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作死后我成了白月光txt百度网盘》 第1章 第一章

远山还未将夕阳吞噬殆尽,冷月如霜便已悬在梢头。暮色将倾未倾,黑云裹挟着绯色薄霞,好似晕开的点点墨团,逐渐把宣纸浸透。

残阳洒下的血光漫天遍地,染红房檐下的斑驳白墙,以及墙边少女精致的侧颜。

宁宁孑然立于一处低矮房屋之前,迟疑半晌,用极其轻微的语调低低道了声:“那我……进去了。”

没有人对此做出回应。

包括她脑子里那个说完任务就装死消失的系统。

行吧。

宁宁在瑟瑟夜风里拢了拢衣襟,接而伸出手去,掌心轻按在虚掩着的褐色房门上。

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前因后果对于她来说,完全是个意外。

毕竟穿进曾经看过的里这种事儿,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是“意料之中”。

那本名叫《剑破苍穹》,单从这四个朴实无华的汉字里,就能让人感到一股单纯不做作的爽文气质,并且爽得高调,爽得毫不掩饰。

而它的行文与剧情也恰恰照应了这个题目,如果要给此书取个副标题,和茴香豆的“茴”一样,大概有四种写法:

其一,《转生剑仙会梦见本命剑吗》。

全文男主裴寂为上古剑道大能转世,仙剑入体、潜能非凡。

虽然没有了身为剑尊的记忆,但还是凭借这个无比粗壮的金手指一路开挂,终成当世剑修第一人,羽化成仙。

其二,《千年孤独》。

但众所周知,为了方便打脸逆袭,爽文主角在前期往往是怎么惨怎么来,什么出身贫苦修为尽失沦为替身,这本书也不例外。

裴寂为魔修与凡妇之子,他那堪比人间播种机的老爹一夜春.宵后便不见踪影,直到全书结局都没出现过。

生下所谓的“贱种”后,裴寂生母自然不会多么待见这个毁了自己清誉的小孩,于是常常将他当成魔修的替代品,施以各种责罚与虐待。

这种畸形的童年直接导致了男主孤僻冷漠、阴鸷恣睢的性格,后来即便离开母亲拜入剑派,也始终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

其三,《后宫成员们想让我告白:天才的不恋爱头脑战》。

裴寂是匹独狼,但这并不妨碍书里百分之九十九的女性角色都对他颇有好感。

据说男主长相俊美非凡,无论是清冷出尘的剑宗大师姐,还是娇俏妩媚的魔道妖女,见了他的脸都会“不自觉脸颊一红、心跳加速”。

究竟因为他是个自带温度的火炉,还是那些女性角色都患有不同程度的心脏疾病,这个问题宁宁不得而知。

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裴寂亲手把所有桃花碾得稀碎,在结局时忘却尘缘独自飞升,那叫一个我很高贵,你们不配。

拽上天了都。

其四,《工具人x的献身》。

这是个无比悲伤且沉重的话题。

宁宁只想抹一把心头纵横的老泪,说了这么多,终于来到属于她的快乐老家。

按照爽文套路,总会有无数龙套工具人上窜下跳,有的给主角送机缘兵器,有的指点他剑法精进,而宁宁属于第三种角色。

不断作妖的恶毒女配。

原主也叫宁宁,是门派长老天羡子的亲传弟子,由于出生在富贾之家,从小被家里人娇养长大,逐渐养成了唯我独尊的坏脾气。

如今皇朝盛世,武、道、儒、修仙之术百舸争流,宁宁拜入的玄虚派,就是其中的剑道第一大宗。

她天资卓绝,在收徒大会上被天羡子一眼相中,认作亲传弟子。这位师尊实力高深却独来独往,算上宁宁,亲传也不过寥寥四人。

原主一路顺风顺水,在师门受尽宠爱,却不想在今天陡然生了变故。

玄虚派每年惊春之日都会举行一次大比,供弟子之间相互切磋技艺。原主心高气傲,全然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没成想,恰好被分到了裴寂作为对手。https://www.41xs.com

裴寂血脉不纯,剑意被魔气压制大半,因此在当年入山测试时表现平平,被分配做了外门弟子。

但主角毕竟是主角,一时的落魄只是打脸逆袭的前奏,通过不断修习,裴寂渐渐学会了收敛魔气,展现出无比凌厉的剑意。这个秘密无人知晓,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身体的变化,等待着有朝一日扮猪吃虎。

原主就是那头老虎。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如果她全力一战,理应是不会输的。

但那姑娘看不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只用了五成左右的力道,等察觉对手实力不俗,已经陷入了难以招架的死局。

输给他,小姑娘直接炸了。

宁宁就是在这时候穿过来的。

按照剧情,她要一步步走好恶毒女配的老路,不仅得在男主身边持续作死,还必须厚着脸皮折腾身边其他角色,一直到故事大结局的时候。

这作死的第一步,就是在比试结束后前往裴寂住处,当面羞辱他。

把她带来这儿的系统是这么说的:“你想想,这就类似于你是全班第三,结果期末考试被倒数第三给反超了,你说气不气,想不想报复?”

宁宁没试过。

宁宁常年稳居年级第一。

而且她从小到大连脏话都没怎么讲过,更别提欺负人了。

“你不用有太大的负罪感。”

系统安慰她:“反派也是剧情里必要的一环啊!你想想,如果你不欺负男主,他就不会为了超过你拼命修炼;不拼命修炼,他的修为就不可能一日千里;以他那性格,修为提不上去,哪儿能在修真界苟命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翘辫子了。”

最后还加重语气,一槌定音:“天之骄子啊!全文男主啊!就因为你不肯欺负他而陨落了,你怎么忍心!”

简直歪理邪说。

然而宁宁很没出息地被它说服了,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立场不坚定的小垃圾。

毕竟按照剧情,原主的作死行为不仅不会给男主带去任何实质性伤害,还能让他阴差阳错得到各种机缘宝器。

反倒是她自食恶果,每次都狼狈得下不了台。

以至于当初看原著时,只要女配一开始作妖,宁宁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好,男主又可以装逼打脸了。

见她态度有所缓和,系统继续道:“最重要的是,等任务结束,我自会助你假死脱身,在这个世界开始新生活——上辈子那么轻易地死去,你很不甘心吧?”

这句话出来,宁宁便噤了声不再反驳。

在原本的世界里,她是重病去世的。

十七岁,胃癌晚期,浑身剧痛地躺在床上,动不了也说不出话,连呼吸都是负担。

系统说得没错,她是真的不想那么早就白白死掉。

宁宁不是个矫情的人,当即点头应下来:“好的老板,谢谢老板,我会努力工作的老板!”

于是她最终还是来到了男主角裴寂的住处。

与亲传弟子们独立的小院不同,外门弟子居住在三人一间的弟子房中。这也直接导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裴寂都遭受着室友们肆无忌惮的欺凌。

他的出身实在贫苦,从小在小村落长大,见识浅薄得厉害。更何况裴寂体内有魔气,是魔修的子嗣,修仙界也存在血统歧视。

他们笑他是不干净的杂种,时常对他拳打脚踢,至于裴寂今日在大比中脱颖而出……

这会儿正值晚宴,大多数人都不在宿舍之中,宁宁之前站在门口,隐隐约约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声音。

“快说,你到底用了什么下作手段?不过是个废物,怎么可能一夜间有这种长进?”

“咱们搜一搜他衣服,准能发现不入流的东西!”https://www.xiaranxue.com

“臭小子敢打我?看我不弄死你!”

之后声音渐弱,她便听不清了,只能依稀辨认出类似于拳打脚踢的窸窣响声。

眼看屋子里没了动静,宁宁担心男主被打个半死,来不及细想太多,当即掌心发力,把木门轻轻推开。

随着吱呀一声响,门外铺天盖地的绯色一同涌进来,当真有几分像是潮水一样的血迹。在昏黄烛光与残阳碎影之下,她看清屋里的景象。

一共有三人。

白衣弟子背对着她站在一边,不知为何浑身剧烈发抖。回过头时满目惊恐,仿佛见到了会吃人的洪水猛兽。

黑发黑衣的少年持剑而立,剑锋正好对准另一人的咽喉处。推门而入时,宁宁恰好听见他未尽的余音,冰冷得瘆人:“……我不介意杀了你。”

说完便抿着唇转过头来,漆黑眼瞳戾气十足,难掩杀意。

被长剑抵着的那位靠坐在墙角,显然刚被揍过,右侧脸颊高高肿起,衣衫与发丝都凌乱不堪。

他似乎疼得厉害,从嗓子里发出几声低哑喘息,尾音颤个不停。

弟子房一共住着三个人,另外两个的确会结伴欺辱裴寂。

她知道其中一个名叫聂执的喜穿白衣,那么拿着剑的便是另一位反派龙套沈岸桥,至于角落里惨兮兮的家伙——

男主居然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所以。

宁宁想,作为一个合格的恶毒女配,她现在应该说些什么?

务必让我也加入你们的多人运动?

放开那个男主,让我来?

她已经大致适应了自己的人设,因此那三人一齐扭头朝这边看来时,也并未觉得惊慌,而是故作镇定地挑眉一笑:“怎么停了?继续啊。”

这盯垃圾一样的神情,这高高在上的语气。

满分!

宁宁与他们同年入门,加之又是天羡子亲传,当即被聂执认出身份:“你是天羡长老的……”

真奇怪,他看上去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像身后有只饿狼在追着似的。

难道是因为霸凌行为被同门当场发现,脸上一时间挂不住?

倒是那持剑的沈岸桥面色如常,蹙眉一睨,眼底戾色尽显:“你来做什么?”

够拽够冷酷,一看就是这里的不良少年头头。

其实这人长得还挺好看,眉目俊朗,鼻骨挺拔,就是看上去好凶。

宁宁与他对视一眼,指了指倒在地上的男主:“我来找他。”

察觉到对方片刻的怔愣,她迈步轻快上前,走到男主身边。

那张传闻中绝色的脸已被打得鼻青脸肿,看不清原本模样。她暗自惋惜一声,十分认真地想:

原著里那位宁宁是怎么说话的来着?

“哟,被揍得挺惨呀。”

“你心里清楚我是为何而来。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一个外门弟子,居然敢招惹到我头上?”

“同属玄虚一派,你却行出此等折煞同门之事。若不是念及师出同门,今日我便杀了你这心怀不轨之人。”

“老实交代,你究竟做了哪些手脚?”

原主不相信自己会被外门弟子打败,理所当然地认为裴寂用了阴招,靠作弊才拥有与她一战的力量。https://www.41xs.com

宁宁只截取了她话里最不伤人的几句,像其它什么“废物”“杂种”和莫名其妙的脏话一概省略,说出来嫌嘴脏。

她一鼓作气地背完台词,说完不忘很符合人设地冷哼一声,莹白下巴微微一抬,瞥向身旁身着黑衣的沈岸桥:“到你了。”

宁宁的嘴炮也就图一乐,真这位非常有反派气质的大兄弟。

然而或许是因为她演得太逼真了。

黑衣少年薄唇还没张开,躺在墙角的男主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鬼哭神嚎,眼泪一下子从肿起的眯眯小缝里滚出来:“是……都是我的错!饶了我吧!”

宁宁: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等等。

男主你在做什么啊男主!书里不是写你“即使被炼狱之火焚身三天三夜,也未曾求饶一声”吗!怎么现在只不过被她训了几句,就哭成这副德行?

她有那么可怕吗?

宁宁被他的反应弄得有点懵,又听对方继续呜咽着说道:“我全都招,求你别告诉长老!裴寂的剑是我偷的,害他只能用一把破铁剑去参加宗门大比……都是我的错,饶了我吧!”

裴寂的剑。

是他偷的?

这人不是裴寂???

宁宁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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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作为一名熟读男频女频某po频各类的机智美少女,宁宁不傻,立刻明白过来聂执的意思。

她如今的所作所为的确很容易让人误会,要是负隅顽抗,恐怕只会越描越黑。

在既定剧情里,原主辱骂完裴寂便转身离去,这会儿场面尴尬,她也不想多做停留,但为了断绝男主不切实际的自作多情,还是在临走前补充一句:“我真的不喜欢你!”

裴寂看她的表情……

好吧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狭长凤眼淡淡一瞥,声线冷如冰屑,还残存了些杀气的余烬:“我没说过你喜欢。”

宁宁哽了一下。

男主你是狗吧!不呛这一句你会死吗!

这下反倒变成她在自作多情了。

“还有你们。”

裴寂是块硬邦邦的铁,她不会傻到去硬踢,把目光转到在场的另外两人身上:“不许胡思乱想!”

聂执满脸“好的好的我们都懂,大小姐就是会玩”的神色,像招财猫的手那样不停点头:“是是是,绝对不胡思乱想。”

宁宁快被他气死了。

然而她百口莫辩,只能咬牙对上裴寂的视线,念出那句系统强制规定必须说的、原著里恶毒女配的最后一句狠话:“我们还会见面的,你等着瞧吧。”

宁宁:……

连她都觉得这一套操作下来,自己分明就成了个暗恋男主又不好意思表明心意的傲娇大小姐好吗!

“还会见面”这种话在原文语境里的确很让人不寒而栗,但搁在她身上……

为什么像是迫不及待要和心上人再见面的那种感觉啊!

宁宁被这场乌龙折磨得快要窒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没挥挥衣袖更没带走一片云彩,留下弟子房里神情各异的三人。

聂执干巴巴笑了一声,怯怯望一眼跟前的裴寂:“看来她对你情根深种,恭喜恭喜。”

那位小祖宗走了,留下疯狗一样的裴寂,他觉得自己要完。

当年入门测验,裴寂不过是个灵力微弱、体内残存着魔道血脉的穷小子,没钱没势更没力量,正好成了他和沈岸桥的出气筒。

这小子也是厉害,即便力量微薄,每回被揍居然都会拼命反抗,惹来更为剧烈的殴打。无论伤得多重,他都未曾开口求饶过。

像只还没生出爪牙的狼崽子,双眼猩红如血。

裴寂的剑术……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精进至此的?

这个疑问空落落打在心头,在逐渐蔓延生长的夜色里,聂执听见一声低不可闻的轻笑。

夕阳的残影与月色交辉,混沌光影如流水潺潺淌下,勾勒出眼前少年人棱角分明的轮廓。

裴寂乌沉沉的眼瞳盛满绯光,嘴角虽然勾起极细微的弧度,目光却冰冷得好似朔风冰河,不带丝毫温度。

他语气淡淡,带了点懒散与嘲弄的意味,眼底泪痣犹如凝固的血迹,令聂执下意识脊背发凉:“拔剑。”

*

男主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与此时的宁宁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爱收后宫就收后宫,想入秘境就入秘境,她压根不在乎。

宁宁唯一关心的是,她终于又可以在地上走路啦!而且不仅走路,连御剑飞天都简简单单欸!

她上辈子被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病重时只剩下了一口气,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安安静静地躺着等待死掉。

仔细想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自由自在地行走过了。

现在真是超超超开心的!https://www.8gzw.com

宁宁几乎是小跑着离开弟子房,来到山头开阔处,凭借记忆单手捏了个诀。

随着腰间剑光一闪,长剑应势出鞘,横亘于半空之间。

此剑名为“星痕”,剑身细长单薄、轻盈如燕,于月华之下显露出淡淡寒光。

剑柄缀以数颗小而精美的广寒幽珠,灵光毕露,晃眼望去粲然生辉,倒真有满天星痕的三分颜色。

原主很爱惜这把剑。在每个剑修眼里,自己的佩剑都是举世无双的宝物。

人在剑在,唯剑唯我。

无论劈山斩长河、碎地破苍穹,踏遍诸天玄境,浮名全作身外事,唯有一人一剑尔。

要钱做什么?有剑就行;要名做什么?有剑就行;要老婆做什么?有剑就行。

或是说,剑,就是他们的老婆。

——她老婆也太好看了吧!星痕宝贝放心,妈妈一定给你买最好看的衣服,让你变成全师门最漂亮的那个崽!

