着,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傍晚,马车才进了杜家沟。 杜樱早在家里收拾妥当,杜梅房里的被褥都是新换洗的,钟毓将单薄如纸的杜梅抱到床上,留下大包小包各种药材,临走又把了一次脉,见没有异常,便和石头走了。 杜梅在江陵城遇袭的事情,早在杜家沟传得沸沸扬扬,今儿,乡人们见许氏带着无知无识的杜梅回来,晚间,就有一些人想要涌到她家里来。 “今儿坐了一天马车,骨头都颠散架,你们明儿再来吧。”许氏隔着门婉拒。 她带女儿回来是静养的,不是给这些看热闹的人瞧稀奇的。 一而再,再而三,被拒绝的次数多了,村里人也就习惯了二房里的安静,杜樱带着杜桃杜桂,和平常一样跟着杜树翻地种菜,给田里施肥,许氏很少出门,整日里忙着照顾杜梅,除了一日三餐,煎喝的汤药,熬泡的药浴,还要给她按摩双腿,陪她说话,许氏半刻也不得闲。 晚间四个小的都会陪杜梅说话,讲讲一天里的趣闻,哪家的猫跑丢了,哪家的狗新生了狗崽,谁在射乌山逮到了一只肥野鸡,谁又在林子里捡到了一篓雷蘑。 杜钟常常回来,他虽知杜梅听不见他的话,依旧和她说白云山庄里的事,鸭子养大了,下蛋了,田里的稻谷长得好,林家人也来过,有一次还特意带了糖果来,说林英嫁人了,唯一遗憾杜梅没有去参加。 钟毓隔三差五来把脉送药,慕容熙偶尔来,向许氏问过杜梅的情况,就在院里略坐坐,看三个小姑娘忙忙碌碌,还有杜松跑来跑去,仿佛只要这般呼吸相闻,他便心安了。 族长杜怀炳老夫妇特意来看望,见杜梅那般模样,心里暗暗吃惊,却还是拣些安慰人的话劝解许氏,二愣子和老櫈头也跟着方氏来过,不便进屋,只陪着许氏说说话。 黄一平一家专门来看过杜梅,余氏和小丫哭得眼睛都红了,大丫更是心疼得不得了,抓着杜梅的手不住的摩挲。春花秋果也来探望杜梅,俱都忍不住哭了。 牛二和黑蛟龙是大男人,不便来看病中的杜梅,他们托人在山里寻觅了滋补的药材,托大丫带来。叶青每每下乡收绣品都会来看杜梅,一次次满怀希望,又一次次全是失望。 第455章 梅记人的坚守 沈章华有官职在身,即使休沐也不便到杜家沟来探望杜梅,他对杜梅的伤势一直悬着心,隔了几日,他到底寻着个查看秋粮的由头,亲自下来巡视农田。 清河县县令杜觉仗着自个是蜀王的老丈人,对知州大人爱答不理,沈章华正愁没机会甩掉这个烦人的尾巴,便自请让韩六陪同前往,杜觉乐得不去乡下晒太阳,当即满口答应。 杜怀炳陪着沈章华去看田里长势喜人的稻谷,两人还如以往一样,边走边说,从秋粮收成,说到到乡人的日子,其间,难免提到了杜梅的遭遇。 沈章华顺理成章地在杜怀炳的陪同下去看望杜梅,男女有别,他只能隔着门帘朦胧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沈章华虽早有准备,但见此情形,还是瞬间变了脸色,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捏住,疼得喘不上气。 许氏请他们在院里大榆树的树荫下坐着喝茶,沈章华恍惚想起那日他来辞行,杜梅语笑嫣然地和他说,自个要到江陵城去做生意,以后要多来往的话。 今日依旧是在这斑驳的树荫下,还是一样的桌凳茶盏,可是那个眉眼飞扬,笑意盈盈的女孩儿,此刻却无声无息地睡在屋里,徒留他在此触景伤情。 沈章华呆呆地坐到日影偏西,院里已经没了阳光,傍晚起风了,大榆树下凉意遍生,韩六婉转请了几次,沈章华方才倏然从过往的冥想里醒来,许是坐得太久,他一时竟然站立不稳,多亏了韩六及时扶住了他。 拜别许氏和杜怀炳,沈章华又看了看杜梅的屋子,终究扭头而去,纵马奔驰在暮色的乡野里,他眼眸中的热泪,尽数飘散在微凉的夜风中。 来看杜梅最多的当然还是楚霖,他差不多隔两日就在晚间来,为免村里的流言蜚语,他都是在射乌山待到天完全黑了,才避开乡人跳墙进来。 许氏知他对杜梅用情至深,由着他夜间来去,并不刻意管他,楚霖每次来,都是先用两个时辰运功为杜梅驱寒,再花三个时辰和杜梅说话。 一夜又一夜,楚霖抓着杜梅的手,回忆那些独属于他们的点点滴滴过往,那些美好的,甜蜜的,哪怕是争吵的,气恼的,此时想起来都是倍觉幸福。 更多的时候,楚霖会说对未来的愿景,表露永生不灭的炽热爱恋,可是无论他说得多么动情流泪,杜梅依然安静的沉睡,没有半点回应。 “梅儿,你醒醒,好不好?”天边渐露鱼肚白,楚霖每次离开都是一场难以割舍的分别。 他无数次乞求上苍垂怜,让杜梅在某天能睁开灵动的眼睛,看着他,软软糯糯地叫他一声三哥,他大概此生都别无所求了。 可是,无论有多少伤感,时光都不会停留等待,日落月升,一日日重复,很快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是秋粮收割前最后一个节日,杜家沟人一早就开始磨米粉做芝麻馅的饼子,满村都是糯米的清香和芝麻研的甜味,唯有杜梅家里仍旧是很浓的药汁味道。 “二嫂子,我送几个饼子给你。”方氏用小箩端了十多个圆饼子来。 “家锁兄弟在家,你留着给他吃吧。”许氏推辞道。 家里有一个病人,许氏忙得既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过节,杜樱姐妹倒也乖巧,连杜松也不吵闹,只在家里围着母亲姐姐转。 “他不爱吃甜食,让我拿给小松吃。”方氏笑着说。 许氏只得接过小箩,回到厨房,将饼子搁在盘子里,转身在家里拿了几个咸鸭蛋,放在箩里当回礼,方氏拗不过,只得拿回家。 隔了会儿,春芽抱着小孩,送了一些豆腐、豆干和百叶来,张屠夫也打发儿子送了一刀上好的肉和几根大腿骨,许氏自然感激不尽,他们都不要钱,她便将家里的松花蛋和酿的酒送了他们一些。 巳时,张婶家的男人不知在哪条沟坝里捉了一条大黑鱼,特意送来给杜梅补补,张婶虽是个视财如命,嘴又刻薄的女人,可也是个讲情义的人,杜梅之前不仅请御医给她儿子接骨,还赊给她养鸭子的稻谷,这会儿杜梅落了难,她自是要回报一二。 许氏收了鱼,还像往常一样给他钱,可他说什么也不要,许氏不好和他拉扯,只得将家里一块宝蓝色的细棉布送他,入秋了,刚好给小椿做件新衣裳。 及到下午,钟毓带来了一大包新的药材,隔了会儿,慕容熙提了些糕点来,两人坐在院里,低声说着杜梅的病情,钟毓这些日子一直在查阅医书,打算给杜梅扎针试试。 今儿是中秋节,楚霖定是要来的,家里鱼肉都有,杜樱去地里挖了蔬菜,许氏又杀了只鸡,母女几个忙着做饭,待到暮色暗沉,一顿丰盛的晚饭就上桌了。 众人坐在厨房里,只等天黑楚霖来了一起吃饭,却不想院门外有人突兀地叫门。 杜樱飞跑着去,却见门外站着的是叶丹和宋玖,赶忙开门,将他们让了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钟毓有些不安地问。 “梅子这一病一个多月了,梅记要撑不下去了。”宋玖抿唇说道。 他深知这会儿说这些,必遭人反感,但若不是到了危急时刻,他已经无计可施,怎会哀求林丹与他同来。 “倒就倒了吧,若杜梅这会儿还能给你拿主意,我倒要三叩九拜的谢谢你!”慕容熙冷冷地说,灯火暗处,眼眸中满是恼意。 “让我见见梅子吧,梅记耗费了她太多的心血,若她能听见我的话,必然不甘心梅记被人篡夺,说不定还能让她早点醒来!”宋玖被慕容熙说的脸上青白交加,可他仍旧厚着脸皮坚持道。 “让他去说吧,我们一起听听,梅记是杜梅的产业,她虽病重,可她是忠义侯府的后人,皇上亲封的清河郡主,谁敢打她的主意,浑水摸鱼,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楚霖从黑透的外间走进来,威严地说。 “梅子这会儿该喝米糊了,你们吃了饭再去吧。”许氏将热腾腾的饭端上桌,低声说道。 众人闻言一下子都不做声,默默地端起碗吃饭,许氏另端了半碗米糊进屋喂杜梅。 饭桌上,气氛压抑,众人心里难过,纵使许氏烧的菜还是和以往一样可口,但大家都食不知味,没甚胃口,他们快速地扒拉了碗里的米饭后,都放下了筷子。 约莫过了两盏的工夫,许氏回来了,见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想说什么,见他们都面色悲伤,自个一下也无语凝噎了。 钟毓今日特意准备了银针,杜梅比之前又瘦了些,钟毓针扎地十分小心。宋玖是第一次见杜梅这个样子,他一下子控制不住,眼泪哗哗直流。 “事情是这样的……”叶丹见宋玖哭得不能自抑,只得开口代言。 那日梅记被血洗,一片惨况,杜梅更是身中毒箭,昏迷不醒,董昌虽聚集了厨子和伙计,小离也带着外卖小队,但到底群龙无首,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叶丹听闻这个噩耗,早早跑了来,将众人归拢到一处,等到林峥兄弟和林勇夫妇回来,带来了钟毓要他们一定保住梅记招牌的恳求,这也成了梅记人坚守的,不肯放弃的唯一愿望。 然而,梅记被烧得满目苍夷,杜梅更是病情凶险,徘徊在生死一线,不仅林峥就是董掌柜,在这一片慌乱中,也不晓得从何处入手。 梅记一夜被毁,御街上的店铺,各怀心事,没有参与梅记外卖的,难免袖手看笑话,而那些在外卖中尝到甜头的酒馆饭庄则暗暗着急,乔守正一向老成持重,他得了这个坏消息,也难免心惊肉跳,当他赶到梅记时,大家都在干着急,团团转。 “大掌柜身遭厄运,可梅记的招牌不能倒,酒楼虽烧毁了,但幸好你们还在,醉仙楼愿意腾出一点地方,让你们继续做吃食。”乔守正仰头看看被熏得漆黑的门头,拍拍董掌柜的肩膀道。 “我们春江饭馆后厨也可以借给你们用。”张三娘忙不迭地插嘴。 “多谢两位的好意,梅记总还没有沦落到,要在别家厨房里做菜的地步。”董掌柜拱手致谢,但还是坚定的拒绝了。 梅记不是没有地方做厨房,码头上的店铺,还有御街上那处小门面,做厨房都是绰绰有余。 “这样吧,梅记外卖暂时由醉仙楼代管,人、车、外卖的名号还是梅记的,等大掌柜回来,我即刻交接给她,你们看如何?”乔守正不放弃地继续说。 如今,外卖卖出的吃食,已经能占到醉仙楼一半销量,乔守正不想放弃这一块生意,况且凤夫人和杜梅是结拜的姐妹,又在梅记入了伙,断不会束手旁观的,这会儿帮她,就是帮醉仙楼。 董昌自然知道梅记外卖是杜梅一手创办起来的,要想维持外卖运转,就必须坚持接单送餐,可这会儿的酒楼,断壁残垣,能容身的地方都没有,还怎么继续下去? 叶丹虽有能力接管梅记外卖,可落梅轩到底不是做吃食的,隔行如隔山,他不能让梅记外卖生意做砸在自个手上。 两人低声商量了一番,到底还是认可了乔守正的提议,董昌躬身行礼道,“那就多谢乔掌柜了,梅记外卖暂时放在醉仙楼。” 第456章 熟食店再开张 林峥虽百般不愿意,但目前没有其他好法子,只得将就了,他后来哀尤氏按小离外卖小包上的样子,绣了四面蓝底红字的小旗,挂在车头上,如此,每次送餐,人们远远就能看见梅记二字在风中招展。 杜樱一直陪着病重的杜梅,如今回来杜家沟,盐水鸭自然做不成了,现下只有做鸭肴的厨子还在,董昌便做主将那处小门面隔了一半改做了厨房,只做外卖,不做堂食。 胖厨子写了一封信,将梅记的变故告诉远在徽州的宋玖,等他接了信,风风火火赶来的时候,大半个月都过去了,那时的杜梅已经回到杜家沟休养。 巡京营和宁州府衙结束了对梅记现场的勘验,人手撤走时,沈章华交割给宋玖,面对烧毁严重的酒楼,杜梅不在,宋玖只能和叶丹商量,最终,两人决定拆楼重建,林岱将藏在三楼阁楼里的字画古琴棋子和玉石珍玩,悉数取了出来。 重建梅记是笔不小的开支,叶丹的落梅轩生意在江陵城如火如荼,春夏两季内衣和定制外裳火爆持续,每日进项大的惊人,钱早已赚的盆满钵溢,杜梅的分红甚至和梅记一般多。 因着梅记生意火爆,宋玖的分红也水涨船高,他虽远在徽州,但杜梅每月都会让林岱将分红的钱,以他的名义单开户头存在万隆钱庄。 宋家在徽州的家族产业有宋远山背后支撑,宋玖慢慢将十几家濒临倒闭的商行酒楼管上了正轨,一天天诚信经营,填补了之前的亏空,开始赚钱。故而,此时的宋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留在江陵城操持梅记的事情。 叶丹请来天禅寺的法师,在梅记废墟开坛做了七天法会,除邪降魔。之后,便动手拆楼重建。 梅记外卖在事发三天后,重新出现在大街上,梅记人都憋着一股气,为自个,为杜梅,他们做事个个用心,眼见着梅记酒楼一天一个样地拔地而起,心里更有了盼头。 他们活得如同乡下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蒲草,坚韧而顽强,经历了梅记被毁的磨难,并没有让他们树倒猢狲散,反而比之前更团结也更信任同伴。 这样的结局实在出乎楚霑的意料,特别是梅记酒楼,竟然在杜梅倒下后,再次得以花巨款重建,一日日以全新的面貌矗立在世人面前。 他气愤,恼怒,也更加疯狂,肆无忌惮! 就在十多天前,御街上的香满楼突然改做了眉记酒楼,街面上一下子多了十多个青衣小童,个个背着小包,手里拿着菜单,满大街喊着“眉记外卖,好吃又便宜!” 这完全是抄袭杜梅的外卖形式,而且还大搞低价竞争,最可恶的是,这个眉记外卖和梅记外卖,音同字不同,而且很多菜品的名字也大差不差。 各家出来点菜的丫鬟婆子,哪里想到有人浑水摸鱼,听着声就招呼小童到跟前来,那菜单做得和梅记的很像,仆人们并不细辨到底是眉记还是梅记,自管囫囵点了,交差了事。 而那些菜的口味与梅记的菜肴相比差了太多,仆人们根本不会肯承认是自个弄错了,食客们自然是埋怨梅记,大掌柜出了事,菜也做不好了,渐渐的,点菜的越来越少。 眉记不仅模仿梅记菜肴,柏生还用尽手段,胁迫威逼原本和梅记合作的酒馆饭庄,转投到眉记外卖来,那些商家畏惧蜀王府的权势,只能违心答应。 如此一来,竟连春江饭馆的张三娘也转投到眉记去了,梅记外卖只剩梅记自个不多的订单和醉仙楼的菜肴,外卖的生意一落千丈,入不敷出,如今已经到了要往里面贴钱维持的状态。 宋玖跑断了腿去和原来的商家商榷,可对方不是推诿,就是不见,无奈的宋玖本打算降价和眉记对抗,可醉仙楼是百年老店,乔守正坚决不肯,叶丹为了维护梅记鸭肴的品质和声誉也不赞成降价。 现下,酒楼尚未造好,梅记只有外卖这一个进项,而这唯一的经济来源,扣除菜肴成本,厨子伙计的工钱,剩下的都搭在外卖里头了,如今的梅记外卖已成鸡肋,食之无肉弃之可惜。 宋玖日日焦心,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法子,所谓开源节流,既然梅记外卖哪怕贴钱也必须存在,那就得开辟新的经济来源,弥补亏空。 杜梅不在,鸭肴已经很久没有推出新菜,宋玖能想到的就是关门歇业的梅记熟食店,因为鸭卤味除了杜梅,还有杜樱会做,所以,今日他才哀叶丹同来。 叶丹讲完这些,宋玖带着哭腔,看着睡着不动的人说:“梅子,你快醒醒吧,梅记没有你,不行的!” “嘤……”床上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如同蚊吟的哼声。 “梅儿!” “阿梅!” “梅子!” …… 那声音虽低,却似天外梵音,众人惊喜地呼唤,楚霖更是情不自禁地一下扑到床边。 可这不过是转瞬的事,仿佛那一声不过是个错觉,杜梅半点醒来的迹象也没有。 “我来瞧瞧。”钟毓抢上去,捻了下杜梅头上的银针,又扒看了眼皮,最终只是摇摇头,退到旁边。 “钟大夫,她是不是要醒了?”楚霖转眸,满含期待地问。 “这不好说,但总是好迹象,这或许是汤药和你的内力驱寒起了效果,也可能是因为扎针刺激,亦或者像他们说的,梅记是她的心血,与她密不可分,关于梅记的消息更能激发她求生的欲望。”杜梅的病症实属罕见,钟毓也没遇见过,无论是诊治还是判断,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并没有十全的把握。 “梅儿已经这样了,我不能再让杜樱去江陵城!”许氏一下捂住嘴巴,轻声抽泣道。 “婶子,我以性命担保樱子的安危!”宋玖转身,撩袍单膝跪下。 “你这是做什么?为何这般逼我!”许氏伸手拉他,眼泪掉下来。 “宋玖,你别为难婶子了,落梅轩养得起梅记外卖!”叶丹跺了下脚,他的父母早亡,最是看不得许氏伤心。 “梅子要的不是一个名存实亡的外卖空壳,她付出的心血,怎么可以被那李鬼平白捡了大便宜,假冒替代,我不服,也不甘心!”宋玖从地上起来,梗着脖子说。 “娘,我愿意到江陵城去做卤味,那些恶人毁了大姐,又想霸占大姐好不容易做下的生意,您放心,有小七陪着我,断不会有事,她本事大着呢。”杜樱抱着许氏,声音暗哑道。 “你姐已然如此,生死两不知,你若再有点好歹,九泉之下,我怎见你们的爹!”许氏抹了把眼泪道。 “婶子,二姐说的对,我能保护好她的。”小七在另一边抱住许氏,像只小猫似的,用脸在她身上蹭了蹭。 “你们两个……”许氏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汹涌,哗哗地流淌。 “婶子,若杜樱到江陵城去,我绝不会让阿梅的事发生在她身上,我保证!”慕容熙一直没说话,此时,郑重承诺。 “我也一样!”楚霖挺起脊梁,他话语虽短,却掷地有声。 “姐姐,梅子或许真的对梅记有感应,既然有这么多重保障,不妨让杜樱试试吧。”钟毓忍不住也劝了一句。 “梅子,你难为娘了!”许氏看着床上的杜梅,幽幽地道。 …… 隔了五日,许氏到底还是拗不过杜樱,只得千叮咛万嘱咐,让小七陪着去了江陵城。 这五日里,慕容熙亲自指挥人将码头上的店铺加固加高,外围放了密宗的高手,楚霖则让石头直接带着两条猛犬入住,多名暗卫不定时换班把守,这两人简直将梅记熟食店打造成了严防死守的铁板一块。 当盐水鸭的鲜香再次飘荡在秋日微白的晨曦里,码头上的老主顾闻香而来,并没有多少的客套寒暄,依旧只要一个鸭腿或一截鸭脯,仿佛梅记熟食店从来未曾关张过。 宋玖为了鸭卤味重新出现做足了准备,慕容熙的京中小报更是连着做了三天宣传,如此一来,再次成功唤醒了食客们对美味的记忆,故而,御街小门面前,重现了当初排队买盐水鸭和小食的盛况。 见此情形,宋玖及时推出订餐送小食的新菜单,梅记外卖的订单开始激增,雪片似的飞来,又开始忙碌的林峥和小离终于笑了。 可有人是笑不出来的,甚至还大发雷霆。 杜眉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却还被罚跪在佛堂里抄经书,楚霑严令她不写满一百张,不许起来吃饭睡觉。 楚霑怎能不生气,他谋划了那么久,眼见着梅记就要被他打败了,却没想到竟然又借着鸭卤味死灰复燃,而这个蠢女人为了多赚私房钱,食材竟然以次充好,硬是将外卖大好局面逆转,让梅记外卖得以绝地反击,一下就把客源抢走了。 主院屋里,门窗紧闭,窗幔低垂,楚霑在蜀地落下了病根,每到秋风乍起的时候,他脸上身上都会起红疹,看着实在吓人,故而,皇上体恤他,不仅派了御医来诊治,还免了他上朝议事的差事。 “爷,这怪不得夫人,只那个宋玖实在狡猾,坏点子一大堆,再说这不是什么摆不平事,宋玖借宿落梅轩,我们杀他有难度,但杀一个丫头片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当初我们伤得了杜梅,自然也能灭了她妹妹,我倒要看看她有几个妹妹够杀的!”正屋中,面色惨白的柏生躬身伺立在一旁,笑得阴恻恻地说。 第457章 反杀 今时不同往日,老九不是没有城府的人,慕容熙更是奸诈如狐,他们在吃了大亏的情况下,还敢冒险让杜家的丫头到江陵城来做鸭卤味,必是做了十足的准备。”楚霑摩挲脸上奇痒无比的红疹,皱眉道。 “那又怎样?这次我亲自带人去,快刀斩乱麻,直取性命,定然一击必中!”柏生毫无血色的脸,在暗色的屋里,反射着瘆人的白光。 “据探子回禀,那个哑巴石头带来了两条恶狗,说是从小吃活物长大的,怪不得坊间传,但凡进了巡京营大牢的犯人,见到这两条狗,啥话都得往外吐。幸好你及时把杜栓劫了出来,不然,依老九为那丫头发疯的劲儿,非得活撕了他不可。”楚霑听了柏生的话并没有放轻松,反而有些忧虑地说。 “哪怕是吃活人长大的呢,狗终究是狗,不过是个畜生,两包耗子药就能完事。”柏生不以为然,不屑地说。 “你还是要小心为上,多带些人,拣个和她姐姐一样的好日子送她上路,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楚霑挑眉,从鼻孔里嗤了一声。 “属下明白,最近天气阴晴不定,只怕要连下几天秋雨,这样的日子做祭日最好。”柏生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丝嘲讽。 “那个杜栓怎么样了?”楚霑端起茶盏,悠闲地抿了一口问。 “七月半的时候,他非闹着回家祭祖,被我打了一顿关在地牢里,最近老实了。”柏生搓搓手,接着小心问,“爷,这么个废物点心,留着也是祸害,不如……”柏生抬手森然地做了一个割喉的动作。 “暂且留着,以他和杜梅之间的仇隙,能扛下沈章华的讯问,也算是个硬茬,他虽脑子不灵光,但这种人最好支派,以后只怕还有些用处。”楚霑边说,边抓挠胳膊上的红疹。 “还说是什么宫廷御医,简直就是庸医,瞧王爷这症状半点也没减轻!”柏生见此,气愤地说。 “是我故意没吃药,这病症入了冬,自然能好,根本要不了命,反倒是能让他轻视我,这才是最重要的。”楚霑眉头微动,眸中狠戾狼光一闪即逝。 “这可苦了爷了,我只盼着那一日早些到来,一洗十余年壮志不酬的屈辱!”柏生半跪在楚霑面前,颇为心疼道。 柏生身形挺拔匀称,脸上常年面白如雪,眉眼却生得极细致,此时,凝眉眯眼,神色似怒还怨,竟无意中流落出一种婉约的风流来。 “杜眉身子重,那几个妇人皮松肉弛,实难相看,你晚间来我屋里伺候我沐浴可好?”楚霑屈身握住柏生的下巴,哑声道。 他染着别样光芒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柏生的双眸,仿佛是一只秃鹫盯着地上势在必得的一只兔子。 “王爷……属下定当服侍好您!”柏生闻言一惊,旋即伏倒在他的膝盖上。 这世上,男人有龙阳之好,并不是啥稀罕事,坊间南院潇湘馆林立街市,柏生自然听得懂楚霑话里隐晦的意思。 “你且去忙吧,晚间再来。”隔了会儿,楚霑摸摸柏生的头发,忍了忍说。 “是。”柏生不敢抬头,倒退着出去了。 这日夜里,憋了很久的阴天开始落雨,淅淅沥沥的秋雨缠绵不绝,一连下了三天,到处泥泞不堪,湿答答的。 一场秋雨一场寒,前些日子厨房里热得跟蒸笼似的,现在下反而觉得坐在热烘烘的灶膛前让人愉悦舒服。 因着下雨,做好了卤味,杜樱和小七早早在里屋睡了,石头住在外间,两只猛犬宿在廊下。 天地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秋风秋雨倍添凄凉,倏忽,仿佛大风刮过,树枝接连摆动,两个雪白的肉包子滑出一条优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落在廊下两只黑狗面前。 许是肉包子太香了,两只狗扒拉一下,叼回自个的窝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仿佛是在吞食包子。 半盏茶的工夫,狗不叫了,院里一片寂静,这时从树上飘下十多个黑衣蒙面人,他们握刀提剑,躬身直奔屋门。 然而,还不等他们摸到门边,嗖的一声,一枚箭已经没入冲在最前面那个人的胸口,他颓然倒地,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有白色的箭羽还在他胸口微颤。 后面的黑衣人迅速背靠背围成一圈,警惕地防守,四周墙头乱箭齐发,箭箭直取要害,院里叮叮当当响起一阵刀剑抵挡之声,箭如飞蝗,黑衣人里功夫弱的,根本抵挡不及,几乎被射成了筛子,一命呜呼。 柏生眼见着身边只剩五个人,便朝他们做了一个撤退的手势,可还没等他们甩下烟雾弹,院墙上已经飘下来七八个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就在此时,石头打开门走了出来,两只猛犬听到他的声音,欢喜地从窝里跳起,一左一右蹲在他身旁。 “这……”柏生面如死灰,这两只狗竟会假装上当,这都是谁教出来的! “我们等你很久了,之前欠下的血债,是该讨一点利息回来了!”石头冷冷地说完,身形暴起,直取柏生面门,挥剑就砍。 两只狗看见石头如此,仿佛是兵士得了冲锋的号角,也跟着冲进了厮杀的人群。 密宗高手和燕王府暗卫个个都是武功造诣卓越的人,石头跟杜梅最久,仿佛是家人一般,此刻他心中的仇恨如烈焰焚烧,招招致命,越杀越勇。 柏生带来的人眼见逃走无望,心中早就惧怕了,心慌意乱之下,哪里还能反抗,很快就被砍翻在地。 两只狗负责检查黑衣人是不是断气,若是没有,直接一口咬破喉咙,淋漓的血沾满狗嘴边的毛,滴滴答答看得人毛骨悚然,而两只尝到血腥味的狗,这会儿,才刚刚兴奋起来。 “有种和我单打独斗,群起而攻之,算什么英雄好汉!”柏生面对强敌,脸色白得吓人,他一步步后退,还不停虚假叫嚣着。 “你也配称英雄好汉!”石头的剑式招招狠绝,步步紧逼,柏生一时间慌乱地只有招架之功,身上更被刺伤好几处。 “嘭”忽然凌空炸起一道白光,众人本能地遮住眼睛,就在这电光火石一瞬间,一条黑影如同鬼魅一般潜入,捞起柏生就走。 大家被强光刺激地睁不开眼,两只凶悍的黑狗猛地上窜,飞跳起来,一左一右抱住柏生的双腿,黑衣人情急之下抽剑砍向左边的狗,那只黑狗只来得及抓破柏生的裤子,便松开了爪子跳到地上,而另一只则一口咬住柏生的小腿,用力一撕,等黑衣人的剑挥过来的时候,它猛然跳落,竟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啊!”柏生硬生生咬破了嘴唇,将这一声痛呼咽回喉咙里。他被高大的黑衣人裹带着,淋漓了一路鲜血仓皇逃走,而那突然变大的雨水,将那些点点滴滴的鲜红全都冲淡,顺水流走了。 石头他们并不追赶,外围保护的人有序地将那十多具尸体全部抛到江中喂鱼,又藏回树梢屋脊暗处,而石头半刻都不曾离开,他轻叩里间的门,小声说:“无事,睡觉。” “好。”暗色中传来小七哑哑的低音,而后又有弯刀归鞘的轻响。 及到第二日黎明,雨突然停了,天边浮出丝丝缕缕的朝霞,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将温情暖意照进熟食店,昨儿情急之下,小七点了杜樱的睡穴,她对昨夜一无所知,依旧笑着招呼码头上的苦力管事,小七则卖力地剁鸭子,梆梆有声。 石头在扫院子,昨夜的大雨将一切都冲走了,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两只黑狗将窝里黑乎乎的肉包子踢了出来,自顾在院里追逐嬉戏。 石头找了张油纸将包子包了起来,随手丢到院外,自有人会去处理。 打这之后,日子一天天流水般过着,再没有人敢再来熟食店挑衅,几场秋雨之后,暑热已去,豪门公子,文人骚客仿佛又都活了过来,纷纷开始外出玩乐觅食。 梅记酒楼已经造好,正忙着粉刷装饰,宋玖听从林峥的建议,开始把外卖的生意拓展到其他门类上,比如代送请柬邀约,代买笔墨纸砚,凡是高门富户想的到的,梅记外卖都能为他办的到。如此一来,在外卖吃食日渐消减的情况下,梅记外卖依然有利可赚。 今年是丰年,杜家沟的秋粮已经颗粒归仓,梅记粮铺还像往年一样,热热闹闹地收购了乡人的粮食,将粮仓堆满,此时,不论是江陵城还是射山镇,到处都是欢喜,唯有杜梅依旧无声无息地躺着。 许氏跟钟毓学习扎针和艾灸,当年医术无双的白夫人疼惜女儿体弱,少时并没有特意教过,但到底耳濡目染多年,有些根基的,这会儿,经钟毓亲自教导,不几日就能上手了。 楚霖依旧隔一两日来一次,除了运功为杜梅驱寒,还将江陵城里的好消息告诉她,酒楼开工重建,熟食店生意好,梅记外卖如她所愿,开拓了新的商机,还赚了钱,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他絮絮地说一晚,得到的不过是杜梅偶尔抖动一下的睫毛和嘴角一闪而过的朦胧笑意,他曾为这些微小的改变欢喜雀跃许久,但当他满怀希望等待进一步变化的时候,杜梅又陷入到深沉的昏睡中去。 杜梅的病势反反复复,楚霖从来不曾放弃过,他内心无比坚信,他心爱的女孩终有一天会醒过来,他要陪她看尽繁华,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第458章 祸事再临 时光不喜不悲,慢悠悠走着,一晃,秋风萧索,万木凋零,柏生虽被生撕了一块肉,可到底没伤着骨头,将养一个多月,便好的差不多了,那个蒙面救走他的人,自然是楚霑。打这以后,柏生对楚霑,从身体到魂灵全都悉数交付了。 连下了几场冷雨,今儿难得一日好太阳,楚霑惬意地坐在院中落尽叶子的杏树下,身前小几上有一杯红茶冒着袅袅的热气。 “爷!您叫我?”柏生跛着腿过来,低声说道。 “坐,你可好些了?”楚霑脸上的红疹已经不药而愈,阳光刺目,他眯起眼睛看柏生。 “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属下随时听候王爷差遣,万死不辞!”柏生毕恭毕敬地站着,对旁边的凳子视而不见。 “总是打打杀杀,本王也乏了,再说,你有几条命够万死的?到时少不得还要我救你。”楚霑慵懒地挥挥手。 “王爷对属下恩重如山,可……可这口气,我咽不下!”柏生气恼道。 “谁让你咽了?再过几日,你便有好戏看了。”楚霑轻轻浅浅地笑。 “都是属下无能,办事不力,未能为王爷分忧,反倒要王爷费心。”柏生的腿还没有好利索,他忍痛想要跪下拜谢。 “免了,你只要好好活着,陪本王坐拥天下就好!”楚霑探身扶住了他,摩挲他的手。 “属下,属下……”柏生太感动了,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是好。 “想要谢我,法子多得是。”楚霑眸色幽暗,说得意味深长。 明儿就要立冬了,是入冬的第一天,江陵城人讲究在这日吃顿好的,以抵御冬天的寒冷,杜樱决定在前一天多做一些盐水鸭,以防食客们买不到。 石头一早骑马出去遛狗,到了辰时正刻,鸭胚还没送来,杜樱有些着急,她隔会儿就到路口去张望,远远的见马车来了,却发现赶车的是马荣,她有些意外,这么久以来都是林勇夫妇送,今儿怎么突然换了人? “林叔他们呢?”杜樱一边卸鸭胚,一边问。 “你钟叔今儿一早回杜家沟看你姐去了,林茴和林芬不知咋的,突然掉到白云湖里,我们都吓坏了,费了好大劲才把她俩捞上来,这会儿都送到钟大夫那里瞧病去了,山庄上不能没人,只好由我给你送鸭胚,我来迟了,你莫怪啊。”马荣明知杜樱不待见他,仍旧陪着笑脸道。 “她俩没事吧?”杜樱拧眉问。 “约莫没啥事,只她俩年纪小,大概呛了水,又吓着了。”马荣摇摇头说。 他卸了马车,转身就去劈柴,这般勤快地干活,杜樱也挑不出他的毛病,便自顾忙去了。 马荣将劈好的柴禾整齐地垒在灶间,点火架柴帮着烧腌制的卤水,杜樱和小七背身腌鸭子,偶尔转头看一下锅,只见他老老实实坐在灶间看火添柴。 因为今天的鸭胚多,直忙到中午,杜樱才得空烧了简单的饭菜,石头也回来了,马荣草草吃过就离开了,说是赶着回去到余济堂接人。 晚间分几次卤了百多只鸭子,一直忙到三更天,杜樱累极了,头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买鸭卤味的人果然爆满,百多只鸭子统统卖出去了。 正当杜樱准备继续腌制鸭子的时候,江陵城的各家医馆一下子突然忙乱起来,收治了很多兴奋癫狂,头昏头痛,恶心呕吐的病患,一问,都或多或少的吃了梅记的鸭卤味。 大医馆里有经验的大夫一看病症,便知是误食大烟的反应,进行了催吐,并嘱咐大量喝水,好让烟毒快速排泄掉。 可也有一些野郎中误诊,昧良心乱开药,耽搁了救治时辰,以致病患陷入到昏睡昏迷的状态,还有一些食客在求医的半道上被有心人诓骗,关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既不给他们请大夫,也不给他们喝水,慢慢等着他们中毒死亡,而后再将他们的尸体趁夜色送回各家门口。 这一日,整个江陵城陷入了一片哀嚎中,百多只鸭子至少流入到两三百户人家,而这些人家起码有五六口人同食,父母同亡,子女俱死的惨况比比皆是,到处素缟裹身,哀鸿遍野,棺材铺里的生意一下子忙不过来。 这些死去的人中,自有高官富户的家眷,他们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又有幕后之人暗中推波助澜,宁州府衙前的鸣冤鼓,一天不知要被敲响多少遍,全部是来告梅记熟食店吃死了人。 沈章华听闻第一个案件,就觉蹊跷,他忙不迭派心腹之人给燕王府送信,梅记刚刚缓过来,这次又闹出人命官司,还是大顺朝严令禁止的大烟中毒,这每一条都是抄家的死罪! 然而,沈章华到底还是慢了一步,早朝上,蜀王楚霑已经将此事详细地禀报了楚霈,皇帝震怒,下令刑部从重从快严查! 刑部侍郎袁弘半点不敢迟疑,带兵包围了熟食店,杜樱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一下子被吓住了,之前有人来闹鸭卤味吃死了人,被小七动武赶跑了,杜樱只当那是恶人讹诈,并没有在意,此刻方才想到这事竟然是真的! 小七和石头哪里甘心被俘,一言不合和官兵动起手来,外围保护的人也分不清来人到底是真官兵还是假冒的,见他们动手,也蒙面一起加入其中,一场混战之后,袁弘狼狈地带着伤兵败将逃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杜樱看着满地狼藉问,却不知该问谁。 “不管怎么说,先送你到燕王府去,此事疑点甚多,许又是恶人奸计!”石头想了想道。 “倘若真是鸭卤味吃死了人,必是有人在后厨做了手脚,我不能走,要看住这些,还梅记清白。”杜樱坚定地摇摇头。 “这里调料,卤水,用具这么多,你怎知是哪样被下了毒,你待在这里,只会被官兵抓住!”石头着急地说。 “我若走了,这里再被恶人趁乱嫁祸,我岂不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杜樱心里难过,自个真的太没用了,本是来帮大姐保住梅记的,现在恐怕要把梅记的招牌彻底砸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得先活着,才能有机会洗清冤屈呀!”石头一把拉住杜樱,将她塞到小七套好的马车上。 小七不由分说,一甩马鞭,两匹马扬蹄狂奔。 “密宗兄弟,拜托一定将她平安送到燕王府!”石头抱拳行礼。 慕容熙的人也不说话,只点点头,跃上屋顶,极速追赶马车去了。 “各位兄弟,我们要守住这里,不能让任何人进,一直要等到可以信任的人来勘验!”石头朝暗卫们拱手,众人点头,严密戒备起来。 话说袁弘带着残兵败将逃回刑部,即刻添油加醋地上书皇上,几乎将小七和石头的反抗写成了谋逆叛国,更隐晦牵扯到燕王。 江陵城的异常,宛如暴风雨,来得太快,楚霖刚风闻梅记鸭卤味吃死了人,楚霑就狠狠地出手告了御状,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也更加坚信这件事必与楚霑有关。 散朝后,他找人商议此事,就听赵吉安进来回禀,杜樱来了。 楚霖疾步走出来,迎上杜樱,此时的杜樱怕极了,她看见楚霖,仿佛看见亲人,先前一直憋着的委屈,一下子全变成了眼泪。 “好了,别哭了,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楚霖温和地安慰她,并把她带到了会客厅旁边的厢房。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盐水鸭我还是按往常一样做的呀。”杜樱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 “照推算,该是立冬那日的卤味出了问题,那日可有不对劲的地方?”楚霖给杜梅倒了一杯茶,慢慢引导道。 “立冬?”杜樱重复了一句,突然想起来道,“那日的鸭子是前一天做好的,那天刚巧林家两个女孩掉到白云湖里,鸭胚是马荣送来的,他还帮我烧火来着。” “这么冷的天掉到湖里?是马荣?”楚霖敏锐地嗅到阴谋味道。 可杜梅好心收留他和杜枣住在白云山庄,他为什么要恩将仇报? “吉安,你找人去趟白云山庄,问问立冬那日是怎么回事,再派人告诉石头,不要放无关人等进熟食店,还有,去请沈知州速带仵作去勘验烟毒!”楚霖起身唤来赵吉安,一一吩咐下去。 “我是不是很没用,砸了大姐的招牌。”杜樱到底年纪小,她又害怕又愧疚,呜呜地哭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这不关你的事,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其他的事交给我来办。”楚霖像个大哥哥般摸摸杜樱的头发,安抚道。 赵吉安着人收拾了主院里的一间厢房,让杜樱和小七同住。 及到傍晚,派出去的人陆续回来了。 去白云山庄的人说,马荣今早去清河县买冬衣,一直没回来,恐怕是畏罪逃跑了,而林茴和林芬说,那天她们俩正准备去捡鸭蛋,走在河堤上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才一起滚到湖里的。 陪着勘验的人说,宁州府衙的仵作在卤水里检查出了烟毒,其他地方则没有。 由此可见,马荣不知为了什么缘故,充当了楚霑的帮凶,将大烟带进了熟食店,并且趁杜樱和小七不注意,将它倒在卤水里,这样焖出来的盐水鸭怎么能没有毒呢。 第二日早朝,袁弘在大殿上痛哭流涕,直说真凶被位高权重的人庇护,自个辜负圣恩云云。 楚霑趁势恶人先告状,指责楚霖着意袒护,罔顾民意,视大顺朝王法为无物! 这两人一唱一和,当真无懈可击! 第459章 寻找马荣 宋平、钱益等人自不甘示弱,齐齐站出来帮着楚霖说话,指出这件事是有人栽赃陷害,恶意投毒抹黑梅记,为一己私利,荼毒无辜百姓,企图动摇国本。 两方人各执一词,唇枪舌剑,在大殿上吵得不可开交,这让楚霈头疼欲裂。 “即刻捉拿做熟食卤味的,着刑部连夜审讯,是非黑白岂不是一目了然!”楚霈忍无可忍,大喝一声,底下人见状,即刻闭住了嘴巴。 “皇上,万万不可,杜樱对此事完全不知情,她还是个小姑娘,哪里经得住刑部的大刑,若一定如此,只会是屈打成招,冤枉良善。”楚霑跨出一步,撩袍跪下道。 “哼,在她的熟食店出的事,你再怎么开脱也是枉然!”楚霈极不喜人反驳,他猛地一拍龙椅。 “她一个小姑娘,被人有心算无心,自然防不胜防,还请皇上念在她是徐侯爷后人的份上,先查明情况,在做定夺。”楚霖抱拳恳求。 “自古,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侯爷的后人就该凌驾国法之上,亏你还是皇族,竟然如此枉法徇私!”楚霑严词厉色地指责楚霖。 “杜樱是被陷害的,请求皇上恩准臣弟参与审理此案。”楚霖不理楚霑的挑衅,继续说道。 “你与她姐姐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还是避嫌为好!”高高在上的楚霈冷哼了一声。 “臣弟对投毒之人已有一些眉目,还请皇上宽限几日,待我捉住他,一并交给刑部处理。”楚霖本不想这么早说出来,但眼下形式迫在眉睫,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就给你两日时间,若是交不出人来,休怪法不容情!”楚霈不耐烦地挥挥手。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倘若到时胡乱找个人顶罪,怎么对得起那些冤死的亡魂!”楚霑着急地请求。 “你这是为了那些所谓的亡魂,还是为了你一己私利?胆敢当堂反驳圣意,你眼里心里还有没有朕!”楚霈不能忍受被人一再质疑决定,他身体前倾,一双鹰眼直直地盯着楚霑。 “臣弟不敢!”楚霑立时伏在地上。 底下的大臣们见此,全都屏住了呼吸,噤若寒蝉般跪倒一片。 “不敢……有什么是你不敢的?”楚霈语气冷沉,扫视了一眼阶下众人,恼怒道,“散朝!” 楚霖出了宫门,回到燕王府,按杜樱的描述,亲自提笔画了马荣的画像,让赵吉安送到巡京营去临摹张贴。 马荣失踪已经一天一夜,虽然昨晚楚霖已经给沈章华送了消息,让宁州各处县衙留意这个人,可到现在一点回音都没有,可见他不是被人杀了灭口,就是还藏在白云山庄周边某个犄角旮旯里。 两天的时间太短,楚霖独自坐在书房里,习惯性地拿出杜梅绣的那个荷包,在手里摩挲。他心里细细思索,马荣是外乡人,在这里举目无亲,最在意的就是杜枣,他这次给盐水鸭下毒,恐怕也跟杜枣有关,杜梅当初只肯留他半年,如今眼看时间要到了,定是有人允诺了他什么,他才敢如此冒险行事。 楚霖想到这里,即刻扬声对门外的人说:“吉安,你速带人去白云山庄,将杜枣接到府里来,动静越大越好!” 只要马荣没有死,他就会到江陵城来寻杜枣,只要他敢踏进江陵城,那就是瓮中捉鳖。 楚霖陆续安排了些其他的事情,下午又急急地去拙园找慕容熙,人的天性,总是先求自保,倘若马荣想明白杜枣此刻成了诱饵,他恐怕就会转身逃之夭夭,为保万无一失,这张网还要撒得大一点才好。 他凭记忆又画了一张马荣的画像,密宗情报网比渔网还密,涵盖整个大顺疆土,只要被追踪的人露出行迹,就很容易被找到。 “出了烟毒案,我已在留意楚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却原来还有一个马荣夹在其中,看来这次,他是一步步计划周详的。现下只有两日的时间,恐怕有些来不及。”慕容熙拧眉道。 “你只管查,我好歹是个王爷,拖延一两日还是可以的。”楚霖摆摆手道。 “杜梅如今怎么样了?”慕容熙将画像交给严陌去办,坐下陪楚霖喝茶。 “还是老样子,有一次我看见她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打转,还以为她要醒了。”楚霖苦笑了一声。 “这总比之前有了些生气,她那么勇敢坚强,我信她能醒过来的。”慕容熙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神情,认真地说。 “嗯,无论怎样,我都会一直陪着她的。”楚霖喝了一盏茶,起身告辞。 骑马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心中惆怅难安,此刻,他无比想见杜梅,不远处就是东门,他想都不想,靴跟一夹马腹,墨云便跑了起来,它早通人性,出了城直奔杜家沟。 这才刚刚入冬,杜梅房里就已经烧上了火盆,身上也盖了厚被子,可她的手脚依旧是冰凉的。 楚霖脱了外袍,两人盘坐着,他为她运功驱寒,两个时辰后,杜梅的面上才有了些许暖色红晕。 “梅儿,我与你说件事。”楚霖将杜梅抱着睡下,给她掖了掖被角,有些犹豫地说。 一直以来,无论重建梅记,还是振兴外卖,楚霖和杜梅说的,无一例外都是好消息,而今卤水里被人下了大烟,还吃死了人,这事已关系到梅记的生死存亡,他觉得她有必要知道。 “……我会极力斡旋此事,但如果抓不到马荣,恐怕很难洗脱罪名,你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到好法子,赶快醒来吧,梅记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楚霖断断续续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他伏在床边,将脸与杜梅的脸靠了靠。 他突然觉得自己又累又孤单,仿佛一个人走在无尽的黑夜里,远处那一点缥缈的光亮,总是遥不可及,走过几万里,还是走不到终点。 火盆里的炭噼啪了一声,屋里亮了一下,转瞬又暗了,埋在杜梅枕边的楚霖,并没有看见她眉头微微皱着,睫毛不住地颤动。 屋里太暖和,楚霖疲惫地坐在脚踏上睡着了,他的手与杜梅的柔荑十指相扣,他的脸上有恬淡而温暖的笑容,也许正做着一个关于杜梅的美梦。 时光不会为谁停留,窗外,天边乍破,一丝天光像一滴水将漆黑的夜色慢慢化开,院里的公鸡开始打鸣,楚霖醒了,他揉揉睡酸的肩膀,给将灭未灭的火盆加了几块炭,伸手摸摸杜梅的褥子,大概有了他的温度,她睡得并不冷。 “冬日寒冷,吃点热的再走吧。”当楚霖开门出来,许氏站在厨房里说道。 “谢谢姨母!”楚霖躬身进了厨房。 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两个雪白的荷包蛋,还有两三样小菜,只是寻常人家的早饭,楚霖吃得满心感动,又深觉愧疚。 他没有和许氏说杜樱的事,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救得了她。 苗氏抱着杜枣住进了燕王府,她还没有满周岁,不太会说话,马荣突然不见了,她哭闹了一整天,这会儿进了这么大的府邸,到处都很新鲜,她一下忘记了伤心,瞪着大眼睛东张西望。 两天里,巡京营的兵士几乎全部出来巡街,小离虽不敢相信是马荣害了梅记,但还是发动小乞丐们跑遍了整个江陵城的角角落落,而密宗情报网仿佛失灵了,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爷,明儿刑部就要来抓人了,这可怎么办?”赵吉安急得团团转。 “袁弘?我看他有几个胆子到我府上来抓人!”楚霖声音冷沉,闻者透心凉。 “马荣难不成已经被杀了?若是如此,这事就成了无头案,杜樱在劫难逃!”赵吉安搓着手道。 “若是他被解决掉了,燕王府外就不会有那么多眼线,如今找马荣的不止我们,恐怕楚霑比我们更急切地想杀他灭口,你让赵狄带人牢牢盯住那边,若有风吹草动,不惜一切代价留下活口。”楚霖冷静地分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要马荣活着,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第二日一早,楚霖带着赵吉安上朝去了,袁弘突然领人闯上门来,叫嚣着让如意交出杜樱。 “袁大人,慢不说您家二公子和我家王爷是结拜的兄弟,就是仇家寻上门来,也没有为难我们下人的道理。”如意拦在门口,深深一福,转而厉色说,“再者,这里是当朝九王爷的燕王府,岂是你等想闯就闯的地方,你若敢再近一步,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如意挥挥手,训练有素的侍卫们鱼贯而出,挽弓搭箭对准袁弘一群人,刑部的兵士立时刀剑出鞘,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如意姑娘,圣意如此,我这也是没有法子啊。”袁弘见状,苦着脸说道。 “我自小也是在泰和殿太后身边长大的,国法难违,可家规也不可废,王爷不在家,我身为管家,让你把客人带走,这算怎么回事!”如意烟眉轻扬。 好你个袁弘,不过是个小小的侍郎,拿着鸡毛当令箭,敢拿皇上压人,我自有太后做靠山,如意在心里暗骂不迭。 “如意姑娘,我好意规劝,你偏一意孤行,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袁弘哪里不知如意话里的意思,他一个七尺汉子在一个小姑娘跟前吃瘪,心里着实不痛快。 “想要硬闯燕王府,有本事就从我尸体上踩过去!”如意双手叉腰,怒目圆瞪。 第460章 投毒案 还有我!”小七从主院出来,她手里的蟒鞭啪地甩在地上,激荡起满地的灰尘,四处乱飞。 “咳咳咳,你们这是想要造反吗?”袁弘被呛得剧烈咳嗽。 “造反也是你逼的!”小七一听这话,当真怒了,她的鞭子再次扬起,直奔袁弘的面门。 “啊!”袁弘没想到小七真敢动手,他吓得连连倒退,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小七,不得胡闹!”就在灵蛇一般的鞭尖呼啸着,将要咬上袁弘的脸时,飞奔赶回来的赵吉安,自红鬃马上跃来,凌空虚跨两步,霎那间一把抓住了鞭子。 “袁大人受惊了,小徒顽劣,我定会好好惩戒!”赵吉安将如意和小七护在身后,抱拳行礼道。 “哼,知道就好,我不与她计较,你只管把人犯交出去!”袁弘虚张声势地挺了挺腰杆,一扫刚才的狼狈,傲慢地说。 “适才,燕王已经进宫回禀皇上,这会儿我若把人交给你,到时还得劳烦您送回来,这多麻烦,不如……您再等一日吧。”赵吉安不卑不亢地说。 “我不怕麻烦,你赶快将人带出来!”袁弘不耐烦地挥挥手。 “袁大人,杜梅姐妹是徐侯爷亲外孙女,这个您不会不知道吧,再说,杜梅很得太后娘娘欢喜,又是皇上亲封的清河郡主,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您这会儿不清不白将她妹妹当犯人抓走,恐怕,到时你没那么容易将她送回来吧。 你若硬要强来,慢不说,落了我们燕王府的面子,倘若日后太后娘娘追究起来,您的刑部侍郎的位子还能坐得舒坦吗?”赵吉安表面上是好言相劝,可他的话里满是警告意味,虽说后宫不干政,但朝中觊觎这个位子的人很多,那些人自然懂得怎么讨上位者的欢心,顺带成全自个。 “你……”袁弘气得眉毛乱抖,指着赵吉安说,“好好好,你等着,我这就去请圣旨,到时,我看你还有何话可说!” 说完,怒气冲冲的袁弘一甩袍袖,转身就走,兵士们收起刀剑跟着离开。 “吉安,你怎么回来了,王爷呢?”如意抓住赵吉安的袖子,紧张地仰头看他。 “回去吧。”赵吉安看着袁弘带着人远去,低声说道。 燕王府门前那些卖糖葫芦,磨剪刀的手艺人又转悠吆喝起来,三五个乞丐坐回窝风的墙角晒太阳。 小七去主院陪杜樱,如意姐弟俩坐在偏厅说话。 “你怎么赶巧回来了?”如意沏了一杯雀舌递给赵吉安。 “袁弘一带人出了刑部,咱府里的暗卫就给我送了信,这会儿王爷在宫里,大概要耽搁一会儿,我方才得空赶回来。”赵吉安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道。 “我瞧那小姑娘也真可怜,她才多大呀,怎么会投毒害人呢。”如意颇为同情地说。 “姐姐,你我都是王爷的家仆,她是徐侯爷的后人,更是杜梅的妹妹,王爷爱屋及乌,是一定会保护她的。”赵吉安想了想,忍不住提醒道。 “放心,你姐姐经过这么多事,难道还看不开,想不明白么,当她还是个乡野姑娘的时候,我就比不上,更何况她如今有这般显赫的身世,做燕王妃是迟早的事,但愿她将来不要为难我才好。”如意自嘲地笑了笑。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错的只是那个人并没有同时喜欢你,而是喜欢上了旁人。 “你能这样想最好,爹在燕地也放心了。”赵吉安喝尽了杯中茶,接着说,“你好生照看府里,我去宫门外等王爷。” 如意郑重地点点头,赵吉安急匆匆出了门,走到半道上,正遇见满面寒霜归来的楚霖。 “府里怎么样?”楚霖出宫没看见惯常等候的赵吉安,便知出了事。 “袁弘来了,我把他打发了。”赵吉安调转马头,跟在楚霖身后道。 “袁弘不会善罢甘休,这一天天拖着也不是事,你晚间悄悄将杜樱送到慕容熙的拙园去。”楚霖听赵吉安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拧眉道。 “皇上还是不肯信您吗?”赵吉安低声问。 “蜀王蓄意打垮梅记,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这次竟闹出这么多人命,老百姓不明缘由,皆都责难梅记,坊间民愤难平,朝中更有人趁机煽风点火,皇上……他也难为。”楚霖摇摇头道。 “要不要请太后娘娘出面……”赵吉安看了眼楚霖,欲言又止。 “太后的头风病,好好坏坏,迁延了不少日子,我不能床前尽孝,又哪敢去惊扰,如今只有先保住杜樱,再慢慢查访马荣,总有机会澄清事实真相的。”楚霖抖了抖缰绳,驱马疾行。 “樱子,你和小七暂且到慕容熙府上住几日,过些时候,我便去接你们。”楚霖将一件燕青色的兔毛披风递给杜樱,温和地说。 “好。”杜樱顺从地点点头。 经过早上的事,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清楚,楚霖虽贵为王爷,也有无奈的时候,只有自个躲到别处去,他才好展开手脚查案子,帮她洗清冤屈。 “樱子既然要走,我们也跟着一起走吧。”苗氏抱着杜枣说。 “也好,你们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楚霖点点道。 “王爷,西角门的马车准备好了。”赵吉安进来回禀。 “那就去吧,路上安排人跟着了吗?”楚霖不放心地问。 “都妥了,已和慕容少宗主说好,他那边会派人接应。”赵吉安点点头。 小七拱手行礼,杜樱和苗氏屈身福了福,几人刚走出主院,就见袁弘手捧圣旨闯了进来。 “呛啷”一声,赵吉安不由分说,剑已出鞘,护在她们身前,小七的鞭子也紧握在手,只要一言不合,即刻开打! “圣旨在此,谁敢造次!”袁弘得意洋洋地高举圣旨,仿佛那是他的护身符。 “本王刚从宫中归来,怎不知有此圣旨?再说,宣旨的内侍呢?”楚霖气势威严地走上前来。 “燕王府一再违抗圣意,皇上震怒,责令我即时携旨拿人,幸亏我来得及时,要不然人犯就要跑了!”袁弘指着穿兔毛披风的杜樱,向跟着他来的兵士挥手。 “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的府里捉人!”楚霖沉声厉喝。 闻言,兵士们一个个吓得缩了缩脖子,停步不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梅记熟食店的鸭卤味致多人死亡,现责令刑部拘捕真凶,查明案情,还百姓公道,如遇阻拦,一律法办,钦此!”袁弘见此,展开圣旨,急促地读道。 “还请燕王不要为难下官!”袁弘合上圣旨,扯了下嘴角道。 “圣旨上说的是真凶,谁是真凶,你可知道!”楚霖不屑地看着他。 “梅记熟食店的鸭卤味都是杜樱做的,据询问死难者家人,死的人都吃过这道菜,只要将她抓起来,勘验熟食店后厨,定能找到毒源,到时自然水落石出!”袁弘言之凿凿地说。 “亏你还是刑部侍郎,简直愚蠢至极!梅记是做吃食生意的,试想,杜樱在自己的鸭卤味里投毒,这对梅记来说,除了自绝财路,还有什么好处?再说,若她当真害人,为什么不逃走,还等着你上门去抓?”楚霖冷声痛斥。 “少量的大烟能增香添味,还能让人上瘾,杜樱在自个的鸭卤味里掺加大烟,或许本意不是害人性命,而是想让食客上瘾,牢牢抓住财源,谁知,她把握不好量,一下子加多了,毒死了很多人。”袁弘自以为是地分析了一番。 “你胡说,我没有!”听他这样无中生有的污蔑,杜樱急得跳脚,大吼道。 “就算如你所说,杜樱又哪里来的大烟,要知道,民间私藏大烟可是重罪!”楚霖剑眉紧锁,面色冷沉道。 “大烟确实被朝廷明令禁止,旁人恐怕不易得,而她们只怕是轻而易举,她舅舅钟毓是伤科圣手,他的余济堂怎么可能没有烟膏? 据我所知,杜家老爷子得的是肺痨,临死前几个月都是靠杜梅调的神秘药水续命,她阿奶说,药水有异香奇效,我敢断定这神秘药水就是烟膏所化,寻常药物怎么可能让他忍得住钻心蚀骨的疼痛! 再说,白云山庄在忠义侯府名下的时候,就是白夫人种莺粟,炼药的地方,它地处深山,却又离江陵城不远,既方便又不为人知,那里到底藏着多少大烟,恐怕谁也不知道。 有如上两种便捷的途径,大烟之于杜樱岂不是唾手可得!”袁弘显然为了此刻,做足了准备。 “你这纯属一派胡言!烟膏向来受朝廷管控,都是登记造册,签字画押才能采买,每个医馆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存货,是给那些病入膏肓的病人减轻痛苦用的,就凭那一小瓶,怎么能让百多只盐水鸭毒死人呢。” “而你说白云山庄藏有大烟更是无稽之谈,当年内乱时,山庄突遭天雷,野火顺风烧了半座山,除了山坡高处的房屋,田地悉数烧毁,若非如此,蒋徇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将它改名换姓,占为己有!”楚霖对他的话一一驳斥。 “多说无益,燕王得罪了,来人,带人犯!”袁弘早失了耐心,不想和楚霖辩论下去,挥手抓人。 兵士硬着头皮往上冲,赵吉安带着府里的侍卫站成一排人墙,个个手握刀剑,一时间,两拨人厮杀在一处,刀剑相交,铿锵有声,鲜血喷溅,惨叫连连! “住手!赶快住手!”一个青年男子手捧明黄圣旨,疾步跑了进来。 ―― 感谢洛然,胸凶,大佬,知秋,及未知神秘友友在年终盘点中的投票支持,让良缘暂时跻身第三名。 亲们,云梦馋你们手中的票票,赶快来投鸭!让良缘被更多人看到! 第461章 收监大理寺 因未知原因,今天搜狗突然无法搜索到本站,请各位书友牢记本站域名(书海阁全拼)找到回家的路! 三两步跨进来的人正是身穿官服的大理寺少卿苏默天,他后面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樊公公和几个小内侍。 “皇上果然料事如神!”相较于苏默天的痛心疾首,樊公公眼中却是幸灾乐祸的狂喜。 “圣旨在此,还不住手!”苏默天高举明黄龙纹锦轴大声道。 圣旨两字果然极具威慑力,交战双方闻声停了下来,自然分两边站立,手中的刀剑却丝毫没有放下,都戒备地看着对方。 樊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半躬着身子对楚霖说:“燕王,洒家奉了皇上的旨意,督办抓捕投毒案凶手的事。”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眼角余光睨着院里众人,颇为惋惜地摇头说,“啧啧,可惜了,这道圣旨本可以不宣的。” “这是何意?”楚霖负手而立,冷声道。 “皇上说,今日若刑部抓住凶手,我便带着圣旨回去,否则……”樊公公将脸上的假笑扯得更大,仿佛带着一张人~皮~面具,笑得实在瘆人。 “你们要抓的不过是一个我,我随你们去就是了。”杜樱拨开众人,走到樊公公面前。 她听到这里,瞬间明白那道圣旨必对楚霖不利,在此紧要关头,她定不能拖累他。 “嗯,当真小瞧了你,小小年纪倒有乃祖风范!”樊公公眉头微挑,有些意外地看着杜樱。 “樱子,你退后!我怎么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去刑部受审!”楚霖一把拉住杜樱,责怪道。 “我已经砸了梅记的招牌,再不能拖累你了!”杜樱仰头轻声说,泪水在眼眶漫溢,她却努力忍住,不让它掉下来。 “梅记的冤屈要讨回来,你也不能进刑部!”楚霖温和地摸摸杜樱的头发。 刑部一百零八样酷刑全部来一遍,不要说像杜樱这样柔嫩的小姑娘,就是七尺壮汉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更何况袁弘本就与燕王府不对付,这次只怕要借机报复。 “既如此说,洒家也没得劝了,人到齐没?即刻宣旨!”樊公公撇撇嘴,伸手夺过苏默天拿着的圣旨。 说话间,如意带着府里其他仆妇来到院里,苏慕云也在查婆子和小念的陪同下,急急地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王楚霖多次阻挠刑部办案,袒护投毒案元凶,辜负皇恩,愧对百姓,现收监大理寺,责成少卿苏默天参审此案,待案情明了,一并发落,钦此!”众人恭顺地跪了一院子,樊公公伸直了脖子,用尖细嗓音高声宣读。 “胆敢假传圣旨,信不信我即刻宰了你这阉狗!”这消息不啻是道晴天霹雳,惊得赵吉安暴跳而起,提剑就刺。 “你休要胡来,不信可问苏少卿,他可以作证!”樊公公一下子躲到苏默天的身后,伸出半个脑袋害怕地说。 “燕王,我眼见着皇上盖的玉玺,还责令我亲自将你带回大理寺。”苏默天郑重抱拳道。他虽不知楚霈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但眼见为实,这道圣旨确确实实是他下的。 “吉安,你莫要为难苏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杜樱是被冤枉的,有大理寺合审,定能还她清白,本王更不会有事。”楚霖挥手阻拦赵吉安。 相较于赵吉安护主心切,楚霖却淡定得多,楚霈生性多疑,最近时常头痛难忍,以致喜怒无常,他刚在宫中时,楚霈还与他谈及兄弟情义,怎地才过去半日,情形就突然急转直下,这又是谁告了刁状,故意激怒他。 “带人犯!”袁弘一下子来了劲,朝兵士们挥手。 “袁侍郎听不懂我的话吗?我既去了大理寺,梅记投毒案便是我一力承担,与他人无涉!”楚霖面如冷霜,凛冽逼人。 “不是……樊公公……这……”袁弘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乞求地望着那个躲在苏默天背后的人。 “你问我作甚!”樊公公冒火地喝了一声。他正躲着赵吉安,哪敢管他的事。 “燕王,走吧。”苏默天抱拳沉声道。 “哥哥!”苏慕云终于不顾闺阁矜持,着急地唤道,语气里尽是担忧和害怕。 “妹妹,你自个保重。”在场的人太多,苏默天不便多说什么,只拍拍她的肩膀安抚。 “王爷!”赵吉安红了眼睛,声音嘶哑。 “照看好府里。”楚霖丢下这句话,看了眼院墙外一棵大树,转头和苏默天走了。 樊公公见此,赶紧带着小内侍跟着离开。 “燕王已经被抓进大理寺,你们若是还不赶快把人交出来将功赎罪,只怕日后要连累他被褫夺封号,贬为庶民还算是轻的,闹到最后莫要落个顶罪砍头的下场!”袁弘见楚霖走了,便开始无耻叫嚣。 赵吉安急火攻心,王爷临行前将燕王府托付与他,这会儿,他哪里听得了这般污言秽语,不等袁弘继续说下去,他已经拔剑出鞘,众侍卫也红了眼,跟着往前冲,重新与刑部的人混战在一处。 正当袁弘张大嘴巴,唾沫飞溅说话的时候,凌空飞来一物,不偏不倚直接掉到了他的喉咙里,他本能地一咽,而后才觉不对,赶忙弯腰猛咳,试图把不明物吐出来。 倏然,一道艳霞从高处的树枝飘落,身穿绯衣,拥有绝世美艳的慕容熙,不顾身边混战的局面,好整以暇地蹲在袁弘身边,一边用手在他身上模仿虫爬,一边兴奋地说:“袁大人,别费力气啦,尸髓蛊听说过吧,这是一种会在你全身游走,哪怕你死了,都得吃光内脏,钻骨吸髓,方肯破体而出的小东西!” “你……你……”袁弘闻言,顿时吓白了脸。 梅记遇劫当晚,刑部也出动了人手,因为梅记酒楼被巡京营和知州府衙的人围住了,刑部的人负责清理外面的黑衣人尸首。 那三个人死后,全身皮下疯狂爬动的虫子,以及眼见塌陷的肚子,都令人毛骨悚然,后来这三具尸体都被贺联的徒弟罗满用马车运走了,说是为避免虫子爬出来害人,要单独火葬。 那日之后,袁弘恶心了好几日不能吃饭,而今突闻这般恐怖的名字,再加上慕容熙夸张的描述,那晚的亲眼所见,突兀地重现在他脑海里,这让他疯狂地作呕,几乎把喉咙都抠破了,可还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袁大人,你歇歇吧,这种虫子,你越呕吐,它爬的越快越深,毕竟,谁不想活呢!”慕容熙拍拍手站起来,一语双关地说。 “你到底是谁?想要什么?”袁弘扬起脸,因为剧烈的咳嗽,他的眼泪和鼻涕混到了一处,实在难看。 “我是谁?只怕你不愿意知道,至于我想要的,很简单,只是那个女孩子,我给袁大人三种选择,一,我直接带她走,给你一颗一劳永逸的解药。二、我半道上劫了她走,你只等着蛊毒发作,万虫啃噬,肉尽髓空而死!三、我即刻杀了你们全部,带她走,这对你来说,好像是最好的一种死法。”慕容熙笑着,一展手中的玄铁扇道。 他生得风流倜傥,笑起来魅惑众生,可他说出的话,却偏偏让听者心惊胆颤,全身冷汗涔涔。 “你……你哪种法子,我都没得活!”袁弘听完慕容熙的话,沮丧地说。 他若抓走杜樱,慕容熙饶不了他,不是即刻被杀,就是等着毒发,可他若不抓杜樱,投毒案已经被他折腾地请上了圣旨,这会儿骑虎难下,没有杜樱交差,皇上定会砍他的头! 袁弘这会儿才算真正明白,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悔,显然已经为时晚矣。 “那依袁大人的意见,该当如何呢?”慕容熙眉眼飞扬,桃花眼里满是戏谑道。 “我……我……”袁弘大口咽了下口水,隔了会儿,仿佛是费了吃奶的劲儿说道,“你无论杀我还是劫人,都犯了国法,是会被画像缉拿的,不如……不如我将她先带回去……” “带回去如何?”慕容熙不待他说完,目光凌然地逼视着他。 “杜姑娘肯定是被冤枉的,带回去一定像祖宗一样供着,我会尽快了结此案,将她完璧归赵!”袁弘为了保命,只能选择伏低做小,这会子瘫在地上,忙不迭地保证。 “还是袁大人聪明,这法子好,既保全了你的官位性命,也保我不被通缉,甚好甚好!”慕容熙扬起嘴角,脸上漾起涟漪,然而,这笑容转瞬就化作了他眼中的凶狠的狼光,“她若少了一根汗毛,你就得忍受一天蚀骨之刑!” “不,不会的!”袁弘连连说道,只差跪地乞怜了。 赵吉安和侍卫们都是武艺高强的人,对付刑部那些花拳绣腿的家伙,不过是三下五除二,但他们到底是官差,赵吉安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不想给楚霖添负累。 于是,在慕容熙和袁弘说话的工夫,赵吉安等人只是将他们一一制服,关进了别院厢房,而没有伤他们性命。 “你向来狡猾,我信不得你,我想让小七跟着去,你看怎样?”慕容熙居高临下地看着袁弘,他虽说的客气,却是不容置喙。 “我也是熟食店的,怎么能不去呢,你不是还怀疑是我投的毒吗?”小七提着鞭子,叉腰立在袁弘面前,鞭尖上凝结的血珠,一滴一滴掉落在他面前,惊得他心慌意乱。 “姑奶奶要去,那便去吧。”袁弘垂首闭了下眼睛,绝望地说。 “我们本是跟着你俩的,既然你们去刑部,我们自然也要跟着去。”苗氏抱着杜枣道。 —— 感谢最近sandmbox捧场以及胸凶发的全订红包,年底岁末,云梦很忙,恐不能加更感谢,惭愧地很。 另,亲们,你们还有票票吗?云梦厚颜求票,来年终盘点投给良缘吧。 第462章 真假尸髓蛊 经过这些事,这个活了半辈子的妇人,心里很清楚,这祸事都是马荣惹出来的,要想洗清梅记的罪名,必须要找到马荣,如今能引他出来的,只有杜枣,也就是说,她只有带着杜枣牢牢跟着杜樱,才能救眼前的姑娘。 “你……”袁弘看着面前的乡野村妇,心中哀嚎,刑部成什么了,菜场吗?妇孺都要去逛逛,可他不敢说,只得忍气吞声道,“那……那就一起啊。” “樱子,暂且委屈你跟他去刑部住段时间,我保证,不出一个月,就会去接你。”慕容熙转头对站在不远处的杜樱说。 杜樱没说话,只微微点头。 “慕容少主,我家王爷已经为投毒案进了大理寺,他是为了保住杜樱,而你这样的决定,完全违背了他的意愿,我不答应!”赵吉安一把拦住杜樱。 他向来唯楚霖马首是瞻,主子吩咐过的事,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办到。 “你这个木头!”慕容熙几步走到赵吉安跟前,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我这是为你们好,他身陷囹圄,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这阖府上下百多口的死活!” 慕容熙和赵吉安面对面站着,而袁弘在慕容熙背后不远处,他趁说话的时候,猛朝赵吉安眨眼,后者见状,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倒也算配合,不再说什么了。 “把刑部的兄弟放出来吧。”慕容熙十分满意赵吉安反应,转而扬扬手道。 看守的侍卫将信将疑地看向赵吉安,他走过去,低声说了一句,侍卫们开门将里面关着的几十个鼻青脸肿,伤胳膊瘸腿的兵士放了出来。 “这些钱,袁大人拿着给兄弟们看伤,再喝顿好酒压压惊。”慕容熙当着兵士的面,自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抖了抖。 “不敢,不敢!”袁弘哪里敢接,他只怕自个要花百倍的价钱才能买到解药。 “袁大人何必客气。”说着,慕容熙像个老熟人似的,亲热地搂住袁弘,实际上却附在他耳边森然低语,“一,我不想再听见不利于燕王府的话,二,明日有个人要到刑部大牢当差送牢饭,他会定时给你每日的解药,至于如何做,不用我教你!”慕容熙说完,嘻笑着将银票塞到袁弘的衣襟里。 他们这样的一番举动,落在旁边不知情人眼里,显然是慕容熙在巴结贿赂袁弘,唯有袁弘心里叫苦不迭,面上还不敢显露出来。 “那就谢了。”袁弘不想在兵士面前失了官家做派,强撑着说道。 “这会儿不早了,叫她们几个走到刑部,实在太慢,我们有轿子刚好可以送一下。”慕容熙笑着说。 “这……”袁弘语塞。 坐着轿子到刑部受审的,不要说大顺朝不曾听闻,就是上溯百年千年,这也是旷世奇谈,史无前例。 “杜樱总算是徐侯爷的后人,再说,她只是配合你审案子,又不是正经犯人,怎么坐不得轿子!”慕容熙见袁弘犹豫,语气一下子冷沉起来。 “对对对,坐的,坐的。”袁弘可不想惹恼这个捏着自个性命的人,遂连连点头。 经过刚才一番争斗,天色渐晚,燕王府里次第亮起了红灯笼,在寒冷的冬夜里,弥漫着一点点暖意。慕容熙看了眼赵吉安,他招手让一个侍卫将西角门的小轿子抬到前门来。 “我们这就回去了?”袁弘谦卑地说,眼光巴巴地看着慕容熙。 “天冷路滑,袁大人好走。”慕容熙行了礼,装装样子。 袁弘带着兵士,夹着杜樱四人出了燕王府,赵吉安心中到底放不下,一直提剑跟着,侍卫们个个神色肃穆,亦步亦趋,一起站在燕王府大门前。 赵吉安准备的小轿本是送杜樱去拙园的,为掩人耳目,所以两顶轿子非常简朴,在刑部兵士簇拥下,杜樱和抱着杜枣的苗氏分别上了轿子,小七则护在杜樱轿旁跟行。 所幸这会儿天色已晚,正是晚饭时间,街市上并没有什么人,故而,也无人注意到暗色里的这群人。 而在燕王府门前石狮子的阴影里藏着一个壮实的男人,他在暗处清清楚楚看见杜樱和苗氏上了轿子被刑部的官差带走了。 他身上穿了件缀满补丁的邋遢棉袍,头上戴着顶破毡帽,脖子上还围着几根分不出颜色的布条,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急切而担忧的眼睛。 他本想偷偷跟过去,可赵吉安带着侍卫一直站在门前,他只得躬身在浓郁的夜色掩护下,离开燕王府,穿街走巷,直到消失在漫漫黑暗中。 “你把杜樱送进刑部,到底是为什么!”赵吉安眼见着杜樱被带走,他扯着慕容熙回到府里,开门见山地问。 “我若不来,你打算怎么办?硬拼吗?”慕容熙不答反问,他掸掸绯色锦袍,坐在椅子上。 “难道凭我还保护不了一个女孩子吗?”赵吉安恼怒道。 “你怎么保护,杀了袁弘,带着她畏罪潜逃,亡命天涯?这只怕才是设局者最想看到的结果,到时,燕王罪名坐实,谁也救不了他,再则,杜樱虽能逃,可她母亲姐妹弟弟呢,一定会被这个投毒案的罪名株连九族的,到时,他们一个都活不了,徐侯爷可就当真绝后了,你当得起这个罪名吗!”慕容熙拧眉问道。 “袁弘是多奸诈的人,这一入刑部,可就是他的天下了,你怎知他会老老实实听你的话?”赵吉安依旧不放心,主子可是把杜樱托付给他的,若是有半点闪失,他怎么交代啊。 “这个你尽管放心,刑部又不是地狱阎王殿,密宗自有线报,况且我已与他说好,你明日让石头乔装进去当差送饭,杜樱她们有什么事,自然全知道了。”慕容熙胸有成竹道。 “赵侍卫长,我觉得慕容公子所言极是,我们当务之急还是救燕王要紧。”此时情形危急,苏慕云顾不得那么多忌讳,一起坐着商议。 “这个只怕还要劳烦苏夫人了,咱们在座的,唯你身份高,进出宫闱方便。”慕容熙极正经地拱手行礼。 “可……我……”苏慕云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垂首不语。 当下,能救楚霖的,除了皇上就是太后,她一个女眷,当然是去求太后,可最近太后娘娘因着她父亲在大殿上当堂逼婚,不甚看好她,对她十分冷淡,已经很久不召她入宫说话了。 “苏夫人莫要为难,太后所思所想,你必然清楚,你只需如此这般说,太后定然见你。”慕容熙笑起来,狭长的桃花眼飞挑,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狐狸。 “我……我这就去准备。”苏慕云心思灵透,被慕容熙一点便通,她微红了脸,起身告辞。 “我陪夫人一起去吧。”如意心里急,干坐着,实在熬不住,她站起来说。 “也好,你去吧。”赵吉安摆摆手,待她们走了,他转头问慕容熙,“你到底对袁弘做了什么?他这么听话?” “尸髓蛊。”慕容熙简短地说道。 “你不是说,这要从小喂以独特的药酒才能培养出来吗?你这会儿哪来的?”赵吉安疑惑地问。 “从哪里来,有那么重要吗?我要的,只是他的恐惧和顺从。”慕容熙端起茶盏,优雅地啜了一口。 “你不会是……,你胆子太大了!万一……”赵吉安隐约知道了些什么,不免担忧道。 “他是见过那三个人死后惨状的,只三个字就已经让他魂飞魄散了,你没看见他怕死的熊样吗?哪有还有什么万一,只是可惜了我的玉林泉。”慕容熙嘴角上扬,不无讥讽道。 “如此说来,杜樱倒是可保无虞,只王爷……”赵吉安攥紧拳头。 “说到底,投毒案不过是个由头,设局者利用了燕王关心则乱的心态,将他引入迷局,归根结底,他是要除掉阻挡他前进的绊脚石,燕王此次被大理寺羁押,就算有少卿苏默天维护,只怕仍旧凶多吉少。”慕容熙摇摇头,面色冷沉。 “密宗情报网无处不在,难道大理寺里就没有线报吗?再说,若是投毒案水落石出,王爷自然无罪,谁又能害他!”赵吉安一把抓住慕容熙的肩膀,瞪大眼睛问。 “线报自然有,可忌惮燕王的何止一人,有人蓄意为之,有人顺水推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投毒案抓住真凶,杜樱可以躲过一劫,可杜梅身份早已曝光,那道赐婚圣旨被暂时压着,后面还不知有多少莫须有的罪名等着他呢。”慕容熙知道的内幕远比赵吉安多,故而他的担心也更重。 “这如何是好?”赵吉安闻言,心中忐忑,不免有些紧张地问。 “燕王临行前让你照看府里,他心里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你不妨带着你妹妹早些离开逃命去吧!”慕容熙瞥了他一眼。 “胡说,燕王与我虽是主仆,却待我如兄弟,我怎么此时弃他而去!”赵吉安涨红了脸道。 “那既如此,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吗?”慕容熙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那是当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赵吉安挺直腰杆,没有半分犹豫。 “那你不妨听我一句,倘若太后娘娘也救不了燕王,那就只有兵谏一条路可走。”慕容熙沉声道。 “这……王爷不会答应!”赵吉安想都不想,断然拒绝。 —— 今天云梦很感动,有一位友友在年终盘点里帮我投了最佳作者,虽然只有一张票,却让我知道,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我曾经那么不自信,谢谢,让我重新认识、评估自己。 亲们,云梦继续厚颜求票票,快来投给良缘吧。 第463章 入宫求救 楚霈天性多疑,楚霖总是百般委屈求全,他为的不是个人荣辱,而是大顺朝百姓安康,那场内乱浩劫,导致整个国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平乱之后,好不容易过了十几年安稳日子,即便如此,百姓时不时还要面对洪涝灾害,蝗灾山匪,年年岁岁过得都很艰难,实在不能再承受一次战乱纷争,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赵吉安跟在楚霖身边多年,耳濡目染,所思所想几乎都是楚霖的影子,主子内心悲悯天下苍生,不愿争帝位天下,他怎能不知道。 “此时与你说这些,亦是无用,时候不早了,我走了,你若有事,可到拙园找我。”慕容熙仿佛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也不多说什么,起身翩然离去。 话说,苏慕云回到自个的小院,如意也跟着进来,亲自伺候她换衣梳头,她打小在泰和殿长大,太后的喜好偏爱,她自然比苏慕云更了解。 楚霖虽对苏慕云没有感情,但到底是结拜兄弟的亲妹妹,对她甚是尊重,故而,燕王府上下并不敢苛待她。衣裳首饰四时常新,都是落梅轩的最新出品。 如意给她挑了件略显宽松的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襟边袖口都镶着雪白的银狐毛,又将长长的青丝绾成朝云髻,整套的镶宝点翠的头面装饰在发间,一时间,铜镜里的人,富贵雍容。 小念将耳坠、戒指、手镯都一一寻了配套的出来,查婆子在一旁打开了胭脂、水粉、口脂的盒子,准备往苏慕云脸上抹。 “嬷嬷,这些就不用了吧。”苏慕云推辞道。如意帮她穿戴成这样,完全是为了进宫的礼仪,此时,若以她的心境,实在没有情绪装扮自个。 “夫人天生丽质,略抹一点口脂,提提气色就好。”如意偏头看了一眼道。 “谢谢如意管家。”苏慕云望着铜镜里的如意,点点头。 “夫人客气了,咱们都是为了王爷,您先准备着,我到前头看看。”如意说着,屈身行礼,匆匆去了。 过了不大会儿工夫,燕王府出来了一辆两驾马车,直往宫门而去,车厢里只坐着苏慕云和如意,许是太紧张了,苏慕云的丝帕绞在手上,越拧越紧,细长如葱白的手指被勒得又红又肿,她竟一点也没察觉。 “干什么的!”宫门前的侍卫大声喝问。 “这位大哥,我们是燕王府的,我家夫人有喜事禀报太后娘娘。”如意下车,行礼笑道。 当真是虎落平阳,凤敛双翅,车架上明明悬着燕王府的灯笼,这些个势利小人,却假装看不见,这若搁在往日,谁敢拦她们,早就一脸谄笑地放马车过去了。 “上头吩咐,太后娘娘凤体违和,任何人无昭不得入宫惊扰!”一个高个的侍卫似乎是个小头头,他翻了个白眼道。 “我家夫人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说不定,还要赏你们几个呢。”如意说着,从袖中摸出十两银子,偷摸塞到他的手上。 “咳……”高个侍卫看了眼其他的侍卫,接着说,“你们可快着点,若是让上头知道了,我们兄弟几个吃不了兜着走!” “很快的,很快的。”如意连连说着,将裹着鸦青色貂皮斗篷的苏慕云扶了下来。 如意对宫中路径十分熟悉,她带着苏慕云,专拣人少又快捷的小路穿行,主仆二人步履匆匆,避开宫中侍卫的巡查,很快就走到了泰和殿威严的大门前。 苏慕云略定定神,提裙上了台阶,轻拍门环,里面传出琳琅润糯的声音:“谁呀?” “苏慕云求见太后娘娘。”苏慕云隔着门说道,她吸了口气,尽量让自个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般无二。 “太后娘娘身子不爽利,这会子晚了,你明儿再来吧。”琳琅连门都没开,直接下了逐客令。 “还请姑姑开门,我有一桩极好的喜事要禀报太后。”苏慕云咬住嘴角,轻声道。 隔了会儿,“吱呀”一声,宫门被两个年长的嬷嬷打开了,苏慕云和如意赶忙跨了进去。 琳琅笼着暖袖站在桂花树下,躬身行礼,随后,苏慕云被琳琅带到泰和殿寝宫,宫中燃着银丝炭,暖意融融,香案上素白蕉叶纹大瓶中插着几枝红梅腊梅,红黄相间,十分好看,又有清幽淡雅的梅香在热气熏染下萦绕四处。 太后万若锦穿着家常锦袍,坐在榻上,身旁有宁皇后陪着,她们婆媳大概刚刚在说体己话,宁皇后的眼睛微微发红。 “拜见太后,拜见皇后。”苏慕云进来,跪伏在地上请安。 “起来吧,琳琅说,你有喜事要告诉哀家,喜从何来呀?”万若锦抬抬手,示意她起身。 “苏夫人不是有喜了吧。”坐在下首的宁皇后有些惊喜道。 “臣妾有罪,请太后皇后责罚。”苏慕云不敢起来,依旧跪着。 “依霖儿的性子,哀家早知你说的是假话,只是奇怪你到底为了什么事,这么晚拼着说谎被罚,也要来见哀家。”万若锦一直认为楚霖成亲后,身子不好是苏慕云冲撞的,故而对她并无多少好感,说话也不留情面。 “臣妾……”苏慕云抬头看了眼宁皇后,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皇后掌管后宫,母仪天下,没什么不能听的。”万若锦挥挥手,屏退了宫中的婢女。 “臣妾谎称有喜,也是不得已为之,燕王今日出了事,我冒险前来求太后救救他吧。”苏慕云说着,眼中滚下泪来。 “胡说,他早间还来哀家宫中请安,这会子能出什么事?难道又病了?”万若锦自榻上探出半个身子,急切地问。 “傍晚时来了一道圣旨,燕王……燕王被大理寺关押了!”苏慕云喉咙仿佛被堵住了,声音嘶哑地说。 “什么!”万若锦十分吃惊,呼地一下站了起来。 “母后,莫急,待我问问。”宁皇后一把抱住万若锦,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将她重新扶坐在榻上。 “苏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还请原原本本说来一听。”宁皇后掌管六宫多年,到底沉稳些。 苏慕云便从立冬那日的投毒案细细讲起,一直说到刚才杜樱被袁弘带走,只是她没说,慕容熙给袁弘下蛊的事。 “皇上这是疯了吗?”万若锦痛心疾首地拍打桌案。 “母后息怒,这其中只怕还有其他隐情。”宁皇后与楚霑到底是夫妻,免不得为他开脱。 “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他这样对待自个的亲弟弟!不行,我即刻就去找他问个明白!”万若锦心急如焚,急急地唤人来更衣。 玲珑等人已从如意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致情形,不免唏嘘不已,听见召唤,丝毫不敢怠慢,刚忙上前伺候。 万若锦换了衣裳,见苏慕云还跪着,走到她身边道:“让琳琅送你先回去,明儿就有信儿了。” “谢太后!”苏慕云磕了头,主仆二人跟着琳琅走了。 琳琅走的是宫中大道,直把苏慕云送出宫门,一直目送马车离开。 “姑姑,这位夫人当真有喜了?”天寒地冻,高个侍卫吸溜了下鼻子,搓着手,凑过来问。 琳琅是泰和殿迎来送往的宫女,侍卫们大多认识她,兼着她脾气性子好,大家都愿和她交往。 “这么大的喜事,哪还有假的,只是燕王子嗣金贵,兼着月份还小,不宜到处说。”琳琅边说边从镶兔毛的袖中摸出二十两银子托在掌心里,“你们今儿辛苦,太后娘娘高兴,特意赏你们的,下了值,去喝杯酒暖暖。” “谢太后娘娘的赏,谢姑姑关照,我们嘴巴严得很,断不会乱说的。”高个侍卫露出巴结的笑容,接过钱,仔细揣进怀里,那里还焐着另一个十两银子呢。 “那便是了。”琳琅朝他露出温柔的笑容,转身回去了。 “她冲我笑了!”高个侍卫被那个春风一笑陶醉得不能自已,他摸摸自个没有胡子的下巴,嘿嘿笑了几声。 紫寰殿中,红烛高烧,李公公站在阶下躬身磨墨,楚霈凝神批阅奏章,龙案前横七竖八摔着几本奏折,显然,不知是何人何事惹恼了他,刚刚发过脾气。 “启禀皇上,太后娘娘娘来了。”一个小内侍接到消息,赶忙进来禀报。 “这会儿?”楚霈丢下朱笔,抬头看了看窗外,天幕低垂,已然黑透了。 李公公小跑着迎了出去,在殿门口将万若锦让了进来。 “母后,您头风病尚未痊愈,这样冷的天,实不该出来走动,有事差遣身边人就是了。”楚霈起身,搀扶着她坐下。 “母子连心,霖儿被你一道圣旨关押到大理寺去了,那里没有火炭暖炉,他今儿夜里可怎么过!”万若锦说着,愈发伤心了。 “这又是谁在您耳边乱嚼舌根,梅记投毒案引起的民愤极大,偏老九要维护元凶,我只得出此下策,让他到大理寺清醒几日,吃住取暖,一样都不会苛待他的。”楚霈赔笑道。 “杜家的姑娘怎么会下毒,这定是嫉妒梅记生意好的人干的,刑部的袁弘为啥不去查清楚,倒把堂堂王爷关进大牢,这是什么道理!”万若锦气恼道。 “老九为了袒护梅记,处处掣肘,袁弘怎么往下查!”楚霈微微拧眉。 “袁弘查不清是他无能,照哀家说,上次梅记纵火行凶案到今儿也没个结果,如今又出了梅记投毒案,这可是在江陵城,天子脚下连出两起大案,刑部早该换人了,你倒好,不去法办他,倒这般狠毒地对你亲弟弟!”万若锦痛斥道。 “母后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亲兄弟,可您分明更袒护他,并且袒护得毫无道理!朕的帝位,是不是有一天也要让给他!”楚霈面色暗沉,有隐隐怒意显现。 —— 请坚持投票,么么哒。 第464章 陈年往事 哀家对你们兄弟向来都是一样的疼爱,皇帝为何这般说。”万若锦吃惊地问。 “朕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只想问问母后,我的亲生母亲,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楚霈眉眼深邃,此刻拧眉瞪眼,竟显出几分狰狞来。 “什么亲生母亲?这是谁告诉你的?”沉睡多年的隐秘之事被重新提及,万若锦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楚霈。 “我一直想让自己把你当亲生母亲待,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其乐融融,半刻也不想揭穿这血淋淋的事实,可惜,你总是在不知不觉地维护自个的儿子,对我这个皇帝颐指气使,我生母纵使是出身卑微的奴婢,可也是先帝的女人,你有什么权利杀她,还让她的儿子认仇做母,忍辱偷生!”楚霈双眼赤红,额头青筋暴起嘶吼道。 “我不知是谁在颠倒黑白,离间我们母子!是,你确实不是我亲生,而是我娘家陪嫁的大丫头蔷儿与先帝所生,我与她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又怎忍心杀她! 那年适逢正月初二,大雪纷飞,宫中大宴群臣,蔷儿偶感风寒,留在凤嘉殿的梅苑中休养,却不料你父皇喝醉,兴之所至,不肯带随从,独自踏雪寻梅,却偶遇蔷儿,酒意难抑,强要了她。 先帝酒醒后,便忘记了这件风流事,内侍们更不知情,不久,你娘就发现怀了你,这让她羞愤难当,既对哀家心怀愧疚,更害怕众口铄金,说她勾引皇上,害怕被乱棍打死,故而,她每日用白布死死裹住肚子,最终导致你早产,可你到底命大,侥幸得活,而她却血崩而死! 你娘临终之时,先帝正忙于朝政,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她将你托付给哀家抚养,哀家无法,为保住你身世的秘密,只得推说自个年轻不知道怀孕日久,直到生下孩儿才后知后觉,为此还连累每日来把平安脉的贺联父亲被罚了半年俸禄。 这么多年,我一直对你视如己出,悉心教导,更让先帝将帝位传给你,你今日竟然听信恶人谗言,加害自己的弟弟,更诽谤自个的母亲!”万若锦思及过往,不禁头疼欲裂,仿佛正被千万根银针同时扎入一般。 “死者已矣,你当年贵为皇后,自然不会留下任何把柄,你记恨她生了皇长子,第二日用一盏掺了鸩毒的参茶要了她的性命,就连她的骨灰,你也让人填了枯井,如今,我虽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却连一个祭拜她的地方都没有! 当年内乱,若不是形势所迫,你们怎么会将帝位拱手相让,这么多年,你时刻都想着对朕指手画脚!”楚霈睚眦俱裂,愤怒地指着万若锦。 “这些乌七八糟的话都是谁告诉你的?当年你娘去世,唯一的心愿就是葬在幼时青源田庄上,哀家特意让福伯将骨灰坛领回去,还请风水先生勘了块好地入殓下葬。 后来爆发内乱,大家只顾着逃命,田庄被毁,到处挖的不成样子,以至于当年的坟头找不到了,因她到底是你生母,哀家后来还特意命人建了一个无名衣冠冢纪念她,皇帝这会儿就可派人去青源田庄查看。”万若锦心灰意冷地软在椅子上,自己一天天养大的儿子,心里原来藏着这么多的怨恨,简直比仇人还可怕! “无名衣冠冢?哈哈,你这是糊弄三岁小孩儿吗?她拜你所赐,到底还是做了孤魂野鬼,魂灵无归,不入轮回,如今,你想救你的儿子,门都没有,我要让你也尝尝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打明儿起,你到天禅寺为我生母祈福超度,抄经千篇,诵经万遍,以赎你四十多年前的罪恶!”楚霈仰头狂笑,状若癫狂,声嘶力竭。 “我愿意去抄经念佛,保佑大顺朝国运昌盛,可霖儿一直将你视做兄长,为国家黎民鞠躬尽瘁,你不可以这样对他!”万若锦一把抓住楚霈的袍袖,哀求道。 “你休想在我面前耍太后威风,我可以封他做燕王,也可以废他为庶人!你最好不要逼我,还是老老实实出宫祈福为好!”楚霈用力一摔广袖,万若锦颓然跌倒在地。 “来人,送太后回宫!”楚霈看也不看她一眼,极不耐烦地朝殿外喊了一声。 一直在外面候着的珍珠玲珑,以及李公公忙不迭地跑进来,两个宫女赶忙去扶瘫在地上,钗歪簪斜的万若锦,李公公则皱眉交手站在龙案旁,不敢上前帮忙。 “去,把宁婉那个蠢妇叫来,定是她在搬弄是非!”楚霈将手中的奏折扔到地上,大喝一声。 “是,就去。”李公公顾不得万若锦主仆三人,缩着脖子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刚才只差一点,奏折就砸在他的脑袋上了。 “等等,春嫔的杏花羹怎么还没来?”楚霈皱眉扶额,忍痛问道。 “这就去催。”李公公连连答应,恨不能长出八条腿来,分身到各个宫殿去。 “算了,春嫔最知朕心,她做好了自然会送来,你去叫宁婉,当朕真废不了她这个皇后吗?”楚霈气愤地猛拍了下桌子。 “皇上,臣妾真的没有!”半个时辰后,宁皇后宁婉跪在紫寰殿中,哭得宛如泪人。 “没有?这白纸黑字上写的啥,宠溺妖女,轻慢皇后,这不是你说的,难道是我说的!”楚霈捡起地上的一本奏折,指着其中一段文字说,而后,不等宁婉细看,劈头盖脸地摔在她身上。 “臣妾身为皇后,担负管理后宫之责,当效俱在燕地镇守边关的父兄,为皇上分忧才是,怎会这般善妒,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嫔妃。”宁婉出生武将之家,虽不曾习武杀敌,却也有几分豪迈胆色,这会儿面对楚霈几乎不近人情的指责,反倒冷静了。 “你这是拿你父兄要挟朕吗?”楚霈弯腰凝视宁婉,“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他们的忠心,是为了大顺朝还是为了你这个后位!” “小李子,拟旨!”楚霈快步走回龙案之后。 李公公赶忙挽袖研磨,他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出声,今儿皇帝异于往常,而这种异常从何时开始,却无法追溯,好像是今儿一觉醒来就变了天,又像是一日日潜移默化逐渐累加的改变。 楚霈奋笔疾书,口中言辞犀利:“……太后为国家百姓祈福,自请到天禅寺抄经念佛一百零八天,皇后陪同前往,以尽孝道,后宫诸事暂由袁贵妃协理,另责成太子恒领禁卫军两千人,随行侍奉!” “皇上!恒儿并无错处啊。”闻言,宁婉膝行几步,跪到龙案前不停地磕头。 太子楚恒年方十五,虽还未及冠,却生得相貌堂堂,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很得师傅和教习的夸奖,朝中百官对他也十分拥戴。 宁婉心里明镜似的,这会儿让他出宫,名义上是护卫太后皇后,实际上是皇上对他的厌弃,如同厌弃太后皇后一样,这离废太子也就一步之遥了! 宁婉不为自己,也要为唯一的儿子争取,她除了不停的磕头求饶,再没有其他法子! “春嫔娘娘来了。”一个小内侍胆怯地进来回禀。 “快让她进来!”楚霈根本不理宁婉还跪着磕头,迫不及待地挥挥手。 随着殿门开启,进来一个身穿蜜蕊色流彩团花蜀锦白狐袄的艳丽女子,她看见宁婉跪在殿上,慌得跟着跪下,娇娇怯怯地轻呼:“哎呀,臣妾不知皇后在这里,还请恕罪。” “爱妃快到朕这里来。”楚霈突然换了神色,温柔宠溺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这……皇后娘娘在此,臣妾不敢造次。”艳丽女子扭着蛇腰,摇头道。 “她要跪,由着她去,朕新写了旨意,你来瞧瞧。”楚霈走下来,将她手中托盘递给李公公端着,揽着女子的纤腰走回龙案,和她两人同看适才刚写的笔墨未干的圣旨。 “臣妾是不是也要陪同前往?”女子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懵懂地问。 “你……只怕她们看不上你,嫌弃你的出身,还是留在宫里伺候朕吧。”楚霈伏在她的颈项,嗅了嗅她身上仿若三月杏花春雨的香气。 “皇上!”女子似乎很怕痒,楚霈呼吸的热气让她躲闪不及,一身无骨的滑~腻娇躯几乎软在他怀里,不由得嗔怪道。 眼见着他们两人嬉闹地无所顾忌,宁婉到底是身份尊贵的皇后,圣旨已下,皇命难违,再求也是枉然,宁婉不堪这般折辱,膝行倒退着出去了。 楚霈将女子搂在怀里,从她的鹅颈处抬头,瞥了眼离去的宁婉,复又垂首与女子狎戏。 李公公将托盘放在龙案上,低头跟着出去了,大殿的门咣当一声扣紧,突来的冷风将殿内的烛光吹得一闪,有几只竟然灭了,这让偌大的宫殿更显幽暗恍惚,仿佛笼上了一层粉色的轻雾。 “皇上,杏花羹好吃吗?”女子坐在高大的帝王怀里,用汤勺喂食。 “好吃,可我更想吃你!”许是殿中炭火太旺,亦或是头疼缓解了,楚霈脸色潮红,双眸燃着别样的光彩,在不甚明亮的灯火里,熠熠生辉。 “皇上~”女子放下碗勺,搂住楚霈的脖子,将脸藏在他的胸前,她已然衣衫不整,双兔半露,此刻媚态横生,偏又做娇羞状,于半遮半掩中,直勾得人心痒难耐,神魂颠倒。 “这般急吗?”楚霈调笑一声,自龙椅上起身,将女子抱在怀中,往殿后寝宫而去。 因他行走带来的急风,卷起低垂的纱幔,一路灯火摇曳,将他俩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摇摆不定,女子交缠的双臂仿佛是大树上的藤蔓,紧紧地缠绕着,吸附着,直到嵌入其中,难分难舍,再难拔除。 —— 亲,你今天投票了吗?嘻嘻。 