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我意》 1.第 1 章

沈多意定了七点的闹钟,但六点十分就被吵醒了。

他很后悔当初选了即使两层也依旧轻薄的棉纱窗帘,应该选厚重些能吸音的。垂着头坐在床边醒盹,一只脚踩在拖鞋上,另一只脚直接踏在了地毯上。

整个洗漱过程中噪音还没有停,他刷牙的节奏似乎都被“嗡隆”声带跑了。吐掉最后一口泡沫,他静静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然后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您好,我是沈多意。”

声源就在厨房,沈多意挽着袖子走过去,看见了料理台上正在工作的豆浆机,还有旁边正在看早报的沈老爷子。

他凑过去跟着一起看,纳闷儿道:“爷爷,你怎么每天都看房价信息?”

“你每个月还房贷太辛苦了,我看看有没有便宜点的,咱们把这儿卖了。”沈老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闪开点,挡着光了。”

沈多意又挪回料理台前,正好豆浆磨好了,他过滤掉豆渣盛了一碗,说:“这里房价高是有道理的,又有温泉又有碧水湖,适合老年人住。再说,那点房贷我负担得起,你别操心这些了。”

沈老接过那碗热豆浆,沿着碗沿吹了吹,担心道:“可你不是把工作辞了么。”

沈多意趁沈老喝豆浆的工夫拿来了报纸,他边看边说:“可我今天不是要去面试吗?”

豆浆已经不那么烫了,他捧着厚瓷碗走到落地窗边去喝,正好欣赏窗外刚刚放晴的天空。三十层离地面很远,听不见人们的热聊与寒暄,大部分时间都是极其安静的。思及此,沈多意又想起被吵醒时的痛苦,可一口豆浆流淌进胃里,痛苦又被抚平了大半。

“爷爷,你最近怎么不下楼买早点了?”

“我嫌坐电梯晕得慌,正好你单位发的豆浆机没怎么用过,以后每天早晨都自己磨豆浆喝。”

沈多意心中叫苦,面上却没什么不情愿的表情,他回头望着沈老,轮廓间逆着阳光:“爷爷,是不是上礼拜钓鱼的时候受刺激了?”

公寓里的碧水湖可以钓鱼,春秋夏三季每天清晨都有老头坐在湖边垂钓,沈老爷子为此还买了把新躺椅。

“说了你又要揶揄我。”沈老轻轻叹息,语气中掩不住的羡慕,“一堆老头除了聊儿女就是聊孙子辈的,聊完孙子辈的又聊重孙辈的。”

沈多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道:“我爸妈都离开多少年了,你就别惦记他们了。”

沈老眼皮已经松弛,但仍努力瞪着:“我惦记他们干什么,我是操心你,你也毕业工作好几年了,什么时候成家?什么时候找个合适的伴儿?”

沈多意从窗边走进客厅,阳光渐渐被他遗落在地板上,他揶揄道:“我现在连工作都没有。”

沈老气道:“现在就去换衣服,早点出门面试!”

青色的厚瓷碗带着层豆浆沫就被搁进了水池里,沈多意逃荒似的回房间换衣服,避开老爷子接下来的唠叨。

书桌左边有三层抽屉,由下至上分别是小初高三阶段获得的奖状,右边的柜子里则是大学期间的各种证书。一切收拾妥当,他把需要用到的资料放进包里,然后准备出发。

门关上的瞬间收到一条信息:“师兄,祝你面试顺利,结束后一起吃午饭?”

沈多意编辑道:“好,我请客。”

发信息的人是沈多意的学弟,名字叫孟良。孟良的叔叔是保险公司的高管,过去四年也是沈多意的上司。如今各行各业稍好点的工作都需要托关系,工作中也需要维持一定的人脉,沈多意却把关系砍断,毫不犹豫地递交了辞职信。

一路回想着过去的种种,直到进入商务大楼才回神。他在前台登记姓名,说:“我姓沈,和游先生预约过上午面试。”

二十层的会议室开着门,每个位子前都放着一杯咖啡,可见会议刚刚结束。沈多意在空位上坐下,等秘书关上门后出声道:“游先生您好,我是沈多意,您需要先休息会儿吗?”

“不用。”游哲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我们这行经常加班通宵,喝咖啡像喝水一样,你能受得了吗?”

沈多意双手放在桌面上,从笑容能看出来他很放松:“我不怕辛苦的。”

游哲说着把杯底的咖啡一饮而尽:“保险公司属于国企,你毕业后在那儿做了四年,听说精算师比其他中层管理的待遇还要好很多,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沈多意微微颔首,没想到第一步就要谈钱,不过也对,钱谈不拢的话,谈别的也就没用了。他不卑不亢地回答:“我考的北美系,有两年工作经验后完成了最后一步考试。所以毕业第一年是三十万左右,第二年四十,辞职前年薪是一百二十万上下。”

“我所有的履历都已经发到您的邮箱了,这些是我工作期间发表的几篇论文,主要是关于资产负债管理和概率论方面的。”沈多意把资料推到对方面前,“国外金融行业已经吸收了不少精算师,国内情况稍落后点,所以我想试试。而且保险是金融投资的一种,如果将来公司项目有拓展的话,我可以多出些力。”

游哲大致扫了几眼论文,说:“这些我要拿回办公室细看。”

沈多意立刻会意,他笑着从座位上起身:“那我不打扰了,等您的通知。”

高不见顶的商务大楼矗立在中央街两旁,太阳光照射在玻璃板上,映出街上形色匆忙的上班族和来来往往的车辆。

沈多意开着车行驶到街尾,透过车窗望了眼最高的那栋大楼。

交通灯由红变绿,他收回目光,同时把繁华与忙碌抛诸脑后,逐渐驶离了中央街。

虽然时间尚早,但说好的请客不能食言。沈多意已经做好等人的准备,却没想到孟良比他到的更早。

“师兄,我肚子还不饿,先叫了两杯康宝蓝。”孟良微微起身,又被沈多意经过时按着肩膀坐下。

“不饿还来这么早,旷班了?”沈多意在桌对面落座,轻呡了一口咖啡,然后主动交代道,“面试没用多久,游先生通宵加开会,我估计他很累了。”

孟良说:“你没辞职前就收到橄榄枝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沈多意笑笑:“他们一次性撒好几个钩,咬不咬,主动权在我。但我辞职了然后咬钩,主动权就在他们了。”

孟良有些失落:“可你不管主动还是被动,都下定决心要辞职。”

几句话的工夫,已经到了餐厅的营业时间,沈多意看完手表顺便向服务生招手,转移话题道:“早晨只喝了碗豆浆,我饿了。”

餐厅里客人寥寥,两个人在轻缓的音乐声中用餐,孟良的手机扣在桌面上,偶尔从边缘处漏出一点光。沈多意看到了,但对方没理会,他便也不出声。

沉默着吃饭很省时间,最后一道菜用完,孟良犹豫着说:“想再来点甜口的,你想吃什么?”

“我不用了。”康宝蓝足够腻了,沈多意捧着杯清水,“就怕你吃完甜口的,话还没说,那之后再来点咸口的?”

孟良不好意思地笑笑,终于拾起了自己的手机,无奈道:“我叔叔催了好几条,这说客真的不好当。”

沈多意从入行就是孟良的叔叔带着,四年来他既是对方的下属帮手,也是对方的学生后辈。他觉得高级精算师在保险这行稳定有余,发展不足,如果是在金融行业的话,接触的东西会更多。

但以上原因只是让他有些蠢蠢欲动而已,真正让他下决心迈出这一步的,是两个月前的一次相亲。

沈多意抱歉地笑笑,说:“做孟叔的下属或者学生都好,但是女婿不行,我做不来。”

结完账又打包了一份甜品给对方,沈多意驱车回家,把音响拧得比平时大声了些,企图扰乱自己的思考。

其实不用这样就够乱的。

他做不来别人的女婿,做不来别人的老公。

连男朋友都做不来。

沈多意握紧方向盘,拐弯的时候脑海中晃过他爸妈的脸。他爸妈去世的时候他还小,所以记忆里那二位始终是年轻的模样。

他偶尔会遐想片刻,要是他爸妈还在世,并且知道他不同寻常的话,会祥林嫂似的唠叨还是义正辞严地指责?

想来想去,结果他爸妈连托梦都懒得来。

沈多意把音响重新关小,温湖公寓的牌子就在不远处,他要回家好好睡一觉,睡醒后可能正好接到游哲的通知。

咖啡无法消减游哲的困意,但手上那薄薄一沓关于资产负债管理的论文却使他精神奕奕,逐句看完,甚至忍不住翻回去把精彩段落又咂摸了几遍。

突然响起的来电铃声终于使他把资料放下,接通后打趣道:“再晚联系我五分钟,职位可就给别人了。”

窗外的楼宇间已经亮起了灯,夜幕仿佛比白昼更明亮,游哲讲完电话对着论文叹息一声,同时按下了拨号。

“戚总,忙吗?”

“忙。”

“在哪儿忙呢?”

“东京酒吧。”

“不干正事儿,给我把酒叫好,十分钟后见。”游哲走得匆忙,把原本想带上的论文落在了办公桌上。

东京酒吧就在中央街的街尾处,老板不是东京人,整间酒吧也和东京没有任何关系。据说店名是随便取的,酒也是随便调的,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盘踞在这条街上的大鳄小鱼们十分向往,但小鱼们消费不起,所以只单纯成了大鳄们的解压圣地。

各桌上的鲜花每天一换,一周不带重样的,有位客人不喜欢花香,也不喜欢把长腿窝在座位上,于是吧台前的高脚椅就成了他的卡座。

游哲在门外就看见了对方,走到门口时率先出声:“戚时安,你的车被贴条了。”

被叫作“戚时安”的男人坐在吧台前,西装挺括,衬得眉目也冷硬有余,难见温柔。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手中端着马提尼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又拿起吧台上的打火机玩儿,说:“我压根儿没开车。”

玩笑被拆穿,游哲在旁边的高脚椅上坐下,他只看见了打火机,却没闻见一丝烟味,惊奇道:“真戒了?”

“嗯,本来就没多大瘾。”戚时安把打火机扔给调酒师,“送你了,下回调酒靠点谱,别弄那么甜。”

游哲说:“昨晚通宵开会,喝一杯就回家睡觉。你怎么着,等会儿还转场吗?”

戚时安看看手表:“晚上夜盘要开,我等会儿回公司。”

“行,那谁也别耽误谁。”游哲把酒喝完,“我之前不是说从别处挖人过来么,但对方一直吊着,我就见了另一个,印象不错。”

戚时安没认真听,敷衍道:“那就选另一个。”

游哲遗憾道:“来之前第一个联系我了,他有十年经验,而且一直在金融行业做,算是大牛级别,所以我还是选他。关于第二个,说实话我挺舍不得的,所以问问你们公司需要吗?”

戚时安不耐烦道:“这些我不管,问章以明去。”

“谁知道他在哪儿。”游哲点点屏幕,“我把履历表和详细资料发给你,有空看看吧。我太困了,必须回家睡觉了。”

他拿上外套准备走人:“记得看,对方叫沈多意。”

“什么?”

沈多意。

戚时安握着酒杯的手倏然收紧,一股难以言明的麻痹感从双膝蔓延至喉咙口,是不是马提尼的后劲上来了?

还是“沈多意”这三个字,他记得太过清楚?

2.第 2 章

不过放晴了一天,晚上又开始下雨,戚时安杯中的酒从满到空,再由空至满,几个回合过去,他没抓住想要的醉意,反而被灌进来的冷风吹得愈发清醒。

“戚先生,还要一杯吗?”

戚时安口中萦绕着淡淡的酒味,他已经不该继续喝了,但意识先行,脱口而出道:“给我来一杯,黄油啤酒。”

等待的时间里他盯着桌面上的手机,犹豫要不要打开邮箱看一看,也许游哲嘴里的“沈多意”并不是他想的那个,很有可能是重名。

多少的多,心意的意。

沈多意……

这么好听的名字,去他妈的重名。

戚时安忘记了自己的职业,忘记了他作为操盘手有多果断。犹豫到黄油啤酒端上桌,他看着玻璃杯中不断聚集的气泡,感觉堵在心肺中的那份不平静也终于达到了最大值。

就像股价终于涨升到了压力线。

进入邮箱,最近两封邮件分别来自于游哲和秘书安妮,理智促使他先点开了第二封。邮件内容是今晚的开盘数据,他已经耽误了工作。

回完邮件只剩下一封未读,他才发觉刚刚不只是理智,还有些逃避的情绪在里面。指腹轻轻落下,邮件打开了,首先出现的便是姓名栏。

他又一次复习了那三个字。

戚时安用指甲一下一下地戳着屏幕,把对方的基本信息全收入脑中。名牌大学毕业,四年工作经验,还有一串证书编号,以及为公司创收多少利润。

时间太过神奇,和初次见面比起来,像换了个世界。

再次下拉,猝不及防出现一张照片,戚时安甚至没来及收回手指,以至于指尖触摸在对方的脸上。他的目光定在上面,盛着黄油啤酒的玻璃杯映出了他浑然未觉的笑容。

那笑容中潜藏着些许怜惜,也暗含着蠢蠢欲动的征服欲。

也许是证件照的通病,照片中的沈多意有些拘谨。薄唇抿出一点笑意,黑亮的瞳仁直视着镜头,估计是光线的原因,偏白的皮肤被照成了暖色,如果不是穿着毛衣,根本觉不出拍照时是冬天。

戚时安摁灭了手机,终于想起喝那杯啤酒,他望着吧台内侧琳琅满目的酒柜,脑海中滚动着沈多意的电话号码。

他骄矜地想,自己只是觉得缘分奇妙而已,并不是还对那个人有意思。

调酒师这时出声:“戚先生,本月你第一次待这么久。”

的确,自己干喝酒很无聊。戚时安觉得这家酒吧不仅调酒技术烂,还很会赶客,他放下空酒杯,转头望见个好看的侧脸。

鼻梁挺翘,有一点唇珠,额前的头发带着光泽,整个人柔和又安静,是那么的熟悉。对方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过脸来与他对视。

熟悉感顿时消退干净,戚时安觉得有些魔怔。

那人仍在看他,然后举起杯子投来一个微笑。这种地方,一眼就能勾搭上,一笑就能滚到床上,戚时安把酒喝干净,然后利索地走了。

他不爱搞替身那套,中意一个人,就算求而不得也另有一番滋味缱绻在心头。其他的,像一分也好,像九十九分也罢,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索然无味。

真真的中意他,那谁也替代不了。

他只盼着随时间冲淡这点心思,冲不淡的话,也只能认了。

可他早就认了,结果又让他遇见。

进入街尾最高的那栋大楼,戚时安把沈多意的履历表按了发送,很快有电话打来,他接通说道:“邀请他来面试,越快越好。”

这场小雨持久力惊人,沈多意半夜睡醒时还在下着。

他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手机,心中大概知道了答案。睡意渐无,从床上转移到了飘窗,懒得开灯,便摸黑窝在上面乱想。

是不是薪资说高了?

还是哪句话不妥当?

又或者是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探寻原因并没有多大意义,沈多意想这些只是失眠的消遣。忽然一阵风冲着窗子吹来,雨点啪啪砸在了玻璃上,他带着不好的预感爬去阳台,果然发现窗户没关,晾着的衣服又被打湿了。

半夜做一趟家务真的能治失眠,再回到床上时几乎是立刻进入了梦乡。

清晨,豆浆机的噪声如约而至,沈多意出溜进被子里抵抗,甚至忽略了枕头边响起的手机铃声。

沈老按了暂停,慢腾腾地走到卧室门口催促:“都十点了,今天是不是休息啊?起来陪我泡温泉去吧?”

十点?

沈多意掀了被子,跪坐在床上接通电话:“您好?”

电话那边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但声音挺好听:“你好,我是明安金融投资的章以明。”

沈多意记得,街尾最高的那栋大厦就叫“明安”。

沈老在门口等了五分钟,听着里面说话的动静,估计只能自己去泡温泉了。拿上帽子和拐杖,换鞋时卧室开了门。

“爷爷,等我一下。”沈多意说,“明天约了人,今天陪你泡温泉。”

明安外汇部只有几名行政在外面,操盘手们全都在会议室开会,戚时安领口松着,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两枚宝石袖扣被随意扔在烟灰缸的旁边。

章以明找了位子坐下,百无聊赖地浏览“模拟交易员和实盘交易员的注意事项”,来回看了三遍,会议室的玻璃门终于开了。

戚时安最先出来,随手朝章以明扔了根烟,章以明接住起身,走过去说:“戒不了吧?开会的时候不抽烟真的不尊重人道主义。”

“闻了闻,没点燃。”戚时安非常自律,“有事儿快说,我忙着呢。”

章以明不满道:“因为喝酒耽误了开通夜盘,今天大幅低走,你当然忙了,活该。”

戚时安把烟抢回来塞回烟盒,转身走到门口:“这是外汇部门,期货的事儿别跟这儿说。”他说完挡在门口,然后敲了敲门上的牌子。

“操盘重地,非请勿入。”

章以明淡淡一笑:“那叫沈多意的精算师,还请不请啊?”

戚时安已经忙忘了,此时带着疲倦感也淡淡一笑:“你这么问,看来已经请了。”

章以明点点头:“明天面试,你来还是我来?”

“你来。”戚时安想都未想,他怕沈多意还记得他,然后拒绝公司的工作邀请,更怕沈多意不记得他,礼貌又陌生地与他寒暄。

章以明前脚离开,安妮后脚发来了之后一周的行程表。戚时安这才想起,明天要飞德国开会。他念书的时候曾在德国生活过大半年,一直也想再去看看,可此时竟然毫无期待。

几场雨结束,气温不降反升,前一天温泉泡久了还有些上火。

沈多意早早出门,面试前先去洗了趟车,其实他很怀念以前住在秋叶胡同的日子,那边的街坊过得很悠闲、很自在,周末无事的时候,就拎着塑料桶自己洗车。磨磨蹭蹭的,洗完再看会儿下棋,然后拎着桶回家吃午饭。

明安大楼内常年保持在二十五摄氏度,边边角角处都纤尘不染,除了清洁人员每天要打扫外,每隔半个月都要另找外包公司做全面大扫除。

章以明进电梯时还没讲完电话,低着头问:“等会儿面试,人是你让我请的,先说好是不是必须留下?”

戚时安已经坐在了办公室里:“看他表现,不过我有信心他能通过。”

“那我公事公办了啊,你上午不是飞柏林吗?”章以明喝了口咖啡,仰头的瞬间看到了电梯中的沈多意,于是没等戚时安回答便挂掉了电话。

沈多意颔首:“章先生吗?”

章以明伸出右手:“你好,等下直接去我办公室谈吧。”

两手相握,沈多意直截了当地问:“是游先生向您介绍的我吗?”

“是,刚才电话里就是他。”章以明面不改色地撒谎,“我们是朋友,他因为一些情况无法聘用你,觉得很可惜,正好我们公司也需要人手,所以他向我推荐了你。”

沈多意笑道:“希望我们能合作成功。”

从电话突然挂断后,戚时安就一直坐在椅子上没动弹,偶尔看一眼手表,计算着面试时间到了,自我介绍应该做完了。

安妮敲门进来,提醒道:“戚先生,该去机场了。”

戚时安问:“司机吃早饭了吗?”

“啊?我问下。”安妮无措了两秒,联系完司机后回道,“他吃过了,您没吃吗?”

戚时安说:“给他十分钟,再吃一顿,我等他。”

三分钟过去,戚时安终于从座位上起身,他拎上包大步流星地离开办公室,步伐渐渐加快,在半路掉头转向了另一层会议室。

整条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无论行走还是奔跑都听不见声音,向阳的所有房间都是大大小小的会议室,哪个部门都随时可以来开会。

最大的那间里,章以明和沈多意隔着一米的距离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正在探讨什么。

戚时安走到玻璃墙外,光明正大的偷看。

视野中的沈多意好像比记忆中高了一些,衬衫的立领将修长的脖颈遮住一半,肩膀一边在阴影里,一边在阳光下。当他微微侧脸与章以明交谈时,能看见象征礼貌的嘴角弧度,以及带着笑意的眉眼。

十分钟到了,戚时安转身离开,皮鞋踩在地毯上没有动静,所以只能听见胸腔中的“扑通”声。他不知是喜是悲的发现,告别年少时期的沈多意似乎更加高段。

连惊鸿一瞥都没有了,却仍不留情面地搅乱了他心底的一池静水。

3.第 3 章

飞机起飞前,戚时安收到了章以明的信息。三天内公司将会正式出合同,沈多意签字后就会成为明安的一份子。

他心满意足地系好安全带,然后盖上毯子准备睡到柏林。

刚闭上眼睛,章以明又发来一条:“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戚时安回:“我兄弟。”

“不会吧,怎么没见你提过,真是你兄弟?”章以明不太信。

戚时安关机前最后回复道:“我四海之内皆兄弟。”

倾斜感袭来,飞机已经起飞,商务舱内安静的仿佛都睡了。戚时安偏过头去,半阖着眼望向窗外,很多人喜欢在飞机上看云,他是个例外。

云飘来飘去,抓不住摸不着的虚无,感觉越看越郁闷。

戚时安有些郁闷地思考,他和沈多意是什么关系?

各种理由加上花样繁多的借口,再四舍五入一下,最后粉饰几个来回,也达不到“旧情人”那步。

“唉,比看云还郁闷。”戚时安彻底闭上了双眼,觉得还是睡觉比较实际。

面试结束,沈多意被安妮带着在公司各部参观熟悉,电梯经过三十层的时候没有停下,安妮解释道:“戚先生和章先生是明安的高级合伙人,三十层主要是戚先生的办公室和休息室,他喜欢叫人上来开会,几个部门也有戚先生的小办公室。对了,戚先生还是高级操盘手,他最近常待在外汇部。”

沈多意一一记下,问:“不用去和戚先生打声招呼吗?”

“得下周才行。”安妮回答,“戚先生上午去柏林出差了,要一周后才回来。”

大致把公司各部门转了一遍,只等签合同就好。沈多意取车回家,半道想起孟良还不知道他换了家公司。

“孟良,是我,今天忙不忙?”

孟良在电话里说:“还行,上午和银保部的主管开会,挺顺利的,会议也提前结束了。师兄,是不是面试成功了?”

“没有,被淘汰了。”沈多意路过超市停下,“不过在另一间公司成功了,明安金融你知道吗?”

孟良音调拔高:“明安在金融行业挺有名的,有次跟老总吃饭,听说他们那个老板也是花名在外,八卦事儿特别多。”

沈多意不怎么热爱八卦,而且也不知道“那个老板”具体是指戚先生还是章先生,停好车后说:“我要买菜跟老爷子庆祝一下,你来吃现成的吗?”

“那必须来啊,我打下手。”孟良应道。

沈多意从读书到工作,人缘一直不错,但没有太过亲近的朋友,因为他话不多,也不爱说些家事烦恼,很多时候都与人有些距离感。其实有个一起在胡同里长大的发小,不过大家工作都很忙,不年不节便很少联系。孟良就像他弟弟一样,从大学到初入社会,两个人比较谈得来,他还给孟良介绍过女朋友,虽然没有成功。

沈老戴着老花镜看新闻联播,两个小的在厨房张罗晚饭,沈多意做饭熟练,为防止流眼泪都是仰着头切葱,他边切边回想:“今天带我熟悉公司的秘书挺漂亮的,人也很大方,等熟了我看看她是不是单身。”

“又要给我介绍啊?你也太惦记我了。”孟良看了眼客厅,小声说,“师兄,你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幸福吧,爷爷不催你吗?”

沈多意晃晃脑袋:“催啊,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等会儿吃饭,你可千万别提敏感话题。”

孟良格外听话,整顿饭都在埋头苦吃,吃完才把话匣子打开。两个人从银保部的主管有多两面三刀,聊到寿险新产品的前景,对话内容如同天书一般,听得沈老直挠耳朵。

“对了,我给你讲讲你的新老板吧。”孟良说,“明安的老板特别爱玩儿,经常泡吧啊,按摩啊,关键每次带的伴儿都不一样,有模特有明星,什么职业的都有。最神的是——”

沈多意抱着靠枕:“别卖关子行不行?”

孟良压低声音:“最神的是,今天泡吧带女伴,明天按摩带男伴,简直欺男霸女。”

八卦总是越传越夸张,所以沈多意没打算相信,只当作听了段饭后笑料。但他也没一点都不信,空穴来风,事必有因,只不过还不知道是哪位老板那么开放。

等两天后正式上班时,他大概猜到了。

法务部准备好了需要签署的协议与合同,沈多意坐在沙发上喝完了整杯咖啡还没等到老板的身影。第二杯蓄满,章以明才姗姗来迟。

“抱歉,因为我私人的原因让你久等了。”

沈多意鼻尖萦绕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他把合同推到对方面前:“没关系,我也刚到。”

章以明签名盖章,说:“昨天女朋友出交通事故进医院了,我实在走不开,警局医院两头跑,连觉都没睡。”

沈多意安慰道:“人没事儿就好,那我不妨碍您工作了。不过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中午想请咨询部的同事吃饭,您有空的话一起来吧。”

章以明考虑片刻,觉得上班族吃午饭可以列入世界十大无聊事件,于是看似提议,实则命令道:“晚上办个欢迎会吧,安妮这两天没老板布置工作,那就让她安排。”

沈多意疑虑地问:“您女朋友不是出事故了吗,会不会太耽误您的时间?”

“那倒不会……”章以明已经忘记这茬儿,“她人没事儿,就是受了点惊吓,我叫她一起来,正好放松一下压压惊。”

离开办公室回咨询部,沈多意忍不住在心里给出了答案,这位章先生很紧张自己的女朋友,应该不是孟良嘴里的花花公子,那就只能是另一位戚先生了。

“阿嚏!”

远在德国柏林的戚时安攒足劲儿打了个喷嚏,好几天密集的会议使他有些透不过气,再加上时差,感觉状态不算良好。

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甚至来不及等咖啡变凉,他接过遥控器,切换出了新的页面,继续这场会议:“德交所新出了关于设立合资公司的政策,那么中德自贸区概念股极有可能迎来多头市场。”

来不及变凉的咖啡终于凉透,戚时安口干舌燥,他主动伸出右手,想尽快结束周围的掌声。这时候最害怕的,就是突然过来个同行和自己继续探讨,而他只想喝完那杯咖啡润润嗓子,然后马不停蹄地回酒店睡觉。

“时安,明天一起聚聚?”

会议上要商讨政策和明面上的市场走势,有趣的和包含□□的八卦消息都要放在饭桌上胡侃八侃。问话的是一位老同学,戚时安抻了抻领带,无奈地笑:“看我睡到几点吧,而且我订了去慕尼黑的车票。”

戚时安乘车前往酒店,一心奔着床去。洗完澡沾上枕头的瞬间,眼睛彻底睁不开了,然后他恍惚间做了场梦。

梦见他出差回去,电梯门打开的刹那看见了沈多意站在外面。沈多意的眼神不再温柔,瞪了他片刻便转身逃走。

外面不知是黑夜还是白天,厚重的窗帘像给房间多添了一堵墙,戚时安趴在床上酣睡,眉头皱着始终没有好脸色。

这一觉睡了太久,彻底错过了与老同学们的聚餐,幸亏定了闹钟,不然可能连火车都会错过。

戚时安换了休闲装准备出发,临走前给章以明去了个电话,接通后很省时间地问:“和沈多意的合同签了么?”

“签了,已经正式上班了。”章以明看看手表,“还有五分钟就正式下班了,晚上要办个欢迎会开心一下。”

戚时安眉心一跳:“办个屁,你少掺和。”

章以明立刻笑开了:“居然说脏话,人家又不是小员工,公司表示表示怎么了?不过我在犹豫要不要叫几个美女作陪,看他那么斯文,不知道能不能玩到一块儿去。”

“不能,你叫人围着你群嗨都无所谓,但离他远点。”戚时安办理了退房手续,“还有,证券交易所的王主任公干回来了,我建议你陪他吃饭。”

挂了电话正好走到酒店大堂,戚时安看着亮到反光的地板和造型复杂的吊灯,还有旋转门旁边的皮沙发和落地花瓶,难以抑制地想起市里的国宾大厦。

趁电话还亮着,他拨出去了秘书的号码。

下班前最后两分钟,沈多意接到了章以明缺席欢迎会的通知,其实他是暗自庆幸的,因为和老板打交道很累。虽然在社会上和谁打交道都很累,但如果把同事当成团队的队友,人脉感就会变弱,那相处起来也会轻松许多。

沈多意收起桌上的几本部门数据,顺便在便签上做了明天的工作概要,这时安妮敲门进来,问:“您准备下班了吗?”

“不急,我还在写工作概要。”老板秘书不会无缘无故找来,沈多意明白,“是不是戚先生有事吩咐?”

安妮不好意思地笑笑:“戚先生想让您做一份关于外汇发展走势的分析报告。”

沈多意随手记了下来:“还有其他内容吗?”

“没有了,戚先生说希望明天上午发给他。”安妮的笑容显得愈发抱歉,“时间比较紧张,公司公开的档案室可以调数据,您辛苦了。”

最后四个字让沈多意有种人民教师的感觉,办公室的门关上,他看着刚刚记下的题目思考。要求笼统,甚至经不起推敲,比起考察他的水平,更像是强行给他找点事做,而且还吝啬的不给多少时间。

欢迎会在同事的叹息声中泡汤,沈多意按照原计划请大家吃了顿饭,然后便赶回公司加班。公开档案室很少有人来,温度比其他楼层都要低一点,他泡了杯绿茶提神,开工前收到了安妮的通知。

“戚先生说有问题可以问他。”

公司有股票、期货、外汇三个投资部门,外汇较之于前两个要复杂得多,沈多意调了数据做分析比对,他是高级精算师,最擅长的就是量化各种不确定的事情,预估形势与不可见的损失。

晚上十一点,绿茶已经见底,他向戚时安发送了第一封邮件。

“戚先生您好,我是沈多意。”戚时安站在玛利亚广场喂鸟,喂到一半对着手机边笑边读,“……预计明年的市场将会发生通缩,央行将降息,并分阶段推出救市措施。”

他回复道:“你觉得要怎样度过危机呢?”

沈多意回复得很快:“这不是我的观点,是在数据库看到的一份前年的分析报告,我的观点与之相反。现在国家坐庄,走势很好,出现危机的可能性不大。”

戚时安问:“所以你想听听我的意见?”

“是。”沈多意忍不住笑,轻轻敲下了回复,“因为那份分析报告是您写的。”

戚时安站在一群鸟中间回忆自己两年前写的报告,上衣被风吹得微微鼓起,最后实在没想起来,回道:“把你的看法提供给我就好,不用管其他的。”

沈多意没再回复,专心投入眼前的工作,直忙到凌晨才完成了三分之一。杯中堆积着茶叶,他起身去接水,顺便活动下久坐后酸麻的肩膀。

再回到办公室时,又来了封未读邮件。

“送你一张慕尼黑街头的炒栗子摊儿,报告等我回去再上交,早点休息。”

好看的图片缓解了双眼的酸涩感,沈多意想起家附近卖的糖炒栗子,有种贿赂老板的冲动,但想想又怕对方觉得寒酸。

两天后飞机落地,戚时安出差归来,家都没回,拎着大包直接去了公司。

从一层大厅到三十层办公室,安妮还没汇报完上一周的工作,办公桌上码好的文件像几座小山,隐在之间的咖啡冒着热气,像着了山火。

戚时安随手把包放在地上,然后拿出一袋炒栗子,朝安妮扔了两个,说:“尝尝,慕尼黑捂回来的,难吃也别明说。”

安妮应道:“我等下擦了口红再吃。对了,提前通知了各部门您今天回来,要确认开会时间吗?”

“下午吧,下午容易犯困,可以训人。”戚时安靠着椅背,心思早飞到了咨询部,“沈组长的报告写好了吗?”

没等安妮回答,他又改口:“不用问,别催他。”

沈多意的报告早就完成了,此时也正犹豫要不要拿去给戚时安看,他担心对方奔波劳累,刚下飞机没有心情处理工作。抽屉里的糖炒栗子飘出阵阵香气,摸上去还有热度,他买了三袋,另外两袋给同事当零嘴了。

凉了就不好吃了,还是去吧。

三十层,和家里的楼层数一样。沈多意拿着分析报告和糖炒栗子出了电梯,然后先给了安妮几颗。安妮乐道:“真巧,戚先生也给了我两个,这季节适合吃栗子吗?”

沈多意跟着乐,觉得从德国买回一包炒栗子有些好笑,他走到门口收敛情绪,只挂着礼貌的微笑。

4.第 4 章

高中生的课余时间有限,十七岁的沈多意没什么宽泛的选择,每天放学后都要尽快赶去便利店做兼职,不过他偶尔会去做另一份工作——夜总会服务生。

原本这种地方他是不想来的,但总经理是便利店老板的侄子,他才稍微放心一些,感觉至少不会被骗。

他的薪水按小时计算,小费收入的百分之七十都要上交给夜总会,即便如此,每晚赚的钱也比在便利店收银要多太多。

晚自习结束已经很晚,他穿着一身整齐的校服从夜总会的后门进去。工作服是衬衫西裤,还有小马甲和领带,他刚学会扎领带,每回都要折腾好久。

他负责大厅一隅,不管包间,这点比较幸运,因为包间里的醉鬼实在太多。凌晨两点工作结束,后门也关了,他重新换上校服准备回家。

“多意,明天的排班表,你填的六点?”

“嗯,明天开家长会,放学早。”沈多意拉好校服外套的拉链,决定明天多带身衣服,不然天光大亮的,穿校服进出太扎眼。

虽然他已经被同学撞见过,流言也早飞遍了整个年级。

整座城市的中小学好像都在同一天开家长会,以至于军用越野刚开进干休所,就被一个提前放学的小屁孩儿拦在了林荫路上。

“哥!”

章以明猛拍方向盘:“你弟是不是有点缺魂儿啊?刚才要是没刹住,估计今天我得在你们家门口吃枪子。”

戚时安开门下车,微微弯腰和扑过来的孩子拥抱了一把,说:“章以明问你是不是缺魂儿,回答他一下。”

八岁的霍学川扒着军用越野的车窗:“明哥,姥爷说这车将来给我开,你下来!”

“你姥爷蒙你呢,已经过到你哥名下了。”章以明猛踩油门,“沉死了,开习惯跑车再碰这个,我以为驾驶的是推土机呢。”

戚时安拉着小学没毕业的弟弟往家里走,边走边回答问题。

“哥,在军校都训练什么啊?”

“吃喝嫖赌抽,想不想学抽烟?”

“想。你学格斗了吗?”

“学了,你打算斗谁?”

“我想让你保护我,今天姥爷去开家长会,我觉得我得挨揍。”

哥俩说着话到了家里的楼前,章以明已经熄了火在等候。进门后,客厅的桌上摊着几本练习册,霍学川自觉地过去写作业。

戚时安上楼洗澡换衣服,在军校这段时间总是穿军装,还要扎着武装带,现在猛地换回牛仔裤和体恤衫,让他有些不习惯。

章以明大了几岁,特别爱玩儿,问:“晚上喝酒去?”

“去哪喝?”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戚时安觉得那是句废话,无非是故作神秘吊人胃口,他觉得很没必要。但当他看见夜总会的牌子后,他才发觉那句话十分必要。

章以明道:“我提早交代的话,你肯定就不来了。”

没错,戚时安快十九岁,吃喝嫖赌抽其实只会前两样,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对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也没有半点兴趣,尤其是在经历了几个月的部队训练后。

大厅的上座率一直很高,因为乐队演出的花样总在不断翻新。两个人找了位子坐下,随便点了些啤酒和水果。

灯光时明时暗,戚时安被晃得有些犯困,正在眼快闭上的时候,音响里又爆发出一阵密集的鼓点。旁边的章以明已经不知所踪,大概是勾搭上陌生人进了包房。

“少爷,有什么推荐吗?”

一声轻佻的问句钻进耳朵,戚时安循声看去,见一名服务生停在了前方的桌边。那是一张很好看的侧脸,能引人忍不住遐想正面是什么模样。

除却侧脸,还有被马甲勒紧的一把细腰。戚时安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肆意欣赏,甚至想起了“沈郎腰瘦”这个成语。

沈多意无瑕察觉窥探的目光,为了不挡住其他客人看向舞台的视线,他在桌前蹲下,然后熟练地推荐了几种酒品。

七八瓶酒端上桌,带着醉意的客人要求道:“少爷,你每样来一杯吧,我请客。”

沈多意厌恶这个称呼,他抱歉地笑:“我们有规定,服务生不允许喝酒。”

“你怎么能当服务生啊。”那位客人已经把几个空杯倒满,“你这模样当少爷多好,我第一个包你。来,慢慢喝,一杯两千。”

戚时安的钥匙扣也两千,他心里有点错杂。

沈多意把酒单放在桌上,然后伸出手握住了其中一杯,酒气在鼻间弥漫开来,仿佛和着忽然变缓的音乐声。

但音乐很动人,可酒是辣的,是苦的。

如果疲惫和委屈是从心底蔓延,渐渐将人灌满,那此时的烧灼感便正好相反,由喉间向下,一路烧城燎原,到达胃里时如同投下一枚炸弹,噼里啪啦的,又痛又烫。

第三杯时,沈多意已经蹲不稳了,摇晃着快要坐在地上。

戚时安目睹一切,出声道:“服务生,上酒。”

只见蹲在那边的人徐徐转过脸来,额前的头发微微潮湿,太阳穴上有汗水顺着脸颊滴下。面色是不正常的红,薄唇湿润还沾着酒。

一双眼睛在时明时暗的灯光下,仿佛盛着轮骄阳。

戚时安罪恶的想,如果对方真的是“少爷”,他一定要包他。

沈多意疼出了一身冷汗,面皮被酒精刺激得泛红,他用仅有的一点力气计算,喝了几杯?能分到多少小费?

戚时安已经走到桌前,也看见了胸牌上“沈多意”三个字,在那桌客人正要发作时,他一把拎起了蹲在地上的人,装熟道:“多多,你怎么又偷偷来打工,你爸来接你回家了。”

沈多意盯着对方,年纪相当使他没太多防备,就算有,也在那句“多多”里土崩瓦解了。

只有他妈妈这样叫他。

他妈妈走了好多年了。

沈多意恍惚想起,今天开家长会来着。他被戚时安搀扶到了大门口,期间始终捂着肚子直不起腰,脸上的汗全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戚时安问:“你是醉了还是不舒服?”

“我不知道,”沈多意仰头看对方,“我这儿好疼。”

戚时安伸过手去,把掌心捂在了沈多意的胃部,才发觉怀中的身体已经疼到了发抖的地步。酒劲翻起,沈多意站都站不稳了,他强撑着说:“谢谢你啊。”

“不用。”戚时安不知道怎么想的,“你真不是少爷?”

回答声或者骂人声都没有听到,手中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戚时安看着沈多意又沁出了满脸的汗珠。他弯腰把对方背起,朝着不远处的越野车走去。

边走边声明道:“我把你带回家了啊,清醒了别跟我闹。”

沈多意混混沌沌地说:“爸,你来接我啦……家长会老师表扬我了吗?”

他还在上学?

戚时安脚步未停,心却莫名其妙地被揪了一下,他支吾着回答:“表扬了,继续努力,好好听话。”

沈多意没再回答,已经闭眼睡了过去。

军用越野的动静着实不小,尤其是在安静的夜晚时分,戚时安把沈多意带回了干休所,并且向他爸妈谎称对方是自己的同学。

几个月没在家住过,房间都没了人气儿,他把沈多意从背上卸下,轻轻安置在床上。正不知道该怎么照顾的时候,瞥见了站在门口的霍学川。

“哥,姥爷拿军棍打我了。”霍学川跑到床边,撩起睡衣背过身,“说我不好好学习,以后考不上军校。”

戚时安把霍学川圈在腿上:“那就别上了,我也没打算上。”

霍学川正冲着床上的沈多意,问:“他是谁啊,长得好好看。”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戚时安又把霍学川推开,准备帮沈多意换掉带着酒气的衣服,“你回去睡吧,别跟这儿守着。”

霍学川一步三回头:“他到底是谁啊?哥,我特好奇。”

戚时安把他弟踹出了房间,然后拧了热毛巾给沈多意擦拭脸颊,在夜总会时没看分明,此时在昏黄的灯光下,甚至能辨出对方眼下的睫毛。

沈多意格外安静,捂着胃部蜷在床上没有动弹过,只保持着浅浅的呼吸声。戚时安翻身上床,侧躺着把他半包围进自己的领地,然后掌心覆在他抽疼的地方。

彼此都睡得很沉,沉到错过无数好梦。

喉咙间的烧灼感在一夜之后变成了疼痛,但胃部的痛苦已经减轻了大半,沈多意慢慢睁开双眼,头脑还未变清明,眼前的人也醒了过来。

戚时安的嗓子有些哑:“我的床舒服吗?”

沈多意想要从被子里坐起身,才发觉对方温暖的手还捂着自己的胃,他在床上打了个滚儿,跪坐起来反问:“我整宿没回家?”

“嗯。”戚时安看着对方身上的背心短裤,“你家在哪儿,我送你。”

开军牌车去夜总会的事儿已经被他爸妈知道了,于是越野暂时换成了黑色的大众。沈多意清醒后窘迫、无措、并且害羞,仿佛在陌生的干休所多待一秒都会心理崩溃,戚时安故意磨磨蹭蹭地找车钥匙,故意慢慢腾腾地系鞋带,因为他想看沈多意崩溃。

清醒着崩溃的话,他可以再次趁人之危。

“我在秋叶街下车就行。”

出门前已经道过谢,所以路上沈多意只说了这一句。黑色的大众最后停靠在秋叶街边,戚时安熄了火,等沈多意问自己的名字。

沈多意解开安全带:“谢谢你,祝你出入平安。”

戚时安怔住,他不怎么浪漫,也不信什么一见钟情,但昨晚的一瞥确实令他心动。主动解围,带回家照顾,他没想把“好人”俩字写脸上,他明明满脸都写着“想搞你”。

结果车门打开又关上,沈多意走了,只留下句“出入平安”。

戚时安没下车追,点着火调头驶离了秋叶街。胸腔渐渐升腾起一股气来,胡乱的堵在各个气管出口,最后把他气笑了。等红灯时踩下刹车,后视镜上挂着的坠子摇晃了几下,背面翻转了过来,上面赫然写着“出入平安”四个大字。

“……”

戚时安拿起仪表盘上的软珍小熊猫,抽出一根点燃吸了两口,从此吃喝piao赌抽,他又多会了一样。呛人的烟气弥漫在车厢,绿灯亮起的瞬间他把大众开出了越野的气势。

两千一杯的酒,沈多意疼晕也要喝。

所以钱能左右的话,那就很好办了。

高级合伙人的办公室里听不见任何来自外部的杂音,沈多意睁大许久的双眼忽然无力地眨了两下,他垂下头看了眼地板,然后蹲下身拾捡滚落的栗子。

戚时安绕过办公桌去,正好望着对方的发心,他蹲下随手捡了一颗,剥开放进嘴里,咽下后说:“很甜,德国人炒栗子没放糖,不如这个好吃。”

沈多意还在捡,貌似没有回神。

戚时安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隔了十年才知道我的名字,希望你能牢牢记住。”

沈多意抬眼:“还有别的事吗?”

戚时安笑答:“因为报告而取消的欢迎会,今晚我来补给你。”

5.第 5 章

腕间淡青色的血管被戚时安用指腹掐着,沈多意动动手指想要挣开,但是两三次后都失败了,毕竟他不知道对方练过格斗。

“戚先生,要一直这样蹲着吗?”沈多意抬头对上戚时安的目光,然后平静地出声问道。戚时安终于松开了手,像小孩儿上交压岁钱似的,很舍不得。

栗子被悉数捡回袋子里,沈多意站起身,把分析报告放在了办公桌的边缘处。在摞成山的文件旁,那份报告显得孤独又单薄,他避开戚时安的注视,说:“报告放这儿了,有什么问题我再改。”

报告不过是当时为了取消欢迎会的把戏,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戚时安按照沈多意给的台阶下去,说:“好多文件要处理,等我弄完了就看你的报告。”

沈多意移开半步:“那我回去做事了。”

戚时安故意不吭声,让对方以为他是默认,等人转身要走的时候再一把抓住,无赖道:“糖炒栗子不是送给我的么,怎么还要带走?”

沈多意迅速把那袋栗子塞进戚时安的怀里,戚时安满足地接过,又问:“我给你买的那袋——”

“我不要了。”

沈多意打断他的话,然后挣开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桌上摞着的文件还是之前那么高,戚时安靠着桌沿出神,脚边全是剥落的栗子壳。

那时候不要,现在也不要。

那加薪要不要?

沈多意已经对升职加薪不抱什么期待了,回部门的路上心中百味杂陈。记忆里面的戚时安,在夜总会帮过他,在酒吧围堵过他,还在国宾等过他。

态度时软时硬,好像很在乎,又好像很瞧不上。

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清楚对方怎样看他。他甚至心里没底,隐隐担心对方把他打工的陈年旧事,在茶余饭后跟别人嚼了去。

他很怕流言四起。

十几岁就流连娱乐场所的戚时安,对人连堵带截花样频出。沈多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靠着门催促自己尽快从回忆中抽离。

他猛然想起孟良的话来:爱玩成性,欺男霸女。

戚时安还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从万丈深渊掉入了十八层地狱,吃完栗子继续工作,要把这些天积累的问题一一处理干净。

未看的文件逐渐减少,看完的在另一边重新堆起,办公桌上的三台电脑,分别显示着几支股票的走势图,他偶尔瞥一眼,最后盯着上证指数历史循环周期图,开了语音会议连线到股票投资部。

戚时安忙得没注意时间,甚至口渴到无法忍受才想起喝口水,他看着空掉的杯子按下了内线电话:“安妮,你想渴死我?”

安妮几乎是立刻推门进来,快步走到桌前拿杯子,穿着细高跟鞋差点被栗子壳绊倒。她再次端着水进来时,顺手把垃圾收拾到环保袋里,提醒道:“戚先生,该吃午饭了,在员工餐厅吃还是出去吃?”

戚时安看了眼手表,这时候订位子已经晚了,他想了想:“员工餐厅吧。对了,晚上定夏天餐厅,整个三四层都要。还有通知各部门三点开会。”

“好的,我马上打电话确认。”安妮准备出去。

戚时安出声:“等一下,开会的时候加上咨询部。”

咨询部其实归章以明管,两方平时井水是井水,河水是河水。但戚时安心里的那池子水已经涟漪四起了,他便不想再理会其他,只想舀对方一瓢水过来。

时间稍晚,员工餐厅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好菜,戚时安到的时候正好碰见章以明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下讲电话。

“跑车送你,你故意撞坏弄得医院警局两头折腾,好的我再送你一辆新的,现在又来不要钱要爱那一套。”

“我不怕分个手太贵,就怕分个手太累。”

估计是前几天陪证券交易所的王主任太操心,章以明此时暴躁非常,丝毫想不起与手机那端的人曾怎样快活温存。电话终于在哭叫声中挂断,他扭脸看到戚时安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

“分手成功了吗?”戚时安云淡风轻,“想跟你谈个事儿,别误伤了我。”

章以明随手拉开椅子坐下:“我一个月不知道分多少次手,这回算是遭遇滑铁卢了。真他妈,舞池里扭着屁股认识的,她还想白头偕老啊?”

厨师把单做的菜端上来,戚时安先尝了一口,问:“那你最近和谁举案齐眉呢?”

“一个大学生,学昆曲的。”章以明迅速下了筷子,“男孩儿,我边弄他边让他唱,那叫声特好听,以为飞进来一只黄鹂鸟呢。”

戚时安忍不住皱眉:“打住,已经开始恶心了。”

章以明也停止回味:“对了,你刚才说谈事儿,谈什么事儿?”

戚时安停了筷子,难得换了副真诚又可爱的表情,说:“明哥,把咨询部给我吧。”

“……”章以明嚼着鲜脆的冬笋,“分工合作,你手下的所有部门我从不插手,公司的账户也是你单独操作,对吧?咨询部掌握着业务命脉,你要走它就等于断我肱骨。”

戚时安被飙升肾上腺素冲昏了头,此时三碗饭下去压了压,脑子恢复清醒,笑着说:“开完笑的,我是想说,以后我们这边开会,最好把咨询部也加上。”

既然是掌握着业务命脉,那就要时刻了解市场的方向和技术部门的动作。章以明耸耸肩膀:“其实早该加了,省的开完再传达,麻烦。”

“嗯,你理解就好。”栗子的饱腹感很强,以至于戚时安吃了三碗饭就搁下了筷子,“下午开会估计很累,我晚上订了餐厅请大家吃饭,你分完手也过去吧。”

午休时间因为短暂而珍贵,戚时安从不在餐厅多待,吃完擦擦嘴就走。他顺道去几间休息室看了看,不过没进门,怕惹得员工无名紧张。

目光逡巡了数遭,却始终没看见沈多意的身影。戚时安溜达到咨询部门口,把值班的前台小姐吓了一跳,他面无表情地经过:“继续补你的妆,不用管我。”

整片格子间看不到什么人,有的外出吃饭没有回来,有的在休息室聊天,只有零星几个趴在桌上睡觉。他轻轻走到组长办公室门口,透过玻璃窗看见沈多意趴在桌上。

戚时安这才发现沈多意的身上没有穿西装,而是穿了件海蓝色的针织衫,宽松的袖口被撸到手肘处,露着两只纤细的小臂。右手手腕上带着只防水手表,貌似是中学生才喜欢的款式。

沈多意安安静静地趴在那儿休息,带着抹海蓝色在阳光中浅浅呼吸。

戚时安移不开眼睛,想起了家里的一株蓝色绣球花。

手下随主,安妮的工作效率很高,预订了餐厅、出了通知,还迅速拟了文件挂上系统公告,以后戚时安的部门会议咨询部也要参加。

任何一项变动在人多口杂的公司都会被议论上几天,高层的心理也会被揣摩个不停。咨询部从此两边的会都要开,两个老板对于部门的分量也要重新评估。

不过他们还未来得及琢磨,就要赶去三十层开会了。

戚时安手下的部门都按平时的座位就坐,咨询部的主管和几名组长只好盘踞在后方。沈多意刚来没多久,自觉地坐到了最后。

戚时安一眼望去,偏头道:“安妮,把我的眼镜拿过来。”

大灯关掉,只余台上亮着光,文字政策只要认字就该读懂,所以快速略过,数十张典型的指数图要一一分析,引申各种可能,这是戚时安一贯的开会方式。

沈多意在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笔,凝神盯着投影的内容。

“去年公司一直着力做期货投资,现在也时刻关注着贵金属和化学品这两方面,不过重心渐渐转移到了外汇投资上。”戚时安应该已经养成了习惯,他随手摘了袖扣丢在桌上,然后把袖子挽起来。

屏幕上出现了恒生指数,所有人都开始自动吸收图上的数据,戚时安没什么耐心,自己讲完直接切下一张美元指数。沈多意在笔记本上快速画了简易数轴,并建立数学模型把几项数据做大致的比对。

戚时安看在眼中,停下问:“沈组长,多长时间能准确估出空头市场出现的概率?”

沈多意抬头回答:“五分钟,但是我倾向于预估多头市场出现的概率。”

问题绕回了报告中,戚时安以前的报告里对前景看坏,而沈多意做的报告却是看好,此时再一次产生了分歧。

戚时安调回恒生指数那张,详细地说了自己的看法,说完隔着镜片看向台下:“所以恒生指数明年很有可能大跌,美元指数虽然居于高位,但也有可能反转下跌。沈组长,我改变你的看法了吗?”

沈多意回答:“哪怕是全球共振上涨周期,也依然有谨慎的看法存在,所以我尊重每个人的看法,并且保留我的意见。”

戚时安顿了两秒,随后摘掉了眼镜,他忽然觉得能不能看清楚容貌已经没那么重要,似乎交流更能煽动他心中的火焰。

会议的后期,所有人都变成了畅所欲言的状态,大家高谈阔论,各抒己见。戚时安像讲完课转班的老师,转到沈多意旁边时搁下了那份报告。

沈多意翻了翻,发现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甚至有一句“分析到位,你很棒”。

小学老师都没这么嗲,沈多意仰头问:“戚先生,真像你分析的那样,市场迎来危机怎么办?”