宁宁信誓旦旦下了决心,不甚熟练地踏上剑身,随着一道微弱剑鸣,御气升天。

残阳被夜色吞噬殆尽,空留一轮莹莹天上月。薄云有如被墨水浸染的棉絮,轻轻柔柔游弋于漆黑穹顶,掩不住浓浓月华。

宁宁垂眸下看,不由哑然。

她所在的玄虚剑派建于昆吾群山境内,位列灵气浓郁的七大洞天之一,正所谓“精象玄着,列宫阙于清景;幽质潜凝,开洞府于名山”。

正中央的太玄主峰拔地而起,凌霄、开阳、玉衡、天鹤四座分支罗列近旁,其余的小峰重岩叠嶂,翠色幽然。

峰峦耸立之间气象参差,迅远风烟彼此勾缠,山间白雾若聚若散,宛如轻纱灵缦笼罩其上,此时被莹白月光浸透,便更显空寂灵动。

在细细看去,便能望见星罗棋布的座座楼宇。铸剑台、剑阵、观星台与学宫灯火通明,四周天梯石栈相钩连,御剑遥遥望去,好似置身世外仙境。

这真的是一幅十分美好的景象。

所以宁宁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想让肚子叫。

等空空如也的小腹第三次发出不满,宁宁终于来到了饭堂。

原主为了找裴寂的茬,居然错过了门派规定的晚餐时间。宁宁很没出息地想,她这分明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报仇哪儿有吃饭重要?

饭堂里的存货和她的肚子一样空空如也,大概是看小姑娘实在可怜,做饭的女修从厨柜里拿出一只剥了皮的死鹅。

然后两手一拧,直接从中央把鹅一分为二,将其中一份递给宁宁。

真·酥鹅解体。

可是姐姐你的动作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本月以来,你已是第七名前来讨要吃食的弟子。如今存货不多,小道友你省着点吃。”

女修一气呵成地撕鹅关柜,用了十分娴熟的语气:“生活还有希望,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没钱而想不开。只要命还在,那些身外之物迟早会来。”

宁宁:?

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而且她为什么会是第七个来要饭的,这个门派的人都有晚餐迟到的癖好吗?而且这跟钱有什么关系,不会真有人吃不起饭吧,不会吧不会吧?

宁宁满腔疑惑,顺口接话:“第七个?”

女修幽幽叹气:“以往更多。咱们门派是什么样,小道友难道还不懂么?”

……她真的不懂啊!

那女修到头来也没把话说清,宁宁就这样满头雾水地提着鹅回到了自己的小别院。

出乎意料的是,原主的房间放眼望去居然十分清爽,没有想象中能把人眼睛闪瞎的金银铜器。

这里自然不会有烹饪用的锅炉,烧烤的柴禾暂时也没办法寻到。https://www.yq6.cc

宁宁有些苦恼地把房间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目光最终停留在角落里摆着的炼丹炉上。

丹炉以灵气为引,不需要木柴便能把火点燃,加之体型与高压锅有异曲同工之妙,当作烤鹅的器具再合适不过。

这不就成了吗!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当然,如果玄虚派的列祖列宗知道有人拿炉鼎烤鹅,或许会气得直接从仙界下凡,比七仙女找董勇的劲头还足。

把鹅子放入丹炉,再以灵气御火,宁宁一边等着肉熟,一边慢悠悠地想:

她是第七个从厨房里讨到鹅肉的,那按照顺序,自己就是妥妥的“尝鹅七号”,哇,这就很舒服。

叫尝鹅仙子也不错。

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女修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没来得及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比答案更先出现的,是一声震耳欲聋、无比贴近的爆破。

熊熊热浪扑面而来,好在宁宁体内仍存有防身本能,当即捏诀护在跟前。虽然被热浪逼得后退几步,总归没受太重的伤。

尘埃灰烬飘荡在眼前,透过模糊视线,她勉强看清屋内的模样。

书桌被炸飞了两条腿,身残志不坚地倒在一旁;白净墙面像是被送去非洲度了个假,全是黑乎乎一片;至于她烤鹅的炉鼎——

丹炉不堪耻辱以身殉职,为了捍卫自己身为炉鼎的尊严,无比光荣地炸了。

不就是让你烤个鹅,至于吗至于吗?

肚子里的饥饿感时时戳弄神经,宁宁顾不得太多,屏住呼吸上前几步。

丹炉已成了凌乱不堪的破片,轻烟混着黑气缭绕四周,她的烤鹅静静躺在地上。

那黝黑的肤色如同来自埃塞俄比亚,宁宁愿称之为包拯二代。

这片乌烟瘴气的景象还没消停,正当宁宁把它拿起来握在手中,在一片烟雾缭绕里,忽然听见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小师姐?”

这是她从未听过的少年音。

[叮,任务发布!]

[门外正是天羡子新收的亲传小徒弟林浔,身为师姐,你一直妒忌他抢走师尊宠爱,欲要狠狠报复。]

[请为其开门,并按照原文剧情展开勾.引。]

宁宁:?

就她现在这副披头散发满脸灰的模样还想勾人?演恐怖片里的女鬼还差不多。

系统的叮声回荡在耳畔,她是记得林浔这号人物的。

东海龙宫的小皇子,万众瞩目的剑道天才。由于从小生长在宫殿之内,很少与外人交流,渐渐养成了害羞内向、一碰女人就脸红的性格。

简称社恐。

他拜入天羡子门下后,抢走了原主最小徒弟的身份,加之剑意凌然、修行飞速,更是让她心生嫉妒。

林浔出生尊贵,原主自然不会明着欺负他,而是采取了另一种隐晦的做法——色.诱。

她的本意是骗取林浔信任,再慢慢压榨他的利用价值,让其变成为她所用的工具人,没想到这位小公子天生恐女,原主越是接近,他就越是抗拒。

今夜,就是他们俩第一次正面交锋的时候。

宁宁暂时敛了心神,低声应道:“进来。”

说实话,这是林浔头一回独自进入女子闺房。

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对于女孩子的梦全碎了。https://www.dubenhaoshu.org

整个房间像是被人入室抢劫后放火一烧,为了以防万一,还来了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破。

烟雾升腾,他小师姐的鼻尖上沾着浅浅灰黑,手里那坨漆黑的不明物体泛着诡异的光。

林浔着实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小师姐,你没事吧?”

“没事。”宁宁丢给他一个安慰性质的笑,挥了挥手里黑不溜秋的不明物体,“我在烤鹅。”

林浔又是一愣,神情复杂地将那物端详一番。

这玩意儿……恐怕拿着这个去倒斗,僵尸都得以为是黑驴蹄子。

但这并不是最值得在意的点。

芝兰玉树的俊秀少年微微蹙眉,把目光放在支离破碎的炉鼎残尸上,声线不自觉沙哑几分:“小师姐,这是你的丹炉?”

“嗯。”宁宁不明白他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抬手摸了摸鼻尖,“你知道哪里可以重新买一个吗?”

气氛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

等小师弟清澈的少年音再度响起,如同地狱里夺命的丧钟。

“可是……你不是还欠着许多外债吗?”

宁宁:瞳-孔-地-震。

眼见她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林浔低头避开宁宁视线,继续小声道:“师尊告诉过我,你为锻造星痕欠了不少钱,现今还没还清。这一个炉鼎是一万灵石,损毁居所的赔偿是五千灵石,还有你那檀木香桌,是——”

“等等!”

宁宁一时间难以承受这么多信息量:“这些家具不是门派批量生产的便宜货吗?”

林浔有些怕她,攥紧袖口:“是喜欢檀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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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宁宁没想到林浔会答应和她一起看月亮。

毕竟林浔刚拜入师门没多久,他们俩仅仅停留在只有几面之缘的同门关系上,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在原著里,原主刚碰到他的手就被毫不犹豫地躲开,哪像现在,小白龙非但没对她的触碰表示嫌弃,居然还应下了赏月的邀约。

宁宁有些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争先恐后地参加中国比惨大会了。

“不过小师姐,比起外出赏月,我们是不是应该……”

林浔说着支吾片刻,下垂的长睫遮住黑眸,再开口时,声线清糯得像是白团子:“把你的房间好好整理一下?”

他说话时低着头,宁宁便能肆无忌惮地将小师弟细细打量一番。

小白龙算是原著里的重要角色,由于天性善良,与独来独往的裴寂关系不错,戏份也就自然而然多了起来。

和裴寂浑身戾气、阴晴不定的大魔头气质相比,小白莲人设的林浔要显得清润出尘许多。

翩翩少年,琼枝玉树。长明灯灯光潺潺如流水,一滴滴浸染出白皙精致的面庞。

他年纪尚小,眉眼之间稚气仍存。一双琉璃般的黑眼珠盛满温柔夜色,轻颤的长睫如蝶翼扑闪,洒下一层薄薄阴影。

单薄白袍勾勒出少年人挺拔瘦削的身形,在寂然夜色之间,好似一把笔直锋利的长剑。

然而看他刻意闪躲的眼神与悄悄泛红的耳根,比起千年难得一遇的剑道天才,更像是邻居家内向害羞的小弟弟。

宁宁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身后的那堵非洲墙,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问:“你愿意跟我一起,打扫房间?”

林浔没抬头,也没说话,脑袋轻轻点了一下。

事实证明,林浔是真的不太像娇生惯养出来的皇家子弟。

当宁宁还在跟满地的丹炉碎屑作斗争时,他已经清扫完了缺胳膊断腿的桌兄、脑壳整个被炸飞的椅子兄、以及在爆破冲击下碎落满地的书籍残页。

他实在是太熟练了,熟练到宁宁不由自主地开口:“你在家里经常做这些吗?”

“是入山后才学会的。”

林浔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师尊告诉我,这是剑修的必修之道。”

他才刚来这儿没多久啊,看把孩子都逼成什么样了。

宁宁不禁发出灵魂叩问:“明明我们赚钱那么难,为什么人家赚我们的钱就这么容易?”

“小师姐,”正在吭哧吭哧帮她搬书柜的林浔闻声停下,迟疑一瞬后继续道,“我有个朋友,教给了我一些节俭之道——这只是我朋友的做法,我、我没试过的!”

感受到宁宁直直望来的视线,小白龙有些慌张地乱了呼吸:“大致就是……如果门服损毁,不需重新购置,只要寻块白布加以裁剪,再用金色颜料描绘出云纹图案便可。”

宁宁目光惊恐地看一眼他的衣袖。

暗金纹路歪歪扭扭如帕金森患者,本应绣有蛟龙的地方,画着只龇牙咧嘴、脚比头大的诡异大泥鳅。

“还有,”林浔垂着脑袋补充,“雨天的雨水一定不能浪费,可以接下来烧开洗澡,比池塘里的水干净;吃完西瓜南瓜后的瓜皮也可以保存下来,在下一顿饭时清炒,这样又能多一道菜。”

宁宁惊了。

宁宁真的很想问他,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就是你自己?

可是这个问题好伤人,为了顾及小皇子的自尊心,她强忍着没说。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就是天下第一大剑宗吗?

合着其它门派都在教授术法剑诀,只有玄虚派清新脱俗,要是出了教科书,怕不是这种画风:

必修一:《论一个穷逼的自我修养》。

必修二:《家务活与母鹅的产后护理》。https://www.41xs.com

必修三:《我的一个盗菇朋友——关于身无分文时偷菜的心得一二》。

绝了,整个就一穷光蛋进阶指南。

“对了小师姐。”

林浔见她脸色更白,以为宁宁还未从破产的事实中缓过来,小心翼翼朝她迈近一步,从怀里掏出颗光华四溢的洁白圆珠:“我此次离开东海没带多少钱财,只有这夜明珠勉强算是值钱,如果不嫌弃,收下它换些灵石吧。”

他哪是“没带多少钱财”。

林浔压根是一穷二白地出了家门,只因为师尊告诉过他,剑仙从不拘泥于身外之物。

后来发现师尊本人也曾经吃过爆炒瓜皮,甚至发展了一种全新菜色,叫“落英百香萃”。

就是炒花瓣和树叶子。

这颗夜明珠是他浑身上下仅有的值钱物件了,本该好好保管,可是……

涉世未深的小白龙鼓起勇气,极快地瞥一眼宁宁惨白惨白的脸,心里暗下决心。

既是同门,就理应相互帮扶。如果他的身外物能换来小师姐继续生活的信心,牺牲这颗珠子,便算不了什么。

他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孩子啊!大不了再去喝露水吃树叶,小师姐要是疯掉,她的一辈子可就全完了!

宁宁心情复杂。

在原著里,林浔的确是个毫无心机、心软至极的小白莲设定,路见不平时,就算害羞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也要上去匡扶正义。

有读者一针见血地指出,作者之所以把他设定成这种性格,就是为了突出男主角裴寂的杀伐果断、阴冷恣睢。

说实话,在以上帝视角看这部时,宁宁也曾觉得这位小皇子实在同情心泛滥,但当她自己成了被他同情的那个——

这就是个小天使吧呜呜!明明自己都穷成这样了,居然还能拿出最后的资产送给她!双标又怎么样林浔他真的太好了吧!

“不不不,我不用。”

宁宁赶紧摆手:“你不是也没有多少灵石了?”

她说得隐晦,特意略过了林浔吃瓜皮洗雨水的那些事儿,从而保全小朋友单纯脆弱的自尊心。

没想到地主家的傻儿子嘿嘿一笑:“没关系,上回大师姐带我去万剑宗偷了好多瓜,瓜皮够吃好几——”

话没说完,林浔就顿顿停住。

他自尊心强又非常容易害羞,之前刻意隐去了自己的身份,谎称那些事情都是“一个朋友”所为。如今这句话……

不正是在大大咧咧地宣告,那个朋友就是他本人么?

热气腾地上涌,白玉般的脸庞霎时笼上一层绯色,如同晕染开的墨团越来越浓,最终变成遍布整张脸的通红。

太、太丢人了。

他本来想在小师姐面前留个好印象的。

他从小就不擅与人交流,之前几番遇见小师姐,都羞怯得说不出话。今日听见她房中有异,没做多想便进了院子,未曾想居然会闹出这样的笑话。

林浔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恍惚间忽然听见宁宁的声音,语气和之前没什么不同:“带回来的瓜够吃好几天?你和大师姐偷了多少瓜,万剑宗没逮住你们吗?”

她莫不是听岔了。

他说的可是“瓜皮”。

他心情忐忑,小师姐却面色如常,想来她是真的没听清,也没把他跟“那个朋友”联想到一起。

林浔抿着唇笑了笑,耳边红潮退了一些:“不少。小师姐想听我们偷瓜的事情么?”

宁宁:“你说。”

于是话题成功转向了大师姐与万剑宗的那片瓜田,听说师姐有言:偷瓜不能算偷,剑修的事,能算偷么?https://www.41xs.com

林浔说得认真,顺手还帮忙打扫了满地的碎屑,全然没注意到身边的宁宁悄悄吐了口气,如释重负。

呼,好险。

看小白龙那副眼眶通红、小脸发白的模样,还好她反应快装糊涂。

不然恐怕还真得哭出来。

*

在第二日,宁宁是被系统叫醒的。

还好床与丹炉相隔甚远,没受太多波及,与林浔道别之后,她便很快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头就睡。

第二天刚睁开眼,就看见脑袋里悬浮着的几段大字:

[叮!任务发布!]