第465章 更坏的消息 芙蓉帐暖不消说,衾寒枕冷亦无言。 翌日,天蒙蒙亮,苏慕云便洗漱装扮停当,带着查婆子和小念,坐马车回了娘家,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父亲下朝带回来怎样的好消息。 因着苏尚书令上次当堂逼婚不成,和楚霖在朝堂上日渐不睦,这让苏慕云夹在中间非常难堪,虽然事后楚霖并没有责备她半分,却更令她羞愧,故而,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她母亲吴氏见着女儿今日难得回来,自是百般疼爱,急忙吩咐厨房做她喜欢的吃食。 “乖女儿,娘怎么瞧着你清减了不少?”吴氏拉着苏慕云的手,觑着眼睛看她。 “劳母亲挂心,女儿并没有瘦,反倒养胖了些。”苏慕云忍下心里的不安,捏捏自个的脸颊,笑道。 “燕王待你可好?那件事,他没有为难你吧。”吴氏终究不放心,轻声问道。 “燕王胸襟宽广,又是哥哥的结拜兄弟,不会为这丁点的事计较的。”苏慕云低下头,绞着手上的丝帕。 “哎,我劝过你爹好多次,可他偏不听,如今,谁想到那乡下姑娘是徐侯爷的后人,还被封了清河郡主,这下子可好,没给你谋到前程,反到先得罪了人,她要是被娶进来做了王妃,你的日子可不好过呢!”吴氏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若真有那一日,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为他们高兴,燕王是正人君子,杜姑娘我见过,也是通情达理的人,我只想过安稳的日子,想来他们不会为难我的。”苏慕云将丝帕无意识地缠绕在手指上。 她想起那晚为杜梅擦洗换衣,胸口上插的那支箭,这要多少爱的勇气才能为他舍身挡箭,试问,自己易地而处,能否如她一般?此时,她光想想,都不敢确定。 “哪有你这么傻的丫头,旁的女人抢了你的夫君,你还说他们是有情人,那你成什么了?”吴氏拈起丝帕摁了摁眼角,为女儿抱不平。 “我……”我本就是多余的人啊,苏慕云嗓子里仿佛卡了冰凌,寒凉刺痛地让她说不上话。 正当母女俩说话的时候,院中传来姨娘花颜娇滴滴的声音:“老爷回来了。” “父亲。”苏慕云起身,用力吞了一口唾沫,哑着声问候。 “你今儿怎么回来了?”苏衍斜了眼苏慕云,走到桌边坐下。 “燕王昨儿被哥哥带到大理寺去了,我连夜去求了太后,他今儿可会放回来?”苏慕云接过婢女新沏的茶,放在苏衍手边。 “今儿朝堂上新颁旨说太后和皇后要到天禅寺祈福一百零八天,太子随行保驾,适才一路上,我们几个还猜不透,年关将近,难道太后皇后要在寺中过年么,却原来是因为你!”苏衍的手指在桌案上击打,了然道。 “什么?这哪是祈福,分明是责罚呀。”吴氏说着,惊骇得捂住嘴巴。 “连太后也救不了燕王!”苏慕云变了脸色,绝望道。 她满心愧疚,若不是自个去求救,太后怎么会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上天禅寺,还要待一百零八天,只怕要冻出病来的。 “这次梅记投毒案闹得很厉害,恐怕谁也救不了他!”苏衍啜了口茶,淡淡地说。 “父亲,你求求皇上,放了燕王吧,这投毒另有元凶!”苏慕云一下子跪在地上,哀求道。 “燕王将此话说了不下百遍,可皇上不信,最终还是将他投入大牢,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这会儿让我去说情,是嫌我的命长还是官大!”苏衍气得将茶盏猛地墩在桌上,碧色的茶汤撒了出来。 “他到底是女儿的夫君,你这个老丈人合该帮衬一二,说一句求情的话也无不可,免得日后被同僚笑话。”吴氏扶起苏慕云,有些埋怨道。 “他这会儿想起我是老丈人了,当初让他立妃,推三阻四的,如今不知哪找出个侯爷后人整日捧在手心里疼,也只有你这个傻瓜,上赶着想要救他,想那清河郡主咋不来求情,哦,我想起来,她自个是死是活还不晓得呢。”苏衍有些幸灾乐祸道。 “你不救燕王也就罢了,何必诅咒杜姑娘。”苏慕云扭身走到一旁去了。 “我这是让他长长教训,让他知道,正妻之位是谁都能坐的吗?那丫头空有侯爷后人、清河郡主之名,既无实权,亦无交情,不要说她现在昏迷不醒,就算活蹦乱跳,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帮衬!”苏衍嗤笑了一声,继续喝茶。 花颜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她虽为杜梅担心,却是无计可施,苏衍再宠她,也不许她过问朝堂之事,她于他,不过是主人豢养的一只宠物罢了。 “父亲!”苏默天风风火火,大踏步走了进来,人未到,声先闻。 “怎么了?”苏衍拧眉道,他这个儿子向来沉稳,能让他如此慌乱的事极少。 “刚才听说,皇上撤了燕王巡京营差事,改由七王接替,您与我速速进宫求见皇上,燕王虽有错,却罪不至此,若巡京营归了蜀王,这日后只怕……”苏默天脸色难看,因着屋里还有三个女眷,他便没有将话说下去。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太后皇后,连带太子一起出宫,这已是很重的责罚了,现在还削了差事,这以后……”苏衍眼珠乱转,快速衡量利弊。 “父亲,巡京营可是江陵城除了宫中禁卫军唯一的防务,太子早上已经带走两千人,现下宫中人手明显不足,倘若巡京营归了蜀王,江山社稷岌岌可危!”苏默天见苏衍还再犹豫,不禁催促道。 “你急什么,与他交好的宋平等人,这会儿八成已经跪在紫寰殿中了,还差你我父子两个吗?再说,若是求得了情,他们会说我是惺惺作态,若是求不了情,不仅皇上不喜,还得罪蜀王,这分明是件里外不是人的事,我才不会去!”苏衍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掺和。 “那只有我一人去了。”苏默天本想和苏衍同去,却没想他有这些顾虑,他没有时间说服他,转身欲走。 “你也不许去!从昨夜到今晨发生的事情,上至太后出宫祈福,下到燕王撤销差事,这早超出了一个普通案子该有的责罚,皇上还要趁机做什么,你我都不敢猜,何必惹祸上身!”苏衍一把抓住苏默天的袖子,神色忧郁道。 “哥哥!”苏慕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她担心楚霖安危,也不愿哥哥出事。 “父亲,你可以不去,但楚霖是我一辈子的兄弟,我肯定是要去的。”苏默天看了眼苏慕云,坚定地说。 “坊间早有传言,说皇上不是太后亲生,燕王这两年风头无二,朝中拥戴他的人不少,百姓对他十分感恩,南边更是只知燕王不知皇上,今日看来,投毒案算什么,不过是个幌子,他的封号只怕要能褫夺,被贬庶民,被杀头也不是不可能!”苏衍被自己的猜想吓着了,捻着颔下稀疏的胡子,在屋中踱来踱去。 “这不过是父亲的猜测,事未至此,总要救上一救,我与他结拜做兄弟,并不是因为他是燕王!”苏默天说罢,疾步走了。 苏衍想叫下人拦,又怕此事传出去,只得自个追,可他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怎赶得上年轻人,他小跑到大门,就只看见苏默天骑着马绝尘而去。 他望着儿子的背影,跺跺脚,门前人来人往,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转身回去。 “你哥哥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了,现在说说你,你和燕王到底是什么情况?”苏衍折回屋里,心里气恼的邪火一股脑撒在苏慕云身上。 “我和燕王挺好的。”苏慕云被苏衍这么直白的一问,愣了一下,赶忙低头掩饰道。 “之前外间皆传你们分房睡,甚至……可有此事?”苏衍到底顾忌女儿的脸面,但他的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 “这……你一个当爹的,怎好问这种事!”花颜还站在一旁,吴氏脸上挂不住,拉扯了下苏衍的衣袖。 “愚蠢!现下是什么情形,之前他是高高在上的燕王,咱们要忍气吞声,这会儿形势瞬息万变,说不定明日他就别贬为庶民,那可就是连累咱们,这门姻亲还有何用!”苏衍瞪着吴氏,恨恨地说。 “父亲,不可以!”闻言,苏慕云的血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胭脂都盖不住她脸上的苍白。 “查婆子,你来说,若胆敢说半句谎话,看我不剥你的皮,抽你的筋!”苏衍朝候在院里的查婆子吼道。 “父亲,您不必为难嬷嬷,我自打嫁入燕王府,就没想过离开,生死都是那里的人。”苏慕云咬牙跪下道。 查婆子和小念是苏慕云贴身伺候的人,她在燕王府点滴生活都逃不过她们的眼睛,若当真说出来,只会让苏衍更生气,自个无地自容。 “你是疯魔了吗?守着这种徒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的姻缘,苦度岁月光阴,想我堂堂尚书令之女,竟被这样欺辱,是可忍孰不可忍!”苏慕云这么一跪,苏衍全明白了,他转身气冲冲地往书房去了。 “快起来,我可怜的女儿啊!”吴氏抱住苏慕云,老泪纵横。 “母亲,女儿心里并不觉得苦,只想救他。”苏慕云说着,眼中溢出泪来。 楚霖平日里待她十分尊重,除了没有夫妻之实,也算是相敬如宾,自打她见过杜梅,便知道楚霖的等待和守候是怎样的爱意深沉,她终其一生恐怕都得不到这般的深情,可她既不妒忌也不仇恨,甚至暗暗窃喜自己早嫁进来几年,这样独自拥有过与他的朝朝暮暮。 “走,去大理寺!”苏衍去而复返,他手里多了一卷纸。 “做什么去?”苏慕云警惕地看着他手里的纸。 第466章 合离 合离!”苏衍一把拽住苏慕云,将手里的纸抖得哗哗响。 “不,我不去!母亲!”苏慕云拼命抓住桌子的边缘,一脸绝望地向吴氏求救。 “老爷,你这是做什么,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更何况她是你亲生女儿啊!”吴氏拦在苏衍面前,红肿着眼睛道。 “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当我想这样吗?我今日不与他撇清关系,明日只怕要被株连九族,到时,你哭都来不及!”苏衍狠瞪了一眼吴氏,怒斥道。 “父亲,燕王只是暂时被羁押,你这会儿强带我去合离,分明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他日若他平冤昭雪,您叫女儿有何面目见他!”苏慕云泪流满面,脸上的胭脂水粉都花了。 “不要说皇上肯不肯放过他,就算他吉人天相,日后全身而退,在那丫头还是乡野村姑的时候,他都没正眼看你,这会儿就算你陪着他担惊受怕吃苦受罪,他就会软了心肠善待你了?”苏衍冷眼看着苏慕云脸上如小溪般汩汩流淌的泪水,没有半点怜悯之意,反而爆喝一声,“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往后,我会为你另择一门亲事,再不济,将你养在家里做老姑娘!” “父亲,哥哥年长尚未娶亲,我嫁出去又要合离,整个江陵城中,哪有我们这样的人家,若真如此,只怕要被人戳断脊梁骨。为保全苏家名声,你们和我断绝关系吧,这样也可自保。”苏慕云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用力抹了下眼泪道。 “你说的倒轻松,只要你还搅合在燕王府中,我苏家就不得安宁,圣意难测,一道旨意,满门抄斩,你不忍心在这会儿抛弃燕王,难道你忍心年逾半百的我们和你哥哥及阖府上下百多口一起给他陪葬吗!”苏衍说着,用力眨眨眼睛,滚下几滴浑浊的眼泪来。 “父亲……”见此,苏慕云的眼泪愈发汹涌,心中天人交战,左右都无法割舍,隔了会儿,她惨然一笑道,“父亲,且容我净面更衣,再随你去就是了。” “乖女儿,你能想明白最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不过是个芊芊女流,燕王若真是君子,必会同意放你一条生路的。”苏衍露出慈爱的笑容,点点头道。 苏慕云木然地望着他,转身回自个原来住的绣楼,小念和查婆子赶忙跟了上去。 “嬷嬷,你去给我弄点吃的来,我有些饿了。”苏慕云在等粗使丫头端火盆打热水来,转头说道。 “嗳,你哭得那么厉害,要把眼睛敷一敷,要不然该肿了。”查婆子应声去了,还不忘回身叮嘱。 苏慕云洗了脸,坐在梳妆台前,由小念帮着匀面,她定定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她离开这座绣楼不过一年多时间,却仿佛过了千年万载。 自打在东门见过楚霖的一个背影,她便对他念念不忘,后来太后如愿择了她嫁入燕王府,她父亲还曾不满意这桩婚事,她自个倒偷偷乐了好几日。 许是天意弄人,燕王新婚前夜被人暗杀,她明知嫁过来可能会是未亡人,可还是坚定地选择出嫁,等她盼星星盼月亮等到燕王无恙归来时,却不知,他虽伤愈却丢了心,或许在她初次遇见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将心留在那个叫做杜家沟的地方。 她伤心过,痛苦过,直到奇宝斋的老掌柜说,玉遇有缘人,她才幡然醒悟。没有早,也没有晚,金风玉露一相逢,楚霖的心里眼里全是杜梅,彼此生死不渝,她无论早还是晚,都注定只是与他擦肩的过客。 而今,一边是获罪的楚霖,一边是年迈的父母,苏慕云不想与楚霖合离,更不想连累爹娘,她能做的选择很少很少。 “小念,你跟我有几年了?我待你可好?”苏慕云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婢女。 “小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还有两个月就十年了,小姐待奴婢自是最好的,比亲姐姐还好。”小念正将苏慕云满头乌发打开,重新梳理,含笑道。 “好快啊,都十年了。”苏慕云闭上眼睛,感叹道,“小念,你帮姐姐一个忙吧,溜回燕王府去,将这里的消息告诉赵吉安。” “可是……”小念犹豫着,老爷分明是逼着小姐合离,这以后只怕不会再回燕王府,也再管不了燕王的事了。 “如今形势紧迫,赵吉安若能早些知道,也好另作打算。”苏慕云声音低沉地说。 “好。”小念点点头,小姐待她好,燕王也从未为难过她们,不过是报了信,当是报恩了。 “你快去吧,我自己戴。”苏慕云接过小念手中的发簪道。 小念应了一声,偷偷从后门溜到厨房,绕出去报信。 苏慕云抚摸手中嵌宝珠花簪,它的前头极尖,反射着森然冷意,她闭了闭眼,用手攥着花簪顶端,猛然高举,用力向自个的左胸一刺! “小姐!”危急时刻,查婆子正端了几样点心进来,情急之下摔了托盘,冲上去一把抱住了苏慕云,簪尖划破了她的手,鲜血淋漓。 听到声音,院里乱做一团,坐在前厅的苏衍和吴氏很快得了消息,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女儿,你这是何苦!”吴氏抱住呆坐的苏慕云,后怕地拍打她的后背。 “好好好,你哥哥完全不听劝,你更好,这是想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呢!”苏衍气急败坏地用手指戳苏慕云的脑袋,“你以为死能一了百了吗?要是这么简单,我们都陪你死好了!” “老爷,慕云已然这样,你就不要责备她了。”吴氏用身体护住苏慕云道。 “慈母多败儿,这都是你宠的,胆子忒大,我的话一句也听不进!”苏衍越想越气,连带吴氏也被骂了。 苏慕云本想一死,既不负楚霖,也不拖累父母,哪知,查婆子偏巧赶来救下她,这会儿倒真是想死都死不成了。 “你以为你不说话,这事就完了!”苏衍负手在屋里踱来踱去,气恼道,“马车已经备好了,你今儿不去也得去。” “我不去,我不合离!”苏慕云心中痛苦难当,尖锐地大叫。 “这可由不得你,来人,将小姐送到马车上去。”苏衍说完,拂袖就走。 “老爷,老爷!”吴氏一叠声地叫,苏衍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这时,外间来了四个身强体壮的婆子,屈身行礼,道了声得罪了,便将挣扎的苏慕云强行扭到马车上,连吴氏也拦不住,四人将苏慕云夹在中间,一路陪同到大理寺去。 苏衍骑马到得早,他是尚书令,又是大理寺少卿的父亲,监牢的看守以为他是来看楚霖的,多少给他一点面子,并没有阻拦。 苏慕云到底是闺阁女子,哪里是四个粗使婆子的对手,一早上又哭又挣扎,早没了气力,马车颠簸一路,下了车,只由着婆子将她架着。 楚霖被单独关在一间监牢里,狱卒开了门,将他们放了进去。 “苏尚书令,慕云?”楚霖没想到他们父女同来,有些疑惑道。 “王爷。”苏慕云忍住悲伤,矮身福了福。 “府里出什么事了?”楚霖看见苏慕云哭肿的眼睛,担心地问。 “你难道不知道,巡京营今儿已经易主了吗?”苏衍冷哼道。 “苏尚书令是专门来告诉我这件事的?”楚霖似乎并不惊讶,淡然道。 “这么大的事不消我来说,我今儿是为慕云和你合离来的!”苏衍说着,从袖中拿出折得四四方方的两张纸。 “……自愿合离,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楚霖展开来,看到最后,转头问苏慕云,“你当真这样决定?” 在大顺朝,男人三妻四妾,休妻再娶,甚至有几个娈童,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而会被当成一种炫耀,而女人一旦被休,亦或是合离,后半生的日子就会比较惨,娘家的兄嫂侄子都会把她们当成不吉之人,过年祭祖,婚庆喜宴不能出席。 大顺朝的律法不反对合离或守寡的妇人再嫁,但通常不会遇见好人家,不是身有残疾的光棍,就是没老婆的鳏夫。 楚霖正是顾忌这些,才一直没和苏慕云合离,如今,她自个提出了,他着实有些意外。 “燕王不必多虑,这自然是想得透透的,才来的。”苏衍抢先说道。 “那好吧。”楚霖自然明白苏衍早对自个不满,却选择这个时候合离的用意,他除了愧疚,也只有成全了。 “王爷!”苏慕云哑着嗓子,绝望地叫了一声,其他的话什么也说不出来。 “燕王果然爽快。”苏衍在狱卒那里拿了蘸了墨的毛笔递给楚霖。 楚霖微微弯腰,在小几上笔走龙蛇,很快签好了两份合离书,苏衍将毛笔递给苏慕云,眼神里满是狠戾的神色,苏慕云早已没了退路,只得签下自个的名字,双方还摁了红手印。 “好了,从此以后,我苏家就和燕王府没有半点瓜葛了。”苏衍留下一份合离书,转身就欲离开,半刻也不想多待。 “还请苏尚书令先行一步,我想与慕云说几句话。”楚霖抱拳行礼道。 “哼,何必惺惺作态,早知今日,早干什么去了!”苏衍看了眼苏慕云乞求的目光,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第467章 苏慕云寻死 慕云,都是本王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楚霖理了袍袖,郑重地一揖到底。 “万万不可,王爷折煞慕云了,你身陷囹圄,我不思救你,还与你合离,简直无地自容,哪里还当得了你这样的大礼!”苏慕云想扶住他拜揖的胳膊,可又想起今时已非昨日,只得慌忙屈身还礼。 “我心里存着梅儿,实不该娶你,阴差阳错下误了你的终身,原本还想给你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可如今燕王府风雨飘摇,已非安身立命之所,眼下,合离了也好,自此以后,你无需委屈自个,定要找个可心的人相伴一生。”楚霖原本担心自个进了大理寺,燕王府中人受到牵连,如今这样,倒是去了一块心病。 听楚霖这样讲,苏慕云几乎立时就要哭了,她的委屈她的难过,这个男人都知道的,只是她不是他喜欢的人,不会给她半点回应。 “慕云走了,王爷多保重。”苏慕云湿了眼眶,可她不愿在他面前哭泣,只得忍痛告辞。 苏慕云走出监牢,发现外间居然下雪了,大朵大朵密集的雪花从暗沉沉的天空飘下,覆盖了大地上的街市房屋,甚至旗帜上都粘着绒绒的一团。 苏慕云是被强行扭来的,并没有穿皮毛斗篷,这会儿被寒冷的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冷颤,她的父亲大概等不及自个先走了,那四个婆子避在马车里躲风雪,见她痴痴地用手接雪绒花,皆都下了车,抄手向她走来。 “走吧。”苏慕云看着掌心里一朵六菱雪花转眼融化成了一滴水珠,她用力地握住,向马车走去。 雪越下越大,天地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天空仿佛低垂的和大地连接在一起,赶车的男仆缩头跺脚,连连挥舞鞭子,想着早些回府烤烤湿漉漉的衣裳。 “停一下!”苏慕云看见奇宝斋的招牌一闪而过,朝外面说了一声。 “吁!”赶车人极不情愿地勒住了缰绳。 “老爷吩咐过,要把小姐带回尚书令府的。”一个婆子有些不耐烦地说。 “我前些日子在奇宝斋订了一套首饰,说好今日拿的,嬷嬷行行好,我去去就来。”苏慕云撒娇地摇摇那个婆子的手臂。 四个婆子相互看了一眼,苏慕云是尚书令府的嫡女,合离之后就会常住府中,不要说吴氏十分疼爱这个女儿,就是苏默天对这个妹妹也是百依百顺,她们到底是下人,日后还得仰人鼻息,实不该做得太过。 “小姐速去速回,可不能为难我们啊。”那个婆子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勉强应允了。 马车拐了个弯,在奇宝斋门前停下,苏慕云下了马车,两个婆子也跟了下来。 冬日出来的人少,又恰逢突然变天下雪,奇宝斋中虽然暖炉烧得热烘烘的,却没有一位客人,只有老孟掌柜坐在柜台后面琢磨一块新得的翡翠,两个伙计在整理摆放各种玉器。 门帘声动,老孟掌柜抬头看见苏慕云,赶忙丢下玉石,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孟掌柜,我来拿上次订的首饰。”苏慕云扬声道,转而趁身后的帘子落下,隔绝两个婆子的工夫,冲老孟掌柜低声道,“请帮帮我!” 老孟掌柜见多识广,见此,面不改色地说:“苏夫人当真是守时的人,首饰已经齐了,请到里间来看一看。” 两人说话间,外间的婆子已经进来了,见孟掌柜引着苏慕云去里间,她们也想跟着进去。 “还不快给两位嬷嬷泡杯热茶,让她们吃些点心烤烤火。”老孟掌柜转头吩咐两个伙计。 这话说的客套,却显然是不乐意给下人看贵重物品的意思,两个婆子乐得烤火喝茶吃点心,也就不客气地在大堂坐下,等着两个伙计的伺候。 “老孟掌柜,你瞧瞧我这些能折多少钱?”进了里屋,苏慕云将头上的钗簪珠花都拔了下来,又褪下整套的翡翠手镯、耳坠、珠链。 “苏夫人这是做什么?您遇见什么难事了?”老孟掌柜一愣道。 “我……”苏慕云不好说自个不再是燕王府的苏夫人,只得说,“我有些急用,银钱上一时周转不开。” “哦。”老孟掌柜低低应了一声,燕王被大理寺收押,这个惊雷似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江陵城,他寻思苏慕云大概急等着筹钱打点,于是说道,“夫人这些都是落梅轩的精品,若是按市价,起码得万两以上,不若这样吧,你把这些抵押在我这儿,你想要多少钱,我暂借给你,日后等你方便了,也好再赎回去。” “那实在太感谢了,我想先要一千两,其他的暂存在你这儿。”苏慕云松了口气道。 “好,我给你写个凭证。”老孟掌柜拿出纸笔写了张纸,连同两张五百两银票一起递给苏慕云。 “谢谢老孟掌柜,你这里可有后门?”苏慕云将东西仔细收好,轻声问。 “后门在那里,出去就是秀水河,外面到底是什么人,若她们挟持你,我可以带你报官去。”老孟掌柜皱眉说道。 “无妨,我自有办法。”苏慕云行了礼,匆匆走了。 苏慕云在扑簌簌的落雪中,急急地走出巷子,秀水河畔低矮的灌木已经覆盖上了层层白雪,像一个个隆起的馒头,风雪肆虐,秀水桥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站在桥头,苏慕云茫然了,她不知该往哪里走,左拐是尚书令府,右拐是燕王府,如今,她与楚霖合离了,无论她有多舍不得,那里都不再是她的家,而回到尚书府,等待她的,不过是又一场身不由己的婚姻,而这一次不会有之前的光鲜,或为填房,或为姬妾,这都不是苏慕云想要的! 她仿佛只站了一会儿,雪却落了她一身,织锦绣飞鸟的狐毛袄洇出了水渍,绣鞋已湿透,脚趾头几乎冻麻木了。 “快,快,她在哪!”四个婆子气喘吁吁从巷子里连走带跑的来了,指着她大叫。 苏慕云闻声方才醒悟过来,她赶忙跑上桥,眼见着婆子们就要赶到跟前,她已经失去楚霖,不想被抓回去,嫁给父亲选中的官场联盟者,情急之下,她猛地翻过栏杆,一下子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不好了,来人啊,救命啊!”四个婆子眼睁睁看着苏慕云跳了河,吓得脸色煞白,大声疾呼。 这会儿,天地浑然一片,家家闭门取暖,哪里还有人出来闲逛,她们站在岸边大叫,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看着苏慕云的在水中扑腾挣扎,狐毛袄渐渐浸满了水,沉重异常,拖着她往下沉。 正在这危急时刻,岸边传来一阵飞奔的马蹄声,穿越雪帘而来的黄骠马,上面坐着一个围着黛青色暗纹披风的男子,只见他身形魁梧挺拔,英眉浓密,双目炯炯,端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快救救我家小姐吧。”四个婆子早吓得魂飞魄散,见着骑马少年,仿佛见了救星,一起跪在雪地里磕头。 男子在马上顺眼看过去,就见河里的苏慕云只剩一个脑袋还勉强露出水面,他来不及多问,扯下披风束带,人自马上跃起,足下轻点,飞扑到水里,一把将苏慕云抱了出来。 “你怎么样?”男人顾不得自个身上已然全湿了,赶忙用披风围住苏慕云。 “让我一死百了,何必救我!”苏慕云紧闭双眼,颤着声说,她冻得瑟瑟发抖,原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天两次都死不成! “苏夫人,终使三哥出了天大的事,你也不该想不开!”男人义正言辞地说道。 “原来是你!我今日……合离了……”苏慕云睁眼看面前的少年,热泪滚滚,流淌在冰冷的脸颊上。 “这……这从何说起!”男人一脸惊诧。 “你带我走吧,我不想跟她们回去!”苏慕云翻身滚到他的怀里,男人终使全身尽湿,身子却是温热的。 “好!得罪了。”男人咬牙,打横抱起苏慕云,跃上马背,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扬长而去。 “啊,小姐,小姐!”四个婆子拔腿想追,无奈雪地湿滑,行走都得小心翼翼,更没法跑了,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一马消失在迷离的风雪中。 一处破庙中,燃起了一堆火,黛青色披风被树枝支撑着围了半边,苏慕云脱下狐毛袄,抱着穿着单衣的自己,冻得牙齿不听使唤地直打架。 “苏小姐不介意,就先穿我的衣裳,待衣裳烤干了再换上。”男人从马上取了一个包裹,隔着披风说道。 “谢谢袁将军。”苏慕云低喃。 既然老天两次都不让她死,必是要她好好活,此时天寒地冻,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我身无半点军功战绩,哪里敢称将军,蒙主帅大人不弃,勉强做个校尉罢了。”男人自嘲道,他将包袱递进去,自个背身而立。 “将军英武,他日必建奇功。”苏慕云偷看了他背影一眼,方才在包袱里找了衣裳换上。 “瑾年只是武夫,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当是一生所求。”袁瑾年负手而立,看着庙中神像说。 “袁将军也请换了衣裳吧。”苏慕云低声道。 —— 大佬曾说,现实生活太苦,一定要给每个善良的角色一个好的结局。我回他说,要看机缘,也许,此时就是苏慕云的机缘。 苏慕云自出场时,就有朋友为她定了结局,只是,在这样阴雨寒冷的夜晚,云梦的故事写到了这里,你,还在看吗? 第468章 为自己活 袁瑾年的棉袍穿在苏慕云身上,又长又大,但好歹是暖和的,她散着头发烤火,面色在跳跃的火焰映衬下好多了,袁瑾年在神像后面换了云裳,将湿衣裳也挂在火堆旁的树枝上烤。 “京中到底出了什么事?二哥只传信让我快些回来,却什么也没说。”袁瑾年从包袱里拿了两个馒头出来,在火上烤着。 “最近江陵城中不太平,这事还得从梅记火爆的生意说起……”苏慕云细细地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说了,她突然发现,自个原来这样关注过梅记,它的点滴,都记在她的心上。 “我去虎威军中尚不足一年,竟然发生这么多离奇的事,可是,速我直言,苏小姐又为何在此时和三哥合离?”袁瑾年将烤热的馒头递给苏慕云,疑惑地问。 “我……我是被……父亲逼的。”苏慕云咬了一口馒头,许是太干硬了,只觉馒头屑梗在喉咙里,反倒引出了她的眼泪。 “都是我当年代娶害了你,若我不那样做,你的日子也不至于过得这般不痛快!”袁瑾年低下头,叹息一声。 “皇命不可逆,父命不可违,天命如此,我等不过蝼蚁,怨不得你,况且,嫁入燕王府,我未曾后悔过,如今合离了,燕王嘱我找个可心的人,后半生,我想为自己活。”苏慕云仰脸看袁瑾年,泪水在睫毛上凝结成极小的水珠,在火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泛着七彩的光。 “若……”袁瑾年张张嘴,呢喃一声,终究将心底那句,“若你愿意,我想为你承担”咽了下去。 “将军是大将之才,将来平步青云,封侯拜将指日可期。”苏慕云偏身抹了下眼角,勉力露出淡淡的笑容,宛如一簇雨后海棠,花瓣残破却依然明艳动人。 “瑾年虽是驰骋沙场,马革裹尸的宿命,却更向往刀剑入库,马放南山的安宁。若有两亩水田,几垄菜蔬,妻子儿女围在身旁,夏享清风朗月,冬品飞雪暖酒,亦是人生乐事!”袁瑾年看向院外一株挺拔的翠柏,绵软厚实的雪压着枝条,细细的柏叶低垂,颤颤巍巍的,仿佛哈一口气,叶尖上那一团雪就要掉落了。 自幼出身高贵,得父母兄长疼爱,碧玉年华十里红妆嫁入王府,这是京中多少贵女艳慕的福气,可这些在今日都成了不堪回首的过往,此时的苏慕云想要的,也不过是袁瑾年口中的寻常生活。 想象那样的情景,苏慕云一下子红了眼睛,她看了眼袁瑾年,心中暗想,这少年当初为兄弟情义代为迎娶,而后又两次机缘巧合救了落水的她,原以为只是兄弟义气,却不知也是个心思单纯细腻的人。 “苏小姐,往后有什么打算?”袁瑾年收回看向院外的目光,抬手给篝火添了几根柴。 “我如今回不了燕王府,却也不想回家。”苏慕云终于将手里的馒头一点点吃了,摇摇头道。 “可……可在这里总是不行的。”袁瑾年拧眉,这会儿都这么冷,待到夜里,只怕更冷,破庙四面透风,她如此娇贵的人,定是受不住的。 “我想到天禅寺伺候太后娘娘,她老人家都是因为我才遭的罪。”苏慕云低下脑袋,有些愧疚地说。 “你既然不想回家,如此也好,寺中方丈是我师父,我送你去,他定会为你安排的。”袁瑾年点点头道。 “真的!那可太好了!”苏慕云今日第一次露出灿烂的笑脸来。 这样的苏慕云,看在袁瑾年眼里,仿佛是雪霁初晴,一时间天地澄明。 “那……时候不早了,我准备一下。”袁瑾年掩饰地站起身,摸摸旁边的衣物,差不多都干了,匆匆收到包袱里。 苏慕云的狐毛袄一时烘不干,她为了不耽搁时间,决定直接去买两套棉衣,苏慕云裹了披风,两人重新上马,走到街市上,才发现此地已是寻常百姓居住的北市,风雪中,家家低矮的店铺都虚掩着,并没有什么生意。 他们选了一家成衣店,店主是对和善的青年夫妇,见有客人上门,赶忙上前热络地接待。 女店主忙着介绍挂在墙上的衣物,这里不同于南街,不要说云锦苏绣这些精细的面料,就是寻常的绫罗绸缎也很少,大多是一色的细棉和粗布做的,连绣花都没有,苏慕云裹着及地的暗纹披风,仰头看看,选了两件细棉布的,一件绛紫,一件鸦青,另外又买了件镶兔毛的棉斗篷。 苏慕云到里间换了衣裳,将袁瑾年的衣物仔细折好,用披风裹着。 当她将五百两银票递给女店主付账的时候,女店主一下子傻了眼,她整个店铺里的衣物也不值五百两呀。见此,苏慕云有些懊恼,早知这样,她该换成一百两的。 “我来给吧。”袁瑾年从荷包里拿出些碎银子。 “瞧,还是你男人体贴,大钱都给你管着,还拿私房钱给你买衣裳。”女店主收了钱,嘻笑道。 “我们不是……”袁瑾年一下子红了脸。 “哎呀,兄弟,这有啥害臊的,男人疼老婆天经地义。”男店主拍拍他壮实的肩膀,笑着说。 苏慕云知他们误会了,羞得满面通红,两人无从辩解,只得匆匆走了。 “这会儿风雪交加,我给你雇俩马车,虽说慢一点,倒能让你暖和些。”袁瑾年见旁边是家车马店,于是对苏慕云说。 “我不懂这些,你做主吧。”苏慕云将五百两银票递给袁瑾年。 苏慕云所说所做,自然无比,此时的他们,像极了一家人,女人管家,男人做事。 天禅寺离北街并不远,出了北门就到了,但因着风大雪急,车马店的老板足要了一百两银子的脚力钱,袁瑾年知外面雪深路滑,也不和他讨价还价,只跟他暂借了暖手炉和棉褥子用,老板倒也爽快地答应了。 挑了马厩里最强壮的两匹马,在风雪肆虐中赶路,袁瑾年骑着黄骠马冒雪走在前面,为马车趟出一条道来。 苏慕云手里抱着暖手炉,身上裹着棉褥子,从门帘缝隙里看前面伟岸挺拔的男人,他的头上肩上都积了雪,那件黛青披风落满飞雪,几乎成了白色的。 雪深道路难行,黄骠马鼻子喷洒着热气,袁瑾年眼睫上都落满了雪花,他偶尔哈一口气,搓搓冰凉的手。 苏慕云突然想起那日拜堂,透过喜帕瞧见红绸另一端的手,指长而骨节分明。她分明没有刻意记的,此时忆起来,却仿若昨日。 一路颠簸,好在有惊无险,约莫半个时辰后,天禅寺的庙宇山门已经近在眼前。 袁瑾年将黄骠马拴在大松树下,扶着苏慕云顺着台阶,一级级爬上去,因着寺里来了太后皇后两位尊贵的女眷,故而山门紧闭,不接待寻常的香客信众。 楚恒带来的禁卫军只守着太后皇后住的院落,故而,袁瑾年带着苏慕云还是见到了自个的师父,方丈智空大师。 师徒分别已有数载,智空虽是出家人,见着最得意的徒弟难免也有些激动,忙命人沏茶上点心。 袁瑾年将自个的事拣重要的说了说,而后哀求智空收留苏慕云在寺里。 “不如这样吧,老衲带女施主去见太后娘娘,若她愿意留你伺候,你便留下吧。”智空慈眉善目道。 “谢谢方丈大师!”苏慕云屈身行礼。 智空带着苏慕云转过几重院落,到了处极僻静的地方,那里有禁卫军把手,守将见有方丈陪同,并未为难,遂放他们进去。 “你怎么来了?”万若锦松挽着头发,穿着件褐色绣松枝的棉袍坐在案前抄经书,她甫一见身穿仆妇衣裳的苏慕云,吃惊地问。 “都是慕云的错,今儿特来请罪,奴婢愿留在太后身边服侍。”苏慕云伏在地上磕头。 “这不关你的事,燕王府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你好歹也是一个主子,不在府里主持事务,到这里来做什么!”万若锦放下手中的毛笔,有些不悦地起身道。 “奴婢再……再不是燕王府的人了,如今,只想在太后跟前赎罪!”苏慕云说到这里,悲伤难抑,呜呜地哭了。 “算了,你起来吧,依你父亲的性子,哀家早该想到这个结局。”万若锦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站着,看外面纷飞的雪花。 “太后娘娘,你跟前没个人伺候总是不行,皇后娘娘急火攻心,这会儿病倒了,不如留下她,研磨添茶也好。”智空帮着说了一句。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这会儿离了燕王府,却到哀家这里来,若留下你,只怕你父亲该气坏了。”万若锦回身淡淡地说。 “我今日违心和燕王合离,已经算是保全了苏家,此后余生,我想按自己的想法活,再不任人摆布了。”苏慕云扬起脸,坚定地说。 “你可知,此时的哀家,已经今非昔比,说不定还有大祸临头,你不怕吗?”万若锦往她跟前走了几步,定定地看着她。 “奴婢今朝簪刺跳水已经死过两次了,可惜天不遂人愿,若能陪侍太后身边,再死一次又何妨!太后娘娘,您就留下我吧。”苏慕云膝行几步,伏在万若锦的脚边。 第469章 兵谏之兵 你这丫头……好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往后,就看咱们的造化了。”万若锦弯腰扶起苏慕云,拈了丝帕给她擦眼泪。 “阿弥陀佛!”智空诵了一句,行礼出去了。 袁瑾年见智空独自回来,心知苏慕云留下了,他心里惦记楚霖的事,匆匆和师父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而去。 他来时顾念苏慕云的马车行得慢,这会儿一个人回去,自是心急,好在道路又被雪重新覆盖住了,黄骠马奔跑在晶莹的雪地上,身后扬起细碎的雪尘。 待到袁瑾年赶到燕王府,已是申时,小念早来报过信,赵吉安急得出去四处打听,然而得到的,全是坏消息,宋平和苏默天等人终究无法违抗皇命,楚霑如愿接手了巡京营。 赵吉安在外奔波尚未回来,如意将袁瑾年让进会客厅,厅中燃着四方铜狮琼花熏炉,暖意融融,他刚坐在炉边烘烤被雪打湿的衣裳,就见宋少淮嘟嘟囔囔,掸落一身雪花,快步走了进来。 “二哥。”袁瑾年起身抱拳行礼。 “咱兄弟客气什么,你三哥的事,都知道了?”宋少淮拍了下他的肩膀。 “我在来时的路上遇见苏夫人,她告诉我的,她父亲实在太过分,三哥刚出点事,就闹合离。”袁瑾年拧眉说道。 “要我说,在这节骨眼上,合离都不算事,他俩分了反而好,如今,巡京营落到七王手里才是最棘手的事,楚霑今儿晌午刚接任,就迫不及待地将我和其他管事,找个由头撤了职,这瞧着不是好兆头啊。”厅中暖和,宋少怀虎头靴上的雪花化作了一滩污水,他走到桌边坐下,端起如意新沏的茶喝了一口。 “三哥被关在大理寺,大哥又任主审,我们没法找他们商量,这可怎么办!”袁瑾年突然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的复杂多了。 两兄弟一筹莫展,坐在厅上,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些别后情形,当他们喝了两杯茶后,就见叶丹冒雪疾步走来。 “你怎么来了?”宋少淮惊讶地看着满身飞雪的叶丹。 因着杜梅一直病着,梅记酒楼的装饰和吃食经营归宋玖管,而叶丹在江陵城人脉广,路子宽,梅记外卖就由他代理。他这会儿冒着这么大的风雪来,定是梅记出了事。 “刚才,巡京营的人强行把梅记所有的产业都封了,说是投毒案一日查不清,一日不许开门营业,我来问问,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叶丹在廊下跺脚,拂掉身上的雪花。 “狗日的楚霑,动作够快啊,这分明是打击报复!”宋少淮气得捶了下桌上。 “这……巡京营不归燕王管了?”叶丹吃惊地张大嘴巴。 “可不是,燕王才前脚进大理寺,楚霑后脚就夺了他的差事,我今儿也刚被撤了职!”宋少淮气恼道。 “那梅记怎么办?”叶丹站在熏炉前暖手,焦虑地问。 “燕王一日不出大理寺,跟随他的人都得遭殃,年关将近,朝堂上恐有异动,这会子只怕已经顾不上生意不生意了,那些无辜的人,你早些打发了吧。”宋少淮的脸色难得如此凝重。 “我知道了,我这就转告宋玖让他带人回徽州过年去,其他梅记的人,我多给些钱让他们各自回家。”叶丹心里猫抓一般,从秋天到冬天,没有杜梅的梅记,艰难维持了三个月,到底还是要解散了。 叶丹匆匆而去,出门时,正迎面遇见赵吉安,两人在风雪中低声说了几句话,赵吉安点点头,似乎赞成了他的办法。 “外间怎么说?”待赵吉安走进厅中,袁瑾年急切地问。 “巡京营大换血,梅记被查封,七王联合其他官员上奏弹劾燕王及宋中书令等人。”赵吉安灌了一杯茶,简短地说。 “如今情形已然十万火急,我们此时不能坐以待毙!若等我父亲被降罪罢官,恐为时晚矣。”宋少淮双手握拳,眼中满是担忧。 “单凭我们几个,没有官职,也没有军权,如何应对蜀王?若是硬来,无异于以卵击石。”袁瑾年负手在厅中徘徊。 “慕容少宗主当初说,若太后救不了王爷,只有兵谏一条路走,我当时拒绝了他,哪成想七王竟抢占先机,率先对我们发动攻击,这都怪我,妇人之仁,错失了机会!”赵吉安无比后悔,若巡京营还在他们控制范围内,情形远没有现下这般糟糕。 “对呀,我们为什么不找他商量商量?”宋少淮拍了下大腿,醒悟道,“慕容熙精得跟狐狸似的,他既这般说,必留着后手。” “你这般念叨我,是想邀我雪中饮酒吗?”几人正说着话,却听门外有人朗声道。 “喝酒算什么,待救了燕王,醉仙楼的蓬莱春随便喝,我便就是醉死了,也奉陪到底!”闻声,宋少淮猛地跳了起来,推开了门。 只见门外漫天飞雪里,立着一身绯色锦袍的慕容熙,此时虽刚过申时正刻,天色却已阴郁地昏暗不明,他那一身艳色像一团火焰,在一片银装素裹中尤其耀眼。 “慕容少宗主快请!”赵吉安躬身行礼。 进了屋,袁瑾年给他泡了杯茶,宋少淮陪坐桌旁,急切地问“你可有什么主意?” “兵谏!”慕容熙成竹在胸,淡然地吐出两个字。 “你难道不知道,今儿晌午楚霑已经接替了巡京营的差事?”听见这两个字,三人都有些沮丧,宋少淮追问了一句。 “谁说兵谏一定要用巡京营的人?”慕容熙端起茶盏,斜睨了他一眼。 “那用什么人,又到哪里凭空变出兵来?”三人被他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们分明有大把的军队可以调动,却问我到哪里变人。”慕容熙直勾勾看着袁瑾年,慢悠悠地说。 “可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没有皇帝的虎符,裴将军是不会发兵的!”听他这样的建议,袁瑾年不抱希望地摇摇头。 “在大顺朝建朝之初,能调动兵马粮草的,岂止皇帝的虎符。”慕容熙轻抿了一口茶,茶香悠远。 “那时,先帝为一统江山,允许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单凭徐侯爷的紫檀簪和辅国大将军的血藤簪便可号令三军,可,现下盛世太平许多年,只怕早已废止了这一条。”袁瑾年叹息道。 “非也,我近日查遍大顺朝律法,没有一条说废止这条军令,再说,眼下已不太平,自然要相机行事!”慕容熙摇摇头,他猜不透,这是已故皇帝的疏忽,还是特意为今日之难,留下的先机。 “若是如此,此事尚有一线转圜之地。”赵吉安感叹了一声。 “杜梅虽有紫檀簪,可她昏迷不醒,若由我们出面,恐不能令人信服,咱们时下只有去求铁老将军出山。”袁瑾年思虑一番道。 “那我们还等什么!”宋少淮起身就走。 门外已经擦黑,几人急忙打马赶到辅国大将军府,偌大的将军府连个看门人都没有,赵吉安叫了半天门,才见一个老妇打了把缀着补丁的伞来开门。 及到主院堂屋,须发皆白的铁战正在喝酒,小桌上只有一碟花生米,一盘腌萝卜和一碗白菜豆腐,屋里没有熏炉,只燃了个炭炉子,上面熬煮着一锅红薯粥。 “铁老将军!”宋少淮抱拳行礼,其他几人也跟着行礼问候。 铁战好歹是开国大将军,现虽解甲归田,不问政事,可平日里竟然是这样的吃食,几人看了,心里都有些难过。 “铁黎的二哥四哥来了,快请坐。”铁战夫人朱氏听孙子念叨多了,自然认得宋少淮和袁瑾年。 “这位是燕王府的侍卫长赵吉安,这位是密宗少宗主慕容熙。”宋少淮为其他两人介绍。 铁战在听到慕容熙的名字时,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继续喝酒。 “铁老将军,你可听说了近日的事?”屋里太冷,宋少淮抱着茶盏道。 “老夫垂垂老矣,不问世事久也。”铁战仰头喝酒,淡淡地说。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铁老将军雪夜独饮,不如让晚辈们陪你一醉方休。”慕容熙也不客气,撩袍坐下道。 “我这儿只有家酿的杂粮酒,可比不得你滇州的玉林泉。”铁战并不看他,只一颗颗搛花生米吃。 “家酿的好,有家的味道,阿奶的味道。”慕容熙笑道。 “你们不来点?”铁战看了眼其他的三人。 “谢谢阿爷。”宋少淮和袁瑾年赶忙坐下。 “铁老将军恕罪,吉安不善饮。”赵吉安躬身行礼。 “那便喝杯粗茶吧。”铁战看了眼自个老婆子,朱氏转身去泡茶。 “说吧,你们所为何来?”酒过三巡,铁战开口道。 “……我们想请您出山,号令三军,清君侧!”宋少淮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了,低声道。 袁瑾年和赵吉安见他们谈到正事,两人出了屋子,在外面戒备守卫。 “你们是想要这枚血藤簪吧?”铁战拔下簪子,放在桌上,这簪子使用多年,红润油亮,光彩可见。 “没有您,这事可成不了。”宋少淮摇摇头道。 “你们要做的事可是杀头大罪,如今早不是当年,时过境迁,只凭一个解甲归田的老头和血藤簪,实难调动军队,更不要提冒险兵谏!”铁战神色微动,自嘲道。 第470章 紫檀簪与血藤簪 如今的大顺朝,已非往昔,皇上不仅把燕王下了大牢,更将太后、皇后以及太子赶出了皇宫,要说燕王是因为维护梅记被责罚,可生养扶持他的太后,端庄贤良的皇后,勤学恭谨的太子又何错之有? 我爹和朝臣们多次上折,劝告皇上不要偏宠春贵人这个妖女,可皇上根本不听,反而变本加厉将她晋升为春嫔,更多次在朝会上斥责直言规谏的臣子。 眼下,蜀王凭借这个不知哪里来的干妹妹,在皇上跟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他韬光养晦十多年的图谋,明眼人都看得出,唯有皇上一叶障目,不辨忠奸! 今日之情形和十多年的内乱前夕何其相像,老将军,这江山是您们打下来的,当年四海称颂的结拜兄弟,如今也只剩您一人,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它被颠覆,百姓再次饱受战乱之苦吗?”此时的宋少淮神色郑重,说话掷地有声,竟找不出半点纨绔模样。 “老将军总有些旧部亲信可以联络,此时尚可力挽狂澜,不致重蹈十多年前的覆辙。更何况,当年之事更像一场阴谋,老将军不想查明真相吗?”慕容熙端起酒杯在铁战杯下一碰,率先一口喝尽。 闻言,铁战身躯一震,朝堂上的纷争,他可以不管,可他们兄弟浴血打下的江山,断不能葬送在昏庸无能的人手上,更何况慕容熙戳中了他的伤心事,他的儿子铁冀就是在十多年前内乱中战死的,这会儿,被慕容熙冒然提起,心中不免酸楚。 “我那些旧相识都散在各处,大多在燕地定北军中,如今,定北军的主帅是宁皇后的父亲宁征,而她的哥哥宁鹏远镇守边塞燕城,若皇后被驱逐的消息传过去,必然引起骚动,到时蒙古察部趁乱滋扰,边关又将不得安宁。”铁战满饮一杯,不无担忧道。 “皇后娘娘贤良淑德,最能顾全大局,这会子明面上还是出宫祈福,她就是打落门牙和血吞,也不会将这事传递给边塞父兄让他们为难的,怕只怕有人冒用她的名头,故意传递假消息,诱宁家父子率兵入京,到那时,事情一旦败露,宁家必将身败名裂,满门抄斩。”宋少淮以手指敲击桌面,他担心的是另一个阴谋。 “这个,暂且不用担心,密宗情报网现已全部启用,所有从江陵城传递出去的消息,都被我们的人拦截誊抄下来,尤其是送往各大军营的。今早,我们就拦截了一封从蜀王府送给驻扎在城外十里虎威军的信。”慕容熙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缄口的信。 几人传递着看了看,信封上只写着任兄亲启的字样,观之并无异常,仿佛只是一封再寻常不过的家书。 “铁夫人,麻烦您给我一碗清水。”慕容熙转头说道。 朱氏很快端来了一碗水,慕容熙将棉帕子浸湿,覆在没有火漆封口的另一端,稍等片刻后,慕容又向朱氏借了一根针,慢慢将信尾挑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纸。 几人围拢了一看,这封信是写给虎威军督军任富成的,其上并未提及军事,只写了新置办的田产房屋等等。 “这……”宋少淮不明就里,难道这真是封家书吗? “看不出来?这分明是份礼单,千亩良田,五处豪宅,不要说他一个督军,就是你父亲,中书令大人,这么多年的俸禄银子能在江陵城中买下这些吗?”慕容熙抖了下纸,笑着说。 “世人都说我是纨绔,看来江陵城中,比我家有钱的,多得是呢。”宋少淮连连摇头。 “蜀王肯定知道密宗会收集情报,这很可能是个假消息,就算是真的,单凭这张纸,也不能证明任福成与七王勾结谋逆。”铁战是沙场老将,兵法三十六计谙熟于胸。 “我会将这封信原样送过去,到时看他如何反应,是敌是友,一目了然。”慕容熙照原样将纸重新折好,放回信封里,又将封口粘上了。 “离江陵城最近的就是虎威军,楚霑无论是逼宫,还是切断其他地方的勤王援军,虎威军都是重要的关隘,他自然是要拼命拉拢。 而他为什么要和督军套近乎,而不是直接找军中主帅裴庆,想来他也知道裴庆是徐侯爷最得力的部将,你们不如寻他,倒比我这过气的老头儿管用的多。”铁战又倒了一杯,仰脖将烈酒一口咽下。 “若是我们得了这十万虎威军的助力,兵谏何愁不成!”宋少淮暗暗盘算了一下。 “阿梅病中,我们纵使拿了紫檀簪去,只怕裴将军也不会听我们的,还要将我们当窃贼抓起来。”慕容熙眉峰微拧,为难道。 “那丫头的伤,还没有起色吗?”铁战捋了下短而粗的白须道。 “箭伤倒是大好了,只是她昏迷日久,时好时坏,有时能听懂人言,有时又好似不能,钟大夫说她的魂灵沉在幻海里,不知何年何月才会醒。”慕容熙咬了下嘴角,痛苦道。 “有道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是个勇于承担的姑娘,或许需要一个非常大的刺激,才能将她的魂灵拉回来,她当初是为燕王挡箭,如今,燕王又陷困局,还有梅记和她妹妹牵连其中,你们不如背水一战,试上一试,若是她能醒来,很多事将会迎刃而解,若是不能,不过还是昏迷,并没有更多坏处。”铁战拿起酒壶,给每个后生晚辈倒了一杯。 “这……”宋少淮看了眼慕容熙,后者也在看他。 “你们只知紫檀簪和血藤簪可以号令三军,却不知同时握有紫檀簪和血藤簪的人,不仅可以号令三军,还能斩杀违令者,更能上惩昏君,下诛逆臣。 当年徐侯爷身故之后,并没有发现紫檀簪,这让我们一直坚信萩白还活着,但因紫藤簪暗含的权利十分巨大,也引得恶人一直在追杀。如今杜梅的身世大白天下,又被敕封为清河郡主,她弟弟尚小,这会儿,她便就是忠义侯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我已老矣,心有余而力不足,只等着你们带梅丫头来拿血藤簪,轰轰烈烈去干一番大事!”铁战郑重地和宋少淮、慕容熙碰杯,而后一饮而尽。 面对这样艰巨的托付,宋少淮和慕容熙站了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只将杯中酒悉数喝下,这是无声的承诺。 雪静静地下,四匹马同行,马蹄踩在绵软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街市上空无一人,连两边的店铺都早早关了门,大红灯笼上落了雪,被风一吹,又扑簌簌地直掉。 袁瑾年因父亲的所作所为,令他在兄弟面前十分难堪,故而他不想回家,只在燕王府中将就了一晚。 慕容熙要回去处理那封信,宋少淮不放心他爹,故而他两人各自回去了,分别时约好,明日一起到杜家沟去。 楚霖自打那日吃过早饭离开,便再没有过,许氏屈指算算,早超过了他平日间隔的日子。那日,许氏在杜梅枕下发现了一根上好的碧玉发簪,簪头上有一点黄沁,被巧雕成了几朵小小的腊梅花,看那手艺并不像出自玉雕大家之手,却胜在心思精巧。 许氏心里不安,楚霖留下的发簪明显和他自己戴的那根是一块料子上的,他悄悄留下这个,一句话都不说,人也不来了,莫不是江陵城中出事了? 相较于许氏将这种担心藏在心里,杜梅的反应则明显得多,在楚霖没有按时来后,她时常蹙眉,身上更是冰冷地发抖,哪怕屋里燃着火盆,对她也是于事无补。 许氏每日坚持给她扎针按摩,有时候能听见她嘤嘤的声音,或者被她无意识地抓住手,但也仅限于此,再没有旁的变化。 这一日,鹅毛大雪下了一天一夜,许氏睡得不安稳,一会儿琢磨楚霖为什么不来,一会儿又披衣起来,看看杜梅房中的炭火,直到后半夜才囫囵迷糊着了。 天还没有亮,窗外晶莹的雪映照到屋里,有朦胧的亮光,杜桂散着头发,猛地跑进了许氏的屋子:“娘,我怕!” “怎么了,桂子不怕哈,是不是做噩梦了?”许氏赶忙将杜桂揽到被窝里。 “我刚才梦见二姐和小七姐被关在一个黑屋子里,还有苗婶子抱着个娃娃,那娃娃一直哭,一直哭,可惨了。”杜桂想起梦里的画面,忍不住吸鼻子。 “什么!”许氏大惊。 许氏惊的不仅仅是杜桂突然有了预见未来的能力,还在于她第一次预见的,竟然和杜樱有关,还牵扯到一个娃娃,这娃娃又是哪里来的? 她不知道杜桂预见的事,是即将发生,还是在几个月之后,亦或是更久远,她垂头看了眼窝在她怀里的女儿,显然是被这个梦吓着了,蜷成一团。她终究忍了忍,没再问,可她心里的不安,却因杜桂的这个梦更加清晰起来。 她待杜桂睡着了,便披衣起床,杜梅屋里还是昨日的样子,并没有人来过,许氏坐在杜梅床边,给她掖掖被角,低声呢喃:“梅子,你快些醒来吧,樱子独自在江陵城,我心里总怕出事。” 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回应,许氏叹了口气,给炭盆又加了些炭,转身去厨房,当她关门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杜梅的睫毛在剧烈地颤动。 第471章 魂兮归来 清晨雪停了,天却依旧暗沉,仿佛是个坏脾气的人,整日里挂着一张欠收拾的脸。许氏将锅里焖上了小米粥,冬闲时节,又恰逢大雪封门,杜家沟好多人家为了节省粮食和炭火,索性不做早饭,一家老小饿着肚子睡到中午,故而,早上的炊烟十分稀少,米粥的香气也格外诱人。 没过脚踝的暴雪好多年未曾见过,黑妞在雪地里兴奋地扑腾打滚,兀自玩得开心,许氏喂过鸡鸭,便开始铲雪。 突然,黑妞对着院外大叫,并且摇着尾巴去扒院门,许氏见此,便知是交好的熟人来了,赶忙丢下铲子去开门。 门一打开,黑妞就飞快地窜了出去,只见门外雪地里站着四人四马,赵吉安的红鬃马和袁瑾年的黄骠马都是体力耐力超群的战马,而慕容熙的惊风,宋少淮的踏雪更是一等一的宝马,这会儿,它们嘴里喷吐着热气,鼻尖上沁出点点汗珠,可见这一路雪地十分难行。 “婶子!”愧疚的慕容熙单膝跪下。 他曾答应过许氏,会保护杜樱的安全,如今,却万不得已将她送到了刑部大牢,虽不会吃苦,却没了自由。 其他三人见他这样,都默默跪下了。 “你们……是不是樱子出事了?”许氏见此,心里的那些担忧和不安一下子涌了上来。 “前不久,梅记出了投毒案,樱子被带到刑部去了……”慕容熙硬着头皮说道。 “啊!”不待慕容熙说完,心力交瘁的许氏猛地眼前一黑,她一把抓住门框,才勉强没有栽倒。 “快扶进去!”四人七手八脚地将许氏扶到厨房坐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氏被灌了一杯温水,方才醒过来,她看看立在她身旁的四个年轻人,幽幽地问。 “事情是这样的……”慕容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说了,再三担保杜樱只是暂时留在刑部,里面有小七陪着,外面有石头看护,另外还有密宗眼线暗中保护,保证万无一失。 见他这样说,许氏心中稍安,脸色也缓和了不少。 “婶子,梅子最近可有起色?”宋少淮关切地问。 “嗳,还是老样子,反反复复,也不知哪天能醒过来。”许氏叹了口气。 “让我们见见她吧,她应该知道王爷的近况,如今,江陵城中时局千变万化,若是蜀王反叛,大顺朝又将陷入到水深火热中去了。”赵吉安恳请道。 “可怜她还昏迷着,哪里能做到你们想的事!”许氏伤心道。 “阿梅当初能毫不犹豫地为楚霖舍身挡箭,眼下为了他的安危,她的魂灵说不定能从幻海里挣脱出来,她已经沉睡了三个多月,我们用尽了各种温柔办法都不能唤醒她,如今,不如反其道而为之,沉珂还需猛药,一些坏消息或许对她刺激更大。”眼见这许氏悲伤,慕容熙心中不忍,但为了杜梅,他也只能权且一试。 “如今的情形,已到了紧要关头,她是徐侯爷的后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全系于她一身,还请让我们见见她!”赵吉安和袁瑾年双双长揖到地。 “也罢,我这女儿,终究是操劳的命,你们去她屋里说吧,若她仍不能醒来,你们便拿了紫檀簪去找铁老将军,告诉他,这是忠义侯府能为大顺朝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许氏咬咬牙道。 她的爹娘已经不在了,可忠义侯府仍然像神话一般被人称颂,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四人跟着许氏进了杜梅的屋子,炭盆的灰烬有些泛白了,赵吉安用火钳拨了拨,又添了几块新炭。 “阿梅,江陵城中出了大事,燕王被关在大理寺里,梅记也被查封了……”慕容熙坐在床边椅子上,絮絮地说。 其他三人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杜梅看,许氏则到旁边烧了三支香,过两日就是冬至了,今年,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给自个父母烧纸钱了。 慕容熙直说了大半个时辰,杜梅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他的话只是自言自语,她根本听不到。这样的结果,早在预料之中,可是当真面对如此情景,四人都有些不肯接受。 “阿梅,你知道吗?你是忠义侯府的徐侯爷的后人,白云山庄竟然是你外祖家的产业,你如今已经是皇上敕封的清河郡主,你与楚霖之间再也没有天堑,我……会祝福你们!”慕容熙红了眼眶,杜梅是他一生最爱,可现下他愿她醒来,哪怕此后余生,只能做她爱情的旁观者。 “杜姑娘,你快醒醒,王爷还等着你呢,他为了给你驱寒,几乎耗损了一半内力,眼下被关在大理寺中,我们无法探望,也不知他在监牢里如何了。”赵吉安哽着嗓子说道。 “苏夫人被她父亲逼着合离了,燕王如今已是自由身,你所向往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或可实现,你还不快些醒来!”袁瑾年想了想,补充了这一点。 合离对苏慕云是很大的打击,但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上了,他求杜梅快快醒来,只要是能激发她求生意念,他愿为苏慕云胸口插刀,也会对杜梅微笑。 “昨儿,梅记已经被楚霑全部查封了,他的眉记抢夺了你所有的生意,你辛辛苦苦创办起来的梅记外卖也被他们篡夺了,你快起来呀,怎么能这般睡着呢。”宋少淮一声接一声催促道。 …… 四人轮流又说了好些话,将这三个多月里所有不好的事都说了一遍,依然没有换来杜梅该有的反应。 “你们去喝碗粥吧,梅子也该听烦了。”许氏见他们执着地不停地说,却收效甚微,只得上前劝道。 “那好吧。”四人无奈地离开屋子。 一直以来,杜梅的魂灵虽沉沦在幻海里随波逐流,但有楚霖温柔情义和源源不断的温和内力暖着,像在射乌山中泡温泉,惬意又舒爽,而不用去想现实中那些不可逾越的鸿沟,她竟有些贪恋这样独有的感受,不愿醒来。 忽有一日,楚霖不见了,她仍然在幻海里沉浮,然而所有的温度都被漆黑冰冷的海水吞噬了,她开始想念他的声音,他的情话,他的温暖,想知道所有关于他的事。 慕容熙四人的话像隔着千万里传来的回音,她只听见燕王、王爷等字眼,以及他们焦虑的语气,她拼命想知道他们说的话,却什么也听不清。 “梅子,去救樱子,你答应过爹,会照顾好你母亲和弟妹的。”幻海上空厚重的云层开始分裂,传来杜二金的声音。 “乖孙,你该回去了,忠义候府的女侯爷可不是躺着当的呀!”一缕金光穿破云层,点点碎芒中,现出一个高大魁梧的老者,他微笑着说。 “阿婆送你一程,他是你命定的夫君,记得要幸福,一直一直永远幸福下去。”老者身边走出一位端庄秀美的妇人,浅笑盈盈道。 她掐了个诀,十指像莲花般打开,瞬间,金光遍撒幻海,海天一色,碧蓝相接,杜梅的魂灵从海中悬浮而出,妇人小心翼翼地托住,仿佛那是一个婴孩,她口中念念有词,最后轻喝一声:“魂兮归去!” 刹那间,杜梅的魂灵化作一朵红梅,一闪而逝,老者和妇人也没了踪迹。而幻海之上,重新乌云翻滚,漆黑一片。 “婶子,你就让我们再试试吧。”几人匆匆喝了粥,赵吉安哀求道。 “你们说了那么多,她半点反应都没有,你们何苦自讨苦吃!”许氏摇摇头道。 “每个王朝总有自个的气数,我们已经尽力,大顺朝若当真亡了,做个田舍翁也不错。”慕容熙淡然地笑笑。 “不如让我们和梅子告个别,自从以后,江陵城将不得安宁,只怕要少来看她了。”宋少淮低声道。 “嗳,好吧。”许氏无法,只得陪他们进屋。 地上的炭盆烧得正旺,偶尔噼啪一声,爆一二个火星,转瞬就灭了。 “杜姑娘,我们这就走了,铁老将军,廉颇老矣,他原本还指望你拿着紫檀簪和血藤簪,匡扶正义,铲除奸邪,如今只怕要让他失望了。”袁瑾年见其他人都默默站着不说话,他便上前道。 “三哥呢?”一道暗哑的年轻女声,床上的人突然开口问道。 “梅子!” “阿梅!” “杜姑娘?” 屋里的人被这一声惊呆了,许氏猛地扑到床边,紧紧抓住杜梅的手。 “娘,你受苦了。”杜梅睁着一双蕴满星辰的杏眼,看着许氏笑。 “你……你真的醒了!”许氏犹不相信,摸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的头发。 “扶我坐坐,我睡了多久,怎么都是冬天了?”杜梅看看炭盆,又望了眼窗外厚厚的积雪,疑惑地问。 许氏去橱里另捧了被子垫在她身后,这才将杜梅慢慢扶坐起来。 “阿梅,你足足昏迷了一个季节,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你先缓缓,咱们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说。”慕容熙惊喜地看着杜梅,她刚刚醒来,气色不太好,精神却是不错。 “无碍,江陵城中到底出了什么事,紫檀簪,血藤簪是什么意思,奸邪又是谁?”杜梅偏头看他。 她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这四个人一起来找她,楚霖呢? 第472章 应对之策 说来话长,这还要从你中箭昏迷那一刻说起……”慕容熙又将那些事从头说了一遍,宋少淮和赵吉安补充讲了一些其他情形,袁瑾年静静地听,他也是第一次完整地知道事情始末。 “梅记大火之后,杜栓就被神秘人劫狱救走了,娘,他有回杜家沟吗?”杜梅倚在被子上细细听完,抓住一个小细节仰头问道。 “未曾听你方婶提及,按理说你阿爷去世了,他是长房长孙,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这会子得了空,合该回来祭奠才是。”许氏摇摇头道。 她不爱串门闲话,又因杜梅病着,大多时候都是在家里,对门的方氏与她交好,时常过来帮着做事,村里有什么特别的事,大多会说给她听。 “这就是了,马荣带着杜枣住在白云山庄,我为了少生是非,只告诉林叔,他是杜枣的救命恩人,并没有说破他不堪的身份。在这之前,他一直老老实实,为什么杜栓一获救,他就不安分了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杜栓暗中找到了他,杜栓是蜀王的人,我早已知道,他定是利用杜枣,或利诱,或逼迫,要马荣在卤水里偷放大烟,可能连马荣自己也不知被下了毒的鸭子能吃死这么多人,要不然,他何至到事情爆发以后才匆匆逃走?”杜梅抽丝剥茧说道。 “事发之后,燕王亲自画了他的头像,可他仿佛升天遁地一般,不仅巡京营的人没有找到他,就连密宗情报网也没有捕捉到他任何行踪。”慕容熙拧眉说道。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马荣又不是傻的,他要躲的不仅是你们的追捕,还有蜀王的灭口,你们两方的势力都很大,故而,他不会嫌命长地在外逃跑,一定是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很可能就在江陵城!”杜梅沉吟道。 “我发动小离他们全城寻找他,至今依然一无所获。”慕容熙摇摇头。 “小乞丐们大多参加了梅记外卖小队,就算没参加的,也受过梅记的恩惠,马荣投毒导致梅记关张,直接断了小离他们的财路,他带着杜枣曾做过几个月乞丐,很多人都认得他,如今出了这种事,他怎么可能还敢混迹在叫花子中,若是被发现了,就算不被报官抓住,也会被气愤的乞丐打个半死,我猜他一定藏在其他什么腌臜地。”杜梅蹙眉思索道。 “其他腌臜地?”慕容熙桃花眼飞挑,自己怎么没想到,他探究地看着杜梅,今儿的杜梅还是他认识的杜梅,可却又不像之前了。 “你看着我做什么?若我说,一梦醒来,我不仅拥有了我阿公的兵法智慧,还传承了阿婆的药理医术,你信吗?”杜梅感觉到慕容熙的目光,直言不讳地说。 这确实是件神奇的事,却又真实发生了,宋少淮等人与杜梅接触少,自然不会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但慕容熙本就是聪明绝顶的人,又对杜梅用心至极,她今日这番推理甚至超出了事发当时的他和楚霖,他自然惊疑不已。 “梅子,你说什么?你见着你外祖父母了?”许氏惊喜地问。 “嗯,是爹和阿公阿婆让我回来的,阿婆不知念了什么咒语,我就有了这些能力。”在他们进来之前,杜梅正在诧异自己突然多出来的认知和技能。 “有句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管你是怎么得来的,这都是你的福报,有你做福星,大顺朝不当亡!”宋少淮喜滋滋地说。 他平日里不爱读书,倒是看过不少话本子,神仙鬼怪的故事对他来说,一点也不稀奇,他此刻一点也不怵,欣然接受了杜梅的说法。 “二哥说的对。”袁瑾年跟着点点头。他是智空的俗家弟子,打小听师父诵经讲道,明白因果循环的道理,杜梅的际遇虽离奇了些,可她外祖母是神女族的大祭司,一切不可能都有可能。 “吉安代王爷恭喜清河郡主,能得徐侯爷夫妇毕生所学,如此,肃清奸邪指日可待!”赵吉安拱手行礼,他才不会管杜梅怎样得到,他在乎的是,这样的杜梅会让他离救主子更近一步。 “你既得传承,可有法子治你自个的寒疾?”慕容熙关心地问,他发现杜梅十分怕冷,屋里的炭盆日夜不熄,宛如初春,可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仍然冻得微微发紫。 “有倒有,只是……”杜梅笑了笑,却没有说下去。 她外祖母的药典里分明记着,朱雀卵可治大寒。而这朱雀是莱洲神女族的信仰图腾,此鸟只筑巢于神女族的黎山向阳峭壁上,幼鸟需三年长成,再三年才产两卵,雌鸟不吃不喝孵化一个月,幼鸟出,母鸟亡。 故而,朱雀卵是神女族的圣品,只有大祭司才有资格使用支配,杜梅若想求药,要么回去做断情绝爱的大祭司,要么等现任大祭司赐药,而她不是神女族人,如此珍贵的圣品怎么会给她呢。 “只是什么?只要是这个世上有的,我都能为你寻来!”慕容熙见她欲言又止,着急地说。 “这事不急,我的病我知道,目前能应付,当下还是办正事要紧。”杜梅摇摇头道。 “若说京中腌臜地,不外乎秦楼楚馆,南院象姑,自出事后,巡京营加强了那一片的巡查,甚至连旅店澡堂也看管起来,并未发现过马荣的踪迹。”宋少淮是巡京营的值守郎将,管着每日巡查的记录。 “我想起来,京中还有一类单门独户的暗娼,官府屡屡禁绝,却收效甚微,反而使得她们越藏越深,皆都散住在寻常百姓居所内,白天无所事事,晚间迎来送往,有时也做包月或包年的生意,隔壁街坊只当是寻常夫妻,一旦这笔生意结束,就会搬到另一处去住。”慕容熙拥有强大的密宗情报网和京中小报,那些高门大户的当家太太为了防止家财散失,会通过各种关系求上门来,找出花心老爷养在外面的人,故而,他对这些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也有一星半点的耳闻。 “江陵城这么大,若要查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那些人倘有正经的户籍文书,当真不好办。”赵吉安搓搓手道。 “马荣到白云山庄去的时候,是个身无分文的乞丐,想来这会儿他身上的银钱是杜栓给的,他们并没打算让他活多久,必然不会给他很多,南街房租物价都贵,你们只管到北市偏僻地界去寻,若他在江陵城,定然跑不了。”杜梅心思敏捷,淡然地说。 “如此一说,倒也不是难事,快则三五天,慢则半个月,我定能找出他来。”慕容熙信心满满地说。 “如今也只有仰仗你的情报网了,巡京营被蜀王侵占,是指望不上了,宋公子和赵侍卫长还需暗中联络心腹兵士,他日若有异动,能里应外合更好,最不济,给我们通风报信也行。”杜梅看向他们两人,建议道。 “那我是不是该回虎威军去?”袁瑾年面色沉静地问。 “嗯,袁公子还宜早些回去,任富成是否与蜀王勾结,还要你探到详细情报,我这边方能做好应对,到时我带双簪去见裴将军,也有话说。”杜梅点点头道。 “好,最多三日,我会飞鸽传信给二哥,到时你们相机行事。”袁瑾年抱拳道。 “先暂且如此,蜀王刚抢了梅记的生意,又得了巡京营,必然要拉拢人心,一时半会儿没空插手梅记投毒案的审理,咱们正好暗中收集情报。”杜梅面色苍白,她刚醒来,又费脑子说了半天话,气力明显不足。 “你歇歇吧。”慕容熙脸色滑过疼惜,低声劝道。 “都是我睡的太多了,这身子竟比往常差了许多,让你们白白跟着担心了。”杜梅柔声浅笑。 “既已说定,我们各自去忙吧。”宋少淮不忍打扰,告辞道。 “我醒来的事,暂且不要对外说,慕容熙,你三日后带马车来接我,我记得你的易容术十分了得。”杜梅想了想,又说了一句。 大敌当前,她心里最惦记的还是楚霖,他为她做的太多,多得数也数不清,她要救他,前次是用生命,这次就要用智慧了。 四人走了,杜梅已然完全支撑不住,许氏撤了靠着的被褥,将杜梅扶睡下,杜桃三个小的,知道大人们在说事,很乖地没来打扰,这会儿全涌进屋里,围在杜梅床边。 “大姐,我留了糖果给你吃。”杜松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举到杜梅眼前晃了晃。 “小松真乖,姐姐不爱吃糖,你自个吃吧。”杜梅先在被窝里搓了搓手,而后摸摸杜松圆圆的脸,醒来真好呀。 “姐,废稿叔教了新文章,等你好了,我背给你听。”杜桂趴到脚踏上,极认真地说。 “桂子最聪明,你再读几年书,就能做女夫子了,姐到时只怕要听你讲文章。”杜梅笑,眉眼弯弯。 “姐,我好笨呢,没有糖,也不会背书。”杜桃低头扯着衣角,羞怯地说。 “桃子,姐要谢谢你,又要帮娘做事,还要带桂子小松。”杜梅笑着向她招招手。 许氏看着姐弟几个亲亲热热地一起说话,她不禁扭头抹了下眼泪,老天保佑,她的女儿又回来了。 第473章 重归江陵城 第二天,杜梅开始下床,因许氏长久以来,一直坚持不懈地帮她按摩,故而,她虽睡了几个月,但稍微活动适应下之后,便能在屋里慢慢走动。 三个小的陪着杜梅说话玩闹,许氏杀了只母鸡炖参鸡汤,又张罗其他吃的,外面冰天雪地,银装素裹,二房院里肉香药香弥漫,一扫之前的沉闷,明显松快了不少。 “娘,我过两日就到江陵城去了,我醒的事暂时不要对外面说,村里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恐怕早被蜀王的影探盯上了,至于他们为什么迟迟没有动手,大概是觉得我一个活死人,徒有紫檀簪在手也是枉然,亦或者忌惮燕王和慕容熙派来保护的人。”晚间,一家子围在杜梅屋里吃饭,杜梅低声说道。 “我晓得的,我找个由头,以后不让人进你的屋,药,我会每天继续熬,只是苦了你,刚醒来就又要去奔波。”许氏给杜梅盛了碗鸡汤,怜惜道。 “明儿就是冬至,离过年不远了,我要带樱子回家。”杜梅低头喝汤,鲜香浓郁,口齿留香。 “手心手背都是肉,娘舍不得你们,这次若能度过难关,你别再出去折腾了,好好留在家里将养身子。”许氏舍不得杜梅,又惦记杜樱,一颗做母亲的心,日日悬着。 “娘,你放心吧,往后,我都听你的。”杜梅拍拍许氏的手,安抚道。 等救了楚霖和杜樱,就算没了江陵城的酒楼和外卖,她还可以重新从烤鸭开始做,一直在创造美食的梅记永远不会败。 翌日,冬至,这是年前比较重要的祭奠先人的日子,杜家沟人在这一天都要准备些菜,因着雪深路滑,无法到镇上去,许氏便在老櫈头家买了些豆腐百叶,又去张屠夫肉案上割了一块肉。 烧了几样菜端到大屋桌上,姐妹几个围着火盆烧纸钱,轮流磕头,因杜梅的寒疾受不得风寒,故而虚掩了半边门。 “爹娘,二金,保佑梅子此去一切顺利,早些将杜樱带回来。”许氏最后暗暗祷告了一番。 就在娘几个准备撤了火盆吃饭,就听院中黑妞大吼,咆哮中满含怒气。 闻声,杜梅闪身回了自个屋,许氏自去院门前查看。 “老二家的,这雪下得突然,连着三天都没化,你也知道你大伯和两个侄子饭量大,我家虽有稻谷,却没米了,你能借我一点不?”大房周氏站在院外,她虽和许氏说话,眼睛却直往大屋里瞟。 “我家的米也不多,又没有壮劳力去舂,每月只等着杜钟送,这会子道路难行,还不知哪天能送来,只怕没法借给你。”许氏冷冷地拒绝,她往前走了两步,隔着院门将周氏探寻的目光挡住。 “要不,借我两瓢白面也行,今儿冬至,我们吃不吃无所谓,总不能不祭奠公爹。”周氏垂头,擦擦干燥的眼角,仿佛真的伤心了。 “那更不巧了,最后的半斤白面都让我蒸了馒头祭奠公爹和二金了。”许氏自打上次杜梅的户籍文书被篡改,她处处防备周氏,如今杜梅醒了,更不可能放她进屋。 “我昨儿听见桃子他们说笑玩闹,可是梅子醒了?”周氏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索性假惺惺地问。 “谢大嫂关心,小孩子难得见这么大的雪,一时玩得忘乎所以,至于梅子,若是能醒,那真是祖宗保佑。”闻言,许氏心中惊诧,面上却是眉眼低垂,神色悲怆。 “当真没得米面借?我到旁人家去看看。”周氏见许氏处处防她如防贼,只得以退为进道。 杜家沟住的大都是杜姓家族的人,寻常人家借东西,一般会先和亲戚开口,许氏和周氏是妯娌,若是有米面却拒绝不借,会被人背后指指点点,于名声有损。 “那烦请大嫂另走一家吧。”许氏完全不惧这些,说完话,径直离开了。 “你……”周氏被自个挖的陷阱埋了,气得立在院外,憋红了脸。 黑妞极不喜欢她,见她不走,竖起身子,趴在院门上,汪汪大叫,口中晶莹的涎液流出老长,仿佛要活吞撕人似的,周氏看着胆战心惊,半刻也不敢待,急匆匆离开了。 “大伯母这是来刺探消息的,我明日走后,你们一定要帮娘,万不可将我的消息透露出去。”杜梅忧心忡忡,她才刚醒来,周氏就闻风而动,幸亏她没出屋子半步,不然,定是要惹祸了。 “大姐放心,我们以后会小心的。”杜桃点点头,昨儿太高兴了,才会被那婆娘偷听了壁角。 “娘,她说什么?”杜梅见许氏回转,低声问。 “说是借米面,我瞧着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便一口将她回绝了。”许氏如今为了儿女安危,再不想委曲求全,反倒活得随心自在。 “八成是杜栓偷偷回来过,让她盯着我们,那些影探藏在她家里,也不可知。”杜梅柳眉微蹙道。 “你明日就跟慕容熙走吧,这些个蛇蝎之人,实该得到报应。”许氏恨恨地说,她之前舍不得杜梅,现下,为了长久的安宁,只想早些了结这些仇怨。 第二天,太阳出来了,路面上的积雪慢慢融化,虽泥泞难行,到底能走了,傍晚时分,杜家沟晚饭的炊烟袅袅地冒出来,散在雾霭里,一辆缀着碧色流苏的两驾马车轻快地来到杜梅家门前。 一身绯色锦袍的慕容熙,优雅地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路边和来往的乡人打招呼,他虽是偶尔来,可他生得好,风流标致,兼着装出来的温柔性子,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都愿意多偷看他两眼,若是能再和他说上几句话,就更加的心跳脸红。 许氏来开了门,慕容熙这才赔笑着拱手,转身进了院子。 “我瞧着你在杜家沟很有人缘嘛。”晚饭桌上,杜梅打趣道。 “你这话可真是冤死我了,我这样做,还不是大张旗鼓告诉旁人,我是来看病中的你的。”慕容熙看了眼灯火下的杜梅,连连叫屈道。 这样活生生的杜梅真好呀,明知与爱情无关,只是单纯和他斗嘴,他也是暗暗欢喜的。 “巧舌如簧!”杜梅翻了个白眼。 “婶子,你快给我做主!”慕容熙半眯着狐狸眼,求救地看着许氏。 “你身份尊贵,梅子有你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是她的福气,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许氏笑着说。 她心里十分明白,此去危机重重,杜梅此刻故作轻松,插科打诨,不过是宽她的心,她理解她的用意,自然不会戳破。 大家欢欢喜喜吃了晚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积雪未消,天寒地冻,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慕容熙从马车里拿出一个包袱,里面有一件丁香色雪狐织锦袍并鸦青色雪貂暗纹大氅,还有暖袖手炉,这些都是他在落梅轩专门为杜梅定制的。 许氏帮杜梅扎了一个简洁的少年发髻,梳妆台上有两枚发簪,一枚紫檀簪,一枚碧玉簪。 “用这个吧。”杜梅将两枚发簪握在手上,把碧玉簪递给许氏,而将紫檀簪拢在袖中。 慕容熙当真是易容高手,他手法飞速地在杜梅脸上不知抹了什么,很快,一个姣美女子就变成了一个俊俏少年,许氏若不是亲眼所见,差点认不出自个的女儿。 杜梅看了下铜镜中的自己,颇为满意,她穿上大氅,套上银鼠暖袖,杜桃将手炉装上炭灰,塞到杜梅手中。 “你自个儿万事小心。”临行前,许氏不放心,再三叮嘱。 “我知道,你们等我和樱子回来。”杜梅轻声说,她抱抱许氏,转而又搂着三个小的。 外面寒风凌冽,伸手不见五指,杜梅拿了包袱上车,慕容熙亲自驾马离开,许氏和三个小的立在院门前凝望,直到那个模糊的影子渐行渐远,完全融入夜色中。 慕容熙担心杜梅的身子吃不消寒夜的冷,马车行到清河县的时候,在一家干净的旅店门前停了下来,这里是密宗的情报站,严陌早已安排了两间客房。 慕容熙一身绯色锦袍,桃花眼飞挑,而杜梅笼着手炉披着貂皮大氅,一看就是个弱不禁风的富家小公子,这两人同行,仿若兄弟,姿容清丽,风流脱俗,让店里不甚明亮的灯火都为之一跳。 杜梅屋里的炭盆是早早烧好的,进去就很暖和,热水被褥都准备的一应俱全。 “来喝杯热水暖暖。”慕容熙帮杜梅倒了杯水,这一路上都有密宗的人追随保护,连暖壶里的热水都是刚刚好能喝的温度。 “明日我想去见见燕王。”杜梅挨着桌边坐下道。 “时间上会不会有些迟了,明儿约好等袁瑾年的消息,不若后日吧。”慕容熙怕她太赶,身子吃不住,许氏给她收拾的包袱中虽有药,但她才醒来几日,万不能这般拼命。 “也好,等确定了消息,再做计较。”杜梅压了压疯狂的想念,点点头道。 “你好生歇着,我就在你隔壁,这里和家里一样安全。”慕容熙帮杜梅卸了伪装,又给炭盆加了些炭,方才转身出去了。 一夜温暖好眠,杜梅心里惦记着事,天蒙蒙亮就醒了,穿衣束发,洗脸匀面,只等着慕容熙给她易容。 慕容熙来的时候,将早饭端了上来,两人慢慢吃了,离开的时候,一如昨日他们来,依旧是两个翩翩公子,旅店的其他旅客惊艳于他们的美色,纷纷向店主打听,俱被一句不知道回绝了。 走了一早上,杜梅回到了阔别几个月的江陵城,阳光下积雪的城郭,迎风飘展的酒旗,一切熟悉又陌生,慕容熙知她惦记梅记酒楼,特意从南街走了一趟,隔着窗幔,杜梅看着拔地而起的新酒楼被贴上了封条,心中百感交集。 她要救楚霖杜樱,更要为梅记洗冤! 第474章 重逢 慕容熙带着杜梅回到了拙园,对外只说她是密宗邱长老的小公子,刚从滇州来江陵城游历。拙园里的仆从丫鬟似乎并不惊异多了一个小主子,对她清妍绝丽的容貌也不十分在意,站定行礼后,依旧各自忙碌。 这样训练有序,沉静淡定的下人让杜梅刮目相看,不过这样也好,她要做什么大可去做,不用担心有人热衷八卦。 拙园主院秋华院是个三进的院子,杜梅暂时住在东厢房里,慕容熙已将各色物品准备周全,桌椅笔墨,床榻被褥,衣裳饰品都是他亲自采买的,比他自个用的都要上心。 杜梅略歇了会儿,午后,两人在暖融融的屋里,悠闲地喝滇州普洱茶,严陌走来,在门外回禀道:“宋少淮来了。” “快请!”慕容熙另取了一个骨瓷茶盏,倒了一杯红艳清亮的茶汤。 “你们……”宋少淮走进来,突然看见易容的杜梅,一时愣住了。 “宋公子,喝茶。”他的意外,早在杜梅意料之中,她笑着端上茶水。 “梅子?”宋少淮试探地问,面前清绝富丽的少年除了声音,半点找不出杜梅的模样。 “阿梅只是不会用变声说话,要不然,你定是认不出来的。”慕容熙桃花眼上挑,颇为得意地说。 “还是说正事吧,袁公子是不是有消息了?”杜梅有些急切地问。 “嗯,刚得了飞鸽传书,我还没看就赶来了。”宋少淮从荷包里取出一管小纸卷递给杜梅。 “袁公子信上说,任富成果然和蜀王有说不清的关系,他找机会潜到他的营房里,发现了其他的书信往来,但还没找到谋逆的确切证据。”杜梅打开纸卷,边看边说。 “已经过去了三天,你有没有劫到任富成的回信?”宋少淮转头问慕容熙。 “并未见到。”慕容熙也有些纳闷,三天没有只言片语,这任富成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虎威军在此次博弈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难道他还在等待更好的机会,待价而沽? “信上还说了另一件事,裴将军的幼子这几日生病,各家医馆都瞧遍了,也未见好转,明日若是再无起色,就要张榜寻医了。”杜梅翻过一页,看到这个,眼眸中流光溢彩。 “后日,我们去揭榜如何?”慕容熙心思灵透,他看见杜梅眼中神采飞扬,了然道。 “好是好,只是明儿晚上,还要劳烦宋公子在醉仙楼办一桌酒席,宴请朝中诸位大臣,让蜀王自顾忙去吧,别扰了我们出门访客的兴致。”杜梅狡黠地轻笑。 “这一招声东击西用的妙啊,我今儿晚间就挨家送请柬去,力求把声势造的大一点。”宋少淮在江陵城向来肆无忌惮,这种捉弄人的法子,他最擅长。 “这几日可有马荣的消息?”杜梅转眸问道。 “北市居住的人过于杂乱,暂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我倒是奇了,他虽说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夫,却有些本事,竟能躲藏这么久。”慕容熙英眉微拧道。 “我这几日也联系了巡京营里的旧识,他们都为燕王抱屈,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过他们说,蜀王也在暗地里四处找马荣,看来这小子还真如梅子所说,命大命硬,还活着呢。”宋少淮提供了另一个说法,如此相互映照,确定马荣是藏起来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派几个机灵的跟在蜀王的人后面,看他们都到哪里去找,如此也能省些劲。”杜梅心里急,马荣是投毒案最关键的人,既可证梅记的清白,又可定蜀王的罪名。 “还有一事,石头回来说,这几日下雪天寒,那个小娃娃在刑部大牢里病了,整日哭啼不止,监牢里医药缺乏,你看……”宋少淮看了眼杜梅。 杜枣是谢氏的女儿,身世不清不楚的,杜梅收留她,本是为了完成阿爷的遗愿,如今反倒引出惊天的案子,宋少淮不知道杜梅会不会后悔。 “让苗婶子带着她出来吧,这娃娃自小命运多舛,再不要白白丢了性命才好。”杜梅到底心善,不忍道。 “出来也好,马荣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这个孩子,到时必能诱他上钩。”慕容熙点点头道。 “暂且让她们住到落梅轩去,只说是投靠林安,赵狄他们一直在,马荣只要出现,必能将他捉住。”宋少淮想了想说。 “如此一来,蜀王的人也会蜂拥而至,落梅轩可不能成第二个梅记酒楼!”杜梅有些担忧道。 “除非让那个小孩在刑部大牢病死,不然,她无论在哪里,都会吸引蜀王的人,你放心,赵吉安会加强落梅轩的戒备,断不会发生之前的惨案。”宋少淮慢悠悠饮了一盏茶道。 “既然如此,那便这么安排吧。”杜梅思前想后,无论是白云山庄还是拙园,都比不过落梅轩,那里既有寄居的由头,又有秘密的保护,她大抵能放心的。 宋少淮又与他们说些了详细的安排,及到晚间方才告辞而去。 杜梅终究身子弱,坐了大半天马车,又说了许多话,有些神困体乏,草草吃了晚饭,便洗漱睡下了。 慕容熙盯着婆子熬了药汁补汤,不忍扰她清梦,只得焐在暖焐子里,留了字条,等她夜里醒了喝。 第二日吃过早饭,慕容熙带着酒,提着食盒和杜梅去了大理寺监牢,严陌早早疏通了关系,那些个面目狰狞的狱卒见着他俩仙人之姿,皆都自惭形秽,并不多问。 楚霖独住一间,里面陈设简单,除了简陋的桌椅就剩一张硬板床,这样冷的天气,也只有一条单薄的散发着霉味的被子。苏默天也曾给他送过被褥,却被他拒绝了,他不怕冷,只怕外面时局愈演愈烈,重蹈当年内乱覆辙。 “到如今,还是我对你好吧。”慕容熙走近,嘻笑一声。 楚霖背身坐着沉思,闻声转过头来,他的面容依然俊美无俦,颌下的冒出的青色胡茬,平添沉稳持重的风范,他在这暗淡阴冷的监牢里,宛如天际一轮皓月,盈盈闪耀,贵气天成。 狱卒开了门,很自觉地离开了。 “你怎么来了?”楚霖瞥了眼慕容熙,连带看了眼他身后垂首而立,穿狐袄披貂毛披风的娇弱小公子。 “咱们一处喝过多少次酒,偏没在监牢中喝过,现下倒是个好机会!”慕容熙半点不嫌弃,跨过长凳,大马金刀地坐下。 “听江湖传言,慕容家族的玉林泉,再多钱买不到,得拿最珍贵的东西换,你瞧我这会儿,可有你想要的?”楚霖将桌上的两只黑瓷碗放在各自面前。 “我想要的,只是你一句实话。”慕容熙说着,细长的手指揭开酒坛上是封泥,浓醇醉人的酒香一下子窜到了鼻端。 杜梅帮着将食盒里的菜端了出来,一碟卤牛肉,一盘干切腊肠,一只烧鸡,还有一碟桂花鱼条。 “你想听什么?”楚霖闷声问道,他分明不认识面前少年这张清秀绝艳的脸,可他的手指细长如葱白,是他心心念念的人的模样,他定定地看着他的动作,好想一把握住那双手。 “还是先倒酒吧。”慕容熙看了眼杜梅。 杜梅不言不语,捧过酒坛,低头倒酒,她垂下的头颅正在楚霖眼眸之下,发髻上的那枚碧玉簪灼烧了他的眼。 “梅……”楚霖将那一声惊喜压在喉咙里,目光灼灼地看着慕容熙。 “如你所想。”慕容熙笑得眉眼飞扬,颊变梨涡浅现。 “坐吧,冷吗?”楚霖将自个坐过的,焐热的凳子让给杜梅坐,又从暖壶里倒了碗热水给她暖手,两人手指偶尔触碰到一起,一个温热,一个冰凉。 杜梅无声地摇摇头,这一刻,她的脸不是她的,可她的眼却不曾改变,永远蕴着璀璨星光,碧蓝大海,她不说话,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万语千言都不及此刻眸光流转。 楚霖太过惊喜,又有些悲伤,自个错过了她的醒来,还把一个烂摊子丢给她来收拾。 “喝酒!”此情此景,让慕容熙心中生出无限感慨,他深爱杜梅,可杜梅却与楚霖彼此相爱,他注定是要做那个送祝福的人。 玉林泉是很浓烈的酒,喝到大半,慕容熙的桃花眼染上了点点红晕,仿佛一瓣三月纷飞的桃花,他以手拄额,半眯着眼,轻笑道:“苏夫人已经被逼合离了,你能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吗?” “我能给她的,恐怕只有这个了。”楚霖眼眸中尽显温柔,他看着杜梅,那是他的至宝珍藏,半刻也不愿挪开目光。 “既得了你这句话,那便是了。”慕容熙又斟一杯,独自饮下。 “三哥,你再忍耐几日,我会救你出去。”杜梅被他看得耳垂都红了,她低声近乎耳语道。 “你好好的,我自有谋划。”楚霖靠近些轻声道。他终于忍不住,在桌子下抓住杜梅的手,将她的冰凉的柔荑包裹在手心里暖着。他说话的热气喷洒着玉林泉独有的酒香,熏红了杜梅的脸。 慕容熙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看着心爱的人幸福,他心痛又欣慰,成全是他最好的选择。 喝光坛中最后一滴酒,已是巳时末了,“你们走吧,这里寒气重,她受不住的。”楚霖心中不舍得分开,可他感觉到杜梅怎么也暖不热的手,只得忍痛说道。 “走了,保重。”慕容熙起身,在楚霖胸口捶了一拳,转身出去了。 “梅儿!”楚霖低喃,将心爱的人一把拉进怀抱。 “三哥……”杜梅埋首在他怀里,软软糯糯地唤他一声,狐袄貂裘再暖,也没有他的怀抱让人舒适安心。 第475章 雪狸 入夜的醉仙楼热闹喧哗,一身大红色火狐大氅的宋少淮和穿着藏青色貂裘的宋平站在门前迎客寒暄,楼内人声鼎沸,俱是携眷前来的朝堂中人。 宋嘉轩的生辰是腊月二十二,宋少淮借口到时要忙年,没工夫正经给他过周岁,昨日回家突然就定了今儿晚上大摆宴席,袁老太君十分疼这个重孙,心里百般乐意,酒楼是自家开的,只需打发管家和孟掌柜交代一声就行。 宋平本不想这般高调,一个从良妓子生的孩子有什么可炫耀的,可他最近在朝会上与楚霑争执的厉害,与他相交的同僚大多力挺支持,这会儿,他刚好趁机答谢,又可细细筹划一番,再说还能哄老太君高兴,如此一来,他也就点头答应了。 宋家人全都来了,就连难得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三公子宋少湘也一身松青色锦袍坐在宴席上,他生得芝兰玉树,沉静安宁,那些个当家太太们看过了宋嘉轩,都聚在一处偷偷打量他,间或耳语嘀咕一声。 宋少湘不喜这样被人当猴看,可今日大哥特意哀他来的,他只得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看不见那些探究的目光。 宴席还未开的时候,宫里的内侍送来了宋贵妃的赏赐,绫罗绸缎,笔墨纸砚自是不少,又有项圈、长命锁、小玉如意以及金银锞子各一对,还有些宫里制的精巧小玩意儿。 贵妃的赏赐也是皇上的意思,钱益、张敏等人赶忙上前恭喜,宋平心里也颇为得意,宋少淮昨儿才送的信,今儿就得了这般丰盛的赏赐,想来宋少淑暂代管理六宫之职,做的还算不错,并没有因为前朝的纷争,影响到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一辆垂着碧色流苏的马车从醉仙楼前经过,半刻也没停的走了,宋少淮只望了眼,就进酒楼里去了,旁人只当他认错了车驾,并不疑他。 马车一直向前,直到辅国大将军府门前,因是赵吉安事先约好的,朱氏打发方嫂一直候着,这会儿听见马嘶,不等杜梅叩环,她已经径直打开了门。 这次杜梅并没有易容,只用缀满雪狐毛的风帽将脸遮挡住了,方嫂领着她和慕容熙进了院子,指指主屋便离开了。 今日屋里十分难得地燃着一个青铜瑞鸟火盆,较之上次暖和很多。 “杜梅见过辅国大将军和夫人。”杜梅进屋,褪了风帽,规规矩矩行礼。 “你就是萩白的女儿,快叫我瞧瞧。”朱氏正剥老玉米,见杜梅进来,赶忙在围裙上擦擦手,走到杜梅面前。 杜梅扬起精致的脸,朝面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笑,仿佛是看见自个的阿婆一样。 “老头子,这丫头简直和当年的萩白一模一样,我记得她那时爱吃炭火里爆的玉米花,她娘不许她弄,她就偷跑到我家里,吃得开心了,笑起来就是这般模样。”朱氏抓这杜梅的臂膀,细细端详。 “梅丫头,坐这里来,一会儿让你朱阿婆给你爆玉米花吃。”铁战拍拍火盆旁的椅子。 “谢谢铁老将军。”杜梅坐下烤火。 “我与你阿公结拜为兄弟,按理,你该叫我们阿公阿婆的。”铁战拧眉纠正道。 “阿公阿婆。”杜梅重新行礼。 “咱家里何时有了这般大的规矩!”朱氏嗔怪了一声,将泡好的糖水递给杜梅,又给慕容熙泡了杯茶。 “你今日可是来取血藤簪的?”铁战从头上拔下簪子。 “嗯,我要救杜樱,蒙阿爷信任,肯把这么重要的信物交给我。”杜梅从袖中取出紫檀簪。 两枚簪子都是沉稳大气的样式,并没有什么繁复的花纹,因着戴的时间久远,双簪在灯火下,泛着古朴的油润光泽。 “你救的何止是自个的妹妹,更是大顺朝的百姓,阿公老了,腿脚不灵便,要不然,一定和你一起去讨伐祸水。”铁战将血藤簪轻轻放到紫檀簪旁边。 “皇上身边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宋公子上次说她是妖女,阿爷更把她比作祸水。”杜梅看看铁战,又望向慕容熙。 “俱线报称,这女人手段十分了得,却身世成谜,她先是被蜀王选中,认了干妹妹送到宫中,从最低等的才人做起,不过一年左右的时间,她就已经被晋封为春嫔,若不是祖制压着,只怕早坐了一宫之主的妃位了。 我还听说,她设计对付了好几个与她不利的人,最令人咂舌的是,她借刀杀人害死了风华殿的贤妃娘娘,还将贤妃所生的三皇子收到膝下抚养,近日皇上似有废长立幼的迹象,宋中书令整日焦头烂额,朝堂上恐早已吵成了一锅粥。”慕容熙摇摇头道。 “这样的女人,多半为狐妖所化,抓住了,一定要火烧三日,让她魂飞魄散,再不能危害江山社稷!”铁战一拳砸在桌上,茶盏跳了跳,发出清脆的声音。 倏然,桌下一个毛茸茸雪白的球窜了出来,直扑杜梅的怀抱,杜梅本能地张开双手想要接住它,那球快得让坐在一旁的慕容熙紧张不已,他为了杜梅安危,猛然探手,一把将它拈住。 “喵呜!”那球被捏住了脖子上的皮毛,转而怒目相向,两只前爪刷地张开,锋利如刀的爪尖差点划破慕容熙的脸! “好厉害的猫!”