周围有些乱,戚时安俯下身去,单手撑在桌面上,回答:“对于有的人来说,危机意味着灾难,对于还有的人来说,危机可能等于机会。”

他说完动作没变,只提高了音量:“今天的会就到这儿,回去做事,晚上夏天餐厅,我请大家吃饭。”

沈多意把本子合上,但人都走光了,眼前的手臂还挡着他的去路。戚时安想起会上的提问与回答,说:“沈组长,五分钟有点慢了。”

沈多意抿着唇颔首,不否认也不辩解,其实他只需要两分钟,但是同部门的主管和其他组长都在,他又是刚来,所以要最大程度的收敛。

“戚先生,没事的话我也回去了。”

戚时安终于闪开,但在对方走到门口的时候出声叫住:“开会难免想打瞌睡,可以坐得远一点。”

沈多意回身反驳:“我没——”

戚时安打断:“晚上吃饭,坐我旁边。”

6.第 6 章

偌大的办公室里仿佛能听见回音,这简单的八个字仿佛也变成了直白到近乎赤//luo的邀请。沈多意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他很多年没听过这样的话了,而上一回听似乎也是眼前这个人说的。

戚时安把丢了半天的袖扣抓进手心,袖扣上镶嵌的宝石硌得他肉疼,他很想再说句什么,进一步催化沈多意的情绪,但他与生俱来的自负和突然生出的矜持却张手阻拦,甚至扼住了他的喉咙。

沈多意终于出声回应:“到时候看情况吧。”

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答案,他没有明确又不留情面的拒绝老板,但也完全没有答应的意思。老板旁边应该是高层,其实不管是谁,都不该是他这个初来乍到的人。

他不想破坏规则。

戚时安全然明白:“我懂你的想法,但有一点你忽略了,正常情况下,没有下属敢和老板这样说话。”

晚上吃饭,坐我旁边。

到时候看情况吧。

沈多意微怔,一时间想不到如何解释。戚时安帮他,悠悠说道:“你的回答基于你的潜意识,而你的潜意识是——我不会生气。”

“可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生气?”戚时安气定神闲,“因为在你心里,我不只是老板,对吗?”

沈多意思潮起伏,目光都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他攥着报告,瞥见了上面的红色批语,急中生智道:“对,亦师亦友,如果旧事不提的话。”

他已经签了协议与合同,只想好好工作,升职加薪。戚时安的出现是个意外,但他无法避开的话,就把意外的影响降到最低。

再不回去,部门里其他同事就要八卦了,戚时安也不想再轻裘缓带地折磨人,像个使温柔刀的刽子手,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既然刽子手收了刀,待宰的沈多意便如蒙大赦般撤离了三十层会议室。没多久临近下班,想到吃晚饭的时候还会见面,他连写工作概要的思路都想不起来了。

正直春季,开欢迎会的地方却叫“夏天餐厅”。整个三四层都被预留下来,明安所有部门的员工将在今晚进行本年度第一场聚餐。

三楼是中式装潢,四面墙体挂着无数盆绿植,树叶掩映下还有几个型号不一的鸟笼。等菜上桌的间隙,股票部的聊股票,外汇部的聊外汇,无关实盘操作技术的部门什么都聊。

沈多意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喝水,喝完用手机搜索小篆,想知道墙上那副字写的是什么。旁边平级的齐组长探头看了眼,说:“这还用查啊,风行水上,自然成文,《庄子》里面的吧。”

沈多意其实在查复杂的落款,句子本身他是看得懂的,而且知道出处是《易经》,并非《庄子》。他冲齐组长笑笑,然后收起了手机,转移话题道:“怎么还不上菜,我肚子都叫了。”

戚时安张罗的欢迎会,对外却只宣称请客吃饭,而且直接请了全公司的人。正因为如此,最大程度的热闹包围着沈多意,但不会有人过分关注他,他觉得很舒服、很惬意,既能被其他人的快乐感染,也不用客套的去交际。

菜品终于上桌,戚时安几乎是立刻拿起了筷子,他不吃第一口,底下的人不好开始。边吃边听章以明在耳边絮叨,顺便望了眼远处的沈多意。

现实总是距理想十万八千里远,从落座就被汇报工作的高管包围,偏偏章以明还要守着他大吐苦水。“先吃饭吧,嘴不累么?”他受不了了,“来,吃个虾仁。”

章以明嚼着虾仁继续叨叨:“以后和证券交易所的人应酬轮着去,下次该你了,凭什么每次都是我上?”

戚时安反问:“那你替我操盘?”

“少来啊。”章以明偃旗息鼓,把杯子里的酒喝掉一半,“时安,你到底和沈多意什么关系?”

戚时安沉默不言,看见沈多意正啃着螃蟹腿笑,难得一见的傻样让他很想拍下来。章以明搭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要是没什么关系,我就不看你的面子了。”

戚时安终于对章以明说的话提起了重视,微微侧过脸去:“什么事儿?”

“能是什么事,公事呗。”章以明把剩下半杯酒也喝干净,“他和保险公司的旧上司关系不错,业务上有没有断干净还难说,而且执照还挂靠在其他咨询公司赚外快。”

戚时安想起用旧没换的钥匙扣,也想起沈多意为赚两千块钱疼得冷汗直流。他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审判对方再一次的“甘为五斗米折腰”。

酒过三巡,座位都乱了,有的吃饱上楼看风景,有的去笼子前逗画眉,沈多意抓着条蟹腿啃到了天荒地老,满手都是熟螃蟹的气味。

洗手间空着,他仔细地洗了几遍手,确认只剩下洗手液的香气才作罢。洗完没回座位上,溜达着上了四楼。四楼的壁画浓墨重彩,地上铺着花纹繁复的织锦地毯,好像是西亚的风格。

四楼也没有窗户,感觉像待在露天的旅馆,风灌进来拂在脸上,有点舒服也有点凉。沈多意在角落的沙发上坐下,正好接起一通电话。

“师兄,适合老年人的新险种,有没有兴趣?”

“你设计的?”针织衫一吹就透,他往怀里抱了个靠垫取暖,“说来听听,合适的话就买,当支持你工作了。”

孟良在电话里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下,都是内行人,听俩关键词就知道本质。沈多意默默盘算,仰着头枕在了靠背上:“和白金计划有点类似,正式推出了吗?”

孟良乐道:“其实还没。”

“那你啰嗦半天,求教就明说行不行啊。”沈多意笑骂对方,音量也不自觉抬高了,正高兴着,整片视野被突然靠近的人影遮了个严实。他吓得从半仰的状态弹坐起身,心有余悸地说:“戚先生,怎么走路没动静。”

戚时安反驳:“地毯太厚,或者是你聊电话太高兴。”

“我有点情况,等会儿再打给你。”沈多意挂了电话,怀里还抱着靠垫。再落座时戚时安挤开他,霸占了他刚暖热的位置,但坐下后才发现,戚时安正好挡住了冷风。

“欢迎会总要说句‘欢迎’才对,欢迎你加入明安。”

“谢谢。”沈多意扭脸看对方,“如果之前从没见过,你会请我吗?”

戚时安回答:“章以明面试你之前问过我,我说对你有信心,别的什么都没做。”

沈多意又说了一遍:“谢谢。”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从后排看身材相差很多,沈多意的肩颈部分还像是少年身形,而戚时安则肩膀宽阔。

一阵沉默过去,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沈多意感觉戚时安欲言又止,只好静静等着。吃完饭的同事越来越多,上来四楼看风景的也越来越多,他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说:“第一次来这间餐厅,我去五楼也参观下。”

沈多意慢慢上楼,顺便给孟良回电话:“刚才老板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

孟良问:“哪个老板?是爱玩儿的那个吗?”

沈多意还没出声回答,因为上到楼梯拐角时听见了不寻常的动静。

“送你的项链还戴着呢?最近出的那款喜欢吗,也送给你啊。”

“别乱动,我会单手解扣,可不会单手系扣。”

“拿着我的车钥匙,等会儿散了先去车上等我。”

……

章以明搂着个女孩儿在拐角处亲热,沈多意恍惚记得那女孩儿是人事部的员工。先不说“同公司不允许恋爱”这条规定,章以明的女朋友不是刚出了交通事故吗?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了?”

沈多意回过神来,悄悄后退着回答:“我看见姓章的老板在搞外遇,可是乱搞的不应该是姓戚的吗?”

他话音刚落,双肩就撞到了什么。

身后的戚时安胸膛没被撞疼,大脑却被沈多意那句话冲击得没了理智。待沈多意转过身,他抱臂靠着楼梯扶手,兴师问罪道:“你刚才说谁乱搞?”

沈多意再次被迫掐断了电话,支吾道:“你十几岁就逛夜总会了……”

“许你去打工,不许我去消费?”戚时安委屈四溢,气性不断拉伸膨胀,最后故意咬牙切齿道,“实话告诉你,全市所有夜场里长得漂亮的,我都搞过!”

不出所料,沈多意睁大眼睛看着他,但他读不出里面的情绪。

片刻后,沈多意轻声说:“记得戴//套。”

无风吹来的楼梯上,戚时安的血压瞬间就飙升到了一百八。

沈多意趁对方气极没回神,立刻下楼离开这方是非之地,谁知经过对方身旁时被一把握紧了手臂。戚时安扭过脸看他,眼中分不清是冰冷的深海,还是灼热的篝火。

只听他恐吓道:“你知道吗,我最想搞的还是你。”

7.第 7 章

戚时安嗓音低沉,此时又极力压抑着情绪,所以这短短一句话听来却有千斤重,而全部重量都压在了沈多意绷紧的神经上。

狭窄的楼梯像一处死地,周围也仿佛生出四面密不透风的墙,他们两个堵在之间,难以动弹分毫。戚时安仍紧握着沈多意的手臂,从皮肉到骨头全被他禁锢在掌心。

他忽然想,皮筋被用力抻展就会断,那绷紧的神经被压垮会不会也产生不可修复的伤害?

他忽然就害怕了。

沈多意紧闭许久的薄唇终于启开,眉眼间也盛满了不可名状的伤感,他声音小小地说:“我爷爷在等我,我想回家了。”

这场欢迎会终于迎来了尾声,没喝酒的送喝了酒的回家,还有未尽兴的商量着转场。章以明沾染了香水味,满心沉醉地等待结束后的狂欢,抬眼却见戚时安话都不留就离开了。他只好扛起总结发言的大旗,说:“今晚大家开心就好,周一不准迟到,影响工作的话奖金照扣不误。”

话没说完,楼下的汽车引擎已经放肆叫嚣,戚时安眨眼驶出了这条街区。

众人散去,沈多意和同事上司告别后也取了车离开。当车门关上,他被束缚在安全带下,不透风的空间令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但也获得了一点安全感。

霓虹灯让整个城市在黑夜中依然亮眼,路旁的屋厦拔地参天,把行人和汽车都对比成了零星棋子,他一路盯着前方,迫使自己心无旁骛地抵达了温湖公寓。

停车场里又冷又安静,沈多意停车熄火,然后解了安全带。他弯下身去,额头抵着方向盘上的喇叭按键,左手慢慢摸上右臂的手肘处。

戚时安力气很大,气性也不小,弄得他现在还隐隐作痛。

“你知道吗,我最想搞的还是你。”

心无旁骛的状态彻底被击碎,沈多意变成了破壳而出的雏鸟。不,比雏鸟还不如,没有任何保护层以外,他也没有坚硬的喙。

他拿起手机,在空旷无人的停车场,在狭小密闭的车厢,轻声开口。

“我好久没参加过聚会了,今天很高兴。”

大学同学来自五湖四海,要聚一次其实很难,初中同学分开太久,大家的联系也不那么紧密。高中同学却每年都聚,但他从来不会参加。

“因为我那时候名声不好,课余时间要赚钱,在学校里就要抓紧时间学习,渐渐的我没那么合群了。在夜总会下班出来还被同学遇见过,传来传去就无从解释了。”

“他们议论我,议论的内容不算好听。”

“你今晚那句话,让我感觉回到了那时候,很难受。”

沈多意说得很慢,不好的情绪也慢慢消失,在还剩下一点的时候他停下,然后重重呼了口气,把剩下那一点全部吐出。

片刻后,情绪恢复了正常,他拔钥匙下车,然后离开了停车场。而手机屏幕一直黑着,自始至终都没有拨出任何号码。

从校园到社会,从过去到现在,沈多意习惯了这样自我调节,话憋在心里会很难受,他讲出来就当翻篇儿了。但他不会真的把号码拨出去,更不会和别人讲,因为他不确定自己的难受是不是合理。

他怕自己过于敏感,而他不想做个敏感的人,不想自己累,别人也累。

两扇门隔着数个街区同时打开,都发出了“滴”的一声。

随后摔门声响彻整间公寓,戚时安换拖鞋的时候把钥匙砸在了玻璃矮柜上,用了十年之久的钥匙扣又被蹭掉了一点彩漆。

一路驰骋加上刚才的摔打,他的怒气总算消退了三分之一。

这份怒气是对他自己的,于是剩下的三分之二他打算留在体内自我惩罚。

在客厅脱了外套,扯了领带,走过过道时又解开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戚时安踱步到餐厅,开灯的瞬间叹了口气。

餐厅没有紧挨着厨房,而是向阳的单独一小间,浅咖啡色的地板中央,摆放着一张乳白色的圆形小桌,四张木质皮垫座椅围成了圈。

戚时安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圆桌中心的绣球花上。

花瓣有些蔫了,那股委屈无力的样子,像沈多意凝在眉间的伤感。

他把早上剩的半杯水洒在绣球花上,无奈地自言自语:“要不是你误会我,我也不会口不择言令你难堪。”

理智丧失的情况下说“夜场长得漂亮的人,我都搞过”,紧接着那句仿佛在说沈多意和夜场里的人无甚区别。

而他其实只是在愤怒地表达想要占有的欲/望。

戚时安枯坐了小半宿,绝望地发现在自己的注视下,花瓣好像进一步恶化。他不知道沈多意的情绪缓和了没有,希望两天假期过完,周一再见面时还能听见那句悦耳的“戚先生”。

跳槽后的第一个周末,沈多意除了睡觉就在写工作总结,他长在了飘窗上,修长的手指几乎没离开过键盘。忙完这些仍觉不够,又翻出以前设计的“白金计划”,帮孟良的新产品做了修改和补充。

“多意,你快看这个节目。”

沈多意想装作没听见,但他知道那样的话老爷子还得多走几步过来叫他,于是起身出了卧室,兴趣缺缺地问:“又看什么节目呢,《致富经》吗?”

沈老回答:“新闻报道天价墓地呢,看得我都想再多活二十年了,等降价了才敢两腿一蹬。”

沈多意切了个苹果,然后用勺子把果肉刮到碗里,刮完把勺子连同果泥一起递给沈老,说:“爷爷,你不用担心,墓地我已经给你买好了,但你千万别着急,再多活五十年成吗?”

“你想让我修仙啊。”沈老吃着苹果,“不是天价的吧?”

“不是,平价的。”沈多意笑着吃另外半个,“跟我爸妈的挨着,对了,下次扫墓要告诉他们我换新工作了。”

沈老问:“新工作怎么样,不图赚多少钱,你干得高兴就行。”

沈多意啃完了苹果:“挺高兴的。”

脑海中浮现出戚时安的脸,他掐着苹果核的手指都加了力道,猜测着对方两天过去有没有消气,毕竟他背后说人在先,没占什么道理。

两方都心思不宁,把假期过成了漫长的折磨,太阳几番起落后,终于迎来了新的一周。

戚时安不在家吃早餐,只西装革履地坐在圆桌旁喝水,伸手摸摸花瓣,心中隐含的期待又增添了半分。不是他吝啬,而是期待这种东西就像股票,要谨慎对待,不然可能承受不了意想不到的失落。

花店送来了新的绣球花,圆圆一株放在透明的广口小花瓶里,希望沈多意也已经变得神采奕奕。

明安大厦旁边的咖啡厅内人满为患,似乎整条街的上班族都在这里排队买早餐。沈多意出门很早,还有两个人就排到他了。

“沈组长,早安。”

沈多意回头看见了安妮,笑着说:“早,你要吃什么,我帮你一起买。”

“谢谢沈组长,我路上堵车了。”安妮望了眼长长的队伍,回想着餐单说,“帮我买两个咸肉三明治,一份奶油包,一份晨间小食,再加杯黑咖啡。”

“好,我记住了。”沈多意笑答,内心却咂舌。买完离开,和安妮一起进了明安大厦,安妮拎着两包早餐,解释道:“这是戚先生的,他都是在公司吃早餐。”

沈多意吃惊道:“他习惯早餐吃这么多?”

安妮小声说:“跟他的午餐比起来,算少的啦。”

沈多意使劲扒拉久远的回忆,想起那时候他在国宾的餐厅打工,戚时安貌似点了很多道菜,当时以为对方想让他多忙活几趟,没想到是真的饭量惊人。

戚时安到达三十层的时候安妮已经开始工作了,他进入办公室后便闻见咖啡的味道,等喝进口中发觉加了不少量的牛奶。

安妮敲门进来:“戚先生,这是章先生秘书送来的资料。”

戚时安吃着奶油包:“放桌上就行,顺便给我重新泡一杯黑咖啡。”

安妮反应迅速,立刻伸手拿了桌上那杯,解释道:“排队的人太多,早餐是沈组长帮忙买的,估计是拿错了,我马上去给您泡一杯。”

办公室的门关上,戚时安把最后一口奶油包咽下去。

他没想到沈多意喝个咖啡要加那么多奶,看来很怕苦。

“戚先生,”安妮去而复返,手中多了杯咖啡,“抱歉,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我另外泡了杯多加奶的,立刻给沈组长送过去。”

戚时安没抬眼:“不用,再应酬你一遍反而让他累。”

沈多意在咨询部的会客室见客户,巧的是这位客户在保险公司办了巨额保单,他们之前打过照面。从投资项目的选择到风险预估,还有前景分析和损失模型的建立,沈多意做了详尽的说明,水都没顾上喝一口。

聊到最后,客户问:“我之前的保单就是你设计的,听说最近推成明星产品了。感觉你在保险公司的前景不错,怎么跳槽了?”

沈多意笑笑,避重就轻道:“您过奖了,以后如果您还有保险方面想了解的,随时找我都行。”

把客户送到门口,回办公室时碰见齐组长出来,对方说:“到饭点了,直接去餐厅吧。”

“好,没想到跟客户聊了一上午。”沈多意惊觉时间过得太快,前往餐厅的路上和对方讲了讲客户的想法,他虽然觉得每个组之间应保持泾渭分明,但毕竟同属一个部门,所以没有藏着掖着。

公司餐厅座位间距不大,此时人也不算太多,齐组长扫了一眼,说:“戚先生今天下来得这么早,他一般都是过了高峰期。”

沈多意心中“咯噔”一下,他以为在那晚闹僵之后,自己已经恢复了云淡风轻,谁知他并没有做好碰面寒暄的准备。

他找了个借口:“我想起来早餐买了没顾上吃。”

早餐吃了很多的戚时安又端了满桌的菜,筷子刚碰到碗里的饭就感觉到眼皮突突直跳,皱眉抬眼望见沈多意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

他出声叫道:“齐组长,我菜要多了,一起吃吧。”

齐组长落座,两个人面对面开吃,戚时安默不作声,吃到一半才问:“跟着我这边开了次会,怎么样,你们部门感觉有帮助吗?”

齐组长认真回答,答完不失客观地说:“可惜刚才沈组长回去了,不然可以多反馈点看法给您。”

戚时安无所谓地问:“他上去干吗?不吃饭啊。”

“说是早餐买了没顾上吃。”齐组长表示理解,“上午有个大客户,可能也因为比较忙吧。”

来用餐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戚时安速战速决,吃完又要了杯多加奶的咖啡。他一路上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犹豫要不要去咨询部送趟外卖。

可身体却好像听命于另一套系统,进入电梯后直接按下了咨询部所在的楼层。

前台小姐已经不想活了,戚时安端着咖啡经过,不大高兴地说:“换点贵的化妆品吧,每天对着门口补妆很煞风景。”

他直奔沈多意的办公室,走到门口却发现里面没人。

戚时安独自尴尬,甚至为自己主动而来生起闷气。当初围追堵截都没被这么躲过,如今做正人君子反而这种待遇。他进去把没动过的黑咖啡换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是老板,让沈多意上三十层不过一句话的事儿,何苦这么费劲。

然而就算要躲,也不会未卜先知,沈多意正坐在茶水间里,准备吃刚洗好的大鸭梨。

8.第 8 章

沈多意和客户谈了一上午,此时庆幸自己带了个水分十足的大鸭梨。在茶水间洗干净削完果皮,细嚼慢咽下了肚,期间还看了会儿网球比赛。

没想到的是,回去后发现办公桌上的咖啡变了样。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何人到访过,就接到了上午那位客户的电话,等电话讲完,午休时间基本已经结束了。多奶的咖啡灌进口中,他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章先生?”

偶一抬眼,看见章以明正好经过办公室门口,沈多意打了声招呼,没想到对方紧接着推门而入。章以明在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随手拿起文件来看,问:“今天忙吗?”

沈多意回答:“还行,上午见了盛昭的徐先生。”

“噢,我知道了,他想开个人账户,之前遇见聊过两句。”章以明往桌上扫了一眼,“给他的最终方案做出来了么?”

“还没,因为中午徐先生打来,说想要再开一个企业账户,让我先出计划。”沈多意将电脑屏幕转向章以明,“企业账户的话投资额成倍增加,选择也有变动,我想多做两个备选。”

章以明点点屏幕上的表格:“确定区间就好,不要太过精确。”

沈多意不好意思地笑笑:“以前的职业习惯,我会注意的。”

万花丛中过,恨不得每片叶子都沾上身的章以明微微走神,不太优雅地揣测片刻,探寻道:“你升总精算师不难,为什么不做了?”

怎么都好奇这个问题,沈多意夹着笔,他知道这样问的都不想听寻常那套说词,比如更多样的发展、更高的薪水。可他不太擅长应付上级,此时考虑半天也给不出合适的答案。

“我随便问问的。”章以明展颜一笑,“徐先生是大客户,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技术范围上的可以问戚先生。”

沈多意点点头:“谢谢章先生。”

说归说,层级分明的话,最忌讳的就是越级报告,哪怕请教问题也是一样。章以明走后,他继续完成之前的计划,预计在三天内再约见一次徐先生。

作息规律非常难办到,沈多意只能达到一半,就是按时起床工作,但休息时间可以无限延后。连续几个晨昏忙碌无休,每天比豆浆机起得还早,计划书改了又改,数据图都能装订成册。

由于太忙,他这几日都很少离开办公室,也没机会碰到戚时安。他自作多情地想,自己工作这么努力,不管是戚时安还是八时安,谁知晓了都觉得欣慰。

实际上,三十层毫无欣慰的气氛可言,安妮觉得老板每天都不怎么高兴,说话也越来越冲。这会儿难得老板不在,她才稍微放松了些。

戚时安扎进了期货部的操盘室,比起窗明几净又舒适宽敞的办公室,他更喜欢这个“非请勿入”的重要地盘。贵金属都是夜盘开通,他此时不那么忙,便问手底下的二级操盘手:“最近在玩哪支股?”

对方老实回答:“春城股份,您帮我看看?”

“还用看么?”戚时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德行特别气人,“我早上瞄了一眼,指数已经破位下跌了。”

他说完看着对方无奈又心疼的表情,估计人家赔了不小一笔。但他没动恻隐之心,反而异常理性地批评道:“你会开奔驰,难道换辆宝马就不会开了?同样,你懂操作期货,换成股票就犯错误了?”

“技术是基础,经验积累学会摸索概率,根据走势果断止损。”戚时安叹口气,“一共就这三点,你哪条容易忘就写下来,每天念叨几遍。”

主管开玩笑般插话道:“概率摸不准就请教请教咨询部的沈组长,人家学那个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戚时安好不容易忘了,此时又被迫想起。他以为沈多意故意躲了他好几天,还纠结他那句话是不是严重到老死不相往来了。

手机蹦进来一条信息,章以明发的:“之前给你的资料看了吗?”

戚时安回道:“没空。”

不急着处理的文件都用黑色夹子,所以他没及时看,后来事忙就搁忘了。此时章以明主动询问,于是他立刻起身回了三十层,不打算继续耽误。

夹子打开,第一张是某咨询公司的基本资料,翻过这页,内容是罗列出的高级顾问姓名和照片,其中最年轻最好看的那张证件照下面,写着沈多意的名字。

再回看公司注册人,是沈多意原先的上司。

保险那行,尤其到了沈多意的上司那个职位,都和保监会的人非常熟稔,因此单独办个小公司不是什么问题。何况咨询公司和保险公司的性质不同,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关于挂靠执照其实也没什么,无非是赚个外快。

但现在的问题是,沈多意已经在明安工作了,并且咨询公司的老板是他原来的上司。那他会不会把在明安获得的信息透露给他的上司?或者共享明安的数据?

沈多意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抽回与徐先生握着的手,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如果计划没问题,等最终方案做完后,就可以签合同了,我会把企业账户和您个人账户的两份方案一并做出来。”

把徐先生送出了门口,他在忙碌多日后总算完全放松下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想起来孟良拜托他的事情。

沈多意打过去说:“晚上有空吗,说说你的产品。”

孟良应道:“必须有空啊,我请客,把地址发给你。”

“好,下班见。”沈多意握着手机回办公室,终于可以更新下一阶段的工作概要了。刚拿起笔,内线电话又响了起来,他没看来电显示,接起后说:“您好,我是沈多意。”

那边顿了片刻,自我介绍似的:“我是戚时安。”

笔尖戳在便签纸上,形成一个黑色圆点,沈多意拿着听筒,分辨不出对方心情如何,毕竟短短一句话太过单薄。

他询问道:“戚先生,有事吗?”

戚时安觉得文件上的事三两句说不清楚,便反问:“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饭?”

沈多意如实回答:“抱歉,我约了朋友。”

戚时安不知道对方是真的约了朋友,还是在躲他,可他是真的有事要问,“到三十层来一趟。”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本就临近下班,沈多意到三十层的时候安妮已经在收拾东西了,打过招呼便把手机调了静音,然后叩了叩办公室厚重的门。

“进来。”

他得到回应后推门进入,径直走到戚时安的桌前停下,看对方的架势似乎一时半刻无法结束,于是他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几日未见,好像那晚的事情已经变得久远,戚时安看着对方行若无事的模样,又回想起那天在餐厅瞥见的背影,于是一开口就问跑了:“你躲着我呢?”

沈多意否认:“没有。”

“那你在餐厅看见我就走?”戚时安咄咄逼人,“办公室也不待,怕我找你?”

沈多意微怔,有点迷茫,回答道:“我这几天忙徐先生的事,真的没有顾及其他的。”

这答案并不能让戚时安满意,他甚至跳到了更刁难人的角度,问:“压根儿对我都不管不顾了?”随即想起文件内容,心情愈发的难以言喻,问出口的句子纠缠着一丝无可奈何,“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沈多意被一连串的质问弄得无话可答,细数下来没有一句与工作相关,在电梯里的时候他还以为戚时安是问他与徐先生的合作。

没期望过表扬与肯定,但也绝没料到是这种结果。

他有些怅然若失地望着对方,也问:“我在你眼里,又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有的话不问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但只要问出口半句,那所有情绪就如同开闸泄洪了,再说谁不会翻旧账?

沈多意没等戚时安回答,继续道:“你无非是觉得我为那晚的话生气,甚至躲避。实话实说,我的确很郁闷,我是在夜总会端过盘子,还为了两千块钱喝得直不起腰,但不至于和夜场混的人一并比较吧,所以我当时很不舒服。”

戚时安反击道:“你在背后说我乱搞,难道我就很舒服?”

那就互相扯平,又提起干什么?沈多意冷眼瞪着对方,有些迟疑地说:“你自己花名在外,连保险公司的人都知道。”

“你还主动提保险公司?”戚时安火气顿生,以为沈多意还在嘴硬,不然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花名在外。把黑色文件夹摔过去,嘲弄道:“保险公司的上司比我好多了吧?一条消息孟平给你多少钱?”

沈多意没注意那份文件,以为戚时安只是单纯地发火,他猛地站起身,避免对方气极砸到自己,回道:“什么钱?你叫我上来到底要说什么?”

戚时安高声道:“你自己看!”

沈多意疑惑又生气地捡起那份文件,打开先是一愣,随后明白了戚时安的意思。最无解的是,这件事可大可小,他的态度和解释很重要,可戚时安刚才的问题说明他的可信度并不高。

沈多意执拗又失落地看着对方:“从过去到现在,我在你眼里都是一个用钱就能搞定的人,对吗?”

“那要看你怎么解释这件事。”戚时安也站起身,甚至绕过办公桌走到了沈多意的面前,他同样执拗,并且多添了把愠怒,“我在你眼里,不也始终不是什么正经人吗?”

偏见大于吸引,还是吸引大于偏见,股市都没他们那么难以揣摩。

人类是高等动物,但被情绪支配时还不如猫狗的自控力强。彼时都曾为了那晚的失言感到抱歉,而此时却又有了羽箭扎对方的心脏。

沈多意迎着压迫感抬起下巴,反击道:“你自己不也说了吗,你都搞过。”

戚时安笑得极其浑蛋:“我说什么你都信,那我现在说想要你,你是不是要报警?”

浑蛋、无耻!

沈多意反应了片刻才懂,他把骂人的话封在喉咙口,握紧拳头朝对方挥了过去,然后狠命打在戚时安的嘴角!

戚时安被打得微微偏过头去,并且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沈多意轻飘飘地说:“我袭击你了,你可以报警。”

嘴角破了点皮,戚时安捉着手里挣动的爪子笑开,更加无赖道:“报啊,就说沈多意啃破了戚时安的嘴角,看警察怎么处理。”

沈多意涨红了脸,气得颤抖着说不出话,憋了半天才自以为厉害的诅咒道:“你少缺德了吧!出门不怕被车撞么?!”

谁料戚时安眼神息变,气焰也顿时灭得不见踪迹,他低声道:“你忘了吗,你祝过我‘出入平安’。”

9.第 9 章

自从那一晚后,沈多意便再没去过那间夜总会。

他回家睡了一上午,将养自己时不时抽疼片刻的胃。平躺在床上,回想昨晚被温暖的掌心捂了一夜。他伸手自己捂住,可是他的手掌不算热,但也不是冰凉,触碰在肌肤上起不到任何作用。

沈多意放弃了,闭眼之前翻身侧躺,把被子卷进怀里死死抱住,将缝隙和虚空全部都填满。他要再睡一会儿,睡醒了还要打起精神琢磨个新工作。

他忽然觉得特别累。

不是生理上的劳累,而是从心底生出的、充满无奈的疲惫。

三十层静得只能听见钟表的走针声,安妮已经下班离开,高级合伙人办公室紧闭着厚重的门,里面的两个人争吵完陷入了无限的死寂。

沈多意无奈顿生,疲惫感在他的身体各处肆意蔓延,要不是被戚时安捉着只手臂,估计摇晃两下就会跌坐在沙发椅上。

他恍惚觉得回到了过去那天,觉得他需要琢磨个新工作。

戚时安在刚才那场争吵中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看着沈多意由干净的脸庞逐渐变得面红耳赤,他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快/感,而等沈多意面上的红晕褪去,脸蛋儿和薄唇一并发白,他又隐隐悔青了心肠。

调成静音的手机平放在桌面上,屏幕不合时宜地亮起来,闪烁出“孟良”的名字。沈多意已经忘记还约了人,他不知道要在这儿僵持多久,想着好歹通知对方一声,于是轻声问道:“我可以接吗?”

戚时安喉结滚动,咽了口空气,这口空气顺着咽喉向下,带着无色无味的酸性物质,把他的心软化了大半。

“接吧。”他松开手,“去赴约,我们明天再谈。”

沈多意拿起手机接听,目光低垂盯着摔在桌面上的文件夹:“孟良,我这边有点事情没忙完,明天再见吧,把孟老师也叫上。”

“叫上叔叔?”孟良应道,“行,那明天见。”

电话挂断,沈多意已经恢复了心平气和,他重新打开黑色文件夹,认真地翻看了一遍。看到最后一页,他郑重地说:“刚刚约了孟老师明天见面,所以我两天内会尽快给公司一个解释,严谨一点走书面吧,我到时候递交说明报告。”

戚时安把文件抽回放在桌角:“我等你的报告,现在下班吧。”

沈多意始终没有抬眼,他拉开挡路的椅子,哪怕往外走的时候也没直视前方。还有三两步就走到门边了,他忽然停下,背对着戚时安。

戚时安凝神望过去,不知道对方在犹豫什么。

“其实,”沈多意垂着的手握成了拳,“你作为新上司,很好。”

在没有不耐烦的几封邮件里。

在投影下款款而谈的从容里。

在被替换掉的咖啡的香气里。

真的很好。

戚时安忘记了嘴角的伤口,“嘶”的呼了一声痛,却仍然笑着,他得寸进尺地问:“那我和那个孟老师,谁更好?”

他没想为难沈多意,于是自己抢答道:“知道了,我更好。”

沈多意慢慢走到了门边:“我的报告是一方面,公司的看法可能是另一方面,到时候叫上章先生一起,不管怎么处理,我都没有异议。”

“如果开除呢?”戚时安不动声色地拿了外套和包,然后缓步靠近立在门边的人,“而且如果你的解释没有说服力,是要赔偿公司的。”

沈多意回身:“金额很大的话,能分期付款吗?”

戚时安一边笑一边呼痛,嘴角的伤口被他生生笑得流了血。接过沈多意递来的纸巾,他轻轻擦拭了一下,说:“你可以雇我帮你炒股,我赚钱很快的。”

沈多意问:“你一小时多少钱?”

他们俩站在门边,把时间浪费在几句无意义却好笑的对话里。沈多意刚刚那句话一经说出,彼此俱是一怔。四目相对下,又同时陷入对方深色的瞳孔中,穿梭进脑海深处的回忆里。

戚时安曾去酒吧堵沈多意,也问过这么句话:“你一小时多少钱?”

沈多意撒谎说“两百”,然后把两百块钱全请了戚时安喝黄油啤酒,算是对夜总会那晚的感谢。戚时安喝完没再捣乱,只安静待着看对方工作。

一直待到打烊,他在门口执着地等,抬眼却见沈多意穿着整齐的校服出来。

那个瞬间,戚时安想到了无数种纠缠的方式,甚至猜测沈多意成绩好不好?有没有兼职做家教?有的话他一定要绑着霍学川找沈多意上课。

钟表响了,两个人从回忆里抽身,各自撇开目光,一前一后离开了办公室。电梯上的数字匀速跳动,电梯门映着的两张面容却无任何表情变化。

取车时,戚时安发现沈多意开的是黑色大众。

全国将近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开黑色大众,因此他不至于生出什么幻想。

背道而驰的两辆车消失在街头,沈多意握着方向盘转弯时,瞥见手背上擦破了一小块,应该是揍戚时安时磕到了对方的牙齿,神奇的是他居然丝毫没觉出痛。

可能当时真的太生气了,有种秀才遇到兵的崩溃感。

春困意懒,到家时沈老已经休息,沈多意把客厅的地板擦了两遍,然后又坐在阳台上把沈老的几双布鞋刷洗干净。他忙活完仍卷着袖子,仰头朝窗外的天空望了望,可惜看不见雾霾后面的星星,只能看到朦胧的月亮。

阳台上渐渐有些冷了,沈多意转移到了卧室,背靠床头,盘腿放着笔记本电脑,床头柜上的热茶白烟袅袅。营造完舒适的环境后,他打开文件开始继续忙活徐先生的方案。

期间一直无人打扰,十点多的时候手机在腿边振动起来。

“多意,我刚开完会,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开门见山的问题省了问好与铺垫,沈多意便直接答道:“孟老师,公司查到我在您那儿的信息了。”

电视开着,里面是网球决赛的直播,茶几上摊着外卖餐盒,还有三四罐啤酒。章以明钟爱沙发前的纯毛软垫很久了,于是席地而坐。戚时安半躺在沙发上,一边操作电脑一边注意着赛况。

“最后一块辣翅,你还吃么?”

“不吃,嘴角疼。”戚时安盯着屏幕,“你多吃点,搞调查怪累的。”

章以明把辣翅塞进口中,利齿尖牙顺着骨头捋过,辣翅基本就骨肉分离了,他挑眉说道:“哪个突然跳槽的中高层不调查?何况他在原来的公司前景那么好。别说的像我针对他,其实我还挺喜欢他的。”

戚时安敲键盘的力度大了些:“你有不喜欢的吗?”

“有,你啊。”章以明笑着把垃圾收好,“沈多意是游哲推荐来的,虽然咱们和游哲都是朋友,但我开始就留着个心。”

“你倒是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没成想和他有联系的是旧上司。”戚时安敲下回车,“沈多意的信息已经被撤下了,还挺快。”

章以明问:“你说这件事怎么处理?”

戚时安故意道:“咨询部归你管,别问我。”

“噢,行吧。”章以明清清嗓子,“也别递报告那么麻烦了,保险起见,我直接出解雇信吧。”

戚时安合上电脑,侧身靠着沙发看比赛,目不转睛地说:“随便,盛昭这单跟着黄了的话,你自掏腰包补上。”

他说完又加了一句:“孟平的咨询公司,沈多意不是合伙人。”

这话说完,章以明没有吭声,整个房间只有电视里的解说员在制造动静。

无名无口碑的咨询公司如同恒河沙数,担不起大客户,目标人群集中在散户之间,费劲巴拉忙活上十几单,到头来的盈利可能只够得上明安一个客户的交易额零头。沈多意连合伙人都不是,也就没有分红或抽成,只能领取一份薪水而已。因此但凡有些考量的,都不会为了那点薄薪,用明安的丰酬和发展空间去冒险。

戚时安斜睨了对方一眼,估计自己说得已经足够明显。比赛结束,他支持的选手赢了,便关电视起身:“解雇信省了,你还是安心等说明报告吧。”

章以明看似无精打采,但眼神中又暗暗逸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坏劲儿,说:“你这些只是合乎理据的推测,可是世界上有种东西最能打破理据,那种东西就是——情感。沈多意做了四年,前景大好,为什么突然辞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儿。”

戚时安拿着笔记本电脑的手有些酸,没好气道:“你调查他到底是为了公司,还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八卦之心?”

“都有吧。”章以明回答得理直气壮,“那你这么为他说话,是为了公司,还是为了什么别的?”

戚时安不止理直气壮,可以称得上是振振有词了:“当然是为了公司,沈多意刚来没多久,马上就要搞定盛昭了。”

他向来吝于分享自己的感情活动,尤其不会和章以明这种万金砸过去也拉不回的浪子倾诉。又或者是,他自己都不确定那份“别的”是指什么。

是喜欢吗?

可沈多意刚揍了他一拳,都流血了。他也把对方气得够呛。

戚时安动动嘴角:“我睡了,你自便。”

据说深蓝色的寝具最有助于睡眠,可惜戚时安的床单和被套除了深灰就是浅灰。他把双层厚窗帘拉上,然后毫不留恋地关了灯,睡前忍不住想,黑漆漆一片,哪能看出是什么颜色,估计理论不成立。

同样需要判断是否成立的,还有沈多意发来的自证说明。

挂靠信息对外都不采用真名,也没有照片显示,所以沈多意是被专门调查到的。他那晚告知孟平后,咨询公司立刻撤下并永久注销了他的信息。

会议室里,戚时安和章以明坐在一侧,沈多意坐在对面,中间隔着宽大的会议桌。两份说明报告分别被两位老板拿在手中翻看,沈多意十指交叉置于桌上,语气急缓适当地说:“我的信息几乎是一毕业就挂在上面了,截止到昨天差不多已经四年,久到我自己都忘了。”

“孟老师是孟良的叔叔,我和孟良是同专业的师兄弟,所以孟老师很照顾我。那时候我在攒钱买房子,为了让我多赚一点,所以让我挂靠了信息。”

精算师极少挂靠执照,沈多意那时候还只是准精算师,所以咨询公司对外的信息也没有什么噱头。“如果孟老师不是老板,应该也不会有公司让我挂。”沈多意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对方真的只是在帮我。”

章以明摆摆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这一点先不论,说破大天不外乎是赚个外快。公司顾忌的是——同行竞争。”

明安随便一点□□消息和客户数据都够小型咨询公司吃两年,而沈多意又对孟平怀着感恩的心,因此难免让人不多想。

戚时安用短而修整的指甲刮刮眉心,心说章以明真会引导,摆明要窥探对方关于辞职的私隐。他抬眼看向沈多意,说:“章先生问的只能你口头解释,书面没法说明。”

沈多意松开交叉的十指,这个动作表明他彻底放松了,解开了自我保护的防御姿态,他不紧不慢地回答:“只有小型咨询公司才需要挂信息吸引客户,因为没有资本聘请那么多专业人员,更担不起明安负责的大客户。那里十单的总成交价还不如明安一单的几十分之一,数据给他们不是吃两年,而是根本吃不下。”

“孟老师对我确实很好,那两年挂名信息总共给了我六十万,但是我为了报答他选择辞职进入金融行业,再盗取数据反馈回去,然后他再发展客户,未免太复杂、太耗时了。”问题是章以明问的,沈多意却看着戚时安,他自己都没发觉。

戚时安饶有兴致地问:“那你是怎么报答他的?”

沈多意一愣:“这也要说吗?”

章以明叩叩桌面:“可以不说,无非就是整体可信度降低一些。”

沈多意仍望着戚时安,坦白道:“辞职前就回报完了,保险公司去年推出的产品‘白金计划’其实是我设计的,我把它送给了孟老师。”

“白金计划”是去年最热的保险产品,章以明有点难以置信地问:“他给你六十万,你还了他上千万?”

沈多意终于不再看着戚时安,垂下眼点了点头:“恩情不能那么算,雪中送炭可能只送了一小块炭,但带来的温暖是无穷的。”

章以明没有想到职场还有这么纯粹的帮扶关系,沉默片刻等惊讶感逐渐平息,但好奇心反而更盛,问:“那你怎么辞职了,感情崩了?听说孟平还曾把他女儿介绍给你。”

虽然垂着眼,可沈多意能感觉出有道目光打在他身上。他点点头,从实回答道:“之前相亲来着,不太合适,不

10.第 10 章

比起三十层简约又沉闷的装修风格,章以明的办公楼层要花哨温馨得多。他对待秘书的着装更是宽松,甚至还要求人家多穿亮眼的颜色。

办公室的门上挂着一圈圣诞花环,其中一颗松果已经松动,估计坚持不了多久就要掉了。屋内光线明亮,深棕色的皮质沙发旁摆着张浅棕色的藤编圆椅,几个方形靠垫随意搁在沙发和椅子上,让人想窝上去眯一觉。

章以明坐在办公桌后审核手下部门的报告,桌上摆着不少零碎的工艺品。不止桌上,但凡能放置装饰品的地方都没空着,他喜欢出差的时候买点小玩意儿回来,有些送人,不过大部分都堆在了办公室里。

秘书送来下周的工作安排,章以明的目光没离开过文件,头也不抬地问:“晚上有什么活动?”

秘书回答:“晚上约了证监会国际合作部的李先生吃饭。”

章以明烦道:“通知戚先生,让他去。”

说曹操,曹操到。戚时安忙里偷闲过来一趟,正好听见章以明给自己派遣工作。等秘书离开,他自顾自到沙发上坐下,既不说明来意,也不说是否同意去应酬。

章以明心中明白,拿起手机拨出号码,等里面接通便温柔地开口:“孟小姐,上次关于重疾险还没聊清楚,晚上见个面?”

戚时安皱眉看向对方,随着电话挂断忍不住问:“这么巧,姓孟?”

你永远想象不到猎艳高手的狩猎范围,章以明带着不屑和心疼看向戚时安,觉得饱汉子嘲笑饿汉子饥是种相当没素质的行为。他坐在椅子上旋转半圈,面对高空外的阳光,说:“虽然我在□□关系方面没什么底线,但做第三者的话还不至于。”

怪不得查沈多意,还拐弯抹角探听沈多意辞职的原因,戚时安不爽地问:“怎么,现在放心了?”

“想套话?”章以明又转过来,“孟平的女儿之前进了保险公司,让沈多意带着,俩人还相了亲,保险公司的人都说他们般配。所以我得弄清楚,别破坏了人家。”

谁知查出咨询公司的事儿,正好摊开说清,还能防患于未然。

戚时安本就是来问章以明折腾的原因,此时一切理清便不再多待,起身把西裤上的褶皱拍平,往外边走边说:“和李先生约的地址发给我,这轮我去。”

长长的走廊载满了阳光,但又被几何支柱的影子切碎,盯久了恐怕会头晕。戚时安闲庭信步般往长廊那头的期货投资部走去,经过饮料机时突然想来杯果汁。

液体声滴答,遮掩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略迟地扭脸看向期货部门口,见沈多意拿着一沓文件款款走来。走到他跟前时,杯中的果汁正好接满。

“喝东西?”

“嗯,和期货部的同事聊了半天,有点口渴。”沈多意去拿杯子,感觉到戚时安想把接好的那杯让给他,便抬头率先说道,“他们部门好冷,我喝点热的。”

两个人各端一杯站在走廊上看风景,戚时安等会儿还有事情要忙,简明扼要地问:“去期货部有事儿么?”

沈多意递出文件,回答道:“是徐先生个人账户的方案,他想试试期货,我弄完去问了问同事们的意见,您看一下?”

戚时安接过翻看,沈多意在旁边继续道:“我选的是合约品种,一来有比较明显的方向,好做。二来周期短,不少都是几个月就定形态了,战线过长的话徐先生可能会没耐心。”

“你很了解他?”戚时安看着文件问。

“还好,以前打过交道。”可能是老早就出来打工的原因,沈多意很擅长配合其他人的行事习惯,说优雅点叫“情商高”,通俗点就是会“看眼色”。他帮戚时安翻过下一页,说:“这是筛选的几项,还没最后定下来,主力合约和非主力合约都有。”

戚时安用指甲在纸面上划过,直到出现痕迹才停下,说:“周期短,形态要及时把握,并且和短线意图一起。主力合约的行情稍稳定,不容易走极端。其他的,有几样需要保持谨慎,估计期货部那几块点心已经嘱咐过了。”

沈多意接过文件,顺便仰头喝掉最后一口饮料,说:“这几条建议我记住了,谢谢。那我回去做事了。”

走开几步,他停下转过身。戚时安问:“还有什么事儿?”

沈多意疑惑道:“是我听错了吗?什么点心?”

戚时安昂然自得地笑:“废物点心,股票都玩儿不好。”

两个人各走一边,戚时安进了期货部,准备在这儿忙到下班直接去和证监会的李先生吃饭。沈多意快步朝咨询部走去,因为一句“废物点心”乐了整整一路。

之前说好帮孟良给意见,半路又被别的事情耽误,一直拖着始终也没顾上。这下误会解开,一切按轨道进行,生活彻底恢复了如常状态。

他们约在了餐厅,孟良早早到了,捧着菜单认真研读,想好好请沈多意吃一顿。沈多意陪沈老爷子去公园听票友唱戏,路上又堵了一个多钟头,姗姗来迟时餐厅已经将近满座了。

“师兄,要不转移到包间吧,我本来觉得大堂敞亮,现在人多不方便谈事情。”孟良拿着包起身,顺手叫来了服务生。

沈多意环顾一眼:“能在包间更好,不过这个时间段还有空的吗?”

服务员领他们去了楼上包间,孟良说:“我堂姐喜欢这儿,她和老板好像是邻居,咱们走个后门。”

进到包间没急着点餐,只叫了壶茶,文件资料在桌上摊开摆满,孟良打开随身电脑,解释道:“中心数据都在公司电脑上,所以资料有些乱。”

天气已经很暖和,沈多意穿着件浅色的棉麻衬衫,袖子挽着积了几道褶皱,他倾身挨住桌沿,胸前一粒纽扣摩擦出“咯嘣咯嘣”的响声。

“和叔叔设计的白金计划有些相似,我想让他看看,结果他最近总开会。”孟良用笔圈出几项重要的部分,“围绕每个险种要有好几项差别不大的产品供大家选择,核心产品做出来,其他的稍微调整就行,所以这个我做得挺没劲的。”

孟良不知道“白金计划”其实是沈多意设计的,不知不觉间又聊起公司里的趣事。沈多意看着资料,边听边笑,听完说:“几点分析和修改建议我都发你邮箱了,你参考一下。既然做得没劲,那就不要消耗过多精力,效率低还没意义。”

孟良高兴地说:“师兄,如果你是我领导就好了,太体恤民意了。”

沈多意随手拿过餐单:“我不是让你闲着,你把精力转移到别的方面,比如儿童成长方面,这块儿我觉得未来几年会增大需求。”

圈了三四道顺眼的菜,沈多意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桌上的文件,他刚想继续说,就被来电铃声打断了。孟良接通:“堂姐?我准备和师兄吃饭呢。什么,你也没吃?”

十分钟后孟澜就到了,手上还拎着七八个袋子,看来刚结束逛街。

她落座后看向沈多意,也叫了声“师兄”。

沈多意握着筷子:“你看看想吃什么,再点一些,今天我请吧。”

“那不行,给他帮忙当然是他掏钱。”孟澜又点了两道,然后把一只袋子递给了孟良,“买了两件,我爸一件,你爸一件。怎么样,在师兄的帮助下,问题解决了吗?”

孟良回答:“解决了。对了,师兄刚才话还没说完。”

沈多意都忘记说到哪了,回想着开口:“儿童成长方面……现在放开政策生二胎了,这方面的险种需求肯定会大幅增加,相反老人险方面基本已经饱和了,而且很多国人都有养儿防老的观念,觉得孩子比保险靠谱。”

孟澜出声笑道:“我妈就是那么说的,还催我早点结婚生宝宝。”

两人相亲后没多久沈多意就辞职了,按说彼此见面后肯定尴尬,但此时的氛围却很轻松。他无话时也露着淡淡的笑,随时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总让人觉得很舒服。

既然旧事已在心照不宣中翻篇揭过,那朋友之间可聊的就多了。孟澜轻呷了口热茶,说:“师兄,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和你们老板吃饭来着。”

孟良吃惊道:“对方知道你们认识吗?”

“知道,我说我们以前是同事。”孟澜冲沈多意点点头,“他以咨询重疾险为由,扯了不少肉麻的鬼话,我差点崩溃,觉得跟那种花花公子交往肯定很考验心智。”

沈多意心中盘旋起一道龙卷风,联系起之前公司对他的调查,以及戚时安和章以明对他的询问,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而在他犹豫时,孟良先他一步问道:“是明安的哪个老板啊?”

孟澜没感情地说:“章以明。”

女朋友出交通事故时却在聚餐后和职员约会,此时又有了新的追求对象。沈多意脑中“嗡”的一声,感觉神经中枢都在反馈嘲笑给他,偏偏那两姐弟还没完没了。

“我就说明安的老板很爱玩儿,果然吧。”

“他约我的时候还接了个查岗电话,挺有意思的,里面是男声。”

“他真的男女不忌,有钱人是不是都那样?”

“另一个老板没有吧,师兄,你了解吗?”

沈多意被点名才回神,他支吾道:“我不了解。”

孟良回想片刻:“另一个老板貌似就一段传说,五个来月,本金五千炒到了二十五万,美元。记得是外汇吧,属于大牛级别,不知道他是不是中央街最厉害的高级操盘手。”

戚时安还不知道自己成了茶余饭后解闷的薯片话梅,他从天亮睡醒就没离开过床,抱着电脑看盘盯图,午饭更是被抛到了脑后。

忙工作还能自己做主喘口气,忙私活反而不敢掉以轻心。

手机振动着掉落床下,他伸手捞起,然后无奈接通:“妈,在帮你们看了。你和你的小姐妹们别老给我加班好不好……”

“什么叫雇我,你知道我一小时多少钱吗?”戚时安捏捏眉心,随后重重敲了下空格键,“股市也分庄和闲,不要看了点新闻就信以为真,多半是庄家为了拉升股价炒作的,明明离压力线还十万八千里远。”

心不甘情不愿地做了多半天苦工,戚时安下午才饿着肚子开车觅食,吃一份打包一份,明天省得再出门。

晚上睡前最后一次检查邮件,发现了一封未读,发信人是沈多意。他心头一跳,率先酿出几分欢喜,随后才轻轻点开。

可第一句却赫然写着:“戚先生,抱歉。”

11.第 11 章

卧房没有开窗,满室空气还勾连着白天的一丝余热,而“抱歉”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上时,似乎迅速给房间降了温。

戚时安脸色未变,眼神也没变,但却迟迟没有往下看。

他的工作会遭遇太多突发情况,规律被打破是经常发生的事,所以他能淡然面对绝大部分变故。可此时的这封道歉信有些烫手,他不想接,也有点担心原因。

总怕下一句沈多意会坦白些他不想让发生的事,比如辞职,又比如泄露了公司的数据。

降温后仍然憋闷,戚时安起身开窗,开完就靠着窗子吹风,拂面都觉得轻柔的春风无法撼动厚重的窗帘,却帮他缓解了一丝焦虑。

重新拿起手机,在屏幕即将黯淡下去的霎那轻轻触碰,指腹滑动,接下来的内容总算落入眼底。戚时安的嘴唇启开又闭上,全然一副无语凝噎的模样。

有个迷信说法,无语凝噎和欲说还休挺般配。

同样吹着风、拿着手机的沈多意就是副欲说还休的样子,从邮件发出到现在,他不确定对方看到没有,更不确定对方看完的话心情如何。

其实那封道歉邮件的内容很简单,沈多意坦白自己误会了戚时安,他本来准备上班见到后当面道歉的,但憋着不说恐怕失眠,于是先发了封邮件。

没料到的是,发完好像更要失眠了。

明安大楼的正门和所有通道在经过一个周末后,换上了新的装饰花卉,附近的咖啡厅也更换了新的菜单。清早又是排长龙的时间,多半人戴着耳机已经进入工作状态,谈话内容却大同小异,毕竟整条中央街的上班族都算同行。

“先生,您的咖啡多奶。”

“谢谢。”沈多意接过,然后迅速离开了逐渐拥挤的咖啡厅,他今天出门很早,所以赶在队伍形成前买到了早餐。明安大楼里只有保安在转悠,几部电梯前空着,说明大部分同事都还没到,当他走近时才发现其中一部正在缓缓地关上门。

沈多意下意识出声:“等等!”