[剑宗大比正在进行,你记恨于昨日败在裴寂手下,誓要给他一点教训。]

[请立即前往比武场,在暗处对比试中的裴寂发动攻击。]

这段剧情终于来了。

宁宁从床上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摸了摸满脑袋的乱发。

这是裴寂逆袭的起点,原著中十分令人印象深刻的情节。

玄虚剑派的门内大比采取淘汰制,昨日裴寂胜了宁宁,还得在今天与其他弟子继续比试。

不知道该说他的运气好还是不好,这次遇到的对手,居然还是名金丹期的亲传弟子。

那位弟子名叫陈钊,在清虚真人门下修习,实力十分了得。见识到昨日裴寂与宁宁的战斗后自知不可轻敌,为以防万一,甚至动用了暗器。

——剑宗大比,暗器自然是禁用之物。

但他的摄魂钉细如蚊足,发动时不会被灵力察觉,加之观众席位与比武台相隔很远,因此在用它重创裴寂后,并未有人发现猫腻。

除了这位从中作梗,原主也十分尽心尽力地在搞事。

她主修的剑法名唤“星罗”,讲求出剑迅如风、剑势密若星,总的来说就是快狠准,在无影无形之间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没错,原主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作死没有下限,在裴寂与陈钊比试之时动用剑意,从背后偷袭了他。

暗器与剑诀双重夹击,裴寂无路可躲。他注定被重创得奄奄一息,然而身临绝境,却也恰是绝处逢生之时。

念及此处,宁宁一气呵成地下床穿衣洗漱,拿起星痕剑时忍不住想,反派果然都是给主角送经验的工具人,石锤了。

多亏御剑飞行,她很快就抵达了比武场所在的开阳峰。裴寂与陈钊的对决正值惊心动魄的时候,台上一片刀光剑影。

清晨的开阳峰云蒸霞绕,日光破开层层白雾凛然而下,犹如千万剑影,有形无痕。峰峦上下烟波叠起,云卷云舒,好似千里画廊,晕开重重水色。

以寻常人的视角来看,只能望见台上两人转瞬即逝的残影,凌厉剑意于日影之下映出雪亮白光,两剑相拼斩开徐徐雾气,如同霜雪浮天,奔雷寂然。

一袭黑衣的裴寂眉眼淡漠,身为默默无名的外门弟子,竟未在比试中居于下风。眼看陈钊已有不敌之势,宁宁知道自己是时候出手。

她能再清楚不过地看清台上二人的动作,因此也明白该在怎样的时机动手。

白雾升腾之间,宁宁单手捏诀,朝裴寂身后稳稳一压。

雨打飞花决,疾剑无痕。

无形剑意顺势而下,然而宁宁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个“工具人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的微笑,嘴角的弧度就僵在脸上。

啊呀。

她还不擅用诀,这剑意……

好像歪了。https://www.yq6.cc

*

裴寂很快便感到了朝自己逼来的剑风。

与陈钊杀意凛然的重剑不同,这股剑意轻盈灵动、几乎不会被人察觉,他对这样的感觉再熟悉不过,正是昨日对阵的那名女弟子。

一阵低哑粗犷的男音在脑海中嗡然响起,让他下意识微微蹙眉:“糟糕,有人在偷袭!”

这声音自他出生以来便留在体内,除了裴寂以外,其余人一概无法听见。

声音自称曾经是把剑,但它究竟叫什么名字,以前的主人又姓甚名谁,这些全都是未知数——

它失忆了。

如果宁宁听见他们的对话,一定会了然地说上一句:“啊,原来这就是承影剑的声音。”

她当然是知道这道声音的。

裴寂乃上古剑神转世,曾经的佩剑承影也随之入了他体内。只可惜岁月已久,他如今的实力也无法驾驭神剑,承影的记忆与力量都被尽数封印,成了个只能在男主脑子里唠唠叨叨的中年大叔。

“这剑气……正是昨日那女修。”

承影低声轻呵:“她究竟安的什么心,我就知道那女人不怀好意!”

宁宁的剑气迅捷如雷电,带着势不可挡的凶戾杀机,裴寂忙于应付陈钊,只能侧身闪躲。

不想刚露出这短暂的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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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剑诀与摄魂钉相撞的瞬间,宁宁嘴角扬起的弧度还凝固在唇边。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那道歪了的剑气会误打误撞碰见陈钊的毒钉,一阴一阳两相抵消,竟同时消弭于无形之中。

闹了这么大的乌龙,她脑袋里的系统居然没出一点声音。

之前她把别人跟裴寂认错时也是,好像它只需要督促宁宁去“做”,至于她究竟做得如何,就与它毫无关系了。

像极了拼命完成暑假作业时的宁宁本人,只要把空空全填满,管它答案到底对不对,只要做完就行。

陈钊眼见摄魂钉没了效力,心里便更是恐慌。

那道剑气又快又准,精确无误地打在摄魂钉之上,在那样电光火石的碰撞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必然实力高超。

要么是裴寂的力量深不可测,要么是有高人在暗中相助,无论哪一种,对于他而言都是大不利。

昨日听闻天羡子门下的宁宁败在一个外门弟子手上,他在心里暗暗鄙夷了不知多少回,并暗暗下定决心,要在今天的大比上好好灭一灭那小子威风,不成想……

陈钊神色一凛,握在剑柄之上的指骨微微发白。

既然这样,那就休怪他下死手了!

巨剑顺势而起,拨起千钧狂风。暗金色剑影与日光遥相交辉,只不过瞬息之间,高大魁梧的青年便欺身而上,袭往裴寂所在的方向。

身着黑衣的少年凝神以待,眉宇间隐约浮起黯然煞气。

宁宁双手环抱在前胸,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场上越发激烈的争斗。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身为内行的宁宁不由得打从心底感慨一句:

男主真好看哇。

其实裴寂长得很不像是个正派男主,性格和所作所为就更是差之千里。

因为从小被母亲厌恶着长大,还时常被当作负心汉老爹的替身疯狂毒打,他理所当然地没长成社会主义新青年,性格孤僻又古怪。

不但极其抗拒与旁人接触,还兼有毒舌阴戾黑心莲等等一大堆匪夷所思的属性加成,比反派更像反派,让反派无路可走。

所以这部的人气……

委婉点说,实在不是太高,也不晓得作者是怎么做到孤军奋战写下洋洋洒洒那么多字的。

话题回到裴寂。

他长了张漂亮得惊人的脸,上挑的凤眼自带几分媚意,却又被他眼中浓墨般化不开的狠戾神色冲散大半。

嗜血煞气与勾人媚气浑然相融,丝丝交叠。眼底一颗深红泪痣最是绝妙,如同朱砂一点、凝血一滴,搭配上紧抿的苍白薄唇,竟要比他身后的水墨河山更让人挪不开视线。

更不用说那袭黑衣勾勒出少年人修长挺拔的轮廓,被剑气伤及的地方划开几道破口,露出内里白得不自然的皮肤与猩红鲜血——

难怪会有那么多配角喜欢他。

此时交战已入尾声,两方皆是伤痕累累。

与得到亲传的陈钊不同,裴寂身为外门弟子,只能在剑堂之上修习门派基础剑法——但他居然就是凭借这些人人都会的招式,硬生生在这场较量中占了上风。

没有师传,便没日没夜地自行摸索;没有固定剑招,就审时度势、步步为营,不拘泥于剑势的手法,遵循心中本意而动。

这是天赋的巨大差距,陈钊输得有够彻底。

打到这里,明眼人已经能看出二人孰胜孰负。宁宁心如明镜,知道男主即将迎来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转折。

疾光剑影间,人群中忽然传来数道惊呼,宁宁心知时机已到,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

比武台上方悬着把寒气四溢的幽蓝古剑,在日光下映射出冰晶融化般璀然夺目的光辉。

剑上立有两名青年,皆束发白袍、俊逸超然。

其一星眸带笑,神色颇有玩味之意,略显懒散地勾着唇角;另一人轻裘缓带、神色淡淡,斑驳日影流淌于白衫之上,飘然若仙。

有人讶然开口:“是……是天羡长老和孟诀师兄!”http://www.muxiyu.com

宁宁逆着光眯了眼睛,望见那始终笑着的青年朝自己挥了挥手。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这位很像是吊儿郎当纨绔子弟的剑修,正是她师尊。

没错,旁边那位仙气飘飘的,才是她大师兄孟诀。

从“天羡子”这个狂到不行的名号就能看出,他们这位师尊向来我行我素。

他算是玄虚剑派里的一个神奇人物,为了学遍天下剑式,一年365天有三百天在游历诸国八方。平日大会小会基本不会参加,不是外出没了踪影,就是在埋头苦练新学的剑招。

除此之外,这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剑痴,见到喜欢的剑就迫不及待想买下来,几百岁的人了,至今还是个月光族。

据原著所说,天羡子刚回剑派,就听闻宁宁败在一名外门弟子手下的消息。此人尤其爱凑热闹,当即御剑来到比武台,看见了裴寂苦战陈钊的一幕。

然后一拍脑门,很符合人设地决定:这是个天才啊!以后就是我徒弟了。

于是裴寂由外门弟子扶摇直上,一跃成为天羡长老的亲传,人生也从此天翻地覆,不再任人欺凌。

台上传来巨剑落地的闷响,陈钊终于失去意识躺倒在地;他身侧的黑衣少年微喘着气,单薄胸膛轻轻起伏。

鲜血自衣物潺潺淌下,侧脸被剑气划破的地方晕开一片血红,映衬着黑发白肤,摄人心魄。

裴寂虽则狼狈,脊背却挺得笔直,似是心有所感,抬起混浊幽黑的眼瞳。

正好与御剑的天羡子四目相交。

宁宁知道,成了。

“不错啊。”

剑上的青年人天生笑唇,眉眼不过轻轻一勾,便无端生出几分春风轻拂、冰雪消融之感,语气一如既往地玩世不恭:“想不想当我徒弟?”

这一刻的他是多么道骨仙风风度翩翩翩然若仙,新徒弟一定会对此番丰神俊朗的模样念念不忘,从此把“师尊天下第一”当作口头禅。

只可惜那句“想不想”刚出口,台上的裴寂便体力不支,撑着剑半跪在地。

眼睛还闭上了。

天羡子:……

给个耍帅的机会,哥。

*

名不见经传的外门弟子居然被长老一句话收为亲传,比武台沸腾了。

外门弟子是什么?有微薄灵气但天资平平,连内门都没有资格进,一生中能和长老说句话都是幸运。

仅仅经历一场比试,就一跃成为亲传弟子?

简直匪夷所思。

裴寂没了意识,天羡子对他体内磅礴的剑气十分感兴趣,屁颠屁颠跟着他去了天鹤峰的医馆。

宁宁眼见一切尘埃落地,正打算回小院休息,毫无防备地见到身旁一袭白衣。

是她的大师兄孟诀。

论剑道,师兄出神入化;论实战,师兄多年未尝败绩,是门派当之无愧的首席弟子。

比起整天没个正形的天羡子,性格沉稳温和的孟诀更像是师傅一些。

听说这位师兄清风霁月、嘴角从来都带着笑,只有宁宁知道,这人是朵不折不扣的黑心莲。

孟诀未入仙门时,曾是富商之家的独子。由于父母轻信小人,在十二岁那年惨遭灭门之灾,家产由他父亲最信任的朋友尽数夺去。

多亏孟诀娘亲以生命为代价拖延时间,由一名忠仆将他送出大院,这才在九死一生间觅得一线生机。

从此孟诀便不信旁人。https://www.41xs.com

他虽然对所有人都礼貌得体,却从未付诸真心,无形间保持着难以触碰的遥远距离;

与你微笑谈天时有多温柔,来日发觉你背叛之时,一剑毙命的手法就有多么果断从容。

可想而知在原著后期,他对于不断作死的原主有多么深恶痛绝。

宁宁看一眼他含笑的双眸,敛了思绪叫一声:“师兄。”

如今他们接触不多,孟诀只当她是个娇纵蛮横的小师妹,虽无好感,却也称不上厌恶。

于是他回以一笑:“宁宁师妹。师尊临走之前托我转告你,务必勤修苦练,争取早日剑术精进。”

是在说她输给外门弟子那件事儿呢。

宁宁乖乖点头,估摸着又到了她的作妖时间,果然脑海中嗡地一响。

[叮咚!]

[孟诀剑术高超、境界有成,你虽知他不喜你刁蛮任性的性格,却拿他毫无办法。不如来一出美人计,等他倾心于你,秘法宝器岂不是手到擒来。]

[请对孟诀说出以下台词。]

然后便是一串没眼看的白纸黑字,宁宁恨不得捂住眼睛大叫一声:麦艾斯麦艾斯!

原主,这种想法是不好的。

为什么总想从别人身上捞好处呢?你这有胳膊有腿的,还是个万众瞩目的剑道奇才,怎么偏偏想不开,非要去抱人家大腿呢。

万一真讨厌他们,凭借自己勤学苦练,再把那些人打得满地找牙岂不是更爽?

宁宁想不通。

但系统管她能不能想通,台词必须得念。

“师兄。”

说这段话时本应该做出柔弱悲切的模样,但她实在没那么厚的脸皮,全程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宛如背台词机器:“输给裴寂,我好伤心。”

孟诀:“嗯。”

“现在连师傅也要收他做徒弟,我没有别的依靠,只能师兄你能帮我了。”

孟诀不说话了。

宁宁深吸一口气,用几乎是视死如归的语气继续说:“所以!今晚亥时!你有空吗!”

她神情呆滞声如洪钟,说完时脸色白了好几个度。按照既定剧情,孟诀会当即明白小师妹是在邀请自己幽会,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

——更别说原著里描写了她好一大段的动作神情,什么“声线媚若游丝”、“手指轻轻扯上孟诀衣摆”、“幽香四溢”。连宁宁这个妹子都觉得把持不住,孟诀却能气定神闲地说“不”。

如今她满脸的不情愿,声音僵硬如机器人,一副壮士赴死的模样,他一定会更加嫌弃。

宁宁本来已经做好了被直白拒绝的准备。

没想到孟诀迟疑片刻,居然弯了弯漂亮的桃花眼:“好。”

宁宁:你说啥?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更疯狂的还在后头。

孟诀说着笑意更深,竟然透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惜:“不如让我教你一些……你这个年纪以外的事情,如何?”

宁宁惊了。

如果瞳孔可以地震,她整个人已经被彻底震碎了。

啊不是。

师兄你说话这么直白的吗?你是这种人设吗?快清醒一点啊师兄!https://www.dubenhaoshu.org

*

午时,小别院。

月影婆娑,薄雾暗生,静谧夜色自天幕蔓延而下,静悄悄融进每一缕土地。

星点与月色洒下朦胧光影,随风潜入宁宁所在的院落,照亮少女薄红的脸颊。

“师兄。”宁宁没想到孟诀言出必行,居然当真在亥时来了这所小院。如今已至午夜,她的后背紧紧靠着他的胸膛,被汗珠打湿的漆黑发丝彼此交叠,被月光映出几分暧昧。

浑身都笼着层难以忍耐的热气,她咬唇忍住溢到嘴边的喘息:“这样真不行。”

孟诀与她贴得格外近,手心轻轻捏住少女纤细的腕。当他含着笑低声开口,带着清泠竹香的热气便萦绕在最为敏感的颈窝:“小师妹可是累了?”

宁宁已经没了点头的力气。

废话啊!

要是你连续练三个小时的剑!难道你不累吗!居然这样对待同门的美少女,孟诀你没有心!

白天大师兄说完就走,完全不留给她一点反悔的机会,等宁宁心惊胆战地等到深夜,那人不仅真的来了,还带了本剑谱。

没错,孟诀口中“她这个年纪以外的事情”。

就是一套难得惊天地泣鬼神、一遍下来累得她半死不活的,高阶剑法。

还真是她这个年纪所不能承受之重呢呵呵。

算你狠。

你们剑修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能不能来点阳间人的脑回路?她说的那番话像是迫及不待要学剑法吗?啊?