慕容熙将张牙舞爪的猫举得远远的,拧眉道。 “它是雪狸,是白夫人从神女族带来的,那时它还是只幼崽。”朱氏接过雪狸,本想抱在怀里,可它滋溜一下就跳到杜梅膝上,示威地仰头看慕容熙。 “这猫是成精了不成,它居然认得阿梅是白夫人的后人?”慕容熙仔细端详眼前的猫。 它有一双琉璃般的大眼睛,小巧如黑葡萄样的鼻尖,一身雪白的毛纤尘不染,蓬松而柔软,杜梅将它抱着,纤纤素手都被盖住了。 “雪狸确实是白夫人的爱宠,当年忠义侯府遇难,就是它来报的信,可惜老头子还是去迟了一步,后来我们收留了它,可它与我们不亲,从来没让我们像这样抱过,说来也是奇了,寻常的猫活不了这许多年,难道,它一直在等梅丫头?”朱氏看着窝在杜梅怀里,眯着眼,任她抚摸的雪狸,啧啧称奇。 “它既然识得主子,便让梅丫头带回去吧,它可比手炉暖和。”铁战看着杜梅道,杜梅的寒疾,他听赵吉安说过,这会儿瞧着的,确实令人心疼。 “当初,我们收养它,本就是为了留个念想,如今有了萩白的消息,又见到了梅丫头,去留自然随它。”朱氏转过身,抹了下眼角道。 “那就谢过阿爷阿奶了。”杜梅抱着雪狸,屈身行礼。 “时候不早了,夜寒风冷,早些回去吧。”铁战将血藤簪郑重交到杜梅手上。 “梅子告辞,改日再来看望两位。”杜梅接过簪子,和紫藤簪一起拢在袖子。 朱氏依依不舍地将杜梅送到马车上,挥手看着马车离开。 “叫你雪梨好不好?”坐在马车上,杜梅轻轻揉揉膝上的雪团。 “喵呜!”雪狸似乎很满意这个新名字,它伸了个懒腰,灵巧地爬到杜梅的肩膀上卧着,它看起来毛茸茸的,如同一个球,实则很轻,更像一朵轻盈的云,亦或是一团蓬松的雪。 “这猫实在有意思。”慕容熙想逗它一下,可它直接朝他毫不客气地亮爪子,嘴里还发出呼呼的恐吓声。 杜梅看着慕容熙吃瘪的样子,毫不客气地大笑,这大概是她醒来第一次笑。 慕容熙很无奈地摸摸额头,他被一个猫,还是只上了年纪的猫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不过能以此博杜梅一笑,似乎也挺值得的。 雪狸进了拙园半点不认生,独自到处溜达了一圈后,从门缝里挤进来,跳到杜梅的床上,蜷伏在她脚边睡觉。 第二日,慕容熙和易容的杜梅坐马车出城往虎威军方向去,那是一个叫上姚的镇子,他们刚走到街市上,就见兵士在张贴告示。 好奇的人们围上来看,有认得字的书生开口念道:“兹有裴庆幼子染疾,延医多日,未有好转,现张榜求良医,若有能治愈者,必有重金答谢!” 杜梅转眸看了眼慕容熙,后者笑着跳下马车,挤进人群中,潇洒地揭了浆糊未干的布告,卷起来就走。 “咦,哪里来的外乡人?胆子真大!”围观的人大多是镇子上的,即使叫不上对方名字,也会比较面熟,像慕容熙这般俊美如谪仙的人物,他们可没见过。 “裴庆可是虎威军的统帅,据说他是当年忠义候最得意的部将,万军之中取敌方上将首级,如同探囊取物。许是他年轻时杀戮太重,直到知天命的年纪才得这一子,疼得跟命~根子似的,医好也就罢了,若是有个好歹,这揭榜的也不知有没有命活啊!”路旁人的嘀嘀咕咕,纷纷为慕容熙捏一把汗。 慕容熙并不理会这些言语,直接上了马车,往虎威军营去,有好事者也跟着去看热闹。 见着手握布告的慕容熙和杜梅,守卫半点不敢耽搁,直接将他俩领进了军营。 裴庆没想到布告刚贴出去,就有人找上门来了,他昨儿看护了幼子一夜,刚囫囵迷瞪了一会儿,就听侍卫来报,他赶忙套上家常棉袍,连靴子都没穿好就迎了出来。 ———— 2020,爱您爱您,愿书友们在新的一年有好书可读,身体倍棒,百毒不侵! 第476章 见裴庆 当他看见慕容熙和杜梅,一时愣住了,面前的两个青年锦衣华服,光彩照人,风流天成,更兼容貌清丽,宛如山间清泉,云中明月,半点不像之前的医者,肩挎药箱,佝偻身形,邋里邋遢地不修边幅。 “你俩是来给小儿诊病的?”裴庆拧眉,那些个须发泛白的半大老头儿都瞧不好的病症,这两个黄口小儿也敢逞强? “正是呢,裴将军放心,我这兄弟是医药天才,又师承大家,包管治好贵公子的病。”慕容熙扬扬手中的布告,他身后的杜梅随之拱手行礼。 听了这话,裴庆着意看看杜梅,瞧着身量体格,分明是个弱弱的,还未及冠的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他心中对慕容熙说的话一百个不相信。 “裴某膝下只此一子,得两位贵公子的福泽庇佑,定能等到名医救治。”裴庆心情烦闷,却又不知慕容熙和杜梅是什么来路,不敢轻易得罪,只得朝外面一叠声地叫,“瑾年,瑾年,送客!”说罢,甩了袍袖就要离开。 “裴将军请留步,我们是揭了布告来的,怎能不让我看下患儿就赶我走?”杜梅昨儿现学的变声说话,她这会儿的声音略显粗哑,正是少年的腔调。 “不瞒公子说,小儿病了半月有余,已经换了五六个医馆的大夫,汤药吃了不少,可病症却不见好转,如今愈发严重,我不知你们是途径上姚还是出门游玩,但都不过是一时好奇,你们的善心,裴某心领了,可小儿的病实在耽搁不起。”裴庆本是抱着莫大的希望,这会儿强压着不满,冷声道。 “将军。”袁瑾年推门进来,看了眼慕容熙和杜梅。 “我刚才让你去接镇东头的胡大夫,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裴庆闷哼了一声,瞪着袁瑾年,若有他在外面守着,早该把这没谱的事打发了,何至于吵了他的觉。 “胡大夫出诊了,伙计已经去叫,这会儿,不如暂且让这位公子看看?”袁瑾年低声劝道。 “他们不知天高地厚,你也跟着胡闹!”裴庆威严地喝止。 “裴将军,这里既然是军营,我们不如立个军令状,若我兄弟治好了令郎的病,就请给我们一个答谢,若是治不好,我们两个任由您处置,绝不叫屈。”慕容熙桃花眼飞扬,语气盎然地说。 “哼,在我面前用激将法,班门弄斧!”裴庆根本不为所动。 “将军,不……好了,小少爷……又……又昏厥了!”一个小丫头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不是刚吃了药吗?”裴庆脸色突变。 “全……吐了!”小丫头耸着肩膀,战战兢兢地回话。 “裴将军,救令郎性命要紧,就请让我看看。”杜梅再次请求。 “好,若是治不好,休怪老夫翻脸无情!”裴庆此时心急如焚,只得死马当作活马医,权且让杜梅试试。 几人疾步走入后院的一处屋子,十几个丫鬟婆子进进出出,个个都苦着一张脸,见着裴庆,立下脚行礼,裴庆看也不看她们,挥挥手,直接推门进去了。 屋里燃着三个烧得极旺的火盆,床上铺着厚被褥,一个一两岁的娃娃穿得严严实实淹没在被子中,挨着床边坐着位少妇模样的女子正轻声哭泣。 “这屋里太热了!”慕容熙拧眉道。 “几家医馆的大夫都说小儿患的是寒症,若不如此,只怕性命不保。”裴庆也热得一头汗,他微微撸起箭袖。 “开窗通风,撤掉两个火盆,被褥只留一床。”杜梅给小孩把了脉,不由分说,动手解他的衣裳。 “你这是做什么,他得的是寒症,你把这些都撤了,他的病怎么能好!”少妇抓住杜梅一只胳膊,眼泪哗哗地嚎哭。 “他得的不是寒症,而是中暑了!”杜梅探手到小孩身上,隔着中衣,就感觉到湿答答的汗液。 “胡说,你这庸医!”裴庆本就不看好杜梅,这会儿更是气恼,“这时节天寒地冻,岂会中暑!” “这屋里门窗紧闭,燃着三个火盆,又有十几个婆子丫鬟围着,不要说他一个娃娃肺腑娇嫩受不住,就算让将军您待在这样的屋子里,恐怕也得晕倒! 加之前面的大夫都以为他的病是受凉所致,开的皆是温补的药,以致内火外邪齐发,这么点大的小孩儿,先是高热,再是惊搐,而今昏厥,若再不按我的法子,只怕三天后,病入膏肓,回天乏术!”杜梅完全不怵他的火气,目光坚定地说。 “你……”裴庆指着杜梅,一时语塞,他虽惊诧她竟敢当他的面危言耸听,又骇然她说的病程发展与他孩子的状况一模一样。 “若将军坚决不信我,我们可留在在上姚镇住上三天,到时便见分晓。”杜梅拱手道。 裴庆被她说得心惊胆颤,少妇更是吓得六神无主,一时间抱住他,哀哀痛哭。 “来人啊,把这些都撤了!”裴庆到底是见多识广的大将军,他决定豁出去信杜梅一回。 丫鬟婆子鱼贯而入,将东西都搬出去了,杜梅开始给小孩施针,过了一会儿,他便像个小猫似的有气无力地嘤嘤哭了。 “照这个方子抓药,一天三次,先吃两三天看看。”杜梅提笔挥毫,一气呵成写了张药方。 “既然如此,两位暂且留在府中小住几日。”裴庆将药方递给候着的婆子,转身说道。 “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兄弟就叨扰了。”慕容熙看了眼杜梅,笑着抱拳道。 他自是知道裴庆明是挽留,实则是扣着他们,怕杜梅开错方子,万一有个好歹,好捉他们见官,而他们要的正是接近裴庆,探明他对时下朝局的看法,所以他顺水推舟,满口答应。 袁瑾年带着慕容熙和杜梅下去,将他俩安置在主院东边两间厢房里。 杜梅尽职尽责地照顾小孩儿,很快他的病情就缓解了,她又改了药材剂量,调整了方子,到了第三日,小孩就能喝点薄粥,这让裴庆十分高兴,晚间摆了了酒席招待慕容熙和杜梅,袁瑾年在院中格外用心戒备着。 “感谢小公子救了小儿,尚不知公子贵姓,师承何处?”裴庆端杯敬酒道。 “免贵姓杜,射山镇余济堂的钟毓是我舅舅。”杜梅站起来,以茶代酒道。 “钟毓?可是那位名满天下的伤科圣手,送子菩萨?”裴庆惊诧地问。 “裴将军谬赞了,正是他。”杜梅点点头。 “这么说,你……”裴庆上下打量杜梅,暗暗懊恼自个眼拙,面前的少年清丽绝艳,却没有喉结,分明是个姑娘。 “我就是你想的杜梅,为避风头,这才劳烦慕容少宗主易了容。”杜梅恢复了自己的声音,她今日决定摊牌,并不打算藏着掖着,若裴庆不肯帮他们,起码也不要助纣为虐才好。 “滇州的密宗,慕容家族?”裴庆倒吸一口凉气,后知后觉,自个之前对他俩实在有点过分了。 “慕容熙敬仰裴将军久矣,今日暂且借花献佛敬您一杯。”慕容熙桃花眼上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你不以真面目示人,可有证明你的凭证?”裴庆喝了酒,坐下问,这事关系到忠义侯府,他不得不谨慎为之。 “裴将军该认得我外祖父的这根发簪吧。”杜梅从袖子取出紫檀簪,递给裴庆。 “这……这果然是侯爷之物!”裴庆仔细端详,惊喜地说着,眼角却洇湿了。 “裴将军,杜梅此来是求你帮助的。”杜梅离席,郑重屈身行礼。 “使不得,使不得,折煞老夫了,慢不说,你是皇上新封的清河郡主,就光凭侯府后人的身份,裴某都得尊称你一声小姐。”裴庆一把托住了杜梅,惭愧地说。 “杜梅的妹妹和燕王都被关进了大牢,眼下时局纷乱,裴将军的虎威军坐镇要隘,何去何从,您想过吗?”杜梅直身站定,目光炯炯地问。 “虎威军乃帝王之师,裴某不过一介武夫,唯军令是从!”裴庆抱拳道。 “如今奸佞当道,主上昏聩,裴将军自个实该有个主意,以免被人设计,尚不自知。”慕容熙轻轻浅浅地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裴庆眉心拧成了川字,“我军中出了什么事?”慕容熙的密宗情报网宛如蛛网,凡天下种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这样说,定是意有所指。 “在这军中,能与裴将军势均力敌的并不多吧。”慕容熙并没有明说,却为他划了个框框,他相信一个能熟练运用兵法战术的将军,想要找出一个异己,根本不算难事。 “自大顺朝开国以来,军令并不止皇上的虎符,我想这两件加起来,是不是足可以调动虎威军?”杜梅自袖中又取出铁战的血藤簪,与紫檀簪放在一处。 “这!”裴庆见此,目瞪口呆。 当年战时,见紫藤簪或血藤簪,如见军令,而两者叠加,只发生过一次,彼时,裴庆率领的先锋营强攻敌城不下,伤亡巨大,而援军迟迟未到,徐侯爷和铁老将军连发两道军令催促,援军副将奋起斩杀贪生怕死的统帅,驰援救急,方才一举攻破城门,之后,先帝建国,于律法上载明,两簪合出,可上惩昏君,下斩逆臣! 第477章 入宫 以姑娘的身份,手握两簪,不要说虎威军,就是整个大顺朝的兵马都能为你所用,可若说皇上是昏君,只怕太过牵强,军中必有不服之人!”裴庆定定神,拱手说道。 “眼下,年节将至,他却将太后并皇后赶去天禅寺祈福,是为不孝不仁,而听从妖女蛊惑,信任奸佞,是对大顺朝不忠不义,至于把手足兄弟关入大牢,更是不智不悌,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你还将他奉为皇上,这不是赤心肝胆,而是愚忠蠢孝!”慕容熙狐狸眼微眯,不无嘲讽道。 “想当年,皇上于危急时刻,以弱冠之年继承帝位,十多年励新图治,勤勉政务,方得现下的盛世太平,如今性情大变,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我乃外臣,不得而知罢了。”裴庆自有军人铿锵傲骨,眼中揉不得沙子。 “这么说来,我只要入宫找出其中缘由,裴将军便会听从调遣?”杜梅心里有点小高兴,裴庆的态度比她预想的要好得多,他虽没有答应她,但肯定不会倒向楚霑一边。 “那是自然,裴某有今日之位,多亏侯爷不吝提携,再说,燕王与我也有些交情。”裴庆仰脖喝光了酒,眸色暗沉道。 “阿梅,万万不可!”闻言,慕容熙心惊,赶忙出声制止。 入宫可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再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楚霖尚被关在大理寺,太后又在天禅寺,而他更是鞭长莫及,这让他如何能放心她独自前往。 “裴将军已经力证皇上不是无道昏君,想来其他将领也是这般想法,现下,纵使双簪同现,只怕不能服众,亦师出无名!”杜梅蹙眉说道。 “可你刚醒不久,又有疾在身,如何去得?若有个好歹,我百死莫赎!”慕容熙红了眼,坚决不答应。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下只有我能进宫,密宗情报网遍布各处,想来皇宫也不是铜墙铁壁,我想你会有办法帮我的。”杜梅狡黠一笑。 “嗳,此事,我们回去再细说。”慕容熙败下阵来,在杜梅这里,他从来只有妥协的份。 “裴将军,双簪你已见过,此事便说妥了,唯有一样,他日若情形紧急,见簪如见军令,有无我在,都请出兵!”杜梅起身,郑重屈身行礼。 “姑娘自有昔日侯爷风范,裴某也是为了大顺朝江山社稷安危,才不得不谨慎为之,你只管放心,明日起,我会多多关注江陵城动向,必要时定当事急从权。”裴庆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做的好青史留名,做不好就是反叛谋逆,他信杜梅,更为报当年徐侯爷的知遇之恩。 “我们明早即刻回去,小公子再吃几副药就该大好了。”杜梅点点头,转而又说,“恕我直言,将军是出生入死,百战不殆之人,铁骨柔情并无不可,然,若过于宠溺幼子,于他将来恐非善事。” “姑娘说的是,裴某汗颜!”裴庆涨红了脸庞,连连拱手。 第二日,杜梅又写了张药方,叮嘱了伺候的人几句,便和慕容熙回江陵城去了,为避人耳目,裴庆让袁瑾年送他们出镇子,三人在僻静处又说了会儿话,把一些事情商议了一番。 回到拙园,杜梅刚下马车,一个雪团便箭一般冲到她怀里,直撞得她连退了两步。 “喵呜,喵呜。”雪梨一直赖在杜梅怀里,叫个不停,仿佛是在抱怨她抛弃了自个三日。 “好啦,我以后到哪里都带着你好不好?”杜梅反复抚摸它柔软的毛,极力安抚道。 一连说了好几遍,雪梨方才罢休不叫唤了,却一定要窝在杜梅膝上打盹。 “你可想好了?当真要进宫?”吃罢晚饭,慕容熙走进杜梅的屋子问。 “裴将军说的不无道理,皇上还是那个皇上,可他为什么变了呢?恐怕只有等我入宫,才能一探究竟!”杜梅沉思道。 “可你以什么身份入宫,又如何入宫?”慕容熙担心地问。 “皇上亲封了我为清河郡主,入宫应该不是难事,再说,他给了我娘一个镂雕云纹玉佩,这可比任何进出宫禁的令牌管用多了。”杜梅勾唇一笑,她早已想好了。 “你既然主意已定,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件事,在你被封清河郡主之后,还有一道册封你为梅妃的圣旨随之而来,但被楚霖进宫不知用什么法子压住了,你此时去,可要想好对策呀。”慕容熙不得不和盘说出之前隐瞒的事,那道圣旨虽收起来了,但却是一个时刻存在的巨大陷阱,他担心杜梅一不小心就踩了进去。 “竟有此事?”杜梅有些吃惊,随之心酸不已,前几日探监,楚霖只言片语都未曾提及,“放心,我有法子挡这件事。”杜梅想了想,咬住嘴角说道。 “如你所言,皇宫之中确有密宗眼线,但都不在关键的位子上,我会让他们联络你,联络暗语是,陌上花开缓缓归。这里还有两个鸣炮你带着,若遇见紧急情况,你就放出信号,我定然豁出性命去救你!”慕容熙将两个竹管放在她手上,心中百般不舍。 “在宫中,我也不是完全孤立无援,还有贺御医和宋贵妃,我晓得怎么做,你放心。”杜梅将竹管小心收到荷包里,朝他笑笑。 两人默坐了会儿,杜梅从袖中取出两枚簪子道:“我想来想去,双簪还是要托你保管为好,我不宜带入宫去,宋公子家中老老小小十几口人,万不能为这个丢了性命。” “你不怕……”慕容熙一时愣住了,他不满楚氏王朝不是一天两天,身边人都知道,这会儿若得了双簪,无异于虎生双翼,战乱纷争不可避免。 “杜梅没有兄长,此去亦不知祸福,倘慕容少主不嫌弃,今日便认了你做哥哥,我若有不测,家中母亲弟妹全要仰仗你带回滇州照顾。”杜梅一脸坦诚,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罢了。”闻言,慕容熙的心思在霎那间百转千回,他忍下伤心,忍下苦痛,展颜道,“这倒好,一下子多了四个妹妹和一个弟弟,我娘该高兴了。” 慕容熙急命严陌去准备香案,两人当真结拜成异姓兄妹,慕容熙依旧唤她阿梅,杜梅则叫他慕容大哥。 第二日,杜梅穿戴整齐,用雪狐风帽掩住了面容,雪梨似通人性,生怕杜梅将它丢在拙园,半刻也不离开她的怀抱。 “我带了它去吧,想那皇宫里说不定还是它以前常去的地方呢。”杜梅没辙,只得抱着它上了马车,无奈地对慕容熙说。 宫门的守卫拦住了她的马车,但当他们看见杜梅亮出的云纹玉佩,一时惊讶无比,忙不迭地放行。 杜梅抱着雪梨,一步步走入深宫,慕容熙亲自送她来的,却只能在守卫隔绝下,看着她渐行渐远。 楚霈正在紫寰殿中批阅奏章,就见李公公匆匆走了进来,将镂雕云纹玉佩呈到了他的面前。 “萩白来了?”楚霈大惊,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不是萩白小姐,而是清河郡主求见。”李公公低眉顺眼地站在下面回话。 “喔?她竟然醒过来了,还敢进宫找朕?”楚霈摸摸下颌,饶有兴趣地说,“让她进来!倒要瞧瞧她说出什么来!” “是。”李公公小跑着去了。 因着杜梅身有寒疾,身上的雪狐毛披风并没有脱,她拢着双手慢慢走了进来。 “叩见皇上。”杜梅跪下行礼。 隔了半晌,楚霈批好了最后一本奏章,抬头道:“免了,你身子弱,且坐着说话吧。” 李公公赶忙搬来了一张凳子,杜梅微微坐了。 “你找朕有何事?”楚霈高高在上,威严地说。 “梅记是臣女一手创办的,无论是暗杀案还是投毒案,都该由我一力承担,尤其是投毒案,舍妹年纪小,断不会做这种事,更与燕王无关。”杜梅缓缓地说。 “我倒好奇,几十上百条人命,你想怎样承担?”楚霈微眯着双眼,像一只猎豹盯着不远处的食物。 “自然是找出幕后真凶,还冤死之人一个公道!”杜梅无畏他的目光,淡定地说。 “你这话,九王爷早就说过,如今你再说,不过是拖延时间的借口。”楚霈从龙椅上起身,慢慢踱到杜梅的身旁。 面前的女孩子虽穿着狐毛披风,仍然单薄瘦削,面色也不甚红润,想来是从昏睡中醒来不久,唯有那双大眼睛,蕴着漫天星斗,闪烁耀眼的璀璨光芒。 “这并不是托词,只要皇上肯多宽限几日,臣女定能找出那个人。”杜梅矮身行礼。 “何必这般麻烦,你若答应做朕的梅妃,大婚之日,广赦天下,他们自然会被无罪赦免,岂不是省了你许多工夫。”楚霈眉眼深邃,明灭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只觉似笑非笑。 “臣女只怕要拂了皇上的美意,梅记的清白还是自讨才好,至于梅妃,臣女残破之躯恐玷污了圣体。”杜梅跪伏在地,出言拒绝。 “残破?”楚霈拧眉自语。 为了能让杜梅继续预见未来,他连下了三道圣旨,阻止楚霖以身救她,这才导致杜梅陷入幻海,昏迷不醒,如今她醒来,难道…… “皇上要的不过是臣女预知的未来,然我预见的未来,却是千百年之后,那是个叫现代的地方,科技发达,信息快捷,更重要的是男女平等,女人不仅可以和男人一般装扮,还拥有和男人相同的权利和责任。”杜梅扬起脸道。 “那还是大顺朝吗?”楚霈惊诧,却不忘追问。 第478章 春嫔的真面目 这……恐非皇上所愿,有句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皇上是圣明之君,百姓自然守法安居,若皇上为奸人蒙蔽,百姓不堪欺凌当会反抗,试问,万里长城今犹在,当年的始皇帝又在何处?”杜梅凛然说道。 “你竟敢污蔑朕是昏君!”楚霈弯腰一把捏着杜梅的下巴,恼怒地瞪着她道。 “喵呜!”雪梨一直窝在杜梅怀里,它与狐毛披风一样白,并不十分引人注意,此刻它突然意识到危险,猛地张开锋利的爪子! 楚霈的脸近在咫尺,与尖锐的爪尖只差分毫,在这紧要关头,大殿梁上突然飘下一道黑色的影子,一把闪着寒光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雪梨! 突来的剑风让殿里的灯火剧烈颤动,杜梅鬓边的碎发也随之扬起,当剑尖照进杜梅的眼中,她猛地抱住雪梨错后半步,堪堪躲过充满浓郁杀气的危险。 那黑色的影子原来是一个从头到脚都是黑色装扮的男人,他挡在楚霈面前,手中的剑半点未曾松懈,直直地指着杜梅。 “无音,你去吧。”楚霈适才也被突然冒出来的雪梨利爪惊着了,他甩了下广袖,低声道。 男人收剑拱手,无声地走到殿后去了。 “它……是?”楚霈望着眼前的雪团,似曾相识。 “它叫雪梨,是我外祖母的宠物,刚才惊扰圣驾,还请恕罪。”杜梅屈身福了福,雪梨一下子窜到她的肩头,瞪着双琥珀色的琉璃眼珠警惕地看着楚霈。 楚霈突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还是幼时,白夫人进宫总带着一只白猫,后来,在他情窦初开的年纪,他也曾见过萩白亲昵地抱过,如今再见,他竟然有些恍惚,仿佛过去的几十年光阴在这只猫身上半点都没有留下印记。 “你既然不愿做梅妃,就留在宫里做女医吧,看看朕是如何做昏君的!”楚霈思及过往,心中不免难过,他气恼地疾步走回龙案之后。 “谢皇上成全。”杜梅伏地跪谢。 “小李子,春嫔近日偶感风寒,你着人领了她去瞧瞧,之后将她派给贺联在御医院当值。”楚霈挥挥手。 “是。”李公公答应一声,领着杜梅出去了。 李公公找了个机灵的小内侍嘱咐了几句,让他带着杜梅去风华殿,转而想想,又打发身旁的人去了别处。 风华殿离紫寰殿不远,绕过一处种着奇花异草的小园子就到了,这里似乎刚刚装饰过,处处雕栏画栋,纱幔飘逸,直显得美轮美奂,富贵奢华。 小内侍和杜梅被宫女领进风华殿寝宫,屋子正中央燃着缠枝芍药珐琅熏炉,室内温暖如春,一个娇媚的宫装女子半眯着眼,朝里歪在描金昙花软塌上,旁边的宫女正帮她按摩。 “春嫔娘娘,皇上专门派了女医来给您诊治。”小内侍低垂着眉眼道。 “谢皇上体恤,本宫不过是乏了,不碍事,桃儿,打赏。”榻上美人无力地挥挥手。 “春嫔娘娘身娇体贵,还是让我给您把个平安脉吧。”杜梅在外面多次听闻这个女人,今日就在眼前,她太想看看她到底是谁。 杜梅的声音宛如山中黄莺,清脆悦耳,可听在有些人耳朵里,却是地狱回音,软塌上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好呀。”美人缓缓起身,慵懒地半倚在靠枕上,面上笑若春花,眼中却寒如深潭。 “你……”杜梅看见她慢慢抬起妆容精致的脸,惊诧地说不出话来。 美人挥了挥手,屋里的人全都低头出去了,她走近杜梅,笑得邪魅:“怎么?这很意外吗?” “杜杏!我早该想到是你!”见到春嫔的真面目,杜梅一下子想通很多事,是谁买通南边山匪杀自己,梅记暗杀案,梅记投毒案,这里面恐怕都少不了她! “这会儿知道了也不晚,我的堂姐。”杜杏拍了下杜梅的肩膀,绕到她身后,冷笑道,“自那日铁珠击碎了我的右手骨,我便再不能在锦绣坊待下去,陆掌柜嫌我是个吃闲饭的,便将我卖到怡红院,我本欲一举夺得花魁,风流快活一辈子,却不成想败给你做的衣裳,堂姐,你说,我们是不是天生的对头!” “怡红院的媚娘果然是你!”杜梅蹙眉道。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我接的第一个恩客就是七王爷,他见我貌美便将我献于皇上,如今天道有轮回,荣华富贵,风流快活,我同样一件不少,并且只会更多更好!”杜杏并不理杜梅的话,只兀自笑,笑得面目狰狞。 “外间传你是妖女,果然不假,杜家沟的名声都被你玷污了!”杜梅义正词严地喝斥。 “妖女?哈哈,你不是还得奉命跪着伺候我么!”杜杏咬牙切齿道。 “你休想!”杜梅转身欲走。 “来人!这女医无故顶撞本宫,胡言乱语,杖责三十!”杜杏朝外面喊了一声。 转眼,推门进来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一下子围住了杜梅,雪梨站在杜梅的肩头躬着身子,炸起全身的毛,嘴里发出呼呼的恐吓声。 婆子们忌惮雪梨的利爪,她们虽是一把年纪了,但谁也不想被抓成满脸花,故而,她们只看着,不敢上前动手。 “一群废物,连只猫都对付不了,找个口袋来逮住,我赏你们一坛酒,自去剥皮吃肉!”杜梅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吼道。 “哎呀,这是怎么了,谁惹春妹妹这般生气?本宫定要带回去好好责罚。”人未到,声先闻,一个盛装雍容满头珠翠的贵妇人在宫女们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见过贵妃娘娘。”杜杏不得不忍气低身行礼。 “妹妹身子不爽利,快免了吧。”宋少淑挥挥手,施施然坐在黄花梨雕花大椅子上。 “这女医适才不知抽什么疯,竟敢辱骂我,还请贵妃娘娘给臣妾做主!”杜杏一下变得楚楚可怜,哀哀地说。 “哦?竟有此事?你又是谁?”宋少淑转眸问道。 “臣女杜梅。”杜梅屈身行礼。 “春妹妹大概有所不知,杜梅可是忠义侯后人,还是皇上亲封的清河郡主,她怀里那只猫可是当年白夫人的爱宠,就是皇上见了都得让上三分,你竟然敢叫人吃它的肉!”宋少淑突然板起脸道。 “是她先顶撞我的!”杜杏将指甲蜷在掌心,恨恨地说。 “我今儿就在这儿看着清河郡主把脉,看你们到底闹哪样!”宋少淑语意低沉地说,她现在代理六宫,掌着生杀大权,比宁皇后雷厉风行得多,故而,宫人大多忌惮。 “我无甚大碍,不需把脉。”杜杏急急地拒绝。 “春嫔当真是恃宠而骄么!你有没有事不打紧,皇上龙体贵重,若有半点闪失,你我都担待不起!”宋少淑变了脸色,厉声道。 杜杏别逼无奈,只得伸出雪臂皓腕,杜梅近前细细把脉。 “春嫔娘娘有些气血亏失,调理一段时间便会好的。”杜梅朝宋少淑行礼道。 “女人气血亏是常事,没啥大不了的,我宫里有上好的血燕,过会儿遣人送些给你。”宋少淑从椅子上起身,转而又说,“清河郡主不妨到我宫里坐坐,我这几日睡不好,也不知你有啥法子治不?” “倒是可以试试针灸,只是时日长些。”杜梅垂首回答。 “那便走吧。”宋少淑大摇大摆领着杜梅走了。 杜杏立在屋里干瞪眼,半晌,突然发疯般的将着桌上的茶盏花瓶,全挥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屋外的婆子宫女一个个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地站在墙角里。 宋少淑的清晏殿,贺联正焦急地等在那里。 “你今儿给她把了脉,可有异常?”贺联一见杜梅,来不及客套,急切地问。 “你们平日里没给她诊治过吗?”杜梅疑惑地问。 “她推说男女授受不亲,从未让我把过脉,而御医院女医的医术又怎能和你比,除了气血亏,也看不出其他问题。”贺联眉峰微拧道。 “她的表象确实是气血亏。”杜梅点点头道。 “可她宫里用的人参燕窝等上好的药材,比吃的饭菜都多,怎么还是调理不好?”贺联百思不得其解。 “我记得她在杜家沟的时候,身体很好,离家出走后,受过一些苦,可入宫养尊处优这几年,又年轻,怎会亏空这么大?”杜梅捏捏额头,沉吟道。 “杜家沟?你认得她?”贺联和宋少淑十分意外。 “是呀,她是我三叔家的堂妹杜杏,只不知改头换面之后,她叫了什么?”杜梅苦笑道。 “她初入宫时,我听太后唤她宜春,却不知竟是个假名。”宋少淑面色凝重地说。 “皇上的脉搏近来也十分蹊跷,时而澎湃,时而萎顿,我原以为在她身上能找出点蛛丝马迹,这会儿倒是不能了。”贺联有些沮丧地说。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咱们各自留心,有了确切证据再说。”宋少淑谨慎地低语。 太后皇后俱不在宫中,她虽有协理之名,也不过是皇上的一句话,若是一着不慎,必会满盘皆输。 杜梅在宫里一待就是五六天,常和贺联探讨药理,也慢慢和慕容熙的人联系上了,日子过得出奇的平顺,而杜杏自那日后,竟然很老实地没有再找她麻烦,这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忽一日,李公公急急到御医院来找她,说皇上召见,事出突然,她只得放下手中整理的药材,跟着去了。 “明日,朕要到青鸾行宫的围场狩猎,你也跟着一起去。”楚霈埋首奏章中,连头也不抬地说。 第479章 冬狩 往年不都是秋天狩猎吗?冬季肃杀,猎物大多缺少吃食,并不肥美。”杜梅伏在地上,轻声道。 “哼,我倒想秋天去,梅记投毒案可没一日让我消停!”楚霈重重地将一本奏折摔在桌上,发出很大的响动。 “那容我先去准备。”贺联曾说楚霈近来变得喜怒无常,杜梅并不想激怒他,遂顺从地说。 “嗯,去吧。”楚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显得十分不耐烦。 杜梅绕到御膳房,借口看看药膳,把明日要去狩猎的消息告诉了采买的内侍小江子,他是慕容熙安排的内外联系的眼线。 当杜梅回到御医院,贺联正焦急地四处找她:“你到哪里去了?” “皇上说,明日要去青鸾行宫的围场狩猎,要我同去,有没有叫你?”杜梅轻声问。 “这事早在秋天就安排下了,这会儿才成行,我听说,不仅你去,宋贵妃和春嫔也会去,放心,到时贵妃娘娘会想法子带上我的。”贺联拧眉说道。 “你这般急着找我,不是为了这桩事,那是为何?”杜梅见他并不惊讶,转而问道。 “他们和你说过那个尸髓蛊吧,今儿罗满试出解药了!”贺联两眼闪着光,兴奋地低语。 “那太好了,蜀王的罪证又多了一条!”闻言,杜梅连连点头,轻掩住嘴,压抑地说。 两人说罢这些,赶忙着手为明日出发做准备,刀箭无眼,伤药自是要多带些,还有其他七七八八外敷内服的也准备了不少。 第二日天气晴朗,楚霈祭祀天地后,整装出发,皇帝的銮驾,后宫妃嫔的轿辇,文武百官的车马,禁卫军的刀剑旌旗,其他守军的将士战马,依次而行,遮天蔽日延绵数里,一路上尘土飞扬,浩浩荡荡直往青鸾行宫而去。 杜梅虽是女医,但她到底是清河郡主,单有一顶青毡小轿可坐,而不像其他的宫女一般随着主子的轿子步行。 贺联骑马陪在旁边,这会儿大家都火急火燎地闷头赶路,并没有人在意,谁在谁的身旁。 大队人马行走缓慢,直到傍晚时分,才到了青鸾行宫,这里的大总管刁喜海早安排妥当,接了皇上去休息,其他人等自有内侍一一安置。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杜梅被安排在飞云殿暂住,看着熟悉的桌椅床榻,她一时愣在昏黄的烛光里,这儿曾留下她和楚霖多少幸福的时光,那时她病着,被他细心呵护,此刻想起来,心里依旧胀满酸酸甜甜的感觉。 杜梅放下自己的小包袱,抱着雪梨去殿后看夕阳,冬日的太阳过了午后便没什么精神,这会儿已经半沉入山坳,只留余晖漫撒在西天,将周遭的云彩晕染得霞光万丈。 雪梨从她怀里探出脑袋张望,杜梅则看着落日出神,那些和楚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的过往,像年节里走马灯的画片,一一涌进杜梅的脑海。 就在她沉浸在纷飞的思念中时,突然,一个威严的男声在她身后说:“你竟然也知道这里可以看落日?” “臣女拜见皇上!”杜梅急忙回身行礼。 楚霈挥挥袖子,径直越过她,走到栏杆处低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此诗虽好,不免丧气了些,远不如‘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写得妙。”杜梅望着他的背影,在萧瑟寒风中,帝王身姿挺拔,却也难掩寂寥。 “哦?你喜欢这句?”楚霈回眸,意味深长地问。 “不。”杜梅摇摇头,接着说,“若论喜欢,我更喜欢那句‘夕阳临水钓,春雨向田耕。’” “山风凌冽,你……回去吧。”闻言,楚霈沉吟片刻,喟叹道。 “臣女告辞。”杜梅屈身行礼离开。 第二日是兵士操演,各地的守军都派出了最强悍的将士,摔跤、射箭、骑马,比武等等,各种竞技场上都响彻着雷鸣般的喝彩声。 杜梅是女眷,不能下场观看,只等陪着宋贵妃高坐在观礼台上,冻得缩手缩脚,幸而有雪梨窝在她怀里,要不然她就要给自个施针了。 自打她入宫以来,在御医院煎汤服药不甚方便,她就改了针灸驱寒,贺联大多时候都在忙,她有时等不及他,便渐渐摸索自己扎针,现在已经很熟练,故而,她身上一直带着针灸的小包。 及到晚间回到飞云殿,杜梅终于可以坐在火盆前烤火,方才暖和过来,贺联却在此时急匆匆来了。 “这次情况不太妙啊。”贺联站在门前左右看看,确认没人后,低声道。 “怎的了?”杜梅心里咯噔一下。 “今儿的各种比试,我没留意看,但蜀地来的人十分凶悍,出手明显狠辣,将好几个将领都打伤了,我不懂拳脚功夫,但看伤势是下了狠手的。”贺联拧眉道。 “他们不会想……”杜梅被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惊着了。 “我知道你入宫一定没那么简单,定是有所准备,现下,赶快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杜梅没说完的话,贺联心领神会,他着急地直搓手。 杜梅虽把外出狩猎的事告诉了小江子,可眼下情形突变,慕容熙的眼线都还在宫里,这会儿叫谁传递消息?她的荷包里虽有两个鸣炮,可这会儿事态尚未明朗,暂时也不能用。 “都是我糊涂了,这里是青鸾行宫,你的人都没跟出来吗?”贺联见杜梅面有难色,后知后觉道。 “的确如此。”杜梅低头抚摸雪梨,心中懊恼,若早知如此,她便编造一个由头带人出来了。 “它?!”贺联指着杜梅怀里的雪梨,两眼放光,仿佛看见最后的希望。 “雪梨?不行不行!这里离江陵城少说也有十里路,它就算能跑回去,又怎么能穿城找到拙园?”杜梅连连摇头,这是只猫,还是只上了年纪懒怠动的猫。 “若蜀王趁狩猎做点什么,侥幸成功的话,我们这些人都得为皇上殉葬,我们死不要紧,可等他登了帝位,必不会放过燕王和你全家,侯爷旧部又岂能坐看忠义侯府最后的血脉湮灭,必然奋起抗争,如此一来,新一场浩劫在所难免!”贺联痛心疾首道。 “雪梨,你是外祖母的爱宠,没想到,今日的生死成败还要靠你。”杜梅将雪梨抱到面前,用脸蹭了蹭它,低声说。 “喵呜。”雪梨似乎很享受杜梅的亲昵,伸出舌头舔她的脸。 “事不宜迟,成不成,就看它了。”贺联等不及,已经在桌上铺纸研墨。 杜梅咬牙,拿起小狼毫笔,刷刷几行字,简要地把事情写清,接着拧开笔端的狼毫,将纸卷塞在里面,而后恢复原状,又找了根丝带将笔系在雪梨身上。 “乖雪梨,快去拙园,找慕容熙来!”杜梅抱着雪梨,附在它耳边轻声说。 雪梨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似乎听懂了,它冲着杜梅喵呜叫了一声,贺联打开了门,它一下子跳到地面上,飞快地跑了。 外间,夜色苍茫一片,它那一点奔跑的白就像掉到墨池里的一滴水,很快就隐入暗色中,刹时没了踪迹。 翌日,天蒙蒙亮,三队兵士就出发到山林里撵猎物去了,远远的吆喝声在山间此起彼伏地回荡,杜梅心里跟着七上八下,一夜过去了,雪梨也不知回到拙园没有。 吃了早膳,杜梅正准备去陪宋贵妃,却不想李公公牵着一匹枣红色的小矮马,笑嘻嘻迎面走来,后面还跟着四个小内侍,他们手里都捧着用黄绸蒙着的托盘。 “清河郡主,皇上知道你会骑马,怕你和娘娘们待着无聊,特意让马场给你准备了小种~马,这可是东瀛国进贡的飞霞,跑起来可半点不输其他马呢。”李公公抚摸着赤红的马鬃,似乎很宝贝它。 “这……,我出来时并没有准备骑装。”杜梅低头看自己又宽又长的广袖襦裙,有些无奈地说。 “皇上早想到了,前儿就吩咐洒家在司绣坊里挑了套骑装,郡主快试试。”李公公错开身,指指后面内侍手中的托盘。 杜梅无法,只得让他们一一送到房中,李公公一直站着不走,只等她换了衣裳一起出发。 换上丁香色绣白玉兰箭袖云锦袄裙,足蹬鹿皮小靴,一个精干飒爽的女孩子出现在铜镜里,杜梅索性解了头发,重新绾了个简洁明净的发式,用碧玉簪别着。 “郡主体寒,貂裘大氅一定要穿!”李公公在门外叮嘱道。 杜梅收拾了荷包挂在腰间,顺手将黛青色暗纹貂裘大氅披在肩头系紧,这些衣饰都十分合身,一点不多,半点不少,仿佛是量身定做的一般。 等杜梅赶到集结的地方,楚霈已经和楚霑及其他几名武将等候多时了。 “怎得这么慢?快到我身边来!”楚霈看了眼杜梅,有些嫌弃地说。 杜梅带了带缰绳,飞霞乖巧地走了几步,错身跟在楚霈的身旁。 “她……她凭什么可以和皇上一起骑马狩猎?!”杜杏站在送别的高台上,见楚霈迟迟不走,居然是在等杜梅,愤恨地说。 “春妹妹到底年纪小呀,殊不知,君恩似流水,落花满御沟,昨花胜前夜,今朝又一枝。”宋少淑半倚在软枕上,伸出纤长的手指,细看蔻丹,漫不经心地说。 第480章 终极大战(一) 你……”杜杏气极语塞,宋少淑这话明显是说她夺爱专宠,这会儿被杜梅抢了,纯属活该。 “皇上就要出发了,春妹妹该笑笑,图个吉利,说不定等会儿皇上猎个鹿什么的,也能给你做双皮靴。”宋少淑见下面人喊马嘶,似要出发了,赶忙站起来,笑颜如花地挥手。 杜杏忍气站起来冲底下的人摇丝帕,楚霈回头看她们,奈何阳光刺眼,白花花的看不清。 “驾!驾!”一声声高喝,原本挤挤挨挨的马匹全都兴奋地奔腾起来,扬起的尘土遮住了他们四散的身影。 杜梅一直随在身穿黄金铠甲的楚霈身后,飞霞果然是匹好马,耐力和爆发力都极好,她已经有几个月没骑马了,慢跑了一阵后,在楚霈凝神射鹿的时候,她渐渐追了上来。 “嘭。”不知是手抖箭射偏了,还是鹿聪明扭头看见了人,受了惊的鹿没命地往山林深处逃窜,楚霈不甘心,挂了弓箭,一脚猛踢马腹,骏马一个跳跃,直追了上去。 “皇上,慢点!危险!”随驾护卫的禁卫军统领谭行大喊一声,纵马狂追。 杜梅心中一惊,也跟着抖动缰绳,飞奔赶上,而其他的兵士事发突然,又因着马匹脚力跟不上,一时慌乱,待反应过来,方才稀稀拉拉地驱马追寻,却只能看见他们三人一点影子了。 楚霈眼中紧盯着狂奔逃命的鹿,谭行紧追不舍,杜梅则落在后面不远处,三人人越跑越进入山林腹地,前面是高坡,底下是处山坳,周遭巨树参天,羊肠小道难行,谭行已经打马赶了上去,而杜梅也快要追上前面一箭之外身穿黄金铠甲的人。 突然,斜刺里猛地杀出一队人马,为首之人也穿着黄金铠甲,只他身形较之楚霈魁梧高大,身后更有十几个黑衣人张弓搭箭,伺机而动。 杜梅眼见情形不妙,赶忙勒住缰绳,让飞霞卧在草窠子里,她则退避到一棵大树后,只身偷偷往前摸去。 “老七,你果然等不及了。”楚霈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在这里见到如此穿戴的楚霑。 “你近来的所做所为,尤其是梅记投毒案迟迟没有交代,早已激起民愤,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禅位于我,我留你一个全尸,还以皇帝之名葬你,以此显示咱们兄弟情深。”楚霈扬起嘴角,轻蔑地笑。 “如此说来,梅记投毒案,是你给我做的一个套喽,我要么冤杀自个兄弟,不仁不义,要么辜负百姓,昏庸无能?”楚霈微眯着眼,阳光透过干枯的枝叶,斑驳地洒在众人身上,明明暗暗,唯有两身黄金甲于暗处亦是熠熠生辉。 躲在不远处的杜梅将楚霈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不禁愕然,难道大家都错怪了他吗? “既然你不想如此安逸的死,那便让定北军为皇后太子杀你吧,哈哈哈,到时,我再集天下之兵讨伐他们,这江山终究还是我的!”楚霑猛地伸出拳头,笑得张狂之极。 “尔等鼠辈,休得胡来,禁卫军就在不远处,他们很快就会赶到,定会杀得你们片甲不留!”谭行呛啷一声拔出宝剑护卫在楚霈身旁。 “哈哈,你说的我好怕呀,麻烦你回头看看,都这会儿了,有一个人来吗?他们此刻自顾不暇,只怕早做了刀下亡魂!”楚霑面露狠戾,不屑地说。 “只道是人算不如天算,此刻才是刚开始,鹿死谁手,较量之后才知道!”楚霈刷地拔出长剑,剑锋上寒光一闪。 “哔~哔~”时下情况紧急,杜梅急忙从荷包里取出鸣炮拉开了引线,一个火球瞬时直窜到空中,爆出一大朵七彩的烟火,最重要的是它还挟带着巨大的声响,十里之外都可听见。 “去抓住那个丫头!”楚霑气得脸色铁青,他为今日谋划良久,竟然没想到臭丫头潜伏在这里对外报信。 杜梅本想骑马逃走,可她终究身子弱,哪里是如狼似虎的黑衣人对手,飞奔来的男人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揪住了她的衣裳,将她扭到楚霑面前。 “为什么哪里都有你!前两次侥幸逃脱,甚至昏迷那么久还能醒过来,这次我看你如何死里逃生!”楚霑满脸阴郁,恨不能活吞了杜梅。 她这样的报信,他虽不知招来什么人,但行宫里的护卫肯定会发现情况不对,必然快速疾驰往这里集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多说无益,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楚霑猛将杜梅一推,自个后退一步,十几个黑衣人上前,单膝跪地,乱箭齐发。 楚霈驱马上前半步,挥剑格挡,箭羽纷坠,他朝谭行大喊:“快去救杜梅!” 谭行冒险冲上去,一把将杜梅拖到身后,挥剑将周遭的箭羽砍落在地。 十几个黑衣人将箭囊里的箭尽数射光,楚霈的左肩和左腿上都有了被箭划伤的口子,血丝一点点透过铠甲渗了出来。 黑衣人扔了弓箭,拔刀慢悠悠走了过来,他们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对面前的三个人,他们无论是人数上,还是武力上,都是势在必得的,故而,他们想让他们死得更恐怖一点。 当啷啷,就在这危急关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左侧山林中奔出一队人马,足有百多人,领先冲锋的正是虎威军将军裴庆! 那十几个黑衣人顿时慌了神,赶忙转而对阵训练有素的骁勇战将。 见杜梅和楚霈站在一处,正被黑衣人逼迫,眼前的情形一目了然,裴庆抱拳道:“皇上恕罪,卑职救驾来迟!”说罢,带头冲上去厮杀。 战局瞬间逆转,楚霑见势不妙,急忙调转马头逃跑。裴庆自带人一路追杀,杜梅赶忙给楚霈包扎,谭行在一旁戒备。 “他就是你用双簪调来的人?”楚霈靠坐在树下,眯着眼端详杜梅。 “让皇上耻笑了。”杜梅隐约察觉这竟然是他的诱敌之计,一时羞愧,闷声应道。 “适才你做的很好,不愧是忠义侯的后人,胆大心细,只是,你做的太好,差点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楚霈仰头看看高耸入云的树冠,天高云淡,当真是狩猎的好天气,不过,到底谁猎谁,不到最后一步,难见分晓。 “臣女不知道。”杜梅嗫喃。 “九弟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吗?”楚霈低声问,他似乎并不期待杜梅的回答,而是在问自己。 杜梅无言,沉默地做事,而后,三人稍作休整,行宫中的禁卫军就全都赶来了,将他们护卫着安全带了回去。 再说,楚霑跑到坡下山坳处突然停住,他的身后涌出几千名巡京营兵士,严陌带着蜀地来的将士用剑逼着他们向前。 若要硬拼,裴庆的百多人显然处于下风,他急中生智大喊:“巡京营的兄弟们,你们都是大顺朝的子民,曾是燕王的手足,楚霑叛逆谋反,刺杀皇上,你们万不可被他蒙蔽,掉入泥沼,万劫不复啊!” “莫听他胡说八道,他适才差点杀了皇上!兄弟们,上呀!”楚霑振臂一挥,大喊道。 “楚霑,你休要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你身上穿的什么,以为黄袍加身,就可大逆不道吗!”裴庆怒指着楚霑身上的黄金铠甲,无情地戳穿他的谎言。 “我是为了掩护皇上逃走,才和他互换了盔甲,以致于他一直追杀到这里,大家不要听他妖言惑众,赶快杀了他,赏金百两!”楚霑睚眦俱裂,红着眼睛嘶吼。 巡京营的兵士将信将疑,蜀地的将士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正当他们杀得难分难舍,鲜血飞溅的时候,从山林中又来了一群人马,为首之人竟然是虎威军督军任福成! “任将军来的正好!杀了裴庆,日后虎威军就归你了!”楚霑见来了援军,兴奋地大叫。 “你算什么东西!愚蠢至极,我自始自终,都只效忠皇上一人!”任福成说罢,挥剑砍翻一名蜀将,冷声嗤笑道。 “你……竟然骗了我这么久!”楚霑此时惊觉上当,后悔不迭。 眼见着再次失利,严陌一剑砍倒一名巡京营兵士,立逼着他们上前厮杀。 不远处山坡上突然出现三匹骏马,左边的黄骠马上是一身黑色盔甲的袁瑾年,右边则是跨着踏雪身穿火狐大氅的宋少淮,而中间之人正是一身白袍半肩银甲,坐下墨云的楚霖! “巡京营将士听令,楚霑谋逆,伤害圣上,人人得而诛之!”楚霖高举白虹剑,威严地大喝。 巡京营的将士见到楚霖,听到他的声音,仿佛游子返乡,魂灵归窍,纷纷拿起手中武器,就地倒戈,与周围蜀兵短兵相接,这样一来,宛如锅里开花,眼见着楚霖三人飞奔而来,楚霑心知抵挡不住,只得带着残兵败将再次逃走。 楚霖带人穷追不舍,直追到一处有小溪流水的低洼开阔处,周围有长满杂树枯草的高坎,想来此处夏季雨水丰沛时,是处大河,而这会儿干涸地只剩下一条小河沟。 他们不知不觉在山中兜了一个大圈子,这里竟然离青鸾行宫不远,几乎能听到那边传来的人声马鸣。 “楚霖,我意在帝位,本无心杀你,可你却偏要跳进来搅局,那就不要怪我不讲兄弟情义!”楚霑杀红了眼睛,成者为王败者寇,他已全无退路。 “我为的只是大顺朝的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你罔顾民心民意,制造混乱,更想弑君篡位,本王哪里能容你,太傅一直教导我们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这分明是自取灭亡!”楚霖义正词严地驳斥。 第481章 终极大战(二) 废话少说,待我杀了你再杀他也不迟!”楚霑向后挥手,埋伏在周围丛林里的数千蜀军喊杀震天地冲了出来。 楚霑这次可是倾尽了十多年来积蓄的所有力量,不成功就成仁,这里是他最后的防线,破釜沉舟背水一仗,故而,那些将士十分骁勇,几乎是用性命拼杀。 虎威军和巡京营的兵士损失惨重,因裴庆和任福成是今早得了消息,骑马奔袭而来,其余的兵士还在路上,就算全速跑步而来,这会儿也接应不上。 裴庆和任福成各自应战,袁瑾年和宋少淮也被蜀军两名大将困住,而楚霖正迎战楚霑四喜丸子中的崔喜顺、陆喜贵和卞喜来。 他们使的仍然是魔罗黑莲阵,只是缺了一个搭档,黑莲少了一瓣,威力也有所减弱,卞喜来干瘦,陆喜贵不胖,他们两人一起上,而崔喜顺善用双刀,身形敦实健壮,他独自出战,三人交替攻击,楚霖在这样的车轮战下愈战愈勇。 然而,毕竟敌众我寡,楚霑的人经过特殊训练,杀心更重,大多一剑封喉,一招致命,楚霖的眼角余光扫到其他人俱是苦战,兵士的伤亡有增无减,眼下情形十分危急,他心急如焚,探手从马袋中取出剑鞘。 挡过卞陆两人跃起的进攻,白虹归鞘,五指瞬间飞弹,琴音若利刃破空而出,刺穿了迎面攻击的崔喜顺喉咙,随着他肥硕身躯的坠落,淋漓洒落一片血雨。 卞喜来和陆喜贵接住崔喜顺,探手一触,已然鼻息全无,他两人发疯地挥剑攻击,琴声铿锵凌厉,犹如乌云滚滚中银龙翻腾,雷霆万钧,又似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那些砂砾尘埃全都被滔天巨浪湮没得无影无踪。 卞陆两人首当其冲,全部吐血栽倒,其他武功修为高的蜀将也摇摇晃晃支撑不住,裴庆和任福成已经受伤,趁机坐下休息,而袁瑾年和宋少淮早有准备,耳朵里都塞了棉球,琴音对他们的伤害最小。 杜梅在行宫中突闻不远处传来的《天波怒潮曲》,心中大喜过望,她知道这是楚霖的白虹剑剑鞘弹奏的,显然,他来了! 她太想见他,又很担心他,心想,哪怕偷偷看他一眼也好,于是,她趁人不注意,循着声就来了。 她小心地将自己藏在高处草丛里,就见白袍银甲的楚霖端坐马上,修长十指飞弹,尽显大气磅礴,飘逸潇洒,因杜梅没有武功,琴声听在她耳朵里,委婉动听,如诉如泣,如月入山林,泉流石上。 眼见蜀军败局已定,却突然从溪水里冒出一个白胖如球的人,只见此人约莫不惑之年,须发皆白,脸色更是白得反光,身材却胖得如同一个超大的圆球。 杜梅看着这人,不禁大吃一惊,这不就正是青鸾行宫的大总管刁喜海么! 刁喜海手脚并用爬上岸,却没有站起身来,而是手脚着地,像个癞蛤蟆似的趴在地上,肚子仿佛抽筋似的一鼓一鼓的,约莫三五息之后,他突然向着战场上,张开惨白的大嘴,发出震天动地的嘶吼声! 此声如旷野虎啸狮吼,又如电闪雷鸣,在他源源不断的吼叫中,一声高过一声,战场上的人全被他的音波笼罩。 楚霖的琴声被他吼声吞没了,而此紧要关头,他不能有片刻松懈,因而还被他震伤,嘴角慢慢沁出血来,而其他人则更显狼狈,蜀军大将已经不能打下去,皆都拄着剑呕血,而袁瑾年和宋少淮也吐了血,还要护住雪上加霜动弹不得的裴庆和任福成,至于兵士们,不论是蜀军还是虎威军和巡京营的人全都在蜷在地上抱头哀嚎。 杜梅趴在草丛中,只觉双耳被震得嗡嗡作响,战局僵持不下,楚霖虽拼尽全力,却仍旧无法抗衡,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慕容熙匆匆赶来,正看见杜梅在山坡上探头张望。 “大哥,你……”杜梅回头见是他,急指自己的耳朵。 慕容熙通音律,又修内功,楚霖的琴声和刁喜海的吼声对他来说,都有极大的伤害。 “我晓得。”慕容熙做了个捂耳朵的动作,意思自己做了防护。 “那你快来想法子!”眼见着楚霖又吐了一口血,杜梅心急如焚地说。 “我看看再说。”慕容熙趴下,在枯草掩护下细细观察。 两人正说话,却感觉到地面起了很大的震动,不远处疾驰来两匹马,慕容熙赶忙带着杜梅跳到一旁的土坑里,两人藏了起来。 两匹马很快到了眼前,一匹是赵吉安的红鬃马,另一匹居然是铁黎的梨花马! “哥哥,我来帮你!”眼见情形不妙,铁黎大呼一声,抡起家传的流星锤猛地冲入战场。 他这对流星锤足有八百斤,挨着的人非死即伤,他刚从定北军休假回来,阿奶的肉包子还没吃饱,就听阿爷讲了近来发生的事,他半刻也不敢耽搁,骑马就赶来了,路上正遇见保卫行宫安全的赵吉安,两人听着声不对,急急地奔来,刚巧遇见战况胶着状态。 铁黎修的是外门硬功夫,琴音和吼声对他伤害不大,说时迟那是快,梨花马四蹄如飞,他已经极速跑到了刁喜海身前,不分三七二十一,抡锤就砸,若是寻常人被暴怒的铁黎这般打,早就骨碎人亡了,可流星锤砸在刁喜海身上仿佛是砸在一团气上,反将铁黎的梨花马生生逼退了几步。 赵吉安急于给主子解围,在铁黎退下的时候,挥剑猛刺,而刁喜海浑圆的肚子竟然将他的剑生生顶断了! 刁喜海恼怒地低头,他的吼声若正对着人,必定五脏全碎,人神俱灭。 “快回来!”袁瑾年拍马冲过去,在刁喜海的肚子上横划了一剑,虽没伤到他,却到底吸引了他的目光,这才救下了铁黎和赵吉安。 “这怎么办?他们要顶不住了!”杜梅的心几乎要蹦到嗓子眼了,楚霖还在支撑,白袍白甲上绽放着点点红梅。 “你的银针在吗?”慕容熙观看了整个战况,他突然回头问。 “在荷包里。”杜梅伸手摸摸,针灸小包安静地躺在荷包里。 “一会儿,我们从后面偷袭,我背着你运轻功过去,你用针扎他的百会穴,我猛击他的太阳穴,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你行吗?”慕容熙凝神问道。 “我行!”杜梅目光坚定地回答。 两人在周围杂树枯草的掩护下,悄悄绕了一圈,跑到了刁喜海的背后。 “来吧。”慕容熙俯下身子,杜梅将银针攥在手里,爬到他的背上。 滇州慕容家族的轻功独步天下,无人能及,此刻就算慕容熙背着杜梅,依然翩若惊鸿,婉如蛟龙,他一身绯衣,美如天边飘来的一缕彩霞,却又快过天际劈下的一道闪电,地上的人群还没来得及看清来着是何方神圣,他已经载着杜梅,极速扑向刁喜海的头颅。 “阿梅,扎他!”慕容熙一声爆喝,双拳左右齐出,大拇指的骨节猛击刁喜海的太阳穴,与此同时,杜梅高举银针,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将银针准确刺出! “啊!”刁喜海突然遭到致命袭击,剧痛之下,他的爆吼较之刚才又增加了几倍,几乎穿墙破城,慕容熙离得太近,五脏六腑几乎都被震得移了位,一口鲜血猛然喷薄而出。 他勉力负着杜梅,却脚下虚浮,再无力运功飞到十步之外的草丛中,眼前一黑,直直地往下坠去! 刁喜海命门受创,吼出最后一声,终于气绝身亡,他庞大滚圆的身躯往后倒去,眼见着就要压到慕容熙和杜梅两人! “主子!” “梅儿!” 出乎意料的突袭,一招即中,吼声断绝,琴音戛止,战场上有片刻的宁静,静得仿佛树梢的风都停了,万籁俱寂之后,爆出两声急切的呼唤。 一白一黑两道身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疾驰而去,抢在刁喜海倒地的瞬间接住了两人,而后飞落到旁边的草丛中。 “杀呀!” “抓住楚霑!” 战局再次扭转,宋少淮振臂高呼,袁瑾年和铁黎领头冲锋,带领士气饱满的将士杀入敌中,而此时虎威军的后援部队悉数及时赶到,将整个开阔地带围了个水泄不通,几名副将立功心切,纵马厮杀,一顿砍瓜切菜般的剿杀,原本已经负伤却拒不投降的蜀军伤亡殆尽,小溪里的水都鲜血染红了。 另一边,袁瑾年和铁黎围攻楚霑和柏生主仆,他俩练的都是硬派功夫,又被军营操练的身强体壮,此刻两人心中燃着熊熊怒火,不要说大战三百回合,就是大战三天三夜,他们也绝对要制服对手! 楚霑到底是四十出头的人了,他的剑法娴熟,但终究抵挡不住年轻人横冲直撞的蛮横打法,再说铁黎虎虎生风的流星锤,任谁也不敢硬接,腾挪躲闪间又要兼顾柏生,一时间,气力竟然跟不上,一个闪神,袁瑾年的剑已经削到右肩,直指咽喉。 柏生见此,失了分寸,只想要拼命救他,却哪知铁黎的流星锤已经直奔他后脑勺而去。 “不要!”楚霑大惊,手中的宝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 加更,给宅在家里防控新冠病毒的友友们,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第482章 真相(一) 铁黎早看出楚霑对柏生多有维护,甚至关切的眼神也超越了一般主仆,他深知柏生必是很多阴谋的执行者,他适才那一锤不过是试探的虚晃一招。 听到楚霑的惊呼,他手中一扭,流星锤十分听话,立时改变了方向,砸向旁边一个蜀将头顶,刹那间,如同开了调料铺子,红的白的黑的,溅射得到处都是,而他的身躯还立着不停地抽搐。 纵使心狠手辣的楚霑和柏生见此惨况,也一阵反胃,赶忙别开了眼。 “来人,将他二人绑了!”铁黎高坐梨花马上,扛着流星锤,一脸蔑视地说。 旁边的战局也基本结束,蜀军大部分被剿杀,还有少数都被虎威军将士捉住了,赵吉安将战场交给宋少淮等人,赶去看楚霖他们。 严陌跪在地上,他怀里的慕容熙面色惨白,嘴角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溢出来,杜梅想抓住他的手把脉,可她又怕又急,手抖得根本摸不到脉搏,这让她泪奔不已,口中胡乱地说:“大哥,大哥,你不会有事的。” “阿梅,你还是第一次为我哭呢。”慕容熙虚弱地眯着桃花眼,看着杜梅扑簌簌掉落的泪珠,强撑着打趣。 楚霖尚不知慕容熙和杜梅结拜的事,见杜梅这样叫他,他也跟着抱拳道:“慕容兄,请放心,宫中良医好药甚多,我定会竭尽全力救你!” “王爷,战局已定,楚霑等人悉数被俘,接下来该怎么办?”赵吉安赶来,见到这般景象,心中不免大恸,他别过脸忍了忍,拱手问道。 “皇上正等着审问他们,你不用管了,速去叫贺联来,另外让石头快马去请钟大夫!”楚霖到底比杜梅冷静,贺联和钟毓才是最好的伤科大夫。 “我早上已经去请了钟大夫和杜婶子。”严陌闷闷地说了一句,嗓音暗哑。 若不是如此,他怎么会来迟,让他的爷独自冒险做这样不要命的事! “楚霖,你忙去吧,我只要阿梅陪着就行了,哪怕死了……”慕容熙抬了抬眼皮,尽显虚弱不堪。 “不许胡说,咱们是结拜的兄妹,我得了外祖母的药理医术,一定能救你的!”杜梅抹着不断涌出来的眼泪,红着眼睛,又想给他切脉。 “哎,阿梅,你哪都好,就是太较真,我就是趁机磨折他一下,你也舍不得。”慕容熙无奈地喟叹一声,十足的泼皮无赖像,极不正经。 “慕容兄还是少说些话才好,一会儿贺联他们就该来了。”楚霖见他还有精神调侃,心里一下子定了定,滇州慕容家族向来主修内功,慕容熙功法醇厚,适才情况危急,他定是用内力护住了心脉,这会儿虽有伤情,但性命定然无虞。 远远的,疾步走来三人,前面的贺联和钟毓,他们都认得,后面跟着一位中年人,身高八尺,剑眉鹰鼻,相貌俊逸,颌下一把美髯,只鬓边隐约几缕白发,显露出他的沧桑与阅历。 “叔父!”慕容熙惊诧地叫。 杜梅的母亲就是慕容潭寻找了半生的侯府小姐,慕容熙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给滇州送了信,他自己经历了爱而不得的感情,也深刻理解叔父的心结,如今他终究将爱情变成了亲情,他自然希望叔父能了却牵挂,过回自个的生活,哪知他竟然亲自赶到江陵城来了。 严陌正跪在地上抱着慕容熙,低低头算是行了礼,众人细看他俩,都是一样神仙般的容貌,尤其那双一模一样的桃花眼,顾盼生辉,魅惑天成。 “慕容先生!”楚霖抱拳行礼,赵吉安也随之拱手。 “大家不必客套,还是先救熙儿吧。”慕容潭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素白瓷瓶,倒出一粒深紫色的药丸塞到慕容熙的嘴里。 “老爹怎么肯把紫金丹给你带出来的?”慕容熙惊诧地问。 这可是慕容家族极品伤药,他上次为救杜梅被砍伤,伤愈后,慕容渊也只给了他天蚕金甲防身,却未给他紫金丹。 “慕容公子请不要说话。”钟毓拧眉把脉。 战场上的血腥惨况,比他想的要恐怖许多,慕容熙被震伤了心肺,他这样强撑不过是让杜梅看着好过些,于他,却是没好处的。 贺联也把了脉,两人面色凝重地低声交谈,正在这会儿,有四个兵士抬着一块门板走过来,几人轻手轻脚将慕容熙运回行宫救治。 “梅子!”许氏一直等在路边,见到杜梅,一把搂住她,犹如失而复得的珍宝,她红了眼眶,却极力忍着。 “姐。”杜樱和小七闻声兴奋地跑来,又将她俩拥抱住。 “你陪着你娘,她吓坏了,慕容公子有我们,你别担心。”钟毓拍拍杜梅的肩膀,跟着担架走了。 “娘!”杜梅恣意在许氏怀里揉了揉,这几日过得太紧张了,见着母亲忍不住要撒娇。 “皇上请清河郡主呢,夫人和小姐也一起来吧。”李公公步履匆匆地走来,和煦地说。 “怎么了?”杜梅蹙眉惊讶地问。 “皇上说,要等你来了再审七王爷,约莫要给梅记两个案子一个交代。”李公公躬身立在旁边,低语道。 “那走吧。”杜梅挽着许氏,牵着杜樱,直往楚霈的凤栖殿去。 楚霈带伤高坐上位,文武大臣分立两边,四下更站满威严的禁卫军,楚霑和柏生还有其他被俘人员立在阶下,殿中央燃着高大的四足铜鼎熏笼,气氛却冷得如同冰窖。 “皇上,清河郡主和夫人小姐来了。”李公公小跑着进来说。 “赐坐!”楚霈挥挥手,“九王爷怎么还没来?” “适才请过了,王爷说,即刻就来。”李公公赶忙回答。 说话间,换了天幕蓝云锦蟒袍的楚霖走了进来,拱手参见。 “免礼,去坐吧。”楚霈点点头,转而看着底下的人,淡淡地说:“老七,你是从偷梁换柱娶杜梅说起,还是自梅记暗杀案谈?” “臣弟不知皇上说的是什么?”楚霑桀骜地仰头,拒不承认。 “你既然不肯说,我便让人来说,带杜觉!”楚霈半倚在龙椅上,嘴角微挑。 杜觉不过是个清河县知县,芝麻大的七品小官,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般威严的阵仗,抖抖霍霍几乎要吓尿了,他将事情前前后后都说了,柏生怎么叫他改户籍,又怎样与周氏办了领养手续,以便移花接木嫁女儿。 但他还是有点小聪明的,并没有把慕容熙威逼他的事说出来,只说自个良心发现,不忍加害杜梅,才将自个的女儿嫁入了火坑,听他这样讲,仿佛杜眉是烈女贞妇,为杜梅挡了劫难一般。 “这都是小人一手操办,与我家王爷无关!”柏生见此,无从抵赖,只得扑通跪在地上。 “好个忠仆,我倒要看你能扛几件!”楚霈猛拍了下桌子。 旁边上来两个兵士,将软如烂泥的杜觉拖了出去。 “柏生,梅记暗杀案中四个南边山匪全都死绝了,你是不是想要来个抵死不承认?”楚霖站起来,负手走到柏生面前。 “燕王贵为王爷,一言九鼎,想来不会冤枉小人!”柏生自认梅记暗杀案做的干净,并没有留下把柄,故而并不惧怕。 “吉安,将那日梅记中的箭和今日蜀军用的箭呈上来!”楚霖朝外面说。 很快,赵吉安就捧来了两只箭,它们长得一模一样。 “这有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整个大顺朝,这样的箭何止千万!”楚霑冷哼一声。 “这并不是工部和军器监锻打的箭,箭羽也非寻常的鸽羽,虽鸽羽也有灰褐色的,但你这箭羽明显是猛禽的细羽,鹰或隼只有草原才有,并且,我们截获了你与蒙古察部在京中暗桩的部分书信往来,虽说是暗语,未能破解,但有了你今日之箭自证,我断定那日暗杀案就是你做的!说,是谁射的毒箭!”楚霖对杜梅受伤的事耿耿于怀,他恨不能手刃其人! “蒙古察部使团一来,你就和他们在梅记酒楼打得火热,谁不知道你的封地在燕地,你的心思就单纯吗?这会儿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随便,想在战场上随便捡两只箭陷害我,门都没有!”楚霑百般狡辩,更趁机想引起楚霈的疑心,以便离间他们。 “若说箭是栽赃你,那尸髓蛊和它的独一无二的解药,你又怎么说!”楚霖早料到楚霑会这般讲,并不与他纠缠,径直说到下一个证据。 “什么尸髓蛊!”楚霑一时变了脸色,他万万没想到四个死人,居然成了他最大的罪证。 “罗满!”楚霖向殿外招手。 罗满小心翼翼地捧上来一个透光的小盒子,里面有一只形似蚂蚁的小虫。 楚霑惊呆了,这蛊虫明明被他藏在地牢暗室里,难道蜀王府已经这么快被查抄了! “都是我鬼迷心窍,嫉妒梅记生意好,才做下了这等错事!”证据面前,柏生额头冷汗涔涔,他除了一力承担,别无他法。 “那就再说说投毒案吧。”楚霖瞪了他一眼,回到椅子上坐下。 “投毒案真凶就在殿中,我有什么可说的!”柏生咬牙,恶狠狠盯着杜樱。 “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带马荣,你大可不说,自有他来说!”楚霖冷哼道。 赵吉安将一个五花大绑做妇人装扮的人拽了进来,飞起一脚,正踢在他膝盖弯处,这人一下子扑通跪在地上。 第483章 真相(二) 他就是马荣,为了躲避我们的抓捕和蜀王的灭口,居然混在南院里做小倌儿,几次三番都让他逃脱了,前几日落梅轩张榜招会哄孩子的婆子,这厮趁机女扮男装来应招。 小娃娃病了几日,十分娇气,来了十几个婆子都哄不好,偏他来了,一抱就不哭,这么个五大三粗的哑婆子竟有这种本事,岂不是奇事吗? 而后晚间着意去跟踪,才发现他的藏身之所,如此,投毒案时隔多时,今日终将投毒人一举抓获。”赵吉安拱手,说了抓获马荣的经过。 话说,马荣也是有几分聪明的,当他意识到事情不妙的时候,借机离开了白云山庄,他的家乡离这里有几百里路,这会儿,恐怕等不到他回家,就会命丧黄泉,他只来得及想三五息的工夫,便一头扎进了江陵城。 乞丐是做不成了,可租房要花钱,又容易暴露,故而,他只好暂避在北市的南院,他骗南院老爹说,自个在家乡杀了恶霸,逃难出来的,现下没有活路,只能卖身在这里。 马荣面相生得好,又孔武有力,老爹乐得花最少的钱,买最挣钱的人,遂毫不犹豫地留下了他,马荣确实很卖力,恩客不断,忙着数钱的老爹,自然暗暗欢喜。 南院不止一次被搜查过,可兵士们大多只关注来喝花酒的客人,很少正眼看扮女装的卑贱小倌儿,后来盘查的越发严了,马荣实在害怕,就想离开。 老爹哪里舍得人壮活好的摇钱树倒了,就另租了处民房安置他,让他在家里接客,吃食用品都由南院提供,如此一来,马荣真的如鱼入深海,潜藏了起来。 他若再狠心一点,不去管杜枣,或许他还能隐藏得更久,但他夜夜乔装去落梅轩外,每每都能听见杜枣整夜整夜的啼哭,这孩子从小是他带大的,她每哭一声,他都心疼一分,故而,当他看见落梅轩找婆子的布告,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报了名。 杜枣尚不会说话,可他的怀抱和他的味道,对杜枣来说是最熟悉亲切的,她这种本能的依赖,却完全暴露了他的身份。 “我知道你是被利用的,他们还想卸磨杀驴,这会儿当着皇上的面,你从实说来!”楚霖威严地说道。 “那是梅记被大火烧毁的第二天,杜栓,就是杜梅大伯家的大堂哥……”马荣跪在地上,偷看了眼杜梅,旋即低下头接着说,“他和另一个男人来找我,让我过些日子,把一瓶黏糊糊的药膏倒到卤水了,说那样会让盐水鸭的味道变臭,梅记的生意做不下去,他们自顾不暇,我就能带着杜枣离开,过自个的生活,他们为了让我相信,还给了我十两银子。” “杜梅在你们最困难,杜枣差点就要病死的时候,帮了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恩将仇报!你这样做,不仅害死了上百条无辜百姓的性命,还让梅记背了黑锅!”楚霖怒目而视。 “我真不知道会死人的,真不知道,若我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能啊!”马荣连连摇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除了杜栓,另一个男人,你认得出来吗?你好好瞧瞧,他在这大殿中吗?”楚霖长身玉立,面色冷沉道。 “我认得,认得,化成灰,我也能认得。”马荣忙不迭磕头,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洗清自个的机会了。 他直起腰,慢慢将殿中诸人都看了一遍,当他看见柏生时,眼中燃起炽热的求生火苗:“就……就是他!” “你这腌臜货,休要血口喷人,不要以为虎落平川,癞皮狗也能欺我!”柏生脖颈处青筋暴起,怒吼道。 “分明就是你!那日你穿着烟色织锦袍,骑着青色大马,比杜栓威风多了,一看就是个管事的,再说,若不是你们害我,我至于活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吗?你倒是裤裆夹棒槌的主,今儿怎不敢承认!”马荣膝行到他面前,指着柏生破口大骂。 柏生被他骂得脸色青白交加,想着自个和楚霑不清不楚的关系中,又哪还算是个男人!他心中暗忖,今儿不论认多少事,单凭谋逆造反一条,就足以千刀万剐,又何必这般窝囊,被这乡野村夫指着骂! “是,梅记暗杀案,梅记投毒案,乃至其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柏生猛然站立起来,狂傲地说。 “哼,你想独揽罪责救你的主子,可惜晚了!尸虫从哪里来?狼毒花之毒从哪里来?烟膏又从哪儿来的?你倒是说呀!”楚霈猛然拍打桌案,厉声喝道。 “我无话可说!”柏生瞥了眼殿中四方铜鼎,毅然决然地一头撞了上去。 马荣被当场吓昏,两个兵士嫌恶地将他拖了出去。 事发突然,楚霑来不及拉住柏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血溅当场,他连走带爬抱住血流不止的他,颤声道:“柏生,你又何苦如此!” “爷,黄泉路上我先行一步,开疆辟土迎你做阎王!”柏生惨然一笑,只余这一句,便气绝身亡。 “啊!!!”楚霑仰头咆哮,热泪滚滚,“柏生,来生,你等着我!” “你的奴才已经畏罪自杀,楚霑,你还不认罪吗?”楚霈手扶龙椅,冷声道。 “多么可笑,我以为我做的圈套天衣无缝,却不知自个原是被圈套的人,更有一个死丫头处处和我作对,如此说来,赶太后出宫,拿老九下狱,让我接管巡京营,都是假象,以任福成为饵,诱我说出全盘部署才是真的,楚霈,你够狠!”楚霑放下柏生,含泪大笑,笑得面目狰狞。 “你知道得太晚了!”楚霈轻蔑地哼了一声。 “确实太晚,近万蜀军潜入,南城门居然没有异样,我还以为巡京营在我掌控下,半点风声不透,却不料是你故意放他们进来,以备剿杀!”楚霑痛心疾首,他终究得意的太早。 “这些人都是你十余年训练出来的,留在蜀地实在危险,我不放他们进来,如何瓮中捉鳖!”楚霈用力握着龙椅扶手,他忍了太久,今日终于可以除去大顺朝最可怕的内患。 “凭什么!你一个奴婢生的野种,根本不配做皇帝!”楚霑一步步向前,咬牙切齿地怒吼。 “住口,凭他是先帝之子!”殿外突然传来一道威严的女声。 “太后娘娘!”李公公忙不迭地迎出去。 只见太后万若锦扶着苏慕云的手走进来,后面跟着皇后宁婉和太子楚恒,天禅寺智空大师双手合十走在最后。 杜梅和楚霖将椅子让给太后皇后她们坐,楚恒站到龙案之下。 “他是先帝之子,难道我不是!以我的能力,大顺朝会比现在好千百倍!”楚霑面色赤红,大吼道。 “陈年旧事,哀家不想提,可如今已经到了不说不可的份上,不错,皇帝确实是哀家陪嫁丫头蔷儿所生,但他确确实实是先帝的孩子,而你,却是前朝余孽!”万若锦拔高了声音道。 “胡说,我的生辰帖上写的日子明明是天启元年!”楚霑被这话惊得目瞪口呆,但他绝不会相信。 “你母亲阮柔是前朝公主,先帝率兵攻入江陵城皇城的时候,她正在宫中与前朝顾太后说她有喜的事情,顾太后为保住这个女儿,跪地求饶,甘愿自缢,求放过阮柔。 那时你母亲生得清嘉妩媚,先帝动了恻隐之心,遂留她在宫中,还封为阮妃,宠爱有加,却不想,七个月后的一天,她生下一个八斤重的你,她虽说是早产,但御医院的御医一致认为你是个足月出生的孩子。 先帝大概自那时起,便厌弃了你母亲,再不到她的宫里去,但他到死都没有对外说破你和你母亲的秘密,仍旧给你请太傅和教习,还给了你封地,谁知,你竟然如此狼子野心!”万若锦越说越激动,指着楚霑,颤抖不已。 “太后娘娘,也容我说一句吧。”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穿黑色僧尼缁衣,头发用布巾束起的女子,缓缓从殿外走来。 “母妃!你快说,那老妖婆讲的都是假话!”楚霑宛如苦行者看见沙漠绿洲,一把抓住女子着急道。 “你本该姓阮,我忍辱生下你,就是为了复仇!”阮柔一把拂掉楚霑的手,冷声道。 “不,不可能!”楚霑抓住自个的头发,蹲下身形,他几乎要崩溃了。 “当年,我亲眼看见我母后自缢身亡,宫中女子悉数被玷污,几位兄长连同他们的家眷全被斩杀,而我却夜夜睡在仇人身旁,这叫我怎么不恨,怎能不报仇!”阮柔紧紧捏着拳头,骨节雪白。 “如此说来,十多年前的内乱也是你所为了!”万若锦气愤道。 “毁了你的弟弟,灭门忠义侯府,外加射杀铁冀,这些哪里够弥补我的伤痛!”阮柔抓住衣襟,疯狂地说。 “你……”殿中诸人闻听十多年前的旧案,被她如此轻描淡写提及,全部愕然,这女人疯魔久矣。 “所以,你网罗了前朝余党集聚蜀地,明是扶持帮衬楚霑,暗地里却是百般挑唆,培养他的野心,你为的,不过是光复前朝,做你的春秋大梦!”楚霈高坐龙位,心中愤恨。 他看了眼底下的许氏,若没有那场变故,她就算做了他的小舅母,那也是能常常见到的,依旧是父母宠爱,夫婿心疼的女人,何致于受那些个磋磨和苦难! “哈哈哈,今时今日,天不佑我母子,今日我以我血起誓,十余年后,大顺朝必然还是要亡在阮姓人手里!”说完,阮柔突然自袖中拔出一把匕首,自颈部一划,鲜血立溅! —— 加更,感谢一直支持云梦的友友们,良缘明日完结,谢谢一路陪伴! 第484章 真相(三) 母妃!”楚霑抱住软在他臂弯里的阮柔,垂泪道,“你怎么可以这般残忍,将儿子毁灭得如此彻底!” “来人啊!蜀王谋逆,打入天牢,三日后午门菜市口问斩,其家产充公,株连九族,追杀余党!”楚霈威严地连发三道命令。 “我入黄泉是时运不济,而你,不日也要追随而来,这大好河山又将归了谁?哈哈哈!”闻言,楚霑半点不怵,披头散发,狂笑不已。 “你说什么!”阶下的楚霖心惊,这并不在他们的筹谋之中,他不禁喝问道。 “恭喜恭喜,九王爷,你才是这场博弈的最大赢家呀!”楚霑状若癫狂,躬身行礼。 “带春嫔!”较之楚霑的疯狂,楚霖的意外,楚霈似乎早已洞察先机,不见半点慌乱。 “你们不可以杀我,不可以!”被两个兵士推搡着,杜杏鬟歪钗斜,踉踉跄跄进来。 “你们主仆没什么要说的吗?”楚霈弯腰问道。 “不不不,臣妾是皇上的人,与这个逆臣没什么可说的。”杜杏一叠声否认,看着如同疯狗的楚霑,瑟缩着不敢靠前。 “你敢说,你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九转还魂丹,是不是你调的包,下的毒!”楚霈眼光如刀,冷意森然。 “你难道不想告诉他,他每日吃的杏花羹都是你的血做的吗?”另一边,楚霑缓步靠近,阴恻恻地看着杜杏说。 “我……我……,皇上饶命!”杜杏看着两个接连威逼她的男人,双腿颤抖,扑通跪倒。 “呕。”楚霈听了楚霑的话,忍不住一阵恶心。 “她的血对你很重要,重要到,少一顿,你都活不下去!”楚霑得意地说,此刻死期将近,母妃、柏生俱亡,他还有什么要顾忌的!他不得好死,旁人也不能恣意地活! “都是他要害皇上,不关我的事!”杜杏伏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将罪臣贼子带下去!”楚霈头痛欲裂,大喝一声。 外间涌入一队兵士,将狂笑不已的楚霑强押了出去。 “你到底给我吃的是什么?!”楚霈咬牙问道,恨不能将杜杏千刀万剐。 “是……是他让我给皇上下的同命蛊,我的血不仅要饲喂我体内的蛊虫,还是皇上的解药,故而……故而……”杜杏面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 听到这里,杜梅恍然大悟,年纪轻轻的杜杏气血亏空为何那般大,原是因为这个罪孽荒诞的缘由! 楚霖想起那日错身而过的甜腻味道,原来,她用蜜糖掩盖血腥之气,而那杏花羹的红,竟然是血的颜色! “这么说,我若想活,还得靠你!”楚霈扬手一指,只觉自个从头到脚都爬满了虫子,恶心至极,让人忍无可忍。 “同命蛊是雌雄双虫,一个宿主死了,另一个宿主也活不成,所以……所以,臣妾不能死!”杜杏拼命摇头,泪珠飞坠。 “那便一起死!”楚霈猛然拔出身边佩剑,旋即刺入自己胸膛! “啊!你……你……”瘫在地上的杜杏不可置信地捂住胸口,鲜血从她嘴中奔涌而出。 “皇上!” “父皇!” “快去叫御医!” 楚霈的动作太快,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瞬间巨变,底下的众人齐齐奔到楚霈身边。 “老九,你受委屈了!”滑落龙椅的楚霈仰头看着楚霖。 “这都是商议好的,臣弟并不委屈。”楚霖屈膝跪下,握住他的手。 “那日在飞云殿后观日落,杜梅曾说‘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比‘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来得妙,你可知那后面还有两句,‘明珠归合浦,应逐使臣星。’自此之后,父王创下的大顺朝就该交给你了!”楚霈凄然一笑,他话说的太急,一口血漫了出来。。 “不不不,皇上圣体要紧,贺联已经试出解药,一定能救你!”楚霖心痛不已,连声安慰道。 “我一个堂堂帝王,身中蛊毒,被一个女人拿捏着苟延残喘,青史之上如何书写,后人又该怎样评说!”楚霈摇头,反握住他的手,坚定地说,“我不能!” “即便如此,臣弟也不能答应,太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帝位继承者。”楚霖红了眼眶,将楚恒推到面前。 “内忧不断,外患难平,朝堂之上,人心难测,他一个尚未及冠的少年,怎能服众?不要枉叫他丢了性命吧!”楚霈望着楚恒,眼中是最后的慈爱。 “臣弟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太子,让大顺朝子民永享太平!”楚霈胸前的鲜血汩汩流淌,眼中的华彩越来越暗淡,楚霖已经顾不得许多,急切地说。 “老九,像小时候那样,叫朕一声哥哥吧。”楚霈脸上漫过一丝笑容,呢喃道。 “皇兄!”楚霖哽咽难当,眼泪滑落。 楚霈最后的笑容凝结在眼角,握着楚霖的手一松,呜呼,一代帝王溘然而逝! “父王!” “皇上!” …… 十五日之后,天降大雪。 紫寰殿中,楚恒龙袍金冠,高坐龙椅,身后珠帘低垂,太皇太后和太后隐坐其中。 楚霖身穿紫金蟒袍站在阶前,其他文武百官一一就位。 “太皇太后懿旨,先帝冬狩时不幸驾崩,国一日不可无君,今太子楚恒奉旨即位,改年号为嘉和,遵先帝遗命,封九王爷楚霖为摄政王,总理朝政,教导皇帝,钦此!”李公公手捧黄绸,站在龙案旁,神色肃穆地大声念道。 “遵旨!”文武大臣们齐声应答。 楚霖扫视群臣,缓缓开口道:“时下年节将近,昨儿该罚的的都罚了,今日将对冬狩有功之臣进行论功行赏,裴庆、任福成救驾有功,官升一级,宋少淮机智果敢,即日起接管巡京营,铁黎前次俘获蒙古察部皇族和这次英勇无畏,两功同赏,擢为骁勇将军,苏默天敢于无畏谏言,升为大理寺卿,袁瑾年……” 被他点到名字的人无不欢喜地站了出来,唯有袁瑾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瑾年,你有什么话要说吗?”楚霖沉声问道。 “臣若是有一星半点功劳,斗胆请皇上和摄政王赏赐些别的。”袁瑾年赶忙跪下,双手紧张的不知放哪里是好。 “你……”刚被罚了一年俸禄的袁弘冲了出来,本想发火,但终究还是忍下了,低声喝道:“你想干什么!皇上的封赏还能讨价还价吗!” “袁将军但说无妨。”楚恒笑了笑,这大殿上,看来紧张的不止他一人呢。 “我……我想带我母亲白氏开府单住。”袁瑾年手心里都是汗,捏着拳头说。 “这……这不算封赏,你日后封了将军,自然有自个的府邸,你另想个别的吧。”楚恒大度地摆摆手。 “我想……想娶苏慕云为妻,请皇上赐婚!”袁瑾年憋得脸色通红,终于大声说道。 “啊?”大殿上一片哗然,谁不知道当初苏衍强带着苏慕云,立逼着到大理寺和楚霖合离,这会儿楚霖反叛有功,代理监国,苏衍被自个气得发了咳疾,今日大雪,他都没法出门上朝。 在这当口,立功受封的袁瑾年求娶苏慕云,简直匪夷所思,就算他们是结拜兄弟,可这怎么想都很膈应。 “你疯啦!”袁弘简直气死了,袁瑾年当着满朝文武要和他分家,已经让人看了笑话,还要娶苏慕云这个下堂妾,简直是大逆不道! “这个……恐怕还要问过苏姑姑才好。”楚恒没料到他是这样的请求,遂回身看向帘后。 苏慕云自打从天禅寺回到江陵城,一直在万若锦身边伺候,无论怎么劝说都不肯回家,所以楚恒按宫里的规矩唤她姑姑。 寂静半晌,帘后传来一声轻柔女音:“对不起。” 闻声,袁瑾年失落至极,颓然地跪在地上。 “这样吧,宫中禁卫军还缺个副统领,太皇太后和太后跟前也要有个带刀侍卫,袁将军先委屈暂代此职,王叔觉得朕这般处置如何?”楚恒转头问询楚霖。 “如此甚好。”楚霖点点头。 他心中暗忖,瑾年这道情关还得慢慢磨呢,天时地利算是创造好了,就看他怎么打动苏慕云了。 “谢皇上,摄政王成全!”袁瑾年喜滋滋地叩谢,起身站到一旁。 “昨儿,无音给了朕一个锦盒,说是父皇生前交给他保管的,让一定给你。”楚恒从龙案下拿出一个长条的沉香木匣。 楚霖接过打开,竟然是一卷明黄的圣旨,底下的文武大臣不知所以,恐有异变,纷纷窃窃私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义侯乃大顺朝忠臣良将,福泽庇佑后人,其长孙女清河郡主杜梅,静容婉约,丽质轻灵……”楚霖展开来念,越念越慢,他的眉头却越发拧紧,这圣旨似曾相识! 他的目光快速扫到后面,看到某处被改动过了,随之,眉头舒展,嘴角上扬,继续郎朗念道:“……风华雅悦,雍和粹纯,即日起赐婚与九王爷楚霖,大婚另择吉日,钦此!” “恭喜摄政王,贺喜摄政王!” 朝臣们听完,一起围拢过来,纷纷拱手道贺。 宋少淮抹了下额角的冷汗,简直吓死人了!袁瑾年和铁黎不知前因,兀自为楚霖高兴。 “贺喜王叔,朕还要给清河郡主喜上加喜,忠义侯府已经修建完毕,即日起,便可迎请女侯爷入住。”楚恒笑得眉眼弯弯,是少年纯真模样。 “本王代梅儿谢过皇上恩典。”楚霖躬身行礼。 散了朝,楚霖脚下生风地往回赶,却被郭公公笑嘻嘻地拦住了:“摄政王,太皇太后想梅郡主了,明儿……” “明儿没空,她身子受不得寒!”楚霖想都不想地拒绝。 “您这由头已经用了很多次,太皇太后要责怪小的不会办事了。”郭公公陪着小心,眼巴巴看着他说。 第485章 幸福从来都是一个模样(一) 这样的大雪天气,她怎么出门?你想个不一样的由头不就结了!”楚霖撇下发呆的郭公公,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快马加鞭,还没到燕王府主院,楚霖就听见杜梅宛如空谷黄莺般咯咯的笑声,他的脸上立时绽出了春风般的笑容,疾步走了进来。 “啪”一个雪团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胸口。 目光所及,杜梅正和小七玩雪,两人满头满身白花花的,杜梅的小脸上因着兴奋,红扑扑的,比擦了胭脂还要好看。 “你……”楚霖原本还笑着的脸,立时变了颜色,他一把将杜梅拎进了屋。 “小七,你不是要玩么,罚你在雪地里站一个时辰!”楚霖吼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三哥,我错了,不关小七的事,她劝我来着,是我立逼她要玩的。”杜梅吐了下舌头,伸手抱住楚霖的脖子,平日里,她一这样撒娇,楚霖马上就拿她没法子了。 “你的身子,你不知道吗?还敢在雪地里玩!”楚霖任她搂着,动手将她的貂绒斗篷解下来,抖了抖,伸手挂在衣架上,掉落的雪花立时被屋里的暖气化成了一滴水渍。 “你瞧我,不是很听话穿着斗篷的嘛,其实一点都不冷。”杜梅讨好地朝他笑,拼命踮着脚尖,凑到他面上说,没办法,他太高了,又不肯将就她弯腰。 “你一定要这样搂着?”楚霖冷着脸,眯眼道,其实他很享受杜梅的撒娇,但这次一定要给她长教训,所以才绷着。 “对,不撒手,一辈子不撒手。”杜梅只想哄楚霖不生气,口不择言道。 楚霖被这句话突然甜到了,他终究忍不住,将杜梅抱了起来,让她和自己对视,她还是那般轻。 “快放我下来,小七要看见了!”杜梅羞了,忙不迭的往下滑。 楚霖在她唇上用力亲了一下,当是小惩大诫,然后将她放下来,挽住她的手。一日既往的冰凉,楚霖无声地牵着她坐在软榻上,自个蹲下准备动手给她换鞋。 “我没湿,我就玩了一会儿,你别罚小七了。”杜梅伸手拦他,目光飘向窗外,小七笔直地站着,肩头落满了雪。 “姨母和杜樱她们前几日回了杜家沟,你帮着给慕容熙治伤,现在他伤势无碍也被他叔父带走了,你是不是觉得每日关在家里太无趣。”楚霖揽着她,在她身边坐下。 “梅记酒楼复工,你又不让我去管事,我当然……当然没事干,就……无聊啊。”陪了半天小心,杜梅终于理直气壮了一回,跳起来叉腰道。 “马上,你就要不无聊了。”楚霖看着她的模样,终于笑了。 他今儿太高兴,急于想与人分享那个天大的喜讯。 “你能让我出去了?”杜梅将信将疑。 “忠义侯府装饰一新,女侯爷准备搬家吧,而且,你很快就要嫁给我了。”楚霖将杜梅抱在怀里,用下巴蹭蹭她的头顶。 “女侯爷,我难道也要去上朝吗?”杜梅恐惧地问。 “你要不想去就不去,你是我媳妇儿,为夫一人去就可。”楚霖玩笑道 “谁说我要嫁你!”杜梅害羞了,将头埋在他的怀里。 “先帝留下的遗诏,你想不答应都不行!”楚霖捧住杜梅羞赧的脸,怜惜地吻上她的唇。 唇上依旧冰凉,却还是记忆里的软糯丝滑,楚霖心疼,一点点亲过嘴角唇瓣,想用自己的炽热暖她。 杜梅最受不得这般缠绵的吻,一会儿就软软地趴在他身上,小脸儿都红了,她偶尔笨拙地回应,立时会激起他热烈的探索,这让她更加脸红心跳。 “砰砰”门外响起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杜梅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楚霖,飞跑到屏风后面躲起来了。 楚霖坐在大案后面,摸了下自己的唇,有些意犹未尽,那上面有梅儿独有的幽兰馨香。 “进来!”隔了半晌,楚霖方才威严地说。他有意责罚外面没眼力见的人。 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赵吉安已经懊悔地肠子青了,恨不能敲自己没长脑子的脑子,自己的爷每日下了朝就回家,公务也大多在家处理,今儿刚有点喜事,肯定想和杜梅多腻歪一会儿,自个这不是上赶着捣乱嘛,可这些奏折也不能不送啊,做属下难呢,做千年铁树开了花的属下更难! “放下吧。”楚霖扫了眼苦着脸的赵吉安,淡然地说。 “爷,这些是您让转给皇上看的,皇上早上已经看过了,有几样事拿不住主意,请您再斟酌一下,这些是今儿新的。”赵吉安指着两摞奏折,小声说。 “你去吧,叫石头来,你们在院里和小七玩会儿雪。”楚霖拿过一本奏折,挥挥手道。 “玩……玩雪?”赵吉安生怕耳朵出了问题,追问道。 王爷生气,也不能拿小孩子玩的游戏责罚他这个大男人呀,小七被罚站,肯定是惹毛他了,石头又犯了什么事?赵吉安想不明白。 “嗯,小七想玩,你是他师父,石头又在,难不成要本王陪她玩?”楚霖眼角微挑,睨了他一眼。 “知道了。”赵吉安落荒而逃。 “哇!”杜梅扑到窗前,看他们三个在雪地里比剑,腾挪躲闪,十分好看。 “这下,你开心了!”楚霖走过来宠溺道。 “可惜雪梨丢了,要不然,它肯定也想玩。”杜梅想起这个,不免有些伤感。 “乖,那日出了太多事,慕容兄顾及不到也是有的,自打他知道雪梨不见了,立刻启动密宗情报网四处追踪,可还是没找到,他都不敢来见你,生怕你伤心。”楚霖将杜梅抱在怀里,拍拍她的背,安抚道。 “也不怪他,雪梨那么可爱,谁见了都会喜欢,被逮着关起来也说不定。”杜梅伏在楚霖怀里叹口气道。 “它也就在你怀里乖巧可爱,寻常的人要逮它,还不得被挠得满脸花呀。”楚霖轻笑,接着说,“它大概闷了,出去玩几日,过些时候就会自己回来。” “嗯。”杜梅想起雪梨上次差点把楚霈的脸抓伤,心里莫名安定了些。 两人说了会儿话,再转头看外面,三个人打着打着,已经跑没影了。 楚霖在大案前凝神处理公务,杜梅则在书架上找了本诗词来看,偶尔念叨一句:“‘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好美的词啊。” 杜梅兀自嘀嘀咕咕,楚霖一心两用,他听到杜梅念这句,不禁会心一笑,这是落梅轩的出处,自己何其有幸,得杜梅一片痴心托付。 “我要记下来,到时去沈兄那里看腊梅时说。”杜梅有背了一遍,呢喃道。 “你说要去哪儿?”楚霖拧眉,危险地问。 “沈章华的府衙啊,昨儿他派人送了帖子来,说腊梅花开了,邀我明儿去看,我答应了。”杜梅眨了下杏眼,有些不解地看着楚霖。 “哎呀,我刚才被你气着了,太皇太后说想你想得紧,让你明儿跟我进宫,我应了,这可咋办呢。”楚霖眸光微转,将难题丢给杜梅。 “那……那还是去看太皇太后吧,她是长辈,失礼不好,我给沈兄写个帖子,改日再去。”杜梅想了想,犹豫道。 “我现有笔墨,你说我写,立时让吉安送去,别让他空等。”楚霖说着铺开了纸。 “……”杜梅慢慢地说,还十分留意了措辞。 他俩隔着大案和小几,楚霖笔走龙蛇,杜梅不疑有他,并没有去看他写的到底是些什么。 赵吉安很快将信送去了,还带回来沈章华的回帖,上面恭恭敬敬地贺喜了他们的婚事,最后说,雪大路滑,不要出门,好好养着云云。 “好奇怪呀。”杜梅翻来覆去看那张浅蓝色的回帖,她感觉到了不对,却不知道哪里不对。 楚霖忍笑,低头批阅奏章,看似无意地说:“你再背几首诗词吧,太皇太后宫里的花开得最好,到时,定能讨她欢喜。” “哦。”杜梅应了一声,将回帖放下,又去看书。 可屋里太暖和,一静下来,杜梅就开始打瞌睡,一开始还强撑着,后来直接趴着睡着了。当楚霖再次抬头看她的时候,就见她的口水都快流到了书上。 “梅儿,上床去睡。”楚霖弯腰将杜梅打横抱起,放到床上,扯了锦被给她盖上。 “三哥!”杜梅呢喃了一声,不知做什么梦,嘴角挂着笑。 “嗯。”楚霖明知她听不见,还是愉快地应了一声。 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往后的每一个时刻,他都不想错过,要陪在她的身边。 杜梅一觉睡到了申时,她蹑手蹑脚地起床,看见楚霖还在拧眉思索,赶忙给他新沏了杯茶端过去。 “想什么呢?”杜梅关切地问。 “你醒了。”楚霖腾手摸摸杜梅的脸,“前些日子查抄蜀王府,杜眉却意外失踪了,追踪了这些日子也没消息,只知道是被一个男人带走的,如今看来八成是杜栓。” “这……”杜梅突然想起先前阮柔说过的话,不禁有些不寒而栗。 “别担心,等那个孩子长大,皇帝已经成为一代明君,而你弟弟,还有少淮的孩子,以及裴将军的孩子,甚至杜枣,他们都该长大了,到时,新的爱恨情仇,则由他们继续演绎下去。”楚霖捏住杜梅的下巴想要偷香。 “嗯,你喝茶,我去净面。”杜梅突然跳起来,快速跑开。 不一会儿她再来,已经重新绾了头发。 “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楚霖将她揽在膝上,点着她鼻子笑道。 “我这样闲,你这般忙,竟还嫌我丑。”杜梅翘鼻子噘嘴,不满道。 “等忙过这阵子,我陪你回杜家沟小住些日子可好?”楚霖有些愧疚道。 “我觉得这肯定是先帝的计谋,一下子将你困住。”杜梅俏皮地哼了一声。 —— 加更,给一路支持的友友! 第486章 幸福从来都是一个模样(二) 别瞎说。”楚霖吻了下她的额头,接着说,“辅佐新皇做一个明君只要一两年的时间,我便可功成身退,若让我坐那个位子,可就是一辈子,那才是真正的困住,还有百般的不得已,皇兄谋划的是皇位,我要的不过是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突然被这样深情告白,杜梅一下子红了眼,心中如同揣了只兔子,跳得飞快。 “怎还这般害羞,等我们成亲了,我以后每天都会讲这样的情话。”楚霖摸摸她红的似要滴血的耳垂,怜爱道。 “三哥,你真要和我成亲吗?我这身子,大概不会有孩子的。”杜梅说着,一下子伤心地哭了。 “不怕的,不怕的,孩子是上天的恩赐,有,最好,没有,你就是我最爱的孩子!”楚霖细细吻过她的脸颊,将苦涩的泪珠悉数吞了。 “三哥!”杜梅的眼泪奔涌不息,她颤抖着吻上楚霖的唇。 隔了几日,天气晴好,楚霖派石头接了许氏和杜家姐弟,以及一帮好友来庆祝杜梅搬家。宫里的太皇太后和太后以及皇上各自送来了整箱奇珍异宝,几乎堆满了一间屋子,朝中大臣也纷纷送来了贺礼,恭祝乔迁之喜。 偌大的府邸,里头的丫头婆子仆人杂役,都是楚霖从燕王府里挑的实诚可靠的送过去的,说是熟脸,用着方便,只有管家是杜梅自个挑的,她选的是持重稳妥的董昌。 如此一来,梅记酒楼有林岱,梅记外卖靠林峥,而白云山庄交给杜钟,几处再由董昌协同管理,杜梅一下子就成了有钱有闲的富贵闲人。 她心心念念着烤鸭,可冬日里,楚霖不让她出门,她也无计可施,只得将法子告诉梅记酒楼的厨子,让他们慢慢试,如今已经能做出梦里的色香味形了。 这一日,天气和暖,杜梅挨窗坐着,自打她搬了家,楚霖也跟着搬来了,他借口燕王府要装修成亲,一住就不走了。 杜梅正百无聊奈东张西望,却见一个雪团跳上了院墙,蹬蹬蹬向她跑来。 “啊,雪梨!”杜梅一下子冲出了屋门。 “喵呜!”雪梨扑到她怀里,用舌头舔她的手。 “这是什么?”杜梅想抱雪梨,却摸到它身上有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喵呜!”雪梨瞪着琥珀色的琉璃眼珠,一直叫。 杜梅赶忙解下它身上的丝带,却见丝带上缀着一个荷包,两面各绣着一只飞翔的火红的鸟,她赶忙打开来看,竟然是两枚赤色的鸽蛋大小的鸟卵。 杜梅在她外祖母的药典里看过,这分明是朱雀卵! “给我的?”杜梅惊诧地问。 “喵呜!”雪梨偏偏头,仿佛是在回答她。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呜呜咽咽的笛声,雪梨好似听到了召唤,不舍地看了眼杜梅,一下子跳上院墙,头也不回地跑了。 “雪梨!”杜梅攥着荷包,飞快地奔跑,府里的丫鬟婆子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纷纷站下来看她,可她顾不上这些,只想追上雪梨。 