幸好快步走到门口时,电梯又打开了,然而沈多意的下一步顿住,站在电梯门外看见了里面的戚时安。戚时安也端着杯咖啡,今天的西装上还别着枚船锚形状的装饰夹。

两个人都被那封邮件弄得不上不下,于是早早来到了公司。

“进来啊。”戚时安先出了声。

沈多意进入电梯,随着门缓缓闭合,他们俩映在门上的面容也愈发清晰。数字不停跳动,沈多意忘记了按下咨询部的楼层,他扭头看向对方,毫无遮掩地说:“对不起。”

戚时安保持直视前方的状态,装傻道:“为什么道歉?”

“因为……”估计没看邮件,沈多意微微侧身,冲着戚时安郑重说道,“之前说你花名在外,是误会一场,我向你道歉。”

“这样啊。”戚时安始终没看对方,还在装傻,“害我纳闷儿好长时间,闹了半天花名在外的不是我。”

几句话的工夫就到了三十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戚时安就迈了出去,沈多意站在门内正中,抬手按下咨询部所在的楼层。

仿佛和在一楼时进行了位置调换,戚时安站在门口转过身,对上了沈多意的眼睛。

门徐徐关上,却在最后时分被同时伸出的两只手臂各挡一边。

戚时安说:“以后不用为这种小事向我道歉。”他说完这句仍看着对方,他不清楚自己是怎样的眼神,也不知道流露着什么情绪。

沈多意用力按着右侧的门,问:“你是不是还有话想说?”

戚时安却忽地松开手:“今天和徐先生签合同,别出差错。”

“……好。”沈多意也松开了手。刚才那一瞬他有些焦躁,因为戚时安的眼中已是静水流深,但说出的话却无关痛痒。

随着电梯不断移动,他做了几次深呼吸,等迈入咨询部的时候已经彻底神色如常。

盛昭的两单是开春来的最高额交易,部门的季度奖金一下子厚了不少。对于上司的褒奖,或是同事的祝贺和玩笑,沈多意全都用笑容回礼,完全不主动讨论。除了去洗手间和去茶水间外,他也很少离开自己的办公室。

客户总是极尽任性之能事,约好的签约时间一再推迟,章以明在会议室等了十多分钟,茶也喝了两杯,说:“得了,想推到中午顺便让我请客呢。”

主管接道:“徐先生说和您在一家会馆游泳。”

“对,有时候碰见。”章以明看了眼手表,“沈组长,再查一遍合同都准备齐了吗?”

沈多意重新看了一遍,答道:“齐了,法务部的同事检查了好几遍,徐先生的律师等下也会再检查,没问题的。”

乙方不禁念叨,踩着他们的尾音到了,同行而来的还有戚时安。徐先生和站起身的章以明握手,解释道:“我先给你们戚总打了个电话,问他中午能不能一起吃饭,不怪我迟到,实在是他太磨叽,半天不给个准话。”

戚时安笑着反驳:“我一直在操盘室,压根儿就没看手机。”

签约过程中徐先生提了些问题,沈多意一一作答,等所有合同相关的事都尘埃落定后,几位老总再次握了握手。徐先生说:“我算高级客户吗?”

沈多意答:“按照交易额的话,肯定算。”

“那好办了。”徐先生让助理订了位子,“一起吃个饭吧,投资方面的问题我请教戚总,保险方面的问题我请教沈组长,省得要我咨询费了。”

章以明不乐意道:“没我什么事儿?”

徐先生压低嗓音:“章总,你的话我得请教风花雪月那方面的,你可别藏着掖着。”

大家边走边说,沈多意回办公室把合同备份,然后收装进档案室。整理完抬眼看见戚时安站在门口玩手机,他推门出去,发觉已经到了午休时间,便说:“戚先生,走吧。”

等会儿吃饭免不了要喝酒,于是戚时安没开车,当他坐进沈多意的黑色大众后,眼前的时光仿佛逆流倒错。

沈多意已经启动了车子,出声提醒:“你还没系安全带。”

戚时安把安全带扣好,一只胳膊肘搭上车窗,然后用手指顺着眉毛来回滑动,滑了几下捏住眉心,看上去像皱着眉头。沈多意飞快地看了对方一眼,询问道:“这车小,是不是太憋屈了?要不调整下座位。”

戚时安没动弹,沉沉地说:“这车少点东西。”

沈多意跟着前方的车,可能精神太过集中才没想出答案,不解道:“少什么?”

戚时安抬眼一瞄:“少个‘出入平安’的挂坠。”

他总是这样,自己误入回忆里,就要把对方也拉下水,看着沈多意有些恍惚的表情,他格外满足。沈多意在喇叭声中回过神,笑着说:“那我改天去十元店买一个。”

“十元店?”戚时安有些无语,“你已经年薪百万了,最次买块玛瑙的吧。”

餐厅就在前方,他们已经进入了停车场,沈多意微微侧身,把车倒进空着的车位中,不情愿地说:“我房贷还有的还呢,要是年底涨工资就好了。”

戚时安低头解安全带,装作没有听见,特别讨厌。

整顿饭无外乎围绕着金融打转,徐先生比较外行的见解乃至误会就像皇帝的新衣,在座的几位全都看透但不说破,尽力保持着愉快的用餐氛围。

吃到最后,聊天内容已经发生了九曲十八弯的变化,章以明酒不离手,话不离情,细数自己的恋爱史,并且把过往的对象做了严格的分类。

“其实交往和投资一样,就说我最近在炒的那支吧,我通过它的数据了解它的优势,然后选它。交往也一样,对方的长相、身材、学历、性格等等都是数据,那我喜欢明眸皓齿的,但你学富五车,那照样没用,所以喜欢这件事,纯粹是看对方的数据能不能满足自己的要求。”

戚时安把杯子里的酒喝掉,试图在脑子里反驳章以明的论点。

章以明趁势继续道:“其实喜欢是个十分笼统的说法,还能细分成欣赏、感兴趣、迷恋,程度不尽相同。但是要注意一点,就是没有爱。爱是更高一层的东西,多少人被对方的数据吸引,从而引发兴趣又进化到近乎迷恋的喜欢,到头来热情熄灭,还得分手。”

徐先生问:“怎么就熄灭了,可以进化到爱啊。”

“这你就老外了吧。”章以明说,“对方数据再好,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心动可言了,然后不好的数据会被放大,无法忍受只好分手,如果可以无怨无悔地包容,那就是爱了,要不都说爱情伟大呢。”

沈多意想起章以明在追孟澜,便问:“章先生,您一直没遇见想去包容的人吗?”

章以明回答:“我这种是个例外,看见数据吸引我的就去追,没等发现不好的数据,我就已经奔赴下一个了。”

沈多意和戚时安同时握紧了杯子,还差点再对视一眼。

回明安的路上两个人都缄默不言,戚时安还是那副姿势,仿佛烦恼更多。沈多意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也不知道在考虑些什么。

前方好像发生了交通事故,堵着警车和救护车,还围着许多人。沈多意打着方向盘拐到了旁边的路上,准备换条路线回公司。

五分钟后,他们在街角看见了指示牌,上面写着“秋叶街”。

“靠边停。”戚时安没等车停稳便解了安全带,然后落下车窗咳嗽了一声,他四处摸索,最后懊恼地开门下车。沈多意望着指示牌出神,静静地抱着方向盘没有吭声。

戚时安回来时叼着根烟,他靠着车门品尝久违的尼古丁的滋味,抚平了神经上缠绕的焦躁。再次开门上车,他手里把玩着烟盒,目光也盯着看,说:“咱们谈谈吧。”

沈多意点点头:“好,谈什么?”

因为对彼此的错误看法埋了太久,所以误会那么容易生成,现在误会都解除了,要谈谈互相的新认识吗?

他们从多年前就对彼此产生了既定印象,沈多意以为戚时安是爱玩的纨绔子弟,戚时安觉得沈多意是钱能搞定的贫困打工仔。就算有着少年人的一份吸引存在,却依然没能让看法改变。

再次重逢,偏见重生直到偏见解开,他们现在要怎样看待对方?

戚时安问:“你了解我吗?”

沈多意摇了摇头,他不了解,并且知道戚时安也不了解他。

他们互不了解,除了知道彼此喝咖啡的口味之外,爱好、生日、过敏物、朋友圈子等等,都一概不知,仿佛只打过照面的陌生邻居。

当时是被满足自己要求的数据吸引,从而产生好奇和兴趣,对其他数据一概不知,不知自己会讨厌还是会包容。

一见钟情只是数据吸引的话,那认真相处会日久生情吗?

戚时安不知道也不确定,但他想迈出第一步。

他咬着牙说:“可你的数据很吸引我,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沈多意有些难为情:“因为不好的数据你没发现。”

“那就给机会让我发现。”戚时安扭过脸去,平静地看着沈多意,“那时候年纪小,你生活得也不好,所以不接受或者抗拒都很正常,现在没有误会了,我们正常相处,互相了解,我重新看你,你也看看我,好吗?”

还是在秋叶街边,还是在黑色的大众车上,那从这里再次开始的话,走出的路会不会不一样?

目光灼烫,沈多意的脸都被烧红了。他扭头看向戚时安,身前紧紧拥抱着方向盘,是慌张又缺乏的安全感的表现。

但他却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戚时安低头轻笑,得逞的骄傲和欣喜全凝在上扬的嘴角,他从兜里抽出一块挂坠,然后系在了后视镜上。

买烟的时候顺手买的,可惜上面没有写字。沈多意抬头看着摇晃的流苏,思绪也被晃远了,他主动问道:“戚先生,怎么没有祝福?”

戚时安说:“那我祝你,四时平安。”

12.第 12 章

沈多意有点像游击队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生生把兼职做出了潇洒走一回的感觉。在酒吧做服务生是他最近新增的工作,一共没几次,等酒吧招够人手他就不干了。

“多意,怎么还不睡啊?”

“马上就睡,收拾书包呢!”已经凌晨两点了,沈多意仍坐在书桌前忙活,桌上的习题册子和书本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卷子也都工整地叠成一摞。

今天放学后去小饭桌给几个小孩儿辅导功课,所以折腾得晚了。面前放着张横格纸,纸上画着表格,他正在煞有介事地给自己列行程安排。

礼拜一和礼拜二去小饭桌辅导功课,礼拜三和礼拜四去酒吧做服务生,礼拜五去便利店做收银员,周末去餐厅做全天。

这是经过严密计算的,在时间允许的基础上,获得收益的最大化。他把表格列完,感觉眼皮已经要打架了,于是赶紧收拾好书包上床睡觉。

沈多意每天都过得很累,他也知道自己很累,但他会告诉自己那不是累,是充实。这种自我欺骗不仅能令他不滋生怨气,甚至还能有个好心情。

本来之前因为夜总会那件事还挺难过的,可后来有一天他陪沈老爷子看电视,电视剧里的男主人公做销售,为了把产品推销出去几乎是放弃了尊严,陪客户喝酒喝得昏天黑地,最后单子还没签成。

沈老爷子当时说:“这些电视剧都太夸张了。”说完片刻,老人家又极克制地叹了口气,万般无奈似的,“其实生活更夸张。”

沈多意没有做声,知道爷爷想到他爸妈了。他爸妈都是铁路局的员工,他小时候铁路局职工宿舍发生了一起锅炉大爆炸,他爸妈就死于那场意外。

没人能够一直快乐,也没人能够一直痛苦,当痛苦袭击快乐的时候,要坚持住别被打倒。但当快乐走入痛苦时,就要决绝地迈向新的里程。

沈多意已经练就这种本领,任何挫折与失落于他而言都很脆弱。关于夜总会那件事,他完全抛去脑后,换新工作,继续上学打工,没空研究尊严被践踏或者人格被侮辱。

他觉得那太无聊了,也太不酷了。

可事与愿违,偏偏又让他想起。

因为戚时安出现在了酒吧里。

爷爷说得真对,生活的确太夸张了。

沈多意还是穿着衬衫马甲,不过领带换成了领结。这间酒吧气氛很好,永远缱绻着节奏缓慢的音乐,来去的客人差不多也都是老面孔,每天都像朋友聚会一样。

他看见戚时安的时候刚和调酒师说完话,结果瞬间把新酒的介绍词忘得一干二净。

戚时安揣着裤兜从门口进来,目光逡巡一遭后落在了沈多意的身上,他拣了处沙发坐下,坐定后仍执着地看着对方。

沈多意拿着酒单走近,不太自然地开口:“好巧啊,看来你是真喜欢喝酒。”

戚时安瞄了眼对方颈间的小领结,直截了当地说:“不巧,我问了夜总会的经理,他告诉我你来这儿了。”

“经理介绍我来的。”沈多意解释了一句,解释完才反应过来对方向别人打听自己,但又揣测不出含义,“之前谢谢你,今天我请你喝酒吧?”

联想起沈多意为了钱喝到胃疼的模样,戚时安觉得这句话有些好笑,他反问:“你一小时多少钱?”

“……两百。”沈多意撒了个谎,他赚不了那么多,但是请客的话太少不合适,“新出的黄油啤酒挺香的,要不要试试?”

戚时安不挑,毕竟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等两百块钱的黄油啤酒上了桌,他觉得沈多意的眼神都变得自信了,仿佛终于扯平,不再欠他什么人情。

实际上,沈多意确实是这样想的,对方那晚帮了他,他就感谢回去,从没想过要互相认识,更别说发展什么友情。年纪差不多,却开着车去夜总会喝酒的人,跟他隔着一道银河那么遥远。

黄油啤酒真的很香,啤酒的苦辣味基本已经尝不出来,只留着清香的酒气,戚时安窝在沙发上慢慢啜饮,耳畔接收着舒缓的音乐。沈多意在他的视线里走来走去,拿着酒单或端着酒水,笑容时浅时深,眼睛始终明亮。

低头时,下巴尖会蹭到领结,蹭痒了会趁客人不注意时抬手抓一抓,马甲勒着那把细腰,腰侧的小兜里别着一支圆珠笔,片刻闲暇时会忍不住摁几下笔帽。戚时安把沈多意的所有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就着这一幕幕,黄油啤酒被喝光了。

沈多意忙得忘记了戚时安的存在,等想起来过去看时人已经走了,桌上只剩下空酒杯。他收拾完继续工作,以为再次产生的交集已经结束。

直到换了衣服下班,他在酒吧门口看见戚时安靠着车门吸烟。

还是那包软珍小熊猫,戚时安其实没点燃,只是等得无聊拿出一根瞎玩儿。他抬眼望向门口,见沈多意直挺挺地立在那儿。

背着书包,穿着校服,球鞋干干净净,衣领洁白如新,校卡的带子从兜里露出来耷拉着,随着夜风轻摆。

头毛也在风中微颤,飘散了一地少年气。

大概比扎着领结穿着马甲要可爱一百倍,因为戚时安能从自己的心跳速度上感觉出来。

包裹在这身行头下的沈多意完全是学生模样,连同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几分活泼开朗,他抓着书包带子,可能有些冷,喊道:“你还没走啊!”

戚时安大步过去,隔了两阶看着对方,说:“两百块钱的黄油啤酒有那么大一罐,我喝多了,礼尚往来的话,你是不是应该送我回家?”

这摆明是刁难了,后退是关着的酒吧大门,下台阶是戚时安的身前眼底,沈多意进退维谷,竟然推拒道:“够呛,我作业还没写呢,对不起啊。”

戚时安忍住笑,不知道在装什么酷:“你高几了?”

“高二,我们老师管得特别严。”沈多意身着校服,人也仿佛天真了不少,“咱俩差不多大吧,你不用上学吗?”

“过一阵我就开学了。”戚时安说,“我比你大一点。”

三两句话的工夫似乎熟悉了些,这种熟悉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了解,只是气氛变得轻松了而已。沈多意终于从台阶上走下,看看腕上的防水手表说:“我得赶紧回家了,不然家里人会着急。”

他说完就走,怕回应之间又耽误片刻。戚时安却没在刚才的寒暄中忘记原本的来意,他猛地伸手拦住对方,像用了擒拿手似的扣住了沈多意的肩头。

“你干吗啊?”

“你一小时没有两百块,对不对?”

“……那怎么了。”

“心疼你破费啊。”

“没事儿,按时薪请你的话,只能喝汽水了。”

“我其实就想喝汽水。”

“你不早说……”

“一天给你两千,每天陪我喝汽水,你干么?”

“……”

又是两千!

陪喝汽水!

俩男的对着喝汽水?!

这人喜欢男的……

沈多意的整片脑海已经掀起了风浪,突如其来的过分邀请让他措手不及,当作感谢的黄油啤酒也变得有些可笑。

看东西首先要看标价,面对有钱人时会难以自制的怯场,奔波在每个烈日下,忙碌于每段风雨中。现实太过夸张,但也只能一点点接受,就这样在生活的鞭笞中背了许多辛酸与无奈,可仍然没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沈多意脸颊生疼,被戚时安的话狠打了一巴掌。

忽然想起来那晚在夜总会门口,对方问他“你真的不是少爷?”

他目视前方,书包带子被手指绞得死紧:“夜总会的少爷收费都没那么贵,一天要你两千,我怕物价局查我。”

戚时安慢慢松开了手,云淡风轻地问:“生气了?”

沈多意暗藏防备,想出口伤人却没那个天分,半晌过去才外强中干地说:“你别再开玩笑了,不然等你开了学,我找你们校长举报你。”

和那晚的脆弱模样大相径庭,此时此刻的沈多意还有两颗小小的獠牙可露,没有自我保护的铠甲,也没好友亲朋的庇佑,他全靠强撑的一张凌厉面孔来吓唬人。

而在戚时安眼里,那份凌厉不过是蹙起的眉毛和瞪圆的眼睛而已。他深知老虎是猫科,可猫装不了老虎。

但这不妨碍他软了心肠,并生出歉意。

“多意,多意!”

屋内十分安静,不像以往有豆浆机的噪音,沈多意懒懒地翻身,试图在叫声中睁开困顿的眼睛。沈老爷子站在门口,略微佝偻的腰上还系着条碎花围裙,催促道:“今天还要不要上班啊?”

“要上……”沈多意把双眼睁开条缝儿,怀中抱着一团薄被,“做什么好吃的呢,还系着这么闹心的围裙。”

沈老不欲与他闲聊,转身朝厨房走去,边走边怨:“知道闹心你还买,快起来吃炸馒头片,等会儿就不脆了。”

年纪大的人腿脚都慢,何况沈老早早就拄上了拐杖,沈多意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卧室门口,看着沈老的背影一点点靠近厨房。他不想三两步就追赶上去,只想这样看着对方先行抵达。

“爷爷,围裙三十块一包,我哪知道具体什么样啊。”等沈老走到厨房,沈多意才慢悠悠地跟上。把炸至金黄的馒头片和小黄瓜端上餐桌,爷孙俩开始享用早餐,公司的事儿没什么意思,沈多意很少和老爷子念叨,反而是老爷子爱讲些小区里的家常琐事。

快要吃完,沈老爷子说:“怎么瞧着你没精神,泡杯茶喝吧。”

沈多意解释:“没睡好,一直做梦。”

梦见了戚时安在酒吧外面堵他,还要每天两千块钱来“包”他,那时候在他眼里,这个价格等于斥巨资了。沈多意忍不住乐,乐完好像精神了不少。

出门尚早,完美地避开了高峰期,黑色大众在马路上穿梭,后视镜上挂着的坠子轻轻摇晃,一路摇到了明安大楼的停车场。

中央街每天四五点钟都有洒水车经过,地面湿润不带尘土,似乎连带着空气也潮湿凉爽了起来。沈多意已经吃过早饭,打算只买杯咖啡提神,还未进门就隔着玻璃窗看见了正在用餐的戚时安。

最后一口蛋饼停在嘴边,戚时安被看得不好意思,甚至差点噎住。

“戚先生,早啊。”沈多意推门而入,伴随着这声招呼。戚时安擦擦嘴从位子上起身,说:“早,我还要买杯咖啡带走,顺便请你吃早饭吧。”

“我都准备好零钱了,也只买咖啡。”沈多意和对方一同走到点餐台前,他伸手示意戚时安先点。

戚时安说:“一杯咖啡,多加奶。”

沈多意微怔,随即补充:“我要一杯黑咖啡。”

一切都说开以后。

现在是不是已经重头开始了?

他们两个从咖啡厅出来,地面已经被太阳晒得干了大半。繁华的中央街,日日相见的明安大楼外,天气晴好的早晨。

戚时安和沈多意互相交换了咖啡。

那这个开头,似乎很美很美。

13.第 13 章

“那支股你爸还没抛?都震仓了,摆明让这些散户出局啊。”

“告诉阿姨,她们和庄家对抗,都不算胳膊拧大腿,属于手指头拧大腿。”

“短期均线都发散结束了吧。”

开会前的间隙,会议室变成了证券交易大厅,戚时安坐在椅子上养精蓄锐,几个投资部的员工挨在旁边一起看股票走势。看了大概十几支,他深有同感地说道:“老人炒股是这样,一不留神就自己胡来,赔了钱还要怨你。”

期货部的主管乐道:“戚先生,您也被强制帮忙了?”

“我都被奴役好几个礼拜了。”戚时安这句刚说完,咨询部的几个组长从会议室门口陆续走了进来,他挨个看了一眼,看到沈多意的时候目光多停留了片刻。

沈多意正在调静音,没有察觉,调完才抬头打招呼:“戚先生。”戚时安点点头,示意大家归位准备开会。

安妮把灯关掉,坐在角落做会议记录。众人或靠着椅背,或支着下巴,全都是一副放松思考的样子。沈多意的面前还是那个笔记本,这次他坐在中间的位置,省得戚时安冤枉他打瞌睡。

“先说几支比较看好的,接下来一段时间要重点推。”戚时安今天没有站在投影前,只坐在位子上盯着电脑屏幕,“镁概念股不用着重说了,昨天刚出了政策,肯定会成为热点。这支股只记住三点,如果下跌就加仓,如果上涨也要加仓,如果大涨必须立刻作出反应,第一时间大胆加仓。它是给锌概念股接力的,锌概念股已经处在高位了,中长线就不要再开仓,实在有兴趣的可以短线介入。”

沈多意上学听课的时候就有个习惯,喜欢按笔帽,而且是情不自禁的那种,按的时候丝毫不影响听课,仿佛是无意识行为。

“咯噔咯噔”的响声给戚时安伴奏,戚时安说完停顿,瞥向了沈多意的手,点名道,“沈组长,还有哪支股你觉得要重点推?”

沈多意本来放松地靠着桌沿,被提问后瞬间坐直了身体,按着笔帽的手也停了下来,回答道:“我昨天做了统计,新疆城建、新疆众和还有青松建化都不错,所以看好新疆板块。”

戚时安切了下一张图,图上新疆板块的所有个股已经全线红盘,他认同道:“也是热点预定,而且冲劲会很大。”

沈多意完美回答了老板的问题,于是心情不错的继续按笔帽。点名的本意就是喊停,谁知道按得更加欢快了,戚时安无语想笑,干脆在“咯噔咯噔”的伴奏声中说完了余下几支股票。

会议后半程向来是自由讨论,咨询部的人已经不像上一次那么拘谨,能融入投资部互相探讨了。戚时安讲得口干舌燥,端着杯子解渴,不参与下属之间的据理力争。

“沈组长,画好了吗?”

“马上,我就两只手好不好。”分析图这种东西,个人有个人的画法,但表达的核心基本不变,沈多意动作最快,于是都让他来画。

同事们拿着他刚刚画好的图开始讨论,他反而对图上那支没什么兴趣,便自己重新画另一支。戚时安放下杯子,起身踱步旁听各组的讨论情况,走到沈多意身边时,像检查作业似的站在旁边看。

“戚先生。”沈多意收笔,“您觉得这支后续发展怎么样?”

戚时安不动声色地抢了对方的圆珠笔,回答:“目前还没突破矩形震荡,喜欢的话也不要急着买进。”

沈多意想做个标记,这才发现笔跑到了对方手里,他对上戚时安的目光,恍然大悟道:“我是不是又按笔帽了?抱歉啊,我下次换支钢笔。”

几句话就把时间耗光了,转眼已经中午,安妮收拾会议室,其他人准备去吃午饭。戚时安趁机说道:“有去公司餐厅的吗,一起吧。”

沈多意离得最近,应道:“我要去。”

公司餐厅在午饭时间也不热闹,虽然来吃饭的员工很多,但大家都低声聊天,没太大动静。几个部门占据了一片位子,戚时安格外自觉地坐到了咨询部里面。

用餐期间,他的手机响个不停,消息没有断过,他匆匆看了一眼,然后就调了静音。与此同时,旁边齐组长的手机也一直在响,其他同事打趣道:“一日夜不归宿,女朋友要紧盯一礼拜才放心。”

戚时安瞄了眼正坐在对面喝汤的沈多意,然后状似无意地解释道:“我妈让我帮她盯两支股票,还有她的一群小姐妹,昨天还建了群拉我进去,一直发消息。”

沈多意觉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便笑着应道:“阿姨真可爱。”

吃过午饭终于要分道扬镳了,戚时安独自回了三十层,办公桌上已经摆放了一份上午的会议记录。他翻看完签字,签完盯着钢笔尖走神。

这支钢笔是在德国读书时买的,但一直没舍得用,半年前才开启它的工作生涯,但也只是偶尔签签名而已。

戚时安思忖片刻,然后按下了内线:“安妮,进来一下。”

安妮向来动作迅速,敲门而入:“戚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戚时安拿起桌上的文件夹:“这是创业板的大概率分析报告,给咨询部的沈组长送过去,看他有没有用。”

“好的。”安妮接过,立刻去了咨询部。

午休时间部门的人寥寥无几,沈多意没有趴在桌上睡觉,正根据上午开会的内容做阶段重点大纲。敲门声响起,抬头看见安妮站在门外。

“沈组长,中午也不休息吗?”安妮进来,把文件夹轻轻递到桌上,“这是创业板的大概率分析报告,戚先生让我给您送过来,看是否有用。”

沈多意接过:“谢谢,还劳烦你跑一趟,顺便帮我谢谢戚先生。”

安妮准备回去:“您休息一会儿吧,别太累了。”

数据资料是永远不嫌多的,更何况是分析报告这种现成品。沈多意几乎是立刻打开了文件夹,却没想到夹子上别着一支钢笔。

笔身通体黑色,但透出一缕缕细如发丝的乳白色大理石花纹,沈多意把钢笔取下来,不知戚时安是不小心落下的,还是故意的。

笔帽没有扣紧,拔下后发现钢笔的金尖露着点黑,说明不久前刚使用过,他准备重新盖好的时候瞧见笔帽里塞着张叠好的小纸条。

沈多意把纸条轻轻抽出展开,小小的便签纸上写着:“希望你会喜欢。”

他打开本子,握着笔踟蹰了一会儿,然后写下了自已的名字。笔尖很顺滑,一点都不刮纸,他盖上笔帽把整支钢笔攥在手心掂了掂,觉得很有分量。

晚上章以明无人陪,又带着酒菜去骚扰戚时安。“你那些男朋友和女朋友呢,都看清你的真面目了?”戚时安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洗完没穿睡衣,换了身极休闲的衣服。

章以明问:“还要出门?”

“后半夜回公司。”外汇行情夜间波动大,尤其是后半夜,戚时安回家休息几个钟头还要继续工作。他半躺在偏厅的沙发上看记事簿,烦道:“明天约了游哲,我都差点忘了。”

约的是上午,意味着他忙完后半夜仍然无法休息,要连轴转到明天下班。戚时安把枕头砸向章以明,直接下了逐客令:“吃完赶紧走,别打扰我睡觉。”

天已经快要黑透,章以明独自在客厅看球吃饭,戚时安已经回了卧室休息,而沈多意的黑色大众刚刚驶进温湖公寓。

开门声响起,沈老第一时间发了牢骚:“怎么今天这么晚啊,还以为你加班。”

沈多意换了鞋子进来:“绕路买了点东西,结果堵车了。”

他赶紧去厨房做饭,袋子和包都扔在沙发上,沈老帮他拿进卧室,嘴上念叨着:“袋子不大,倒是挺沉。”

简单吃过晚饭,沈多意今晚不准备工作,他回房把包里的钢笔拿出来,然后掏出了袋子里的七八瓶墨水。临下笔却不知道写什么了,最后憋了半天,默写了一首《沁园春雪》。

折腾了一晚上,光诗词就写了好几篇,沈多意把笔帽轻轻盖好,想到还没对戚时安说句“谢谢”。在桌前撒了会儿癔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起身去了书房。

书房很小,各种书堆在桌上,书柜和书架也都满满当当。沈多意拉开柜门,在一格精算师考核教材中翻找,很快找到了一个没拆封的笔记本。

他仔细地把包装纸撕掉,露出了本子崭新的封皮,规格选纸和他正在用的那本一样。

沈多意也想夹张纸条,写上“希望你会喜欢”,可转念一想,他又没秘书替他跑腿,左右都要自己上三十层送一趟,那干脆直接说好了,不必多此一举。

一夜过去,外汇投资部的操盘手全都累得够呛,有的窝在座位上,有的去了休息室,无一例外都在补觉。戚时安仍坚守在操盘室,犯困的时候就翻出他妈和其他阿姨的聊天记录看看,能乐精神了。

“戚先生,您也去休息会儿吧,我们盯着。”

“没事儿,你们吃早饭去吧,我等会儿直接回三十层。”戚时安坐在原位没动,几个钟头了,外汇市场的行情东变西改,频频波动。

快到上班时间,等其他同事吃完早餐回来后,戚时安才走。他穿着衬衫牛仔裤,和整栋大楼有些格格不入,但熬多半夜还要西装领带的话,他绝对马上告别金融界。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戚时安刚打完哈欠,抬眼看到了里面的沈多意。

沈多意有一瞬的惊讶,没想到戚时安会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楼层,还穿得这么随便。等他回过神,戚时安已经进入电梯站在了他旁边。

不止站他旁边,还问:“找我?”

沈多意反问:“你怎么知道?”

戚时安无语地笑:“你按的三十层。”

说话的工夫已经到了,沈多意跟着戚时安进了办公室,他看对方神情疲倦,于是想速战速决。走到桌前从包里拿出那个本子,直截了当地说:“希望你会喜欢。”

戚时安愣了一瞬,没想到沈多意要礼尚往来。

可沈多意已经把本子递到了他的面前,继续道:“这是我去年在日本出差的时候买的,我一直用着另一个磨砂的,这个封皮稍微亮一点,比较奢华,纸也很好写。”

戚时安被对方这副推销的认真样儿逗笑了,接过本子说:“谢谢,我很喜欢。送你的钢笔呢,用着还习惯吗?”

“嗯,挺好用的。”沈多意把手伸进包里摸索,“我带了,准备以后签名用。”

戚时安停顿片刻后翻开本子的封皮,盯着扉页说:“你帮我写上名字吧。”

沈多意接过:“好,写中间还是靠下一些?”

他把本子平放在桌上,一手按着,一手下笔,俯身弯腰时额前的头发轻轻垂着,笔尖划过,他仔细又快速地写下了三个字。

戚时安侧身一看,微微发怔:“你干吗写你的名儿?”

14.第 14 章

刚刚当作回礼送出的记事本,扉页上赫然写着“沈多意”三个字。沈多意本人仍弯着腰,愣乎乎地抬头看向戚时安:“这怎么办,我一顺手就写错了……”

戚时安憋着笑,把本子从对方手底下抽出来,他看着那几笔字说:“书写很漂亮,名字很好听,写的人我也挺喜欢。”

沈多意脸上一红,虽然戚时安不在意,可他真的感觉有些窘促,此时又增添了几分不好意思。戚时安不欲再逗他,把本子一合安放在书桌中央,最后安慰道:“打开的时候就会想起你了,要不把我的名字也写你本儿上?”

戚时安自以为这是安慰,可说完后沈多意脸上的红丝毫未退,他硬着头皮回道:“我用钢笔的时候也会想起你的。”

“那你一定要每天都用。”戚时安很困,很想睡觉,眼中的疲倦渐渐浓郁,但始终盖不过笑意。沈多意要回部门做事了,拿起包询问道:“你要回家休息吗?”

戚时安摇摇头,装可怜似的诉苦:“还要和游哲开会,累死我了。”

“介绍我来的游先生?”

沈多意转移话题,他总觉得戚时安想让他开口哄两句,或者再废话一会儿,便当真又加了一句:“我有两篇论文还在游先生那儿呢。”

戚时安说:“那我帮你讨回来,下班前找我要。”

上班时间已经到了,沈多意离开三十层回咨询部,戚时安在去见游哲之前想要补个觉。他躺在沙发上,闭眼就见了周公。

办公室里间搁着几身备用换洗的西装,安妮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提前帮戚时安挑选好。即便动作一再放轻,但高跟鞋的声音仍无法消除,她提心吊胆地望了眼躺在沙发上的人,庆幸对方睡得足够沉。

不算舒服的姿势,不算宽裕的时间,在这等恶劣条件下戚时安补充了点能量。他甚至没定闹钟,到了时间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洗漱完换上西装,然后利索地离开了三十层。

哲思金融离明安很近,都在中央街上,司机驾驶的速度不快,说:“戚先生,把您送过到哲思金融后,我就去保养车,您有什么需要车行改的吗?”

戚时安想了想:“没有,跟他们说我要订辆迈凯伦,把内饰材料拿回来,我有空了选选。”

哲思金融的员工差不多都认识戚时安,因为他经常来和游哲开会谈事情。游哲的秘书已经在一楼大厅等他了,一路上把今天会议要谈的内容概括了一遍。

他们俩开会异常放松,就在游哲的办公室。茶几上咖啡和水果都准备好了,两个人各自占据沙发一角,图表资料直接投影到墙上,聊到哪算哪。

“你这景气指数什么时候的,我早上看不是这个数。”戚时安微微蹙眉,有些嫌弃,“不过也差不多,都在五十以下。”

游哲说:“你们公司中长线客户多么,现在处于空仓等待期,跟淡季似的。”

“多着呢,但我们不淡季。”戚时安不知道在得意什么,“股票淡季就撺掇大家玩期货呗,回去说一下,我们沈组长估计明天就能出份应接方案。”

“沈组长?沈多意么?”游哲说,“我都忘了,他工作能力不错,但当时职位只有一个,降一级的话他肯定不乐意,所以我干脆介绍给你们了。”

游哲说完又回到原本的话题上:“期货可以,不过我更倾向于往外汇上面拉,未来几年外汇有大发展,你觉得呢?”

戚时安点点头:“废话,我后半夜都奉献给外汇市场了。不过有大发展是很诱人,但复杂度和操作难度也很赶人,不太好做。”

这场聊天式的会议一直持续到了中午,吃过饭稍作休息后继续研究,进行到最后时,游哲看着手表说:“上回我通宵,没一起喝成酒,晚上去东京酒吧喝两杯?”

“下次吧,我昨晚没怎么睡。”戚时安还惦记着沈多意的论文,“对了,沈多意面试的时候有两篇论文在你这儿,我拿回去看看。”

游哲去办公桌抽屉里翻找,先翻出了一份,戚时安拿起一看:“这是游思的,你给她做枪手了?”

“想哪去了,她让我点评。”游哲终于找到了沈多意的论文。戚时安接过放进包里,没再多待,走之前说:“我下个月去悉尼出差,你让她准备好请我吃饭。”

戚时安溜达着回了明安,再有两个钟头就要下班了,本想直接回家睡觉,但他承诺了帮沈多意拿论文,于是乖乖上了三十层等着。

咨询部里齐组长在给高级顾问做培训,沈多意旁听,他是新来的,这种活应该他揽下,所以熟悉这一回,以后就是他负责了。

培训结束正好下班,他打去三十层,问:“安妮,戚先生走了吗?”

“还没有,章先生也在。”

沈多意估计章以明找戚时安有事,便不急着收拾东西了。等部门里其他同事走得差不多后,他才不紧不慢地上了楼。

没想到章以明还在,办公室开着门,沈多意在门口就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戚时安瞥见了门口的身影,招手道:“沈组长,进来吧。”

沈多意说:“不耽误您和章先生谈事情吧?”

“我们谈完了,闲聊呢。”章以明从椅子上站起身,看样子准备离开,临走对戚时安说道,“下个月就去悉尼见你的青梅竹马了,我还得坚守工作岗位,我这么惨,你就把那辆迈凯伦让给我吧。”

戚时安烦道:“要不你去出差,我坚守工作岗位?”

章以明可舍不得这里的男朋友和女朋友,于是又牢骚了两句便走了。沈多意候在旁边听了个一知半解,不过他无心八卦,也不怎么好奇。

谁知等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后,戚时安第一句就是解释:“我下个月去悉尼出差,游哲的爸妈还有妹妹都在那边,也算青梅竹马吧,我们几个都是发小。”

他说完觉得有些太过在意,一时不知道再说点什么。沈多意却笑眯眯地开口:“我也有个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现在是娱乐公司的高层,你要是有喜欢的明星,我可以帮你要签名。”

那语气和表情很是自豪,仿佛在介绍感情要好的“自己人”,戚时安不至于吃味儿,但还是有点别扭地回道:“不用了,我弟弟成天吵着要做明星,已经快烦死了。”

沈多意笑得更加高兴:“弟弟烦,帮阿姨炒股也烦,你有什么不烦的啊?”

这绝不是下属对上司讲话的语气,戚时安觉得沈多意已经完全放松了自己,他拿出那两份论文,称赞道:“逐字看完都不觉得烦,倒是希望再长一点。”

沈多意走到桌前:“谢谢,其实有几个观点还需要完善。”

已经下班很久了,明安大楼内的员工估计也不剩几个,他们两个隔着办公桌互相输送只言片语,谁也没注意钟表上的走针位置。

戚时安腹内空虚,给对方下套:“你之前在保险公司做事,设计了不少热线产品,能不能免费让我咨询一下?”

沈多意非常实在,直接问:“你想买给谁?”

“我爸妈吧,上点岁数买保险图个保障。”戚时安边说边收拾东西,把要带走的装进包里。沈多意脑子转得很快,立即分析道:“我记得你家住在干休所,如果叔叔阿姨都是部队上的,那养老和看病这两方面不用担心,有意愿的话买份中老年人的综合医疗险就行。”

他继续道:“其实险种方面很多很杂,高端产品推出的也越来越五花八门。但核心其实都大同小异,无非是针对受众的经济实力做出了划分,你真的有兴趣的话,我回家找点资料拿给你。”

认真帮忙的沈多意很迷人,至少戚时安这么认为。他已经收拾好东西,起身和对方一同离开了办公室。进入电梯以后,沈多意扭着头说:“既然已经啰嗦了这么多,干脆再替我师妹推销一下,有个适合年轻人的‘智行人生’是她设计的,其中覆盖了几十种重大疾病,很受欢迎。”

戚时安重点瞬偏:“是和你相亲的那个师妹?”

“嗯,是她。”沈多意浑然未觉,仍满腔热情地说着,“那款保险就是针对年轻人的,现在上班族压力都很大,也算突发性疾病的高发人群了。”

那副自说自话的模样格外天真,戚时安哪还有心思瞎琢磨,他接道:“这么看来我应该买啊,整天加班盯盘熬通宵,很有可能哪天就猝死了。”

沈多意说:“那你就买‘智行人生’吧,挺合适的。”

“可我要是猝死了,赔钱还有什么用啊,我又不能花。”戚时安真诚发问。

沈多意回答:“看你填的受益人是谁,如果填自己,生病的话会赔偿医疗费用,如果是意外死亡,那保金会直接赔付给你的家人。”

电梯到了一楼,戚时安先迈出一步挡住了门口。

“赔付给家人的话,第一顺位是谁?”

沈多意说:“是你的伴侣。”

戚时安盯着他:“看来得先找个伴侣,那你晚上能和我做个伴,一起吃晚饭吗?”

15.第 15 章

似乎前面那些话都是为这句问题准备的,沈多意终于发觉一直被对方引导着,他有些气闷,满腔热情地又分析又推荐,觉得浪费了口舌,又有些无奈,好像不答应的话戚时安就堵着门口不让他出去。

戚时安洞察了沈多意在想什么,解释说:“我真的准备买,不会让你白废话的。”

“那还算说得过去。”既然如此,沈多意就不气也不闷了,认命地问,“那去哪儿吃晚饭啊?”

戚时安立刻闪开了门口:“上次的夏天餐厅怎么样,要不还去那儿?”沈多意出来,和对方一起往停车场走,回答道:“都好,我不挑的。”

车被司机送到车行保养了,而且戚时安几乎连轴转了两天一夜,按规定不能疲劳驾驶,于是他再次坐进了黑色大众的副驾上。沈多意发动车子驶离中央街街尾,路上基本没出过声,偶尔右拐时瞥见戚时安在座位上打哈欠。

“很困吗?”

“还行,你又不理我。”

“我平时很少载人,偶尔载我爷爷出门,也是听他唠叨。”

“经常听你提起你爷爷,老人家身体好吗?”戚时安觉得沈多意应该是个很孝顺的人,也觉得对方面对老人时肯定特别温柔。

沈多意回答:“还行吧,七十多岁的老人多少都会有点病痛,降压药吃了十几年,腿脚不太利索,别的方面都还可以。”

他说着拧开了音响,然后来回戳了几下:“听音乐吗?我爷爷喜欢听戏,我就给他下载了几段,好歹有个动静。”

一段戏曲流淌出来,光前奏就十分悠长,待到女声响起,戚时安觉得更困了,他没话找话:“张继青老师的《牡丹亭》,离魂那篇吧。”

沈多意惊讶道:“你还了解戏曲吗?”

“只了解有名的。”戚时安已经看见了夏天餐厅的牌子,“吃饭的时候再给你讲。”

上次举办欢迎会是在三四层,这次两个人去了五层,五层是欧餐自助,晚上人不多,四周很安静。他们靠着窗户坐下,双层玻璃窗之间是循环下落的水幕,隔着水幕隐隐约约能望到对面的街景。

“先生,需要帮您取餐吗?”

沈多意洗完手直接自己取了,戚时安犯懒,在座位上查看外汇指数图,顺便等着服务生帮他。直到食物摆满了餐桌,他才把手机调了静音放好。

沈多意已经见识过对方的饭量,他吃着几根烤芦笋,顺便不着痕迹地把一盘羊肋排推给戚时安,意思是“多吃点”。

戚时安把这顿饭当作约会,果腹的问题压根儿就不在考虑范围,他关心道:“好吃吗?”

“嗯,好吃。”沈多意组织语言,也在纠结坦诚一些还是保留一些,“其实我应酬不多,除了公司聚餐和朋友见面,很少出来吃。”

虽然现在薪水负担得起,但好像生活习惯已经定型,并不太会享受。这句有点不好意思,沈多意没有说出口。戚时安在对方垂着眼的表情里读出了百般滋味,他想起沈多意喝咖啡要加许多奶,便把面前一小碟递过去:“尝尝这个。”

沈多意尝了一口:“好甜啊。”

“这个是爱尔兰蛋糖脆皮卷,招牌甜点。”戚时安看沈多意一口一口挖着蛋糕,“外国菜名字长,但来来回回本质都差不多,我自己住不在家吃,最喜欢的其实是家常菜。”

沈多意打趣道:“你最喜欢的不是喝酒吗?”

戚时安乐了:“你又听谁造谣的?”

“同事都说啊。”沈多意也跟着笑,“说公司两个高级合伙人,章先生睁眼闭眼都在恋爱分手,戚先生春秋冬夏都在盯盘喝酒。”

戚时安把责任归咎于东京酒吧的选址上,要不是离公司太近,他哪至于被人看见再议论几番。听着沈多意的挖苦,他配合地晃动杯中的酒喝了一口。

喝完说:“什么时候再请我喝回黄油啤酒?”

沈多意怔了片刻,唯恐戚时安把话题引入暧昧的境地,他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倏然聊回车上的话题:“你还没讲,了解哪些戏曲呢。”

戚时安学过格斗,打过枪,精于多项运动,也曾沉迷于网络游戏。疲倦时喜欢栽倒在床睡一大觉,无聊时喜欢泡在酒吧呲哒酒保,除了每年春节陪他姥爷看春晚,平时几乎和戏曲毫无接触。

“留学那几年学校办过一次文化交流活动,中国留学生就选了戏曲这方面。”他看沈多意已经放下刀叉,便也跟着结束了进餐,“当时收集了好多资料,连听带看就记住了一些,不过只知道有名的选段。”

聊着天离开了餐厅,坐进车里时正好话题结束。今天天气还不错,能分辨出几点寥落的星光,夜深车少,戚时安把他的住址输进导航中,估计不多时就到了。

沈多意又拧开音响,没唱完的《牡丹亭》再次流淌出来,他握着方向盘在马路上驰骋,手指轻点,不自觉地打着拍子。

每个字都唱好久,半天才唱完一句,口音的缘故有些字甚至听不清楚。他想起沈老总跟着瞎哼哼,笑道:“我爷爷说听戏能磨性子,老半天蹦一个字,是涨耐心的。”

旁边的人丝毫没有动静,沈多意转脸望去,发现戚时安已经闭着眼睡着了。通宵盯盘又开了多半天会,下了班不回家还要拉着他吃饭,估计早就疲累至极了。

按照导航抵达了公寓外,沈多意靠街边停下,想等戚时安醒来。等了十分钟,那人仿佛越睡越沉,他只好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戚先生,到家了。”

戚时安的确困倦非常,以至于睁开眼的时候忘了今夕何夕,只想把视线变成一张密网,然后把当中的沈多意扎扎实实的束缚起来。

《牡丹亭》终于唱完了最后一字,凄凄女声也总算停止。

戚时安声色喑哑:“你最喜欢哪一句?”

《牡丹亭》中的名句不胜枚举,单单就“情不知所起”那几句就能叨念出一篇文章,可沈多意对这些并无触动,他最喜欢的是那句——但愿那月落重生灯再红。

因为他很小就知道,人总要有希望在的。

晚餐吃得很饱,聊的内容也很开心,沈多意不想在最后这刻提绝望与希望互相参半的句子。他久久没有回答,只装作不懂戚时安的问题,殊不知神情眼色早出卖了他。

戚时安不欲逼问,解了安全带后掏出手机,然后拨出了号码。等沈多意放在仪表台上的手机振动起来,他说:“一直没告诉你我的号码,存起来吧。”

戚时安说完便开门下车,径直朝公寓大门走去,街边的树把路灯遮住,没几步就看不见了人影。沈多意保存了号码,启动车子调头回家。

据说一个城市的经济发展情况,看夜景就能判断出来。此时街道阑干,每座高楼屋厦都流光溢彩,霓虹灯竟显得有些多余。不起眼的黑色大众行驶在马路上,不算宽敞的车厢被照得明亮起来。

沈多意在繁华的夜景中驶进了温湖公寓,当进入停车场后便要承担巨大的落差。停车场内声控灯的灯光有点暗淡,四周都是车,也丝毫没有美感。

一点点开进空车位里,沈多意熄火拔下了钥匙。他想起那次和戚时安在夏天餐厅争执,回来后坐在车里自我疏导,今天也是去的夏天餐厅,心情却是千差万别,他甚至还记得蛋糖脆皮卷的甜香味道。

“啪嗒”一声,安全带被解开抽出,停车场内的灯也同时灭了。

四周陷入黑暗与安静之中,只余自己的呼吸声。沈多意把手伸向仪表台,摸索扔在上面的手机,他不怕黑,不怕静,但怕这样的氛围销毁他今晚的好心情。

终于摸到了手机,他立刻按亮屏幕,却发现有条途中发来的信息。

黑暗仍未褪去,安静也未被任何声响打破,那天沈多意趴在方向盘上对着电话倾诉,此刻他握着手机对着屏幕发怔。

戚时安太过疲倦,进门连大灯都懒得开,直奔浴室洗澡刷牙,速战速决后便栽倒在床见了周公。他连着做了好几个残缺不全的梦,跟喝断片了似的。

梦里开会,会议桌上的烟灰缸里积满了烟屁股,他不是已经戒了吗?电脑和投影仪一并发出恼人的声响,两侧的操盘手全都神色凝重,他转头看了眼最新行情。

妈的,外汇市场全线崩盘了。

他刚要发火,场景已经变了,他去车行提那辆迈凯伦,发现沈多意送车子来维修,于是开走迈凯伦的同时,把沈多意也拉走了。

绕着中央街兜了一遭,沈多意又说想吃夏天餐厅的蛋糕。

整个五层只有他们俩人,沈多意专注地啃着碟子中的脆皮卷,他坐在对面喝着一杯黄油啤酒。喝到酒杯见底,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一口也不给我吃啊?”

沈多意觉得抱歉,倾身把最后一块喂进了他嘴里。

厚实的窗帘没拉,月光淌了满屋,戚时安陷在床褥中酣睡,眉头也从紧皱逐渐舒展开来,时不时地还迸出一两句呓语。

沈多意也忘了拉窗帘,虽然他的窗帘拉上也不顶多少事。凌晨三点多了,床头小灯还没休息,他靠着枕头发呆,不知道自己熬红了眼睛。

闭上眼都是那条信息,像一组他难以厘清的大数据,在他脑海中毫无秩序的穿行。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为什么戚时安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天蒙蒙亮,沈多意终于撑不住了,眼皮阖上沉沉入睡。枕边的手机屏幕由亮变暗,屏幕中那行字已被看了无数遍。

是戚时安发给他的第一条信息。

“想陪你看月落重生灯再红。”

16.第 16 章

沈老昨晚睡前还没等到孙子回来,于是早早起来想看对方是否无恙,毕竟年轻人工作压力大,应酬更是伤身。

前一晚窗帘没拉,后半夜又下起了雨,因此即便已经将近十点,屋内仍旧没有阳光照射。沈多意趴在床中央做梦,脸也埋在两个枕头之间的缝隙里,睡裤和被子都纵上去一截,小腿明晃晃的露着,估计冻得冰凉。

沈老走近给孙子拽了拽被子,然后悄悄关上门去了厨房。家里没菜了,他腿脚不利索,下着雨行动更慢,于是在冰箱贴下面找了张外卖卡片。

沈多意头脑昏沉,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客厅报菜名,用意识喊了声“爷爷”,但实际上没发出任何动静。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要小米粥,加蜜枣。”沈老一手拿着老人机,一手捏着卡片,“蒸鱼是鲤鱼?那不要了,刺儿多,我孙子不爱吃,再加个空心菜吧,少搁盐。”

老爷子头一回叫外卖,心里还有些紧张,拄着拐棍在玄关处来回踱步,生怕人家按门铃他听不见。再次睡去的沈多意被拐棍杵在地板上的声音吵醒了,他本来还是很困,想看看时间便摸出手机,等屏幕一亮那条信息的页面跃至眼前,他的困意终于消散干净。

洗漱完外卖也到了,沈老不能吃太甜,于是把自己粥里的蜜枣全给了他,他喝了碗齁甜的小米粥,忍不住又剥了根火腿肠。

雨还没停,屋里冷飕飕的,沈多意盖着毯子在沙发上看重播的电视剧,刚认全主要人物就被沈老剧透了大结局。他无奈道:“爷爷,你都告诉我了,我看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这不是省得你费心吗?”沈老起身,慢腾腾地回屋,边走边叨念着,“演的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提前知道了也没妨碍。”

客厅只余下沈多意一个人,他把电视关了,然后扭头望着窗外的雨。家长里短的琐事,他最羡慕的就是别人家麻烦又折腾的琐事,天冷了妈妈要逼着穿厚外套,到岁数了爸爸就撺掇着赶紧考驾照,有点什么事儿一家人都要商量商量。

一地鸡毛,偏偏他这里空空荡荡。

沈多意格外擅长自省,每当他稍不留神沉浸在消极之中,都会迅速让自己调节正常。可能今天阴雨连绵,气氛实在过于到位,所以他调节起来有些吃力。

好在来电铃声拯救了他,他像抓住救星抛来的树枝一样,立刻按下了接听键:“孟良,找我有事吗?”

对方听语气就知道神采奕奕,仿佛电话那边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孟良兴奋地说:“师兄,其实我前一阵买了两支股票,最近抛售赚了一点,想试试期货,你给我出出主意?”

沈多意被对方的情绪感染,笑着问:“不止赚了一点吧?”

“低调低调。”孟良没有否认,“我就是炒着玩儿,也没想烦你,毕竟股市这东西谁也不能完全摸准,但是期货我实在不懂,你帮我看看呗。”

孟良说的没错,股市这东西没有定律,如果问了沈多意结果赔钱,难免尴尬。沈多意明白,于是迅速整理了思路,把期货方面的事项和孟良介绍了一遍。

聊到最后,孟良开始吐露心得:“师兄,你是不知道,炒股真的能解压。”

沈多意不信:“炒股压力才大吧?”