但孟诀就完全不像她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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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宁宁在上辈子就是个运动废柴。

她会钢琴,会素描,会书法,唯独体力差劲得一塌糊涂,要说从小到大什么时候锻炼过,大概只有练形体那会儿跳的美丽芭蕾和天鹅臂操。

结果别人是漂漂亮亮的小天鹅,她到一半就被累得半死不活,活像只即将被端上餐桌的扑棱蛾。

后来形体没练成,脸上肌肉倒是差点抽了筋——因为宁宁跳死亡芭蕾时的面部表情总是特别丰富。

被累的。

所以综上所述,她理应是极不爱动弹,对于孟诀提出教授剑法一事,也是打从心底拒绝的。

可耐不住它实在是太香了。

修道之人的体质与她上一世截然不同,被灵气浸润的肌体练精化气、练气化神,剑心、剑意、剑骨在拔剑时凝于一掌之间,星痕出鞘的瞬间,浑身血液都为之亢奋叫嚣。

剑修的挥剑不是单纯为了“挥剑”做出的动作,而更像是听从于一种来自本心的本能,身姿变换之中,天地灵气前所未有地充盈于其间。

这并不是一种让人厌恶的感觉。

所以宁宁虽然累如老狗地喊了句“再也不练”,却还是在一阵短暂休息后,继续在孟诀指导下学会了一式又一式的动作。

开玩笑,她在之前可是打算征服高考的女人欸。

练剑和学习其实没太大差别,人人天赋各异、修行全靠苦练、离不开拜师学艺,有人天才陨落,也有人从底层小辈一步步往上爬。

更不用说那些大考小考,不就和仙门里的秘境试炼没什么两样么。

她能在史地生数理化的题海战术里屹立不倒,难道还会怕这个不用怎么动脑子就能学会的剑法。

“金蛇剑法源自苗疆,讲求变幻莫测,倒劈斜戳,皆可在瞬息之间大败敌方,不拘泥于固定格局。这一招金光蛇影最为致命,凭借刀剑分化,可形成一人御百剑之势,你且看好。”

孟诀矫正好她的姿势,把双手从宁宁肩上松开,亲自拔剑为她演示。

宁宁听着他的话,自动脑补成课堂上英语老师的经典语录:“这个表达一定要记住,写作时再加上倒装句和定语从句,不要拘泥在固定用法上。凭借句式分化,可以让一篇作文里有好几种高级表达,作文肯定能拿高分。”

太接地气了。

金蛇剑法变化万千,断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好在孟诀剑心大成,算得上同辈中最为优秀的老师;宁宁的这具身体亦是天资卓绝,不到三日,便已能大致将其掌握。

最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跟着大师兄,她有肉吃啊!

没错,孟诀在一众穷困潦倒的剑修中鹤立鸡群,他是个吃得起食堂的有钱人。

“玄虚剑派?穷?”

孟诀闻言轻笑一声,真真可谓翩翩公子温雅如玉,一双桃花眼如沐星河:“小师妹,玄虚乃剑道第一大派,自然不会克扣钱财。穷的不是师门,而是用钱的人——纵观上下,像师尊那般倾尽所有追求剑道的可不多。”

宁宁偏着脑袋一想,对哦。

他们那个吊儿郎当的剑痴师傅成天满世界地乱飞,见到宝剑和剑谱,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会买下来;

原主娇生惯养,花钱不知节制,变成穷光蛋那是命中注定;

小师弟也是个用钱大手大脚的祖宗,更不用说身为皇家子弟不识人间疾苦,被人骗走了不知道多少灵石。

至于那个她还没见过面的大师姐,根据原文里的描述,也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酒鬼,人生中唯有剑与酒与美人最珍贵。

原来穷困潦倒的并非整个剑宗,而是他们这奇葩的亲传师门。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堆穷光蛋聚在一起,也真是没谁了。

跟着孟诀练(吃)了三天剑(肉),宁宁收到了师尊天羡子发来的通讯符,邀她去府上聚一聚,见见新收的小师弟。

就是男主裴寂。

纸鹤状的通讯符被她拿在手里轻轻揉捏,宁宁斜依着门扉,蹙眉露出一个极淡的笑。

之前都是小打小闹,这接下来的剧情,对她可就不太友好了。https://www.8gzw.com

*

据天羡子所言,山顶萧索,山脚没牌面,把居所建于山腰之间,才是真真正正的赛神仙。

书里从未描写过他居所的详细模样,所以当宁宁赶到玉衡峰山腰时,忍不住愣了一下。

乍一看去是栋雕梁画栋赏心悦目的仿园林建筑,丹楹刻桷、雕栏玉砌。未经修剪的灵植盘旋而上,翡翠枝叶缠绕着楼宇之上的飞龙石雕,颇有几分绿意掩映的生机盎然之感。

但细细看去,很容易便能察觉猫腻。

龙眼睛里的珠子,被摘了。

有几处精致华美的木雕,被扣走了。

墙上隐隐有挂画留下的痕迹,至于那幅画,被拆了。

空空荡荡的大厅什么家具都没有,如同蝴蝶破茧离去,空留一个偌大的壳。

宁宁:……

这人是真穷。

听说他曾经为了买下一把上清剑,居然在门派里高价拍卖自己的这栋房屋,结果被其他几名长老合力制止,每人凑了些钱给他,才终于作罢。

毕竟堂堂玄虚剑派的天羡长老居然穷到卖房子,这事儿传出去怎么都不好听。

“哟,宁宁!”

身着白袍的青年轻易察觉了她的气息,转身笑嘻嘻地挥手:“听说你三日便参透了金蛇剑法,后生可畏啊!也不亏我当年卖了裤子才把它带回剑派。”

谁想听你卖裤子的事情啊!所以你当年难道是裸着回来的吗!

宁宁觉得整个金蛇剑法都不太好了。

她一想到“金光蛇影”,就会情不自禁开始脑补自家师尊手握剑谱御剑飞行时,那些随风乱飘的腿毛。

有那味儿了。

“多谢师尊。”

宁宁应声笑了笑,抬眸望去,发现还有另外两人在大厅里。

林浔一袭蓝衣,墨发束在身后,见到她时弯起圆润黑亮的狗狗眼,笑着叫了声“小师姐”。

如今正值晌午,有融金般的日光从窗外涌进来。他站在潺潺光影之下,连睫毛都被笼罩了层金粉似的薄光,看上去温暖而明朗。

站在另一边的裴寂,则整个立于阴影之中。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淡漠神色,眼尾带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嘲弄。黑衣在黑暗里更显阴郁,也衬得他毫无血色的脸越发苍白。

“这是你新的小师弟,名叫裴寂——你们俩应该算认识。”

天羡子大概真没意识到人与人之间有种感情叫“嫉妒”,心大得没边,也难怪原主敢那样肆无忌惮地作妖:“他之前虽是外门弟子,如今却已入了金丹二重境,更可贵的是剑心难得,你们以后多加切磋,彼此一定收获颇多。”

宁宁朝他淡淡一笑:“小师弟。”

“哦哦哦她笑得真好看!快回她啊裴寂!这姑娘居然是你师姐,这就是缘分吧!”

承影的剑气在他体内扭来扭去,少年蹙眉用灵力将它按住,仍是面无表情:“师姐。”

见了她就皱眉头,至于这么讨厌吗。

宁宁没再说话,把视线转向天羡子。

“今日叫你们过来,目的有二。”

青年懒散一笑,比了个手势:“其一,同门嘛,总归要见面认识认识;其二,看看你们的实力精进如何。”

林浔的脸白了一刹:“师尊莫不是要我们三个……拔剑比试?”https://www.dubenhaoshu.org

天羡子义正言辞:“我是会让宝贝徒弟们打架受伤的人吗?”

师尊居然如此关照他们!

小白龙受宠若惊地吸了口气,还没来得及露出感激的笑,就听他继续说:“要是你们受了伤,医药费岂不是得由我来出?不可不可!”

林浔彻底不说话了。

“所以呢,为师想了个更好的点子。”

天羡子嘿嘿一笑:“你们去浮屠塔里走上一遭,如何?”

浮屠塔,乃玄虚剑派弟子历练场所。

塔有百层,每层皆设一处幻境,只能闯过幻境,才能进入下一层。百层之间难度层层叠加,困了不知多少魍魉修罗的残相魅影,剧情之精妙、幻象之真切,与下山亲自历练的感受没什么不同。

“层数我已选好,能破格为你们直接打开。”

天羡子道:“四十层,夜访摘星阁,恰好适合金丹期修士,不知各位可有兴趣试上一试?”

听见“摘星阁”三字,宁宁眉心兀地一跳。

原著里,原主就是这个在鬼地方……

被打了个头破血流,当场被丢出幻境,在床上躺了整整半月。

*

幻境,摘星阁。

月影星光如点点碎金点缀江上,花船依江而过,歌女的靡靡之音散在风中,叫人酥了骨头。

临江的楼宇不知多少层数,雕甍绣槛之间,琉璃瓦映着皎洁月色,点亮高高翘起的檐角。有黯淡灯光从镂空的雕花窗桕中缓缓淌出,为整栋高楼笼上一层柔和光晕,有如轻纱薄雾,天上人间。

摘星阁听闻顶端可摘星揽月,门前门庭若市、车马流转。

宁宁独自站在门前,身旁传来女郎娇柔的笑:“姑娘此番前来,可有心仪的对象?”

身旁是幽幽脂粉香,暗香疏影簇拥着灯笼里明灭不定的火光,还有女人们的妖冶身姿。

摘星阁是座花楼。

天羡子真会挑地方。

他们三人虽是同时入了幻境,进入幻境后却并不在一起。宁宁还没来得及出声回应,便听见一阵喧哗。

“贱人!不就摸你一下,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对不住啊这位爷,她刚来不久,不懂规矩——你!快来道歉!”

啊,多么老土的剧情,宛如二十年前的言情文艺复兴。

她对情节心知肚明,悠悠转过身去,恰好对上一双梨花带雨的眼瞳。

身着黄袍的青年男子横眉冷目地不停咒骂,白裙少女掩面而泣,倔强地把头扭到另一边,在撞上宁宁的目光时,双眸微微一动。

宁宁面无表情地转身移开视线。

烟花楼阁,英雄救美,都这么老土的桥段了,那群妖魔居然还来玩大放送。

——这是幕后boss设下的局。

被欺凌的少女是假的,嚣张跋扈的男人也是假的,如果有人路见不平,便会被那少女以“报恩”的名义带去房间。

然后看着她一层层剥开□□,露出内里扭曲狰狞的怪脸。

摘星阁看似是平平无奇的烟柳地,在此处的女子们实则尽是妖魔,由幕后的白骨夫人统一约束,恩客在她们眼里,不过是顿热腾腾的食物。

幻境主线其实并不难,白骨夫人虽然难缠,凭借他们三人的实力却也不在话下。唯一叫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场幻境里出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奇遇。https://www.xiaranxue.com

或是说,高难度彩蛋。

众人拼尽全力击败白骨夫人,幻境却并未崩塌,直到这时才逐渐发现,原来楼里还藏着个更为可怕的怪物。

原主就是在精疲力竭之时,被那位打了个半死不活。

宁宁当然不能重蹈覆辙啊!

她虽然要兢兢业业当个恶毒女配,但那只是有系统强制规定的情况下。原主受的伤吃的苦可不少,她是一个都不想去尝试。

这也是宁宁拼尽全力去学习金蛇剑法的原因。

她不想像原主一样,依靠攀附别人的手段在修仙界勉强立足。有了这样优异的天赋,理应凭借自己的力量破开重重绝境。

比如这一次,她绝对不会被浑身是血地丢出幻境。

少女见她刻意别开视线,捏着嗓子委屈道:“小姐,帮帮我吧!”

宁宁淡淡睨她一眼。

如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就会被那群妖魔当作内定的食物,时时刻刻受到监视,不利于她在摘星阁中自由行动,暗中破局——

听说正道之人的血肉,总是格外美味香甜。

既然这样……当个坏人不就好了。

她本来就是恶毒女配嘛。

“凌波一介歌女,卖艺不卖身,要是被那位公子……”

少女说着掩面而泣:“莫非小姐嫌弃凌波出身低微,不愿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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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幻境之外,天羡宅邸。

一袭白袍的青年慵懒靠于庭院榕树下,树叶的间隙将日光分割成点点碎影,如万点金华落在他俊美侧颜。

铜黄色玄镜悬浮于半空之上,倒映出浮屠塔之内的景象,不知看见什么,天羡子有些惊讶地微微扬眉。

“师弟!”

庭前兀地响起一阵中气十足的男音,凛冽剑气吹得树枝哗哗作响,连空气都滞了一瞬:“拔剑!”

“别别别。”天羡子舍不得把目光从玄镜上移开,抬手挥退席卷而来的剑光,“我在看小徒弟们历练呢,咱俩改日再战。”

来人正是玄虚派六大长老之一,他的亲亲师兄真霄剑尊。

除了穷和嗜剑如命,天羡子没有哪一点儿像剑修。

剑修应该是什么样?刚正如剑、锋芒如剑、凛然如剑,遇到看不顺眼的人和事就打,从来不多说废话。哪像他,一张小嘴成天巴拉巴拉,吃喝赌样样精通,最擅长耍滑头。

真霄就不一样了。

他是最传统的那一类剑修,时时刻刻抱着把剑不说,还继承了剑宗一言不合就开干的优良传统,口头禅就一句:拔剑。

强者最爱与强者较量,所以真霄最大的爱好,就是来这里找天羡子拔剑比试——花钱的那种。

他得了快意,师弟得了钱,都不亏。

“历练?”

真霄冷哼一声,抱剑立于他身边:“摘星阁这种蝼蚁之地,也需要你劳神费心?”

天羡子笑笑:“不不不,这次摘星阁和往常不一样。”

疾风如剑,划破一丝树木的影子。

真霄迟疑半晌,拧眉道:“莫非——”

剑尊深不见底的眼瞳略微下移,终是落在那黄铜玄镜上:“你的弟子们不过金丹期吧?撞上那样一个大怪物,恐怕凶多吉少。”

“那倒不一定。”

白袍青年俯身垂眸,指尖划过镜面,勾起一片清亮涟漪,恰好荡漾在紫裙少女瑰丽的脸庞:“那怪物固然凶险,我的小徒弟……也有叫人意料之外的操作。”

画面上是摘星阁正门,车如流水马如龙,张扬明丽的少女笑得放肆,活脱脱一个放浪形骸的纨绔。

真霄淡声道:“我记得在门前作恶的是名男子,浮屠塔何时将他改成了少女模样?竟还如此左拥右抱,设计幻境的那群人真是恶趣味。”

天羡子嘿嘿一笑,不以为耻反以为傲:“这我徒弟,没想到吧!”

剑尊常年云淡风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徒弟怎么比原来那恶徒更过分?而且她绝对是在强抢吧?连那个黄袍男都看不下去了喂!

现在年轻人都玩得这么开?

“摘星阁最喜正道人士的血肉,这样一来,那群女妖怕是对她嫌恶得不得了,不会多加注意。有趣有趣!不愧是我徒弟!”

天羡子咧着嘴喝了口茶:“也许宁宁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你觉得她下一步会怎么做?”