当她跑到府门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哪里还有雪梨的影子? 楚霖下朝归来,就看见杜梅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前,目光睃巡,不知在找什么。 “怎么了?怎么不穿斗篷就出来了?”楚霖慌忙跳下马,揽住她道。 “雪梨来过,送了这个,可又走了!”杜梅实在忍不住伤心,哇地哭了。 “我们回去说,堂堂女侯爷在大门前哭,旁人会笑话的。”楚霖半搂半抱,将她带回屋子。 当楚霖从杜梅断断续续哽咽的话里知道,面前这两个个就是传说中的朱雀卵时,心中狂喜不已,他小心地将鸟卵拿出来端详,竟带出一张薄薄的纸。 “梅儿,别伤心了,这里有给你的信!”楚霖扬了扬那张纸。 “信上说什么了?”杜梅抹了把眼泪,追问道。 “恭贺侯爷乔迁之喜!神女族大祭司敬上。”楚霖念道。 “大祭司送我的!”杜梅惊喜地捂住嘴巴。 “后面还有一句话呢。”楚霖说着,接着念道,“有缘相见,后会有期。” “这么说,雪梨还会来的!对不对?三哥!”杜梅一下子破涕为笑。 “肯定的呀,那是你外祖母的母家嘛,他们说不定就有人生活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我们一定要幸福,他们才能放心。”楚霖搂住杜梅,深情地说。 “这个怎么吃呢?”杜梅蹙眉,端详朱雀卵。 “煎烤油炸,煮闷炖烧,你是大厨,你说了算!”楚霖抱起杜梅转圈,两人一起欢笑。 浑厚的嗓音缠绕着莺啼传到门外,院中的腊梅红梅开得正好,高大的白玉兰打着毛茸茸胖乎乎的花骨朵,迎春花的枝条上已经绽出星星点点的黄,这个漫长的冬日就要过去,春天的脚步已然很近! —— 电梯好不容易修好了,杜梅和她两个闺蜜回到家中,孟菲菲蹬掉高跟鞋,一头扑在沙发上再也不肯起来,傅晓雪帮着收拾一路带回来的鸭肴,杜梅则打开电脑赶策划案。 一直忙到半夜,孟菲菲和傅晓雪都休息了,杜梅才修修改改,大功告成,她看着自己的杰作,愉快地点了保存,然后通过QQ邮箱发送给了殷姝。 第二日,杜梅早早起来,也不管两个睡得正香的猪,急匆匆赶到栏目组打印了策划案,她相信这次她一定能成功! “这是你两天里写的东西?简直糟糕透顶!我早说过字体不要用宋体,看着呆板无趣,还有你为什么要发QQ邮箱,我有那么闲吗?每天收你这些垃圾邮件,简直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办公室里传来殷姝的河东嘶吼。 其他人个个自危,皆都竖着耳朵听,可谁也不敢去触碰这个超级剩女的敏感神经,都害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故而,只有可怜的杜梅缩头耸肩,被她骂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遁走。 “这一大早,谁这么横!”说话间,走进来一个身高一米九,穿着打扮入时的青年男人。 这男人长得十分好看,比办公室八卦转发的流量明星还要好看,剑眉星目,高鼻宽额,只是他薄唇微抿,显然他一早上的好心情,被这歇斯底里的咆哮女高音破坏殆尽。 “这是怎么了?”他转头问身边的工作人员,围拢的人像一群受惊的鱼,一下子散开来,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男人只得自己推门进去。 “滚,谁让你进来的!”殷姝暴躁地将手中的策划案摔到迎面进来的男子身上,十多张纸哗啦啦四散开来。 “对不起,对不起!”杜梅见有人被自己无辜牵连,赶忙上前道歉,并蹲下身子将散落的纸快速捡起来。 “无鸭不成席,南京盐水鸭,肉嫩骨香,食之口齿生津……”男人捡起一张纸,快速念道,转而问,“这是你写的,有点意思。”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杜梅从他手中夺过那页纸,胡乱地塞到那一堆中。 男人这时抬头看向杜梅,突然嘴角上扬,无声地笑了笑,原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正在这时,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抹着一头汗跑了进来,殷勤道:“楚少,你要看什么,我给你安排,有什么不合适的,只管和我说。” “我看这位女士就很不适合这间办公室!”男人以手叩桌,极不耐烦地说。 “这……这……,殷姝,你到底做了什么!”中年男人转头恼怒道。 “楚少,我真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殷姝哪里知道,突然闯进来的青年身份不俗,她一下子变了脸色,若是没了工作,房贷,车贷用什么还,她不敢想! “行文用宋体是应有的规范,她用邮箱发文件,必然是夜里了,不想搅你睡眠,是对你的尊重,你在这位置上坐了多久?谁给你的权利,居然按自己的喜好作威作福起来了!”男人眼神狠戾,说话半点不留情面。 “你明儿不要来上班了,不,现在,现在就收拾东西滚蛋!”中年男人深觉丢了脸面,冲殷姝大吼,说完转头谄媚地问,“楚少,你觉得这个位置谁来坐比较好?” “她咯。”男人指着杜梅,说话随意,流露出居高位者自然而然的王者气息。 “对对对,小杜工作勤勉,与同事相处融洽,这位置早该她这样的能者居之。”中年男人又抹了下汗,躬着身子说。 “你赶快带她办离职手续,另外叫打扫的阿姨来,将这里的东西统统扔掉!”男人雷厉风行地吩咐。 “是是是。”中年男人挪动着肥胖的身躯,将哭哭啼啼的殷姝强行拽走了。 “你对着这个解决办法,可还满意吗?”男人手插在西裤口袋里,一本正经地问。 杜梅还是一脸懵,不过几分钟,拜面前男人所赐,魔头殷瞬间被解雇了,她摇身一变,竟成了新栏目的制片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我……她……殷姐也不容易,她……”杜梅终于还是忍住了,收起不值钱的同情心,自个刚才被骂得那么惨,殷姝可没半点放过她。 “我以为你要为她求情,职场上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厮杀,你若真为她讨饶,我倒要看你打算怎么坑她。”男人轻笑了一声。 “我……我不是。”杜梅低头,她性子太直了,像这座城市,酸甜苦辣都这般鲜明。 “你今儿升职了,是不是该请我吃一顿饭,感谢一下?”男人似乎心情不错,提议道。 “啊?”杜梅惊诧,这个才认识不到十分钟的男人,居然要和她一起吃饭? 这算高境界的撩妹吗? 好吧,长得好看的就算,他确实长得人神共愤。 “你当真不认得我了?”男人被她百转千回丰富的表情吸引,低头问道。 —— 加更,云梦衷心感谢! 第487章幸福从来都是一个模样(大结局) 不认得!”杜梅自认不是脸盲,这么帅的帅哥,她要是见过,一定会记得的。 “前几日……我……”男人捂住胸口,帮杜梅回忆。 “是你!”杜梅恍然想起,周五下班路上遇见的那个犯低血糖的男人。 “要不然,我请你,感谢你的救命之恩。”男人撑在桌边,眼角眉梢都晕染着笑意。 “不不,还是我请你吧,我只有中午有时间。”杜梅惦记家里那两只懒猪,晚上若是不回家给她们做饭,恐怕要不得安宁了。 “杜梅,我该正式介绍下我自己,我叫楚霖。”午间,杜梅和楚霖坐在楼下的简餐店,他向她伸出手,杜梅与他轻握,指尖在他温润干燥的掌心停留了0.1秒。 “嘟~嘟。”手机微信声响了一下。 “不好意思。”杜梅抱歉地朝他笑笑。 “男朋友?”楚霖状似无意的问,神色却有些紧张。 “没有。”杜梅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楚霖听了这话,突然笑了,秋日的阳光半笼上他的脸,他眯着眼,往椅子上一仰,真好,还来得及! 杜梅并没发现对面男人的小欢喜,她低头点开手机,是一个陌生人发来的信息:“你好,杜梅,我是你楼下鸭血粉丝汤店的慕容熙,我们周五刚加的微信,我想我应该正式和你认识一下。” 杜梅看了眼手机,又看了看面前的男人,难道,真应了孟菲菲说的红鸾星动?亦或是她正在她家里大摆桃花阵? 这两位帅哥,到底是她的桃花运,还是桃花劫? 五年之后,深秋时节。 凉爽的风将暗夜里盛开的桂花香气,透过半掩的窗送进屋里,杜梅穿着家居服,散着海藻般的头发坐在电脑前,手指翻飞,一个个字飞快地跳到屏幕上。 “亲爱的,你的书今儿要完结了吗?”一个男人穿着浴袍从卫生间走出来。 湿漉漉的头发散发着洗发水的薄荷香味,浴袍的腰带松松挽着,他一点也不介意在新婚不久的娇妻面前裸露完美身材。 “嗯,快了,等我,还有最后一点。”杜梅奋力打字,终于写下最后一个句号。 “听说孟菲菲去了云南?”男人站在杜梅身后,给她按摩肩膀。 “对呀,五年了,她终于抛下这里的所有,实现小时候的梦想,在云南买下了一座房子,过她面朝洱海,春暖花开的小日子去了。”杜梅回眸一笑,“她发过照片,确实很美,我找给你看看。” 说着,杜梅登录微信,点开她们三个闺蜜的群“梅若菲雪”,选中最近一张照片,放大了看。 果然是极美的,遥远的天空蔚蓝纯粹,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不远处的山峦青翠欲滴,绿得动人心魄,近处是一个很大的阳台,各色肉嘟嘟的多肉植物,红、粉、黄,紫,在强烈紫外线照射下,呈现出难以想象的绝佳色彩,配着各种奇异的花盆,别有一番韵味。 阳台中央有一个圆形的茶几,一壶***茶,几只杯子安静地围绕,一个女孩子披着波浪卷发,一身及地长裙,侧颜精致,鼻梁高挺,睫毛卷翘,她握着杯子,凝神看向远方,那里是水天一色的洱海,人人向往的地方。 正当他俩仔细欣赏照片的时候,“嘟嘟”声响,又跳出了一张新的照片。 依然是蓝天青山碧海,阳光慵懒,多肉妖娆,照片中的孟菲菲卷发飞舞,裙裾飘扬,巧笑倩兮,顾盼生辉。 “这女人出什么事了?”杜梅太了解孟菲菲,这般乖巧温柔,不是她的做派! “看这里!”男人轻笑,点了点屏幕一角。 那里露出了一截穿T恤的结实臂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这,显然是个男人,而他的手上戴的尾戒居然和孟菲菲是同款! 可还没等杜梅看清尾戒是戴在左手还是右手,那张照片就被秒删了! “他是谁?从实招来!”沉寂了五年之久的傅晓雪居然比杜梅更早的发来了质疑。 “晓雪,你在哪儿?”杜梅完全不去管孟菲菲,忍住心中激动,飞速的打出一行字。 五年前,傅晓雪和李强因为照片视屏产生了隔阂,她痛定思痛,十天后飞到了大洋彼岸继续求学,她这一去,仿佛消失了一般,就连杜梅和孟菲菲都没有她的消息,只能看着QQ和微信上亮着的头像,知道她还活在地球的另一边。 “梅子,我回来了,正在北京机场。”傅晓雪很快地回复。 “你丫的还知道回来啊!”孟菲菲连发了三个生气冒火的表情。 “还不赶快发张照片给我瞧瞧,要是还瘦成骨头架子,看我怎么绑架你到云南来,填鸭式喂你。”这才是真实的孟菲菲,泼辣、美丽、却又嘴硬心软。 “哦。”傅晓雪依然是乖乖女,回了这一个字后,很快发来了一张照片。 “哇欧,这小帅哥是谁呀?”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孟菲菲夸张的惊呼。 照片中的傅晓雪还是五年前的模样,只是娇俏中藏了些许成熟,她半蹲着身子,和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合影,男孩儿笑着,依偎在她身旁,伸出胖胖的手指,比出V字。 “我儿子”屏幕上跳出三个淡定的字,连标点符号都省了。 “你!!!”孟菲菲惊诧地将感叹号拖出了一溜。 “是李强的吗?他今儿下午动身到北京谈合作项目,好像要成立一个叫华夏传媒的公司。”杜梅急切地问,这孩子的眉眼太像李强了。 自打傅晓雪走了,孟菲菲见他一次打他一次,且不分场合,害得李强简直成了渣男中的渣男,他不敢招惹孟菲菲,只和杜梅保持联系,想要得到傅晓雪的消息,但是傅晓雪施行最狠的自我隔绝,国内所有的联系都断了,这是与他彻底的恩断义绝。 “天地这么大,我还不致于这般倒霉催的吧。”傅晓雪发来了安慰的摸头杀表情。 “他自打你走后,没日没夜的工作,既是对你的愧疚,也是惩罚自己,你们若是遇上了,该好好谈谈,给彼此一个机会。”杜梅想了想,又发了一条信息。 可是隔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到有消息回复,她想着傅晓雪大概到了宾馆,要照顾小孩儿洗漱睡觉,大概忙的,顾不上,也就不在意。 “梅子,你说,他们不会这么巧,刚好在机场遇见吧,那可就是霸道总裁爱上我中最烂的套路了。”孟菲菲发了个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还是把那个男人交代清楚再说吧!”杜梅不睬她,转而逼问。 “哪有什么男人,你眼花了,秋夜漫漫,你不陪你家帅哥,和我这个不婚主义者聊什么天,快去吧,深更半夜,少码字,多运动,你懂的。”孟菲菲打死不肯承认,顾左右而言他,还发了个暧昧眨眼的动图。 “等晓雪回来了,我们杀到云南去,看你还有何话可说!”在口舌上,杜梅永远也斗不过孟菲菲,只得败下阵来,等待援军。 “亲爱的,我们要个孩子吧。”男人将头埋在杜梅的颈窝里,深情地轻嗅她的芬芳。 秋夜撩人,芳华馥郁,每个人都不曾孤寂,这很美好。 2920年,暮春,这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空气里弥漫着旖旎的花草香气,分不清是哪一种,却比最高级的调香师调配得更清爽怡人。 “宝贝儿,你今天已经看了一整天书了。”天色微暗,男人有些不满的走进明亮的书房,只见杜梅正对着电脑上的画面看得津津有味。 “为什么这上面的人是穿古装的你和我?”男人疑惑地问道。 “这是华夏传媒新出的***客户体验版本,只要书写得好,读者直接输入主配角的扮演者,就可以看,不仅缓解了眼睛看字的疲劳,还能满足各种想象,更不需要明星,普通人也可以演,基本算是个人定制,书里的服饰、环境都能原样生成,这是不是很牛?”杜梅点了暂停键,仰头笑道。 “现在是科技爆发年代,也只有你还看这种九百年前的书。”男人偏头,宠爱地吻吻杜梅的面颊。 “我只是羡慕他们的感情,爱恨情仇,酣畅淋漓。”杜梅随即在他嘴角印下浅吻。 “我们可是从性格、智商、习惯、口味等等数十条信息中,比对出来的最匹配的结合,难道你不相信大数据吗?这个快速发展,迅猛前行的时代,哪有时间慢慢谈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男人喟叹一声,将杜梅抱入怀中。 “你也想要一场心动无比的爱情,对不对?”杜梅自他怀里仰头,星眸璀璨。 “你这书是一个架空历史的朝代,哪怕是我的穿越时空研究所也办不到呀。”男人揉揉杜梅海藻般的头发,这小女人被他宠成了孩子。 “你行的,你那么聪明,我们只当去度假旅行,好不好嘛。”杜梅软语撒娇。 男人受不得这个,不免情动,吻上她娇艳如花瓣的樱唇,意乱情迷间,含混道:“好。” 八个月后,已是隆冬。 “你确定我们要来一场别样的爱情旅行吗?”研究所里,穿戴整齐的男女拥抱在一起,男人最后问道。 “要!”杜梅笑,眉眼弯弯。 嗒嗒的马蹄声踏破薄雾轻烟,远远的,两匹马驮着两个人从晨光中走来。 一匹纯黑色的马上高高坐着位暗纹云锦袍少年,宽额高鼻,剑眉入鬓,一双丹凤眼,狭长上挑,眸色漆黑如墨。许是彻夜赶路的缘故,他周身散发着寒霜般的清冷气息。 走在前面的戎装少年看见身穿打着补丁衣裳,正在拔柴的杜梅,立时跳下马,拱手抱拳道:“这位姑娘,叨扰了,请问清河县怎么走?” —— 好啦,杜梅的故事就到这里了。 愿友友们相信那个深爱你的人,是从前生追寻而来。爱,并请深爱! 番外(一)正是一年春好处 朱雀卵当然还是煮着吃的。 楚霖把它当灵丹妙药看,第二日一早就来看杜梅,他太急切了,只盼着她能一夜痊愈。 虽然杜梅安慰他说,自个感觉好多了,可她的手依旧冰凉,面色也没有恢复之前的红润,楚霖便有些失落,却不想让贺联前来诊脉,只怕传到宫里,又要费很多口舌来解释,只能自个闷着。 杜梅慢慢习惯每天被楚霖困在家里,可她是个半刻闲不住的人,自会找事来做,有时有闲情逸致,便会读书写字看诗词,有时叶丹夹着账本衣料来和她谈事情,她便开始琢磨落梅轩春上新款内衣的花样子,亦或为选购新的一年定制外裳的衣料出谋划策,她每日乐呵呵地忙忙碌碌,全不把自个的病痛当回事。 楚霖看着这样乐观的杜梅,过了两日,他自个也就想开了,朱雀卵治大寒,或许不假,但杜梅的寒疾世所罕见,狼毒花萃取的毒本就难得,加上慕容熙的极寒之物更是稀少,那么小小的两枚鸟卵,吃了都不挡饥,又怎能拔除杜梅体内淤积的极重寒毒呢。 思及到此,他便仍旧每日晚间为杜梅运功驱寒,其他该吃的药一样也不少,若得了一两日空闲,必带她去青鸾行宫泡药浴温泉。 日子,就这样慢悠悠过着,一晃,阳光穿过新萌的柳叶缝隙开始刺眼,隔着院墙的桃花、杏花、梨花,似乎约好的,赤红、娇粉、莹白,几乎一夜春风催发,一拨一拨次第开放,当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杜梅终于脱去了臃肿的狐毛貂裘,换上了夹袄,眼见着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她的心里跟长了草似,整日都想要出门,去梅记酒楼亦或落梅轩都行,就是不愿窝在家中。 楚霖在家时,那是绝对不会被允许的,若是他不在,就像今天,他下了朝,被太皇太后强叫去泰和殿说话,也不忘打发赵吉安早些回来报信,有石头和赵吉安两人看着,出门,她想都不要想。 “小七,你喜欢石头,还是你师父?”春日上午的阳光惬意,杜梅和小七坐在院里喝茶吃点心。 “我都喜欢呀。”小七正专心对付一盏酥皮奶酪羹,这是楚霖从宫里带回来的,杜梅不爱吃甜食,只略尝了一个,剩下的都给小七吃了。 “我是说,像我喜欢王爷那样的喜欢。”杜梅托着腮帮子,笑眯着眼睛说。 “哪样的喜欢,我不知道呀。”小七终于放下对她最有吸引力的吃食,用力思考这个问题。 “就是……谁对你最好,你就喜欢谁呗。”杜梅一时也讲不清,囫囵搪塞道。 “这样?”小七瞪着懵懂无知的眼睛,将信将疑。 “当然了,你好好想想,到底喜欢哪个。”杜梅狡黠地说。 这时,茶具上的水烧开了,她熟练的烫杯煮茶,过了一会儿,滇州红茶的香气就漫溢了出来。 “师父对我好,还送了我蟒鞭。”小七摸摸缠在腰上赤红的鞭子,点点头道,可过了三两息工夫,她又拧眉道,“石头对我也不错,我们上次被关在刑部,他还偷偷带红烧肉给我吃,他对我也好。” “谁对你更好呢?”杜梅将红润清亮的茶端给小七,循循善诱道。 “这我怎么知道?”小七想了想,完全没头绪,她挠挠头,困惑地问。 “要不然,你去问问他们?”杜梅忍笑,给她出了个主意。 “这,怪难为情的,要是他们不肯说,咋办?”小七自小是被当男孩养的,对情爱之事完全不懂,但她这会儿还是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要是他们不说,你就和他们打,谁打不过你,谁就是喜欢你,或者叫他们俩打,谁打得赢,谁就是喜欢你,总之要有个结果。”杜梅附在小七耳边,嘀嘀咕咕支招。 “这都是啥法子?都是喜欢我,为啥一会儿打不过,一会儿打得过?”小七被杜梅的话绕住了。 “你只管去问吧,若是真打起来,你只管把输赢告诉我,我就知道谁喜欢你了。”杜梅想了想,索性不和小七解释,直接说道。 要把这事和小七说透彻了,恐怕得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太耽误事了。 “那我去了。”小七一口喝了茶,仿佛壮士喝壮行酒一般决绝。 “嗯嗯嗯。”杜梅连连挥手。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院里传来赵吉安的低喝,可小七根本不怕他,她只想知道,自己喜欢谁,硬缠着他们比试。 石头被缠狠了,只得敷衍两下,故意落败,赵吉安根本懒得不睬她,小七急得大叫:“不打不行,梅姐还等着比试结果呢。” “你们到底说啥了?”赵吉安闻到了阴谋味道。 小七把刚才的话说了,可她弄不清打赢打不赢的道理,遂全说成打不赢。 赵吉安听完一个头两个大,他此刻只想赶快把胡闹的小七撵走,遂指着石头说:“石头不是输了嘛,我还比啥,他最喜欢你呗。” “我可没有啊,真要这么说,刚才的不算,咱们接着再打!”石头哪里肯依,站起来说。 “你叫石头,又不是真成了石头!”赵吉安气恼他不开窍。 “这么说的话,也不要和小七打了,咱俩打一场,谁输谁喜欢,就当切磋了,怎么样?”石头拿起倚在墙边的剑道。 “她疯,你也跟着疯!”赵吉安没好气地说。 “谁疯!”石头和小七异口同声道。 赵吉安一句话,把两个人都得罪了,剑气和鞭影一起袭来,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战。 三人在别院里打得不可开交,董昌瞧着那边的动静,走到悠哉悠哉喝茶的杜梅跟前道:“郡主,这……” “昨儿的烤鸭不够脆,我想到梅记酒楼去看看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让你准备的男仆的衣裳呢?”杜梅站起来说。 “你若偷摸出去的话,王爷该生气了!”董昌躬身说道。 “他这会儿陪太皇太后呢,肯定要用了午膳才回来,我溜出去一会儿,他又不知道的。”这是杜梅早就盘算好的,为防止万一,她还让小七困住石头和赵吉安。 “那我们可快着点。”董昌早晓得她的脾气,只得顺从道。 杜梅换了男仆的衣裳,她前段时间易容住在拙园,看多了慕容熙的手法,她自个略做修饰,又极力低头缩肩,硬是骗过了门口的仆人,上了外面等候的马车,董昌是大管家,出入坐马车,也不是啥稀罕事。 当马车停在梅记酒楼的时候,快到饭点了,厨子们正在后厨忙着,焖蒸煮烧的香味在门口都能闻到,林岱在柜台后面埋头算账,林峥则帮着整理大厅里的桌椅板凳。 杜梅推门进来,林峥抬头,正看见一身青衣夹袄的杜梅沐浴在阳光里,那光恰为她镀了金边,神圣而威严。 “这会儿,后厨还在准备着,你稍坐。”林岱笑着招呼。 “你们当真糊涂了,连东家都认不出!”董昌随后~进来,笑骂道。 “东家?!”林岱细看,分明是个陌生人,唯有那双眼,闪着欢喜的光。 “我去洗一下。”杜梅笑着走到后堂去了。 不一会儿工夫,全酒楼的人都知道东家来了,俱围上来杜梅说话,他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自然十分亲切。 董昌陪着杜梅楼上楼下瞧了瞧,又去后堂看看,酒楼几乎是按原来的模样重建的,唯有院墙加高了不少,看着莫名安心。 趁着还没有上客,杜梅去厨房看厨子们做烤鸭,仔细与他们讨论烤鸭皮为什么不脆的问题,后来发现是风干的不够,表皮的水汽大,在相同的时间里,虽烤熟了,但鸭皮不脆,色泽也不油亮,若是时间延长,鸭肉又会发硬。 找着了症结,厨子们重新烤了一炉,果然在色香味型上都有了很大的改观,厨子现斩了半只,皮脆肉嫩,配上卤汁,鲜香味美,每个人尝了尝,都赞不绝口。 还有半片,杜梅便拿它试试梦里北京烤鸭的片鸭,果然是看着容易,做起来难,鸭肉虽片下来了,但大小不一,厚薄不均,别说摆成一朵玫瑰花,就是简单装盘都不好看。 “我要是能每日来,肯定能片得更好些。”杜梅有些沮丧道。 “不着急,咱这烤鸭是新品,光这种简单吃法的都供应不上,其他的慢慢来。”董昌安慰道。 “这个好,吃着没骨头。”林岱拈起一块,沾了卤汁吃。 “等我鸭子片好了,再调出酱料,配上黄瓜大葱,用面皮一包,那才叫一个好吃呢。”杜梅笑着说。 “我这会儿光想想都要流口水了。”胖厨子抿了嘴说。 众人闻言,一下子都笑了。 “郡主,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董昌的眼皮一直跳,他低声说道。 “那好吧。”杜梅虽然不舍,但为了减少麻烦,只得点头答应。 两人坐上马车回忠义侯府,为了小心起见,董昌遂从厨房送菜的小门让杜梅下车,准备让她偷偷溜回自个院里,他则赶了马车从大门走。 杜梅偷偷摸摸绕过厨房,蹑手蹑脚走过回廊小桥,眼看着前面就是自个的院子,她侧耳听听,什么声都没有,她想着楚霖肯定还没回来,遂小跑着往前冲。 月洞门后就是自个的院子,只顾着跑的杜梅,却一头撞到了一个人怀里。 “梅儿,你到哪去了?”楚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怕什么来什么,杜梅仰头,就见楚霖眉心紧拧,语气不佳地问。 “嘿嘿,我哪儿也没去呀,就到园子里逛逛。”杜梅干笑,转身乱指。 “你逛个园子,还要穿成这样吗?”楚霖生气,这丫头一天天不省心,不顾及自个的身子,这会儿竟敢当面撒谎。 适才他回来,就见赵吉安、石头和小七打得不可开交,到屋里一看,发现杜梅不见了,他简直要被吓疯了,还以为她被楚霑的余孽掳了去,后来跟着保护的暗卫回来说,她到梅记去了,他气极了,专门在这里堵她,等得心都焦了,她竟然骗他说逛园子! “我……我……”杜梅的谎言编不下去了,这会儿又是在外面,没法耍赖撒娇。 “你说呀!”楚霖冷声道。 “这是我的家,我想穿什么逛都行,你管不着!”杜梅也生气了,她什么时候这么憋屈过,她一把推开楚霖,径直跑了。 “你……”楚霖本想说,不要跑,园子里苔藓湿滑,小心摔跤,但他被她那句你管不着,气得不轻,一下子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杜梅一口气跑回院子,将自己关在屋里,她今天片鸭子不成功,本就有些失望,这会儿被楚霖猛地一逼,更觉委屈,不觉趴在桌上哭了。 楚霖走到院中,听到杜梅压抑的哭声,觉得她是无理取闹,硬生生刹住想去安慰她的脚步,转头回自己屋去了。 杜梅哭累了,趴在桌上睡着了,及到傍晚才醒,她午饭没吃,又哭得伤心,一时又饿又冷又头疼,想着出去吃饭,还要面对楚霖那张生气的脸,索性爬到床上继续睡。 下午,楚霖问清了三人为什么打架,又问了董昌,方知是杜梅故意使的调虎离山计,为的是去梅记讨论烤鸭的问题,而且董昌再三表示,都是他的错,不该带杜梅出去。 杜梅的性子,楚霖哪会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事,哪怕是撞了南墙,她也是用力撞破南墙去办到,越是拦她,越适得其反,今儿自个太担心着急,竟没顾到她的感受,还引她伤心,实在不该。 他想等晚间两人单独在一起吃饭时,再和她好好说说,哪知杜梅竟然没出来吃饭,他一下子急了,赶去她屋里看,发现她和衣睡在床上,脸上红通通的,显然是着凉发热了。 “快去叫贺联!” “生个火盆来!” “去拿凉巾帕!” 慌了的楚霖一叠声吩咐,他心里一下子紧揪着,顿时深恨自个,明知她身子不好,为什么还要引她伤心。 他熟练地为杜梅冷敷,换了几次巾帕,贺联就火急火燎地来了。 “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会子是初春,怎能由着她这般睡,幸好只是轻微的风寒!”贺联见杜梅穿着外裳睡在床上,遂低声责备道。 楚霖什么话都没说,他刚才给杜梅冷敷,分明看见她脸上交错的泪痕,心里一下子疼得跟刀割似的。 “先吃两副药,今儿夜里,你得看护好,只怕有的折腾。”贺联留下药,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自打杜梅搬进忠义侯府,头回病倒,府里一时忙乱起来,楚霖不让任何人近身伺候,只自己照顾,小七吓得简直要哭了,赵吉安只得将她派出厨房守熬药的炉子。 楚霖喂了两次药,及到夜里,杜梅慢悠悠醒了,闻到满屋子的药香,才知自个又病了,屋里的灯光不甚明亮,她眸光微转,看见楚霖正趴在床边,眼眶一下湿了。 “梅儿,你醒了?”似有心灵感应,楚霖抬起头,惊喜地说。 “三哥!”杜梅只低低唤了这一声,泪珠就滚了下来。 “别哭啦,你还病着呢,都是三哥不好,不该那么逼你。”楚霖张开双臂搂住她,心疼地说。 “我今儿偷跑到梅记去的,原不该骗你,可……又怕你责怪,就……撒谎了,还有……不该推开你。”杜梅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道。 “乖了,都是我想的不周全,等你痊愈了,你想去哪儿都行,好不好?”楚霖吻吻她的额头道。 楚霖看护发热的杜梅,呆呆坐在屋里想了很久,他终于想明白一点,自始至终,杜梅都是一只飞翔于蓝天的鸟,无论是当初生于乡野,还是现在郡主侯爷,她都是自由的,他就算以怜惜爱护之名,也不能将她关在一座院子里。 她要的,是风雨彩虹,他能给她的,就是在风雨来的时候,与她一起承担,彩虹出现的时候,同她并肩共享! “我先前说不要你管是赌气的话,你别这样。”杜梅以为楚霖还在生气,眼巴巴看着楚霖,软声求道。 “现在天气越来越暖了,适宜出去走动,只是,下次出门记得带小七。”楚霖摸摸她的脸,感觉热度退下去了,他心里定了定。 “真的!真的吗?”杜梅一下子抓着楚霖的手,欢喜道。 “但是要约法三章,一、日上三竿才可以出门,二、到了饭点一定要吃饭,三、天黑前必须回家。”楚霖看着她璀璨双眸,认真道。 “嗯嗯。”杜梅想都不想,忙不迭的点头。 “那睡吧,明儿或许就好了。”楚霖亲亲她的嘴角道。 “我饿了。”杜梅有些羞赧,她两顿没吃了。 “厨房里熬了血糯粥,我让人端来。”楚霖这会儿也觉得饿了,他中午的时候本打算回来和杜梅一起吃,结果各自生气,晚上又忙着照顾她,既没心情也顾不上。 粥的温度刚刚好,还会有几样精致的小菜,楚霖将杜梅扶起来,倚在被褥上,他本想喂她,可杜梅执意要自己吃,他便给自己盛了一碗,陪她慢慢吃,时不时给她搛一点她喜欢的小菜。 吃饱了的杜梅,恢复了些精神,她下午睡多了,这会儿倒不困。 “不想睡吗,我念书给你听?”楚霖挨着床边坐下。 “三哥,你不想知道我预见的未来是怎样的吗?”杜梅突然想把这件神奇的事情告诉楚霖。 “你有没有神奇的预知能力,我都一如既往的爱你,这会儿,你若想说,我愿意听。”楚霖给他掖掖被角,笑着说。 “第一次遇见你们那晚,我做了一个神奇的梦……”杜梅从被子下拉着楚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那个送外卖的真像慕容熙?那像我的人呢?”等杜梅将整个梦境说完,楚霖拧眉问道。 “不知道,没见到。”杜梅摇摇头。 “千年之后也要和我争!”楚霖有些头疼。 “那时哪还是你,若那个杜梅是我,那岂不是有两个我了。”杜梅见他如此纠结,不禁笑道。 “你可是允了我三生三世的,断不能反悔。”楚霖凑近,盯着杜梅的眼,霸道地说。 “永生永世可好?”杜梅伸手抱住楚霖的脖子,在他嘴角上亲了一下,刚冒出的胡茬有些扎人,如同她的心一样,酥酥麻麻的。 “丫头。”心弦被骤然拨动,楚霖低喃,一时情难自抑,低头吻上杜梅的如画眉眼,琼鼻樱唇。 窗外天光微明,清风拂过树梢,将花香散得到处都是,正是一年春好处,却难胜此刻满室爱意缠绵。 —— 大佬说,杜梅和楚霖的爱情勾起他青涩回忆,骤然结尾,似乎太残忍。 sandmbox说,颇有些仓促。 熊宝批的更直接,虎头蛇尾。 …… 也许还有些友友没有留言,但也觉得不够完美,云梦不解释了,直接奉上番外,如果你们有特别想看的谁,也可以留言,算作专门定制。 大概只有真爱粉才会一直追看,所以番外不再局限字数,我想你们应该不介意多几分钱,少几分钱。 另外,谢谢最近洛然、sandmbox的捧场支持。 番外(二)春风得意马蹄疾 杜梅这病来快,去得也快,第二天又吃了药,睡了大半日,便好了。 楚霖那日急召贺联入府的消息很快传入宫中,可把太皇太后吓得不轻,第二日晌午,特意派了郭公公来问询,见杜梅确实无事,方才回去禀告。 杜梅有三年父孝在身,又逢国丧,身子更这般弱,万若锦就算再急着抱孙,也只得忍住不提,却将那些上好的人参灵芝,燕窝阿胶源源不断送到忠义侯府来。 经了偷跑的教训,杜梅纵使痊愈了,也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休养了几日,每天吃厨房炖的补品,更变着法儿哄楚霖高兴。 楚霖哪里不知道杜梅的小心思,只由着她玩闹,再说,他私心里很享受杜梅难得的温存和娇美,可往往情难自抑之时,却又不得不忍住,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我明天想去落梅轩看看今年定制外裳的花样子。”两人正面对面吃午饭,杜梅偷瞥了眼楚霖,讨好道。 “之前不是说过了嘛,按约法三章来就行。”楚霖心上一动,面不改色道。 “嘿嘿,我就是想问你要不要去。”杜梅咬着筷子傻笑。 “我不懂那些,你去吧。”楚霖给她搛了些春笋肉片,他心里有点落寞,这丫头终究要去忙自个的事了。 “我保证,很快就会回家。”杜梅低头在小碟里剔鱼刺,这时正是桃花流水鳜鱼肥的季节,她剔好了,将小碟很自然地推给楚霖。 “记得带上小七。”楚霖抬手给鱼肉淋了一点卤汁,小心搛了一半,递到杜梅嘴边。 “肯定的呀。”杜梅张嘴含了,嘟囔着说。 楚霖把剩下的吃了,两人又吃了些其他的,大多是楚霖喂她,杜梅害羞做不来这个,就猛给他搛菜,但大多又被她吃了,他总想把她养胖一些。 第二天一早,楚霖在赵吉安陪同下上朝去了,杜梅今儿能出门了,激动地很早就醒了,可她忍到天光大亮才起来,梳洗吃饭,方才带着小七出门。 “姐姐,你那日是不是为了偷跑出门,才让我和师父、石头打架的?”两人坐在马车里,小七问。她在杜梅病后的第二天,被楚霖罚练了一天剑,直到今儿,胳膊才好些。 “都是姐姐不好。”杜梅有些抱歉地说。 “这有啥呀,不就是让我困着师父和石头嘛,我还成吧。”小七没心没肺地笑。 “他们,谁输了?”杜梅突然好奇地问。 “当然是师父啊,我和石头联手,他也挡不住呢。姐,你说,他们谁喜欢我?”小七洋洋得意地说。 这样的结果让杜梅也没料到,她自个本就是个感情迟钝的,也就是楚霖肯一直一直这么宠着她,那日不过是个权宜计策,这会儿,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七,喜欢她的人到底是配合默契的石头,还是故意落败的赵吉安。 好在小七并不纠结这个问题,她很快就被外面街市上的热闹吸引,半掀着车幔东张西望。 现下虽是初春,但高门大户里的小姐夫人都已经开始出来挑选新一季的衣裙,要知道,落梅轩的定制花样和新款布料就那么几种,春末夏初聚会多,谁最先穿出新品,那都是整个聚会瞩目的焦点,反之,若是不小心和别人重了样,那可是会被笑一年的。 杜梅好些日子没在江陵城露面了,她和小七进了略显拥挤的落梅轩,那些个或丰腴或苗条的女人们,根本没工夫看她,都像狼似的盯着花样和布料,还偷偷向绣娘打听,某人订了什么样的,想来是去年在她手上吃了亏,今年着意扳回一局。 杜梅乐得混在人群里听她们各种挑剔的理由,只要不是太过分,她都会用心记下,毕竟这些的主顾的需求才是落梅轩赚钱的法宝。 邓氏正和一个高大粗壮的富家太太说话,衣料已经选下了,似在选花样子,杜梅挤过去看。 “夫人,你看这样的花式比较别致淡雅,能衬托您的富贵雍容。”邓氏背身站着,指着一个缠枝凌霄花花样说道。 “我就要大红牡丹,这个不好看!”富太太胖乎乎的手指嫌弃地乱戳。 “这位夫人,牡丹乃花中皇后,您若执意,只怕……”杜梅看着邓氏捏了下眉心,忍不住插嘴道。 “梅……”这么熟悉的声音,邓氏猛然转身,激动地捂着了嘴巴。 “你是谁?”富太太疑惑地上下打量面前高高瘦瘦的女孩子,她是那种有钱的土财主,今年头回到落梅轩来定制衣裳,是个完全不懂规矩的土包子。 “我是绘花样子的人,相较于牡丹这种需要倾城倾国容颜来衬托的,我倒觉得婶子给你选得更好些。”杜梅笑眯眯地说,随即伸手握着邓氏的胳膊摇了摇,像极了撒娇的孩子。 “你是说我长得丑!”富太太气恼道。 “你瞎呀,你长啥样,看不见啊,还牡丹呢,你也配!”小七性子火爆,叉腰冷哼道。 她暗哑的嗓音加上凶巴巴的话语,很快吸引了正在选购的众人目光,这里面不乏官宦人家的太太小姐,她们对杜梅不论是生意还是身份都是知道的,坊间传言,这落梅轩也是她的产业,谁还不争相认识她呢。 “哎呀,郡主,您亲自来看铺子呢。”一个精明的妇人忙不迭地行礼。 “分明是侯爷来了,大家赶快拜见!”另一个女人挥着手帕,激动地说。 那个富太太一时傻了,郡主侯爷,这两身份对她来说都是高不可攀,自个刚才都是说了啥得罪人的话呀,这可没法活了! 她肥胖的身子趴在地上,因被吓着,抖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还是小七用力拉了她一把。 “郡主侯爷,民妇都听你的,你说啥好看就啥好看,行不?”富太太苦哈哈的,只差哭了。 “婶子做了很多年衣裳,眼光最准,你信她就好了。”杜梅受不得被这么多人盯着,赶忙带着小七离开。 “梅子,你今日怎么出门了?”林丹早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以后每天我都能出来呢。”杜梅眉眼上扬,笑着说。 “还是要多爱惜身子,别那么拼命,快到屋里来坐吧。”林丹特意开了二楼朝阳的屋子,里面被早晨的阳光晒得暖暖的。 桃红柳绿端来了糕点和茶,这会儿铺子里客人云集,她们也是偷空跑来的,只说了两句话便又去忙了。 “是不是该再找些帮手?我瞧着外间也太忙了。”杜梅抿了口茶道。 “邓氏带的那十来个绣娘,经过这两年,都是独当一面的熟手,这样的人不好找啊,我这几日想在江陵城再开家分店,将落梅轩其他的行当分出去些,这里只做衣饰,你看如何?”林丹将微咸的核桃脆饼推给杜梅,轻声问。 “分店要开,但绣娘也要招,自古人心不可测,落梅轩的生意这般红火,不要说其他的绣庄眼红,会用高利诱惑绣娘背弃我们,就是这十几个绣娘,以后说不定自恃手艺高超,要挟我们多加工钱也不是不可能,再说,假以时日,她们终究会老去,难道落梅轩的生意就不做了吗?”杜梅本不想将人心想得这般坏,但经过冬狩巨变,她逐渐坚强成长起来,明白柔然的心还要坚硬的铠甲保护。 “那你有什么打算?”林丹探身问道,杜梅说的十分在理,眼下有几个绣娘确实露出恃才傲物的苗头,邓氏现在压得住,日后可就不好说了。 “我打算在杜家沟义学里办个教绣活的班,只收十来岁的小女孩,到时请我娘传授技法,一来给女孩子谋个生计,二来若是赶上一两个手巧有悟性的,就让她们到落梅轩来继续学裁剪缝纫,到时绣娘年年有新人,虽不能完全杜绝前面可能发生的事,但总也是留有后手防备着。”杜梅细细说了心中想法。 “这法子好,乡下姑娘实诚,你给她出人头地的机会,她总归能念你的好,自然会在落梅轩做的久些,事不宜迟,招人的事,我让林青去办,射山镇周围村子里会绣活的姑娘他都认得,孰好孰坏他心里也清楚。”林丹点点头道。 “我也是这样想的。”杜梅会心一笑。 两人正说话,楚霖突然找了来,林丹既得了主意,便不敢打扰,自个行礼离开了。 “这会儿,还早呢。”杜梅惊讶他来得这么早,她看看窗外,此时阳光正好,大榆树绿油油的叶子泛着鲜嫩的光。 “咳……我今日无事,等你一起回去。”楚霖掩住嘴角,咳了一声。 天知道,他回到家里,看着空落落的屋子是多么寂寞,平日里,他坐在大案前处理公务,杜梅会在他眼皮底下看书,或者绣花,最不济也会晃来晃去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可今天既没有人影也没有声音。 他飞快地处理完了公事,坐在屋里喝茶,可没有杜梅在身旁,连茶香都淡了,杜梅去的落梅轩是卖女人衣饰的地方,他想了想,还是忍住要去找她的冲动。 他铺开宣纸挥毫泼墨,可每个字似乎都写得不尽如意人,地上很快有了一堆揉成一团的废纸,他换了笔,准备画画,可刚画好一池碧荷红莲,就被一滴掉落的墨迹坏了意境,终于,他深吸一口气,掷下了手中笔,全不管满屋子狼藉,出门骑上墨云,飞快地走了。 “那我们在这里吃饭吧,夏婶子的手艺可好了。”杜梅挽住他的臂膀,笑得像只小狐狸。 “好。”楚霖忍不住捏她的小脸,当做压惊,自个刚才进来的时候,真的用了很大的勇气。 林丹自然吩咐了落梅轩众人不许打扰,楚霖终于可以抱着杜梅,与她腻歪在安逸的阳光下,弥补一早上的不知所措和魂不守舍。 吃了午饭,杜梅便和楚霖回去了,有这么个冷面阎罗陪着,什么事也没法做。 午后阳光灿烂,楚霖硬要和杜梅挤在马车里,把小七撵去坐车辕,墨云则跟在车后。 “明日,你要去哪里?”楚霖揽着杜梅问。 “太皇太后明儿要召见我?”杜梅小心地问。 “没有,我只是想,我明儿不如在衙门里处理完公事,直接去找你,反正都管饭。”楚霖伸手卷着杜梅鬓边一缕掉落的头发,掩饰道。 “那你有口福了,明儿要到梅记,宋玖来了。”杜梅松了口气,她不是不喜欢进宫陪万若锦,只是害怕宫里的规矩大,自个一不留神闹笑话,还要楚霖帮忙遮掩。 “好。”楚霖也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去落梅轩,被那些女人们盯着看。 第二天,楚霖刚走,杜梅就带着小七出门,董昌本还想拦她,可被她几句保证的话一说,只得无奈地随她去了。 “这是阿爷让带给你的人参,还有狐皮袄子,都是山里收的真货。”宋玖前儿来的,今天一早就在等杜梅,摊了一桌子好东西给她看。 “谢谢你阿爷啊,这些我都有的。”杜梅感动地说。 “你现在既是郡主又是侯爷,这些东西自然不缺,但我们有这些,还是想给你,只想你赶快恢复。”宋玖看着面色依旧白皙,却愈发清瘦的杜梅,心下不忍道。 “那我就收下了,代我谢谢阿爷。”杜梅感念他们的深情厚谊,只得收下。 “现在梅记酒楼生意这么红火,有没有别的打算?”宋玖给她倒了杯茶问。 “昨儿,林掌柜刚说到落梅轩开分店的事,你觉得梅记要不要开呢。”杜梅接过茶盏问道。 “不瞒你说,自打年前我迫于无奈把梅记的厨子带回去,在徽州自家的饭馆里做了几天菜肴,结果,你猜怎么着,客人个个夸赞,到腊月二十七还有人要来吃饭呢。”宋玖眉飞色舞地说。 “真的?”杜梅被他丰富的表情引得咯咯笑。 “所以说,你要开分店,徽州一定要开一家,不,起码两家。”宋玖伸出一个手指,接着又迅速伸出另一根手指。 “店铺好找,厨子难寻,摊子铺大了,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口味上若不能保证,还是不要开了,我寻思此事还是要慢慢来,不宜太快。”杜梅摇摇头,淡定地说。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且听听。”宋玖的提议被杜梅推翻了,他也不恼,接着说,“你看啊,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夏天了,梅记外卖肯定忙得不行,而徽州饭馆生意却十分冷清,不如趁此机会,我让厨子们全到江陵城来,既能帮忙,又能学手艺,你看如何?” “这个……学是可以的,但是,每个厨子走的时候,都必须独立做一桌让我满意的鸭宴,这是菜肴品质保证,如果一次能过关十个人,徽州分店年底就能开张。”杜梅想了想道。 “品质检验那是必须的,等分店开张,算你一半股。”宋玖笑嘻嘻地说。 “这……太多了吧。”杜梅愣住了。 “不多不多,鸭肴是你开创的,招牌也是你的,我就出房子和人手,各占一半,刚刚好。”宋玖摆摆手道。 “你这开分店的法子,倒让我耳目一新,其他州也不知有没有人肯与梅记合作的。”杜梅若有所思道。 “只要你愿意,这有何难的,如今京中小报遍天下,你在上面发一个邀请,还怕没有人来谈吗?”宋玖指了指柜台上,那里不知何时开始,每天都会放几份当日的小报,来吃饭的食客在等菜的时候可以看看,聊以打发时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真是越来越聪明!”杜梅拍掌,夸赞道。 “徽州宋家只我一个男丁,阿爷风烛残年,母亲和婶娘又是妇道人家,我这身上压着山呢,不强不狠不行!”宋玖苦笑一声,谁不想过安宁无虞的生活,可家族使命让他半刻也不敢松懈。 “你已经做得很好,将来会更好的。”杜梅拍拍他的手臂安慰道。 “东家,烤鸭新出了一炉,你要不要看看?”一个厨子探头进来问。 “就来。”杜梅扬声回答,转而对宋玖说,“走,我给片烤鸭吃。” 新出炉的烤鸭色泽金黄,皮脆肉嫩,杜梅凝神细细片鸭,用心回忆梦中王生片鸭的动作。 楚霖来的时候,正看见杜梅这般专注的表情,厨房里人都屏声盯着杜梅的手看,谁也没注意他进来,楚霖便倚在门边欣赏自个心爱的女孩儿。 白皙的肌肤,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因着专注,半天才像蝶翼般轻轻眨动,小嘴紧抿着,极其用心,而她青葱般的手指更是小心翼翼,将油亮的鸭肉片成薄片取下来。 “今儿,好像比上次好些。”杜梅拎起一片肉看了看道。 “刀工不错呢。”楚霖饶有兴趣地说。 “君子远庖厨,这里不该你来的。”杜梅赶忙洗了手,将楚霖带到后堂自己的屋里。 “你是郡主、侯爷,你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了?”楚霖一把抱住杜梅,弯腰笑问。 “我原就是个厨子,又是东家,在厨房是天经地义,可你在那里一坐,,他们干活都不自在,再说,若是被嚼舌根的人看见了,又得说你摄政王的闲话。”杜梅噘嘴道。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疼自个的媳妇,关他们什么事!”楚霖低头轻吻杜梅。 “谁是你媳妇!我得赶快回去了。”杜梅脸红了,踮脚亲一下他的脸颊。 “这也太潦草了。”楚霖故意皱眉道。 “这样的?”杜梅只得又在他唇上香了下。 “记得带好吃的来。”楚霖见杜梅耳后的肌肤都红了,只得放开她,点着她的鼻子说。 “你就等着吧。”杜梅一溜烟跑了。 过了会儿,已是饭点,杜梅端来了一个大托盘,是刚才片的鸭肉,还有甜酱及黄瓜丝、葱白丝,再就是一碟极薄的面皮,另外还有两碗米饭和两碟炒蔬菜。 “这个怎么吃?”楚霖好奇地问。 “看我给你包一个。”杜梅说着,将面皮摊在手心里,抹上一点酱,搛三四片鸭肉,再夹少许黄瓜丝和葱白丝,最后用面皮裹住这些食材。 “张嘴。”杜梅笑着看楚霖。 “这能吃吗?”楚霖自小在皇宫长大,这个看着十分不美观的吃法也是第一次见。 “吃过不就知道了!”杜梅将吃食一下塞到他嘴里。 反正是杜梅做的,楚霖从不嫌弃,况且,这是杜梅第一次喂他吃东西,他信她做出来的都是美食。 “是不是很好吃?”杜梅很快的给自己包了一个,一边嚼一边问。 “嗯,很香,黄瓜丝和葱白丝吸附了烤鸭的油腻,又增加了清新爽脆的口感,面皮劲道,甜酱还补充了些许咸味,味道好极了。”楚霖对于杜梅,从来不吝赞美。 “我也这么觉得,只是鸭肉片得还不够好。”杜梅蹙眉道。 “等我过几日,用玄铁给你锻一把快刀,那用起来,定能事半功倍。”楚霖伸手,将她嘴角一点酱汁抹掉。 “嗯,你说的有道理,现代的刀应该比我们用的要快。”杜梅想了想道。 两人说话间,吃了饭,杜梅将碗筷端到厨房去了,这会儿外面闹哄哄地正上客,楚霖也不走了,只管歪着桌边看杜梅带来的鬼怪妖狐的话本子。 过了会儿,食客坐定,各自觥筹交错,林岱才有空和杜梅说话。 “慕容公子临走的时候,将码头上铺子的房契放在这里了,现下,那里还闲置着,我们是租还是用,该怎么安排?”林岱将房契拿出来给她看,那上面房主赫然写着杜梅的名字! “投毒案虽大白天下,但百姓对盐水鸭的恐惧还在,这个光靠我们说是没用的,只能等,让时间慢慢冲淡一切,那个铺子以后还要用的,暂且先搁着吧。”杜梅心中隐痛,投毒案虽不是梅记所为,可最受伤害损失的还是她。 “还有就是外卖小队的事,前些日子,有家商行是做药材生意的,问我们能不能给他送货到鲁州,咱这小队在江陵城送些小东西尚可,若出了城,风餐露宿,那可是镖局接的活,所以,我就没答应,东家,这以后遇上这种事,咋办?我要还是拒绝,可就是把钱往外推呢。”林岱皱眉道。 “记住,咱只做能做的事,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若没这个能力,把事办砸了,不还要折损钱财嘛,这事,我回去想想再说。”杜梅沉吟片刻道。 “昨儿,隔壁米店的老板说要要回凉州老家娶媳妇,低价兑店铺,我去看过了,市口不错,东家想不想在江陵城开家粮油米面铺子?”林岱又想起件事说道。 “射山镇的梅记粮铺确实小了点,这样吧,买卖房屋,林掌柜在行,你和他一起看着办吧。”杜梅对他俩都很信任,交办的事,稳妥又可靠。 及到未时,食客们方才陆续散去,楚霖便和杜梅一起回家。 “过几日,咱们去骑马吧,我想带你去马场看日落。”楚霖依旧和杜梅挤在马车,将她揽在怀里道。 “好,闷了一整个冬天,我也想去山里跑跑。”杜梅甜蜜地偎依着他,浅笑应答。 自此以后,楚霖除了公务就是陪杜梅,在她空闲的时间里,骑马陪她去马场看落日,去白云山庄看花海,两人一一重温了他们曾经去过的所有地方。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在这温暖的春日里,天地清明,岁月静好,杜梅的商业帝国图正在一点点慢慢展开,假以时日,梅记将以各种形式遍布各处,而她拥有的这一切,都因为有一个男人为她撑起了一片晴天! —— 今天早上收到保险公司的短信,蓦然发现,自己又老了一岁,黯然。 感谢大佬今日捧场,十分凑巧,就算作特别的生日礼物吧,虽然我可能拿不回这笔钱,不过,看看也是好的。 番外(三)金戈铁马入梦来 好日子如同白马过隙,一转眼就从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春日,步入了细雨枇杷熟的初夏。 经过林青反复筛选,杜家的绣技班招了二十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子,许氏性子温柔,教的尽心尽力,义学里又管饭,女孩子们知道这是改变命运的一次机会,俱都学得刻苦用心。 杜梅通过京中小报,和江陵城周边的几个州的大商户有了联系,他们都派了老练的掌柜来洽谈,定下了酒楼合作的初步计划。 林丹和林岱将旁边的粮铺盘了下来,因着还是卖粮食,便将铺子里剩下的五谷杂粮一并收了,牛二舍不得老娘,又怕管不过来这么大的铺子,杜梅只得让大丫从射山镇过来接手粮铺,已经开始在牙行里物色伙计。 因着之前何掌柜冒险到南边卖粮,是通过牛二堂哥请的清河县威武镖局的王镖头陪同,事情做得十分顺利稳妥,杜梅便想着以后外卖小队若接了外州的生意,或可以和他们合作。 牛二听说了这事,自告奋勇替杜梅上门去谈,没想到第二天王镖头就找到了梅记酒楼,清河县押送货物的生意哪能和江陵城这样的皇城比,这要是攀上了关系,威武镖局可就算是咸鱼翻身,过上好日子了,他这个镖头也不用整日为发不出工钱而愁眉苦脸。 林岱和林峥自然是乐意的,但他们还是很谨慎地和王镖头谈了合作细节,分清各自的责任,又请了董昌和叶丹来,拟了份契约,这事就算妥了。 事情一件件一桩桩,哪怕不用杜梅出面,也都能办得顺遂,如此,她也乐得清闲,凡事只要拿个主意,其他的都交给身边的人去做。 日头一日日开始毒了,楚霖和杜梅无事时,便喜欢窝在忠义侯府的小园子里,那里修竹茂密,紫藤繁盛,哪怕只是坐在廊下美人靠上,依偎着看荷塘里的几枝红荷,数尾游鱼,也能度过温馨美好的一天。 夏日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杜梅早上到梅记酒楼的时候尚还阳光普照,及到中午时却下起了大雨,食客一下子少了很多,按惯例,楚霖早该来了,杜梅站在二楼窗前望着外面接天雨帘,心中莫名焦虑,却还极力安慰自个,楚霖定是被大雨耽搁了。 远远的,街面上飞奔来一匹马,外面的雨太大了,根本看不清来的谁,杜梅急急的下楼找毯子,这样的天气很容易被淋~病的。 “郡主,王爷即将出征!”来得竟然是石头,他不顾浑身上下淋漓的雨水,拱手道。 “什么!出什么事了?去哪儿?”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杜梅一下子懵了。 “蜀军余孽负隅顽抗,定北军久攻不下,已连伤两员大将,先锋宁鹏远更中了敌军陷阱,生死未卜!”石头极速地说。 “回家!”杜梅将毯子递给石头,冒雨出门,小七已经将马车赶了出来。 雨骤风狂,街面上空无一人,小七将马车赶得几乎飞起,两人很快便到了燕王府。 “三哥!”杜梅直直地闯进去,府里的人进进出出忙碌准备,神色紧张。 “梅儿,有没有淋到雨?”白袍银甲的楚霖已经穿戴整齐,转过头来,关切地问。 “为什么这么急,你一定要去吗?”杜梅眼角低垂,开口,已然哽咽。 “蜀地战况已拉锯了半年之久,定北军长途跋涉,本该速战速决,却不料敌军坚守不出,又引奇兵设伏,抢夺了粮草补给,宁小将军气极率部叫阵,竟误入陷阱,敌军此时气焰嚣张,传言说已经俘虏了他,他可是太后的兄长,我若不前去督军剿灭余孽,新帝的皇位只怕要动摇,大顺朝又要不得安宁!”楚霖将杜梅搂在怀里,他当然舍不得她,可国难当头,他必须出征! “我是医者,可以救治伤患,我要和你一起前去!”杜梅在他怀里深吸一口气,抬头道。 “军中都是男子,你去多有不便,此次贺联会随军前往,吉安、少淮、瑾年、默天也与我同行,你就放心吧。”楚霖将杜梅抱得更紧些,他也想她在身边,可他更怕自己无法分身照顾她,若有万一,他后半生还怎么活! “那你要小心,刀剑无眼!”杜梅环抱楚霖的腰,将头贴到他的胸膛里,她听过他咚咚的心跳无数次,这次却万般不舍。 “我带了你绣的荷包。”楚霖指指腰间,烟色的流苏温柔荡漾。 杜梅拔下头上的紫檀簪,如瀑的黑发散落,她将发簪举到楚霖面前:“这是我外祖的信物,他从来都是常胜将军,未有败绩,你戴着它,定会保佑你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好,我此去,快则一月,慢则两月,必然回来。”楚霖接过发簪,换下碧玉簪,插在发髻上。 “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写信!”玉臂缠上楚霖的脖颈,杜梅踮起脚尖,将唇送上去,泪珠终于不听话地流淌下来。 “梅儿!”楚霖心中万分不舍,他深情地托住着杜梅的下巴,双唇在娇嫩的花瓣上辗转吸吮,并将她眼泪一一吻去。 “王爷……”屋外传来赵吉安的犹豫而忐忑的声音。 “就来!”楚霖威严答道。 “你去吧,我不送你。”杜梅低下头,满头乌发遮住了她伤心的眉眼。 “好。”楚霖也不忍离别,转身欲走。 “但我会等你回来,在城门口迎接你!”杜梅扬起脸,用尽全身力气笑。 “我会为你平安归来!”楚霖再次抱了抱她,旋即,开门出去了。 “出发!”杜梅在屋里听见楚霖的命令,泪水再次决堤。 楚霖带军出征,杜梅一下子觉得府里空落落的,走到哪里都是她孤零零一个人,吃饭的时候,再没人喂她吃这吃那,她的胃口突然变差了,读诗的时候,也没有人给她讲意境情怀,与她赌书泼茶,常常一本书在手,半日也不曾翻动一页。 当她独自走到园子里,原本清凉的竹林回廊因没有楚霖,竟觉冷意森然,她每日的药不能断,却突然苦得无法下咽,小碟里依旧有酸甜的蜜饯,可再没有人将蜜饯含在嘴里化出甜水,慢慢渡给她。 她在楚霖坐过的大案后坐着,仿佛一下子明白,他每日笑的,都是因为自己在他跟前嬉闹,那是两个人的欢愉,也明白他为什么宁愿到梅记和落梅轩去陪自己谈枯燥乏味的生意,也不肯一个人待在家中。 她在大案的抽屉里翻出很多画稿,那上面全是她,凝神写字的样子,窗下绣花的样子,甚至带着袖套片鸭子的样子,更有趴在桌上睡着了流口水的样子。 看着这些不知什么时候画的画稿,杜梅一下子抽抽噎噎哭了,自个前段时间一心想要出门,却不知,此刻是多么怀念两人厮守的时光。 杜梅哭累了就去睡,她要好好的等楚霖回来。 晚间下了很大的雨,园子里的竹叶被雨打的簌簌响了一夜。 “啊!”杜梅突然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一直以来,她梦见的都是千百年后的现代,而刚才的梦中,她竟然看见的是火光冲天,四处硝烟的攻城战场,而那城门楼上分明写着蜀城! 战场上被燃烧的浓烟笼罩,天地昏暗,两组壮汉扛着粗壮的柱子正在撞击城门,还有多队将士扛着云梯蜂拥爬上敌楼,然而却有大部分人被敌军居高临下砍翻掉落。 不远处立着六匹马,前后有兵士护卫,眼见攻城伤亡惨重,一匹雪白马和枣红马飞奔而出,马上之人飞掠到城墙上,浴血拼杀,这两人正是铁黎和袁瑾年! 他两人以一当十,越战越勇,敌军守将杀红了眼,全部冲上来轮战,更有火箭滚木擂石之类尽数往城下投掷! “我去助他们一臂之力!”眼见着敌众我寡,宋少淮打马向前。 “我与你同去!”裴庆一抖缰绳,飞奔而出。 正当两人离开之时,不知何处飞来了十几支冷箭,齐齐向留在队伍中的两人射去。 楚霖手中白虹剑所向披靡,可苏默天本是文弱书生,在巡京营刚练了几个月,就被楚霖举荐去了大理寺,不要说他武功不行,就是临阵对敌的经验都没有。 如此,楚霖不仅要护住自己,还要兼顾他,在倾身为他挡下最后一支箭后,刚想起身,耳边已听见另一支箭破风而来的声音,他本可以顺势趴下躲过,可苏默天就在身旁,定会被射中要害。 楚霖别无选择,他猛然起身,举剑格挡,可那箭已经很近,虽偏离了他的胸口,却一箭贯穿肩甲! 说时迟那时快,宋少淮和裴庆眼睁睁看着乱箭齐发,却无法赶回保护! 杜梅梦到这里骇然而醒,至于楚霖是否受伤,有无性命危险,她全都不知道,心里一时惊慌不定。 “姐姐,你怎么了?”自打楚霖出征,小七一直睡在外间,她听见动静,着急地敲门问道。 “无事,王爷可有信来?”杜梅捂住心口,定定神问。 “没有。”小七低声回答。 “现下什么时辰了?”杜梅看看窗外,夏日天亮得早,此时已微微泛白。 “约莫四更天了,姐姐还可再歇会儿。”小七回头看了眼沙漏说道。 “你去告诉石头,准备马车,我今日起开始上朝!”杜梅翻身起床,依惯例,梦醒后,无论你多想知道后面的结果,都不会再梦回去的,她不如去朝廷上看看。 这一个月来,杜梅每隔五天就写一封信,却只收到楚霖一封报平安的回信,想来前方定是恶战,适才这场噩梦,更让她不能坐在家中傻傻苦等下去。 她外祖母预见过大顺朝盛世太平,而她母亲预见了那场浩劫,这些在现实中全部实现,而她梦见的,却不知离真正发生还有多久,如果尚未发生,她定要将结局逆天改写! 杜梅穿上朝服,胡乱喝了一碗粥,坐上马车进宫,她从未上过朝,也不知道有什么规矩,但她此刻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因她本身地位尊崇,又与楚霖有御赐姻缘,故而,宫门前的侍卫虽没见过她上朝,但见到赶车的石头和忠义侯府的灯笼,便立时放行。 楚霖亲自出征,朝中大事就交给宋平和苏衍两人共同主持,因大敌当前,他们两个的儿子都在军中,故而难得一致对外,尽力辅佐皇帝,故而朝堂上还算安稳。 杜梅突然出现在朝臣班列中,不仅宋平和苏衍有些惊讶,就连皇上也深感意外。 “郡主身子一直不爽利,该好好调养,王叔曾为此告过假,朕答应过,免了你的朝会。”楚恒微笑着看杜梅。 “皇上的恩典,臣铭记在心,但,此刻国家危难,我身为忠义侯,实不该躲在家中不问朝政。”杜梅拱手行礼,她行的是男子礼仪,直显英姿飒爽。 “也好,朝中正是用人之际,还请郡主多多谋划。”楚恒点点头道。 “报……”外面传来兵士小跑的脚步声,“前方八百里加急!” 李公公急忙接过呈给楚恒,军务紧急,朝会草草结束,其他大臣都走了,只留下宋平苏衍杜梅三人,他们在御书房传看了军报。 楚霖在军报中写到,蜀军在城中囤积了大量的军械火药,又刚抢夺了粮草,近一个月来,如论如何骂阵,他们都坚守不出。 定北军远道而来,深入蜀地,打了几场恶仗,又遭了埋伏,粮食火药弓箭等补给一时接应不上,楚霖率部前来,虽带来了大量物资,但也经不住这般拖延消耗,更重要的是夏季来临,定北军多是北方人,不适应蜀地闷湿气候,已有多人染上湿毒,全身遍布水泡,痛痒难耐,贺联虽日夜救治,却收效甚微。 为此,楚霖打算再过十二日,新一批补给送达时,集中兵力强行攻城,以达到速战速决的目的。 杜梅特别留意了落款时间,离他们收到信,已经过去了两天。 “摄政王提议强攻,三位爱卿有何建议?”楚恒到底是个孩子,他有些担心地问。 “蜀军奸诈,必须速战速决,如若不然,物资消耗巨大不说,人员也将会被拖垮!”宋平极力赞成楚霖的主张。 “摄政王信中提到,敌军武器粮草储备充足,强行攻城,若是一举成功也就罢了,倘若久攻不下,又该如何是好?”苏衍摊开双手,无奈道。 “我军长途跋涉,物资补给困难,用几万兵士围困一座储备丰富的城池,时间拖的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若有其他地方在此时发生暴乱反叛,我们将疲于奔命,更加难以应对,眼下只有强攻,一来可以快速扫除余孽,二来亦可震慑其他地方蠢蠢欲动的野心。 据我所知,出了江陵城东门,射山镇境内有处寒冻山,那里盛产硝石,是制作火药的主要材料,以前一直是巡京营在看管,楚霑后来接手,肯定疯狂采挖提炼,制成了大批火药,他本对皇城志在必得,并不会将这些全部运回蜀地,我们若是能找到火药仓库,对前线作战必然是很大的助力。 再有,此次粮草中要多带辣椒和花椒,与菜同煮,这两样可以驱寒去湿,温血补气,对治疗湿毒很有效果。 至于蜀城中储备的武器粮草并不可惧,只要一把火,这城不破也得破!”杜梅蹙眉思索半刻,娓娓道来。 “郡主此话说得倒是轻松,这火从何而来?”杜梅的身份摆在那里,苏衍到底没有把那句头发长见识短的话说出来。 “皇上只管同意王爷的决定,至于这把火,我一定能让它烧起来!”杜梅并不在意苏衍的质疑,胸有成竹地说。 “郡主可否明言?”楚恒探身问道,他的御批一旦发出,可是系着几万将士的性命。 “若皇上心有疑虑,可待我即刻去办妥,两日后再来回复。”杜梅不敢将心中主意说出来,这皇宫之中到底有没有漏网之鱼,谁也说不清,不如不说。 “那有劳郡主了,朕等你的消息。”楚恒点点头,他也明白这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知道了。”杜梅行礼退出御书房。 宋平赶着去巡京营问询兵士,查找隐蔽的仓库,苏衍则去筹措粮草。 出了宫门,杜梅上了马车,让石头赶着车子,在城里乱逛,直到确认没有人跟着他们,才直奔码头上的吴家小院。 杜梅见到吴老头和吴氏,匆匆说明来意,又写了封简要的信,拜托他们一定在两日内给她回复。 密宗情报网有特殊传递消息的方式,吴氏情知事情重大,揣了信就出去了,杜梅怕暴露这个地方,也不敢多待,让石头拉着她,在城里绕了一大圈才回家。 杜梅刚换下朝服,坐下喝了一口茶,就见董昌领着如意急匆匆地来了,她眼眶微红,似是哭过了。 “这是怎么了?”杜梅有些讶然问。 因着之前杜梅到燕王府求救,吃了如意的闭门羹,楚霖发了很大的脾气,不让如意近身伺候,故而,杜梅虽在燕王府中,却时常三病就灾的不出主院,她俩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奴婢听说郡主进宫去了,是不是战场上出了什么事?”如意说着,一下子跪下了。 “这又是谁在乱说话,没有的事,你不要多想。”杜梅伸手搀她。 “郡主,之前都是奴婢的错,您怎么责罚我都成,就是不要瞒我!”如意跪着不起来,低声哭泣。 “过去的事不要提了,快起来吧,倘若真出了事,我哪能好端端坐在这里,你说是不是?”杜梅耐着性子劝道。 “谢郡主,奴婢太害怕了。”如意想了想,觉得杜梅说的很有道理,依杜梅和楚霖的感情,若是有半点闪失,早哭得不行了。 “你回吧,怎么说也是燕王府的管家,暗处有多少人看着你呢,再慌也要沉得住气,回去后,若有人问起,你只说是我责骂你才哭的,往后如有了消息,我让石头告诉你去。”杜梅挥挥手道,她奔波了大半日,实在有些乏了。 “郡主教训得是。旁人若问起,我自有话说,断不会连累郡主名声。”如意抹了抹眼泪,屈身行礼出去了。 杜梅晚上没什么胃口,只吃了点粥和小菜,便歇下了,夜里风声呜咽,屋里闷热潮湿,她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朦胧一片,烟笼雾罩,什么也看不清。 第二日,她仍然坚持上朝,苏衍已经筹措了不少粮草,宋平问过守山的兵士,大概确定了范围,明日将派出兵士一点点找,想来定能有所收获。 杜梅在焦急中又过了一日,过了晌午,她和石头兜兜转转去了趟吴家面铺,吴氏趁四下无人,悄悄告诉她,慕容熙答应了。 听到这个消息,杜梅自然万分高兴,她急急忙忙进宫去,却并没有直接找皇上,而是去了泰和殿。 万若锦疼爱杜梅,比疼楚霖更甚,明言她可以不用守宫里那些拘谨的规矩,到泰和殿来,根本不用通传,只管进去就是了。 当杜梅转过盛开着繁茂花朵的紫藤花架,就听见一个人在回廊深处压抑地哭,她循声找去,却见苏慕云抱着一个荷包哭得不能自已。 “郡主!”面前突然转暗,苏慕云抬起泪眼,看见是杜梅,她略有些慌乱吃惊,赶忙屈身行礼,荷包却一下子掉了下来。 “这是给袁瑾年的?”杜梅弯腰捡起荷包,只见上面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展翅飞翔的鹰,矫健而凶猛。 “不……是。”苏慕云一把夺过荷包,含混地说。 “到底是还是不是,你为什么没有在出征时交给他,若他……”杜梅挑眉道。 “不,没有万一,他会回来的,他走的时候说的!”苏慕云极不想听坏消息,快速打断杜梅的话。 “我只是说,你总不答应人家,若他万一灰了心,只怕要找旁人。”杜梅掩嘴窃笑。 “郡主几时这么爱捉弄人!”简直是不打自招,苏慕云一下子红了脸,嗔怪道。 楚霖常陪杜梅来见太皇太后,他们的恩爱在宫里是独一份的,苏慕云自是看在眼里,她庆幸自己没有搅合在他们中间,不然真的太不幸了,如此,她在面对杜梅时,反而轻松了。 某一天她突然发现,袁瑾年已经默默住进了她的心,他一走一个月,半点消息也没有,她开始为他牵肠挂肚,一天要想好几遍,他吃的好不好,有没有受伤,刚才实在忍不住后悔,躲在这里哭,却被杜梅发现了。 苏慕云在这些日子里深切体会到,她对楚霖只是仰慕钦佩,并不是真的爱,他也曾到南边剿匪一去数月,可她照样吃饭睡觉,半点没有此时的担心焦虑和后悔。 “明日或许就要运粮草了,你要不要先带过去。”杜梅指指她手里的荷包问。 楚霖对她的深爱,杜梅早已感受到,所以她对苏慕云并无隔阂,并且十分乐见她得到自己的幸福。 “我要等他回来,自个给他。”苏慕云将荷包拢到袖子,有些羞赧道。 “苏姐姐,你悄悄帮我请下皇上吧,就说我赖在太皇太后这里吃晚膳。”杜梅嘻笑一声道。 “太皇太后巴不得你常来!”苏慕云亦笑,转身去了。 杜梅陪万若锦用了晚膳,皇上至天擦黑了来请安,两人刚好将事情说妥,时下,只等宋平找到火药仓库,明日即可运送粮草。 宋平亲自在山中监督,直到天快亮的时候,终于在一处山坳里找到了大批做好的火药,他大喜过望,急忙让人看住,他则到宫中上朝。 物资已然齐备,楚恒派出两名将领带着兵士,日夜兼程,押运粮草极速送到蜀地,为了以防万一,火药上都堆了粮食遮盖着。 杜梅每天上朝,扳着指头过日子,又过了十来天,突然传来捷报,楚霖破城剿灭叛军,不日即将班师回朝! 得了这个消息,杜梅欣喜万分,赶忙让石头去告诉如意,而宫里自有皇上告知,想来苏慕云也已知道了。 自此以后,杜梅每天派小七出城去打探,她太盼望楚霖归来。 两日后的清晨,楚霖白袍银甲率部凯旋归来,楚恒带领文武百官迎出城,宫中举行了大型的庆功宴会,江陵城中更是火树银花狂欢整夜。 楚霖和杜梅出了宫,共骑回家,他俩谁也不说话,只紧紧依偎着,及到忠义侯府门前,楚霖下马,用左手将杜梅抱了下来。 风尘仆仆奔波了一路,又忙于应酬,楚霖回到院里吩咐洗浴,赵吉安赶忙让仆人准备热水。 “累了一天,你也去歇着吧。”楚霖对赵吉安挥挥手。 “可,王爷……”赵吉安欲言又止。 “无事,去吧。”楚霖自个动手解战袍。 赵吉安只得退了出去。 隔了三两息,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不是说过不要你伺候了么?”只穿着雪白里衣的楚霖拧眉道。 身后响起了关门声,楚霖继续脱了上衣,踏进浴桶里。 一双手无声地抚上了他的肩头,冰凉光洁。 “梅儿!”楚霖不用回头,也知是她,他急切地捉住她的手,又赶忙将桶沿上的巾帕子丢到水里。 “让我看看你的伤!”杜梅并没有注意他的尴尬,只盯着他右肩上的新伤,用手轻轻抚摸。 “你怎么知道了?”楚霖诧异,他怕杜梅担心,一直叫赵吉安瞒着,自个一路上也没有露出破绽。 “我说我梦见了,你信吗?可我终究没能改变这个结果!”杜梅心疼得哭了,滚烫的眼泪掉落在他的肩膀上,灼伤他的肌肤。 “改变?难怪慕容熙说,是你请他来的!”楚霖吻了吻她的手。 “我以为那样做,可以不让你受伤,可你刚才用左手抱我,我就知道了。”杜梅低头吻上那道箭伤。 酥酥麻麻的感觉迅速散到楚霖的四肢百骸,杜梅的一吻如同灵丹妙药,他几乎感觉不到伤口疼了,只一处却忍得十分痛苦。 “你这伤口不能沾水,我帮你洗。”杜梅伸手就去捞水中的巾帕子。 楚霖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捉住她的小手道:“不,不要,只是小伤而已。”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杜梅看他如此反常,疑惑地问。 “没有!”楚霖低哼了一声,自个都被这丫头逼得痛苦难耐,她还各种怀疑。 “那为啥不能帮你洗澡!”杜梅又探另一只手去捡。 楚霖没法了,只得猛然站起来,一把抱住她,低头就吻,他这吻不同于往日小心温存,而是疯狂而恣意的,将他多日如潮水般的思念一股脑儿倾泻而下,凶狠地仿佛要将杜梅拆穿入腹。 杜梅脸上红扑扑的,被他吻得几乎喘不上气,身子愈发软得站不住,只能挂在楚霖赤裸的胸膛上,此时,她才发觉这个姿态实在太过暧昧,她一把推开楚霖,夺门而去! “丫头!”楚霖看着惊慌逃走的杜梅苦笑一声,这个惹火却不自知的丫头,点了火,却不管他了。 —— 这个有点长,迟了一会儿会儿。 番外(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浴桶里的水已经微凉,楚霖沉进去泡了会儿,方才穿上天青色外衫,他想了想,端了药膏,一脸笑意地去寻杜梅。 杜梅低头猛跑,窜回自个的屋子,因着楚霖回来了,赵吉安早早将小七拎走了,这会儿,入了夜,婆子丫鬟都到外院去了,故而,谁也没有看见她的窘样。 “梅儿。”此时已是仲夏,今夜又逢满月,皎洁如水的月光荡漾在风中,温柔而妥帖,像极了楚霖的心情。 “睡着了。”杜梅太羞了,刚在窗前站了半天才缓过来,懊恼自个实在太胆大了,不过,若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会第一时间闯进去看他的伤。 “你若不开门,我可就跳窗进来了。”楚霖浅笑,戏谑道。 “别闹,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不可共处一室,你赶快歇着去吧。”杜梅憋了半天,想起一句市井话,搪塞道。 刚才是谁一头撞见他洗澡也不避讳的,这会儿倒拿这些个迂腐的道理打发他,楚霖可以这么腹诽,但他不能直说,要不然,这丫头可真不会给他开门。 “我肩上的伤还没擦药膏呢,你是医者,总不能见伤不救吧。”楚霖压着嗓子,露出疲惫的声音。 “我适才也没见你伤上有药膏呀。”杜梅可不上当。 “你知道药膏的味道大,今儿是凯旋庆功,我总不能让皇上和太皇太后娘娘担心,故而今日没擦,这会儿愈发疼了。”说罢,楚霖故意嘶了一声,仿佛已经疼得没法忍耐。 杜梅满心满眼都是他,那里受得了他有半点伤痛,她顾不得羞,一下子打开了门:“你为什么不早说!你……” 不待她说完,楚霖的唇已经霸道地侵上来,杜梅剩下的话全变成了含混不清的呜呜咽咽。 近两个月的刻骨相思,全融在这温柔缱绻的亲吻里,连窗外的明月疏星都躲了起来,不愿来打扰他们。 隔了半晌,楚霖将杜梅抱在怀里,附在她耳边说:“梅儿,我好想你,每时每刻都不能停歇。” “我也想你。”杜梅攀着他的后背,在他宽大的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一直以来,因为杜梅十分害羞,楚霖得到回应的时候很少,这会儿杜梅的话,让他意外地高兴。 “今儿怎么这么乖?嗯?”他让开点,想看看杜梅到底哪里变了。 “你以后说什么,我就说什么,你亲我,我就亲你!”杜梅使劲埋下头,抵着他的胸膛,像只小老虎似的叫嚣,却是意外可爱。 “哈哈哈。”这话听着凶悍,却甜得让人发齁,楚霖显然被取悦到了,朗声轻笑。 “还要不要敷药!”杜梅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低哼道。 她心中暗忖,最近大概是太想他了,这一回来,说话做事都随了本心,简直太丢人了,不过这样的感觉却意外得好。 楚霖褪下外衫,坐在椅子上,杜梅站在他怀里,低头给他敷药。 “宁小将军没事吧?”他们这个样子太亲密,杜梅灵机一动,找了个话题。 “无事,他腿受了点伤,被几个山民救了,仗打赢了,直接送回燕地去了。”楚霖伸出右臂抱住杜梅纤细的腰。 “蜀地残余都抓住了,可我还是觉得江陵城中藏着他们的人。”杜梅扭了扭腰,却半点摆脱不了,所幸他的手一直老老实实的,她也只好由他。 “今夜,瑾年和少淮会将他们一网打尽!”楚霖眼中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嗯?”这个回答让杜梅十分意外,今儿大家都在欢庆呢,什么时候出动抓捕的。 “我们攻入蜀城,在书房暗格里发现了一个名单,全是楚霑分布在各处潜伏的内应和暗桩。这次之所以回来迟,也是为了和其他州县统一行动,切断他们的联系,以防漏网。”楚霖仰头看杜梅,她鬓边落下一缕碎发,在灯火下闪着烨烨的光。 “宫里也有吗?”杜梅特意问一句。 她虽不知道是谁,但总能感觉到一种湿腻的探究目光,像被一条蛇盯着,让她感觉莫名的寒栗。 “是樊公公,还有他手下几个小内侍,九转还魂丹就是他和杜杏一起搞的鬼。”楚霖叹了口气。 楚霈身边已经被楚霑安插了这样的毒牙,出事是迟早的事,不过作为一个怀疑一切的帝王,他能做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定也是需要极大勇气的。 “原来是他!”杜梅咂舌,这人当初陪着楚霖到杜家沟去,她可半点没看出他的坏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两人又说了会儿彼此别后的话,原来杜梅梦见的都未曾改变,只是当楚霖受伤的同时,蜀城中突然浓烟滚滚,随之传出剧烈的爆炸声,宁征担心楚霖的伤势,本想鸣金收兵,但楚霖见此有利情形,坚持带伤指挥,一举攻破城池,抓获了蜀城多名守将。 慕容熙带着密宗十多名高手助阵,来,不曾通知,走,也只和他打了个招呼,说是为杜梅来的,这样桀骜不驯潇洒自由的人,也只有杜梅请得动了。 杜梅没有梦见后面战局扭转,自然也不知道自个到底有没有改写,但这样的结果,是她所期待的,虽然楚霖无可避免的受了伤,但终于平安回到她身边,这就很好。 当楚霖听杜梅说,她每日去上朝,还向慕容熙求救,让他火烧军械粮草,又出主意找到了寒冻山的火药仓库,并让大家吃辣椒花椒防湿毒,他激动地一下子将她抱举了起来。 “当心抻着伤口!”杜梅吓坏了,连连拍打他的臂膀。 “媳妇儿,你太能干了!”楚霖将她放了下来,趁势亲了她一下。 “还好,还好。”杜梅不睬他,只顾扒他的衣服看。 “你再这样,我就……”楚霖一时心旌荡漾,坏笑道。 “快去休息!”杜梅闹了个大红脸,将楚霖撵了出去。 次日一早,神清气爽的楚霖来找杜梅,小七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守在外面,楚霖推门进去,却见她还像只猫似的蜷在床上酣睡。 “梅儿,该上朝了。”楚霖摸摸她的脸。 “好困呢,我能不去嘛?”杜梅抱着他的手撒娇,她还没有完全醒,声音慵懒而妩媚。 “好,你今儿准备到哪里去?”楚霖问道,他到时好知道到哪里找她。 “我要睡觉,我要睡觉!”杜梅被扰了觉,似乎有些不高兴,嘟嘟囔囔,答非所问。 “乖了,好好睡。”楚霖无法,只得哄她。 朝堂上,众人见只有楚霖一人独来,都有些诧异。 “王叔,郡主今日怎地没来?”楚恒笑着问。 “她累着了,起不来,以后也不来了。”楚霖负手而立,淡淡地说。 此言一出,底下朝臣可炸了锅,他们这些狡猾如狐的家伙,虽不敢大声说,却一个个挤眉弄眼,心领神会。 楚霖和杜梅是先帝御赐的姻缘,虽没有成亲,却已经同住一府久矣,他们感情笃定,恩爱异常,更是传遍江陵城的美谈,今儿他自个说出这等暧昧的话,谁还能不跟着浮想联翩? “咳……”楚恒虽未及冠,后位空悬,但已有了几宫妃嫔,男女之事,他自然懂的,忍不假咳了一声,威慑朝臣。 “我临行前将国家政务交托给你们,可结果却要一个女孩子操心劳力前方战事,你们还敢说没累着她!”楚霖虎目圆瞪,扫视群臣。 “是是是。”大臣们被他一说,顿时有些汗颜。 “王叔,此次收服叛臣余孽,平定蜀地,还是由您来嘉奖有功之臣。”楚恒开口道。 “此次战役打得辛苦,折损颇大,抚恤前方伤亡将士的银两,今日开始拨付下去,也好早些告慰亡灵,至于其他将领,依旧是论功行赏。”楚霖点点头道。 参加平叛的武将一个个被嘉奖擢升,很快轮到了袁瑾年。 “这次,你想求什么?”楚霖见他涨红了脸,笑着问。 “请皇上赐婚。”袁瑾年跪下磕头。 “可上次苏姑姑拒绝你了呀。”楚恒简直不敢置信,面前这个锲而不舍的男人,难道每次都要用战功求娶苏慕云吗? “我愿意!”帘后突然传来一声娇羞而急切的声音。 “朕准了,择日成婚!不过,你的战功还是要记上的。”楚恒笑,这大概是这场战争带来的最好结果。 殿上的众人全都欢笑起来,宋少淮、铁黎更是高兴,一把将傻的袁瑾年,拉到苏默天面前,硬逼着他叫大舅哥! 时下这么多人,袁瑾年自然是叫不出来的,苏默天当胸捶了他一拳,这小子有福,能娶到自个的妹子,而慕云终于找到了幸福的归宿,他更为她高兴。 散了朝,楚霖走出宫门,忙不迭问赵吉安:“梅儿在哪里?” “郡主一直在府里,今儿突然叫人将以前宫里赏赐的东西全拿出来,也不知要做什么用?”赵吉安摇摇头道。 “回府。”楚霖翻身上马,他倒要看看杜梅又准备干什么。 “你说,我是送红珊瑚盆景,还是这对三镶玉如意?”楚霖进来的时候,就见杜梅蹙眉和小七说话。 “这是要给谁送礼?”奇珍异宝散了一屋子,几乎连插脚的地方都没有。 “袁瑾年和苏慕云啊,他们不是很快就要成亲了嘛。”杜梅笃定地说。 “是呀,今儿早上,皇上刚刚御赐的,你是怎么知道的?”楚霖有些惊讶,难道这也能梦到?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杜梅故弄玄虚道。 “那你能说下,我们什么时候成亲?”楚霖小心绕过地上的宝贝,走到杜梅面前,搂着她说道。 “又来了!”小七翻了个白眼,直接从窗口飞出去躲清静。 “好端端说他们,怎么又扯到这个,你还是先帮我选一样吧。”杜梅有些心虚地看看外面,这会儿可是白天,若是让婆子丫鬟看见了,多难为情。 “你送他们哪一个,都是世间少有,价值连城的物件。”楚霖笑着说。 “要不两个都送得了。”杜梅对这些没啥感觉,只是单纯觉得漂亮喜庆。 时间过得飞快,这个夏天因着紧张、害怕、欢喜、重逢,变得漫长又短暂,夏末秋初的时候,袁瑾年和苏慕云成亲了。 苏衍不知是被袁瑾年的诚心感动还是觉得他未来可期,总之这次嫁女儿十分高兴,吴氏也欢喜,袁弘是刑部侍郎,算是苏衍的手下,自然好掌握。 再说,袁瑾年已经开府另住,虽有生母白氏跟着,可她平日里没当过家,苏慕云嫁过去,那肯定万事都是她做主,日子定然过得舒心。 袁弘虽不赞成袁瑾年这么做,但眼见着庶子越来越有出息,日后光耀门楣恐还要指望他,也就不得不让步,自打白氏跟着离开,他在家里,便对正妻秦氏和嫡子袁斯年生出各种不满来,每日里争吵不休,日子过得焦头烂额。 以前杜梅总是找各种理由出去,现在她每天找各种理由不出门,自打平定蜀地后,大顺朝终于安定下来,楚恒勤学上进是个好皇帝,楚霖便有了大把的时间,他生怕杜梅闷坏了身子,想着法儿陪她散心。 初秋最该看的还是马场山坳里的桃花林,他俩去住了几日,因着杜梅的寒疾,楚霖不敢冒险带她下去,只自个去折了几枝桃花,养在她屋里花瓶中。 刚入夜的马场,小虫啾鸣,楚霖带着杜梅饭后消食,在山中漫步闲逛,倏然,身边飞来很多流萤,一个个提着小灯笼,围着他们上下飞舞。 “好美啊!”杜梅伸出纤细的手指,一只流萤颤巍巍栖息在她的指尖。 “将你的丝帕借我用下。”楚霖笑意盈盈道。 楚霖拿着杜梅的丝帕,踏空飞旋,玄色的衣袂和腰间荷包烟色的流苏一起飘逸翻飞,杜梅笑着仰头看他,眼眸中燃着惊喜和爱慕的光。 “喜欢吗?”楚霖翻手托出一个闪着浅绿色莹亮光芒的囊。 “喜欢,你怎么做到的?”杜梅刚才只顾看宛如仙人御风飞行的楚霖,根本没注意他是为她捉流萤。 “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楚霖看着杜梅欢喜的眉眼,忍不住亲了她一下。 这丫头特别好哄,她平日里要的不多,一粥一饭而已,然而她要的却又最难得,那是一颗真心,一颗除了彼此,再也容不下其他人的真心,楚霖庆幸自己能够和杜梅倾心相爱,他愿这爱如磐石坚韧,若日月永恒。 “三哥!”杜梅托着那个闪光的囊,伸手抱住他的腰,踮起脚吻他。 她又笨又莽撞,碰了牙齿,咬到舌头,却偏不罢休,像极了她做事的风格,越挫越勇,楚霖在暗色里静静地笑,缓缓弯下腰,让他的小女人省些力气,他一点点带领她,引导她,直到舌生莲花,口吐芬芳。 天高辽阔,秋月温存,小虫低唱,流萤唯美,这样醉人的夜色最惹人动情。 秋去冬来,太皇太后时常生病,杜梅整日忙得不可开交,万若锦因着楚霑突然身故,一时接受不了,心情郁闷,身子自然受不了,她唯一惦念的就是楚霖的婚事,每次见着他俩都要絮叨良久,楚霖便于杜梅商量,等过了年,父孝国孝都满了,两人就成亲,也让太皇太后高兴高兴。 他们一个是摄政王,一个是女侯爷,这样的婚礼要筹备的事情太多,规矩礼仪一个不能偏废,故而,宫里和两个府上的人,年前就开始忙碌起来了。 年关将近,又要准备各种事宜,楚霖便派石头将许氏和杜梅姐弟都接了来,村里人知道杜梅要成亲了,都送了贺礼,不过是些地里收的瓜子花生,以及鸡蛋等等,虽不值当什么,却是一片心意,许氏都带了来,唯有废稿将自个写的那本奇书,用红布包着作了贺礼,许氏也一并带上。 照理,他俩的各式服饰都该是宫里定制的,但许氏想给他们准备亲手绣的喜服和被褥,她亲手画了花样子,给杜梅选。 因着落梅轩有现成的布料和丝线,叶丹日日赶了马车来接她,杜樱则在府里带着弟妹们,偶尔帮大姐做点小事,偶尔又到梅记酒楼或落梅轩去,总之,几个小的似乎比大人还要忙。 杜梅忙得脚不沾地,既要跟宫里来的嬷嬷学礼仪规矩,又要决定府里的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她哪里想到成亲竟这般复杂,若不是楚霖每日心疼她,变着花样哄她,她简直都有了逃婚的念头。 “晚间的酒席自然要摆在醉仙楼啦,我这可是百年老店,菜肴品质没得说,蓬莱春更是应景的好酒!”这日,宋少淮休沐,坐在忠义侯府的会客厅里,极力劝说杜梅和楚霖。 “我自个有酒楼,怎好到你那里摆酒!”杜梅连连摇头。 “那我提供酒总行吧,你又没有自个的酒坊的。”宋少淮只得退而求其次道。 “那也不……”杜梅正想回绝,却被楚霖打断:“梅儿,少淮一片好意,咱们就用他的酒吧。” “那好吧。”杜梅想想,只得作罢。 “还有菜呢?自打你和徽州的宋家,鲁州的昌隆,凉州的富祥,滇州慕容家合开梅记分店,他们都想在你喜宴上送上最好的地方代表菜。”董昌面前摊着一个薄子,逐条和杜梅楚霖商定事宜。 “咦,那些个都能送菜,醉仙楼也算是宁州最有特色的酒家,怎么也得送几样才是。”宋少淮不嫌事多的插嘴。 “要不这样吧,他们都与梅记有合作,梅记也要融合他们菜肴的地方特色,不如让他们每家派一个厨子来,做两道最拿手的菜,其他的再安排梅记的菜肴,记得口味、食材不要重样,菜单定下来后,再给我看一下。”杜梅偏头想了想道。 “醉仙楼呢?”宋少淮追问道。 “哎呀,宋公子,你自来送菜,会不会被选上,咱再说嘛。”董昌赶忙拉住他。 “还有别的事吗?”杜梅捏捏额角,疲惫地问道。 “按乡下成亲的规矩,还要请个梳头开脸的全福太太,不知有没有人选。”董昌接着看薄子上的另一件事。 “这个亲怎么个成法,我还不知道呢,教规矩的嬷嬷说,宫里似乎准备这些了。”杜梅托着下巴,耷拉着脑袋说。 “太皇太后想让我们俩的婚事在宫里办,这些事,宫里都有专门的人。”楚霖接口说道。 “还有,慕容公子有信来说,他过了年节来,但贺礼已经送达,收到库里了,礼单在这里。”董昌说着拿出一个绯色暗纹的信函,一看就是慕容熙的物件。 “今日就到这里吧,有事明天再说。”楚霖接过信函,对董昌说。 “是。”董昌见杜梅实在没了精神,也就退出去了。 “我也走了,年里放假,等兄弟们回来,咱们专门喝回酒哈。”宋少淮起身告辞。 “好,只不知还有没有空闲。”楚霖送他,笑道。 “你这场婚事,较之皇帝大婚也不逊色,是够你们忙的。”及到门口,宋少淮拱手作别,不让他送。 说者无心,听者心惊,宋少淮的话让楚霖一愣,楚恒是楚霈的亲子,他现在尚未及冠,不能亲政,而他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又监国总理朝务,但哪个帝王允许卧榻之上有他人鼾睡,更何况是大婚这种事盖过自个。 至晚间,两人吃了晚饭,闲坐,楚霖说:“这些日子为着婚事,把你忙得够呛,咱们不如从简些,你也松快。” “好呀,我正头疼嬷嬷教的规矩,我都记不住。”杜梅忍不住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你梦到的现代,那里人怎么成亲?我们不如学学他们。”楚霖饶有兴趣地问。 “我看见的全是关于鸭肴的,没见过成亲,不过他们有一种东西叫手机,什么都可以查,可惜,我现在都梦不到,不然可以查查。”杜梅有些惋惜地说。 “你咋就只记得吃呢。”楚霖摸摸她的头,故意逗她。 “对了,我可以查下废稿叔的奇书,他写的大铁鸟,铁皮车,现代真的有,说不定还写到成亲。”杜梅风风火火去找书。 “……新娘穿白色纱裙,和新郎一起坐铁皮车,到酒楼迎客……”杜梅坐在厚实的地毯上,指着书上的一行字念道。 “这不就是状元游街嘛,铁皮车没有,咱有马呀!”楚霖坐在她旁边,兴致勃勃地说。 “你是说我们一起骑马游街成亲?”杜梅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说道。 “嗯,明日我和母后说,早上在宫里行祖制大礼,下午咱们就按自个的安排,想她不会反对的。”楚霖揽着杜梅的肩膀,与她头靠头。 “那怎么行?新嫁娘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没想到,万若锦听了楚霖的安排,强烈反对。 “母后,梅儿不是寻常女子,她既是机智的忠义侯,也是勇敢的清河郡主,还是精明的梅记老板,在江陵城,有谁不认得她,岂是能一顶红轿,一方喜帕简单抬进府里的人,再说,我深爱着她,想给她一个不一样的婚礼。”楚霖拍拍万若锦的手,低声劝道。 “皇家婚礼还不够隆重辉煌吗?”万若锦不解道。 “母后若当真疼惜儿子,就允了儿臣吧。”楚霖跪下行礼。 伴君如伴虎,万若锦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免不了心中一颤,她纵使百般不愿意,但话已至此,她只得答应。 即便一简再简,他们这场婚事还是挨到了暮春时节,这时候,阳光温润,花开荼蘼,空气里都泛着甜味儿。 这日一早,杜梅就和楚霖坐了马车入宫,许氏带着儿女另坐了一辆车跟在后面,小七和赵吉安等人俱都在准备其他后续事宜。 宫中礼仪十分繁琐,从换衣梳头到开脸上妆,杜梅尽量配合,像个木头人似的被他们随意摆布,几个小的乐呵呵看着,许氏则在一旁高兴地抹眼泪。 另一边穿上喜服的楚霖喜滋滋等着,当他再一次张望的时候,喜婆已经牵着蒙着红盖头的杜梅走来,并将红绸另一端递到他手上。 “梅儿!”两人一路行着,楚霖低唤。 “嗯。”杜梅声不可闻地应道。 楚霖安心了,满脸都是掩也掩不住的笑容。 一切按部就班进行得很顺利,祭天地,入族谱,皇帝亲自说了贺词,他俩又给长辈敬了茶,这一套规矩做下来,就到了中午,两人稍作休息,陪着长辈吃了饭,便坐马车回到了燕王府,许氏则留下陪着万若锦多说了会话,至下午方才回去。 “梅儿,你累不累?”杜梅将头上沉重的花冠取下来,楚霖在旁关切地问。 “不累,贺御医都说我身子比之前好多了。”杜梅星眸璀璨,笑着说。 “那我们准备游街庆贺吧。”楚霖探身在她脸上亲了下。 “慕容大哥怎么还没来?”杜梅有些不解地问。 “凭他不按常理行事的做派,只怕是要给我们惊喜。”楚霖笑着安慰。 两人换了正红色的骑装,男的俊美无俦,女的清嘉妍丽,他们身穿一样的金丝绣的祥云海纹服饰,头上戴着一样的碧玉发簪,只有他们的马,一匹通体黑亮,一匹艳如桃花。 石头带着六名王府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在前面开道,后面则有赵吉安带人压阵,楚霖和杜梅走在中间,身后还有一辆运货的马车,小七在上面负责撒各色糖果喜饼。 这两人要游街庆贺大婚的消息,早通过京城小报传得人尽皆知,从南街到北市全都挤满了围观的人们,大家一起伸长了脖子焦急等待。 “你这是准备送给郡主的酒?”一个瘦瘦的男人有些嫌弃地看向旁边的人。 “这可是三生酒,好奇猫,三生三世,你懂不懂!”旁边的男人将落在胸前的头发一挑,翻了白眼道。 “韩大佬,你这什么三生酒,分明是生红薯、生山芋、生地瓜酿的!”好奇猫生气地一扭头。 “那又怎样?你卖老婆饼,难道你有婆娘吗?”韩大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咋觉得好奇猫说的,好像是一种东西啊。”站在他俩后面的是个身形健美的男子,他皱眉说道。 “凶凶啊,你每日到他那里喝酒,就没喝出来?”好奇猫愁眉苦脸地看着这位傻哥哥。 凶凶本名叫啥无从考证,因他是滇州人,跳舞很凶(凶在方言里是厉害的意思),故得此花名,他手下有一个舞蹈天团,以卖艺为生。 “好奇猫,你已经不理隔壁菜花三天了。”韩大佬看见洛然胭脂铺的老板洛然走过来,故意说道。 “她肯认错了?”好奇猫眉眼上挑道。 “没有,我瞧见她跟她隔壁的老王手拉手过去了。”韩大佬努努嘴。 好奇猫转头望去,哪里有人,气得猛拍大腿:“哎呀,又上了你的当!” “哈哈哈。”后来的洛然见此,笑得合不拢嘴。 “洛然小姐,摄政王今儿成亲了,你赶快在他们中间选一个吧,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凶凶苦着脸说。 “他们一个是“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州佬”湖州人,一个是“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州”的江州人,我选他们哪一个,我的小铺子都保不住哦。”洛然摇摇丝帕,嘻笑了一声。 几人说话间,挤过来一个青衣剑客,长的潇洒超俗,只是沉默不语,显得高深莫测。 又有一个背着书篓的书生见缝插针,着急地问:“来了吗?来了吗?” “急啥,还早呢。”旁边一个俊俏的青年摇着纸扇,淡定地说道。 “瞧瞧,咱们郡主当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上至八十,下至十八无人不爱啊!”韩大佬感叹道。 “来啦,来啦。”布庄铺子的小女儿奕可扎着两个小揪揪,一路跑,一路喊道。 “哪儿呢?”奕可娘抱起了女儿张望。 远远的,六匹高头大马已经映入眼帘,两位如画美颜的新人,眉眼间绽放着灿烂的笑容,驱马缓缓而行,路两边的人群爆发出欢喜的呼喊,小七将糖果喜饼散了出去,人们也把瓜果食物回馈给她,马车里几乎堆满了人们的心意。 “大佬快呀!”凶凶开始扭腰摆胯跳舞,还不忘催促。 大佬的三生酒、好奇猫的老婆饼、洛然的胭脂、凶凶的舞蹈、奕可娘的丝绸,它们和其他所有的物件一起,代表着江陵城的百姓对这对新人最真挚的心意与祝福。 马队继续前行,一段悠扬熟悉的箫声传来,两旁的屋脊上跃下数名手提花篮的红衣女子,仿佛是天外来客,她们手中艳丽的玫瑰花瓣如同红雨一般倾泻而下,落在楚霖和杜梅的头上肩上。 他们一路前行,花瓣一路跟随,直到在他们身后形成一道红艳艳的迤逦花路。 “阿梅,我的新婚贺礼如何?”一身绯衣的慕容熙骑着金色大马站在路边等候他们。 “谢谢大哥!”杜梅甜甜地笑,是人世间最完美的幸福。 晚间的梅记酒楼,高朋满座,喧哗热闹,直到酉时正刻方才散去。 燕王府中,楚霖微醺,抱着杜梅低唤:“梅儿!” “难受了?要洗浴吗?”杜梅嗅了嗅他身上,全是蓬莱春的酒香。 “你和我一起洗吧。”楚霖促狭地笑。 “三哥!”杜梅想起那日闯门的事,一时红了脸。 “梅儿,叫我夫君!”楚霖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三哥~”酒鬼真难缠,杜梅决定下次一定不让他喝多。 “那叫我相公!”楚霖又亲在她嘴上,他似乎非要听到这一声。 “三哥~”杜梅哭笑不得,他什么时候这般赖皮了。 “叫我一声嘛。”楚霖将杜梅扑在床上,从眉眼一路往下,直吻得杜梅脸红心跳,意乱情迷。 “夫君!”杜梅软成一滩水,声音娇媚地低哼。 “媳妇儿!”楚霖打横抱起杜梅,直往洗浴间而去。 此时正是春色撩人的时节,廊下燕子呢喃,屋顶猫儿漫步,窗外,月华如水,树影摇曳,筛下斑驳的影子,须臾,清风徐来,花香弥漫,满城尽染沉香。 (全文完) —— 越写越多,也越写越晚。 四号立春,云梦带着书友微信群云梦镇的居民们,在书中客串一场,给大家闹春。 一年之计在于春,愿友友们在新的一年像杜梅一样,坚强而勇敢,温柔又善良,有梦可追,有爱可待! 感谢书友群客串,排名不分先后。 韩大佬——书友57224758 洛然——洛然之心 凶凶——你没胸凶什么凶 书生——一叶知秋 俊俏青年——巴巴熊123 奕可娘——奕可妈妈 青衣剑客——王潇赛高 好奇猫——好奇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