“当作兴趣娱乐就好。”孟良说,“我闲下来都没空想烦心事了,光顾着看行情,连视力都变好了,那么小的字我一下就能找到自己那支股。”

沈多意被逗得歪在沙发上乐:“让你说得我都动心了。”

孟良立刻煽风点火:“你们公司估计保洁阿姨都炒股吧,也就你一个例外了。现成的数据库,整部门的专业人士,想赔都挺费劲的。”

“真的假的啊,”沈多意耳根子软,不禁劝,挂断电话后便开始琢磨起来。前几天开会刚说了几支前景看好的重点股,镁概念股戚时安甚至说了操作事项,他越想越动心,直到天空劈下一道闷雷才把他震醒回神。

回神后更觉着迷,刚才只是想想就忘记了伤春悲秋,要真的买进几支岂不是跟吃了忘忧草一样?沈多意不是吃了忘忧草,估计是甜粥喝撑了,完全忘记不久前,戚时安才骂过炒股赔钱的几块废物点心。

本来有些沉闷的周末氛围突变,沈多意在孟良的鼓动下投入了新的消遣之中。而且他深知鸡蛋不能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也不能新手上路贡献太多鸡蛋,于是二十万买进两支股票,十五万拿去炒期货了,至于外汇实在太复杂,他没有冒险。

戚时安的那条信息就这样石沉大海,连回音都寻不到踪迹,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让沈多意回复什么,只是单纯表达自己的态度而已。

休息够了,他在家收拾行李,因为马上就要去悉尼出差。

投资市场就像一个游乐园,吸引淘乐者无数,让他们体验各种各样的刺激,可能会产生不良反应,也可能会获取极大快/感,但投资市场本身是不承担责任的。沈多意已经被吸引了,新手上路总是格外小心,恨不得五分钟看一次行情,估计过几天就没那么大热情了。

中央街两旁的大楼全都笼罩在毛毛细雨中,戚时安来得很早,进办公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擦拭皮鞋上的小水滴。

安妮敲门进来,精神格外抖擞地说:“戚先生,想跟您确认下悉尼出差的事项,您现在有空吗?”

戚时安不抬头也知道对方穿了件新衣服,不过不知道就安妮这样,还是女孩子都这样,新买件中意的衣服穿上,哪怕下暴雨,心情也是美滋滋的。

他把擦过鞋子的纸巾扔进环保袋:“有空,你说吧。”

“航班是明天下午,您不来公司,直接从家里出发。”安妮拿着本子,“抵达后直接下榻于范思哲酒店,会议部分也都在酒店进行,其他部分那边公司的秘书会进行接洽。”

安妮说完询问道:“您计划哪天回来?”

戚时安想了想:“一周吧,在那儿多待三天。”

“好的,需要换酒店吗?”

“换,猎人谷一天,岩石区两天,忙完我要去玩儿。”戚时安想起了游哲爸妈和游思,“车也一起订好,我还得串个门。”

出差的事安排完,戚时安开始工作,七八天不在,等回来时桌上就又堆满了,跟高三生请假两天再回到学校的场景差不多。他抓紧时间想多做一点,减轻后续的工作量。

一整天没怎么离开办公室,下班前才去外汇部转了转,转完又想再去期货部看一眼。从电梯里出来,还是那条长长的走廊,不过今天没太阳,不如平时好看。

戚时安脚步微顿,看见了从期货部出来的沈多意,和那天的场景似乎很像。沈多意低头看着手机,对周围的人事全然未觉,他毫无停顿地往前走着,大喇喇地经过了戚时安身边。

“沈组长。”戚时安皱眉叫了一声。

但沈多意没理他。

“沈组长?”戚时安没放弃,觉得这位员工恃靓而骄有些过分,不主动打招呼就罢了,居然还不回应,“沈组长!”

“哎!”

沈多意吓了一跳,惊慌之下赶忙应了一声,他刚才看股票看得太过投入,什么都没注意。回身见戚时安站在不远处,期货部还有同事下班出来,从旁边经过。

他快步折返回去,理亏心虚地询问道:“戚先生,有事吗?”

戚时安没好气地说:“看不见也听不见,你有事吧?”

上班时间看自己的期货行情,还去向同事讨教,这等于利用公司资源干私活,沈多意哪敢如实交代,小声撒谎道:“我在看客户信息。”

他没有纯情到撒个谎还脸红心跳,但戚时安洞察的目光飘来,仍令他有些招架不住,于是想快点离开,补充说:“雨天不好走,我可以下班了吗?”

戚时安没有拆穿,叮嘱道:“好好看路,别撞墙上。”

沈多意点完头就撤,走了几步又被喊住,他再次回身,不知道对方还有什么事情。戚时安道:“我明天出差,走七八天。”

“那……您辛苦了。”沈多意憋出这么一句,基本敲碎了本来就没多少的旖旎。

戚时安说:“已经知道我的号码了,有事情就打给我。”

两个人朝两个方向走去,离得越来越远,沈多意下班了,系在股票上的心思减轻了不少,那张慕尼黑栗子摊儿的照片反而盘旋脑海。他开着车忍不住想,戚时安这次去悉尼,会不会发给他一张烤红薯摊儿的照片。

等红灯的时候自己傻笑,猜测澳洲人民爱不爱吃烤红薯。

戚时安像一名操心的班主任,出差前要去几个部门转一遍叮嘱几句,时间充裕的话甚至还想做做安排。第二天下午没等晒到初晴的阳光就登机了,十来个钟头的飞行还是那份熟悉的漫长,他决定选选新车的内饰材料,以此打发时间。

气氛灯要暖黄灯光。

中控台要金属包边。

仪表台要深棕木纹。

座椅要全真皮掩盖。

音响里……要有《牡丹亭》选段。

戚时安拉下隔光板,然后进入睡眠,预计再睁眼时正好抵达黄金海岸。高空的压力冲击着耳膜,他睡得不是很安稳,但是浅浅的梦境很香甜。

十几个小时倏然而过,飞机降落在大洋彼岸。

范思哲酒店华丽到刺眼,整个大厅都笼罩在一大片金色里,毫无含蓄的美感,如果不是工作安排戚时安是不会住的。他喜欢庄重有年头的东西,所以时常怀念市里的老国宾酒店。

装修了很多年的套房稍好一些,没那么浮夸,他放下行李先游了一圈放松身体,准备吃点东西就开始准备会议。

同一时间,期货市场掀了把小火,甲醇价格暴涨,每分钟开多单的人数难以计算。

“师兄,你有没有大力加仓啊?”

“没有,再加就满了,期货不可以满仓操作。”沈多意解释,“股票我也不建议满仓,太过冒险,咱们的主旨不是娱乐吗,又不是追求暴利。”

孟良说:“那你赚了钱想怎么娱乐?”

沈多意想了想:“带我爷爷还有我发小的爸妈去旅游吧,等有假期的时候。”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甲醇的势头良好,于是沈多意没再那么关注,也可能因为过了刚开始的几天,热情渐渐消退。

就在他以为暴涨结束顺利进入平稳期的时候,期货市场迎来了一瓢大雨。

沈多意太知道赚钱不易了,所以面对本金十五万变成现在的一万五时,内心的高塔隐隐开始崩溃。偏偏沈老爷子在他旁边念叨,小区里谁家奶奶被骗了十几万。

之前加仓的买家基本全军覆没,他不过是其中一粒小小的沙土。

“爷爷……”沈多意捂着心口,“你早点睡吧,别聊了。”

沈老爷子不满道:“让你陪我说会儿话就嫌烦。”

沈多意等老爷子回房间后便开始研究行情变化,投资赔赚都是常事,他接受得了,顶多惊心片刻。可让他心慌的是忽然琢磨不定的走势,投资市场有如一头野兽,任何规律步骤都无法将它束缚。

“已经知道我的号码了,有事情就打给我。”

沈多意猛然想起戚时安的叮嘱,他拿起手机有些犹豫,但当价位再次下跌后,他终于按下了拨号键。

连续几天的会议和应酬实在腻人,戚时安终于有空在黄金海岸冲个浪。他刚租好冲浪板,所以铃声响起时想假装没有听见,生怕又被拉回去做事。

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任性,把手机从防水袋中取出来,屏幕上闪着沈多意的名字。戚时安接通,靠着冲浪板“喂”了一声。

“戚先生,您现在忙吗?”沈多意率先询问,盯盘开口带着些紧张。

戚时安望着海面上卷起的浪花,马上将迎来最好的下水机会,但却回道:“不忙,怎么了?”

沈多意放松了一些:“我之前想试试期货,但是遇到点困难。”

他说着说着话就多了,求人帮忙也不知不觉变成了倾诉,“是不是医者难自医,我觉得自己掌握不好,之前暴涨现在又暴跌,连过渡都没有,短线和中长线都不好过,走势很奇怪,我不知道该怎么预估了,而且现在止损好像和放弃没什么区别。”

戚时安在一片阳光沙滩中听沈多意念叨,等对方最后一句说完,他指示道:“现在去喝杯牛奶,别那么伤神。”

电话挂断,海面上的浪扑地掀天,无数冲浪爱好者抱着滑板奔向水中,带着尖叫和满身阳光。戚时安欣赏了两秒,然后退掉滑板,准备返回房间开电脑。

牛奶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沈多意彻底平

17.第 17 章

为了光线明亮一些,戚时安抱着电脑坐在了开放式的露台上,再走两步就能栽进游泳池里。他等着对方接受,而对方刚一接受,屏幕就黑了几秒。

漫长的几秒过去,沈多意终于出现在了他的屏幕上,四四方方的显示屏,不止能装下沈多意的头颈和肩膀,还能囊括他身后的沙发跟靠枕。

沈多意坐在地板上,先出声打了招呼:“你之前在睡觉吗?”

戚时安本来只穿着泳裤去冲浪,回来后也没顾得上换衣服,便裹了件浴袍,回答道:“没有,我习惯在酒店这么穿,你没有打扰我。”

这句话使沈多意安了心,他另开窗口把自己整理的数据发过去,顺便说了说自己的想法和不解之处。从打电话到现在,行情始终没有稳定下来,而且势头还是很坏。

戚时安已经大致了解了情况,率先挑明道:“甲醇这回是道坎儿,后市行情还是空头震荡为主,你要有心理准备。”

沈多意翻了翻本子,找出自己建立的数据模型:“多头还能再起来吗,我事先预估了概率,虽然不高但是——”

“分析数据已经没有意义了。”戚时安发现对方又穿着那件海蓝色的针织衫,和米色的沙发配在一起,看上去特别柔和。他觉得自己也要柔和点,便细细解释道:“暴跌本就始料未及,说明此次波动不在正常规律范围内,那我们建立在原有基础上的一切数据理论就都不成立了。”

沈多意低头看着本子:“科学就是科学,以定律为核心发生千变万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投资市场却大不一样,一切规律跟着变化走,说推翻就推翻。”

戚时安看着对方垂头丧气的模样,忍着笑问:“怎么了,后悔没投身科学?”

沈多意反而先笑起来,抬头重新对上摄像头,自我剖析道:“我小时候真的想当科学家来着,后来听居委会的奶奶说他儿子学金融的,工资特别高,于是我的目标就变了。”

当时小小的一个沈多意,梦想着当科学家,但是生活太沉重,以至于他更换目标时完全不假思索,戚时安想到这里便觉得命运残忍,目光中也生出些许怜惜。

可沈多意却不爱怨天尤人,他拐回原本的话题上:“为什么这次走势的反转动静这么大呢?”

“因为有力量干预。”戚时安耐心答道,“股票市场有庄家坐庄,期货市场有主力控场,之前的暴涨不过是主力的障眼法,先逆势爆拉,吸引大量散户进来,然后一记重锤砸下,踢散户出局,这个回合结束他们已经用最低价获得最大限度的仓足廪实,并且后市在短期之内都要看他们的动作。”

仓廪实而知礼节,但是为了先达到前一步可不讲究那么多,资本向来残忍。

沈多意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可他这个弱势散户已经被砸变形了,抬手揉了揉眼睛,无奈地问:“那我只能任人鱼肉吗?”

戚时安隔着屏幕敲在了沈多意的脑门儿上:“既然打不过,那你就跑啊。”

千百种选择,再去其他地方把赔的钱赚回来呗。戚时安切了小窗口看最近的大体行情,说:“我这几天没顾上盯着,等我出差回去帮你看看,重新选一选。”

沈多意揉完眼睛的手撑着地,身体有点偏斜,他再次道谢:“谢谢你啊,术业有专攻,我还是差些火候。”

“不用谢,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给我。”戚时安感知到这场视频即将结束,但他却不想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

“我还是发邮件吧,万一你在工作呢。”沈多意既觉得自己挺善解人意,但也知道自己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以为戚时安会笑话他两句,谁知对方却没回应,抬眼看去,彼此的视线也没有交集。

“你在听吗?”

“戚先生,别发呆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沈多意耐心耗尽,伸手冲着摄像头打了个响指,动作幅度有点大,身体偏斜得更加厉害。而屏幕里面的戚时安终于有了反应,可表情带着丝意犹未尽。

就在沈多意纳闷儿时,戚时安轻飘飘地说:“锁骨很漂亮。”

“……”

沈多意“啪嗒”合上了电脑,然后用力扯了扯衣领。

针织衫就这臭毛病,穿久了返松,他得再买件新的。

面对戛然而止的视频,戚时安已经倍感心满意足,他把电脑随手搁在一旁,然后仰躺在沙滩椅上发散愧疚之情,还没发散完的时候,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章以明在里面大声指责:“还是不是兄弟了?!你瞄准甲醇的时候不叫我?!”

戚时安说:“忙忘了吧,回去请你喝酒。”

“你一笔捞几千万就请我喝酒?”章以明骂道,“这两天要不是见了游哲,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这次的合伙人都有谁?”

“都是高级操盘手,被动为官方打工。”戚时安言尽于此,章以明在那边也立刻懂了。

这种主力操控等于干扰市场,而首遭其害的就是散户和中小型企业,虽然资金角逐本就是淘汰赛,但方式未免太残酷。戚时安是明安的高级合伙人,也是中央街数得上的高级操盘手,凑几个他这样的精英就能来一场反转戏。

即使他不想参与,但当官方机构有人介入,他就只能遵从做一回临时工。

章以明不再瞎咋呼,又开始八卦起来:“见游思了吗?她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没见,先玩两天。”戚时安打心眼里佩服,对于浪子情种来说,万水千山或者大洲大洋都不是问题,惦记的美色能从南极排到北极。

一场视频,一通电话,戚时安的冲浪计划彻底被掐断了,退房前他也懒得再出去,于是脱了浴袍跳进游泳池扑腾了四百米。

沈多意已经接受了任人鱼肉的现实,但绝没想到戚时安就是举刀的其中之一。他把期货相关的处理干净,暂时先空仓等候,等对方回来再合计。

甲醇这波影响不小,基本承包了最近一段时间的热点,明安大楼里不少员工都在讨论。沈多意奔波于办公室和培训厅,繁忙的工作倒使他像个不知情的局外人。

“沈组长,结束了吗?”

沈多意抬眼看到安妮,他把文件收好,回答:“结束了,有事吗?”

“戚先生整理了份资料让我给您参考。”安妮把文件送来,“培训很费嗓子,您注意休息。”

“谢谢,又劳烦你跑一趟。”沈多意接过,等安妮离开后他打开文件查看,内容像是期货产品一览,应该是戚时安筛选过的。

他记下标了着重符号的几支,准备回去详细了解一下,等他决定好了再告诉戚时安,顺道感谢。

戚时安正开着车在猎人谷驰骋,周围很多山,半人高的草又密又绿,风一吹过徐徐舞动,也算自成一派的景色。

在猎人谷待了两天,已经收到了游家二老的催促,他决定把串门计划提前,岩石区最后再去。游哲的父母和叔伯都在悉尼颐养天年,他的妹妹工作了一年后又跑来读书,反正除了游哲自己,全家人都过得随心所欲。

戚时安到达时正好中午,他还以为能吃上现成的午饭,谁知道做饼的面都没有和好。

“因为他们讨论做什么饼就用了俩钟头!”游思的侄子第一回见戚时安,但是特别自来熟,“叔叔,我叫薯条。”

戚时安问:“你姑姑呢?”

“一来就问我,你是不是特想我啊?”声音从落地窗那边传来,游思拎着筐蓝莓,看样子是刚从花园里摘的,她也不走近,靠着窗框打量戚时安,“好久不见了啊,你是不是又帅了?”

戚时安说:“应该是吧。”

游父从厨房出来,问:“时安,以明这次没来啊?”

“没有,他看着公司。”戚时安答完便卷袖子洗手,准备帮忙准备午餐。游思去洗蓝莓,两个人一并站在水池前面,她小声道:“章以明烦人精,隔三差五寄东西过来,让我爸惦记他。”

戚时安想起那通电话:“对了,他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游思把蓝莓洗好:“他管得着嘛。”说完随手拿了两颗递到戚时安嘴边,“你先尝尝甜不甜,甜的话我再吃。”

戚时安挪开半步,伸手接过搁进嘴里:“还行。”

面粉和砂糖搅拌在一起,像摊散沙似的堆在料理台上,游母新做了指甲,万万不肯动手,游父碾磨香料,也磨磨唧唧的。

薯条玩了满手面粉,瓮声瓮气地问:“到底谁和面啊?”

“我来吧。”戚时安左右洗净了手,早年在部队也学过一点做饭技能,他把牛奶和蛋清倒进面粉中,警告道,“我只和面,别的可不管。”

公司的数据库格外好用,沈多意自主加班,每项挨个审查数据。整个部门只剩下他自己,分外安静的环境下,做事效率达到了高峰值。

他进一步筛选出了几个,准备吃完泡面就打给戚时安问问。

“你电话响了。”

游思拿起戚时安的手机走近:“是我哥,那我帮你接了啊。”她接通,那边传来游哲的声音,“哥,时安已经到了,正和面呢,不方便接电话。”

戚时安微微弯腰,薯条帮他系上了围裙,游思在料理台对面和游哲通话,说着说着又开始抬杠。“哲思金融就得拉着我上班啊,我现在经营画廊更开心,你干脆改成哲哲金融好了。”游思不欲再聊,正好有电话插/进来,“不说了,有人找时安。”

她一看来电显示:“是章以明,帮你接吗?”

戚时安满手的面粉:“接吧。”

“喂?”游思接通,俩损友开始糟蹋电话费,“你拨打的用户正在做饭。”

章以明重点和常人不一样,而且有着非正常的警觉性:“你为什么拿着他的手机,男女朋友都不这样**外露。”

游思回道:“谁跟你似的浑身**,我和时安就算是男女朋友,也不怕碰对方的手机。”

“你俩要是能成男女朋友,还用等到二十八/九啊,别故意气我了。”章以明没什么正事,“叔叔和阿姨都挺好的吧?我寄过去的药材记得喝,滋补的。你也挺好的吧,寂寞了就回来,我一直都在。”

游思一听就开始咋呼,游父游母也在配菜上出现分歧,明明就三口人,却总是鸡飞狗跳的。戚时安笑着看戏,要是他家这么乱,早被他姥爷一嗓子吼安生了。

电话挂断,游思嗔怒道:“章以明对我性骚扰,他在公司是不是也骚扰人家女同事?”

戚时安两手黏黏糊糊的,无力道:“你冤枉他了,他骚扰与否只看姿色,不看性别。”

这厢和好了面,那厢连面汤都喝完了,沈多意收拾干净桌面,然后戴上耳机准备打给戚时安。号码已经拨出,他对着资料勾画,等待对方接听。

才响一声而已,沈多意很高兴对方接得这么快。

“你别烦了!我们俩刚刚决定在一起,你歇着吧!”

沈多意勾画的笔尖顿住,被喊懵了。

游思看都没看,以为章以明没完没了,结果说完却没听见回应。戚时安拿起旁边蛋壳砸过去:“别拉着我造谣,破坏我名誉。”

游思被蛋壳砸中叫了一声,而后狐疑地看了眼屏幕:“沈多意?”

戚时安立即骂道:“你就作吧!把手机拿过来!”

顾不得满手的面粉了,戚时安抢过手机去阳台上接听,几步的距离始终没听见那边的动静。沈多意带着耳机撒癔症,已经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还在吗?”

戚时安靠着栏杆:“找我有事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沈多意总算回神,他讷讷地说:“我选了k753和k760,想问问你的意见。”

“可以,建议买入。”戚时安此时根本没兴趣聊这些,便敷衍地给了答案。给完也不出声,想让对方来打破沉默。

等了五分钟,电话那边毫无动静,像睡着了似的。

戚时安心急如焚:沈多意怎么还不问他女朋友的事儿?

他超级想听沈多意酸溜溜地质问他。

哪怕不酸,随便问一句也好,起码说明在意。

“那什么,”沈多意终于出声,“没别的事了,我忙去了。”

忙音直钻耳朵,戚时安吊着的一颗心被活活堵死在了喉咙口,他隔着玻璃窗瞪了游思一眼,开始组织八百字的真挚解释为自己正名。

忽然“叮”的一声,蹦进来一条信息。

沈多意发来:“你快回来了吗,我请你喝黄油啤酒吧。”

18.第 18 章

但凡听两句出格的话就会脸红羞恼,人前向来保持着从容又斯文的模样,戚时安本以为沈多意纯情如斯,可此刻面对这条信息却迸发出势不可挡的怀疑。

问题避而不谈,反问他什么时候回去,重要的是还提一句“黄油啤酒”。

沈多意到底纯情还是高段,戚时安探究不清,他只知道自己变成了一条丧失思考能力的鱼,眼前鱼钩摇摆,一点旧事回忆就能让他毫不犹豫地咬钩上岸。

窗子被推开,游思端着两杯酒来到阳台,她边走边喝,走到戚时安面前时递出了另一杯,好奇又直接地问:“沈多意是谁?”

好歹是一起长大的,彼此都很了解,欲盖弥彰反而无趣,戚时安不假思索地回答:“明安的员工,也是老朋友。”

“那你至于嘛。”游思双肩卸力,像是松了口气的感觉,“还以为你领导呢,原来是下属。怎么,怕被员工八卦吗?”

戚时安尝了尝酒,回答道:“怕啊,我这么洁身自好的人当然爱惜名誉了。”

他说完便往屋里走,准备洗掉干涸在手上的面粉,游思靠着栏杆喝酒,长发被风吹得乱飞,在吞掉最后一口后,她出声道:“我哥让我回哲思做事,可我又舍不得画廊。”

戚时安顿了片刻,转身想给句建议,但游思却仿佛逃避听到,率先拦截:“我得纠结个十天半月,甚至更久,再说吧。”

“随你的便,别气着游哲就行。”戚时安实在忍受不了手指间的黏腻了,没再停留,大步走向了厨房。

一顿午餐吃得千辛万苦,薯条上桌时都要饿晕了。游父游母给戚时安讲发生在悉尼的趣事,戚时安回赠几句工作上的见闻。

他忙起来不常回家,此时作客倒是激发了点想家的情绪。

情绪这种东西就像病毒一样,种类繁多,滋生起来也不管不顾,蔓延速度还异常迅速。沈多意从离开公司回到家,再从洗完澡躺上床,整个人已经被情绪的藤蔓紧紧缚住。

他为什么发那样一条短信?

那么多种酒,提什么黄油?!

一下子就轻佻了。

沈多意越想越尴尬,电视剧看不下去,书也读不下去,刚才洗个澡还差点用沐浴露洗头发。他软绵绵地瘫在床上,手里握着沈老的痒痒挠,时不时挠一下平坦的肚子。

后来实在无聊,他趿拉上拖鞋去了隔壁房间。爷孙俩一脉相承,沈老也正瘫在床上发呆,小收音机搁在旁边,里面是评书大师单田芳在讲《七侠五义》。

“爷爷,你现在还盖毯子热不热啊?”沈多意没话找话,盘腿在床边坐下。

“我盖上热,不盖冷,过季天气真愁人。”沈老阖着眼,偶尔点评一句,“白玉堂其实不如展昭厉害,但是他有点邪性,感觉就拔高了。”

沈多意还想聊冷热的事儿:“那你晚上到底盖没盖?”

“盖,热了就掀开晾晾,冷了再盖上暖暖,折腾得我快感冒了。”沈老不耐烦地把头扭向一边,“净打岔,都没听见欧阳春说什么。”

沈多意干脆躺下跟着听:“欧阳春说慕容夏不是个好东西。”

沈老终于忍无可忍:“你干吗来了?回你自己屋去!”

沈多意不动弹,跟着听完了两章,最后沈老都睡着了,收音机还开着。他找了条偏薄的毯子给沈老盖上,然后关了收音机和床头灯。

风箱旧了就会出现杂音,人老了睡觉也容易发出哼哧喘气的动静。沈多意在床边蹲下,乌漆墨黑看不清什么,但能听清沈老爷子有些费劲的呼吸。

他静静听着,直蹲到腿麻才走。

为期一周的出差即将结束,最后一天戚时安在岩石区观光,顺便买些礼物回去。他拎着袋子沿西码头闲逛,悠哉得像吃饱了遛弯。

他去过很多地方,也经常飞来飞去出差,各式的景点建筑已经无法引起他的兴趣。海港大桥很漂亮,歌剧院也很漂亮,但他瞄过一眼就算了,目光甚至懒得多停留几秒。

码头上风声喧嚣,强烈的阳光照射在海面上,水波纹带着四散的晶光,像碎掉的彩色玻璃。戚时安终于拍了一张,像那时在慕尼黑拍下的栗子摊儿一样,他以邮件形式发送给了沈多意。

正文还抱怨般写道:“其实你那天破坏了我的冲浪计划。”

沈多意看到邮件时已经第二天早晨了,他被久违的豆浆机噪音吵醒,迷糊之间还沾了份起床气,看到邮件时头脑一热,直接回道:“冲浪多危险,你可以退而求其次,冲个澡。”

早晨时间很短,要完成的项目却很多,洗漱、换衣服、吃早餐、看每日的开盘信息,沈多意忙得忘了邮件的事,轻轻打着哈欠上班去了。

他曾经因为做兼职导致睡眠不足,课上困得抬不起头。那时候班里流行用风油精醒神,他就在人中上擦一点,然后吸溜吸溜的保持清醒。

办公室里没人用风油精,沈多意别无他法,整个人都蔫蔫的。

“沈组长,昨晚干吗了,怎么这么困?”

沈多意不好意思地笑笑:“陪我爷爷听评书,他提前睡着了,我倒听得挺来劲。”说完看看手表,“等会儿章先生开会,我真怕打瞌睡,要是有风油精抹抹就好了。”

“嗅觉刺激吗?”同事拿了自己桌上的香水,“这个能代替吗?”

沈多意从来没擦过香水,心里有些不适从的抗拒,只好谢绝了对方。后来章以明开会,他特意挑了显眼的位置,以防自己放松神经睡过去。

熬过了无精打采的一天,沈多意回家后早早就休息了,他计算着时间,估计明天上班就要见到出差归来的戚时安。

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转了转,用睡前的最后一点意志力思考要不要请对方喝酒。

戚时安已经拎着行李箱到家了,本来没拿那顿酒当回事儿,可他看见沈多意回复的邮件后,打定主意要喝一顿,为自己讨个补偿。

夜伏昼出,天亮得越来越早了,家政阿姨前一天接到通知,于是早早就开始按门铃。戚时安开门时已经穿戴整齐,第一句就出口伤人:“李阿姨,你又胖了吧。”

“什么胖啊,这叫富态!”

“注意事项列好了没有啊,你每次都那么多要求。”

“为什么又不铺地巾?剃须刀不要头朝外放!”

戚时安被吼得青筋直跳,这位李阿姨是他妈从家政市场找的金牌阿姨,除了嗓门大简直挑不出任何毛病。他跟在李阿姨后面进了卧房,逐条反击道:“列出来不要时间么,我口述,你记一下。”

“地巾铺来铺去很麻烦,我不铺。剃须刀经常用,随便放就行,别再为这个喊我。”

“天气热了,把衣服倒腾一下,衬衫按颜色挂,西装熨好,寝具换套深蓝色的,看着凉快。”

“所有地毯都要清洁,植物上营养土。”

再不走就要堵车了,戚时安拎上包环顾一圈:“就这些,其他的你看着办,费用和家里的一起算。”

他说完就往外走,顺便看了眼手表,李阿姨在背后喊道:“你妈妈说你两个多月没回家了,问你是不是失忆忘了她那个妈!”

戚时安晃了晃车钥匙,表示已经知道了,回家这事儿,忙起来总是一拖再拖,看来他妈有情绪了。

路上往家里去了个电话,说好这周末回家住两天。

“戚先生,早。”

“早,今天的发型很适合你。”戚时安一进三十层就看见了立在门口迎接他的安妮,于是称赞了对方一句。从门口到办公室,安妮把这些天的工作大致汇总了一遍。

“戚先生,文件已经整理好了。”安妮站在办公桌前,“还是红蓝黑的顺序,由急到缓,您今天要开会吗?”

戚时安望着满桌的债:“今天不开会,我等会儿拟一个公告,你挂到系统上。”

积攒了将近十天的工作全压在桌上,戚时安要尽快处理完,他估计今天得加班到凌晨。出差前和游哲商量过中长线转移的问题,他迅速拟了份公告挂上系统,提前给各部门时间了解,方便之后的工作。

“股票投资方面中长线客户引流计划。”睡足的沈多意精神饱满,看见新公告就知道戚时安已经回来了,于是他上午见完客户就开始着手做大纲,想尽快分析出一份计划。

根本没有打过商量,却同时选择了加班。

八点来钟,两个人相遇在档案室,戚时安刷卡进门,一眼就看见了拿着文件袋的沈多意。

“哎,戚先生。”沈多意也很快发觉,抬头对上戚时安投来的目光,“你回来啦。”

戚时安打趣道:“你这加班不是公司要求的吧?”

“不是,我自愿的,有点事情没做完。”沈多意已经找好了纸质材料,其实刚才都准备回咨询部了,他询问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戚时安先在系统上进行了搜索,然后径直找了自己要的材料,但没找全,回答道:“你把我要找的资料拿走了。”

沈多意立即会意:“是关于新公告的,那你先看吧,你是决策人。”

决策人最喜欢行动力强下属,戚时安没说,但已经站在上司的角度给沈多意加了分。他拿着找好的档案,又接过对方的那份,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候请我喝酒啊?”

沈多意都把这茬忘了,一时有些窘涩,也有些不乐意。不乐意是因为戚时安丝毫未解释“女朋友”的事儿,还一副特占理的样子问他什么时候请客。

他回答道:“钱都赔了,等我赚回来再请吧。”

戚时安差点乐了,但却刻意板起面孔,周遭气氛都被他带的严肃郑重起来。沈多意不明所以,心却跳得很快,总觉得对方要说些什么。

“我有话想告诉你,之前在电话里不方便讲。”

这就要解释了吗?沈多意想。

“其实,”戚时安带着歉意开口,“这次甲醇事件,我也是背后操作的主力之一。”

沈多意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戚时安说了什么,他慌张的时候向对方求助,还感谢来感谢去,没想到戚时安就是宰割他这块鱼肉的刽子手之一。

见他久久不说话,戚时安问:“讨厌我了?”

“没有……有些错杂。”

“赔了多少?”

“十几万吧。”

沈多意反应很快,回答完迅速问道:“你赚了多少?”

戚时安支吾着:“四千万吧。”

“四千万?!”沈多意心里刹那间就失衡了,也不想加班了,未来一个月也不打算努力工作了!

他有点头晕,转身往外走去,并且说了进明安以来最长的一串话:“我不在咨询部了,我也操盘去,明天我就去期货部找小王拜师。凭什么我损失十几万就肝疼,你们一捞就是几千万,弄那么多钱干什么啊?铺地板啊!我也不请客了,我勒紧裤腰带攒四千万——”

“别拽我!”

沈多意被戚时安抓着胳膊,他挣动两下后才发觉自己啰嗦了那么多,又羞恼又下不来台,瞪着眼说:“我回家睡觉,加班取消。”

戚时安十分欠揍:“四千万挺好花的,买辆跑车就只剩一半了,不用铺地板。”

沈多意气得头脑发热,但是想不出什么回嘴的话来,他不是词汇量不够丰富,实在是不太会应付这种无赖行为。

已近凌晨,整栋大楼除了值班巡逻的保安以外,就他们两个活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戚时安跟在后面,讲话都能听得见回音。

直到出了大楼,戚时安眼看沈多意要走,出声问道:“坦白从宽,我都主动坦白了,你就原谅我一次。而且不知者无罪,我事先也不知道你买了,别生气了好吗?”

沈多意从来就不是个气性大的人,相反,他的脾气棱角已在幼时被生活磨去太多。此时初夏的夜风吹过,他那份雷声大雨点小的怒气也消散得没了几分。

“那你还有别的要坦白吗?”他转身反问,和对方隔着几步距离。

终究是没有忍住,戚时安心中窃喜,面上却波澜不惊:“接电话的女生是游哲的妹妹,也是我的发小,她以为打来的是章以明,所以故意那么说的。”

情人之间才需解释这种误会,可他们并不是情人。

但沈多意的想法很单纯,既然准备好好相处,也存在发展的概率,那至少要真诚相对。又一阵风吹过,旁边东京酒吧出来一个醉鬼。

那个醉鬼年纪不大,有些摇晃地站在门口等人,很快停下一辆车,接他的人跑过去牵住了他的手,说:“我们走吧。”

我们走

19.第 19 章

行程安排表上写得清清楚楚, 周六日在餐厅做全天。

打工的餐厅在国宾酒店,作为市里的老牌五星级酒店,虽然人气不如新生代, 但各项要求还是很高。沈多意早早到了, 换好工作服后就在负责的区域为客人服务。

自从在酒吧暴露了行迹后, 戚时安已经掌握了他的动态,所以当他看见戚时安从餐厅大门进来时毫不意外。

但他有些意外的, 是同样来用餐的路柯桐。

他有个一起长大的发小,叫费原。费原的爸爸和他爸既是战友,也是同事,他和爷爷就住在费原家那个院子里。而路柯桐在和费原早恋,恋得还十分来劲,闹个别扭都像情深深雨蒙蒙一样。

“这里点单。”

戚时安开始找事儿, 沈多意只好拿着餐单过去, 他公事公办地做着菜品介绍, 目光低垂不看对方一眼。但余光能瞥见隔壁桌, 隔壁桌的路柯桐快把头伸过来了。

“我要白杏熏火腿、花菜芝士饼、鸡腿炒饭、塔可酿青椒、低温牛排、玛德琳蛋糕和森林冰淇淋。”戚时安点了一串, 点完还想再看看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结果被抽走了餐单。

沈多意说:“够多了。”他有时候带饭,就啃俩包子, 幸亏是西餐, 不然这人得点满汉全席。戚时安趁对方还没来得及走, 问:“等会儿下班有时间吗?”

沈多意答:“没有。”

“真的吗?一点点时间就好, 我们聊聊。”戚时安语气格外温柔。

沈多意纹丝不动:“一点点都没有。”

他十分无语, 这人像转了性一样,装得斯文又儒雅,是硬的不行要来软的吗?沈多意没管那么多,只继续专心工作。

后来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下班后又被堵在了国宾的一楼大厅。戚时安挂着笑脸,却蛮横地挡着去路,说:“我在等你。”

沈多意还没想好如何应对,结果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路柯桐,他立刻走到对方面前,准备和路柯桐作伴离开。

小时候他妈妈教过,放学回家要和同学一起走,安全。

谁知戚时安一次拦截了俩:“这是你的朋友吗?”

沈多意咽了咽口水,然后大胆地牵住了路柯桐的手:“你说呢。”不知道是他的汗,还是路柯桐的汗,手心相贴湿漉漉的,他扭头冲路柯桐笑,“我们走吧。”

他俩走出了国宾大楼,戚时安没再追。

路柯桐也因此无偿假装了一回沈多意的男朋友。

就是这样一件旧事,然而沈多意到家才想起,因为他真的没有把这件事多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一段小插曲而已。

在中央街分手的时候,戚时安开着车疾驰而去,只留下一道白色尾烟,不知道的以为他气冒烟了。

戚时安还不至于气冒烟,只是突然想起有些五雷轰顶。其实看着沈多意迷茫的呆愣样儿,就知道所谓的“男朋友”压根儿不真实,或者早已成过去式。

但他想听听沈多意会怎样解释。

会不会哄他两句?

他承认重点是想被哄两句。

沈多意正仰在飘窗上,并且已经拿起了手机,凌晨一点太晚了,他决定发信息:“最近忙吗?明天休息来我家玩儿吧。”

谁知对方还没睡,立刻回复道:“那我得吃你做的西红柿炝锅面!”

沈多意已经和曾经的“小男朋友”聊上明天的菜谱了,戚时安还在翻来覆去地等一通解释电话,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便主动打了过去。

玻璃窗上映着沈多意的侧脸和亮起的手机屏幕,指尖按下接通,沈多意把手机放在耳边。里面鸦默雀静,没有一点声音,稍作思索就知道对方在等他先开口。

他彻底仰倒看着外面的夜景,浑身放松,语调也绵软无力:“戚先生,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戚时安仍不吭声。

沈多意又说了一句:“不过明天周末可以多睡一会儿。”

戚时安仿佛死了。

沈多意还有耐心:“二十一世纪谁没谈过个男朋友啊。”

戚时安呼吸声变重,估计终于气冒烟了。

“可是我没有。”沈多意捅完刀子给包扎,轻轻说道,“那次是假装的,我没有。”

时间滴答而过,戚时安沉声说:“你会有的,而且还很帅。”

沈多意立即挂了电话,他还是嫩了点儿,脸皮不能与之相较。很帅……很帅有什么用,别几天就让他赔十几万比较实际。

一个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一个恼羞成怒地捂上了薄被。

沈多意换新工作以来一直很忙,和其他朋友的联系也都没那么频繁了,但好朋友之间是有磁场在的,即使很久不见,见了还是能张嘴就开始抬杠。

周末一早,平日里安静的公寓因路柯桐一己之力变得热闹,不算宽敞的厨房更是锅碗瓢盆声响不断。沈多意系着那条闹心的围裙剥西红柿皮,顺便听对方指点江山。

“你们小区好高档啊,一进来那么大个湖,但我一想公摊面积同时也大,心里就平衡了。”

“费原出差了,不然我俩一块儿来,但是我昨晚琢磨了一下,你好像压根儿就没邀请他,估计只是单纯想我。”

“等会儿,不会只有炝锅面吧?爷爷呢?”

同样都是一张口,路柯桐上下嘴唇一碰就能秃噜出两千字,沈多意在这期间剥完了西红柿皮,说:“你光看见那么大个湖,没看见爷爷在湖边钓鱼啊?”

路柯桐切下半拉生吃:“湖边围了一圈老头钓鱼,要是十几个大帅哥在你眼前一晃而过,你能立刻找出哪个是我吗?”

“能,嘴张着的就是你。”沈多意仰着头切葱,边切边乐,“你昨天怎么那么晚才睡?”

“我忙啊,加班呢。”路柯桐在园林局工作,经常熬夜赶工,他拿出手机给沈多意看图片,“新工程,和环城水系同步,看我的设计图怎么样?”

沈多意称赞道:“好看,什么时候修好啊?”

路柯桐有些泄气:“早着呢,还得经常现场勘查,查完加班设计,设计完还可能被乱改。对了,你的新工作怎么样啊,找你炒股能赚钱吗?”

沈多意连连摇头:“别了别了,我刚赔进去十几万。”

“什么?!”路柯桐惊呆了,“风险也太大了吧!我本来攒了笔钱还犹豫要不要投资试试呢,还是算了吧。”

两个人聊着天折腾出一顿饭,沈多意主厨,路柯桐打下手,饭端上桌正好门响,沈老爷子踩着饭点儿回来了。路柯桐跑过去拎小桶,可惜道:“爷爷,你早点回来能蒸条鱼吃了。”

沈老说:“晚上蒸,你吃两顿再走。”

三个人围着餐桌吃饭,沈老又念叨刚交换来的家常新闻,谁家孩子下个月结婚,谁家又要了二胎。

沈多意缄默不言,默默吸着面条,但在桌下轻轻踢了路柯桐一脚。路柯桐激灵一下明白了,诚恳地问:“爷爷,是不是他们说这些的时候,你都觉得无话可说?”

沈老直抒胸臆:“没办法啊,多意又不结婚,头胎都没影,我只能听别人显摆。”

路柯桐不乐意了:“大部分人都会结婚,但大部分人都会年薪百万吗?政策允许,想要二胎就能生,可想要年薪百万就能赚到吗?”

沈多意悄悄冲路柯桐眨了下眼,挺美。

沈老不吃那套:“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言下之意,你有对象,闭嘴。

当初住在一个院里,费原为了和路柯桐在一起差点被打个半死,所以沈老都知道。这话一说出来,路柯桐立马蔫了,臊眉耷眼地捧起碗喝汤,沈多意更蔫了,终于明白姜还是老的辣,他干脆放弃抵抗为好。

饭毕羹汤俱空,沈老回屋午睡,两个小的也回卧室休息。吃饱容易犯困,沈多意靠着床头看股市行情,说教道:“这支太低迷了,下降压力线的压制一直突破不了。这支也一般,后市逢高做空吧,得过且过。这支不说了,中小板的弊病表现得淋漓尽致。”

路柯桐躺在旁边:“别说了,我一句都没听懂,聊点别的吧。”

沈多意打了个哈欠:“聊什么?”

“聊感情吧!给你讲讲我拳打小三儿!”路柯桐双目放光,“社会风气太不好了!不管是弯是直,时不时就冒出个傻逼常伴左右,害我要蹲点加暴揍。哎,上班那么累,还得为爱犯罪。”

沈多意给路柯桐搭上被子:“你辛苦了,看来单身有单身的好。”

路柯桐扑棱起来:“好什么好,你能体验犯罪的快/感吗?你能感受躲半天开门后对象冲进来的刺激吗?你能获得电影院的情侣绑定积分卡吗?”

沈多意大惊:“你俩怎么那么嘚瑟呢!还办积分卡!”

“新片七五折还送爆米花呢。”路柯桐浑身细胞都在炫耀,炫耀之中还掺着一丝苦口婆心,“爷爷都急成什么样了,你不要无动于衷好吧?”

沈多意没接腔,眼看话题要断,路柯桐努力挽救,引导着问:“你有再遇见喜欢的人吗?不会一直没有吧?”

沈多意眼皮一跳:“什么叫再遇见……我以前……”

路柯桐说:“你以前喜欢费原啊,忘啦?虽然时间是挺久了,我也是突然想起来。”

“……”沈多意猛地坐起身,他有些心慌意乱,但没组织好语言就被截了胡。路柯桐骨碌到枕头上,“你不是藏过一张他的照片嘛,海边的那张。”

沈多意急道:“我早就还给你了!”

“我知道啊……你说拿着那张照片,感觉就不能跟我做好朋友了,说明比起费原,你其实更在乎我。”路柯桐脑子跟人一样,弯得曲流拐弯儿,“不过你刚才是生气了吗?”

沈多意老僧入定一般,坐在床边理不清头绪,他没有生气,他只是异常着急,急于澄清自己年少时对朋友模糊不清的感情。

大爆炸发生那天,他本来在家写作业,但费原非拉着他去街上玩儿,他也因此躲过一劫。后来他和爷爷搬进费原家的院子里住,费原的爸妈就像他的爸妈,费原的照顾是他那时安全感的唯一来源。

他在年少时曾把这份单向的感情当作是自己一个人模糊的初恋,自始至终都没和费原说过半个字。后来费原和路柯桐在一起了,他渐渐思考了很多。

与其说是喜欢,拨开云雾更像是依赖。

他当时也说过,是喜欢吗?他并不知道。

时隔多年,他和路柯桐早就成了好朋友,和费原也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好哥们儿,这件只有他们两个讨论过的事儿早已揭过。

但此时掀开,沈多意却揭不过了。

戚时安向他解释和游思的关系,同样是发小,那他必须也要坦诚相待。

涉及情感的事都难分大小,小了可以一笑而过,大了可以引爆炸弹,沈多意原来的工作要经常丈量隐患,所以他想把隐患早早剔除。

背后已经响起了路柯桐的梦话,沈多意给对方盖好被子,然后起身去了客厅。他默默地组织语言,准备主动告诉戚时安这些。

结果手机振动,戚时安先打了过来。

他微微紧张地接通:“喂?”

不料戚时安带着试探:“是我,你能帮我弟弟补补课吗?”

20.第 20 章

组织了半天的语言全被这句话堵住, 沈多意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戚时安估计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解释道:“我弟弟快高考了,想找老师补补数学, 而且我告诉他你朋友是娱乐公司的, 他就来劲了。”

沈多意想起戚时安的弟弟想做明星, 便理解了对方的想法,但仍然很犹豫:“高考那么重要, 我怕应付不来,其实你亲自辅导更好。”

“我不行,”戚时安跟忽悠人似的,“他嘴欠,三两句把我惹恼揍他一顿,进行不下去, 得别人才行。”

沈多意缩在沙发上笑, 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戚时安察觉到对方心情不错, 进一步示好地说:“昨天的事儿就此揭过, 我明天去接你来干休所做客, 答应我吧。”

是“四千万”揭过了, 还是“小男朋友”揭过了?

沈多意想学戚时安耍无赖,“什么时候揭过了, 我赔的钱赚不回来, 就揭不过。”

戚时安继续服软:“那你雇我吧, 条款你来定。”

沈多意不擅长得寸进尺, 倒是很会心软, 便不再开玩笑了,应道:“我住在温湖公寓,七点起床。”

既然明天会见面,那就当面讲吧,挂断电话后沈多意伸了个懒腰,然后返回了卧室。路柯桐脸埋在他的枕头上酣睡,被子一半垂在了地上,他脱鞋上床把路柯桐挤了挤,两个人一同睡起了午觉。

干休所家属院里的桃树落了一地花瓣,戚时安伸展长腿坐在树下的躺椅上,后面台阶坐着他弟弟霍学川。两兄弟在对峙,估计等会儿还要爆发一场格斗。

霍歆在一楼阳台瞧了一眼:“霍学川,少跟你哥找事儿,明天安生补课。”

霍学川喊道:“你就向着他!”

“他当初一堆名校愿意录,我简直是那届最省心的妈,你再看看你!”霍歆穿着身湖绿色的连衣裙,腕上带着玉镯子,看上去一派优雅端庄,但行事说话都风风火火,和外表不太搭界。

戚时安被吵得头疼,盯着屏幕上的最新行情说:“妈,你新买那支涨了。”

这句果然顶用,霍歆转身就回屋看股票去了。霍学川坐在台阶上继续郁闷,喝可乐又灌了一肚子气,喝完竟然把空易拉罐朝戚时安砸去。

戚时安眼皮都没眨,抬腿用力一踢,半秒的工夫把易拉罐砸回到了霍学川身上。“老实点儿,想挨揍呢?”抬眼能看见二楼露台上的鹦鹉,他劝道,“明天乖乖的,表现好点有奖励。”

“我不稀罕!”霍学川薅旁边花盆里的草,“我本来就是想问问娱乐公司的招人要求,谁说要补课了?!”

午饭时说到霍学川考大学的事儿,他非要考戏剧学院,将来做演员,戚时安随便提了句同事的朋友是娱乐公司高管,于是霍学川就来劲了,一直问东问西。

恋爱能让聪明的人变傻,但也能让老实的人变狡猾。

虽然戚时安和沈多意还远不到恋爱的程度,可他已经很狡猾。

借机让沈多意来给霍学川补课,顺便问问娱乐公司相关的事项。当然这一切都是幌子,他只是想增加两个人私下见面相处的机会。

霍学川把草薅秃了:“哥,你爱不爱我?”

戚时安喉咙发痒,有些想吐:“别恶心我。”

以防霍学川明天捣乱不配合,戚时安最终忍痛割爱地摆出了条件:“你不是喜欢我那辆越野么,考完就送给你。”

“真的?!”霍学川从台阶上蹦起来,“你不早说!明天补数学是吧?我这就把书房收拾出来!”

戚时安有好几辆车,军用越野也不是好多年前那辆了,他看着弟弟跑进楼内,终于能安静地休息片刻。闭上眼却忍不住想象,沈多意故地重游,会不会脸热心跳。

晚上路柯桐吃了饭才走,沈多意把对方送到了公寓外的街上,他溜达着回家,还在楼下逗了会儿邻居的小外孙。

沈老在阳台上听评书,还是《七侠五义》,闻声回头:“怎么这么慢啊,还想让你陪我听呢。”

“在楼下陪毛毛玩了会儿。”沈多意在旁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现在陪你听也来得及啊,讲到哪了?”

沈老却答非所问:“毛毛可能说了,什么都懂。你又聪明,赶紧结婚要个自己的孩子,肯定更有意思。”

沈多意急忙转移话题:“展昭怎么受伤了?”说完发现沈老睨了他一眼,自知转移失败。他倾身伏在对方的躺椅扶手上,嘴张开又合住。

循环往复纠结着,不知到底要不要说出口。

沈老急道:“你能不能利索地说个话!”

沈多意满腔迟疑和忐忑,在这声催促后终于小心翼翼地问道:“爷爷,你觉得费原和路路怎么样,我觉得他们和寻常家庭没什么区别,而且好像更幸福。”

一时间只剩下收音机的动静。

分秒都被拉长放慢,他不敢看爷爷的眼睛。

沈老无奈地说:“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今天这么说了那孩子,其实这句话也能说给我自个儿。他们不是我的孩子,所以我就算接受不了也会祝福。”

沈多意紧紧抓住了扶手,手心都被上面缠绕的藤草硌出了印子。

“可要落在我的孩子身上,我可能比得安的反应还大。”费得安是费原的爸爸,当初把费原打得很厉害,沈老说完叹息一声,“我是个老头子,改不了七十几年的观念,但他们都是好孩子,我希望他们都好。”

沈多意已经不知如何反应,他全然理解老人,但理解的同时难免为自己难过。

沈老说了结案陈词:“咱们说这些干吗,操不着的心。”

《七侠五义》讲了很久,打斗处激烈紧张,叙事处诙谐有趣,但沈多意什么都没听见。他望着窗外的夜空,心中刚冒出不久的枝丫被重重踩进了泥土里。

这个世界上,沈老是他唯一的亲人,一老一少相依为命了许多年,他努力生活的一多半原因都是为了眼前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

沈多意松开了手,盯着掌心的红痕发怔,他和戚时安的相处会有好的结果吗?

他必须要重新考虑。

约好的事情不能反悔,第二天上午九点戚时安已经等在了温湖公寓门口。沈多意抱着几本书走出来,像去图书馆学习的大学生。

“不知道你有没有吃早餐,我路上买了个面包。”戚时安拿过对方怀里的书,然后递过去装着面包的纸袋。

沈多意接住:“谢谢,让你破费了。”

戚时安愣了一瞬,觉得沈多意不太对劲,等开车上路后,他瞄了眼教材,询问道:“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沈多意啃着面包,目光也落在书皮上,“戚先生,我想给你弟弟讲几个重点题型,其他的让他提问,查漏补缺吧。”

戚时安终于知道了哪不对劲,过于客气和礼貌的语气显得格外疏离,沈多意明明已经快走到他面前,为什么忽然又仿佛隔了百丈远。

他出声道:“私底下叫我名字吧,不称呼直接讲也行。”

沈多意吃完了面包,把纸袋折叠再折叠,然后攥在手里:“这么叫比较合适。”他不太委婉的拒绝将气氛推至尴尬的境地,直到抵达干休所两人都没再说话。

戚时安知道沈多意的态度肯定不是凭空转变,但他一时探究不出原因,只好静观其变着手解决。到了家门口,他停车熄火,不动声色地装作无事发生,说:“那是我弟弟,叫霍学川。”

沈多意抱着书下车,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高中生。

霍学川吃惊地往前挪了两步,然后又吃惊地退回去,等戚时安和沈多意走到他面前时,他终于恍然大悟:“哥!这是不是你那年背回来那个人啊!”

戚时安抬腿就踹:“叫沈老师。”

沈多意笑笑:“不用叫老师,要不也叫哥吧。”

霍学川帮着拿书,看见了封皮上的名字,立刻叫道:“多意哥哥,你知道我怎么认出你的么?那时候八岁的我就觉得你特别好看,事到如今你还是那么好看!我这人特别看脸,对好看的人浑身敏感!”

从大门口到二楼书房,霍学川的嘴就没停过。沈多意有些招架不住,求救似的望了戚时安一眼,戚时安心头发酥,上去就把霍学川拎到了一边,警告道:“听课的时候把嘴闭上,别像在村口聊天一样,烦不烦人?”

霍学川猛点头:“知道了,我现在就要学习!”

书桌宽大,沈多意把几本教辅摊开,他已经好几年没做过家教了,一时觉得亲切。霍学川还没忘正事,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问题。

“多意哥哥,听说你朋友在娱乐公司工作,我想咨询几个问题。”霍学川有些不好意思,“列着列着就多了。”

沈多意应道:“你哥说你想考戏剧学院,看来很有决心,都想咨询什么,我抽空帮你问问。”

霍学川激动地展开纸:“人气小生汪昊延不靠他的业内大佬爸爸给资源,是真的还是炒作?许杨演男主是试镜被选上的吗?蔺冬的丑闻怎么公司都不公关一下啊,新科影后和知名导演到底在一起没有,快速成名是从龙套开始好,还是从偶像开始好?”