真霄剑尊:不关心,不想看,与他无关。

真霄:“我陪你看完,等他们出来,去峰顶比剑。”

天羡子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师兄,我今日倍感疲乏,恐怕——”

“一万灵石。”

“得嘞!粉身碎骨浑不怕,要为师兄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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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请入座。”

随黄衫女子上了楼,宁宁便来到摘星阁内的雅间。

她左拥右抱完,才被管事妈妈出言提醒,楼里每夜只能挑选一个姑娘,美名其曰“以免争风吃醋,坏了姑娘们的关系”。

宁宁含糊应下,心里悄悄想,恐怕这“坏了关系”是真,“争风吃醋”却是假。

——两个妖怪争一块人肉,能不闹矛盾吗。

带她上楼的女人名为朝颜,着一袭鹅黄轻纱长裙,走的是水乡美人那一挂,吴侬软语,楚腰卫鬓,杨柳宫眉。走起路来灵缦微垂,勾勒出盈盈不足一握的纤细腰身。

宁宁很不合时宜地想,如果她是个男人,一定天天泡在这幻境里。那么多绝色佳人任君挑选,哇,简直人间仙境。

只可惜摘下她们脸上那层面具,就彻底变成鬼故事了。

幕后boss白骨夫人为摘星阁主,居于楼阁顶层。

她与手下的女妖们以生人血肉为食,借此精进修为,由于长相与人类迥异,清一色套着层人.皮.面.具,只有在张开血盆大口进食的时候,才会露出庐山真面目。

可白骨夫人不会想到,她满心以为操控在手的女妖们,其实早就换了主人——

她们真正的主人名为“阴山鬼母”,藏身于阁楼之底的暗道中,拥有难以匹敌的力量。由于被剑宗长老重创受伤,才不得不来到此处汲取元阳、休养生息。

那怪物需要摘星阁里源源不断的血肉与力量,却又自知身受重伤,一旦与白骨夫人产生冲突,只会两败俱伤。于是思来想去,得了条妙计。

身为鬼母,自然拥有操控生灵的力量,能将修为平平的人与妖化作傀儡听其摆布。

她无法与白骨夫人硬碰硬,对付小妖们却绰绰有余,不出半月,摘星阁中的妖女们便有大半成了傀儡人,汲取到的元阳被她占去大半。

白骨夫人只当人类灵力低微,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为别人做了嫁衣。

根据原文里的叙述,众人打倒白骨夫人后忽闻地底一声狂啸,摘星阁应势坍塌。

从沉睡中苏醒的阴山鬼母破土而出,在汲取了多日元阳后,已恢复全部实力。

她实力凶悍,众人拼死顽抗却落得下风,原主甚至被重伤送出幻境。最终是裴寂爆发了体内暗藏的汹涌剑气,在九死一生间倾尽全力,才终于将其击败。

不能表现得正义凛然,否则会被女妖们当成美味唐僧肉。

不能直接把女妖们杀掉,要是碰巧杀死的正是傀儡之一,阴山鬼母会有所察觉。

更不能和那两个怪物硬碰硬,裴寂和小白龙都有主角团光环护体,如果出了事,她绝对是最先翘辫子的那个。

生活不易,宁宁叹气。她只是想平平安安当个恶毒女配而已,为什么会这么难。

阴山鬼母,我该拿你这个调皮的小妖精怎么办。

“姑娘在想什么?”

朝颜为她倒了杯茶,笑声轻柔:“莫非是觉得朝颜无趣?”

宁宁眼神放空:“是啊。”

身边的黄裙女子嘴角抽了一下,很快便换上笑脸:“朝颜对姑娘一心一意,姑娘却只想着那几位没来的姐姐,着实让人伤心。”

“既然选了朝颜姑娘进房,那我必然是中意你的。”

宁宁还在思考应该怎样对付鬼母,敷衍着对她讲垃圾话。身旁的黄裙女子闻言露出微笑,然而在下一瞬,笑容便陡然凝固。

只听那没脸没皮的浪荡子弟面色不变道:“但我喜欢你,和喜欢那几位姐姐并不冲突啊!我乃修道之人,追求心中大爱,你与姐姐们都是世间万物的一种,我喜欢你们所有人,岂不是理所当然?”

玄镜旁的天羡子差点一口茶直接喷出来,听她继续说:“我喜欢你们,是无私,是大道。既然这样,为什么姐姐们不能反过来无私地爱我呢?”

黄裙女子面目扭曲,勉强露出一个笑:“我对姑娘的喜欢,的确不含私心啊。”

“骗人。”

宁宁看她一眼,说得毫无停顿,一气呵成:“既然你喜欢我,就要想办法让我开心。不能和其它姐姐一起,我就不会开心——这不是和你的话自相矛盾了吗?姐姐,看来你还是不懂我们剑修的大爱。”http://www.muxiyu.com

这番话一出,连自认是个女魔头的朝颜都彻底愣在原地。

要脸吗,啊?要脸吗?这算哪门子的大爱?居然把脚踏几条船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你们剑修都是些什么东西?!

朝颜被她说得无法反驳,一时怒从心起。

这小丫头片子虽然自称“剑修”,但看她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和吊儿郎当的性格,应该并不是多么难缠的狠角色,与其听她在这儿巴拉巴拉,不如趁早解决了吃掉。

她下定决心正欲动手,忽然又听宁宁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少女说着离她近了一步,压低声音小声开口:“我乃玄虚剑派弟子,早就看出你是个妖怪。”

其实宁宁也不想直接暴露身份。

这女人明显是要对她出手,如果在这时打晕或杀掉她,一定会被鬼母察觉。

可她还没想到解决那怪物的具体策略,只能先自爆身份,以此来拖延时间。

更何况,她需要更多情报,必须从这女妖身上套。

朝颜极为短暂地怔愣一下。

然后干脆不再伪装,满脸煞气地哑声开口:“你胡说!玄虚剑派皆乃剑修强者,怎会是这样一个小姑娘!”

宁宁单手捏诀,毫不费力打开她刺来的罡风:“胡说?我的实力远胜于你,用不着撒谎浪费时间。”

她灵气深厚,修为的确高她许多。

朝颜被轻而易举挡下攻击,心知自己不是这姑娘对手,奈何此处没有旁人,没办法向同伴求救。

妖魔落入剑修手中,必定走投无路。她暗自一咬牙,在心里想了个法子。

小姑娘看上去涉世未深,她这副人.皮.面具又长得柔弱不堪,要是编一编谎话,声称自己是受了白骨夫人胁迫——

朝颜说干就干,当即从眼眶里挤出几滴泪:“姑娘救我!我也是被逼无奈,才会行如此罪孽深重之事。你有所不知,楼顶的白骨夫人杀人饮血无恶不作,我要是不听从她的命令,只有陈尸街头的下场,呜——!”

她说罢便哀声呜咽起来,二八佳人梨花带雨,没有谁见了会不心软。

果然那剑修愣了一愣,正气凛然地应声道:“我就知道!姐姐,我看你弱不禁风又这般温柔,定不会是恶人。你放心,我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幼稚,年轻。

这白痴见她花容月貌楚楚可怜,居然相信了这则柔弱少女惨遭强迫的故事,真是愚昧无知。

十年前的江湖话本子都不会这么写了,醒醒吧。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朝颜对自己的演技很有信心,足够把对方骗得团团转:“多谢姑娘!只要姑娘愿意对付白骨夫人,无论有何需要,朝颜都定会鼎力相助。”

宁宁果然露出十分开心的表情。

哼,这笨丫头自以为看破楼里猫腻,便高兴成这副模样。

她以为自己在第二层,殊不知眼前的女妖胜她一筹,已经到了第三层境界。

只要先行将她稳住,再趁机离开房间去外边通风报信,等到时候整栋楼的妖物一拥而上,朝颜不信这丫头还能活。

宁宁思索片刻,仍是十分懵懂的模样:“这楼里究竟怎么回事,姑娘可否告知一二?”

“我们本是山中妖魔,被白骨夫人胁迫来此,吸取凡人灵气精血。”

朝颜道:“楼里姑娘的脸皆是美貌人.皮,以便骗得客人倾心。”

不愧是初出茅庐的天真小弟子,少女眼中出现几分恐惧之色:“面具可是直接扒下人面所制?”

“人面由灵力化形所得,并非人类血肉。如果有美貌的女客,我们亦会幻化出与她们一模一样的脸,以供来日使用。”

为安慰吓坏了的小姑娘,表现自己的善良体贴,她说着指尖一动,手中凭空生出一张与宁宁相同的面具:“就像这样。”

“这样啊!”https://www.41xs.com

宁宁小心将它接过,凝神思索半晌,朝颜唯唯诺诺不敢打扰,在心里盘算着用什么借口离开。

有风拂过窗台,带来刺骨凉意。

不知为何,她身旁小姑娘的杏眼中惊惧不再,竟像是极为惊喜一般喃喃低语:“我想到了。”

朝颜好奇:“想到什么?”

“我想到……”

紫裙少女眉眼弯弯,声线温软轻柔,从双唇里吐出的话语却让她不由得脊背一寒:“应该怎么把这座楼踏平了。”

宁宁说罢勾起嘴角,声线甜如蜜:“谢谢姐姐,再见啦。”

话语落地,凌厉剑光闪过,划破浓郁夜色。

在星痕剑刺入身体的那一刻,女妖满脸的不敢置信,心里骂了不知道多少句妈卖批。

第7章 第七章

阴山鬼母的巢穴藏匿于摘星阁底,宁宁从顶楼向下而行,盘旋的楼梯仿佛没有尽头。

此地飞阁流丹,瑶台琼室,男男女女的笑音随着晚风肆意蔓延,端的是一派笙歌繁华之景,玉宇琼楼。

然而独自行于其间,却总是有股阴沉沉的杀意如影随形,叫人无法安生。

楼道两旁的灯笼中烛火明灭,如同万千魑魅魍魉悬浮其中,橘黄色的黯淡光线温吞如流水,将少女纤细的身影全部吞没。

光点摇晃不定,照在墙边古意盎然的雕梁画栋,一张张或痴醉或狂笑的木雕人脸若隐若现,不像行乐,倒似一团团狰狞饿鬼。

宁宁顺着阶梯缓缓下行,阴山鬼母应该已经察觉有傀儡身亡,派其他傀儡前去一探究竟。

她早就出了雅间,楼里人流如织、处处嘈杂,对于鬼母来说,想亲自找到罪魁祸首并不容易。

——宁宁决定先去找她。

地洞藏在一楼的某处密道之下,宁宁对照着原文摸摸索索,终于将那处无比隐秘的通道找了出来。打开暗门的瞬间,便从洞口里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

她微微蹙眉,并没有表现多么厌恶的表情,在轻轻呼吸一口后,翻身进了地道。

地道起初极为狭窄,两旁昏暗得瞧不见丝毫光亮,好在剑修五感惊人,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也还是能勉强看清前方道路。

随着越走越深,地洞居然豁然开朗起来。

几盏长明灯悬挂于通道两端,好似暗夜流火,点点萤光。周围漆黑的色泽被驱散殆尽,摇曳不定的灯光却更令人心惊胆战,平添几分杀机四伏的不确定感。

逼仄通道兀地被放大,在尽头形成一个宽阔的圆形洞穴,如同水滴逐渐饱满的形状。而在洞穴中央,立着个上半身是人、下半是蜘蛛的怪物。

那就是鼎鼎有名的阴山鬼母。

听见来人的脚步声,鬼母双目无神地睁开眼眸。脑袋随之抬起时,发出类似于骨头碰撞的咔擦声响。

这是个体型极为庞大的怪物,虽说上半身妖娆的女人形象与常人无异,可下部□□躯却占据了小半个洞穴,显得诡异而臃肿。

黑发顺着苍白肌肤蜿蜒而下,像极了扭动着的漆黑水蛇;细长的八条蛛腿锋利如刃,蕴藏着见血封喉的剧毒,任何人被它们稍微一伤,就能马上去见阎罗王。

更不用说她实力强劲,吸收了摘星阁里多年的精元后,伤口已恢复大半。

“……你?”

与她媚气横生的女人面孔不同,阴山鬼母说话时沙哑如磨砂,如同命不久矣的老妪:“剑修?”

宁宁毫不避讳地露出自己腰间的星痕剑,微微一笑:“正是。”

她抬眸与之对视:“听闻阴山鬼母力量强横,怎么沦落到偷人精元的地步?这摘星阁似乎并非阁下所建,不怕被真正的主人发现么?”

鬼母凄声冷笑,盘踞于洞穴中的万千蛛丝应声而动:“精元我想用就用,摘星阁想来就来,难道我还会怕楼顶那废物不成!”

“哦?”

宁宁挑眉:“阁下身受重伤,只怕无力还击吧?”

“笑话!如今我才是楼里真正的主人。那妖女自以为掌控全局,殊不知阁中大半小妖都成了我的傀儡,待我实力大成,便将这摘星阁从她手里夺过来。”

宁宁的话显然将对方激怒些许,蛛丝如万千雨落,悬浮半空:“怎么,一个小小的剑修,莫非还想收了我不成?”

蛛丝应声而下,每一根都尖利如针,密密麻麻织成雪白的,径直朝洞穴入口的少女冲去。

宁宁明明并未闪躲——

却有股无形的力量挡在她跟前,击退那气势汹汹的蛛。

“想收你的,可不是我。”

她勾唇轻笑,向右侧挪开一步,语气里多了几分恭敬的意味:“夫人,您都听到了吧。”

阴山鬼母浑身一震。

在光线无法照射的狭窄通道里,在浓郁深沉的暗色之中。https://www.41xs.com

一道身着白裙的人影缓缓上前,刺眼的纯白色泽好似划破黑暗的利剑,将之前幽谧诡谲的氛围倏然斩断。

或是说,让局势更加剑拔弩张。

黑发白衫的白骨夫人形如绝世女郎,冰肌玉骨、□□半露,风鬟雾鬓如长瀑飘洒,在柔暖的长明灯下轻盈似梦,当真有如画中之人。

然而当她冷声开口,便又是另一幅景象。

只见白骨夫人柳眉微蹙,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嗤:“我说近日睡不安生,原来是有只山里来的野鸡在丢人现眼。偷老娘的精元你配吗?小嘴叭叭叭倒是好听,在这儿学狗叫呢?看老娘不把你的烂腿打断!”

偷东西当面被人戳穿,实在不是件光彩事情。

饶是阴山鬼母也愣了一愣,继而加重语气:“怎么,莫非你想和正道剑修一同来对付我?”

那剑修分明是存了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等她俩精疲力竭地打完后坐享其成。

只要白骨夫人不傻,就应该先与她联手,把那小姑娘解决掉。

哼,想和她斗?

没门。

今天她就要先取那剑修的项上人头!

这边阴山鬼母势在必得地说完,那边白骨夫人面无表情地听着,居然纹丝不动。

倒是宁宁轻声笑笑,一把撕下脸上的面皮,露出藏在面具之下真正的模样。

居然是……一个她隐隐有印象,却叫不上来名字的楼中女妖。

对方身上没有傀儡的气息,但阴山鬼母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把傀儡种在她身上。

毕竟她控制的妖魔实在太多,记不住名字也认不清模样。

失算了。

原来剑修只是个幌子,她们真正的目的……

只是为了诈她坦白真相!

“不可能!”阴山鬼母气急败坏,“你身上分明有剑修的佩剑,而且我的傀儡被剑修所杀,绝对错不了!”

“今日楼里的确来了几名剑修,谁知道杀妖的是哪一个。”

朝颜动作笨拙地把剑拿起,像小孩那样饶有兴趣地端详上面的纹路:“我接待的那剑修喝多了酒,无意间告诉我,他们此番前来是为铲除阴山鬼母——说起来还真要感谢她,否则我们也不会知道,楼里居然藏了个小偷。”

她顿了顿,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至于这把剑?我为了做戏做全套,特意把她灌醉后偷了佩剑,否则怎么骗过您的火眼金睛呢?阴山鬼母阁下。”

“你这!”

居然被这种修为低下的小妖骗得团团转,阴山鬼母气得浑身发颤,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过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我杀了你!”

谈话间风声大作,腥气四起。盘旋在洞穴墙壁上的蛛丝倾巢而出,露出被覆盖的层层血迹。

腥臭味道映着浓郁血色,长明灯忽暗忽明,一阵疾风划过。

朝颜满脸不敢置信地后退几步,被击飞在一旁的石壁上。

“可恶,这一击……”

她连起身都没了力气,像条死鱼瘫在一边,颤抖着举起右手指向阴山鬼母:“看似不经意却暗劲深藏,毒风已经浸入我的五脏六腑。不愧是阴山鬼母,有够狠毒!”

阴山鬼母:?

居然还自己开始了解说,不愧你个大头鬼啊!她这一下根本就没用力好吗!什么叫“看似不经意却暗劲深藏”,这真的就只是一道风而已啊!

朝颜不顾她震惊的目光,说着又把头转向白骨夫人,气若游丝:“夫人,请你务必铲除这……还我们楼里姐妹……啊!好痛!”

话没说完就脑袋一偏眼睛一闭。https://www.yq6.cc

人没了。

阴山鬼母惊了。

绝对是在故意演她啊这个贱人!你还可以再不要脸一点吗!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可偏偏白骨夫人那白痴信以为真,扇形统计图般的眼睛里有六成愤怒和四分悲悯,末了厉声轻呵:“夺我精元害我姐妹,受死!”