沈多意脑中嗡嗡作响,合着咨询的全是八卦消息?他把纸一抽,把书一拍,严肃命令道:“那些都不关你的事儿,现在看这道题,列公式,说思路。”

霍学川脸一垮:“沈老师还挺凶啊,那年窝在我哥床上的时候可乖呢。”

戚时安压根儿没走远,就站在门外监视,本来听着霍学川放肆都想进去教训了,谁知听完这句又压住了步子。他侧身些许朝屋里一看,见沈多意的耳朵尖已经红了。

漫长的两个小时过去,沈多意尽量多的给霍学川输送知识和技巧,连水都没顾上喝。这家人在干休所有好几幢小楼,这幢是霍老将军的,讲完题戚时安带着沈多意下楼,边介绍说:“我妈在厨房忙呢,我爸是搞军工设计的,去考察了,姥爷上午和战友骑马,估计饭做好就回来了。”

沈多意问:“你弟弟跟阿姨的姓?”

“嗯,性格也像我妈。”戚时安看饭还没好,装作无聊似的建议道,“我带你去转转吧,等会儿回来吃饭。”

他带着沈多意转悠,直接转到了另一幢楼。

“这是我爸妈住的,还有我以前的房间。”戚时安摆足了主人姿态,领着沈多意在楼内参观。沈多意一进门就想起来了,也明白这人是要让他故地重游。

当年没有仔细看,此时站在门口有些断片儿,戚时安轻轻推了下对方的肩膀,两个人都进了卧室内。地板是白底青色的圆形花纹,能放东西的平面上都摆着书,天花板上吊着只大沙袋,墙上挂着几副颜色不同的拳击手套。

沈多意拿起一本《地方志集成》:“你平时喜欢看什么书啊?”

戚时安答:“什么都喜欢看,但不求甚解。”

“我也是。”沈多意翻书,没发觉自己在笑。

戚时安不露痕迹地靠近,稍一转身再抬起手臂,就能把对方半包围进自己的怀中,他开口道:“你那年窝在我床上的时候真的很乖。”

沈多意惊觉彼此离得太近,便立即闪开一步走到了床边,这副防备姿态过于明显,他心有歉意,不敢回头再看戚时安。

“坐,别一直站着了。”戚时安不傻,早已敏锐地察觉,等沈多意在床边坐下后,他拽了把椅子堵在对方身前。

像是要促膝谈话。

戚时安倾身向前,手臂担在膝盖处,关心道:“这些年还闹过胃病么?”

“很少。”沈多意把目光落在对方交叉的十指上,“毕业前事情很多,经常误了饭点儿,爷爷生病忙着照顾,也犯过两回,其他就是加班工作的时候了。”

“你知道吗?我很纠结。”戚时安笑了一声,似乎很是无奈,“我经常猜测,这些年你胃疼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我,我自大嘛,感觉你肯定会想的。”

“所以既想让你想起我,但又不想让你难受。”他知道沈多意在盯着他的手,于是他把交叉的十指慢慢抽开,然后掌心向上摊在了沈多意的面前,“我还记得你那晚很乖,那你记不记得我给你捂了一夜。”

沈多意看着那只手掌上的纹路,良久点了点头:“记得,你的手很热。”

戚时安伸得更近一点:“那你的呢?”

21.第 21 章

那本《地方志集成》变成了挡箭牌, 沈多意用书脊敲在戚时安的掌心,见对方无动于衷不买账,于是又用书角轻轻磕对方的膝盖。

戚时安说:“我膝盖有伤, 不能这样碰。”

沈多意立刻停下, 低了很久的脑袋也终于抬起:“对不起, 我不知道,怎么受的伤?”

“在军校训练的时候不小心弄的。”戚时安见沈多意有些紧张, 终于不再装蒜,“只留了道疤,没什么妨碍,刚才骗你的。”

沈多意松了口气:“幼稚得很。”

戚时安承认道:“我不仅幼稚得很,有时候还笨得很,读不懂猜不透对方的心思, 也安慰不到要紧处, 所以你有什么心事的话要告诉我, 别让我傻兮兮地办坏了事。”

“你不笨, ”沈多意知道戚时安在使苦肉计, “你很容易就读懂、猜透我在想什么了, 我也没什么心事,就是觉得走得太快。”

眉目间神情疏淡, 目光也不知道落在哪里, 只有额头上那层薄汗带着点生动气息, 沈多意这副模样容易令人发闷, 戚时安便一针挑破:“哪快了?早上还那种语气叫我‘戚先生’呢。”

沈多意也觉出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 于是他在对方的注视下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抬手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最后挺直脊背添了点精气神:“戚先生,这本书借我看看吧?”

没等戚时安回答,他又站起来问:“可以试试打沙袋吗?”

戚时安取下黑色的拳击手套给沈多意戴上,然后抬起手臂躬身示范了姿势。沈多意微微侧身对着沙袋,左臂护脸,右拳猛地出击。

他连续打了几十下,额头又出了层汗,还顺着眼角往下滴,拳头打在沙袋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但他的心情却一拳比一拳明亮起来。

戚时安抱臂靠着五斗柜,静静地看着沈多意“发疯”,待到沈多意快要精疲力竭时,他像教官一样从另一侧扶住了晃动的沙袋,吼道:“握紧拳头!”

“继续!再打!”

沈多意咬紧牙关,又疯狂地砸了数十下,这期间戚时安一直在让他坚持。最后一拳重重砸在沙袋上,他长呼了一口气,然后胸膛起伏着喘个不停。

“舒服点了吗?”戚时安问。

“舒、舒服了。”沈多意的气息还未连贯,他脱力般抱住了沙袋支撑自己,“我憋了一晚上,终于发泄出来了。”

他望着戚时安的眼睛。

“我从小和我爷爷生活,他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但他接受不了我的取向的。”

“我可能得瞒着他,得骗他,如果将来我有了另一半,也就代表我得委屈对方。”

“我琢磨了半宿,越来越觉得自己卑鄙,因为我打算自私地什么都不说,企图继续享受现在的相处,但是又想逃避进一步的发展。”

“我知道我想得很远,我小时候今天要计算下个星期的饭钱,这学期要计算下学期的学杂费,我习惯把以后的事提前想好,避不开的就做好准备,避得开就躲得远远的。”

戚时安听着沈多意一句一句的自我剖白,心中酝起百般滋味,听到这句他终于忍不住了,猛地把沙袋拽向自己,连带着抱在上面的沈多意。

他问道:“你要避开我吗?”

同样生而为人,但经历与心性却各不相同,戚时安从小衣食无忧,做什么只考虑自己喜不喜欢,他又足够优秀,于是更多出几分自负。可沈多意不一样,他要小心翼翼地活着,他从小小一个的时候就要提前打算着以后。

戚时安把沙袋从沈多意怀里抢走丢开,然后给沈多意解拳击手套,低着头说:“以后有话不要憋那么久,打电话也好,发信息也行,都告诉我。”

“长辈的想法我明白,我也有父母、姥爷,所以如果你将来的另一半是我,那根本谈不上什么委屈,你冷淡地和我讲话我才觉得委屈。”

“也别再用卑鄙和自私形容自己,我不乐意听。你喜欢我们现在的相处,没想好面对进一步的发展,那我们就不慌不忙的处着,本来就是要互相了解的。”

“你想得是很远,但你所想的远处有我,我觉得很开心。”

拳击手套已经被解开脱下,戚时安也逐条说完了自己的看法,他早知道沈多意家里条件不好,也早知道沈多意年少时吃了很多苦头,但回回说起仍是只增无减的揪心。

“我再问一次。”戚时安抬起了头,“你要避开我吗?”

沈多意抵挡不住般伸出了右手,手心汗水淋漓,指甲盖都透着红色,翻掌朝上,害怕又期待地说:“我的手也是热的了。”

两只温热潮湿的手掌握住,仿佛连掌心的纹路都嵌在了一起。

午饭早就做好了,他们却久久未回,两个人走出楼门口时正好遇见跑来的霍学川。霍学川跑了一脑袋汗:“哥,你出来也不带手机,都失联了!”

沈多意递上去一包纸巾:“擦擦汗吧,这就回去。”

霍学川和沈多意并排在前面走,把戚时安落在了后面,霍学川问:“多意哥哥,你觉得我帅么?我要是进娱乐圈竞争力强不强啊?”

“强,大高个还显眼。”沈多意觉得这两兄弟肯定一个随爸,一个随妈,不然性格差异怎么那么大。

戚时安跟在后面,偶尔能看见沈多意被霍学川逗乐的笑脸,他松了口气,又心疼起自己那辆越野车来。

家属楼内飘着饭香,霍歆正在陪霍老将军喝酒,他们三个小辈打完招呼落座,这顿午饭终于能开始了。霍歆好客,给沈多意的碟子里夹满了菜,感谢道:“今天太辛苦了,占用你的休息时间来帮忙,月底让时安加奖金。”

戚时安端着碗:“合着都是我掏钱。”

沈多意回答:“阿姨,您太客气了,其实小川成绩还可以,上戏剧学院的话没什么问题。”

说到这个霍老将军终于有话讲了,放下酒盅冲沈多意说道:“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好好的军校不上,大的还好,起码是念了名校,小的直接就要做明星,气死我了,我现在没事就忍不住擦我的军棍。”

老头的满腹牢骚特别搞笑,吹胡子瞪眼之中还带着丝丝无奈,沈多意乐道:“您还打算拿军棍揍他们吗?我爷爷没军棍,但是有拐杖,有时候急了也爱朝我乱呼扇。”

“你爷爷脾气这么暴啊?”霍老居然说别人脾气暴,“你一看就是听长辈话,安安生生的,我要是你爷爷肯定省心。”

戚时安已经下去了一碗饭:“姥爷,怎么张嘴就想当人家爷爷啊,过分了啊。”

平时在家只有爷孙两个吃饭,根本没这么热闹过,沈多意听着戚时安给霍老拆台,或者霍学川跟霍歆犟嘴,不知不觉把碟子里的菜都吃光了。

“喝汤吗?”戚时安问着话,却已经动作先行拿起了碗,盛好放在沈多意面前,“是不是觉得有点吵?”

沈多意摇头,小声回答:“你家里的气氛真好,有点像我发小家。”

戚时安问:“那你家呢?”

沈多意还没答,霍歆出声打断道:“多意,再吃碗饭吧。”沈多意不知道是打拳太消耗体力,还是饭菜太可口,于是又添了一碗白饭。

平时家里都是阿姨做饭,霍歆从来懒得张罗,这回沈多意是客人,还帮霍学川补习,所以她亲自准备了这桌饭菜。此时看对方喜欢吃,感觉特别高兴,闲聊道:“平时午饭都在公司解决吗?”

“嗯,公司有餐厅。”沈多意扒着饭,吃得很香。

霍歆放心道:“那就好,其实家长也就担心个吃饭穿衣,别的都管不了。我现在让他帮我炒个股他都嫌麻烦,气死我了。”

戚时安突然被炮轰,有些跌面儿:“妈,你能不能实事求是一点?”

沈多意礼貌地说:“阿姨,股票的话我也了解一些,要不吃完饭我帮您看看吧。”

霍歆找到了新帮手,连看都不看戚时安了,霍老也一样,产生出“别人家孩子哪哪都好”的感觉,羡慕地问:“多意,你爸妈是做什么的,估计过得特省心吧?”

沈多意一愣,他知道当前的氛围不适合说他的家庭,但避而不谈又像是撒谎,犹豫片刻,他还是笑着选择了前者:“我爸妈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就不在了,我和爷爷一起生活。”

“咣当”一声,霍学川的鸡腿砸在了碟子里,饭桌上瞬间只余下安静。

沈多意怕的就是开心氛围被打破,他有些无措地端着碗,笑也不是,继续说也不是。好在大家的反应都很快,霍老和霍歆安慰着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霍学川也捡起鸡腿接着吃。

唯独戚时安垂着眼,再没动过筷子。

他只知道沈多意家里条件不好,但没想到沈多意早早就没了双亲,比起物质上受的委屈,他不敢想象沈多意有过多少心灵上的缺口。

难怪只听对方提起过爷爷,也难怪考虑到爷爷的想法时对方会顾及那么多。因为沈多意只有那么一个亲人,并且垂垂老矣。

普通朋友也好,将来日久生情也罢,戚时安想,他至少要给沈多意一份沉甸甸的安全感。

垂首想了许多,视线里忽然伸来一双筷子,筷子间夹着的虾落在了他碗里。他收拾情绪抬起眼来,正对上沈多意的目光。

沈多意轻声道:“我没事儿,最后一个虾给你。”

吃过饭戚时安送沈多意回家,临走的时候霍老非要送一把新鱼竿给沈老钓鱼用,驶离干休所,沈多意被阳光晒得眯起了眼睛,坐在副驾上直打哈欠。

“困了?”戚时安放下遮光板,“眯一觉,到了叫你。”

沈多意倦倦的却很高兴:“吃饱了就犯困……”

浅浅的呼吸声被发动机的声响遮住,戚时安要不是扭头去看,根本就发现不了沈多意已经睡着。他放慢速度,尽量开得稳一些,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晚上,沈多意当时就是这样歪着脑袋在副驾上眯瞪。

周末的午后车不算多,没用多久就到了温湖公寓的门口,戚时安靠边停在树荫下,然后熄了火。沈多意似有感知,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发怔片刻“啊”了一句,可惜道:“借我的书忘拿了!”

戚时安说:“明天上班找我要。”

他避而不谈沈多意的家庭,更不打算询问,伤口就算落疤多年也依然是伤口,他绝不会主动提起。沈多意明白戚时安的体贴,他很是感激,并在心里说了声“谢谢”。

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他忽然想到:“对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戚时安问:“着急吗,不急改天再说,你都困成这样了。”

沈多意迟疑道:“不急吧,是关于我的初恋。”

“……”戚时安青筋猛跳,“现在就说!”

22.第 22 章

沈多意被吼得一愣,他本来已经抓住车门的手也松了下来。其实他就是想说说发小费原, 毕竟戚时安都解释了青梅竹马, 他也不该再掖着,何况他还藏过一张费原的照片。

“咯噔”一声, 车门被锁上了, 沈多意无语道:“至于么,刑讯逼供吗?”

“别耽误时间, 可以说了。”戚时安把车钥匙扔在仪表台上, 垂眸盯着方向盘中央的汽车标,模样姿势都特酷。

沈多意抠饬着家门钥匙, 娓娓说道:“我提过几次我的发小,他叫费原, 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 高中的时候青春期,我可能情窦初开——”

戚时安插嘴打断:“你的情窦对他开的?高几?”

“高二。”

“那不就是我遇见你那年么?!”

“是那年啊, 你别激动。”

“怪不得不理我呢,合着是因为有对象!”

沈多意急忙解释:“没有!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压根儿就没说过!”

戚时安满脸的震惊加无语,他看败家孩子一样看着沈多意,难以置信道:“沈多意,你不会以为暗恋也算是恋爱的一种吧?”

沈多意讷讷地反问:“不算么?”

“不算!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儿, 你剃头挑子一头热算什么恋爱!”戚时安又开始吼, 愤怒中带着一丝庆幸, “狗屁初恋, 那档子根本就不算,赶紧给我忘了!”

沈多意手肘搭在车窗上,支着头陷入了沉思,他活了二十多年,竟然连场初恋都没有。“那我还继续说吗?”他感觉思路已经断了。

发小和别人不一样,是会经常见面的,万一又单方面旧情复燃怎么办,戚时安说:“继续,你对他的感情怎么变化的?”

“他家住在秋叶胡同,那时候我和爷爷也住在他家,平时他老照顾我,我在学校遇到事儿他也会帮我。”

戚时安握拳用关节揉了揉眉心:“你们住在一起,还一个学校?”

“嗯,后来他为了我把同学打伤了,就转学了。”

……还英雄救美!

戚时安拧开瓶水灌了几口,让自己尽量冷静:“他现在有女朋友么?”

“啊?”沈多意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才解释道,“他转学后认识了一个男生,然后两个人就在一起了,这些年感情一直都特别好。”

戚时安的青筋又开始突突直跳,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沈多意:“也就是说他喜欢男的?他既然也喜欢男的你居然还能闷在那儿暗恋!”

戚时安快气死了,沈多意拒绝他的时候张牙舞爪,怎么追个人那么怂包?

沈多意纳闷儿道:“你在生什么气啊?”

“我生什么气?我能生什么气?”戚时安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嘭”的一声响彻不算宽敞的车厢。

他转身瞪着沈多意,字句铿锵地说:“你孤零零的,既要照顾你爷爷,还要照顾你自己,白天上学晚上打工,遇上我这样的浑蛋纠缠,对自己喜欢的人还不敢挑明言语,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他妈心疼你!”

沈多意呆住,勾着钥匙的手猛然攥紧。

明明低吼的人是戚时安,可他的胸膛也不停起伏着。心脏像被热油烹过,不住地震动抽紧,他转脸对上戚时安的目光,干脆利落地说道:“我那时候自己都不确定那份感情到底算不算喜欢,就算是喜欢,也掺和了一定比例的依赖,因为我当时真的很缺乏安全感。我曾经藏过一张他的照片,后来又把照片还给了他的对象,我很高兴,没有半分遗憾。”

就算真的是喜欢,也早看开放下了。

“而且,我也没觉得你浑蛋。”

沈多意终于说完,他想缓解凝重的气氛,于是佯装心痛:“早知道暗恋不算初恋,我就不说了。”

戚时安神情松动,但仍装着冷酷:“假扮你小男友的那个呢?怎么没发展一下?”

“不了吧。”沈多意自觉好笑,“他就是费原转学后认识的对象。”

“……”戚时安又受了一波冲击,但已经没力气训人了,只靠着椅背不住地叹气。沈多意看了看手表,发觉已经过去了很久:“都说完了,那我回家了?”

戚时安忽然问:“他有我帅么?”

沈多意难住了:“差不多。”

“有我高么?”

“也差不多。”

“性格跟我像么?”

“不像。”

“你别误会,你们俩不像。”沈多意怕戚时安误会,急忙解释道,“你们俩完全不是一个类型,你别多想,我早就没想法了,我更不喜欢替身那套。”

戚时安心花怒放,绷着脸说:“我没误会。”

只不过是有点不平衡,想听两句好听的,其实第一句回答“你更帅”的话,就没后面的问题了。沈多意终于明白过来,临下车憋了一句:“明天下班东京酒吧,我请客。”

戚时安扬长而去,已经开始想明天系哪条领带。

上周在系统挂出的新公告被撤下了,转而换上了更为详细的一则大纲,大纲中分阶段列了推行计划,沈多意看完多瞄了眼更新时间,发现是十五分钟前刚刚发布的。

他只是睡前开电脑备份数据,顺便登了下公司的系统,外部网络只能查看部分板块,其余板块要明安的内部网络登录才能看到,所以可能还有看不到新安排发布。

而这些都说明戚时安还在工作,在晚上十一点半。

沈多意觉得自己已经属于工作努力的了,但戚时安着实令他钦佩,通宵盯盘,连轴转开会,赶进度加班,以及现在见缝插针式的利用时间。

“多意,怎么还不睡啊?”沈老忽然敲门进来,整个人恹恹的,一看就是犯着困起夜。沈多意合上电脑,回答:“这就睡了,明早你别磨豆浆吵我。”

沈老说:“那我叫外卖。”

“那么早哪有外卖啊。”沈多意靠着床头乐,老头叫了一次觉得挺新鲜,还有些上瘾。沈老微微佝偻着打了个哈欠,纳闷儿道:“出去的时候耷拉着脸,回来以后看着倒挺高兴。”

沈多意愣了两秒:“我去朋友家了,他家人特有意思,我就心情好呗。”

沈老要去洗手间了:“你高兴就成,我就盼着你天天高兴。”

最后半句被卧室门隔绝了,但隐约还能听见,沈多意出溜进被子里关了灯,然后心怀感激地闭上了眼。

将近凌晨时家家户户差不多都睡了,明安大楼的办公室也终于熄了灯。戚时安和章以明鼓捣完了新一季度的工作安排,并肩朝电梯走去。

“我回干休所,用送你一趟么?”

“回干休所干吗,明天上班那么绕远。”章以明嚼着粒薄荷糖吊精神,“你看着吧,游哲说是往外汇上拉,保不齐也得跑到期货上去。”

电梯到了,戚时安走进去按了一层:“他们公司外汇本来就占比不多,而且现在这行情不是争做领头羊的时候,都想让别人先探路。”

章以明说:“你大胆探吧,兄弟在后面兜着。”

“我已经单开了个人账户,从头来一次做样本。”从明安出来立刻融进了夜色之中,戚时安的车就停在门口,他看了眼时间无情说道,“你还是自己走吧,我赶着回家睡觉。”

从公司到干休所真的很绕路,而且家里的衣服也没几件新的,戚时安纯粹是为了拿那本《地方志集成》。

“中长线客户引流计划”的时间范围落在整个季度上,类似于一种资源迁徙,难度和风险并存,而且还都不低。

沈多意到办公室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登录系统看详细公告,他没想到引流计划中期货和外汇的比例份额相当。不过无论占比如何,咨询部都将迎来忙碌期,沈多意朝主管办公室望了一眼,果然大清早就去开会了。

首先是层级会议往下开,一层一层渗透,使每个部门下至普通员工都了解这个计划,然后技术部门整理系统的投资方案,还要出详细并且准确的数据报告,再下一步就是对咨询部进行培训。

等咨询部整部门接受完毕,这个计划的准备工作才算完成。

开了整整一天会的戚时安差不多要两眼一黑,眨眼之间全是乱麻麻的数据,他的嗓子已经趋于沙哑,急需酒精滋润滋润。

“戚先生,您还要待一会儿吗?”

笔尖毫无停顿,仍在纸上做着总结,会议室只剩他自己和显示在屏幕上的统计图,安妮收拾设备前忍不住询问。他想看一眼时间,才想起午休洗脸时把手表摘了。

安妮很有眼色:“已经下班一刻钟了。”

戚时安马上就要写完:“把我的包和桌上的手表拿来,我就不回办公室了。”

安妮动作很快,估计没什么高跟鞋能放慢她的脚步,戚时安写完总结盖上笔帽,一手接过包,一手拿上表就走了。

他按下咨询部所在的楼层,正好在开门后看见站在外面的沈多意。刚想感叹时间刚好,沈多意就把默契打碎了:“等了好几趟,还以为你要加班呢。”

“接下来有的是机会加班,不着急。”戚时安认命般笑了笑,然后伸出手去,跟小孩儿求助似的,“帮我戴一下,单手不好弄。”

沈多意低头给对方戴上了手表,一对比自己的防水表,感觉有点没面子,说:“你这个表挺好看的,有黑色表带的吗?”

戚时安回答:“有吧,我这个是限量,黑色的还稍微便宜点。”

“多少啊?”

“一百七。”

沈多意惊讶道:“一百七?”

“……单位万。”戚时安说完移开了目光,总觉得沈多意在用眼刀削他。

从明安走到东京酒吧,沈多意一直没缓过来,他一年工资都没那么多,结果哐叽被戚时安戴手上了。转而又想到了赔掉的十几万,和对方捞走的四千万,他居然还要请客。

“想什么呢,挨着吧台坐吧。”戚时安抬手打了个响指,等沈多意回神后问,“我随便点了啊?”

沈多意说:“就点黄油啤酒吧,那么大一罐,管饱。”

戚时安不干:“有你这么请客的么,他这儿马提尼好喝,先来两杯。再要百利甜,这周出夏日鸡尾酒了,你看看。”

戚时安递过酒单,人也凑近了,像同学之间凑在一起讨论问题。沈多意看着上面的名称,没一个简单易懂的,看到最后:“怎么还有酒叫吉娃娃?吉娃娃不是狗吗?”

“那就点这个吧,看看会不会给你端上一只狗。”戚时安笑得止不住,明明牵扯得喉咙又辣又疼,却分外高兴。

音乐忽然变了,比前一首更加舒缓,客人逐渐多起来,驻唱的乐队也踩着点儿上班了。沈多意侧身依靠着吧台,半天憋不住问:“你经常来这儿吗?”

“嗯。”戚时安答,“盯夜盘前我习惯过来消遣一会儿,开会久了也会来喝两杯放松,一般喝完就走,性质就像去加油站补充能量。”

他们闲聊着,期间有年轻男女搭讪然后拼桌,也有人上台霸占主唱位置浅唱了一首,还有打电话聊业务,最后只剩满脸倦容的单桌客人。

戚时安从包里拿出那本书:“给你,看完给我讲讲。”

沈多意立刻无心再看酒吧内形形色色的客人,捧着书就读了起来,半天喝一口马提尼,酒味中能咂出一丝微甜。戚时安喉间烧灼,也懒得再讲话,索性都安安静静地喝酒。

歌曲几番更改,节奏时快时慢,沈多意看累了便停下听乐队演唱。

戚时安问:“可以点歌,你要不要点一首?”

沈多意不常听歌,能想起来的也没几首,他摇摇头,只想做个乖乖的看客或听众。戚时安却沉思片刻招来了服务生,“帮我点支歌吧。”

灯光暗了,所有人都放松地享受这刻闲余时光,沈多意端起酒呷了一口,视线正好网罗住戚时安的侧脸,耳畔正好淌过戚时安点的歌。

……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前世故人,忘忧的你,可曾记得起。”

“何日再追,何地再醉,说今夜真暖。”

……

沈多意问:“这是什么歌?”

戚时安答:“《似是故人来》。”

“十年后双双,万年后对对……”沈多意还不会唱,但已经记住了歌词,马上就要唱完了,歌手准备鞠躬谢幕。

他伸手转戚时安的椅子:“故人,你挡着我了。”

掌声成片响起,戚时安沙哑的嗓音夹杂其

23.第 23 章

他们两个挨得很近, 不算咫尺,但也是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沈多意还抓着戚时安的高脚椅扶手, 任凭掌声结束和曲目更迭, 他一直没有松开。

戚时安还用侧脸对人:“干什么, 攒着劲想把我转飞出去?”

沈多意笑着用力,再次转动对方的椅子,等他们俩变成面对面后便停下。戚时安已经喝空了自己杯中的酒,招手还想再来一杯:“加冰——”

“冰水一杯。”沈多意打断,“嗓子都那么哑了,别再喝酒了。”

戚时安很听话, 放下手安生等自己的冰水,他来东京酒吧那么多次, 这是头一回喝冰水。沈多意看出对方饮之无味, 他举起酒杯问:“碰杯吗?”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很清脆,没有祝酒词, 也没有四目相对, 只有杯中的液体轻轻晃动,映着点斑驳的灯光。

喝了酒,听了歌,现在还碰了杯, 天色已晚,似乎该回家休息了, 毕竟这一天的工作着实令人疲惫。沈多意把书装好, 可惜道:“接下来事情多, 我可能得很久才能看完这本书。”

戚时安说:“这个计划原本是期货占比比较大,但是我考虑很久还是改成和外汇对半劈了,做领头羊没什么意思,不过做冒险家很刺激。”

沈多意想起初次开会时的分歧:“我觉得你的意见相对保守,似乎倾向于求稳,所以还以为你不喜欢冒险。”

“你的感觉没错。”戚时安很喜欢和沈多意谈工作上的事,或者交流意见,“投资这行做得越久,就越求稳定,纵向横向考虑的东西也就越多,这是职业选手和散户玩家的区别。但投资本身就是一种冒险,没有冒险精神的投资者,就像坐在酒吧里喝冰水的我,很傻。”

沈多意反应过来:“怎么傻了?我没觉得啊。”

戚时安见缝插针:“那你觉得我什么?”

沈多意不怀好意地回答:“觉得你顶多不算太精!”

他们俩说着话从酒吧出来,街上的风一吹同时紧了紧放松的神经,也不再你一言我一语的开玩笑。为了这顿酒谁都没开车,戚时安叫司机来接,沈多意已经走到路边打车。

一辆出租车驶来停下,沈多意开门后回头望了一眼。

戚时安还立在原地,西装笔挺,神态从容,只有头发被风吹动着,没有丝毫的醉意,眉眼之间反而还有些严肃。

此副场景也有些熟悉。

几米远不算远,可大楼上的灯光倾泻,霓虹灯的灯光流淌,仿佛生生在他们之间划了道银河。

那支歌怎么唱来着?

“同是过路,同造过梦,本应是一对。”

“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旋律在脑海翻滚,三两下就翻出了沉底的回忆,戚时安曾隔着这么远朝沈多意告别,后来的许多年他再也没有出现。

“三餐一宿,也共一双,到底会是谁。”

“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总是最登对。”

同样是寂寂长街上,寥寥星光下,这回变成沈多意坐车离开,戚时安留在原地。出租车渐渐驶离了中央街,沈多意发怔般看着窗外,有点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片刻后提示音敲醒了他,手机上蹦出一条短信。

戚时安发来:“你知道吗,那年告别时我以为你会问我的名字。”

短短两行字,能感知满满的委屈。

亮着的屏幕终于暗淡下去,沈多意的脸被映在了上面,他当时没问,什么都没问,就目送着戚时安坐上车走了。

车屁股越走越远,拐弯了,不见了。

戚时安坐在后排,他不主动说话,司机便一路不会开口,车厢因人而静,到公寓时终于结束了沉默,司机说:“戚先生,到了,明早用接吗?”

“不用,回去吧。”

戚时安拿上包下了车,一两分钟的工夫进了家门。家里被打扫得纤尘不染,常年不做饭也没什么烟火气,他与往日一样直奔浴室洗澡,洗完还不困又没事做的话就玩一会儿游戏。

嗓子干辣辣的痛,使用过度再加上酒精烧灼,戚时安不太好过,他去餐厅找冷水喝,先瞥见了餐桌中央的绣球花。

怎么又蔫了。

这花实在是娇贵,稍不留神就给人脸色看,戚时安只好放弃了游戏,从橱子里翻出营养土和维生素液伺候这株蓝绣球。折腾完困意丛生,冷水搁在一旁也变成常温的了,他凑合喝完润了润嗓子,吞咽完疼得自己在空荡荡的公寓“嗷呜”了几声。

谁知这只是个开始,一夜就几个钟头而已,几个钟头的时间里,戚时安的喉咙像被刀尖划拉了百八十道,从外面一摸,整段脖颈都是发硬的,连睡醒后张嘴刷牙都牵扯出一阵刺痛。

许久没打开过的药箱宛如摆设,里面除了喉糖和几瓶感冒药外,基本没什么有用的药品。戚时安揣了一盒薄荷片,路上嘴没停,统共嚼了七八片。

沈多意还不知那顿酒成了火上浇油,他起得早,扒着沈老的房门问东问西:“爷爷,你醒了吗?吃油条吗?”

老年人醒得更早,沈老翻个身:“别管我了,我等会儿和毛毛/爷爷喝豆腐脑去。”

“那我上班去了啊。”沈多意不管了,甩手准备上班。沈老这时又喊住他,问:“晚上准点回来么?我等不等你吃饭啊?”

虽然晚归都会提前打电话说一声,但昨晚回来还喝了酒,所以老爷子才多问这一句,沈多意不好意思地回道:“准点回来,我买菜,晚上包馄饨吧。”

他说完就出了门,到公司后去旁边的咖啡厅买早餐,正巧又碰上安妮。安妮已经买完了,于是站在旁边等他。

沈多意买好后和安妮一起进了明安大楼,他看对方只端着杯咖啡,忍不住问:“今天戚先生不吃早饭吗?”

“我也纳闷儿,戚先生从来不在家吃,结果早上告诉我不用买了。”安妮说,“这杯咖啡也是我自己的,搞得我还挺紧张。”

沈多意乐道:“紧张什么,这不省事了吗?”

安妮煞有介事地说:“事出反常,就怕出了什么事儿,戚先生气得吃不下饭了。”说完又自我安慰,“也可能是女朋友来了,要在家陪女朋友吃完再上班。”

沈多意心想,这一个个的还都挺八卦。

满嘴薄荷味的戚时安用工作转移了注意力,暂时无瑕顾及咽喉的痛苦,他整理好要用的资料后直接去了外汇投资部。

章以明经过顺便调参考数据,调侃道:“戚总又大清早来盯早自习呢,开会悠着点,寓教于乐,别老拖堂。”

戚时安指间夹着笔转:“你也来乐乐?”

“我不参与你们技术工种的事儿。”章以明拿上资料准备回办公室,临走挨到旁边说,“我这边开始准备‘高阶平台’的计划了,等我开会的时候一并说了。”

“嗯,辛苦。”戚时安朝章以明下半身瞄了一眼,“别忙得憋坏了。”

章以明骂道:“滚你的,嗓子都这德行了还管我,喝你的水吧!”

轻伤不下火线,随着会议室的门关上,戚时安也开始了今天的传教布道。整整一上午,行政助理不停添茶,各项指数图不停切换,每个人的电脑屏幕上都直播着各国交易市场的实时数据。

到了后来,戚时安已经对痛感麻木了,不过说着说着总觉得会涌出口血来。

他这次没有拖堂,一到下班时间就赶大家去吃饭了。“戚先生,不一起吗?”外汇部的主管询问道。

戚时安摆摆手,会议暂停他一句话都不想再说,等人走完,他揣上手机回了三十层,路上把整整一板薄荷片都吃完了。

早饭就疼得没法吃,午饭更疼得没饭吃,可把他郁闷坏了。

公司餐厅里的员工倒都是言笑晏晏,午休时间全都在尽力放松。沈多意和齐组长坐在一起吃凉面,顺便聊最近几支股票。

齐组长说:“股票炒久了都有感情了,尤其是赚钱的几支,我抛的时候感觉自己特别渣,跟抛弃妻子似的。”

沈多意咬了口猪排:“那我赔十几万,是不是等于被绿了啊?”

“那你也要原谅它嘛,谁让你当初看中人家。”两个人越说越乐,不知道在谈股票还是谈感情,齐组长真诚建议道,“不要赔了就抛,好好经营迟早回血。”

沈多意问:“那你为什么抛了,不是赚了不少吗?”

“急着花呗。”齐组长倾身小声说,“买房子付首付要用钱,抓紧时间办了,不然都不好意思去未来岳母家蹭饭。”

沈多意立即举杯:“是不是好事将近了?那我先以茶代酒祝福你!”

齐组长回谢道:“你也加油,争取年底搞一个!”

咕咚咕咚喝了杯茶,沈多意忽然有些吃不下猪排了。年底搞一个?他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发现昨晚那条信息他还没回。

信息是有时效性的,过了一段时间没回,就不用回了。

沈多意吃完饭和齐组长溜达回了部门,他来明安至今,午休时还没去过休息室,好像总有事做。打开电脑,他靠着椅背轻轻转动,边转边琢磨。

等停下来,索性把那几支股票都抛了。

赚不赚钱不说,起码以后不会赔钱了,重要的是这一季度会很忙,他想专心工作。

心无旁骛地忙了一下午应接方案,沈多意觉得肩膀隐隐泛酸,临下班的时候去外汇部寻求技术支持,正好碰见技术员们陆陆续续从会议室出来。

行政小声问:“提前结束了吗?我正准备进去倒水。”

主管说:“别倒了,戚先生已经失声了。”

沈多意没听清是“失声”还是“**”,但都令他有些担心。会议室的门开着,没多久戚时安就皱着眉走了出来,抬头目光相对,问:“有事儿?”

嗓子已经哑得像嚼着片砂纸,听着都疼。

沈多意递过文件:“我拟了份外汇这边的应接方案,想请任主管帮我看看。”

戚时安接过快速扫了一眼,然后合上文件就往外走。不知道单单沈多意这样,还是高级精算师都这样,做方案计划时如同建数据模型,层阶分明一目了然,随便折腾一份都能当样本参观。

这个水平的,他得亲自看看。

沈多意跟在后面离开了外汇部,一同进电梯后他按下了咨询部的楼层,说:“我那儿有消炎药,给你拿一盒。”

戚时安出声无能,点了点头。

拿上药正好到下班时间,同事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他也顺便把包装好,计划送完药直接走。今天可是答应了准点到家,还买菜做饭的。

沈多意到三十层时,戚时安刚好在沙发上把应接方案看完,他拿着笔做批注,像一名判作业的老师。沈多意在旁边坐下,然后拆了两粒消炎胶囊出来。

“别写‘你很棒’,看了起鸡皮疙瘩。”

戚时安的笔尖顿住,反对似的扎了两下纸面,做完批注还给对方,他接过胶囊放进嘴里,再灌下一大口水,吞咽时受尽了苦头。

“昨天不该喝那么多酒,肯定起炎症了。”沈多意看着对方滚动的喉结,“脖子那儿硬吗?硬的话说明已经红肿发炎了,弄不好还会发烧。”

戚时安实在疼得不想出声,便看着沈多意,用眼神询问。沈多意盯着那双眼睛,会意道:“因为我每年秋天都爱闹嗓子,严重的话就会发烧。”

戚时安点点头,然后又挥了挥手。

沈多意问:“你还不走?”

戚时安指了指办公桌上的文件,他还没忙完。

“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休息吧。”沈多意拿上包起身,走到门口时叮嘱,“多喝水。”

戚时安背靠沙发,他一整天没吃饭,净喝水了,喉间的痛苦不必多说,此时连带着耳朵都有嗡鸣的感觉,头脑也有些昏沉。

就在他端着杯子想去再接杯水的时候,走到门口见沈多意去而复返。

戚时安还是用眼神询问,只见沈多意神情无措地开口:“我还有句话忘说了,关于昨晚那条信息,你走那天我仍然没问你的名字。”

戚时安没想抱怨什么,因为他全然理解对方当时的想法,可他不想听沈多意此刻的回复。他今天都这么惨了,可经受不起什么情感挫折。

沈多意却说:“我当时怕问了,就忘不掉了。”

第24章

戚时安握着杯子发怔, 好像当初的百般骚扰都有了意义。

“没别的事了。”沈多意被这份沉默激起了丝丝缕缕的难为情, 退后两步准备离开,“我回家了, 你也别忙太晚。”

他说完转身,不疾不徐地朝外走去,背后急切的脚步声响起, 不到一米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戚时安猛地钳住他的手臂, 那力道不像挽留,倒像是兴师问罪。

“谢谢。”戚时安说, “谢谢你告诉我, 我表达不出有多高兴。”

沈多意听着那道嘶哑的嗓音浑身难受,催促道:“快喝点水去吧, 不行就再吃两粒胶囊。”

戚时安却已然忘记了出声的痛苦, 竭力开口道:“后来我去留学了,期间回来曾去那间酒吧和国宾饭店找过你,但你都不在了,去秋叶街附近晃荡过,也没遇见你。”

“我当时想, 大概是真的缘分不够吧。”戚时安从侧面盯着沈多意挺翘的睫毛,“没想到, 原来缘分只是来得迟。”

沈多意不想再让对方折磨嗓子,颔首说道:“我回家也要迟了,该被我爷爷唠叨了。”

戚时安松开手,但目光始终没有移开:“就说被黑心老板留下加班了, 让爷爷唠叨我,你路上开车小心。”

他目送着沈多意离开,等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去茶水间接水。几句话的工夫脸颊一阵热烫,戚时安纳闷儿地回了办公室,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脸皮变得这么薄。

几份文件还正等着批复,他对着三台电脑屏幕开始工作,渐渐的头也有些发晕,俯首抬头之间甚至还会恍惚片刻。

邮箱收到一封邮件,是章以明发来的关于“高阶平台”的计划案。戚时安打开阅读,然后摘了几条疑惑之处等日后研究。

白天在外汇部的会议内容也要整理,眼前的数据图显得格外斑斓。“美元指数倍数螺旋扩张时间周期图,”他念叨着名称,脑中的几条标准线却开始打结,怀疑是犯困了。

把水喝光,即使嗓子已经成了那个德行,戚时安为了提精神,仍然义无反顾地泡了杯咖啡。

热水冲灌,咕嘟咕嘟冒着白气,香味飘散在厨房里。

沈多意到家虽晚,但态度良好,沈老不仅没有唠叨,还直心疼他上班辛苦,心疼完就啰嗦起城市的堵车问题来。

“爷爷,家里还有紫菜吗?”沈多意站在锅前煮馄饨,眼看快要煮好,该在厚瓷碗里铺汤底了。他没等到回应,侧身往客厅一瞅,只见沈老正聚精会神地看天气预报。

热十度也是没关系的,但只要冷一度,肯定会嘱咐他添衣服。

沈多意调成最小火煮着馄饨,打开橱柜翻找紫菜,找到后掰下两小块搁进碗里,再抓一小把虾皮,然后滴一勺香油。关火盛馄饨,淡白的汤泼进碗里,热气袅袅,携着十足的香味。

最后的最后,再撒一点芝麻就齐活了。

天气预报正好播完,焦点访谈的音乐马上就要响起,沈老慢悠悠地挪腾到餐桌前,冲着碗结结实实地闻了一口,严肃地说:“咸了。”

“不可能吧?”沈多意已经坐好,一手拿勺一手拿筷子,舀起一只馄饨吹了吹,咬下去半边细细咂摸味道,“哪儿咸了,我特意做淡了的。”

“那相声没听过么,逗你玩。”沈老兴致不错,看来白天和毛毛/爷爷玩得挺高兴,“岁数大了,什么机能都退化,吃东西都没味儿,你还故意少搁盐。”

沈多意冤枉道:“吃咸了对身体不好,晚上睡觉还容易口干咳嗽,得注意。”

沈老继续抬杠:“那每年换季闹嗓子的人可不是我。”

“是我是我,行了吧。赶紧吃啊,都不热乎了。”沈多意败下阵来,不欲再和老小孩置气,低头吃馄饨,忍不住想起了正闹嗓子的那位。

天都黑透了,也不知道加完班没有。

吃过晚饭,爷孙俩在沙发上看电视,沈老看得津津有味,沈多意却无聊得玩手机。“你不想看就回屋,不强求。”沈老戴着老花镜,特别专注。

“爷爷,换个台吧。”沈多意是真心想陪老爷子看电视的,“这个剧多瞎编啊,爸刚死,妈也死了,亲戚也不管,还捡汽水瓶,太惨了。”

沈老说:“跟你小时候差不多啊。”

沈多意噎住:“我可没捡汽水瓶,我还喝汽水呢。”

“汽水也是费原他妈给你买的,你自己上哪喝去。”沈老拍拍沙发扶手,“多感人啊,他跟朋友合伙被骗了几十万,然后从头再来,有这样意志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沈多意心想,你眼前就有一个,接着又心疼起自己那十五万来。

看完两集已经快十点了,他扶沈老回卧室睡下,自己也回房休息。从包里拿出那份计划案,想睡前看看戚时安给他写的批注。

“定向止损改为移动式止损。”

沈多意琢磨了几个来回仍旧未果,本着不耻下问的原则,他拿起手机想打给对方问问。转念想到戚时安嗓子不适,便编辑了短信。

“戚先生,关于止损那条,可以具体说说吗?”

貌似询问公事时他更习惯这样客气的称呼,信息发送后隔了几分钟,手机始终没动静。沈多意估计对方已经睡了,于是没再追问,拿上内裤进了浴室洗澡。

“手可以松开了,有事按铃就好。”

戚时安已经说不出“谢谢”,炎症折磨着他,一点点发起烧来,撑到十点钟把工作做完,他直接开车来了医院。

越忙碌的人越不敢生病,所以他立即要求输液,争取最快退烧消炎,输完估计也要后半夜了,干脆开了间病房睡觉。

护士走之前收到通知,说:“高级病房套间收拾出来一套,您要换吗?”

戚时安懒得动弹,左右也没人陪他,换了也没什么用。等护士走后,他终于有空看那条未读信息,看完单手打字很慢,编辑了很久。

沈多意洗完澡出来定闹钟,刚好收到回复,打开一看,戚时安还是说得很笼统。估计三言两语解释不清,他也就不追问了,关心了一条:“你的嗓子好些了吗?”

戚时安半天才回:“已经在输液了,输完应该就好了。”

严重到输液了?沈多意考虑片刻按了拨号,对方很快接通,熟悉的嘶哑声音从里面传来:“不放心啊?”

戚时安还有心情调笑,调笑完还要扮可怜:“你一走我就发烧了,你现在问的什么止损止痛,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

沈多意无心玩笑:“你自己在医院吗?”

“嗯,忙完直接过来的。”戚时安看看手表,“喉咙痛,不讲了,晚安。”

电话挂断,沈多意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他想起戚时安没吃早餐,中午在餐厅也没看见对方,晚上疼痛加剧又发烧,估计更没吃什么东西。

还剩着十几个馄饨没煮,不如日行一善。

沈多意去厨房开火煮馄饨,等熟的工夫换衣服、找保温桶,戚时安食量大,他把剩的一沓面皮也煮进去,当作面汤喝算了。

披着夜色开车上路,经过全天候的便利店时又进去买了三个圆烧饼。一路畅通,没遇见几个红灯,沈多意开进医院停车场后才给戚时安发了信息。

“吃不吃馄饨?”

戚时安看着信息百感交集,他能不想吃吗?抛去饿不饿的问题,重点是沈多意的潜台词是来看他,但他回复道:“不吃,你早点休息。”

“可我已经在二院停车场了。”

沈多意拎着保温桶下了车,走到住院楼门口时收到了戚时安认输般的回复:“一号住院楼1703号。”

只消几分钟,门口就闪来了人影,戚时安靠着床头屏息,等着开门声响起。门开了,沈多意穿着身轻便的帽衫运动裤走进来,还挂着浅浅的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医院?”

“这儿离公司最近,你都发烧了,肯定不去远处。”

“那你就那么担心我?”

“我睡不着瞎溜达。”

沈多意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搭开小桌后让戚时安吃饭,盖子一经拧下,病房内溢满了香气。戚时安满心感动,暖意充盈在胸膛,他捞了只冒着热气的馄饨吃,从喉间到胃里都舒坦了。

“你包的?”

“嗯,面皮买多了,我全煮进去了。”

“我都吃光。”

沈多意把圆烧饼拿出来:“我怕你不够,路上买的,你嗓子还疼么?我给你撕成小块泡进去吃吧。”

戚时安专心吃着,最后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深夜的病房格外安静,沈多意随手拿了本杂志看,里面各种医学术语看得他一头雾水,倒是最后的一则医患纠纷案例看得有滋有味。

戚时安看看时间:“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马上看完。”沈多意默默推拒,抬眼瞄了下输液瓶,第一瓶快要输完了。等还剩最后一点时,他起身把针头插/进了第二瓶里。

重新坐下后说:“我把股票抛了。”

戚时安一怔:“为什么?这才买进多久就抛了?”

“抛了就不会再赔钱了。”沈多意佯装幽怨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又笑了,“不想影响工作,这样注意力比较集中。”

戚时安无奈道:“工作不是全部,难道人家恋爱的为了工作去分手吗?”

沈多意反驳:“恋爱的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有为了工作发烧还加班的。”

“你懂什么。”戚时安的嗓子已经不那么疼了,但还是有些沙哑,“发烧加班还要输液,但换来一顿心疼,不知道多值得。”

沈多意脸庞微红:“你烧傻了。”

戚时安现在任打任骂,说什么都不恼,他靠着床头半阖着眼,下了最后通牒:“别守着我了,回家睡觉。”

“等输完吧,来都来了。”沈多意仰头瞧瞧,“再有半小时,你不舒服就睡吧,我叫护士来拔针。”

戚时安哪舍得睡,于是开始讲那两种止损模式。

他眼看着沈多意由端坐到扒着床沿,后来又支着下巴,再后来趴在了床边,而现在已经闭上了眼。是他讲得太无聊,还是对方真的很困?

戚时安有些纠结,不知道没去套间是对是错,因为这里既没大沙发也没单间休息室,陪床照顾的人只能窝在椅子上扒着床。

但他伸手就能摸到沈多意的头发。

发丝很软很细,说明脾气很好,出来时应该洗完澡没完全吹干,有一撮微微翘着。戚时安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对方的睡梦。

最后一点即将滴完,他按铃叫了护士,拔完针后终于行动方便,而时间已经将近三点。碰门声不可避免,沈多意被吵醒了,他迷茫地睁开眼睛,小声问:“我怎么睡着了,输完了吗?”

“嗯,拔针了。”戚时安躺下,“你要走了吗?”

刚才他催人家走,现在又想反悔。

沈多意揉揉眼睛:“我走了,你睡吧。”

他还未站起就被攥住了手腕,戚时安皱眉,好像有些痛苦:“我胃疼。”

“胃疼?”沈多意也跟着皱眉,“是不是饿太久又吃了那么多,所以胃里难受?我叫护士来吧。”他站起身,又前倾去按铃,却忘了手腕还被攥着。

戚时安退了烧、吃了饭,随便一个动作的威力都跟擒拿手似的,他使劲一拽,再用自己整副身体去接。

沈多意扑在床边,气道:“你真疼还是假疼?”

戚时安理直气壮地说:“真疼,你给我捂着。”

捂了一夜的情谊,这要求不过分吧?

反正也睡不了多久了,沈多意把手伸进被窝,然后捂在了戚时安的胃部。他刚准备重新坐下,就听戚时安说:“上来躺着,睡会儿。”

沈多意没动,戚时安攻心:“都是男的,你矫情什么?”

“我矫情?”沈多意眉毛一挑,下巴一扬,不吃激将法那套,“我就是矫情,矫情的我很快乐。”

你还快乐……戚时安败下阵来,又用怀柔政策:“不闹了,我胃不疼,但你也别走了,这个点儿折腾个来回睡不了多久,上来眯一会儿。”

沈多意忽然想起以前打几份工的时候,他经常累得和其他临时工挤在一处休息,还要一起偷偷骂骂严苛的老板。

沈多意敛眉低目,把装出来的嘚瑟劲儿都收回去,然后脱掉鞋子沿着床边躺下了。戚时安在他背后,怕挤到他还往另一边挪了挪。

偏见没解开的时候,戚时安没少说轻佻话,现在貌似包含

第25章

安静的病房被投下了一颗炸弹, 沈多意迷茫地半睁着眼, 一只手酸麻着,一只手还掰着戚时安的手腕, 他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随后难以置信地奋力回想,回想未果便怒不可遏地用后脑勺磕戚时安的鼻梁。

那劲头好像不磕出来鼻血不算完。

戚时安还在睡着, 隐约觉得有毛茸茸的东西撞他脸, 干脆轻轻低了头,正好抵住沈多意的后颈。沈多意被温热的呼吸喷洒了一脖子, 瞬间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他不再悠着劲儿,咬牙竭力一掰, 然后直接骨碌着想要坐起来。

戚时安终于醒了, 动作快于意识又把沈多意拽倒在床上,接着恍惚之间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他出声道:“至于么,好像我非礼你了似的。”

沈多意切齿拊心地拧着眉毛:“那你什么意思?!”

戚时安双目半睁,困意中透着十成十的慵懒闲适:“什么意思?我想想啊。”嘴角看不出是不是在笑, 但眼尾和声音都染着层浓浓的欢愉,“就字面意思呗, 哪儿我都碰过。”

沈多意吸吸鼻子说:“诓人遭雷劈。”

“诓你干什么,你忘了?”戚时安知道沈多意脑中一团乱麻,还知道沈多意必定是在翻搅多年前那点零星回忆,他不着痕迹地凑近, 低头用脑门儿蹭对方细软又密实的头发。

鼻间嗅着洗发露的清香,戚时安小声诱导:“还记不记得,我从夜总会把你带回家那晚,你当时穿的是制服,早晨醒来可变成t恤和短裤了。”

沈多意自己翻搅了半天,一经提醒总算想起:“你给我换的?”

“废话,难道床给你换的?”

原来是换衣服而已,说得那么似是而非,让人浑身发毛,沈多意瞬间有点想笑,抬杠说:“我以为枕头给我换的。”

能开玩笑就好,戚时安把半睁的双目重新闭上:“我那是头一回照顾人,拧了热毛巾给你擦脸,又解了扣子给你脱衣服擦身。”

挨在旁边的身体忽然僵硬,戚时安重新睁开眼,发现沈多意抿着嘴,还把帽衫上的抽绳拽得死紧。他觉得好玩儿,继续说道:“锁骨很漂亮,脚腕子很细,右边小腿有块小小的疤,后颈被衬衫领子蹭得有点过敏。”

沈多意头发丝软,耳根子也软,戚时安嗅着他的头发,言语间呼吸拂在他的耳畔。他就像架在烤炉里的面团,被烘烤着,并且躲都躲不开。

戚时安像个不计后果的王八蛋:“屁股很小很圆。”

帽衫的抽绳猛地被拽到了极限,沈多意扭头盯着戚时安,瞳孔恨不得射/出激光把对方灼烧出两个洞来。他此时此刻明明完好地穿着衣服,却感觉已经被扒光看了个遍。

戚时安终于褪去了笑意,眼中只剩下缱绻的温柔:“我哄你的。”

沈多意将信将疑:“什么哄我?”