阴山鬼母:草。

大战在即,阴山鬼母只能应战。

蛛丝层层叠叠,每一根都蕴含着杀意重重的毒性与血气,宛如漫天银针倾泻而下,直攻白骨夫人首级。

白裙佳人冷然一睨,身后与跟前竟凭空浮现具具骸骨,如同拥有意识的军队,将正中央的主人牢牢护住。

蛛千结,白骨生烟。

一时间洞穴被刺目雪白浑然占据,石壁上的猩红鲜血粘腻不堪,更显出怪诞诡谲之感。

浩浩荡荡的白骨大军皆为惨死于白骨夫人手下之人,哀嚎着一拥而上,空洞的眼眶好似深渊。

原文中没有详细描述过这两人对上的场面,毕竟她们俩属于葫芦娃救爷爷,一个接一个地往主角团身边送。

但按照设定,阴山鬼母的力量要高出一筹——

毕竟都吃了别人家里这么多年的兵线,再不发育一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白骨指节划破层层蛛丝,蛛则展开了大面积绞杀,将骨人碾为碎屑。

两个女妖之间的正面交锋亦从未停止,白光暗影之间,白骨夫人吐出一口鲜血,被击退在地。

阴山鬼母虽然还存了点力气,却也称不上太好。此时勾出一个狰狞至极的狞笑,喘着气道:“没想到吧?你这个废物!今日是我——”

她话没说完,便猛地一惊。

角落里那个本应该不省人事的小妖居然睁了眼睛,带了点笑意地盯着她看。

“朝颜!”

白骨夫人哈哈大笑:“快用神行散带我出去!”

这是她们商量好的计策,如若白骨夫人落于下风,便让朝颜动用神行散,让她们在电光火石之间逃走。

那阴山老妖以为今日能干掉她,万万不会料到她还留了一手,哈哈,没想到吧——

忽然,白骨夫人的表情也陡然愣住。

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一时间多少有点尴尬。

只见朝颜顺手摸上鬓角,轻轻一拉。

那张面皮居然也随之落下,露出的……

草啊!为什么还是那剑修的脸!!!

宁宁笑得温柔,说出了那句她们俩都没来得及说的话:“哈哈,没想到吧,我准备了两张脸。”

阴山鬼母如遭天打五雷轰,像是恋被骗去八千万。

白骨夫人翻着白眼,又从嘴里吐了口血。

你o的,为什么。

一切要从一柱香前说起。

那两位师弟不晓得去了哪里,如果浪费时间去找他们,说不定反而打草惊蛇。如今宁宁能依靠的力量只有她自己,要想赢下这一局……

楼顶不是还住着个白骨夫人吗!原著里主角团是一个接一个地打,可不代表她不能耍点小聪明,让她俩窝里斗啊!https://www.41xs.com

白骨夫人,免费工具人,太香了。

除掉女妖朝颜后,宁宁毫不费力便得到了那张与自己模样相同的面具。

除此之外自然不能忘记,那女妖脸上原本就贴着张人面。

这样一来,她便有了两副伪装。

一面是玄虚剑派弟子宁宁,用来套取鬼母的话;一面是摘星阁中的女妖朝颜,用来换取白骨夫人的信赖。

朝颜身死,阴山鬼母必定会有所察觉,派遣其他傀儡来此查探——

然而阴山鬼母知道,白骨夫人却对这件事儿一无所知呀。

楼里虽然有两位实力强劲的大妖,彼此之间却是处在对立状态。

阴山鬼母就算知道了傀儡被杀,碍于她偷偷窃取精元的行径和见不得光的身份,也绝不可能告诉白骨夫人。

她只能憋着一口气,自己操纵傀儡慢慢查。

殊不知在这时候,宁宁已经找上了白骨夫人的老巢。

只要合理利用两位大妖之间的情报差异与认知错位,这个局就不成问题。

要说服白骨夫人,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

她不是阴山鬼母,无法通过傀儡来辨认眼前之人究竟是真是假。剑修的身份不便接近,宁宁只需要顶着朝颜的脸前去拜见,再火急火燎地引出阴山鬼母的存在……

就算对方之前还有一丢丢怀疑,被窃取精元后的愤怒,也足以转移所有注意力。

当时宁宁怎么说来着?

“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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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赤色炼狱,白骨生香。

摘星阁中鸾歌凤舞、灯火流光,寻欢作乐的男男女女不会想到,楼阁地底正蛰伏着两只令人闻风丧胆的妖物。

星痕剑剑光四溢,在室内昏黄的长明灯下,如同笼上一层朦胧如纱的月华。毒蛛肆虐而来,皆被瞬息之间斩于剑下。

阴山鬼母吃了一惊。

她原以为这丫头虚张声势,然而看后者应敌的动作,修为却已经到了金丹期二重境以上。

如果她仍是全盛状态,解决宁宁算不得费力。但与白骨夫人的一番苦战耗去她四成功力,即便拼尽全力,两者也不过五五开。

万万不可心急。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正道剑修的招式大多直来直往,单打独斗或许能占上风,但面对四面八方而来的毒蛛,必然不会有还手之——

忽然阴山鬼母不动了。

她感觉有个巴掌狠狠拍在自个儿脸上,疼得她有点懵。

那剑修使的……到底是个什么剑法啊?!

只见星痕剑的指向倏然一变,剑身的轨迹诡谲莫测。剑光分化成几道莹白残影,竟像是腾空而起的狂蛇乱舞,出其不意间刺向迎面而来的毒蛛。

出剑之快、剑气之狠、身法之奇诡难辨,莫说是她这妖物,就连邪修见了,估计也她活像个魔教中人。

这是正派应该学的剑法吗?!

玄镜外,真霄剑尊微微颔首:“卖裤子剑法。”

他还是没忘记自家师弟卖裤子买剑谱那一茬。

“是金蛇剑法!她才学会没几天,居然能用得如此熟练!”

天羡子不理他,看得乐乐呵呵直拍手:“应势而变,不错不错。看来鬼母的蜘蛛要全被毒蛇吃掉啰。”

“耐心看。”真霄仍是神色淡淡,“鬼母有动作。”

阴山鬼母不傻,自然明白不应该在此时与宁宁发生正面冲突。如今后者的注意力被毒蛛吸引大半,正是她出其不意背后突袭的好时候。

妖魔没有正道那些道貌岸然的规矩,只要能赢,他们愿意用尽一切手段。

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在女人唇边闪过,身下的八条细长蛛足蓄势待发,在短暂准备之后,猛地发力。

阴山鬼母的动作快得难以分辨,等宁宁察觉到身后有一阵阴风闪过,匆忙回头时,鬼母已逼近她身旁。

剑式的转换需要时间,以她的修为,不可能在转瞬之间使出另一套剑招;

但金蛇剑法虽然变幻莫测,着力点却极为分散,适合以一敌多,要是与实力非凡的敌人一对一迎面撞上,力道便显得太轻。

这一战,是她赢了。

阴山鬼母势在必得,然而出乎意料地,宁宁并没有露出她想象中那样惊诧恐惧的神色。

那小姑娘似是早有预感,朝她略一挑眉。

而后手中剑光腾起,直逼鬼母首级。

女人混浊黯淡的瞳孔骤然缩紧。

这剑法……!

黄铜玄镜外,天羡子激动得倏然起身,任由长衫撞落地上水杯:“这……这是金蛇剑法中不曾记载过的招式!宁宁竟已悟出了基本剑式之上的剑法!”

真霄双手环抱而立,少有地做出了回应:“不错。”

在此之前,他对于宁宁的印象仅仅停留在“一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脑筋转得飞快,能凭借心计谋略打败远胜于自己的阴山鬼母,很有她师尊天羡子的风格。

但也仅此而已。https://www.xiaranxue.com

作为根正苗红的剑修,其实他并不太喜欢这种弯弯拐拐的法子。

在他看来,真正的剑修理应拔剑而上,用最为单纯极致的暴力降伏妖魔,就算赢不了,能够酣畅淋漓战斗一场,总是不吃亏的。

但此时此刻,大名鼎鼎的真霄剑尊却神情微敛,忍不住扬起唇边。

玄镜中的少女裙裾纷飞,撩起一阵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柔风。

而在这软玉生香间,星痕剑发出一声清脆嗡鸣,分化的星光剑影在此刻凝聚成形,汇聚为一体。

灵蛇出洞、蛇影万千,一同凝聚在剑身之时,夺目金光昂然而上,竟有了苍龙抬首之势。

千万条小蛇不足以吞吃巨兽。

但苍龙轻而易举。

“此招名为灵蛇化龙。”

长剑破开重重蛛丝,精准无误地刺入鬼母心脏。宁宁朝她微微一笑:“我不练剑,大师兄就不给东西吃。你得怪他。”

当初在看原著时,原主就是被她的毒蛛重伤,宁宁心知那些玩意不好对付,在向师兄学习金蛇剑法时,便格外认真。

至于这压箱底的最后一招,是她吃了烤鸭烤鱼后乐得不行,精神亢奋之下领悟得到。大师兄在那之后指点了一二,让发力能更加集中。

这个宁宁不强却过于谨慎,怎么会在原主跌倒的地方摔第二次跟头。

阴山鬼母满脸不敢置信地摔落在地,渐渐没了呼吸。一颗翠绿色圆形小珠从她心脏位置慢慢浮起,被宁宁一把握在手中。

既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彩蛋,那必然也会出现十分特殊的奖励。这颗凝聚了鬼母修为与毒性的阴山鬼珠,便是此次通关的战利品。

随着主人的陨落,地下洞穴中的结界开始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轰然崩塌。

宁宁拿上珠子便往外赶,走进摇摇晃晃的狭窄通道时,听见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闷响声——

洞穴顶端的石块全部坠落在地,四周墙壁应声陷落,颓然无力的蛛丝与满墙血迹遥相辉映,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她所在的通道同样危机重重,四周的石块如同倒塌的积木,一块接一块毫无防备地往下掉。好不容易终于见到了入口处橘黄的光,与之一同闯入视线的,还有一抹似曾相识的黑色影子。

忽然罡风一动,凛冽剑气朝她所在的方向袭来。

——随即便是石块被击飞炸裂的巨响,原来那人击退了一块马上要落在她头顶的石头。

“小师姐,你没事吧!”

又有一抹白影出现在洞口,赫然是好一会儿没见的林浔。见到安然无恙的宁宁,下意识伸手握住她胳膊,将其迅速从隧洞里拉出来。

在意识到这个动作似乎有些亲密之后,头顶小小的龙角忍不住悄悄一晃,红着耳朵迅速把手松开。

宁宁没注意他龙角上的浅粉色,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吓死我了!多谢小师弟。”

顿了顿,又转眼望向救了自己一命的裴寂:“你也是,谢谢。”

裴寂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漆黑眼瞳里盛了点儿杀伐之后的戾气,声线有些哑:“不用。”

他答得冷淡,宁宁倒并不在意,因为她心里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如果她不插手,按照原本剧情,诛杀鬼母得到阴山鬼珠的理应是男主角裴寂。

阴山鬼珠虽然毒性强横,却正好可以克制裴寂体内暗藏的魔族血脉。他深受魔气侵蚀多年,不仅身体常有剧痛,心性也变得格外阴冷狠戾,要是有鬼珠在身,会好受许多。

……更别说她是钻了剧情的空子,这法宝理应不是她的。

偷来的机缘,宁宁也不想要。

“干嘛一副死人脸,看不起人吗?本小姐也不是白让你救的。”

宁宁冷哼一声,十分敬业地模仿出原主的语气,把怀里的碧绿色圆珠丢给他:“楼底藏着阴山鬼母,已经被我解决了。掉了颗珠子,当作谢礼——我才不要欠你一条命。”

说完了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疯狂鼓掌,什么叫雷锋精神,什么叫做好事不留名。https://www.dubenhaoshu.org

就算男主永远不会明白她的苦心,谁让她是社会主义接班人,看他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就当养了个儿子。

毕竟男主前期实在太苦了。

裴寂一愣:“我不用。”

“让你拿你就拿着,我才不稀罕这破珠——哎哟!”

宁宁话没说完,就被人重重敲了一下脑袋。

再睁开眼,跟前的玉宇琼楼皆作烟云散,三人居然又回到了天羡子穷酸的小院子。

“这哪是什么破珠子?它叫阴山鬼珠,凝聚了鬼母大半生的修为,算是上品宝器。”

天羡子笑得无奈:“你这丫头,本来还想夸夸你今日的表现,怎么到头来这么不识货?活该没钱。”

宁宁皱眉鼓了鼓嘴。

明明师尊你才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摘星阁一行,我与你们真霄师伯都看在眼里。”

天羡子道:“林浔性子还是软了些,剑气心生,剑意也就难免不那么强横;裴寂心思缜密、剑骨天成,是个天生的剑修苗子,只可惜杀心过重。宁宁嘛——丫头,你是如何看出了摘星阁中的端倪?”

宁宁摸摸鼻子,信口胡诌:“我察觉到地底有妖气,但是听去过的师兄师姐说,摘星阁不存在地下室。再联想起《浮屠秘闻》里关于机缘的记载,便猜测是阴山鬼母。”

天羡子哈哈大笑:“不错!胆大心细,还悟出了金蛇剑法的变式,今日你是最佳。”

他说着弯起眼睛,把手伸进另一边的衣袖:“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个小礼物当作奖励,师尊这里没太多好东西,希望宁宁不要嫌弃——拿上这个,去吃任何你想吃的东西吧。”

宁宁的双眼马上亮起来。

任何想吃的东西!那得是多大一笔钱啊!不对,也许不是钱,而是某种超级高级一拿出来就风云变色的令牌,食堂阿姨见了纷纷称之为绝活,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

谢谢师尊!师尊最好了!穷人之间也有真情真爱!

然后宁宁的笑容僵在脸上。

只见天羡子嘿嘿一笑,右手微动,便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双……

一双筷子。

宁宁:瞳-孔-地-震。

拿上筷子,去吃想吃的东西。

好的逻辑满分,不愧是你,师尊。

天羡子送完筷子后略做点评,便被师伯拉去比剑;

垂头丧气的林浔先行回房揣摩剑意,一来二去,院子里只剩下宁宁和裴寂。

裴寂打算把阴山鬼珠还给她。

他从来没接受过别人的东西,也没谁愿意送给他。之前宁宁以为这是颗毫无用处的破珠子,丢给他还算情理之中,如今天羡子一语道破,这般贵重的东西,想必她也在暗暗后悔当时的莽撞。

黑衫少年眉头微蹙,有些不自然地低声开口:“师姐。”

叫她干嘛。

宁宁一回头,就看见裴寂那双阴沉沉的黑色凤眼。明明是带了媚色的眼型,却被他硬生生染了几分阴鸷的冷意,像匹静静盯着她看的狼。

男主应该并不喜欢她这个娇纵又傲慢的小师姐,此时突然来这样一出,莫非是……

宁宁赶紧把手里的筷子往怀里收:“你,你看我干嘛,羡慕我得了筷子啊?不给不给。”

开玩笑,恶毒女配可不会那么大方。男主一定是不开心她得了师尊赏识,一双筷子都个不停。

她不是都把阴山鬼珠送他了吗!https://www.dubenhaoshu.org

裴寂:……

他手里就攥着那颗价值连城的珠子,她怎么能只看到那双木筷子?

然而宁宁没给他解释的机会,转身一溜烟,直接跑得没了影。

“我的天,阴山鬼珠啊,好几百年的珍宝,她就这样给你了?我觉得这姑娘要么是傻,要么是喜欢你。”

承影倒吸一口冷气,语重心长地下结论:“但人怎么可能傻成那种德性,那也太不像人了吧。所以她肯定喜欢你。”

裴寂没出声,垂眸看一眼手中的阴山鬼珠。

指甲盖大小的圆润珠子翠□□滴,在阳光下无端生出几分蛊惑之意。碧绿色泽夺目而娇媚,仿佛能一下子蹿进人的心里。

他自记事起,便生活在娘亲的打骂与冷落中。

附近的孩子都知道他是魔修之子,出于对魔族的忌惮,没有人愿意与他做朋友,反而时常聚在一起,将他围在墙角拳打脚踢。

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送他礼物。

更何况是如此珍惜之物。

就像从未吃过糖果的小孩突然得了甜头,纵使那糖再香,对于不知道什么是甜味的裴寂来说,最多感受到的还是困惑与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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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温鹤眠,号将星,玄虚剑派六大长老之一,当年一剑惊天地的剑道天才。

只可惜在仙魔大战中身受重伤,从那以后退居清虚谷不问世事,整日与山野琴音为伴。

更有传闻说他冷心冷情、待人疏离如高岭之花,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美强惨的人设。

此时山雾被琴音吹散大半,透过轻纱般飘渺不定的白烟,不远处男子的身影悄然浮现。

长发未束,于轻盈风中轻轻飘拂,如倾泻而下的黑色瀑布,掠过白皙纤细的侧颈与一尘不染的白衣。

他坐在与宁宁相对的另一棵古树之下,深褐根系盘根错节,掩映着葱葱茏茏的翠色,为青年笼罩下一层厚重阴影。

有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漏进来,打湿他琉璃般莹润的黑眸、精致的眉峰与高挺鼻梁,轻抿的薄唇则是毫无血色,如同单薄苍白的纸片。

日光四溢,连带着冷白的肌肤上也隐隐有光泽流动。白雾缠绕着黑发,清风撩起白衣一角,恍如神祗降世。

要是他人见到这一幕,定会为此番仙人之姿由衷惊叹,然而宁宁却从心底发出一声冷笑。

比被人见死不救更气人的是什么。

是那个人一边放任你自生自灭,一边偶尔抬头看看你,眼神中居然还带了点欣慰的神情,估计随时都有可能憋不住地笑出声。

将星长老受过专业训练,不会轻易发笑——

除非真的忍不住。

这么好笑吗?啊?不就是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笨蛋!坏人!小气鬼!不帮就不帮,一柱香后她还是一条好汉!

这是宁宁脑袋里最狠毒的骂人词汇了。

明明在原文里,温鹤眠不是这样的黑心肠。

裴寂生来就黑得彻底,大师兄是朵不可亵玩的黑莲花,只有他和小白龙林浔自始至终保持着纯然道心,是十足正派的角色。

——林浔那是地主家的傻儿子,温鹤眠则是真正的道心长存、凛然正气。

他少年时期顺风顺水,没经历过太多人性险恶,后来功成名就,虽然养成了清冷淡漠、不爱搭理人的性子,心底却清澈如明镜。

不屑欺辱小辈、不愿攀附高位,从来都孑然独行,哪怕遭到原主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与侮辱,也还是选择冷漠相待,不屑于报复。

怎么现在就成这样了?

她后来疼得麻木,干脆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任由冷冷的风在脸上胡乱地拍。不知过了多久,遍布整具身体的麻痹感终于渐渐消退。

宁宁咬了咬牙,尝试着迈动右腿。

凝固的血液在此刻猛地一抽,如同痉挛般四处乱窜,一股麻酥酥的电流从脚底一直蔓延到膝盖,她力气还没完全恢复,整个人脚下不稳,当即摔倒在地。

抚琴声骤然停下,温鹤眠无言皱眉——

看来她悲伤过度急火攻心,竟生生哭昏了过去。究竟是怎样的遭遇,才会让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悲伤至此?

他虽不喜外人,但今日难得觅一知音,还是没做多想地靠近宁宁,俯身向她伸手:“道友?”

清泠如远山冰雪的声线,不带丝毫感情。

宁宁从散发着青青草原芳香的草地里抬起头,第一眼便看见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手。

手指修长、莹白如玉,生了剑修们都会有的薄茧,但仍很是好看。

温鹤眠识海虽毁,浑身无比丰厚的底蕴却并未消失。**花香对他而言不起作用,他自然也不会意识到,周遭那些星点一样的小白花,竟是种威力不小的毒药。

这时候倒来装好人。

宁宁内心腹诽,很有骨气地应声:“我自己来。”

她没了力气,说话声有如蚊鸣。虽然用了不容置喙、有些生气的口吻,在这细弱声线下,每个字句都不自觉软化成绵绵的柔音。https://www.41xs.com

再搭配脸颊上被气出来的绯红与眸中来不及擦拭的点点泪痕——

温鹤眠内心了然,看来这位小弟子生性内向害羞,羞于与他这个陌生男子多做接触,便红着脸温声拒绝。

是他许久未与旁人接触,过于唐突了。

**花的毒素估计还在体内残余了一些,宁宁为了维护自己这恶毒女配的见面,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从地上爬起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站稳,双腿绷直的刹那,脚底又传来那股无比熟悉的电流感,刺得她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再度朝一旁跌去。

这次她总算没摔在地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少女手臂,堪堪止住她向前扑倒的身体。淡淡的檀木香气萦绕在鼻尖,宁宁听见青年冰凉清澈如雪水的嗓音。

“道友站立不稳,应是急火攻心,伤及四肢经脉,切不可随意活动。”

他顿了顿,轻轻咳嗽几声,苍白面颊上浮起一丝病弱的浅粉色泽:“否则经脉碎裂,恐怕肢体大伤。”

什么急火攻心,什么经脉尽断,宁宁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差点就真以为自己倒了血霉。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

她一个修道之人,真能闻一闻毒花罚一罚站,就崩溃成那副模样?那她不该是个剑修,去演芭比公主大电影还差不多。

宁宁半信半疑,怀揣着一颗砰砰狂跳的心脏,小心翼翼地动了动脚趾。冰凉的体温渐渐回暖,伴随着灵气注入,不适的电流感终于尽数消散。

可恶。

真的只是脚麻了。

还经脉寸断急火攻心,一动不动站了这么久,你跺你也麻。她差点就被这卖拐的神棍给忽悠瘸了,臭剑修!

“不愧是将星长老。”

宁宁认定对方是在逗弄自己,便发挥恶毒女配应有的特长,针锋相对地出言讽刺:“这眼见力,真是举世无双。”

温鹤眠停顿一下。

紧接着耳廓居然浮起一抹淡淡薄红,有些拘束地抿了抿唇,低声应道:“温某一介废人……不配此等赞誉。”

宁宁:……

温鹤眠你在干什么啊温鹤眠!都这么明显的讽刺了你居然还看不出来?你倒是生一下气呀!害羞脸红算哪门子的事儿啊!

绝世无双的将星长老说着轻轻垂眸,略带了迟疑地冷声开口:“我见小道友闻琴落泪,却不知其中缘由。在下虽然能力微薄,但或许能够帮上些忙。”

宁宁又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知道是眼前的男人不对劲,还是她本人不正常,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简直要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问号机器。

这人上辈子拿了奥斯卡大满贯吧?明明当时看见她哭还弹琴弹得那么欢,这会儿居然恬不知耻地来装好人,问她为什么哭?难道他还能真的不知道——

等等。

温鹤眠或许,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山谷中雾气弥漫,他们俩又隔着一段距离,石块被杂草一盖,很难被其他人发现;当初她说话时只能用唇语,偏偏那唇语还因为脱力十分不标准,他看不懂也是理所应当。

再加上他方才说的“闻琴落泪”……

温鹤眠琴音中的自厌与怅然之情藏得很深,旁人乍一听来,只会觉得悠然绵长、潇洒自在。

这人不会以为,她是听出了更深层次的意思,被琴声感动哭了吧。

这这这、这怎么行!这样一来他们俩岂不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芙蓉帐暖度春·宵——

呸!

总而言之,听出曲中之意并共情流泪,这绝对不是恶毒女配应该拥有的剧情。https://www.41xs.com

脑袋里的系统传来[请尽快完成任务]的指示,宁宁把心一横,挣脱温鹤眠的手掌:“我才不是因为你弹的曲子伤心,我、我最讨厌这种凄凄惨惨的音乐,以后也不想听!”

她说着咬了咬牙,捡起被踹到一旁的石块,像原著里那样狠狠砸向古琴。

“我不喜欢,你以后也不许再弹!”

由于不习惯对别人说狠话,她脸上像是在被火烧,几乎用尽全身勇气,才终于一口气说出原著里的那句话:“堂堂剑仙竟心甘情愿龟缩于此地,沦为一介毫无用处的废人。我看你这一辈子,也只能与这破琴为伍了!”

啊,杀了她吧。

这种话也太过分了。

宁宁悄悄吸了口气。明明这段话不是在骂自己,作为说话的那个人,她反而差点内疚得哭出来。

弦断嗡鸣,金楠木碎。

刺耳的琴音如利刃划破谷中寂静,惊起飞鸟一片。薄雾也仿佛被切开了条口子,在若隐若现不断聚合的白烟里,温鹤眠看见那小姑娘通红的脸颊。

以及同样泛红的眼尾。

竟像是快要落泪。

她……不喜欢这种凄切的音乐。

也不想再让他弹。

自从修为尽失,门派里的诸位长老都曾来找过他,无一不是欲言又止,安慰他莫要在意,静心修养便是。

只有这个,不要再弹这么伤心的曲子。

否则他便只配被束缚于此,一生与悲切琴音为伴。

她还真是傻。

就算砸了这琴,也没办法破除心魔,让他走出来啊。

他已经无可救药,修为尽失的废人,根本没有可以希冀的未来。

温鹤眠不善与人交流,亦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因为他而红了眼眶的女孩子,踟蹰着正要说话,却听见宁宁硬邦邦的声音:“我走了!”

说着还不忘添上一句:“我讨厌你,也讨厌你的曲子,我哭是因为……是因为被石头砸了脚!”

她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少女的身形最为轻盈,不过转瞬即逝的功夫便不见踪影,留下一阵徐徐清风。

白衣青年独自立于破损古琴前,下垂的长睫在瞳孔中落下一层阴翳,隐约划过一丝苦笑。

被石头砸了脚。

亏她能想出这么笨的借口。

*

宁宁睡不着觉。

宁宁寝食难安。

宁宁虽然知道自己是个恶毒女配,之前也在兢兢业业做任务,但那几次都完成得稀里糊涂,没对别人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

但这回不同。

她居然对一个本来就郁闷得快要猝死的可怜人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就连原文里也讲,温鹤眠被原主讽刺之后,变得更加自卑阴沉、郁郁寡欢。

明明他还很温柔地问她,为什么会无端哭泣,需不需要帮忙;明明那人只是个连嘲讽都听不出来的傻白甜。

而且……她真的很喜欢他弹的琴。

结果却说了那么过分的话,真是太糟糕了。https://www.8gzw.com

从小到大都没吵过架的宁宁心有愧疚,思来想去,决定当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修真版雷锋叔叔。

温鹤眠独自住在清虚谷,与其他长老的关系不算亲近;由于谷中算是半个禁地,更不会有弟子敢去找他。

一个人孤孤单单呆了这么久,还要承受诸如“废人”、“天才陨落”之类的流言蜚语,心里一定挺难过,感到伤心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这种时候要是能有人陪在他身边,大概会好受很多。

所以她决定冒充一个不知名的小弟子,偷偷写信鼓励鼓励他。

玄虚剑派内,信息传递一概使用通讯符。就像现代社会里的信件,虽然可以被准确投递给收信人,但如果寄信的那位不署名,便不会被知晓身份。

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毫无障碍地冒充成一位不知名小迷妹,在温鹤眠最难熬的这段时间力所能及地安慰他。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宁宁说干就干,当即从书桌上拿起一叠通讯符,大大咧咧地开始写字。为了不被发现,甚至很机智地换了字体。

赌她一年的零花钱,这一波必不可能被发现。

通讯符如同生有翅膀,在灵力加持下瞬间被传入温鹤眠宅邸门前。

深居简出的青年已经许久未曾收到消息,满带疑惑地打开,看清内容后,霜雪般寒冷的眉眼不由得微微舒展开来。

那上面用狗爬一样的草字写着:

[将星长老您好哇!

我是新入门派的弟子,一直都特别特别崇拜您,如果您能看见这封信,那我可就太开心啦。

我听闻长老在大战中受了伤,正值闭关修养,不知过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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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傍晚,揽月峰。

不知不觉已入夏夜,薄暮冥冥,掩映出漫天流动的霞彩。将歇未歇的阳光下,是周遭山峰接天般的连绵黑影,偶有清风拂过,衔来仙鹤悠长的啼鸣,以及掷地有声的男音:

“裴寂胜!”

趴在桃树上的宁宁听着这道声音,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和二十一世纪的各种学科竞赛一样,修仙界的宗门之间也存在着统一比试。

与之对应地,只有在本门门派里表现优异的弟子,才有资格参与宗门间的竞赛比拼——比如此次的小重山秘境。

小重山秘境五十年一开,内含无数珍惜灵植与魔兽,无论为了抢夺资源还是实战历练,都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然则此处秘境极为脆弱,只能承受金丹及其之下境界的修士进入,且可供容纳的人数十分有限。一来二去,便成了宗门金丹期优秀弟子之间相互较量的绝佳场所。

如今玄虚剑派内举行比试,就是为了挑选前去秘境的人选。

参与比试的多为金丹,偶尔也会见到筑基大成弟子的身影。宁宁第一轮撞上的对手不算难缠,没费多大力气便赢下一局,反观裴寂,运气就实在有些糟糕。

经过近段时期的修炼,他已然步入金丹三重境。这几乎是飞一般的进阶速度,奈何爽文讲究一个以弱胜强、绝境反击,这回遇见的对手,很不巧是金丹四重。

修道等阶划分严明,即便只有一小重境界的差距,两人之间的实力也是千差万别。裴寂能赢下这一把,其间艰涩可想而知。

方才充斥整个揽月峰的凛冽剑光倏然消散,随风潜入寂静无声的落日余晖。

少年修长的身形被斜阳拉得笔直,浓郁如墨的黑影之上,滴落着骇人的猩红色血迹。

“小小年纪便能将归一剑法领悟得如此通透,厉害厉害。”

看台上站着个十二三岁、粉雕玉砌的男孩,漆黑眼瞳有如古井无波,在此时荡开一缕浅笑:“另一位虽然败了,但剑气里纵横的力道不容小觑,同样值得称道。”

白衣负剑的天羡子靠在石柱上,笑得肆无忌惮:“那当然,我徒弟能差劲吗?”

“徒弟不差,师傅可就不一定啰。”

一旁款款而立的美貌女子随手拈一缕青丝,绕在指尖打转转。

她看上去不过双十年华,媚意横生,一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潋滟生光,带着点嘲弄的笑:“嗳,不过那小弟子着实生了副好相貌,要是能早日见到他,也不至于被穷鬼拱去。”

天羡子佯装受伤地睁大眼睛,看一眼身旁的真霄:“师兄,她笑我!”

真霄:……

真霄满脸严肃,犹如教导主任查房:“静漪,你是玄虚剑派长老,不是魔教合欢宗女修。见到英俊弟子,还需保持身为长老的矜持。”

女子冷哼一声,朝男孩靠近些:“你管我!”

顿了顿,又懒洋洋地娇笑道:“你说,咱们的真霄剑尊是不是听见我念及别的男人,忍不住吃醋了?掌门。”

男孩沉静笑笑:“是吗?”

真霄剑眉一横,不知道是气还是羞,耳根有点红:“师静漪,跟我比剑!”