“刚才哄你玩儿的。”天终于要亮了,戚时安拽被子搭在沈多意的身上,“你当时疼得蜷缩成一团,嘴里时不时叫一声‘爸爸’或者‘妈妈’,我怎么可能还有心思耍流氓?给你草草擦完,换上衣服就睡了。”

原来那晚他无意识地叫了“爸爸”和“妈妈”。

沈多意薄唇翕动:“那天是家长会。”

“我知道。”戚时安躺在旁边,伸手贴住了对方的掌心。

沈多意怔忡着张开手指:“没有人给我开家长会。”

戚时安又说了一遍:“我知道。”

他紧紧地挨着沈多意,手指插/入对方的手指间,然后用力扣住,心口处的欲/望全然消弭干净,只余下一腔爱惜。

沈多意望着病房的天花板,慢慢地说着:“我爷爷腿脚不好,老师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所以每次就不管我了。每次家长会都放学很早,出校门时能遇见好多同学的家长,有的训孩子没考好,有的让孩子回家先吃饭。”

沈多意仰头吸了口气:“我特别羡慕他们。”

为衣食发愁也好,辛苦赚钱养家也罢,他从来不畏惧这些困难,只是他太渴望了,也想回家有父母唠叨他,也想家长会的时候自己座位上不是空空荡荡。

“我学习可好了。”沈多意不知不觉回握住了戚时安的手,“每次考第一名,我都坐上车去给我爸妈扫墓,承诺他们下次我要考得更好。”

戚时安像被攥住了心脉:“叔叔阿姨一定特别高兴。”

沈多意终于忍不住了,有些无助地说:“我特别想听听他们夸我两句,我从七岁那年就再也没听过了。”

七岁那年沈多意失去了双亲,家长会那晚沈多意十七,此时又已经过了十年。

他会有很多个七年,可能活到七老八十,也可能长命百岁,但只有第一个七年,他拥有着完整的家。

戚时安哄道:“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

此刻的沈多意和那年的沈多意一样脆弱,庆幸的是,都有人陪着。戚时安纹丝不动,直到旁边传来平稳的呼吸才松了口气,然后重新把对方拢进怀里。

天隐隐亮了,病房外面的走廊渐渐响起动静,他们两个挤在病床上睡回笼觉,倒都没被打扰,估计是太累了。

沈多意脑海中的风暴在睡梦中平息,蹙起的眉头也暗暗舒展开来,他习惯睡觉时把被子团在怀里抱着,此时拥着戚时安的身躯却格外别扭。

一点都不软乎,别是黑心棉吧。

这一觉睡到了将近十点,两道铃声同时响起,他们两个也总算醒了。戚时安先低头去看,发现沈多意睡眼惺忪但没了低沉情绪,便放了心。

他接通电话:“安妮,我上午不去公司,把会议重新排一下。”

沈多意翻身下床坐在了椅子上,也按下了接听:“唐主管,我……家里有点事儿,忘记请假了。抱歉啊,下午准时上班。”

两个人的电话又同时挂断,沈多意还迷糊着,说:“耽误了半天班也忘了给主管请假,你请了吗?”

戚时安笑着问:“我给谁请比较合适?”

沈多意这才想起来戚时安是老板,他陪着老板回忆岁月峥嵘,到头来月终老板还得扣他全勤。戚时安知道对方心里又要不平衡了,赶忙说:“月底给你发私人红包,谢谢你辛苦陪床。”

“用不着,我又不是护工。”沈多意揣着帽衫前面的口袋,说完眨眨眼,在醒神。

戚时安也穿上了皮鞋坐在床边,两个人面对面,偶尔对视一眼,对视完又把目光错开。难怪电视都爱用一方生病推动情节发展,这招看来确实有效,他们竟然抱着睡了多半宿。

戚时安问:“右腿上的疤,怎么弄的?”

“小时候磕的。”沈多意回想,“我爷爷那时候有个小三轮,我在胡同里骑着玩儿,掌握不好就撞墙上了,摔下去正好砸在了一块烂砖头上。”

戚时安“嘶”了一声:“还挺皮。”

沈多意忽然咧嘴一笑:“我发小他妈心疼坏了,给我炖了好几天的鸡腿,我那时候从胡同尾走到胡同口,能抱一堆吃的,都是街坊们给的。”

戚时安听得入迷,仿佛眼前的沈多意变成了小小一个,他出声问:“胡同拆了吗?街坊们都还在吗?”

“在啊,就在秋叶街北边。”沈多意伸手勾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桶,“逢年过节我都去看看叔叔阿姨,还有街坊们。”

戚时安说:“以后逢年过节,在你的见面表里也加个我吧。”

从医院离开各回各家,沈多意昨晚深夜从家里出来,早上也没回去,不知道沈老要怎么念叨一通。他停好车上楼,开门时正好碰到送外卖的派送员。

沈老开门拿外卖,看见他一并站在外面,直接鼻孔出气:“我可没买你的。”

沈多意笑着关上门:“你不能学会了叫外卖,就老吃这些啊。”

“我每次叫的东西都不一样。”沈老懒得理他,兀自走到餐桌前坐下,只给一副背影,“看你这身穿戴,不是半夜回公司加班了吧?”

沈多意去洗手,洗完拿着筷子想蹭吃蹭喝:“昨晚有个朋友住院了,我去看了看,他也没人陪,我就在医院陪了一宿。”

沈老态度息变:“是不是孟良啊,他现在好点没有?”

沈多意来往的朋友不多,不怪沈老想错,他坦白道:“不是孟良,是现在那个公司里的一位同事,我俩都睡着了,上午就没去,下午正常上班。”

“以后出门言语一声,要不留个纸条,别慌慌忙忙的。”沈老不再追究,“拿个空碗去,我给你倒点粥喝。”

沈多意吃完饭就换衣服准备上班,耽误了一上午,就别再奢求午休了,得抓紧时间找补回来。走前看了眼门后面挂的日历,这周末就二十号了,该给老爷子体检了。

“爷爷,周末去体检,你别约人钓鱼什么的。”他换好鞋子,朝屋里喊了一声。

沈老回喊:“又该体检啦?知道了,麻烦。”喊完再补一句,“开车慢慢的,路上小心。”

普通轿车再快也有局限,跑车就不一样了,动静喘出来便高下立判。戚时安的新车到了,回家洗澡换了衣服,下午直接换了车赶到公司。

“戚先生,您好点了吗?”安妮跟着他进了办公室,“因为所有会议都是按照计划方案走的,所以只能往后顺延,不能另补。”

“知道了,提前到两点二十吧。”戚时安拉开抽屉,发现了一个便携药箱,“你放的?谢谢。”

安妮说:“不客气,我出去了。”

两点二十会议开始,咨询部的部门会议也开始了,沈多意端坐于会议桌旁,指间夹着那只黑底白纹的钢笔,本子旁还放着只自动铅笔。

用那支钢笔画图有些暴殄天物,他舍不得。

“对于初次尝试,客户肯定有很强的避险心理,所以即使我们对走势有十足的把握,也不要操之过急,顺着客户的思维,先走一单保本价,等对方心里一旦踏实下来,那后劲也会上来的。”

主管说完看了看手表,很快章以明揣着兜走了进来。大家出声打招呼,章以明在会议桌前坐下,说:“我加入了啊,其实按计划走还没到给你们开会这步,但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他这就开始了:“前一阵不是有波甲醇事件么,都关注了吧?”

沈多意心里一哆嗦,何止是关注,还亲身经历了。

“这件事一出,散户和中小企业都心慌慌,但是大客户会心痒痒。”章以明开会很随意,像饭后聊天,“资本游戏就是大鱼吃小鱼,大鱼是不怕撑的,这波之后他们也想入门分一杯羹,所以得抓住机会。这次引流计划中的重要部分——高阶平台,就是针对大客户的制定的一项方案。”

沈多意心中苦闷,散户只能靠边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正说着,戚时安出现了会议室门口,没穿西装外套,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看样子就知道是开完会过来的。

他听说咨询部开始了部门会议,所以来旁听视察,看看渗透情况。自觉坐到了会议桌末尾,抱臂听章以明讲话,视线随意落在了沈多意手中的钢笔上。

章以明终于讲完:“行了,我没有要说的了,你们看戚先生还有没有吩咐。这阵子比较忙,大家都辛苦了,可以提前期待一下年终奖金。”

气氛瞬间松快了许多,主管继续前看向戚时安:“戚先生,您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戚时安说:“没有,这是你们章总的计划,我也是头一回正经听。”

他待到了会议结束,大家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工作,沈多意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刻意放慢速度收拾了半天。

“沈组长,你等我等得太明显了吧。”戚时安翘着二郎腿,悠闲自在的不得了。

沈多意紧张地望了眼外面,拿起东西就要走:“那不聊了,我回办公室了。”

“哎,逗你呢。”戚时安起身走过去,“高阶平台针对的是高端客户,但散户和中小型企业相对更多,我刚刚忽然想搞个‘大众平台’,还可以和互联网公司合作,推广线上咨询。”

沈多意高兴道:“我觉得不错,以后我这种散户就能求助了。”

戚时安闻言故意道:“那不搞了,我得让你只能向我求助。”

计划始于脑中偶然的灵感,后续要从长计议,再不断规划,他们没准备多聊,何况还没下班。正要一起出去,戚时安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他爸戚景棠。

“爸,考察回来了?”

“回来两三天了。”戚景棠的声音都透着文雅,“这周末你妈妈生日,别忘了陪她吃顿饭。”

戚时安说:“我妈生日我哪年

第26章

因订阅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恢复。小说   他说着拧开了音响,然后来回戳了几下:“听音乐吗?我爷爷喜欢听戏, 我就给他下载了几段,好歹有个动静。”

一段戏曲流淌出来,光前奏就十分悠长, 待到女声响起, 戚时安觉得更困了,他没话找话:“张继青老师的《牡丹亭》, 离魂那篇吧。”

沈多意惊讶道:“你还了解戏曲吗?”

“只了解有名的。”戚时安已经看见了夏天餐厅的牌子, “吃饭的时候再给你讲。”

上次举办欢迎会是在三四层,这次两个人去了五层, 五层是欧餐自助, 晚上人不多,四周很安静。他们靠着窗户坐下,双层玻璃窗之间是循环下落的水幕,隔着水幕隐隐约约能望到对面的街景。

“先生,需要帮您取餐吗?”

沈多意洗完手直接自己取了, 戚时安犯懒,在座位上查看外汇指数图, 顺便等着服务生帮他。直到食物摆满了餐桌,他才把手机调了静音放好。

沈多意已经见识过对方的饭量,他吃着几根烤芦笋,顺便不着痕迹地把一盘羊肋排推给戚时安, 意思是“多吃点”。

戚时安把这顿饭当作约会,果腹的问题压根儿就不在考虑范围,他关心道:“好吃吗?”

“嗯,好吃。”沈多意组织语言,也在纠结坦诚一些还是保留一些,“其实我应酬不多,除了公司聚餐和朋友见面,很少出来吃。”

虽然现在薪水负担得起,但好像生活习惯已经定型,并不太会享受。这句有点不好意思,沈多意没有说出口。戚时安在对方垂着眼的表情里读出了百般滋味,他想起沈多意喝咖啡要加许多奶,便把面前一小碟递过去:“尝尝这个。”

沈多意尝了一口:“好甜啊。”

“这个是爱尔兰蛋糖脆皮卷,招牌甜点。”戚时安看沈多意一口一口挖着蛋糕,“外国菜名字长,但来来回回本质都差不多,我自己住不在家吃,最喜欢的其实是家常菜。”

沈多意打趣道:“你最喜欢的不是喝酒吗?”

戚时安乐了:“你又听谁造谣的?”

“同事都说啊。”沈多意也跟着笑,“说公司两个高级合伙人,章先生睁眼闭眼都在恋爱分手,戚先生春秋冬夏都在盯盘喝酒。”

戚时安把责任归咎于东京酒吧的选址上,要不是离公司太近,他哪至于被人看见再议论几番。听着沈多意的挖苦,他配合地晃动杯中的酒喝了一口。

喝完说:“什么时候再请我喝回黄油啤酒?”

沈多意怔了片刻,唯恐戚时安把话题引入暧昧的境地,他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倏然聊回车上的话题:“你还没讲,了解哪些戏曲呢。”

戚时安学过格斗,打过枪,精于多项运动,也曾沉迷于网络游戏。疲倦时喜欢栽倒在床睡一大觉,无聊时喜欢泡在酒吧呲哒酒保,除了每年春节陪他姥爷看春晚,平时几乎和戏曲毫无接触。

“留学那几年学校办过一次文化交流活动,中国留学生就选了戏曲这方面。”他看沈多意已经放下刀叉,便也跟着结束了进餐,“当时收集了好多资料,连听带看就记住了一些,不过只知道有名的选段。”

聊着天离开了餐厅,坐进车里时正好话题结束。今天天气还不错,能分辨出几点寥落的星光,夜深车少,戚时安把他的住址输进导航中,估计不多时就到了。

沈多意又拧开音响,没唱完的《牡丹亭》再次流淌出来,他握着方向盘在马路上驰骋,手指轻点,不自觉地打着拍子。

每个字都唱好久,半天才唱完一句,口音的缘故有些字甚至听不清楚。他想起沈老总跟着瞎哼哼,笑道:“我爷爷说听戏能磨性子,老半天蹦一个字,是涨耐心的。”

旁边的人丝毫没有动静,沈多意转脸望去,发现戚时安已经闭着眼睡着了。通宵盯盘又开了多半天会,下了班不回家还要拉着他吃饭,估计早就疲累至极了。

按照导航抵达了公寓外,沈多意靠街边停下,想等戚时安醒来。等了十分钟,那人仿佛越睡越沉,他只好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戚先生,到家了。”

戚时安的确困倦非常,以至于睁开眼的时候忘了今夕何夕,只想把视线变成一张密网,然后把当中的沈多意扎扎实实的束缚起来。

《牡丹亭》终于唱完了最后一字,凄凄女声也总算停止。

戚时安声色喑哑:“你最喜欢哪一句?”

《牡丹亭》中的名句不胜枚举,单单就“情不知所起”那几句就能叨念出一篇文章,可沈多意对这些并无触动,他最喜欢的是那句——但愿那月落重生灯再红。

因为他很小就知道,人总要有希望在的。

晚餐吃得很饱,聊的内容也很开心,沈多意不想在最后这刻提绝望与希望互相参半的句子。他久久没有回答,只装作不懂戚时安的问题,殊不知神情眼色早出卖了他。

戚时安不欲逼问,解了安全带后掏出手机,然后拨出了号码。等沈多意放在仪表台上的手机振动起来,他说:“一直没告诉你我的号码,存起来吧。”

戚时安说完便开门下车,径直朝公寓大门走去,街边的树把路灯遮住,没几步就看不见了人影。沈多意保存了号码,启动车子调头回家。

据说一个城市的经济发展情况,看夜景就能判断出来。此时街道阑干,每座高楼屋厦都流光溢彩,霓虹灯竟显得有些多余。不起眼的黑色大众行驶在马路上,不算宽敞的车厢被照得明亮起来。

沈多意在繁华的夜景中驶进了温湖公寓,当进入停车场后便要承担巨大的落差。停车场内声控灯的灯光有点暗淡,四周都是车,也丝毫没有美感。

一点点开进空车位里,沈多意熄火拔下了钥匙。他想起那次和戚时安在夏天餐厅争执,回来后坐在车里自我疏导,今天也是去的夏天餐厅,心情却是千差万别,他甚至还记得蛋糖脆皮卷的甜香味道。

“啪嗒”一声,安全带被解开抽出,停车场内的灯也同时灭了。

四周陷入黑暗与安静之中,只余自己的呼吸声。沈多意把手伸向仪表台,摸索扔在上面的手机,他不怕黑,不怕静,但怕这样的氛围销毁他今晚的好心情。

终于摸到了手机,他立刻按亮屏幕,却发现有条途中发来的信息。

黑暗仍未褪去,安静也未被任何声响打破,那天沈多意趴在方向盘上对着电话倾诉,此刻他握着手机对着屏幕发怔。

戚时安太过疲倦,进门连大灯都懒得开,直奔浴室洗澡刷牙,速战速决后便栽倒在床见了周公。他连着做了好几个残缺不全的梦,跟喝断片了似的。

梦里开会,会议桌上的烟灰缸里积满了烟屁股,他不是已经戒了吗?电脑和投影仪一并发出恼人的声响,两侧的操盘手全都神色凝重,他转头看了眼最新行情。

妈的,外汇市场全线崩盘了。

他刚要发火,场景已经变了,他去车行提那辆迈凯伦,发现沈多意送车子来维修,于是开走迈凯伦的同时,把沈多意也拉走了。

绕着中央街兜了一遭,沈多意又说想吃夏天餐厅的蛋糕。

整个五层只有他们俩人,沈多意专注地啃着碟子中的脆皮卷,他坐在对面喝着一杯黄油啤酒。喝到酒杯见底,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一口也不给我吃啊?”

沈多意觉得抱歉,倾身把最后一块喂进了他嘴里。

厚实的窗帘没拉,月光淌了满屋,戚时安陷在床褥中酣睡,眉头也从紧皱逐渐舒展开来,时不时地还迸出一两句呓语。

沈多意也忘了拉窗帘,虽然他的窗帘拉上也不顶多少事。凌晨三点多了,床头小灯还没休息,他靠着枕头发呆,不知道自己熬红了眼睛。

闭上眼都是那条信息,像一组他难以厘清的大数据,在他脑海中毫无秩序的穿行。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为什么戚时安却好像什么都知道。

天蒙蒙亮,沈多意终于撑不住了,眼皮阖上沉沉入睡。枕边的手机屏幕由亮变暗,屏幕中那行字已被看了无数遍。

是戚时安发给他的第一条信息。

“想陪你看月落重生灯再红。”

沈多意翻了翻本子,找出自己建立的数据模型:“多头还能再起来吗,我事先预估了概率,虽然不高但是——”

“分析数据已经没有意义了。”戚时安发现对方又穿着那件海蓝色的针织衫,和米色的沙发配在一起,看上去特别柔和。他觉得自己也要柔和点,便细细解释道:“暴跌本就始料未及,说明此次波动不在正常规律范围内,那我们建立在原有基础上的一切数据理论就都不成立了。”

沈多意低头看着本子:“科学就是科学,以定律为核心发生千变万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投资市场却大不一样,一切规律跟着变化走,说推翻就推翻。”

戚时安看着对方垂头丧气的模样,忍着笑问:“怎么了,后悔没投身科学?”

沈多意反而先笑起来,抬头重新对上摄像头,自我剖析道:“我小时候真的想当科学家来着,后来听居委会的奶奶说他儿子学金融的,工资特别高,于是我的目标就变了。”

当时小小的一个沈多意,梦想着当科学家,但是生活太沉重,以至于他更换目标时完全不假思索,戚时安想到这里便觉得命运残忍,目光中也生出些许怜惜。

可沈多意却不爱怨天尤人,他拐回原本的话题上:“为什么这次走势的反转动静这么大呢?”

“因为有力量干预。”戚时安耐心答道,“股票市场有庄家坐庄,期货市场有主力控场,之前的暴涨不过是主力的障眼法,先逆势爆拉,吸引大量散户进来,然后一记重锤砸下,踢散户出局,这个回合结束他们已经用最低价获得最大限度的仓足廪实,并且后市在短期之内都要看他们的动作。”

仓廪实而知礼节,但是为了先达到前一步可不讲究那么多,资本向来残忍。

沈多意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可他这个弱势散户已经被砸变形了,抬手揉了揉眼睛,无奈地问:“那我只能任人鱼肉吗?”

戚时安隔着屏幕敲在了沈多意的脑门儿上:“既然打不过,那你就跑啊。”

千百种选择,再去其他地方把赔的钱赚回来呗。戚时安切了小窗口看最近的大体行情,说:“我这几天没顾上盯着,等我出差回去帮你看看,重新选一选。”

沈多意揉完眼睛的手撑着地,身体有点偏斜,他再次道谢:“谢谢你啊,术业有专攻,我还是差些火候。”

“不用谢,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给我。”戚时安感知到这场视频即将结束,但他却不想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

“我还是发邮件吧,万一你在工作呢。”沈多意既觉得自己挺善解人意,但也知道自己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以为戚时安会笑话他两句,谁知对方却没回应,抬眼看去,彼此的视线也没有交集。

“你在听吗?”

“戚先生,别发呆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沈多意耐心耗尽,伸手冲着摄像头打了个响指,动作幅度有点大,身体偏斜得更加厉害。而屏幕里面的戚时安终于有了反应,可表情带着丝意犹未尽。

就在沈多意纳闷儿时,戚时安轻飘飘地说:“锁骨很漂亮。”

“……”

沈多意“啪嗒”合上了电脑,然后用力扯了扯衣领。

针织衫就这臭毛病,穿久了返松,他得再买件新的。

面对戛然而止的视频,戚时安已经倍感心满意足,他把电脑随手搁在一旁,然后仰躺在沙滩椅上发散愧疚之情,还没发散完的时候,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章以明在里面大声指责:“还是不是兄弟了?!你瞄准甲醇的时候不叫我?!”

戚时安说:“忙忘了吧,回去请你喝酒。”

“你一笔捞几千万就请我喝酒?”章以明骂道,“这两天要不是见了游哲,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这次的合伙人都有谁?”

“都是高级操盘手,被动为官方打工。”戚时安言尽于此,章以明在那边也立刻懂了。

这种主力操控等于干扰市场,而首遭其害的就是散户和中小型企业,虽然资金角逐本就是淘汰赛,但方式未免太残酷。戚时安是明安的高级合伙人,也是中央街数得上的高级操盘手,凑几个他这样的精英就能来一场反转戏。

即使他不想参与,但当官方机构有人介入,他就只能遵从做一回临时工。

章以明不再瞎咋呼,又开始八卦起来:“见游

第27章

因订阅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24小时后恢复。看小说到网  一顿午餐吃得千辛万苦, 薯条上桌时都要饿晕了。游父游母给戚时安讲发生在悉尼的趣事,戚时安回赠几句工作上的见闻。

他忙起来不常回家,此时作客倒是激发了点想家的情绪。

情绪这种东西就像病毒一样,种类繁多, 滋生起来也不管不顾,蔓延速度还异常迅速。沈多意从离开公司回到家, 再从洗完澡躺上床, 整个人已经被情绪的藤蔓紧紧缚住。

他为什么发那样一条短信?

那么多种酒,提什么黄油?!

一下子就轻佻了。

沈多意越想越尴尬,电视剧看不下去,书也读不下去, 刚才洗个澡还差点用沐浴露洗头发。他软绵绵地瘫在床上,手里握着沈老的痒痒挠, 时不时挠一下平坦的肚子。

后来实在无聊,他趿拉上拖鞋去了隔壁房间。爷孙俩一脉相承,沈老也正瘫在床上发呆,小收音机搁在旁边, 里面是评书大师单田芳在讲《七侠五义》。

“爷爷,你现在还盖毯子热不热啊?”沈多意没话找话, 盘腿在床边坐下。

“我盖上热,不盖冷,过季天气真愁人。”沈老阖着眼, 偶尔点评一句,“白玉堂其实不如展昭厉害,但是他有点邪性,感觉就拔高了。”

沈多意还想聊冷热的事儿:“那你晚上到底盖没盖?”

“盖,热了就掀开晾晾,冷了再盖上暖暖,折腾得我快感冒了。”沈老不耐烦地把头扭向一边,“净打岔,都没听见欧阳春说什么。”

沈多意干脆躺下跟着听:“欧阳春说慕容夏不是个好东西。”

沈老终于忍无可忍:“你干吗来了?回你自己屋去!”

沈多意不动弹,跟着听完了两章,最后沈老都睡着了,收音机还开着。他找了条偏薄的毯子给沈老盖上,然后关了收音机和床头灯。

风箱旧了就会出现杂音,人老了睡觉也容易发出哼哧喘气的动静。沈多意在床边蹲下,乌漆墨黑看不清什么,但能听清沈老爷子有些费劲的呼吸。

他静静听着,直蹲到腿麻才走。

为期一周的出差即将结束,最后一天戚时安在岩石区观光,顺便买些礼物回去。他拎着袋子沿西码头闲逛,悠哉得像吃饱了遛弯。

他去过很多地方,也经常飞来飞去出差,各式的景点建筑已经无法引起他的兴趣。海港大桥很漂亮,歌剧院也很漂亮,但他瞄过一眼就算了,目光甚至懒得多停留几秒。

码头上风声喧嚣,强烈的阳光照射在海面上,水波纹带着四散的晶光,像碎掉的彩色玻璃。戚时安终于拍了一张,像那时在慕尼黑拍下的栗子摊儿一样,他以邮件形式发送给了沈多意。

正文还抱怨般写道:“其实你那天破坏了我的冲浪计划。”

沈多意看到邮件时已经第二天早晨了,他被久违的豆浆机噪音吵醒,迷糊之间还沾了份起床气,看到邮件时头脑一热,直接回道:“冲浪多危险,你可以退而求其次,冲个澡。”

早晨时间很短,要完成的项目却很多,洗漱、换衣服、吃早餐、看每日的开盘信息,沈多意忙得忘了邮件的事,轻轻打着哈欠上班去了。

他曾经因为做兼职导致睡眠不足,课上困得抬不起头。那时候班里流行用风油精醒神,他就在人中上擦一点,然后吸溜吸溜的保持清醒。

办公室里没人用风油精,沈多意别无他法,整个人都蔫蔫的。

“沈组长,昨晚干吗了,怎么这么困?”

沈多意不好意思地笑笑:“陪我爷爷听评书,他提前睡着了,我倒听得挺来劲。”说完看看手表,“等会儿章先生开会,我真怕打瞌睡,要是有风油精抹抹就好了。”

“嗅觉刺激吗?”同事拿了自己桌上的香水,“这个能代替吗?”

沈多意从来没擦过香水,心里有些不适从的抗拒,只好谢绝了对方。后来章以明开会,他特意挑了显眼的位置,以防自己放松神经睡过去。

熬过了无精打采的一天,沈多意回家后早早就休息了,他计算着时间,估计明天上班就要见到出差归来的戚时安。

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转了转,用睡前的最后一点意志力思考要不要请对方喝酒。

戚时安已经拎着行李箱到家了,本来没拿那顿酒当回事儿,可他看见沈多意回复的邮件后,打定主意要喝一顿,为自己讨个补偿。

夜伏昼出,天亮得越来越早了,家政阿姨前一天接到通知,于是早早就开始按门铃。戚时安开门时已经穿戴整齐,第一句就出口伤人:“李阿姨,你又胖了吧。”

“什么胖啊,这叫富态!”

“注意事项列好了没有啊,你每次都那么多要求。”

“为什么又不铺地巾?剃须刀不要头朝外放!”

戚时安被吼得青筋直跳,这位李阿姨是他妈从家政市场找的金牌阿姨,除了嗓门大简直挑不出任何毛病。他跟在李阿姨后面进了卧房,逐条反击道:“列出来不要时间么,我口述,你记一下。”

“地巾铺来铺去很麻烦,我不铺。剃须刀经常用,随便放就行,别再为这个喊我。”

“天气热了,把衣服倒腾一下,衬衫按颜色挂,西装熨好,寝具换套深蓝色的,看着凉快。”

“所有地毯都要清洁,植物上营养土。”

再不走就要堵车了,戚时安拎上包环顾一圈:“就这些,其他的你看着办,费用和家里的一起算。”

他说完就往外走,顺便看了眼手表,李阿姨在背后喊道:“你妈妈说你两个多月没回家了,问你是不是失忆忘了她那个妈!”

戚时安晃了晃车钥匙,表示已经知道了,回家这事儿,忙起来总是一拖再拖,看来他妈有情绪了。

路上往家里去了个电话,说好这周末回家住两天。

“戚先生,早。”

“早,今天的发型很适合你。”戚时安一进三十层就看见了立在门口迎接他的安妮,于是称赞了对方一句。从门口到办公室,安妮把这些天的工作大致汇总了一遍。

“戚先生,文件已经整理好了。”安妮站在办公桌前,“还是红蓝黑的顺序,由急到缓,您今天要开会吗?”

戚时安望着满桌的债:“今天不开会,我等会儿拟一个公告,你挂到系统上。”

积攒了将近十天的工作全压在桌上,戚时安要尽快处理完,他估计今天得加班到凌晨。出差前和游哲商量过中长线转移的问题,他迅速拟了份公告挂上系统,提前给各部门时间了解,方便之后的工作。

“股票投资方面中长线客户引流计划。”睡足的沈多意精神饱满,看见新公告就知道戚时安已经回来了,于是他上午见完客户就开始着手做大纲,想尽快分析出一份计划。

根本没有打过商量,却同时选择了加班。

八点来钟,两个人相遇在档案室,戚时安刷卡进门,一眼就看见了拿着文件袋的沈多意。

“哎,戚先生。”沈多意也很快发觉,抬头对上戚时安投来的目光,“你回来啦。”

戚时安打趣道:“你这加班不是公司要求的吧?”

“不是,我自愿的,有点事情没做完。”沈多意已经找好了纸质材料,其实刚才都准备回咨询部了,他询问道,“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戚时安先在系统上进行了搜索,然后径直找了自己要的材料,但没找全,回答道:“你把我要找的资料拿走了。”

沈多意立即会意:“是关于新公告的,那你先看吧,你是决策人。”

决策人最喜欢行动力强下属,戚时安没说,但已经站在上司的角度给沈多意加了分。他拿着找好的档案,又接过对方的那份,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时候请我喝酒啊?”

沈多意都把这茬忘了,一时有些窘涩,也有些不乐意。不乐意是因为戚时安丝毫未解释“女朋友”的事儿,还一副特占理的样子问他什么时候请客。

他回答道:“钱都赔了,等我赚回来再请吧。”

戚时安差点乐了,但却刻意板起面孔,周遭气氛都被他带的严肃郑重起来。沈多意不明所以,心却跳得很快,总觉得对方要说些什么。

“我有话想告诉你,之前在电话里不方便讲。”

这就要解释了吗?沈多意想。

“其实,”戚时安带着歉意开口,“这次甲醇事件,我也是背后操作的主力之一。”

沈多意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戚时安说了什么,他慌张的时候向对方求助,还感谢来感谢去,没想到戚时安就是宰割他这块鱼肉的刽子手之一。

见他久久不说话,戚时安问:“讨厌我了?”

“没有……有些错杂。”

“赔了多少?”

“十几万吧。”

沈多意反应很快,回答完迅速问道:“你赚了多少?”

戚时安支吾着:“四千万吧。”

“四千万?!”沈多意心里刹那间就失衡了,也不想加班了,未来一个月也不打算努力工作了!

他有点头晕,转身往外走去,并且说了进明安以来最长的一串话:“我不在咨询部了,我也操盘去,明天我就去期货部找小王拜师。凭什么我损失十几万就肝疼,你们一捞就是几千万,弄那么多钱干什么啊?铺地板啊!我也不请客了,我勒紧裤腰带攒四千万——”

“别拽我!”

沈多意被戚时安抓着胳膊,他挣动两下后才发觉自己啰嗦了那么多,又羞恼又下不来台,瞪着眼说:“我回家睡觉,加班取消。”

戚时安十分欠揍:“四千万挺好花的,买辆跑车就只剩一半了,不用铺地板。”

沈多意气得头脑发热,但是想不出什么回嘴的话来,他不是词汇量不够丰富,实在是不太会应付这种无赖行为。

已近凌晨,整栋大楼除了值班巡逻的保安以外,就他们两个活人。一前一后出了电梯,戚时安跟在后面,讲话都能听得见回音。

直到出了大楼,戚时安眼看沈多意要走,出声问道:“坦白从宽,我都主动坦白了,你就原谅我一次。而且不知者无罪,我事先也不知道你买了,别生气了好吗?”

沈多意从来就不是个气性大的人,相反,他的脾气棱角已在幼时被生活磨去太多。此时初夏的夜风吹过,他那份雷声大雨点小的怒气也消散得没了几分。

“那你还有别的要坦白吗?”他转身反问,和对方隔着几步距离。

终究是没有忍住,戚时安心中窃喜,面上却波澜不惊:“接电话的女生是游哲的妹妹,也是我的发小,她以为打来的是章以明,所以故意那么说的。”

情人之间才需解释这种误会,可他们并不是情人。

但沈多意的想法很单纯,既然准备好好相处,也存在发展的概率,那至少要真诚相对。又一阵风吹过,旁边东京酒吧出来一个醉鬼。

那个醉鬼年纪不大,有些摇晃地站在门口等人,很快停下一辆车,接他的人跑过去牵住了他的手,说:“我们走吧。”

我们走吧。

怎么那么似曾相识。

有根弦“啪”得断了。

戚时安被回忆席卷,大步消除了和沈多意之间的半米距离,他的眉宇间猛荡起一股危机感,瞳孔比夜色还黑。沈多意有些惊慌,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了?”

只听戚时安瞋目切齿地问:“你的小男朋友呢?!断干净没有?”

沈多意倍感迷茫,他的……小男朋友?

“还没,因为中午徐先生打来,说想要再开一个企业账户,让我先出计划。”沈多意将电脑屏幕转向章以明,“企业账户的话投资额成倍增加,选择也有变动,我想多做两个备选。”

章以明点点屏幕上的表格:“确定区间就好,不要太过精确。”

沈多意不好意思地笑笑:“以前的职业习惯,我会注意的。”

万花丛中过,恨不得每片叶子都沾上身的章以明微微走神,不太优雅地揣测片刻,探寻道:“你升总精算师不难,为什么不做了?”

怎么都好奇这个问题,沈多意夹着笔,他知道这样问的都不想听寻常那套说词,比如更多样的发展、更高的薪水。可他不太擅长应付上级,此时考虑半天也给不出合适的答案。

“我随便问问的。”章以明展颜一笑,“徐先生是大客户,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技术范围上的可以问戚先生。”

沈多意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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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多意, 还没走啊?”

茶水间外忽然传来人声和脚步声,沈多意匆忙挣开, 把削好的梨塞进了戚时安的手中, 他才发觉自己刚才已经失神。

齐组长出现在门口,有些意外地说:“戚先生也在啊, 我今天请假了,想过来拿点资料回去跟上进度。”

戚时安没有搭理,垂眸盯着手中削一半的梨。

沈多意脸颊微红,眼神都不知道朝哪看去,他迅速朝外面走,对齐组长道:“我把今天开会整理的内容发给你吧,还有文件。”

“那感情好, 内容多不多啊?”

茶水间空了,只余下戚时安一个人, 他靠着料理台三两口吃完了梨, 洗净手后还在原地站着。外面的对话声听不见了,沈多意和齐组长应该已经进了办公室。

他俨然成了多余的那个, 条件没有允许沈多意给他回应,他揣着未知的结果, 不知该遗憾还是庆幸。看看手表, 决定还是回去盯盘的好,独自离开时也没有招呼一声。

“今天会上说了这么多啊,我看这文件容量都发憷。”齐组长单手撑着桌沿,微微弯腰盯着屏幕, “对了,戚先生刚才来咱这儿有事吗?”

沈多意本就惦记着那位,一经提到便不自觉地向外瞄了一眼,回答:“加班转悠,顺便说了两句。”

齐组长无心多问,发起了牢骚:“我跟你说啊,结婚要趁早。这活儿太费体力了,岁数大了根本应付不动,累死我了。”

沈多意渐渐收心,一边压缩文件一边问:“怎么会这么累啊,不是拍婚纱照去了吗?自己给自己打光了?”

“打什么光,你别逗我乐。”齐组长搬了把椅子坐下,“跑了仨公园,公园人多又去郊外的玫瑰园,花海、长桥、湖边,一会儿抱着,一会儿背着,我老婆没多沉,但那件婚纱十好几斤。”

沈多意按下了发送:“嫂子穿十好几斤都没说什么,你就闭嘴吧。”

“她说料子不够轻盈,国外一个什么牌子的婚纱就不沉,婚礼那天要穿那样的。”齐组长嘴上抱怨着,可脸上却洋溢着幸福,“我一瞧,那件婚纱十万块钱,婚纱是不沉,但我的心沉了。”

沈多意托着下巴乐:“那该买也得买啊,你的西装就省点钱吧。”

“已经买了,那十万本来留着婚后稳定下来炒股的,先用了吧。”齐组长忽然揽住了沈多意的肩膀,“多意,商量个事儿呗。”

“干什么,帮你分担工作啊,行。”沈多意觉得这没什么,顺手的事儿。

谁料齐组长说:“不是工作,想请你当伴郎。”

沈多意立马摇头:“这我干不了,不是不愿意帮你,主要是我不会来事儿,怕招待宾客什么的不到位,让你跌面子。”

齐组长说:“你别担心,不用你招待宾客,先不说私下交情,咱俩平级同事能支使你干活么。是因为你嫂子弄了个伴娘团,我这边也得凑个伴郎团,你这么帅,给我撑撑场面嘛。”

话都说得这么诚恳了,糖衣炮弹又好吃,沈多意乱划拉了两下鼠标,点点头说:“那好吧,不过你也别见外,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直接告诉我就行。不能保证完成得多好,但我肯定尽力。”

齐组长感动坏了,暗暗决定把最漂亮的伴娘介绍给沈多意。

本来留下加班就是为了帮同事分担一点,现在对方自己来了,沈多意也就不用再加班了。他收拾好东西和齐组长一起从公司出来,开车驶离中央街时忍不住仰头望了眼三十层的灯光。

三十层明亮安静,戚时安沉着脸工作,到时间后直接去操盘室盯盘。阴线上点数纷杂,看得人也心烦意乱,他的脸色实在是不好看,搞得两名下属都不敢吭声。

静默了半天,他总算出声道:“10日线附近做多,短线不追高。”

忙完回家,公寓里冷冷清清的,和三十层没什么分别,戚时安这两天改掉了到家直接洗澡的习惯,而是先去餐厅看绣球花蔫了没有。

又蔫了。

戚时安委屈死了,真是没一件顺心,他好水好土供着,怎么还这么为难他。四周安静,他端坐在椅子上盯着那株绣球花,想狠狠心换成盆仙人掌。

最终也没狠下来,毕竟仙人掌太丑,都配不上他这雕花圆桌。

突如其来的来电铃声格外刺耳,戚时安不再跟一盆植物较劲,看都没看就拿起手机接听:“喂,我是戚时安。”

“是我。”沈多意靠着床头,“你不是吃了梨么,不要再吃螃蟹,好像这两样一起吃的话会拉肚子,别的没什么事儿……”

先不说这两样是不是真的不能一起吃,谁大半夜去吃螃蟹?戚时安直接拆穿:“你想打给我就直说,别编这么闹心的理由。”

沈多意给自己找面子,但又底气不足:“没编,我爷爷就是这么说的……”

深夜的电话不会很久,戚时安舍不得把时间浪费在抬杠上,他伸手摸着细腻柔软的花瓣,问:“那我不吃螃蟹,你还有什么话要嘱咐么?”

沈多意说:“在茶水间你说觉得我们那时候的相遇很浪漫,我想告诉你,其实现在也能一样浪漫。”

指尖潮湿,戚时安把花瓣捻碎了,他压抑着期许和心跳,问:“怎么就一样浪漫了?”

沈多意跟承诺爱你一生一世似的:“以后一起加班吧。”

“……”

神经病吧!

戚时安满腔悸动死死堵住了心脉血管,握着手机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恢复了血液流通,他盯着指尖的蓝紫色汁液,想舔一口自杀算了。

电话里久久没有动静,沈多意拿开看了眼屏幕,而后继续道:“你不是说以前都是自己加班吗,看着那么委屈,以后我陪你吧。”

“我委屈的事儿多着呢。”戚时安不平道,“家里的花每天都自杀,你要帮我养吗?”

沈多意愣住:“你换一种不就好了。”

“下次应酬又轮到我,你要替我去吗?”

“你就说不舒服,让章先生去。”

“那我酝酿半天才抱一下,还被生生打断,你是不是补给我?!”

沈多意总算明白了,戚时安的委屈事儿能写成本《新一千零一夜》,但最委屈的就是刚才那句。他低头抠饬被罩上的花纹,沉默着没有回答。

戚时安像憋久了需要撒欢的猎犬,宣之于口后基本也就消停了,当时沈多意站着没动,所以他认为对方并不抗拒,但此时的沉默又让他心里没了底。

“怎么不吭声?”

“睡着了?”

“再不理我,我吃螃蟹去了啊。”

沈多意忽然问:“齐组长的婚礼,你去吗?”

“他要结婚了?”戚时安忙死了,哪有时间关心员工,何况他今天很讨厌齐组长,“我是老板,他肯定会走形式邀请我,但每个员工结婚我都去的话,我也太闲了吧。”

沈多意说:“他邀请我做伴郎,我还挺紧张的。”

戚时安无缝转换:“婚礼是哪天啊,我记一下。”

今年雨水很多,时不时就下一场雨,为了保险起见,婚礼定在了室内举行。齐组长偶尔请半天假,又要筹备婚礼,又要忙着工作。

咨询部迎来了最繁忙的一季度,这场喜事调节了大家绷紧的神经,而且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早早就吃上了喜糖和老婆饼。

午餐时间格子间里的同事已经走光了,沈多意利用这点休息时间和齐组长确认婚礼流程,他没参加过几次婚礼,更没当过伴郎,因此每一步都要确定好才放心。

“多意,你不用那么紧张,了解个大概就行。”齐组长嚼了颗奶球,又递给沈多意一个,“这流程之所以不详细就是因为琐碎的事儿太多,到时候随机应变就行。”

沈多意接过:“我就是担心自己随机应变能力差,那么重要的日子,出了差错怎么办啊?”

齐组长又感激又无奈:“跟你说了别紧张,老百姓结婚乱哄哄的热闹热闹就行。咱们吃饭去吧,边吃边聊。”

晚了一会儿而已,餐厅已经没位子了,最近会议频繁,大家都很少外出用餐。放眼望去,就俩高级合伙人旁边还有座位。

章以明正喝着汤,招招手说:“你俩过来吧。”

专心吃饭的戚时安扭头看了一眼,见沈多意和齐组长各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过来。沈多意走近后在他旁边坐下,先向他和章以明打了招呼。

章以明显摆:“看看我们咨询部的组长,午餐时间还拿着文件,你们投资部呢?”

戚时安不搭理,齐组长赶紧解释道:“其实我们拿的是婚礼流程单,准备趁吃着饭研究一下。戚先生,婚礼那天不少同事都会去,您到时候也去凑个热闹吧。”

戚时安还端着架子,淡淡地说:“有空的话就去给你凑份子。”

咨询部归章以明管,员工婚礼首先就会邀请他,他没事儿的话都会去。齐组长搞定了两个老板,便开始吃饭,沈多意终于吃完那颗齁甜的奶球,也准备先填填肚子。

吃到一半,沈多意问:“接嫂子的时候伴娘团会怎么阻拦?做游戏吗?”

齐组长想了想:“不知道,她们保着密呢。”

“那你跟嫂子说出奥数题,我绝对用最短时间帮你过关。”沈多意胸有成竹,“让我收礼金也行,保证不出错。”

戚时安在边上旁听,盯着米饭低低地笑。

“哎,差点忘记重要的。”齐组长打开备忘录,“多意,你回家量量尺寸,我要给你定礼服,你喜欢燕尾的还是平口式的?”

沈多意不太了解:“你做主吧,别像卖保险的就行。对了,我系领结,领带太麻烦。”

戚时安出声道:“平口的吧。”

齐组长一愣,似是没想到戚时安会给意见,随即答应:“那就平口吧,燕尾服有点夸张,像乐团指挥。”

两个人把能想到的全对了一遍,最后确认无误才作罢。沈多意的饭都凉了,终于安心吃了起来。齐组长倒是利索,三两口吃完擦擦嘴,然后拿出了手机。

摆置了片刻,屏幕朝外伸到沈多意的面前:“多意,你看。”

屏幕上是一个穿白色礼服的女生,沈多意说:“好漂亮啊,这是嫂子吗?”

“不是,这是我老婆的闺蜜。”齐组长答,“漂亮吧?”

沈多意眼神复杂地看着对方:“你怎么还存嫂子闺蜜的照片啊?”

齐组长立刻道:“想哪去了,婚礼那天你俩一组,我让你提前看看。”

“哈哈,这么回事儿啊。”沈多意有些抱歉,“吓我一跳,行,我记住了。”

章以明一直没吭声,终于看不下去了:“你记住什么了?他是想给你介绍对象。”齐组长顺势点头,游说道:“多意,这个女孩是伴娘团最漂亮的,虽然外表不是最重要的,但你模样好,我就给你介绍最好看的。”

“咣当”一声,碗底墩在了桌面上,戚时安擦擦嘴:“吃饱了。”

估计吃了八分饱,那两分是气的,沈多意努力保持目不斜视,婉拒道:“齐组长,我觉得不太合适。”

“你们还没见面呢,怎么知道不合适?这女孩性格很好,而且又文静又清纯,你们俩肯定合得来。”

沈多意憋出一句:“其实我喜欢性感的。”

章以明立刻参与进来:“看不出来啊沈组长,有品位,我也喜欢性感的。”

“那你再看看这个,”齐组长划拉到下一张,“这是你嫂子的同事,留过学,特别热情健谈,外表比较性感。”

沈多意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难受死了。好在章以明这么个花心大萝卜在,横插一杠说:“小齐,你结婚那天是不是顺便给单身男同事联谊啊?我要是能脱了单,再另给你一封大红包。”

戚时安骂道:“你脱单?你都快有个男女混合加强连了。”

“最近那么忙,连队都自行解散了,我现在是光杆司令。”章以明当着下属也没正形,立刻拍拍齐组长的肩膀,“你怎么把戚先生忘了,这么优质的单身精英,让你老婆的姐妹们别放过啊。”

齐组长客气地问:“戚先生,您喜欢什么类型的?”

戚时安忽然转过脸去:“沈组长,你觉得我喜欢什么类型的?”

沈多意捏紧筷子,出乎意料地从碗里抬起了头。先不说眼前坐着的这两个,周围都是同事,所以他万万没有想到戚时安会转过脸问他。

戚时安催了一句:“你们都喜欢性感的,猜猜我喜欢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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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婚礼的日子终于定了, 齐组长也放了婚假, 一心扑在人生大事上, 做最后的准备。部门里的所有同事都收到了结婚请柬, 每天都翘首以盼, 想在繁忙的工作中借机放松一下。

“陈先生, 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叫法务部拟合同了,您那边的法律顾问可以全程参与跟踪。”沈多意和客户复谈了一下午, 终于在下班前搞定了。

他送客户到门口, 最后又握了握手:“陈先生, 有问题随时联系我就好。”

陈先生说:“感谢, 我们公司这周末在雅门汀的新体验店开业, 到时候过去玩儿吧,带朋友或家属都行, 直接给你挂白金卡。”

沈多意礼貌地回绝:“周末我们齐组长结婚,大家都要去参加婚礼, 您刚才说得我都心动了,但我是伴郎,不去的话齐组长得跟我绝交。”

陈先生笑道:“没关系, 以后再去也一样, 替我跟齐组长说句‘新婚幸福’。”

把客户送走, 沈多意长抒了一口气,如果是开会或者约谈,他可以一整天不打蔫,但工作结束之后的客套寒暄不行, 三两句就能耗光他的力气。

回办公室整理好所有涉及到的资料,然后又做了一份言简意赅的说明,都弄好后准备去法务部一趟。

法务部的主管见他拿着档案袋过来,说:“沈组长,我们部门的同事粗略估计了一下你的年底奖金和提成。”

沈多意问:“你们很闲啊?”

“瞧瞧,他都跟咱们混熟了,头几次来的时候可有礼貌呢,现在都快会人身攻击了。”主管说道,“你们咨询部除了跑腿的行政,数你来得最勤,说明你签的客户最多,而且你的客户大多是开公司账号和走上市流程的,交易额巨大。”

沈多意也不遮掩,还开着玩笑:“我年底想买块儿手表,你们再帮我估计一下能买多少钱的?”

另一位同事说:“根据你现在这块儿防水表来看,八百足够了,年前打五折的话四百就能拿下。”

“四百太坑人了吧。”沈多意把档案袋递过去,“我这块儿才九十,戴了好几年还没坏,洗手也不用摘,更不怕磕碰。”

主管投降道:“您可别了吧,钱花出去总比炒股赔了强。”

沈多意佯装气愤:“哪壶不开你提哪壶,资料我搁下了,尽快出合同。”

赔钱的事儿还过不去了,肯定是齐组长那个大嘴巴给传播了出去,沈多意郁闷地进了电梯,他身为咨询部的组长,自己投资都赔了钱,要让客户知道还怎么挽救形象。

再有半个多小时就下班了,沈多意回部门之前想去趟餐厅,最近工作太忙,公司餐厅每天下午给大家加餐。其实他一次都没吃过,现在有些饿所以想去吃点东西,顺便休息一会儿。

餐厅里没什么人,沈多意要了最后一屉糯米虾饺,他刚吃了两口就看见安妮拎着包进来,看样子还很匆忙。

“这几样点心我都要了,虾饺呢?没有了?”

“最后一份刚给了沈组长。”

安妮回头看见了沈多意,沈多意问:“你要出去吗?”

“嗯,我男朋友出了点事故,本来不急,还想走之前帮戚先生拿点吃的上去,但是刚接到电话又急了。”安妮语气无奈,无奈中又透着点焦躁,“他撞得的是他前女友,我得赶紧去盯着。”

沈多意听得想乐,感觉谈恋爱乐趣真多,乐于助人道:“要不你直接走吧,我帮你给戚先生送一趟,顺便跟他汇报客户的事儿。”

安妮如蒙大赦:“那谢谢你啊,改天我请客。”

沈多意拎着几份餐盒上了三十层,办公室的门开着,他出现在门口时看见戚时安正讲电话。走进去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刚在沙发上坐下,对方也结束了通话。

戚时安起身而来:“怎么是你上来送外卖?”

“在餐厅碰见了,我看安妮很着急,就让她先走了。”沈多意拆出一盒,里面是半份虾饺,“最后一份被我要了,你不嫌弃的话就凑合吃吧。”

戚时安直接下手拿:“不嫌弃,谢谢你还专门给我留半份。”

沈多意问:“你要这么多,晚上还吃饭吗?”

“这就是晚饭,我打包回去吃,省得麻烦。”戚时安看看时间,“还有五分钟下班,沈组长,请问你浪费了多少工作时间?”

“半小时吧,怎么了?大不了扣工资。”沈多意破罐子破摔,“我现在已经无心工作了,只想后天参加婚礼,喝喜酒去。”

婚礼前一晚各人情绪不同,新郎新娘无疑是开心的,双方父母肯定还多了些孩子成家的感动与欣慰,同事们更高兴,就当聚餐了。

戚时安独自在家度过漫漫长夜,一阵没玩游戏,专用的电脑都落了层灰尘。他拧开瓶冰水喝下去一半,准备开机玩一会儿。

许久没有登录,他先在游戏里晃荡了片刻,然后开始组队做狙击任务,左手迅速而利落地操作着,眼睛紧紧跟踪着目标,和盯盘时的表情差不多。

“叮铃铃……”客厅里的门铃响了。

戚时安猜想是章以明来了,而且正打到关键处,所以没有搭理。

门铃响了几声总算停下,手机又响了起来,他垂眼一瞄发现是他妈,于是只好中断了大战。快步走去开门,霍歆干巴脆的嗔怪立刻涌了进来。

“你耳背啊?我摁了半天也不应,还以为你大晚上没在家呢。”

“在玩游戏。”戚时安其实很喜欢听霍歆训人,那种生动鲜活是孔因虹从来没展示过的。果然,霍歆立刻拍上他的后背:“就因为玩游戏不给我开门,还好意思说。”

戚时安跟着他妈去了餐厅,然后坐在圆桌旁看对方从袋子里拿吃的出来,问道:“你做的还是阿姨做的?”

“我做的,阿姨现在给小川做考前专用厨师。”霍歆把瓶瓶碗碗放进冰箱,“冰萝卜,天气热了,喝粥的时候就着吃。果干和坚果放一起了,拿两罐搁办公室里,饿了嚼几片。但是你不要总加班呀,年纪轻轻的那么拼干什么,多玩玩啊。”

戚时安以为自己听错了:“年轻不拼,等老了拼?”

“老了也不拼,人顶多活七八十年,那么累干什么。”霍歆关上冰箱门,“你弟弟那么不着调,我也就看开了,来之前他还让我问娱乐公司的事儿,我也没听清楚。”

戚时安说:“最近忙死了,哪顾得上给他问。”

他要早知道沈多意对那个发小情窦初开过,他才不主动让问呢,最好这件事都随风而去。霍歆没再管,叮嘱道:“别的没什么了,你难得休息早点睡,别玩一通宵。”

戚时安乖乖答应:“知道了,明天还参加同事的婚礼呢。”

“同事结婚啊?”霍歆羡慕道,“你都二十八/九了,对象都还没影儿。”

戚时安略微停顿后说:“其实有影儿了。”

“真的?!没蒙我?”霍歆眼睛一亮,“乖宝,有喜欢的就赶紧追,主动点,别像你爸那么矜持斯文,我当年追他可费心了。”

戚时安还装样子:“那我努努力吧。”

温湖公寓里格外热闹,自从天气热起来,晚上在湖边散步吹风的住户便多了起来。沈多意扶着沈老往家走,他明天要早起,不能睡得太晚。

“人家新娘子四点多去化妆,你起那么早干什么?”

“我也换衣服啊,然后就跟着新郎接新娘去了。”沈多意开了门,照顾沈老睡下后又顺了一遍流程单,然后关灯上了床。

周末一早,沈多意出发去了齐组长那儿,新房布置得格外漂亮,他先和其他伴郎互相认识了一下,接着换好衣服被化妆师摆弄着吹头发。

八点钟一到,他们要踩着吉时去接新娘,沈多意开车跟在队伍中,接到了戚时安的电话。戚时安刚睡醒洗完澡,询问道:“进行到哪个环节了,我几点出门合适?”

“正去接新娘的路上,差不多十点去礼堂。”沈多意想看眼时间,才想起出门前把手表摘了,因为实在跟礼服不配套,“你十点半出门也赶得上,到时候凑个份子直接开吃。”

戚时安说:“我是为了吃吗?创建文明城市,禁止随意嘲讽上司。”

已经进了小区,沈多意减速:“那你为了什么?”

戚时安起身走到衣柜前,准备早点出门:“要是想最快见到你,是不是现在就该换衣服了?”

车子已经停下,外面很多宾客,沈多意还坐在车里,他在这方狭窄的天地里拖延了两秒,回答:“那你到礼堂的时候提前发信息,我在门口接你。”

戚时安挂掉电话后便开始换衣服,衬衫领带,西装皮鞋,看似和平时无异,他却每颗纽扣都扣得很仔细。

驱车到达礼堂时才十点一刻,恰好宾客和亲朋也是刚刚下车,全都聚在门口正往里面走。戚时安开门下车,走近两步在树荫下站定,他望着人群寻找沈多意的身影,而后全力喊了一声。

“多意!”

沈多意在台阶上闻声回头,见戚时安挺拔地站在梧桐树下。

周围笑声未断,每个人都在开心地寒暄交谈,沈多意脱离门口的人群向外走去,胸前簪着朵淡色玫瑰,颈间戴着枚黑色领结。

头发被特意打理过,精致的眉眼上露着光洁的额头。

戚时安似是看不够一般,直至对方走到身前仍未动弹。沈多意又下意识地抬手看表,后又不好意思地放下:“你来得好早,进去坐吧。”

戚时安发现了,随即拆开表扣把自己手腕上那只表摘了下来:“戴我的。”

不待沈多意答应,他握住对方的手腕就把表套了上去。表带扎紧,表扣扣住,沈多意望着腕上还留着体温的手表,说:“谢谢。”

礼堂十分宽敞,边边角角都堆满了鲜花,餐饮区是准备好的各色食物,有小孩子已经跑来跑去开吃,戚时安是老板,一进门就被齐组长亲自迎接到了座位上。

他随手拿了颗喜糖:“你们招待宾客去吧,不用管我。”

齐组长又客气了几句才走,沈多意跟着转身,却被戳了后腰。戚时安右边脸颊被糖撑得鼓起一点,说:“没让你走。”

沈多意弯腰低声道:“我是伴郎,好多事儿要忙,你先自己嗑瓜子吧。”

戚时安的目光尾随着沈多意,而后又转移到伴娘身上,他像盯梢的便衣,看似无所事事,其实什么都在监控着。

典礼开始前章以明来了,他在戚时安旁边坐下,然后从兜里拿出一张稿子:“我先给你念念,助理写的,我还没看,你来润色一下。”

戚时安喝光了杯中的水:“别念了,听着烦。”

“烦什么,是不是看人家结婚心里悸动?”章以明环顾四周,“那个伴娘挺漂亮,是小齐那天说的那个吧?哎,我怎么觉得……”

章以明停顿一下:“怎么觉得沈组长更吸引我。”

戚时安刚要发火,灯光忽然变了,沈多意和伴娘迅速往红毯尽头走去,看来马上就要典礼。喧闹声止住,整个礼堂只剩下舒缓的音乐声,一对新人站在花门后,庄重地迈出了第一步。

戚时安微微侧身,隔着光束从缝隙中看沈多意带着紧张的面容。

纱裙曳地,伴娘挽着沈多意的手臂,花瓣撒了一路,彩条飘在空中,他们并肩在新郎新娘后面走,到了前面又站在台阶上,仿佛是另一对般配的璧人。

戚时安从未觉得典礼那么漫长,此刻终于深有体会。

他调整了一下领带结,把心底滋生出的意难平全堵截在喉间,他和沈多意分居上下,在别人的婚礼上假意寒暄,在别人的祝福中偷偷对望。

即使他们最登对,也要喝着索然无味的白水,牵着搭配好的伴娘。

新郎新娘交换完戒指便拥吻在一起,周围瞬间恢复了欢笑吵嚷,各种祝福和起哄声掺杂着,空中的彩带与气球乱飞,顷刻间成了大派对。

沈多意不那么好动,只站在人群外鼓掌傻笑,兜里忽然振动传来,他掏出看到了一条短信,点开之前先望了眼坐在下面的发信人。

戚时安发来:“我很羡慕。”

沈多意的心头莫名一酸,悄悄抚上了腕间的手表。

婚礼派对正式开始,大家在礼堂内肆意玩闹,长辈们有单独的区域用餐聊天,其余人都四散开各自玩耍。

新郎新娘拿着酒杯,要循环一圈向到来的宾客敬酒,期间会被起哄多喝几杯,所以伴郎伴娘的作用终于体现了,要做好挡酒的准备。沈多意虽然平时极少喝酒,但伴娘也没什么经验,于是他主动包揽:“等会儿我挡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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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中长线客户引流计划”的动静不小, 其中得益最大的部门就是外汇投资部, 而明安也成了先行官。

系统中更新了下阶段的目标和计划, 沈多意一手滑动鼠标, 一手拿着餐包, 边吃边看。行政助理着急忙慌地跑到门口敲门, 问:“沈组长,还有五分钟就开晨会了, 你还没吃完啊?”

沈多意抬头:“晨会是主管去开啊, 我不用去。”

“前台通知栏说组长也去, 你没看啊!”助理小姑娘挺操心, “我看别人都去啦, 你还在办公室吃包子呢,合着你都不知道。”

沈多意赶紧把剩下那半拉豆沙包搁下, 然后拿上钢笔和本子准备去开会,嘟囔道:“周一晨会都是高层去, 怎么组长也要去啊。”

他小跑着去乘电梯,用最快的速度赶去会议楼层,所有与会人员都已经到了, 他跑到门口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章以明笑道:“沈组长肯定没看通知栏的公告。”

沈多意不好意思地笑笑:“幸亏行政提醒了我一句, 以后得每天看看才行。”

“随便坐吧, 今天不谈业务和行情。”章以明抬手看表,然后转脸对秘书说道,“戚先生怎么还没下来,去看一眼。”

话音刚落戚时安就出现在了门口, 会议也可以开始了。沈多意在他们部门主管的后排坐下,因为没看公告,所以也不清楚要讨论什么内容,便全神贯注做好了听讲的准备。

戚时安在最前面坐下,好像是百忙之中抽空莅临指导一样,什么废话都不讲,直接开口切入正题:“这次的引流计划一直折腾大家,但是成果是很亮眼的,等于把一份资源进行了复制,对其有了最大限度的挖掘。而这个计划的最初目的,其实是发展外汇投资,所以份额比例设置之初直接让外汇占了一半。”

章以明上了外汇部本月新增长的交易额和相关数据,接着戚时安的话说道:“明安算是探路者,但一小点成功就能吸引很多模仿者,所以要保持领先、不被追上的话,现在的成绩还不够。”

沈多意明白了,“引流计划”只是把已有资源进一步挖掘发展外汇,等稍有势头后立刻跟后续计划,吸引针对性更强、级别更高的独立资源。

整场晨会差不多都是章以明在讲,因为涉及到资源客户方面的话都是他负责,而戚时安就像旁听蹭空调的,甚至还拿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

会议的最后,章以明终于停了,扭头问戚时安:“你有要补充的么?别光我自己在这儿练啊。”

戚时安终于抬头:“下礼拜出差,期货部、外汇部和咨询部各要一个,俩投资部的顺便培训,咨询部的陪我见客户。”

既然在会上直接说了,那显然是想立即定好随行人员,期货部最快决定,出了一名高级操盘手。外汇部最近格外重要,定了一把手秦主管。

咨询部还没信儿,沈多意支着下巴在本上乱写乱画,感觉应该轮不到他。而且他也不喜欢出差,一走好几天他爷爷还得存到朋友家。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唐主管坐在前排,忽然转过来说:“多意,你跟着去吧。”

“啊?”沈多意抬起头,不想去又不能直接跟上司拒绝,“我去啊?见客户挺重要的,还是您去吧。”

唐主管说:“我女儿马上就高考了,得天天接送,出了差我也不踏实。”

其他部门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戚时安还坐在前面等这俩人掰扯清楚,他拿着手机盯着行情,偶尔抬眼一瞥。

章以明催促道:“定了没有啊,不是你就是他,总不能让放婚假的小齐去吧?”

沈多意只好妥协,举手应道:“戚先生,我们部门我去。”

戚时安当然想让沈多意去,但他也考虑到了沈多意家里有老人照顾的情况,便不动声色地放水:“干脆这样,你们部门这俩月总交易额最高的去。”

沈多意苦笑:“还是我哎……”

“那你就认了吧。”戚时安又无奈又想笑,其实对于中层来说,出差培训等于未来升职的必备考核项目,都是努力争取跟着去的,而且人员选择上也都是考虑能力比较好的,所以是也是对工作能力最直观的一种肯定。

出了会议室,戚时安小声说:“我可给机会让你脱身了,谁知道你那么能干。”

“我去就我去吧。”沈多意问,“定下来去几天了吗,我得提前把我爷爷安排好。”

回到办公室没多久,安妮就发来了关于出差的详细安排,沈多意一一记下,然后继续啃他的豆沙包,顺便思考家里的老头怎么安排一下。

思前想后,最终决定送回秋叶胡同住几天,也就是他发小父母那儿,以前出差时也都是这么办。

晚上下班回家,沈多意先跟沈老说了出差的事儿,沈老一听要回秋叶胡同住几天,高兴地说:“那你好好出差,甭惦记我了,我得好好跟费原他爸喝两杯。”

沈多意拿着手机准备打电话,嘱咐道:“喝什么喝,你都高血压了。”

他说完往秋叶胡同打电话,里面没几声就接了,他出声道:“阿姨,是我,最近上班忙不忙啊?”

“没你忙,连周六日来家里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费原他妈林瑜珠说话向来利索,语速轻快,“这周带上爷爷过来,我做你爱吃的菜,你叔叔还想和爷爷下棋呢。”

沈多意回道:“行,那我们周末过去,过去就把我爷爷搁家里不走了。”

“要出差去啊?”林瑜珠嗔怪道,“你这臭孩子,不是有事儿还不给家里打电话呢,也不关心关心我最近胖没胖,显不显老。”

“您肯定没胖,更不显老。”沈多意放松地瘫在沙发上,和亲如父母的长辈一言一语地聊天,“叔叔呢,又出去喝酒啦?”

林瑜珠说:“他们铁路检察院开什么季度会议呢,不管他。你把电话给爷爷,我问问他想吃什么,周末提前准备上。”

沈老眼巴巴等了半天,接过手机就去阳台的躺椅上聊天了,沈多意看了会儿电视没意思,准备回屋看看书,喊道:“爷爷,差不多就挂了吧,阿姨每天八点散步,别耽误人家。”

许久没回过秋叶胡同,祖孙俩都很想念街坊们,周末一早带着清单先去了超市,买的东西把后备箱塞满才肯作罢。

胡同口外面的小街上停满了车,沈多意好不容易才找到空车位,他先扶沈老下车,然后自己拎了四五袋东西。沈老迫不及待似的,拄着拐棍就往前走。

“哎,费原!”老爷子喊了一声。

沈多意跟在后面,抬头看见了几米外也刚停好车下来的发小。

“爷爷,你眼神儿挺好啊。”费原大步走近,一下帮沈多意拎走了三袋,并排往胡同里走着,问道,“出差去几天啊?”

沈多意回答:“六七天吧,说不准,跟客户谈得顺利的话就快点,麻烦的话可能就多耽误两天。你呢,今天休息?”

费原在娱乐公司工作,手底下还带着个艺人,假期什么的都跟着行程走,没个规律。说着话进了院门,林瑜珠正在水池边洗米,见他们进来就立刻放下盆迎了过来。

“你回自己家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赶紧洗手进屋,水果切好放茶几上了,先和爷爷看会儿电视。”

沈多意挽起袖子去洗手,洗完就帮着做饭,费原在客厅陪沈老看电视,喊道:“我爸呢?”

“街口新开了家吊炉烤鸭,他排队去了。”林瑜珠在厨房忙活,切了片薄火腿递到沈多意嘴边,“尝尝,第一回买这样的,不知道味道正不正。”

沈多意嚼了两口:“有点咸。”

“那以后不买了。”林瑜珠做着饭嘴没停,嘘寒问暖,从工作到生活,从饮食起居到心理健康全招呼了一遍。沈多意边答边吃,饭没做好就吃了个七成饱。

他往餐桌上端菜,顺便望了眼客厅:“阿姨不让在屋里抽烟。”

费原刚点燃,于是起身去了院子里,沈多意擦擦手跟了出去,问:“最近忙么,怎么感觉你看着糙了。”

“能不糙么,带着汪昊延在剧组风吹日晒了半个多月。”费原回答。

汪昊延是费原带的艺人,沈多意觉得耳熟,想起来霍学川列的表里第一个就是这人,于是打听道:“你带的这个演员,是不是他爸挺有背景啊?”

“嗯,一线制片人。”费原说,“你怎么还关心这个?”

沈多意跟出来就是想问娱乐公司的事儿,便回答:“我朋友的弟弟想进娱乐圈,马上也要高考了,准备考戏剧学院,托我帮忙问问。”

费原直接问:“有照片么?”

“照片没有,我等会儿要几张发给你。”沈多意使劲推销,“小孩儿挺帅的,个子跟你差不多,人也机灵。”

“行,我改天看看吧。”费原犹豫片刻,“不过我没打算跟现在的公司续签,准备合同满了和汪昊延出去单干,到时候帮不帮得上忙不好说。”

“没事儿,反正他也得先高考,你帮他规划一下也行啊。”沈多意被烟熏得慌,说完就回屋了。叔叔还没回,他们要等烤鸭到了才开饭,他坐在沙发一角摆弄手机,于是给戚时安发了条信息。

戚时安刚从健身房回来,进家后先把袋子里汗湿的衣服丢进了洗衣机。李阿姨正在偏厅打扫,他窝在沙发上无所事事,然后看到了沈多意发来的短信。

“给我发几张小川的照片吧,我朋友想看看。”

和那个发小在一起呢?戚时安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他把信息转发给了霍学川,霍学川立刻发给他七十多张写真,不止有自己的,还有三十多张竹马的。

戚时安随便选了三五张发给沈多意,并试探着问:“见到你朋友了?”

沈多意正要回复,烤鸭就到了,大家准备吃饭,于是他简短地回了一个“嗯”。戚时安看着屏幕上只有一个字的回复,心里咣当踹翻了一坛陈年老醋。

见了自以为的初恋,连回复都懒省事儿了!

“李阿姨,不用准备午饭了。”

“我把香菇都泡好了,你又干吗去啊?”

戚时安没回应,拿上车钥匙就出了门,他开着车在马路上疾驰,没多久就到了秋叶街。他记得沈多意上次说过,那片胡同在街北边,于是停了车朝着北边漫无目的地溜达。

大中午没什么人,只有明晃晃的日头,戚时安除了在军校训练以外,还没受过这种罪。东拐西绕,他总算看见了临街的一片胡同,往里走了很久却不知道他找的那个在哪儿。

不算宽敞的路上停满了车,汽车之间还夹着自行车,两边的树倒是茂密,洒了成片的绿荫。戚时安口渴难耐,走了半天只看见个小卖部,他买了瓶水,买了包烟,然后继续往里面转悠。

家里热闹非常,沈老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了,沈多意懒得卷皮,直接拿着烤鸭腿啃,一顿饭吃完已经一点多了。他帮着收拾餐桌,然后扶沈老休息,等折腾完自己也犯了困。

歪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时,戚时安发来一张图片。

沈多意以为又是霍学川的照片,没想到打开后入眼一面红墙,墙上蓝底白边的铁牌带着锈迹,上面写着四个无比熟悉的字:秋叶胡同。

他愣了几秒,随后攥着手机就跑了出去,迈过门槛跳下台阶,转身就看见了站在胡同口的戚时安。

戚时安穿着短袖t恤衫和牛仔裤,手里拿着半瓶矿泉水,挺拔的身姿很是高傲,面上的笑容却衬着阳光,看上去像肆无忌惮找上门求爱的纨绔子弟。

胡同很长,沈多意一步一步向对方走近,在距离半米远的时候停下,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戚时安说:“我想你的话,哪儿都能找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周一见!

第31章

因订阅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恢复。   戚时安看着对方垂头丧气的模样, 忍着笑问:“怎么了,后悔没投身科学?”

沈多意反而先笑起来,抬头重新对上摄像头,自我剖析道:“我小时候真的想当科学家来着, 后来听居委会的奶奶说他儿子学金融的,工资特别高,于是我的目标就变了。”

当时小小的一个沈多意, 梦想着当科学家, 但是生活太沉重, 以至于他更换目标时完全不假思索,戚时安想到这里便觉得命运残忍, 目光中也生出些许怜惜。

可沈多意却不爱怨天尤人, 他拐回原本的话题上:“为什么这次走势的反转动静这么大呢?”

“因为有力量干预。”戚时安耐心答道,“股票市场有庄家坐庄, 期货市场有主力控场,之前的暴涨不过是主力的障眼法,先逆势爆拉,吸引大量散户进来, 然后一记重锤砸下, 踢散户出局,这个回合结束他们已经用最低价获得最大限度的仓足廪实,并且后市在短期之内都要看他们的动作。”

仓廪实而知礼节, 但是为了先达到前一步可不讲究那么多,资本向来残忍。

沈多意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可他这个弱势散户已经被砸变形了,抬手揉了揉眼睛,无奈地问:“那我只能任人鱼肉吗?”

戚时安隔着屏幕敲在了沈多意的脑门儿上:“既然打不过,那你就跑啊。”

千百种选择,再去其他地方把赔的钱赚回来呗。戚时安切了小窗口看最近的大体行情,说:“我这几天没顾上盯着,等我出差回去帮你看看,重新选一选。”

沈多意揉完眼睛的手撑着地,身体有点偏斜,他再次道谢:“谢谢你啊,术业有专攻,我还是差些火候。”

“不用谢,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给我。”戚时安感知到这场视频即将结束,但他却不想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

“我还是发邮件吧,万一你在工作呢。”沈多意既觉得自己挺善解人意,但也知道自己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以为戚时安会笑话他两句,谁知对方却没回应,抬眼看去,彼此的视线也没有交集。

“你在听吗?”

“戚先生,别发呆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沈多意耐心耗尽,伸手冲着摄像头打了个响指,动作幅度有点大,身体偏斜得更加厉害。而屏幕里面的戚时安终于有了反应,可表情带着丝意犹未尽。

就在沈多意纳闷儿时,戚时安轻飘飘地说:“锁骨很漂亮。”

“……”

沈多意“啪嗒”合上了电脑,然后用力扯了扯衣领。

针织衫就这臭毛病,穿久了返松,他得再买件新的。

面对戛然而止的视频,戚时安已经倍感心满意足,他把电脑随手搁在一旁,然后仰躺在沙滩椅上发散愧疚之情,还没发散完的时候,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章以明在里面大声指责:“还是不是兄弟了?!你瞄准甲醇的时候不叫我?!”

戚时安说:“忙忘了吧,回去请你喝酒。”

“你一笔捞几千万就请我喝酒?”章以明骂道,“这两天要不是见了游哲,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这次的合伙人都有谁?”

“都是高级操盘手,被动为官方打工。”戚时安言尽于此,章以明在那边也立刻懂了。

这种主力操控等于干扰市场,而首遭其害的就是散户和中小型企业,虽然资金角逐本就是淘汰赛,但方式未免太残酷。戚时安是明安的高级合伙人,也是中央街数得上的高级操盘手,凑几个他这样的精英就能来一场反转戏。

即使他不想参与,但当官方机构有人介入,他就只能遵从做一回临时工。

章以明不再瞎咋呼,又开始八卦起来:“见游思了吗?她现在有男朋友了吗?”

“没见,先玩两天。”戚时安打心眼里佩服,对于浪子情种来说,万水千山或者大洲大洋都不是问题,惦记的美色能从南极排到北极。

一场视频,一通电话,戚时安的冲浪计划彻底被掐断了,退房前他也懒得再出去,于是脱了浴袍跳进游泳池扑腾了四百米。

沈多意已经接受了任人鱼肉的现实,但绝没想到戚时安就是举刀的其中之一。他把期货相关的处理干净,暂时先空仓等候,等对方回来再合计。

甲醇这波影响不小,基本承包了最近一段时间的热点,明安大楼里不少员工都在讨论。沈多意奔波于办公室和培训厅,繁忙的工作倒使他像个不知情的局外人。

“沈组长,结束了吗?”

沈多意抬眼看到安妮,他把文件收好,回答:“结束了,有事吗?”

“戚先生整理了份资料让我给您参考。”安妮把文件送来,“培训很费嗓子,您注意休息。”

“谢谢,又劳烦你跑一趟。”沈多意接过,等安妮离开后他打开文件查看,内容像是期货产品一览,应该是戚时安筛选过的。

他记下标了着重符号的几支,准备回去详细了解一下,等他决定好了再告诉戚时安,顺道感谢。

戚时安正开着车在猎人谷驰骋,周围很多山,半人高的草又密又绿,风一吹过徐徐舞动,也算自成一派的景色。

在猎人谷待了两天,已经收到了游家二老的催促,他决定把串门计划提前,岩石区最后再去。游哲的父母和叔伯都在悉尼颐养天年,他的妹妹工作了一年后又跑来读书,反正除了游哲自己,全家人都过得随心所欲。

戚时安到达时正好中午,他还以为能吃上现成的午饭,谁知道做饼的面都没有和好。

“因为他们讨论做什么饼就用了俩钟头!”游思的侄子第一回见戚时安,但是特别自来熟,“叔叔,我叫薯条。”

戚时安问:“你姑姑呢?”

“一来就问我,你是不是特想我啊?”声音从落地窗那边传来,游思拎着筐蓝莓,看样子是刚从花园里摘的,她也不走近,靠着窗框打量戚时安,“好久不见了啊,你是不是又帅了?”

戚时安说:“应该是吧。”

游父从厨房出来,问:“时安,以明这次没来啊?”

“没有,他看着公司。”戚时安答完便卷袖子洗手,准备帮忙准备午餐。游思去洗蓝莓,两个人一并站在水池前面,她小声道:“章以明烦人精,隔三差五寄东西过来,让我爸惦记他。”

戚时安想起那通电话:“对了,他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游思把蓝莓洗好:“他管得着嘛。”说完随手拿了两颗递到戚时安嘴边,“你先尝尝甜不甜,甜的话我再吃。”

戚时安挪开半步,伸手接过搁进嘴里:“还行。”

面粉和砂糖搅拌在一起,像摊散沙似的堆在料理台上,游母新做了指甲,万万不肯动手,游父碾磨香料,也磨磨唧唧的。

薯条玩了满手面粉,瓮声瓮气地问:“到底谁和面啊?”

“我来吧。”戚时安左右洗净了手,早年在部队也学过一点做饭技能,他把牛奶和蛋清倒进面粉中,警告道,“我只和面,别的可不管。”

公司的数据库格外好用,沈多意自主加班,每项挨个审查数据。整个部门只剩下他自己,分外安静的环境下,做事效率达到了高峰值。

他进一步筛选出了几个,准备吃完泡面就打给戚时安问问。

“你电话响了。”

游思拿起戚时安的手机走近:“是我哥,那我帮你接了啊。”她接通,那边传来游哲的声音,“哥,时安已经到了,正和面呢,不方便接电话。”

戚时安微微弯腰,薯条帮他系上了围裙,游思在料理台对面和游哲通话,说着说着又开始抬杠。“哲思金融就得拉着我上班啊,我现在经营画廊更开心,你干脆改成哲哲金融好了。”游思不欲再聊,正好有电话插/进来,“不说了,有人找时安。”

她一看来电显示:“是章以明,帮你接吗?”

戚时安满手的面粉:“接吧。”

“喂?”游思接通,俩损友开始糟蹋电话费,“你拨打的用户正在做饭。”

章以明重点和常人不一样,而且有着非正常的警觉性:“你为什么拿着他的手机,男女朋友都不这样**外露。”

游思回道:“谁跟你似的浑身**,我和时安就算是男女朋友,也不怕碰对方的手机。”

“你俩要是能成男女朋友,还用等到二十八/九啊,别故意气我了。”章以明没什么正事,“叔叔和阿姨都挺好的吧?我寄过去的药材记得喝,滋补的。你也挺好的吧,寂寞了就回来,我一直都在。”

游思一听就开始咋呼,游父游母也在配菜上出现分歧,明明就三口人,却总是鸡飞狗跳的。戚时安笑着看戏,要是他家这么乱,早被他姥爷一嗓子吼安生了。

电话挂断,游思嗔怒道:“章以明对我性骚扰,他在公司是不是也骚扰人家女同事?”

戚时安两手黏黏糊糊的,无力道:“你冤枉他了,他骚扰与否只看姿色,不看性别。”

这厢和好了面,那厢连面汤都喝完了,沈多意收拾干净桌面,然后戴上耳机准备打给戚时安。号码已经拨出,他对着资料勾画,等待对方接听。

才响一声而已,沈多意很高兴对方接得这么快。

“你别烦了!我们俩刚刚决定在一起,你歇着吧!”

沈多意勾画的笔尖顿住,被喊懵了。

游思看都没看,以为章以明没完没了,结果说完却没听见回应。戚时安拿起旁边蛋壳砸过去:“别拉着我造谣,破坏我名誉。”

游思被蛋壳砸中叫了一声,而后狐疑地看了眼屏幕:“沈多意?”

戚时安立即骂道:“你就作吧!把手机拿过来!”

顾不得满手的面粉了,戚时安抢过手机去阳台上接听,几步的距离始终没听见那边的动静。沈多意带着耳机撒癔症,已经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还在吗?”

戚时安靠着栏杆:“找我有事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沈多意总算回神,他讷讷地说:“我选了k753和k760,想问问你的意见。”

“可以,建议买入。”戚时安此时根本没兴趣聊这些,便敷衍地给了答案。给完也不出声,想让对方来打破沉默。

等了五分钟,电话那边毫无动静,像睡着了似的。

戚时安心急如焚:沈多意怎么还不问他女朋友的事儿?

他超级想听沈多意酸溜溜地质问他。

哪怕不酸,随便问一句也好,起码说明在意。

“那什么,”沈多意终于出声,“没别的事了,我忙去了。”

忙音直钻耳朵,戚时安吊着的一颗心被活活堵死在了喉咙口,他隔着玻璃窗瞪了游思一眼,开始组织八百字的真挚解释为自己正名。

忽然“叮”的一声,蹦进来一条信息。

沈多意发来:“你快回来了吗,我请你喝黄油啤酒吧。”

整座城市的中小学好像都在同一天开家长会,以至于军用越野刚开进干休所,就被一个提前放学的小屁孩儿拦在了林荫路上。

“哥!”

章以明猛拍方向盘:“你弟是不是有点缺魂儿啊?刚才要是没刹住,估计今天我得在你们家门口吃枪子。”

戚时安开门下车,微微弯腰和扑过来的孩子拥抱了一把,说:“章以明问你是不是缺魂儿,回答他一下。”

八岁的霍学川扒着军用越野的车窗:“明哥,姥爷说这车将来给我开,你下来!”

“你姥爷蒙你呢,已经过到你哥名下了。”章以明猛踩油门,“沉死了,开习惯跑车再碰这个,我以为驾驶的是推土机呢。”

戚时安拉着小学没毕业的弟弟往家里走,边走边回答问题。

“哥,在军校都训练什么啊?”

“吃喝嫖赌抽,想不想学抽烟?”

“想。你学格斗了吗?”

“学了,你打算斗谁?”

“我想让你保护我,今天姥爷去开家长会,我觉得我得挨揍。”

第32章

越野停靠在路边, 沈多意的心脏由急刹车引起剧烈跳动,过了半晌, 仍然无法平静下来。他望着远处码头上的点点星光,分辨是停靠的游艇还是自己的错觉。

戚时安说, 给他安全感的不是车,是人。

沈多意烦恼地垂下头去,后又侧身把两只手臂叠着搭在了车窗上,用后背向着对方。他痴迷地盯着那点亮光看, 想让那点亮光照清楚他心底深处的想法。

他蹲在桌前一杯一杯地喝酒,戚时安走过来把他拎起。

他在夜总会门口胃疼难当,戚时安扶着他问东问西。

他醉晕了,趴在戚时安宽阔的肩膀上睡觉。

……

后脑勺忽然一热, 沈多意猛地睁大了双眼,也迅速回了神。他僵硬地趴着不动, 感受着戚时安轻轻揉搓他的头发。

戚时安把手指插/进细软的发丝间,然后用短而整齐的指甲抓了沈多意一下, 妥协般说道:“我刚才发疯了, 说了什么别放在心上。”

沈多意喃喃道:“可我已经记住了。”

戚时安很想手掌下移捏住这截修长的后颈,接着迫使沈多意转过脸来, 想强硬蛮横地让沈多意知道并记住,一切的安心都是因为他而已。

可沈多意不是小孩儿,是善于思考的成年人,所以他急不得,更想让对方自己明白。戚时安松开手, 重新握住了方向盘:“坐好,继续走了。”

暂停的十几分钟就此揭过,戚时安一言不发地开车,沈多意沉默地看着前路,他们在附近兜了一圈,又去码头上看了看游艇。

直到回酒店也没什么对话,却站在各自房间门口时,终于停下了脚步。“滴滴”两声,戚时安打开了房门,微微侧身说:“明天上午一谈,穿正装,顺利的话大后天复谈。”

沈多意转身应道:“好,那有一天半的时间做应时调整。”

“嗯。”戚时安推开了门,“早点睡,晚安。”

沈多意抓着门把手:“那个,我来的时候没有拿领带。”

戚时安说:“先进房间吧,我等会儿找一条给你。”

沈多意回了房间,他出了汗想洗澡,但不知道对方多久过来,所以坐在床边干等。其实他带了一条,不过是保险公司那时候发的,他倒不是嫌弃,只是刚才忍不住没话找话。

十分钟后敲门声响起,戚时安拿着四条领带来了。沈多意看对方神情淡淡,开玩笑地说:“都给我啊?”

“想得挺美。”戚时安抓着一把晃晃,“自己选一条。”

沈多意随便抽了一条,然后就往脖子上套,他穿的衬衫比较休闲,挂上领带后显得格格不入。掰扯了几下又解开,他有些难为情地说:“还是领结简单,一套就行。”

戚时安拂开对方的手,靠近一步捏住了领带的两端,低头边系边温柔地骂:“你笨不笨啊?

第33章

沈多意是被戚时安背回去的, 像十年前那晚一样。乐+文+小说

海滩上人很多, 即使夜幕降临也依然热闹,戚时安背着沈多意, 手上还拿着对方之前换下的上衣短裤。后背暖洋洋的, 潮湿的潜水服被身体捂热,颈间更是出了层汗,都怪沈多意圈得他太紧。

走到了酒店门口,马上就要进入大厅,沈多意挣动两下准备落地, 但又被戚时安抓紧大腿安稳的固定在背上。

“我下来吧。”

“不是说没劲儿么?”

“里面人多,我也要面子的。”

“那就把脸埋起来。”

门口的服务生帮他们打开了玻璃门,戚时安背着沈多意进入大厅,没走两步就被经理迎上来询问, 对方以为沈多意潜水出了什么事儿,询问需不需要联系医生。

颈边呼吸喷洒, 沈多意埋着头装溺水身亡, 戚时安礼貌地回应:“没关系, 他有点不适应水压, 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就好, 你们把晚餐送过去吧。”

沈多意从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儿,他第一次潜水, 第一次装鸵鸟,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背着。

而且还是第一次开始谈恋爱。

已经进了电梯,金色的电梯门像一面铜镜, 戚时安看着埋首的沈多意,故意臊白对方:“我觉得好热啊,不是你把我脖子烧着了吧?”

沈多意闻声终于抬头,铜镜中映着通红的脸颊,然后他开始傻乐。

楼层到了,这个时间大家都去吃晚餐或去坐游艇了,铺着厚地毯的走廊空无一人。戚时安走到两间房门中央,故意问:“去你的房间,还是去我的房间?”

沈多意跳下来抢过自己的衣服:“各回各的房间……”

他迅速开门进去,又迅速地关门,但戚时安比他更加迅速,一只长腿迈进来就把门推开了。沈多意看着门关上,给自己找了台阶下:“等会儿晚餐送上来,那你吃了饭再回去吧。”

“还算你有良心。”戚时安朝浴室努努下巴,“去冲一下把潜水服换了,也不嫌憋得慌。”

沈多意低头:“先给你处理伤口。”

膝盖处的血已经凝固,伤口大小看不分明,戚时安坐在玄关的矮柜上,看着沈多意蹲在身前给他消毒擦药。“不疼,你动作不用那么轻。”他说了一句。

沈多意凑近吹吹:“伤口不大,但是海水肯定蛰的疼,我给你贴个胶布。”

“好,你做主。”戚时安心里发坏,似是责怪一般的说,“明知道我膝盖破了,要背你的时候怎么不拒绝?”

沈多意立刻仰起头,抱歉地解释道:“我就是、就是……对不起,我欠缺考虑了。”

戚时安紧紧逼问:“前半句说完,就是什么?”

“就是……”沈多意咽了咽口水,“我就是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你那晚,但我当时睡着了,所以想

第34章

因订阅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恢复。  雨还没停,屋里冷飕飕的, 沈多意盖着毯子在沙发上看重播的电视剧, 刚认全主要人物就被沈老剧透了大结局。他无奈道:“爷爷,你都告诉我了,我看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这不是省得你费心吗?”沈老起身,慢腾腾地回屋,边走边叨念着, “演的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提前知道了也没妨碍。”

客厅只余下沈多意一个人,他把电视关了,然后扭头望着窗外的雨。家长里短的琐事, 他最羡慕的就是别人家麻烦又折腾的琐事,天冷了妈妈要逼着穿厚外套, 到岁数了爸爸就撺掇着赶紧考驾照, 有点什么事儿一家人都要商量商量。

一地鸡毛, 偏偏他这里空空荡荡。

沈多意格外擅长自省, 每当他稍不留神沉浸在消极之中, 都会迅速让自己调节正常。可能今天阴雨连绵,气氛实在过于到位, 所以他调节起来有些吃力。

好在来电铃声拯救了他,他像抓住救星抛来的树枝一样,立刻按下了接听键:“孟良, 找我有事吗?”

对方听语气就知道神采奕奕,仿佛电话那边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孟良兴奋地说:“师兄,其实我前一阵买了两支股票,最近抛售赚了一点,想试试期货,你给我出出主意?”

沈多意被对方的情绪感染,笑着问:“不止赚了一点吧?”

“低调低调。”孟良没有否认,“我就是炒着玩儿,也没想烦你,毕竟股市这东西谁也不能完全摸准,但是期货我实在不懂,你帮我看看呗。”

孟良说的没错,股市这东西没有定律,如果问了沈多意结果赔钱,难免尴尬。沈多意明白,于是迅速整理了思路,把期货方面的事项和孟良介绍了一遍。

聊到最后,孟良开始吐露心得:“师兄,你是不知道,炒股真的能解压。”

沈多意不信:“炒股压力才大吧?”

“当作兴趣娱乐就好。”孟良说,“我闲下来都没空想烦心事了,光顾着看行情,连视力都变好了,那么小的字我一下就能找到自己那支股。”

沈多意被逗得歪在沙发上乐:“让你说得我都动心了。”

孟良立刻煽风点火:“你们公司估计保洁阿姨都炒股吧,也就你一个例外了。现成的数据库,整部门的专业人士,想赔都挺费劲的。”

“真的假的啊,”沈多意耳根子软,不禁劝,挂断电话后便开始琢磨起来。前几天开会刚说了几支前景看好的重点股,镁概念股戚时安甚至说了操作事项,他越想越动心,直到天空劈下一道闷雷才把他震醒回神。

回神后更觉着迷,刚才只是想想就忘记了伤春悲秋,要真的买进几支岂不是跟吃了忘忧草一样?沈多意不是吃了忘忧草,估计是甜粥喝撑了

第35章

因订阅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恢复。 小说   但也获得了一点安全感。

霓虹灯让整个城市在黑夜中依然亮眼,路旁的屋厦拔地参天, 把行人和汽车都对比成了零星棋子, 他一路盯着前方,迫使自己心无旁骛地抵达了温湖公寓。

停车场里又冷又安静,沈多意停车熄火,然后解了安全带。他弯下身去,额头抵着方向盘上的喇叭按键, 左手慢慢摸上右臂的手肘处。

戚时安力气很大,气性也不小,弄得他现在还隐隐作痛。

“你知道吗,我最想搞的还是你。”

心无旁骛的状态彻底被击碎, 沈多意变成了破壳而出的雏鸟。不,比雏鸟还不如, 没有任何保护层以外, 他也没有坚硬的喙。

他拿起手机, 在空旷无人的停车场, 在狭小密闭的车厢, 轻声开口。

“我好久没参加过聚会了,今天很高兴。”

大学同学来自五湖四海, 要聚一次其实很难,初中同学分开太久,大家的联系也不那么紧密。高中同学却每年都聚, 但他从来不会参加。

“因为我那时候名声不好,课余时间要赚钱,在学校里就要抓紧时间学习,渐渐的我没那么合群了。在夜总会下班出来还被同学遇见过,传来传去就无从解释了。”

“他们议论我,议论的内容不算好听。”

“你今晚那句话,让我感觉回到了那时候,很难受。”

沈多意说得很慢,不好的情绪也慢慢消失,在还剩下一点的时候他停下,然后重重呼了口气,把剩下那一点全部吐出。

片刻后,情绪恢复了正常,他拔钥匙下车,然后离开了停车场。而手机屏幕一直黑着,自始至终都没有拨出任何号码。

从校园到社会,从过去到现在,沈多意习惯了这样自我调节,话憋在心里会很难受,他讲出来就当翻篇儿了。但他不会真的把号码拨出去,更不会和别人讲,因为他不确定自己的难受是不是合理。

他怕自己过于敏感,而他不想做个敏感的人,不想自己累,别人也累。

两扇门隔着数个街区同时打开,都发出了“滴”的一声。

随后摔门声响彻整间公寓,戚时安换拖鞋的时候把钥匙砸在了玻璃矮柜上,用了十年之久的钥匙扣又被蹭掉了一点彩漆。

一路驰骋加上刚才的摔打,他的怒气总算消退了三分之一。

这份怒气是对他自己的,于是剩下的三分之二他打算留在体内自我惩罚。

在客厅脱了外套,扯了领带,走过过道时又解开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戚时安踱步到餐厅,开灯的瞬间叹了口气。

餐厅没有紧挨着厨房,而是向阳的单独一小间,浅咖啡色的地板中央,摆放着一张乳白色的圆形小桌,四张木质皮垫座椅围成了圈。

戚时安拉开椅子坐下

第36章

时间好似被无限放慢, 房间里的空气也都凝固不通,沈多意挂在下巴尖上的汗滴摇摇欲坠, 心脏也怦怦直跳, 在胸口处不停闹着动静。

戚时安看在眼中,那点心思与渴望全然没有消减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盛。手背一热, 他被沈多意抓住了,捂在对方眼睛上的手掌只好移开。

沈多意牵住他:“去冲个澡吧,等会儿服务生该进来了。”

戚时安不带半分窘涩, 反而眼中透着想要撒野的微光, 他反客为主扣住沈多意的手腕:“那你要不要帮帮我?”

单人浴间内有淋浴房和更衣室, 他拽着沈多意进了一间, 粗/暴地把被汗水和精油弄脏的浴衣脱下扔掉,等浑身赤/裸后,他又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衣襟。

沈多意盯着戚时安汗湿的胸膛, 紧张得死死抓着腰间的细绳。

支吾道:“我、我自己来吧。”

戚时安收回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自己来”。

细绳的小结被抽开,浴衣瞬间松散下来,沈多意掀开前襟露出了肩颈。戚时安再无法忍耐,不到一秒的时间伸手摸上开关,热水顷刻间浇淋而下,他勒住沈多意的腰贴合自己,低头就啃上了对方的锁骨。

“……别!”沈多意的浴衣被乱七八糟的揉在身上,脖颈之间落下戚时安急切又汹涌的亲吻。他仰着头正对上不断流下的热水, 慌忙间猛呛了一口。

戚时安终于停下,转个身用后背挡住喷发的热水,把剧烈咳嗽的沈多意抱在怀里拍背顺气。沈多意咳得眼鼻通红,平息后仰头圈住了戚时安的脖子。

他**地冒着热气:“你是不是想要?”

那语气和神情充满了犹豫和忐忑,迫使戚时安一瞬间清醒下来。

“多意,”戚时安调整了呼吸,人也逐渐趋于冷静,他低头拨开沈多意额前的头发,“我想得发狂,但环境和时间都不对,我更舍不得在这种破地方让你受罪,我也知道你很紧张,还没有准备好。”

沈多意侧脸靠住戚时安的肩膀:“我的确不太想在这里,但我很紧张不是因为害怕和抗拒。”

他抬起头吻戚时安的嘴角:“是因为我特别喜欢你。”

热水淋在发心,顺着发丝流下,因拥抱而贴合的身体又被热水包裹冲刷,白色的泡沫一点点消失,唇舌间的亲吻也愈发温柔。

我特别喜欢你。

从雅门汀离开时已经深夜,手机上有三四个未接,戚时安开车,沈多意在副驾上回电话。刚响一声就接通了,沈老的训斥立刻从里面传来。

沈多意急忙解释:“我和孟良吃完饭又和同事去玩儿了,忘了再跟你说一声。”

“大晚上去哪玩儿?”沈老打个哈欠,“什么同事那么不着家啊,你快回来没有?”

沈多意回答:“正往家走呢,你先睡吧,保证下次不

第37章

早晨上班路上很堵, 尤其是经过几所中学时行驶得非常艰难,沈多意出门不晚, 开不动的时候就拿起一旁的面包吃两口,顺便看看那些家长在干什么,后来拧开广播才知道这两天正在进行中考。

离开中学校园已经太久了,他要不是听新闻根本想不起来几号考试。那些家长都在校门口等候,大热天的看上去格外辛苦。

车流终于松动了一点, 他搁下面包认真开车, 在后视镜里又望了眼辛苦等待的家长们。还记得他中考那天也很炎热,走之前林瑜珠给他塞了一大瓶绿豆汤。

一路走着神儿到了公司, 大楼内冷气十足, 待久了甚至还要加上件外套。沈多意滴卡跑进即将闭合的电梯,笑着和电梯里满满当当的同事们问了声“早上好”。

“沈组长,你这工作证上的照片什么时候拍的,看着好嫩啊。”法务部的女同事跟他很熟了,突然出声问道。

沈多意开玩笑地说:“难道我现在显老吗?”

“现在是成熟, 但是一笑还是嫩的。”安妮也插了一句。出于礼貌,对方说话时沈多意就会转头去看,这会儿说完他便看向了电梯门,于是终于注意到了站在后侧高出一截的戚时安。

他这才回答:“那张证件照是我大学毕业那年照的,就在学校里的打印室, 师傅照完还给我修了修,所以我印了四十多张,能用到退休了。”

电梯里的所有同事都乐不可支, 一向斯文大方的安妮也笑得很大声,她看看手表,仍带着笑说:“等会儿开会我要找个背对沈组长的位置,不然看见他我肯定边做记录边乐。”

沈多意很少出洋相,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同事们那么开心,又觉得自己心情也更好了。从电梯门里看了戚时安一眼,发现对方垂眸向下,很是深沉,就在他担心对方有心事的时候,再仔细一看,发现戚时安的嘴角正微不可查地上扬着。

大清早就摆酷,德行。

咨询部到了,沈多意迅速迈了出去,他回头冲电梯里说:“等会儿开会见!”

没有称呼,大家都以为他在对刚刚聊过天的安妮说,安妮也笑着点了点头。戚时安向后微仰,慵懒地靠着墙,然后心满意足地接收了沈多意轻轻飞来的眼神。

半小时后,所有与会人员在都会议楼层坐定,沈多意还是本子和钢笔,他和齐组长坐在一排,安静等待行政助理发放等下需要用的资料。

戚时安自从天热后就没再穿过西装外套,在公司里总是衬衫见人,但仿佛气势更强。他看了眼手表,往下一扫确认都拿到资料后才开口:“前一阵子抓外汇投资比较卖力,但是期货投资也是占了百分之五十的份额,而且最近期货市场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所以今天开会想讨论一下。

第38章

本来以为章以明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没想到真的组织了一场周末出游,位置和路线都规划好了, 并且安排得有模有样。

沈多意心累,他上了一个礼拜的班,光那份计划案就修修补补了六七次,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末,只想在家睡觉。没成想还要陪领导郊游, 甚至被迫卷进章以明的追爱浪潮里。

“爷爷, 把你每回钓鱼用的便携水杯给我,我要带上。”沈多意吃过早饭就开始收拾背包, 随便装了两样就懒得动弹了, “爷爷,我周日下午就回来了,菜和水果都买好了,还有饺子分袋放在冷冻格,你煮煮吃就行。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或者找邻居阿姨帮忙,我都拜托好了。”

沈老说:“我比你多活了几十年,你就别操心我了。”

沈多意趴在背包上:“你最近没什么精神,是不是天太热了?家里空调一直开着,待久了就开窗通通风, 别出去了。”

“知道啦。”沈老倚在沙发上,“我是从胡同回来以后不适应,水土不服。”

“你快得了吧。”沈多意笑着还了一句, 正好屁股底下振动起来,他从垫子夹缝里摸出手机接通,“喂?改时间了吗?”

戚时安在里面说:“没有,我准备去买点东西,问问你有没有需要带的。”

沈多意看时间还算充足:“你在哪买啊,我去找你吧。”

戚时安笑了一声:“直接出来吧,我在你家门口。”

“你……”沈多意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句什么好。戚时安反而解释得头头是道:“你不想去的话,我就自己去,但你要是想去,我接上你就能出发,这样不是为了省事儿么。”

沈多意信服于对方清晰的思路,也感动于对方默默不言的体贴。他拿上钱包和手机出了门,刚走出温湖公寓就看见了一辆九成新的吉普车。

车窗落着,戚时安带着墨镜坐在驾驶位上,看穿戴已经都收拾妥当了。沈多意跑过去上车,系安全带的时候随口问道:“这是章先生的车吗?”

“不是啊,我的车。”戚时安递过去一瓶水,握着方向盘调了头,“没怎么开过,一直在车库里扔着,买的时候好像是因为炒外币赔了钱,心情不好。”

沈多意看怪兽一样:“你赚了钱买车就算了,赔了钱也买?”

路上有点堵,戚时安掌心按在喇叭上:“钱存着又没用,赚了就花呗。赔了心情不好,购物发泄一下嘛,只许女生买衣服,不许我买车啊。”

“可是买那么多辆又开不过来,贬值还快。”沈多意忽然瞥见戚时安的中指上多了枚戒指,便忍不住盯着看了一会儿。

戚时安没听见动静,扭头发现沈多意在看自己的手,解释道:“游思送的礼物,叫什么‘兄弟情深’系列,我和章以明一人一个。”

第39章

因订阅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24小时后恢复。|  他忽然就害怕了。

沈多意紧闭许久的薄唇终于启开, 眉眼间也盛满了不可名状的伤感,他声音小小地说:“我爷爷在等我,我想回家了。”

这场欢迎会终于迎来了尾声,没喝酒的送喝了酒的回家,还有未尽兴的商量着转场。章以明沾染了香水味, 满心沉醉地等待结束后的狂欢, 抬眼却见戚时安话都不留就离开了。他只好扛起总结发言的大旗,说:“今晚大家开心就好, 周一不准迟到, 影响工作的话奖金照扣不误。”

话没说完,楼下的汽车引擎已经放肆叫嚣,戚时安眨眼驶出了这条街区。

众人散去,沈多意和同事上司告别后也取了车离开。当车门关上,他被束缚在安全带下, 不透风的空间令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但也获得了一点安全感。

霓虹灯让整个城市在黑夜中依然亮眼,路旁的屋厦拔地参天,把行人和汽车都对比成了零星棋子,他一路盯着前方,迫使自己心无旁骛地抵达了温湖公寓。

停车场里又冷又安静, 沈多意停车熄火,然后解了安全带。他弯下身去,额头抵着方向盘上的喇叭按键, 左手慢慢摸上右臂的手肘处。

戚时安力气很大,气性也不小,弄得他现在还隐隐作痛。

“你知道吗,我最想搞的还是你。”

心无旁骛的状态彻底被击碎,沈多意变成了破壳而出的雏鸟。不,比雏鸟还不如,没有任何保护层以外,他也没有坚硬的喙。

他拿起手机,在空旷无人的停车场,在狭小密闭的车厢,轻声开口。

“我好久没参加过聚会了,今天很高兴。”

大学同学来自五湖四海,要聚一次其实很难,初中同学分开太久,大家的联系也不那么紧密。高中同学却每年都聚,但他从来不会参加。

“因为我那时候名声不好,课余时间要赚钱,在学校里就要抓紧时间学习,渐渐的我没那么合群了。在夜总会下班出来还被同学遇见过,传来传去就无从解释了。”

“他们议论我,议论的内容不算好听。”

“你今晚那句话,让我感觉回到了那时候,很难受。”

沈多意说得很慢,不好的情绪也慢慢消失,在还剩下一点的时候他停下,然后重重呼了口气,把剩下那一点全部吐出。

片刻后,情绪恢复了正常,他拔钥匙下车,然后离开了停车场。而手机屏幕一直黑着,自始至终都没有拨出任何号码。

从校园到社会,从过去到现在,沈多意习惯了这样自我调节,话憋在心里会很难受,他讲出来就当翻篇儿了。但他不会真的把号码拨出去,更不会和别人讲,因为他不确定自己的难受是不是合理。

他怕自己过于敏感,而他不想做个敏感的

第40章

因为多了一盒计生用品, 结账的时候沈多意已经躲到了门口, 他准备从此刻开始都不搭理戚时安了,不然对方肯定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

戚时安结完账拎着袋子走过来,笑得愈发春风得意,还推开门说:“来, 您先请。”

沈多意迈到玻璃门外, 停都没停就径直往前走, 戚时安悠闲地跟在后面, 用广播站站长的语气假装自言自语:“果酱放家里还是放办公室啊,我又不在家吃早餐。唱片也是,工作累了听一会儿,好像放办公室比较好。不过这盒浅蓝色极薄——”

沈多意忍无可忍地回头打断:“你记得白马山庄里有个客人为什么被杀吗?”

戚时安顺从地问:“为什么?”

“因为话太多了。”沈多意折返回来,粗暴地把戚时安手中的袋子打了个结,“到别墅之前不许再张嘴了,不然我教训你。”

戚时安装得很害怕,紧紧抿住嘴让沈多意看, 还比了个“ok”的手势做保证。两个人一起往回走, 他头一次见识沈多意羞极气恼的模样, 觉得真是太有意思了。

拐进了树林里,安静的氛围令沈多意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扭头看了戚时安一眼,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刚才情绪有点大,吓唬你的, 我从来不教训人,你别怕。”

戚时安点点头,要不是抿着嘴他得放声大笑,沈多意是怕他们两人之间的交往就此产生什么隔阂吗?他看周围寂静无人,便靠近一点握住了沈多意的手。

沈多意立刻抬头:“你说话吧。”

“我说点什么好啊。”戚时安看看满地的落叶,“多意,空气很湿润,风景很漂亮,袋子里的果酱很香甜,我们也有这么好。所以你不用闹个情绪还小心翼翼地考虑我,我更想做让你能肆无忌惮耍赖的人。”

沈多意怔住:“那样不会让对方觉得烦吗?”

戚时安看着他:“不会啊,我那样的话你会烦吗?”

沈多意想了想:“我会吧。”

戚时安差点被噎死,随即看到沈多意露出狡黠的笑容才反应过来,他诚恳又无奈地说:“你那样我不会烦的,看脸就消气了,我太没出息。”

两个人一路互相吹捧着回到了别墅。

收拾妥当后从绿山区回市里,两天的周末就这样充实的结束了。

工作总是做不完,旧的没了又来新的,沈多意忙碌之余会想起露营那天,远离所有文件资料和上司客户,坐在帐篷里吃夹心饼干,真是美得冒泡。

下班后老老实实回家,天气太热干什么都没兴趣,而且自己去玩儿把沈老独自丢在家里,一次两次还说得过去,多了就难以放心了。

沈老却没觉得,饭后坐在沙发上吃葡萄,嘴里念叨着:“我还说现在这个公司不错,难得你愿意和同事们偶尔出去玩两天

第41章

沈多意的行动力很强, 说完没两天就给沈老买了辆小三轮。大清早六点钟祖孙俩就起了床, 沈老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催促:“你好了没有啊,出门晨练怎么跟大姑娘上轿似的。”

沈多意从卧室出来:“我把昨晚整理的资料收拾好嘛,省得临走时又着急忙慌的。”

他们趁早上凉快出了门,小三轮就搁在楼下花园,挨着毛毛/爷爷的电动汽车。沈多意开锁把三轮推出来, 说:“爷爷, 我另交物业费了, 以后三轮就放这儿。”

沈老高兴地把拐杖放到后面, 然后试着自己上车,他不要沈多意搀扶,不然对方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就窝囊了。

“高低正合适,座子也舒服。”沈老坐好了,紧紧握着车把,“还是红色的,挺喜气。”

“是吧是吧!”沈多意看沈老喜欢, 也跟着高兴, 他在旁边走, 边走边说,“爷爷,你一定要慢慢骑,试试车闸好不好用。”

沈老沿着小区里的路往外骑,慢得和步行没什么区别, 等出了公寓大门拐到街上,他招呼道:“你跟着跑干什么,上来坐后面,我拉着你。”

沈多意猛摇头:“你可别了吧,还拉我呢,我在旁边跟着跑跑步。”

“又不信任我了。”沈老嘀咕一句,“你小时候我可是骑着三轮接送你好多趟,下大雨的时候你还站在后面给我打着伞。趁我还能骑得动,再拉你几回,这都八十了,现在的日子是过一天就少一天。”

沈多意忽然抓住车把,从侧面拦截住了沈老,这个时间还不算热,但他却出了层汗。

沈老抬起布满皱纹的手,揩去了他额头上的汗水,用着与刚才拉家常时完全不同的语气问:“你怎么啦,一惊一乍的,吓死我这个老头子了。”

沈多意看着沈老因年迈而松弛的眼皮和已经不那么清明的双目,说:“爷爷,我知道你想我爸妈,但他们俩在那边能互相作伴,可我要是没了你,就只剩我自己了。你不许说过一天少一天那种话,你得活到一百岁,活得腻烦了也不能走。”

沈老笑他:“怎么跟耍性子似的,八十已经是高寿了。多意,爷爷跟你说,真要到了那一天,你得笑。谁家都会有这么一出,但咱们家不一样,我去找你爸妈团聚,和他们一块儿保佑你,是高兴事儿。”

一阵车铃响起,有骑车赶去买菜的行人经过,沈多意回了神,低下头说:“都怨你提这些没影的事儿,还管东管西,真到了那一天,你管我是哭还是笑。”

沈老气得捏铃铛:“我明明是开解你!不说了,我到路口吃早点去!”

祖孙俩一个骑三轮,一个慢跑,到了路口的早餐店便一起进去要了两碗豆腐脑,沈多意拿出手机看今天的开盘信息,惊喜地用筷子敲了下碗沿。

“你又怎么

第42章

因订阅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恢复。`乐`文`小说`  沈多意没有做声,知道爷爷想到他爸妈了。他爸妈都是铁路局的员工,他小时候铁路局职工宿舍发生了一起锅炉大爆炸,他爸妈就死于那场意外。

没人能够一直快乐,也没人能够一直痛苦, 当痛苦袭击快乐的时候, 要坚持住别被打倒。但当快乐走入痛苦时, 就要决绝地迈向新的里程。

沈多意已经练就这种本领, 任何挫折与失落于他而言都很脆弱。关于夜总会那件事,他完全抛去脑后,换新工作,继续上学打工,没空研究尊严被践踏或者人格被侮辱。

他觉得那太无聊了,也太不酷了。

可事与愿违,偏偏又让他想起。

因为戚时安出现在了酒吧里。

爷爷说得真对,生活的确太夸张了。

沈多意还是穿着衬衫马甲, 不过领带换成了领结。这间酒吧气氛很好, 永远缱绻着节奏缓慢的音乐, 来去的客人差不多也都是老面孔,每天都像朋友聚会一样。

他看见戚时安的时候刚和调酒师说完话,结果瞬间把新酒的介绍词忘得一干二净。

戚时安揣着裤兜从门口进来,目光逡巡一遭后落在了沈多意的身上,他拣了处沙发坐下, 坐定后仍执着地看着对方。

沈多意拿着酒单走近,不太自然地开口:“好巧啊,看来你是真喜欢喝酒。”

戚时安瞄了眼对方颈间的小领结,直截了当地说:“不巧,我问了夜总会的经理,他告诉我你来这儿了。”

“经理介绍我来的。”沈多意解释了一句,解释完才反应过来对方向别人打听自己,但又揣测不出含义,“之前谢谢你,今天我请你喝酒吧?”

联想起沈多意为了钱喝到胃疼的模样,戚时安觉得这句话有些好笑,他反问:“你一小时多少钱?”

“……两百。”沈多意撒了个谎,他赚不了那么多,但是请客的话太少不合适,“新出的黄油啤酒挺香的,要不要试试?”

戚时安不挑,毕竟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等两百块钱的黄油啤酒上了桌,他觉得沈多意的眼神都变得自信了,仿佛终于扯平,不再欠他什么人情。

实际上,沈多意确实是这样想的,对方那晚帮了他,他就感谢回去,从没想过要互相认识,更别说发展什么友情。年纪差不多,却开着车去夜总会喝酒的人,跟他隔着一道银河那么遥远。

黄油啤酒真的很香,啤酒的苦辣味基本已经尝不出来,只留着清香的酒气,戚时安窝在沙发上慢慢啜饮,耳畔接收着舒缓的音乐。沈多意在他的视线里走来走去,拿着酒单或端着酒水,笑容时浅时深,眼睛始终明亮。

低头时,下巴尖会蹭到领结,蹭痒了会趁客人不注意时抬手抓一抓,马甲勒着那把细腰,

第43章

沈多意真切地见识了戚时安的发疯水平,又震惊又无奈, 直到下班还觉得难以置信。但外面的同事们已经在开开心心地收拾东西了, 全都做好了迎接三天假期的准备。

“多意, 还不走啊?”

“马上好了。”他应了一句, 然后迅速收拾完和齐组长一起离开。取车的时候齐组长一直在讲最近的几个计划案, 抱怨时间不够用。

沈多意说:“我也觉得你最近很忙, 我这边还好。”

“你生活压力小嘛,我马上就要建设三口之家了。”齐组长喜不自胜,眼角眉梢都流露着疲惫的幸福。沈多意反应了两秒才懂,高兴道:“嫂子有了?你们效率也太高了吧?”

两个人一路聊到了停车场, 说了“再见”便上车各回各家。沈多意开着他的黑色大众离开,出停车场的大门时望见戚时安从外面走进来。

人和车擦身而过,在周围人的眼里, 他们也不过是上司和下属而已。渐渐驶离了中央街, 沈多意握着方向盘驰骋在路上, 莫名想了些有的没的。

如果将来他和戚时安有机会同吃同住,上班一起来, 下班一起走,彼此会不会感到厌烦呢?应该会吧,毕竟谁也不是天仙,总有对久了觉得腻的时候。

看来真得认真投资了,多买两套房,偶尔分开住两天,调剂调剂感情。

一路想着乱七八糟的回了家, 钟点工阿姨已经做好了晚饭。吃完陪沈老去湖边散步,正是最热的时候,走一会儿就满身大汗了。回家后照顾沈老睡下,沈多意也早早休息了。

而戚时安还正在超市采购,他的公寓里长年不开火,恐怕连锅碗瓢盆都不齐全,大晚上装了满满一购物车的日用品和餐具,还把能买的食材都拿了个遍。

到家后又折腾了一通,最后看了夜盘信息才睡。

原本是工作日的礼拜五变成了假期,生物钟准时提醒,戚时安很早就起了床。他先给自己洗漱,然后扎进厨房准备早餐。

刚拧开果酱罐子,门铃就响了,沈多意没有公寓里厅和电梯的钥匙,应该是在楼下。他快步走到门口接了电话,然后轻轻“喂”了一声。

“我到了。”估计天气很热,沈多意喘着气,“下来接我。”

细细的喘息让这通电话变得像不能见人一样,戚时安拿上钥匙出了门,两分钟后在一楼大堂看见了拎着咖啡的沈多意。

他们一起进入电梯,并排站着谁都没说话,沈多意觉得莫名尴尬,打破沉默道:“今天好热啊,太阳真晒。”

戚时安从电梯门里看着他笑:“搞得郑重其事,害你紧张了。就像在秋叶胡同做客,怎么舒服怎么来,别拘束。”

沈多意点点头,立刻开起了玩笑:“家里不会乱成一窝了吧?”

到家了,大门打开,他们两个前后脚进去。

第44章

一场性/事带来的不止是欢愉,还有不可阻挡的疲倦。沈多意甚至对后来戚时安抱着他去清洁毫无印象, 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他做了场好梦, 梦见在胡同里。

胡大爷家的葡萄成熟了, 他得了一大串, 边走边吃。走到院门口后就在门槛上坐下来, 把那串大葡萄吃得只剩下一半。

那一半他得留着,省着吃。

沈多意坐在门槛上无聊,扭头看见了停在台阶旁的小三轮, 他“蹬蹬蹬”跑下去, 踩上三轮就往外面骑。

他太瘦了, 也有点矮, 坐在车座子上都够不着脚蹬子, 于是悬空着使劲蹬,结果快骑到胡同口的时候轮胎绊住了一块大砖头。

车把一歪, 胡同窄窄的,他直接就朝墙上去了。

沈多意闭眼跳车, 做好了摔在烂砖头上的准备, 恨不得提前嚎啕起来。谁料伸来只手臂,把他连兜带抱弄下了车。

对方是个比他高一头的男孩儿, 他没见过。

“你住在这片儿吗?”

“我叫戚时安。”

怎么答非所问呢。沈多意说:“我叫沈多意, 我还有半串葡萄, 请你吃吧。”

从此以后那个戚时安经常出现,他们俩一起做数学题,一起看书, 一起从胡同尾跑到胡同口。甚至一起玩过家家,但对方必须要当爸爸,可把他给气死了。

再后来他成中学生了,中学生不能光学习,还得情窦初开。

沈多意每天早晨坐在门槛上背书,比小鸟还勤奋。哇啦哇啦背完一篇英语课文,他有点累了,脑袋一歪靠着大门,平行视线中看见红色大门上有一行小字。

“多多,我好像喜欢你。”

字在这个位置写,说明知道他每天都会坐在这儿,不然是看不见的。沈多意猛地站起来,伸手用力地把字擦掉,擦了满手的灰。

第二天,他又发现了一模一样的字。

第三天,他逮住了写字的人。

……

房间里昏暗不明,厚重的窗帘不透一丝光亮,戚时安上半身裸在被子外面,手臂被紧紧掐着。他睁开眼,随手拧开床头灯,转头就看见沈多意在梦中蹙着眉。

而且掐得他越来越紧。

“多意,多意?”戚时安不怎么怕痛,干脆放任不管,猜测他在梦里犯了混,不然沈多意怎么睡着觉都气哼哼的。

忽然间手臂一松,沈多意醒了。

戚时安翻身搂住对方,好奇地问:“做什么梦了?”

沈多意还怔忪着,倾身嵌在戚时安的怀里,紧抱着戚时安的脊背,没头没尾地说:“你怎么那么没礼貌,我请你吃葡萄,你也不说甜。玩过家家,只能你当爸爸。在门上写‘喜欢我’,却不留名字,你是不是缺根弦儿?”

戚时安心中微动:“你梦见小时候遇到我了吗?”

“嗯,托你的福,我没摔到砖头上。”沈多意仰起头,

第45章

因订阅比例不足,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恢复。本文由  首发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何人到访过, 就接到了上午那位客户的电话, 等电话讲完, 午休时间基本已经结束了。多奶的咖啡灌进口中, 他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章先生?”

偶一抬眼,看见章以明正好经过办公室门口,沈多意打了声招呼, 没想到对方紧接着推门而入。章以明在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随手拿起文件来看, 问:“今天忙吗?”

沈多意回答:“还行, 上午见了盛昭的徐先生。”

“噢, 我知道了,他想开个人账户, 之前遇见聊过两句。”章以明往桌上扫了一眼,“给他的最终方案做出来了么?”

“还没, 因为中午徐先生打来, 说想要再开一个企业账户,让我先出计划。”沈多意将电脑屏幕转向章以明, “企业账户的话投资额成倍增加, 选择也有变动, 我想多做两个备选。”

章以明点点屏幕上的表格:“确定区间就好,不要太过精确。”

沈多意不好意思地笑笑:“以前的职业习惯,我会注意的。”

万花丛中过, 恨不得每片叶子都沾上身的章以明微微走神,不太优雅地揣测片刻,探寻道:“你升总精算师不难,为什么不做了?”

怎么都好奇这个问题,沈多意夹着笔,他知道这样问的都不想听寻常那套说词,比如更多样的发展、更高的薪水。可他不太擅长应付上级,此时考虑半天也给不出合适的答案。

“我随便问问的。”章以明展颜一笑,“徐先生是大客户,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技术范围上的可以问戚先生。”

沈多意点点头:“谢谢章先生。”

说归说,层级分明的话,最忌讳的就是越级报告,哪怕请教问题也是一样。章以明走后,他继续完成之前的计划,预计在三天内再约见一次徐先生。

作息规律非常难办到,沈多意只能达到一半,就是按时起床工作,但休息时间可以无限延后。连续几个晨昏忙碌无休,每天比豆浆机起得还早,计划书改了又改,数据图都能装订成册。

由于太忙,他这几日都很少离开办公室,也没机会碰到戚时安。他自作多情地想,自己工作这么努力,不管是戚时安还是八时安,谁知晓了都觉得欣慰。

实际上,三十层毫无欣慰的气氛可言,安妮觉得老板每天都不怎么高兴,说话也越来越冲。这会儿难得老板不在,她才稍微放松了些。

戚时安扎进了期货部的操盘室,比起窗明几净又舒适宽敞的办公室,他更喜欢这个“非请勿入”的重要地盘。贵金属都是夜盘开通,他此时不那么忙,便问手底下的二级操盘手:“最近在玩哪支股?”

对方老实回答:“春城股份,您

第46章

因订阅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恢复。   沈多意头脑昏沉,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客厅报菜名,用意识喊了声“爷爷”, 但实际上没发出任何动静。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要小米粥,加蜜枣。”沈老一手拿着老人机,一手捏着卡片,“蒸鱼是鲤鱼?那不要了,刺儿多,我孙子不爱吃, 再加个空心菜吧,少搁盐。”

老爷子头一回叫外卖, 心里还有些紧张, 拄着拐棍在玄关处来回踱步, 生怕人家按门铃他听不见。再次睡去的沈多意被拐棍杵在地板上的声音吵醒了, 他本来还是很困, 想看看时间便摸出手机,等屏幕一亮那条信息的页面跃至眼前,他的困意终于消散干净。

洗漱完外卖也到了,沈老不能吃太甜, 于是把自己粥里的蜜枣全给了他,他喝了碗齁甜的小米粥,忍不住又剥了根火腿肠。

雨还没停, 屋里冷飕飕的,沈多意盖着毯子在沙发上看重播的电视剧,刚认全主要人物就被沈老剧透了大结局。他无奈道:“爷爷,你都告诉我了,我看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这不是省得你费心吗?”沈老起身,慢腾腾地回屋,边走边叨念着,“演的都是家长里短的琐事,提前知道了也没妨碍。”

客厅只余下沈多意一个人,他把电视关了,然后扭头望着窗外的雨。家长里短的琐事,他最羡慕的就是别人家麻烦又折腾的琐事,天冷了妈妈要逼着穿厚外套,到岁数了爸爸就撺掇着赶紧考驾照,有点什么事儿一家人都要商量商量。

一地鸡毛,偏偏他这里空空荡荡。

沈多意格外擅长自省,每当他稍不留神沉浸在消极之中,都会迅速让自己调节正常。可能今天阴雨连绵,气氛实在过于到位,所以他调节起来有些吃力。

好在来电铃声拯救了他,他像抓住救星抛来的树枝一样,立刻按下了接听键:“孟良,找我有事吗?”

对方听语气就知道神采奕奕,仿佛电话那边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孟良兴奋地说:“师兄,其实我前一阵买了两支股票,最近抛售赚了一点,想试试期货,你给我出出主意?”

沈多意被对方的情绪感染,笑着问:“不止赚了一点吧?”

“低调低调。”孟良没有否认,“我就是炒着玩儿,也没想烦你,毕竟股市这东西谁也不能完全摸准,但是期货我实在不懂,你帮我看看呗。”

孟良说的没错,股市这东西没有定律,如果问了沈多意结果赔钱,难免尴尬。沈多意明白,于是迅速整理了思路,把期货方面的事项和孟良介绍了一遍。

聊到最后,孟良开始吐露心得:“师兄,你是不知道,炒股真的能解压。”

沈多意不信:“炒股压力才大吧?”

“当作兴趣娱乐就好。”孟良说

第47章

因订阅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24小时后恢复。 www.+.  沈多意低头看着本子:“科学就是科学, 以定律为核心发生千变万化, 但是万变不离其宗。投资市场却大不一样,一切规律跟着变化走,说推翻就推翻。”

戚时安看着对方垂头丧气的模样,忍着笑问:“怎么了, 后悔没投身科学?”

沈多意反而先笑起来, 抬头重新对上摄像头,自我剖析道:“我小时候真的想当科学家来着, 后来听居委会的奶奶说他儿子学金融的, 工资特别高, 于是我的目标就变了。”

当时小小的一个沈多意,梦想着当科学家, 但是生活太沉重, 以至于他更换目标时完全不假思索, 戚时安想到这里便觉得命运残忍, 目光中也生出些许怜惜。

可沈多意却不爱怨天尤人, 他拐回原本的话题上:“为什么这次走势的反转动静这么大呢?”

“因为有力量干预。”戚时安耐心答道, “股票市场有庄家坐庄,期货市场有主力控场,之前的暴涨不过是主力的障眼法,先逆势爆拉,吸引大量散户进来, 然后一记重锤砸下,踢散户出局,这个回合结束他们已经用最低价获得最大限度的仓足廪实,并且后市在短期之内都要看他们的动作。”

仓廪实而知礼节,但是为了先达到前一步可不讲究那么多,资本向来残忍。

沈多意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可他这个弱势散户已经被砸变形了,抬手揉了揉眼睛,无奈地问:“那我只能任人鱼肉吗?”

戚时安隔着屏幕敲在了沈多意的脑门儿上:“既然打不过,那你就跑啊。”

千百种选择,再去其他地方把赔的钱赚回来呗。戚时安切了小窗口看最近的大体行情,说:“我这几天没顾上盯着,等我出差回去帮你看看,重新选一选。”

沈多意揉完眼睛的手撑着地,身体有点偏斜,他再次道谢:“谢谢你啊,术业有专攻,我还是差些火候。”

“不用谢,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给我。”戚时安感知到这场视频即将结束,但他却不想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

“我还是发邮件吧,万一你在工作呢。”沈多意既觉得自己挺善解人意,但也知道自己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以为戚时安会笑话他两句,谁知对方却没回应,抬眼看去,彼此的视线也没有交集。

“你在听吗?”

“戚先生,别发呆了。”

“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沈多意耐心耗尽,伸手冲着摄像头打了个响指,动作幅度有点大,身体偏斜得更加厉害。而屏幕里面的戚时安终于有了反应,可表情带着丝意犹未尽。

就在沈多意纳闷儿时,戚时安轻飘飘地说:“锁骨很漂亮。”

“……”

沈多意“啪嗒”合上了电脑,然后用力扯了扯衣

第48章

章以明在街边装模作样地叫车,他好奇得要命, 想知道孔因虹突然来公司做什么, 为什么还和沈多意有关。

而且事情肯定很私密, 不然不会故意把他支开。雨一直没停,他的西装都沾了一层细小的雨滴。偶一抬头,看见一辆可爱的甲壳虫正缓速经过。

“哎,停停停,驾照拿出来。”他伸手拦截, 还装得像名交警。车窗落下, 下班经过的游思坐在驾驶位上,不耐地说:“干什么, 着急接孩子呢。”

章以明扒着车窗:“怎么老让你这个小姑接啊, 游哲这个当舅舅的怎么不接。就是的,薯条为什么管你叫小姑,管游哲叫舅舅,我感觉不对吧。”

游思转头不看他:“侄子和姑姑亲,外甥和舅舅亲,我们挑亲的叫。”她瞥见了明安门口的戚时安和沈多意, 再仔细一看还有孔因虹。

“什么情况?”

章以明说:“我也不知道, 貌似有猫腻。”

甲壳虫停在路边, 章以明和游思走到明安门口时正好听见孔因虹说了句什么“很可恶”。两个人对视一眼,紧接着看见戚时安和沈多意并肩站在了一起。

“阿姨,还没聊完啊。”章以明看形势不妙,“我们约好今天去时安那儿聚会呢, 是不是要改期了?”

游思被碰了碰手肘,便应和道:“改期又要猴年马月了,大家都很忙。”

天已经黑了,这时卷了道闷雷,孔因虹惊觉已经和两个孩子站在门口对峙了那么久。她难以置信自己的不理智,也不想再听任何劝说和解释。

“你们聚吧,我回去了。”她撑开雨伞,经过戚时安和沈多意的时候想再说句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再说。

明安的门口只剩下四个小辈,章以明和游思只是依靠多年好友的直觉作出反应,从而替戚时安和沈多意解围,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游思看看手表:“我真得去接孩子了,走了啊。”

章以明跟在旁边抬起了手,给游思遮雨,顺便回头冲戚时安说:“什么时候聚会啊,您二位是背着我们有什么私交吗?”

那两个人已经走到街边上了车,戚时安拉住沈多意:“我们也走吧。”

沈多意浑浑噩噩地往停车场走去,发梢上的雨珠滴进眼里也没反应。戚时安拉住他,低低地开解:“我妈不了解情况才会那么说,而且她一向说话不留情面。等她冷静一点,会听我解释的。”

沈多意做了个深呼吸:“我没事,我今天太急了点,表现得不好。”

“哪不好了,那番话我得回家记下来。”他们已经走到了车前,戚时安最后叮嘱道,“别想太多,路上开车小心。”

地面路滑,沈多意开得的确小心,他独自坐在车厢里,觉得有些孤立无援。红灯时翻看手机通讯录,可是这种事能对谁倾诉呢

第49章

寻常休息日而已,墓园没什么人。

拾阶而上, 戚时安每一步都走得很郑重, 很小心。他还记得露营那次, 沈多意坐在他怀里观星,他们一起看沈多意爸妈在天上的朋友。

最要紧的亲人,最怀念的父母,沈多意带他来见了。

“大长腿怎么走那么慢啊。”沈多意在隔着几阶的前方停下,一边的背包袋子滑落到了手肘处, “你是不是还没准备好啊?”

戚时安站定, 抱臂故意说道:“你直接就带我来了,根本就没给我准备的机会。我这穿的什么衣服啊, 连束花都没买。”

沈多意折返下来:“你还打算穿西装打领带啊, 这样挺帅了,而且买花也没用,风一吹就跑别人的墓上了。”

戚时安把沈多意肩上的包摘下拎着,没想到还挺沉。他牵住沈多意的手一起上台阶,把手心的汗都蹭给了对方。

终于到了,他们已经行至墓前, 戚时安看见了两座挨着的墓碑, 一座是沈多意的爸爸沈云生, 一座是沈多意的妈妈薛嘉雨。照片上的人像还很年轻,一个书生气很足,一个格外温婉。

沈多意拿过自己的包走到两座墓碑之间蹲下,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了两个大饭盒。他把饭盒盖子打开, 里面是还散着热气的饺子。

在两座墓碑前各放一盒,沈多意说:“爸,你的是猪肉白菜馅儿,妈,你的是素三鲜馅儿,我早上起来包的,不过没尝薄咸。”

他说完停下,仍低着头摆弄筷子:“今天不是自己来的,我带了一个人来,想让你们见见。”

戚时安站得笔直,随后朝墓碑鞠了三躬,他低声开口:“叔叔,阿姨,我是戚时安。很抱歉空着手就来了,以后扫墓,我都会陪多意来,到时候再补上。”

沈多意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从包里又拿出一小瓶白酒和两个小酒盅。“爸,妈,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先喝一杯吧。”他把酒递给戚时安,自己举着酒盅。

等酒倒满,戚时安接过一盅,然后轻轻洒在了沈云生的墓前,说:“叔叔,这杯酒我敬您。”

给沈云生敬完,又把另一盅敬给了薛嘉雨。

背包已经空了,沈多意干脆垫在屁股下面当坐垫,他曲着腿坐在两座墓碑之间,搂着膝盖说:“爸,妈,上次来的时候,我不是说最近过得很开心么,比过去几年都要开心。”

“我还说你们要是托梦给我的话,我就悄悄告诉你们原因,结果你俩太懒了,总不在我梦里出现。”沈多意伸手摸了摸缝隙间长出的小草,“那我今天主动告诉你们吧。”

戚时安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心头的感动掺杂了几分酸楚,搅和在一起成了浓浓的怜惜。沈多意忽然伸出手,手心向下,手背朝上,说:“拉我起来。”

戚时安把他拉起来,但两个

第50章

因订阅比例不足,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恢复。  狭窄的楼梯像一处死地, 周围也仿佛生出四面密不透风的墙, 他们两个堵在之间,难以动弹分毫。戚时安仍紧握着沈多意的手臂,从皮肉到骨头全被他禁锢在掌心。

他忽然想,皮筋被用力抻展就会断,那绷紧的神经被压垮会不会也产生不可修复的伤害?

他忽然就害怕了。

沈多意紧闭许久的薄唇终于启开, 眉眼间也盛满了不可名状的伤感, 他声音小小地说:“我爷爷在等我,我想回家了。”

这场欢迎会终于迎来了尾声, 没喝酒的送喝了酒的回家, 还有未尽兴的商量着转场。章以明沾染了香水味,满心沉醉地等待结束后的狂欢,抬眼却见戚时安话都不留就离开了。他只好扛起总结发言的大旗,说:“今晚大家开心就好,周一不准迟到,影响工作的话奖金照扣不误。”

话没说完, 楼下的汽车引擎已经放肆叫嚣, 戚时安眨眼驶出了这条街区。

众人散去, 沈多意和同事上司告别后也取了车离开。当车门关上,他被束缚在安全带下,不透风的空间令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但也获得了一点安全感。

霓虹灯让整个城市在黑夜中依然亮眼,路旁的屋厦拔地参天, 把行人和汽车都对比成了零星棋子,他一路盯着前方,迫使自己心无旁骛地抵达了温湖公寓。

停车场里又冷又安静,沈多意停车熄火,然后解了安全带。他弯下身去,额头抵着方向盘上的喇叭按键,左手慢慢摸上右臂的手肘处。

戚时安力气很大,气性也不小,弄得他现在还隐隐作痛。

“你知道吗,我最想搞的还是你。”

心无旁骛的状态彻底被击碎,沈多意变成了破壳而出的雏鸟。不,比雏鸟还不如,没有任何保护层以外,他也没有坚硬的喙。

他拿起手机,在空旷无人的停车场,在狭小密闭的车厢,轻声开口。

“我好久没参加过聚会了,今天很高兴。”

大学同学来自五湖四海,要聚一次其实很难,初中同学分开太久,大家的联系也不那么紧密。高中同学却每年都聚,但他从来不会参加。

“因为我那时候名声不好,课余时间要赚钱,在学校里就要抓紧时间学习,渐渐的我没那么合群了。在夜总会下班出来还被同学遇见过,传来传去就无从解释了。”

“他们议论我,议论的内容不算好听。”

“你今晚那句话,让我感觉回到了那时候,很难受。”

沈多意说得很慢,不好的情绪也慢慢消失,在还剩下一点的时候他停下,然后重重呼了口气,把剩下那一点全部吐出。

片刻后,情绪恢复了正常,他拔钥匙下车,然后离开了停车场。而手机屏幕一直黑着,自始至终都没有

第51章

因订阅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恢复。  “可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生气?”戚时安气定神闲,“因为在你心里, 我不只是老板,对吗?”

沈多意思潮起伏, 目光都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他攥着报告, 瞥见了上面的红色批语,急中生智道:“对,亦师亦友, 如果旧事不提的话。”

他已经签了协议与合同, 只想好好工作, 升职加薪。戚时安的出现是个意外,但他无法避开的话, 就把意外的影响降到最低。

再不回去, 部门里其他同事就要八卦了, 戚时安也不想再轻裘缓带地折磨人, 像个使温柔刀的刽子手,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既然刽子手收了刀, 待宰的沈多意便如蒙大赦般撤离了三十层会议室。没多久临近下班,想到吃晚饭的时候还会见面, 他连写工作概要的思路都想不起来了。

正直春季,开欢迎会的地方却叫“夏天餐厅”。整个三四层都被预留下来,明安所有部门的员工将在今晚进行本年度第一场聚餐。

三楼是中式装潢, 四面墙体挂着无数盆绿植,树叶掩映下还有几个型号不一的鸟笼。等菜上桌的间隙,股票部的聊股票,外汇部的聊外汇,无关实盘操作技术的部门什么都聊。

沈多意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喝水,喝完用手机搜索小篆,想知道墙上那副字写的是什么。旁边平级的齐组长探头看了眼,说:“这还用查啊,风行水上,自然成文,《庄子》里面的吧。”

沈多意其实在查复杂的落款,句子本身他是看得懂的,而且知道出处是《易经》,并非《庄子》。他冲齐组长笑笑,然后收起了手机,转移话题道:“怎么还不上菜,我肚子都叫了。”

戚时安张罗的欢迎会,对外却只宣称请客吃饭,而且直接请了全公司的人。正因为如此,最大程度的热闹包围着沈多意,但不会有人过分关注他,他觉得很舒服、很惬意,既能被其他人的快乐感染,也不用客套的去交际。

菜品终于上桌,戚时安几乎是立刻拿起了筷子,他不吃第一口,底下的人不好开始。边吃边听章以明在耳边絮叨,顺便望了眼远处的沈多意。

现实总是距理想十万八千里远,从落座就被汇报工作的高管包围,偏偏章以明还要守着他大吐苦水。“先吃饭吧,嘴不累么?”他受不了了,“来,吃个虾仁。”

章以明嚼着虾仁继续叨叨:“以后和证券交易所的人应酬轮着去,下次该你了,凭什么每次都是我上?”

戚时安反问:“那你替我操盘?”

“少来啊。”章以明偃旗息鼓,把杯子里的酒喝掉一半,“时安,你到底和沈多意什么关系?”

戚时安沉默不言,看见沈多意正啃着螃蟹腿笑,难得一见的傻样让他很想拍

第52章

因订阅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恢复。网值得您收藏   刚闭上眼睛,章以明又发来一条:“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戚时安回:“我兄弟。”

“不会吧, 怎么没见你提过,真是你兄弟?”章以明不太信。

戚时安关机前最后回复道:“我四海之内皆兄弟。”

倾斜感袭来, 飞机已经起飞,商务舱内安静的仿佛都睡了。戚时安偏过头去, 半阖着眼望向窗外,很多人喜欢在飞机上看云,他是个例外。

云飘来飘去, 抓不住摸不着的虚无, 感觉越看越郁闷。

戚时安有些郁闷地思考, 他和沈多意是什么关系?

各种理由加上花样繁多的借口,再四舍五入一下, 最后粉饰几个来回, 也达不到“旧情人”那步。

“唉, 比看云还郁闷。”戚时安彻底闭上了双眼, 觉得还是睡觉比较实际。

面试结束,沈多意被安妮带着在公司各部参观熟悉, 电梯经过三十层的时候没有停下,安妮解释道:“戚先生和章先生是明安的高级合伙人, 三十层主要是戚先生的办公室和休息室,他喜欢叫人上来开会,几个部门也有戚先生的小办公室。对了, 戚先生还是高级操盘手,他最近常待在外汇部。”

沈多意一一记下,问:“不用去和戚先生打声招呼吗?”

“得下周才行。”安妮回答,“戚先生上午去柏林出差了,要一周后才回来。”

大致把公司各部门转了一遍,只等签合同就好。沈多意取车回家,半道想起孟良还不知道他换了家公司。

“孟良,是我,今天忙不忙?”

孟良在电话里说:“还行,上午和银保部的主管开会,挺顺利的,会议也提前结束了。师兄,是不是面试成功了?”

“没有,被淘汰了。”沈多意路过超市停下,“不过在另一间公司成功了,明安金融你知道吗?”

孟良音调拔高:“明安在金融行业挺有名的,有次跟老总吃饭,听说他们那个老板也是花名在外,八卦事儿特别多。”

沈多意不怎么热爱八卦,而且也不知道“那个老板”具体是指戚先生还是章先生,停好车后说:“我要买菜跟老爷子庆祝一下,你来吃现成的吗?”

“那必须来啊,我打下手。”孟良应道。

沈多意从读书到工作,人缘一直不错,但没有太过亲近的朋友,因为他话不多,也不爱说些家事烦恼,很多时候都与人有些距离感。其实有个一起在胡同里长大的发小,不过大家工作都很忙,不年不节便很少联系。孟良就像他弟弟一样,从大学到初入社会,两个人比较谈得来,他还给孟良介绍过女朋友,虽然没有成功。

沈老戴着老花镜看新闻联播,两个小的在厨房张罗晚饭,沈多意做饭熟练,为防止流眼泪都是

第53章

因订阅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恢复。  沈多意迅速把那袋栗子塞进戚时安的怀里,戚时安满足地接过, 又问:“我给你买的那袋——”

“我不要了。”

沈多意打断他的话,然后挣开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桌上摞着的文件还是之前那么高,戚时安靠着桌沿出神, 脚边全是剥落的栗子壳。

那时候不要,现在也不要。

那加薪要不要?

沈多意已经对升职加薪不抱什么期待了,回部门的路上心中百味杂陈。记忆里面的戚时安, 在夜总会帮过他, 在酒吧围堵过他, 还在国宾等过他。

态度时软时硬,好像很在乎, 又好像很瞧不上。

事到如今, 他依然不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不清楚对方怎样看他。他甚至心里没底, 隐隐担心对方把他打工的陈年旧事,在茶余饭后跟别人嚼了去。

他很怕流言四起。

十几岁就流连娱乐场所的戚时安, 对人连堵带截花样频出。沈多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靠着门催促自己尽快从回忆中抽离。

他猛然想起孟良的话来:爱玩成性, 欺男霸女。

戚时安还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从万丈深渊掉入了十八层地狱,吃完栗子继续工作,要把这些天积累的问题一一处理干净。

未看的文件逐渐减少, 看完的在另一边重新堆起,办公桌上的三台电脑,分别显示着几支股票的走势图,他偶尔瞥一眼,最后盯着上证指数历史循环周期图,开了语音会议连线到股票投资部。

戚时安忙得没注意时间,甚至口渴到无法忍受才想起喝口水,他看着空掉的杯子按下了内线电话:“安妮,你想渴死我?”

安妮几乎是立刻推门进来,快步走到桌前拿杯子,穿着细高跟鞋差点被栗子壳绊倒。她再次端着水进来时,顺手把垃圾收拾到环保袋里,提醒道:“戚先生,该吃午饭了,在员工餐厅吃还是出去吃?”

戚时安看了眼手表,这时候订位子已经晚了,他想了想:“员工餐厅吧。对了,晚上定夏天餐厅,整个三四层都要。还有通知各部门三点开会。”

“好的,我马上打电话确认。”安妮准备出去。

戚时安出声:“等一下,开会的时候加上咨询部。”

咨询部其实归章以明管,两方平时井水是井水,河水是河水。但戚时安心里的那池子水已经涟漪四起了,他便不想再理会其他,只想舀对方一瓢水过来。

时间稍晚,员工餐厅没什么人,也没什么好菜,戚时安到的时候正好碰见章以明在中央空调的出风口下讲电话。

“跑车送你,你故意撞坏弄得医院警局两头折腾,好的我再送你一辆新的,现在又来不要钱要爱那一套。”

“我不怕分个手太贵,就怕分个手

第54章

因订阅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 24小时后恢复。  沈老爷子当时说:“这些电视剧都太夸张了。”说完片刻,老人家又极克制地叹了口气, 万般无奈似的,“其实生活更夸张。”

沈多意没有做声, 知道爷爷想到他爸妈了。他爸妈都是铁路局的员工,他小时候铁路局职工宿舍发生了一起锅炉大爆炸, 他爸妈就死于那场意外。

没人能够一直快乐,也没人能够一直痛苦,当痛苦袭击快乐的时候, 要坚持住别被打倒。但当快乐走入痛苦时, 就要决绝地迈向新的里程。

沈多意已经练就这种本领, 任何挫折与失落于他而言都很脆弱。关于夜总会那件事,他完全抛去脑后, 换新工作, 继续上学打工, 没空研究尊严被践踏或者人格被侮辱。

他觉得那太无聊了, 也太不酷了。

可事与愿违,偏偏又让他想起。

因为戚时安出现在了酒吧里。

爷爷说得真对, 生活的确太夸张了。

沈多意还是穿着衬衫马甲,不过领带换成了领结。这间酒吧气氛很好, 永远缱绻着节奏缓慢的音乐,来去的客人差不多也都是老面孔,每天都像朋友聚会一样。

他看见戚时安的时候刚和调酒师说完话, 结果瞬间把新酒的介绍词忘得一干二净。

戚时安揣着裤兜从门口进来,目光逡巡一遭后落在了沈多意的身上,他拣了处沙发坐下,坐定后仍执着地看着对方。

沈多意拿着酒单走近,不太自然地开口:“好巧啊,看来你是真喜欢喝酒。”

戚时安瞄了眼对方颈间的小领结,直截了当地说:“不巧,我问了夜总会的经理,他告诉我你来这儿了。”

“经理介绍我来的。”沈多意解释了一句,解释完才反应过来对方向别人打听自己,但又揣测不出含义,“之前谢谢你,今天我请你喝酒吧?”

联想起沈多意为了钱喝到胃疼的模样,戚时安觉得这句话有些好笑,他反问:“你一小时多少钱?”

“……两百。”沈多意撒了个谎,他赚不了那么多,但是请客的话太少不合适,“新出的黄油啤酒挺香的,要不要试试?”

戚时安不挑,毕竟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等两百块钱的黄油啤酒上了桌,他觉得沈多意的眼神都变得自信了,仿佛终于扯平,不再欠他什么人情。

实际上,沈多意确实是这样想的,对方那晚帮了他,他就感谢回去,从没想过要互相认识,更别说发展什么友情。年纪差不多,却开着车去夜总会喝酒的人,跟他隔着一道银河那么遥远。

黄油啤酒真的很香,啤酒的苦辣味基本已经尝不出来,只留着清香的酒气,戚时安窝在沙发上慢慢啜饮,耳畔接收着舒缓的音乐。沈多意在他的视线里走来走去,拿着酒单或端着酒水,笑容时

第55章

因订阅比例不足, 此为防盗章,24小时后恢复。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首发  他负责大厅一隅,不管包间, 这点比较幸运, 因为包间里的醉鬼实在太多。凌晨两点工作结束, 后门也关了,他重新换上校服准备回家。

“多意,明天的排班表,你填的六点?”

“嗯, 明天开家长会,放学早。”沈多意拉好校服外套的拉链,决定明天多带身衣服,不然天光大亮的,穿校服进出太扎眼。

虽然他已经被同学撞见过,流言也早飞遍了整个年级。

整座城市的中小学好像都在同一天开家长会, 以至于军用越野刚开进干休所,就被一个提前放学的小屁孩儿拦在了林荫路上。

“哥!”

章以明猛拍方向盘:“你弟是不是有点缺魂儿啊?刚才要是没刹住,估计今天我得在你们家门口吃枪子。”

戚时安开门下车,微微弯腰和扑过来的孩子拥抱了一把, 说:“章以明问你是不是缺魂儿, 回答他一下。”

八岁的霍学川扒着军用越野的车窗:“明哥, 姥爷说这车将来给我开,你下来!”

“你姥爷蒙你呢,已经过到你哥名下了。”章以明猛踩油门, “沉死了,开习惯跑车再碰这个,我以为驾驶的是推土机呢。”

戚时安拉着小学没毕业的弟弟往家里走,边走边回答问题。

“哥,在军校都训练什么啊?”

“吃喝嫖赌抽,想不想学抽烟?”

“想。你学格斗了吗?”

“学了,你打算斗谁?”

“我想让你保护我,今天姥爷去开家长会,我觉得我得挨揍。”

哥俩说着话到了家里的楼前,章以明已经熄了火在等候。进门后,客厅的桌上摊着几本练习册,霍学川自觉地过去写作业。

戚时安上楼洗澡换衣服,在军校这段时间总是穿军装,还要扎着武装带,现在猛地换回牛仔裤和体恤衫,让他有些不习惯。

章以明大了几岁,特别爱玩儿,问:“晚上喝酒去?”

“去哪喝?”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戚时安觉得那是句废话,无非是故作神秘吊人胃口,他觉得很没必要。但当他看见夜总会的牌子后,他才发觉那句话十分必要。

章以明道:“我提早交代的话,你肯定就不来了。”

没错,戚时安快十九岁,吃喝嫖赌抽其实只会前两样,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对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也没有半点兴趣,尤其是在经历了几个月的部队训练后。

大厅的上座率一直很高,因为乐队演出的花样总在不断翻新。两个人找了位子坐下,随便点了些啤酒和水果。

灯光时明时暗,戚时安被晃得有些犯困,正在眼快闭上的时候,音响里又爆发出一阵密集的鼓点。旁边的章以明已经不知所踪,大概是勾搭上

第56章

冷清的墓园门口有一辆辆汽车鱼贯而入, 每辆车的后视镜上都绑着白色布条, 能看出来是直接从殡仪馆过来办理下葬的。

沈多意抱着沈老的骨灰盒下了车,抬头往高高的石阶上望了一眼。他没有什么表情,双目肿痛也没个干涸的时候。戚时安在身旁揽住他的肩膀,说:“多意, 咱们上去吧。”

沈多意点点头, 抱紧骨灰盒拾阶而上。他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抿着嘴唇盯着地面,在戚时安的陪伴下, 走到了墓碑前。

身后的街坊已经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他们看着沈多意长大, 在沈多意从胡同尾跑到胡同口时给他塞好吃的。现在沈多意瘦削的背影立在三座墓碑前, 亲人故去, 一个都没有了。

沈多意在墓碑前跪下,把沈老的骨灰盒放进墓坑里,然后抓了把土撒在上面。戚时安也在一旁跪下,和沈多意一起磕了三个头。

等墓坑填好, 就算安葬完毕了,统共也不过十几分钟而已。三座墓碑挨着,分别是沈老和沈多意的爸妈,仿佛人齐了, 团圆了。

街坊四邻一排排上前鞠躬放花,有的痛哭不止,有的念念有词叫沈老放心。墓前堆满了白菊, 墓碑上的遗像带着淡淡的笑容。

沈多意脚下虚软无力,微微摇晃着转过身去,面对街坊们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各位了,我家人少,多亏了大伙帮忙才能办好这出丧事。”沈多意看着大家,眼眶含泪,孝袍的衣襟都被沾湿了,“从小到大,我和爷爷受了街坊们很多照顾。爷爷临走前嘱咐我,说想从胡同出殡,让街坊们送一送他。他心眼里惦记大家,感念大家这些年的帮助。”

沈多意用手背蹭掉了眼泪:“我爸妈早早走了,现在爷爷也走了,以后他们就在那边团聚了。我为他们高兴。”

他说了很多话,有时快,有时哽咽住无法出声,但总归断断续续地说完了。戚时安立在一旁听着,几度落下泪来。

他开始觉得沈多意像绣球花,因为好看。

后来又觉得沈多意像含羞草,因为脸皮薄。

他始终想做一棵大树,为对方遮风挡雨,勾画一间温室。而此时此刻他才发觉,沈多意是一只自由的飞鸟,成长于风雨中,又在风雨中不停地振翅飞翔。

一切事毕,大家道别后便陆陆续续下山,然后离开墓园。沈多意没动,等人都走光后在三座墓碑前蹲了下来。

他拽拽戚时安的裤脚,仰起泪痕斑斑的一张脸:“你也蹲一下。”

戚时安挨在沈多意旁边蹲下,然后两个人一起整理沈老墓前的白菊。“爷爷,你这儿都搁不下了,我给你们分分。”沈多意的声音发颤,但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

三束白菊分好放在三座墓前,沈多意拍拍手上沾的叶子,拍完又抓着戚时安的手给对

第57章

雅门汀公寓并没有因为多住进一个人而变得热闹, 反而两个人窝在一起看电影或工作, 带来了双份的安静。

这份安静在李阿姨进门的那一刻被打破,沈多意从戚时安的怀里蹿出去,慌忙地整理好衣领。戚时安倒是淡定得很,还坐在原位盯着电视屏幕。

“哎, 你们在家啊。”李阿姨倒是自然, “不用管我, 我直接开始收拾了。”

李阿姨说是不用管她,但问题实在是多, 刚搬出来吸尘器,就问:“今天怎么没上班啊?听你妈妈说忙得都半个多月没回家了, 让你们有时间回家呢。”

距离沈老离开已经有半个多月了,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沈多意渐渐走出了阴霾, 闲下来时还是会想起,但每当他想了,就等晚上看一看星星。

自我化解是最有效的药剂,何况他还有戚时安的陪伴。

吸尘器的声音很吵, 他们两个转移到了阳台的吊椅上,巨大的工作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立冬后戚时安终于扛不住闹了场病。

输了两天液,每天两顿退烧药, 昨天总算恢复了些精神。沈多意找了条毯子给戚时安盖上,又去倒了杯热水。

他紧挨着对方坐下,鸟巢状的吊椅微微摇晃, 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你休息一会儿吧。”沈多意让戚时安靠着自己的肩膀,然后打开了电脑,“我看看安妮把文件发过来没有。”

戚时安说:“以前年底的财务审核都是章以明盯着,也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才能醒。”

沈多意安慰道:“章先生的情况不是已经很稳定了么,相信只是早晚的问题。今年的财务审核我来负责,别担心。”

戚时安伸手敲了自己的邮箱账号,然后做起了甩手掌柜。他靠在沈多意的肩膀上,嗅嗅对方的头发,或者蹭蹭对方的耳廓,说:“沈主管还能负责财务审核呢,真能干。”

一间大公司一整年的财务数据,庞大到令人汗颜,但沈多意面色沉静,目光在电脑屏幕上移动:“行业差别,明安和哲思加起来的数据其实也没有保险公司的多,而保险公司每年年底的财务审核都是我们精算部盯着。”

戚时安酸溜溜地说:“你以前在大国企,当干部的可能性还挺高,跳槽以后有没有后悔过?”

沈多意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其实有过。保险公司食堂的菜式比较多,而且都是请的大厨掌勺,比外面餐厅的东西还好吃。”

“真的?”戚时安跃跃欲试,“我现在转行去卖保险还来得及吗?”

他们俩聊天,谁都没注意到吸尘器的声音停了,李阿姨已经进了卧室,站在床边喊:“要不要换寝具啊?”

戚时安回道:“换厚一点的,天冷了,衣柜也整理一下。”

沈多意合上电脑,稍微转身摸了摸戚时安的额头,放心

第58章 番外:《忽梦少年事》

01

“多意, 来帮我摘葡萄!”

沈多意听见了胡大爷中气十足的一声吼,他搁下书就跑了出去。飞奔下台阶,直奔胡同里第一家院子,准备帮忙干活。

胡大爷家的院子里有个葡萄架, 每年葡萄成熟的时候都喊沈多意来帮忙摘葡萄,干活是个幌子, 主要是想给沈多意吃。

一串串葡萄已经饱满, 沈多意先薅下来一颗擦了擦, 往嘴里一扔, 咬了满嘴的鲜葡萄汁。他端着小盆摘了好多, 摘完在水池边洗干净,然后和胡大爷一起守着小桌边吃边聊。

“甜不甜?”

“甜!”

“那当然,也不看谁种的。”

“我都吃撑了。”

沈多意把胡大爷哄得直乐,不过他是真的吃撑了。这东西水分大, 一次吃不了太多。屋里传来了钟表报时的声音,他想起来还没背完书。

走的时候胡大爷挑了最大的一串给他,让他吃完了还来拿。沈多意提溜着葡萄往回走,背完书又拿着那串葡萄坐在了门槛上。

街坊们经常给他吃的,他总像得了什么宝贝。

又吃了一半, 他把剩下的一半留着, 等明天再吃。嘴里是甜的,肚子是圆的,他坐在门槛上撒癔症,看看头顶的屋檐, 又看看墙根底下的牵牛花。

一扭脸,看见了沈老的小三轮。

沈多意抓着车把将三轮推出来,爬上车座发觉有点够不着脚蹬子。他悬空着往前骑,胡同不宽,车把稍微歪一点就能撞上墙。

沈多意闷头盯着路,脚上使劲的时候顾不上掌握方向,努力握着车把的时候总忘记踩脚蹬子。就这么不稳当地快骑到了胡同口,结果地上有几块碎砖头。

车胎被别了一下,车把瞬间就歪了,沈多意惊呼一声脱了手,眼看三轮就要撞到墙上。他闭着眼往下栽,做好了摔在碎砖头上的准备。

不料一双手臂接住了他。

沈多意站稳,见对方是个比他高一头的陌生男孩儿,他从没见过。

“你住在这片儿吗?”

“我叫戚时安。”

沈多意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答非所问,但他知道受到帮助要感谢,便说:“我叫沈多意,我还有半串葡萄,请你吃吧。”

结果对方吃完就说了俩字:“不够。”

02

戚时安没住过胡同巷子,他走到这片儿纯属意外。但是每个胡同口都贴着名牌,他边看边走,觉得很有意思。

拇指胡同、香香胡同、吉祥胡同……没什么好听的。

直到他看见“秋叶胡同”,刚觉得这个不错,就看见了即将摔下三轮的小孩儿。

戚时安在关键时刻接了对方一把,在对方问他是否住在附近时,他鬼使神差地回答自己叫“戚时安”,没头没尾的。

明明人家没问,他却主动答了。

好像怕人家不问似的。

于是对方说自己叫“沈多意”

第59章 番外:《我们仨》

安妮太不容易了, 因为堵车晚了一点,赶到咖啡厅的时候,限量供应的小食拼盘已经卖完了。寸的是昨晚戚时安通宵待在操盘室,早上难免困倦, 脾气也大,她觉得自己又要被记在小本本上。

“戚先生抱歉, 我今天堵车来晚了一点。”

戚时安刚从里间换了身衣服出来, 手上还拿着领带, 低头看了看袋子里的早餐, 不满道:“那你好歹换种别的给我啊, 这些我能吃饱吗?”

安妮刚想说马上再去买,忽然有人敲门。办公室内的两个人同时看向门口,见沈多意拎着袋早餐走了进来。

“安妮,你忙去吧。”沈多意把秘书打发走了, 他把早餐往茶几上一放,“最后一份被我买了,回办公室放个包的工夫正赶上你训人。”

戚时安觉得挺委屈,自己都又累又饿了,这人也不关心两句。他走到旁边坐下, 把领带往沈多意手里一塞:“帮我系上。”

沈多意已经能熟练地打领带了, 他先在自己脖子上系好,然后摘下往戚时安的脖子上一套,再上推抽紧,就完活了。

系完往自己面前一拽:“上午忙完早点回去睡觉, ”

戚时安神思缱绻:“昨晚独守空房寂不寂寞?”

沈多意手一松:“拉倒吧,一个人睡大床美死了。”他起身准备离开,这时戚时安的手机响了,是章以明打来的越洋电话。

戚时安接通:“别来无恙,上个月不是说回来住一段时间么?”

章以明回答:“对啊,这周末就到了,我儿子说要跟你学打/枪,这不提前联系预约一下么。”

“知道了,到时候带薯条玩两天。”戚时安答应完又聊了几句,挂断电话后转述给了沈多意。沈多意很喜欢薯条,自然欢迎,准备回家收拾下房间给小孩儿住。

周末是个大晴天,戚时安和沈多意一早就开车到了机场,但没想到游哲更早。三个人在接机口边聊边等,感觉时间过得很快。

“舅舅!”

远处传来一声欢呼,他们同时望过去,见薯条背着书包狂奔而来。游哲跟见了亲儿子一样,上前几步蹲下身,把迎面冲来的薯条抱了满怀。

“想不想舅舅?”

“想得老失眠!”

“你爸这段时间老实么?”

“什么是老实啊,给我买汽车算吗?”

“给你买汽车了?”

“嗯,什么拉蒂,等我成年再开是不是都过期了?”

“没事儿,到时候舅舅给你买什么拉利。”

要不是章以明和游思及时走来终止了游哲和薯条的对话,沈多意估计就要乐死了。寒暄过后,他摘下薯条的书包,还给薯条塞了盒酸奶。

“多意叔叔,我妈说可以去你们家玩儿。”薯条张手让沈多意抱住,主动保证道,“我不爱在房间折腾,特别老实。”

“真的啊?”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