真霄剑尊的人际交往水平一塌糊涂,遇到朋友知音要比剑增进感情,被人惹怒后要比剑殴打小朋友,平日里无所事事了,居然还是天天花钱找天羡子比拼。

要是不知真相的让人一眼看去,断然不会想到,那媚眼如丝、绝色近妖的貌美女子竟是玄虚剑派首屈一指的长老师静漪;

而她身旁豆丁大小的男孩,则是掌门人纪云开。

——纪云开在仙魔大战中修为大伤,躯体化为了十二岁的孩童模样。至于师静漪,她的颜狗属性天生发自真心。

“之前有个叫宁宁的小姑娘也很漂——厉害。”

师静漪笑道:“赢得毫不拖泥带水,颇有我当年的气势。要是能跟随我修炼——”

别了别了。

想起这女魔头曾经把小半个剑派弟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经历,天羡子忍不住把脸皱成一团苦瓜。千万别祸害他家可可爱爱的宁宁,那小姑娘连男孩子的手都没牵过。https://www.41xs.com

“如今年轻一辈里英才辈出,听说万剑宗、梵音寺和流明山中,也都出了很有意思的小徒弟。”

纪云开眯起眼睛,幽暗深沉的眼眸中,满是与这具稚嫩身体格格不入的云淡风轻:“看来,这次的小重山必然不会无聊了。”

“先不说这个。”

师静漪轻轻勾唇,声线清澈如桃花春水:“我的一名弟子从山下回来,带了许多小食。奶黄包糖纸人糖葫芦,不知掌门可有兴趣?”

小豆丁欢呼一声:“我要吃糖葫芦!”

*

对于长老们的交谈,身处话题中心的裴寂自然一无所知。

他拒绝了医修疗伤的提议,比试结束便回到房中。原因无它,只因魔气横行,即将冲破禁锢。

身为魔修之子,裴寂体内难以避免地继承了十分厚重的魔气。这股力量与人的血脉彼此勾缠交融,相互冲撞之间,很难得到控制与束缚。

这也就导致他的魔气不时外涌,如汹涌浪潮般侵蚀身体与理智。每到那时,便会无法抑制地浑身剧痛、想通过杀戮缓解痛苦。

等黑衣少年狼狈关门,已经没了再往前行走的力气。

沉睡在血脉里的反骨与暴虐一下又一下撕裂神经,催促着他大开杀戒,裴寂背靠着木门,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还没有沦落到要为此屈服的地步。

更不想变成只懂得杀戮的魔物。

被剑气伤及的地方还在淌着血,他自虐般地用手按住伤口。

然后狠狠发力。

破开的血痕在压迫下裂得更凶,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裴寂却仿佛习惯了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脊背微颤着立在原地,只有被紧紧咬住的下唇与额角的冷汗悄然彰显着痛苦。

他不愿杀人,便每每在魔气肆虐时,用小刀在自己身上划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以痛止痛,以及那股强烈得快要破开脑袋的**。

四周悄无声息,只能听见少年人沉重的喘息。暮色一点点从西山生长,逐渐吞噬整个庭院。

毫无防备地,裴寂听见一阵脚步声。

那人步子轻轻快快,对于他而言,甚至还没有自己的呼吸更大声。

除了师尊天羡子来过几次,没有人踏入过他居住的院落。

紧接着是一串敲门声,伴随着某个熟悉的声线:“小师弟,你在房间里吗?”

心里的承影微微一动。

房间里没有点亮烛灯,在黑蒙蒙的夜里,宁宁只能透过窗纸,在月下见到一个站立着的模糊影子。

她听无人应答,在迟疑片刻后又敲了敲:“师尊让我给你送些药。”

小姑娘的手指莹白细腻,指节敲打在门板之上,发出清脆声响。

敲门的力道惹来木板一阵极轻微的抖动,那震动透过门,一直传到裴寂贴在门上的后背上,带来微不可查的麻意。

隔着一道薄薄木门,宁宁的指节正好敲在他心口附近的位置。

裴寂微仰着头,终于把牙齿从下唇移开。他几乎用了浑身力气才发出声音,沙哑得怪异:“放在门口。”

门外的宁宁应该愣了一下,略带迟疑地回应他:“不能开门吗?有样东西我得亲手交给你。”

喉头上下无力地滚动,裴寂用手掌按住门板,蜷起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白色。

到了这种时候,他理应是没有耐心了的。

脑海里的痛楚与身上刺骨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折磨,让他来不及去思索其它。裴寂脾气不好,要是在往日,绝不会再出声回应对方的任何一句话。https://www.8gzw.com

但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那日在外门弟子房里,少女破门而入时的身影。

心乱如麻间,竟是哑声问了句:“什么?”

这回轮到宁宁犹豫了。

她顿了顿,似是不好意思说出那东西的名字,有些泄气地压低声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还是和药箱一起放在门口吧。”

裴寂没说话,按在门上的手指更加用力。

门外好一会儿没再发出声音,他估计着那女孩已经离开,没想到猝不及防间,又听见她轻声道:“我送给你的阴山鬼珠有好好带在身上吗?”

宁宁看过原著,知道他有时会魔气外泄。

裴寂怎么说也不至于小气到连为她开门都不愿意,之所以拒绝比武台上医修的治疗回到房间,也一定是出于这个原因。

阴山鬼珠虽然不能彻底根治,但总归可以缓解一些痛苦。要是他得了宝物却放在抽屉里,简直暴殄天物。

她这句话说得一气呵成,说完了才意识过来,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裴寂不知道阴山鬼珠能抑制魔气,在他眼里,她送了珠子,还死皮赖脸地叮嘱他一定要带在身上……

简直像是让他佩戴定情信物一样嘛!

宁宁兀地红了耳根,匆忙解释:“我听闻阴山鬼珠可治病痛,若是小师弟外出历练不甚中毒,可以凭借它化险为夷。”

承影平时绝不会在魔气涌动时出声烦他,这会儿啧了一声:“人家小姑娘是要你记得定情信物啊裴寂。”

什么定情信物。

少年嘴角划过一丝嗤笑,似是觉得身上的剑痕不够深,从怀里掏出把小刀,刺进手腕。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情与爱,他和那位心高气傲的师姐几乎毫无交集,她怎会倾心于他。

就算当真有好感,也不过是看上这张没什么作用的皮相,不过多久,这份廉价的情感就会烟消云散。

他不傻,不会让自己陷进去。

裴寂一边把小刀往右划,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她,神情似笑非笑:“多谢师姐。只是这阴山鬼珠实在贵重,裴寂无福消受,还是归还于你吧。”

他不愿亏欠人情,上次宁宁话一说完就转身跑掉,完全不留拒绝的机会,这回终于能把话说开。

门外的小姑娘似是急了,音量放大好几个度:“你救我一命,我理应报答。那颗珠子——”

她的话刚说到这里,耳边便响起吱呀响声。

裴寂打开了门。

他的模样狼狈得厉害,眼白上的血丝如藤蔓般疯狂生长,占据大半眼睛。

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带着血气,黑衣黑发融进夜里,只有苍白脸颊被月色浸湿,白皙得像在发光。

浓郁的夜色阴沉如墨,把月光静静往下压。

裴寂眼底的阴翳却要更甚,凶戾得像是要将她一口吞进去。

“总之!”

宁宁却不怕他,把手里层层裹住的手帕迅速打开,露出里面一个淡黄色球形物体,在裴寂张嘴拒绝她的瞬间踮起脚尖。

然后把那东西毫不犹豫塞进他嘴里。

入口是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触感,软绵绵圆滚滚的小球有一半被塞进他口中,少年瘦削的脸颊被陡然撑得鼓鼓囊囊,像包子那样鼓起来。

裴寂脸上的戾气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满目错愕与茫然,不知所措地眨眨眼睛。

就连残余的微弱魔气也倏然一停,仿佛有些惊愕和害羞,悄悄在半空打了个旋儿,钻进黑黝黝的影子里。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要听。我让你带着珠子,你就得带着珠子,不然我——”https://www.dubenhaoshu.org

她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狠话,只得瞪着双眼看他:“不然我会特别特别生气,我生气很可怕的。”

裴寂没说话,他也说不出话。

“药箱给你。”

她从地上捡起药箱,不由分说塞进裴寂怀里,又指了指他嘴里的东西:“这是我从别人手里买到的奶黄包,必须趁热吃,所以我才说要尽快亲手给你。”

说着又加重语气:“不许吐!快吃掉!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吗!十分之一的家当欸!我很穷的你知不知道!吐掉的话就是在割你师姐的肉!”

裴寂:……

在开门之前,他体内的魔气便已经消退大半。此时嘴里充斥着软糯浓香的气息,竟长驱直入五脏六腑,似乎能把积攒已久的血腥味洗涤一清。

大概是怕他吃完后又说胡话,宁宁说完就道了别转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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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你问贺师兄?”

白裙挽髻的少女放下手中长剑,侧身看宁宁一眼。她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却时时刻刻板着脸,显出与年龄格格不入的成熟与严肃。

贺知洲乃云中客李忘生之徒,与另外几名亲传弟子一同居于丹云峰。

站在宁宁跟前的女孩名叫秦姝,不但年纪轻轻便突破了金丹期,听传闻讲,这姑娘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勤修苦练,是小辈中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他在与人斗诗。”

少女的声线温润柔和,被她例行公事般干巴巴地念出来,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呆萌:“我可以领你前去。”

宁宁笑着点头:“多谢!”

夏天的丹云峰古柏森森、竹树环合,茫茫林海汇聚成一片接天碧色,遮掩住天空的痕迹。

穿过亲传弟子们居住的幢幢楼院,便来到一处古树。树木葱葱茏茏的枝叶阴翳蔽日,挺拔树干之下,则是盘虬卧龙般苍劲有力的根须。

根须上坐着三三两两的少年人,清一色白衫束发、周身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剑气。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宁宁不便上前打扰,便和秦姝停在不远处等候。

其中一人哈哈大笑:“我这首诗不赖吧?要是没人敢来挑战,今天就算我赢了。”

他说完后,场上迅速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交谈声。有人拔高音量喊:“着什么急?知洲都还没答呢。”

知洲。

宁宁被这两个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心脏悄悄一动。眼看那人正望向什么地方,赶紧全神贯注地寻着他视线看去。

视野尽头坐着个相貌俊朗的少年,正懒洋洋地靠在树干上。一双桃花眼十分惬意地微微眯起,映衬着满林青葱,像极了含苞待放的花。

他模样懒散,天生笑唇,嘴角带着有生俱来的上翘弧度,此时笑意盈盈地勾起,就更显得悠哉游哉。

看其他人的反应,这位贺知洲写诗应该不错。

“既然今日的诗题是丹云峰,那我就献丑来上一首。”

他星眸熠熠,说话时身子坐直了些,清隽挺拔有如翠竹。

宁宁在剑宗这么久,剑招剑式学了不少,听人谈论诗词歌赋还是头一遭,于是也生出一些兴趣,耐心等他开口。

只见贺知洲抬头望一眼远处的层山叠嶂,悠悠一晃头:“众鸟高飞尽——”

嗯?

宁宁愣了一下。

这诗很是熟悉,正是李白《独坐敬亭山》中的第一句。

修仙界完全架空,与她曾经所在的世界并无交集,理应不可能出现同一首诗。哪怕贺知洲再有才,他的脑回路也不应该和李白一模一样。

也许只是第一句相同,恰好出现了巧合?

宁宁轻轻皱眉,按耐住心底困惑,又听他继续道:“——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丹云山。”

好的,不是巧合,《独坐敬亭山》实锤了。

只不过是把原诗里的“敬亭”改为“丹云”,高仿程度类似于adidas和adadas。

可贺知洲怎么会知道这首诗?难道他……

他也是穿越过来的?

“相看两不厌,只有丹云山。好诗,好诗!”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两眼放光地鼓掌,俨然一副小迷弟形象:“这首诗看似平淡恬静,实则动静相衬、情景交融,三言两语就勾勒出极致的寂静与寂寥,比我们那些一味写景的诗词高出许多。”

说完了还不忘夸上一句:“不愧是你,贺师兄!”

宁宁:……https://www.8gzw.com

九泉之下的李白笑了。他笑得好大声。

“贺师兄下山历练之后,整个人都成熟了许多。”

他身旁的另一个少年满脸好奇:“师兄,我听说凡世的江湖潇洒肆意,你觉得怎样?”

“江湖?”

贺知洲低笑着摇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会有江湖。人就是江湖,我们玄虚剑派自然也是。”

好深奥!好透彻!不愧是贺师兄!

话音落,又收获一堆迷弟迷妹的星星眼。

宁宁:……

任我行和令狐冲分分钟从棺材里窜出来,一脚踹在你脸上信不信?

她算是明白了。

难怪贺知洲的作风会那么鹤立鸡群,只因为他很可能也是一位穿越者,不但把“穷到吃土”这个现代概念发挥到了极致,还凭借另一个世界的诗词语录斩获无数小粉丝。

“贺师兄的诗词一向不错。”

秦姝瞥见宁宁不太对劲的神色,以为她是惊讶于贺知洲的文采斐然,于是没做多问,而是脆生生叫了句:“贺师兄,有人找。”

贺知洲转过脑袋,正好对上宁宁复杂的目光。

站在不远处的陌生小姑娘十足漂亮,杏眼朱唇、青丝慢束,被树木阴影笼罩的脸庞瓷白如玉,一抹细碎的阳光落在眼尾,勾出纯然却撩人的弧度。

一袭淡紫色长裙勾勒出娇俏身姿,只需站在那处一动不动,就足以吸引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贺知洲迅速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的的确确没见过这张脸。

他骚操作多,在剑宗里名气不小,虽然的确会有人莫名而来看上一眼,但像她这么好看的,却还是头一个。

少年迟疑刹那,从树干上下来,走向宁宁在的方向:“姑娘可是来找我?”

要是来讨债的,他二话不说直接就跑。

好不容易见到另一位社会主义接班人,宁宁努力放平声调,尽量不表现得过于激动:“我听说贺师兄博学多才,在对诗作词上颇有天赋。不如我出个上联,师兄试着对一对下联,如何?”

这句话一出来,差点把贺知洲直接送走。

老天爷,他虽然用古诗词糊弄了不少人,但那些都是现代社会人人都知道的常识,和真才实学压根搭不着边。

身为素质教育的漏之鱼,背一首《独坐敬亭山》和《静夜思》已经是他最后的温柔。

他本想以身体不适为由快快溜走,没想到对面那姑娘嘴皮子快得很,根本不留一丁点儿机会,便再度开口:“我的上联是——”

贺知洲听见她说:“奇变偶不变。”

奇变偶不变。

他愣在原地,差点没反应过来这五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圆圆地睁大眼睛,嘴张得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

——是奇变偶不变啊!!!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在短短的一瞬间,宁宁见证了人类史上的变脸奇迹。

贺知洲的神色如同被玩坏的万花筒,在经历了呆滞、震惊、困惑与尴尬后,最终停留在无以言表的兴奋上。

他激动得后背抖个不停,颤抖着伸出双手握住宁宁手掌,无比虔诚地说出那句人类圣经:“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这一握,如同火星撞地球,神州八号和天宫一号成功对接,绝对有资格被载入贺知洲个人史册,永生难忘。https://www.dubenhaoshu.org

贺知洲双目含泪,语气里带了点哭腔:“一个幽灵,**的幽灵,在欧洲徘徊。”

宁宁双眼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掷地有声地回答:“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多么动听的二十四字真言,好美的文字。

贺知洲眼眶泛红,如同谍战剧里终于与组织汇合的党员,激动得就差当场掉眼泪:“同志!我等你等得花儿都谢啦!”

宁宁点了点头:“别怕,我给你倒一杯卡布奇诺,咱们决战到天明。”

*

“所以说,”宁宁喝了口水,“你也是被系统带到这儿来的?”

“对对对!不过我的情况跟你不一样。”

贺知洲听完她的叙述,露出了然的神色:“你说你是看了本,直接变成那本书里的女配,要根据剧情不停作妖——但我从来都不知道有那本的存在。”

见宁宁有些困惑,他低声解释:“我就是直接来到这个时空,胎穿。从出生起,脑袋里就有个声音在不停告诉我,它叫‘磨刀石系统’。为了让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在苦难里得到磨练,我必须按照它的指示不停干坏事,充当一块磨刀石。”

那和她其实差不多。

贺知洲说着表现出饶有兴趣的模样:“如果你看的真能预知整个故事,那我的结局是什么?有没有变得特别狂霸炫酷拽,每天从五千平米的大床上醒来?”

“你几乎没在里出现过。”

宁宁顿了顿,若有所思:“你是被系统意外带来这个世界的不确定因素,那么在原本的故事里,贺知洲这个角色戏份很少也理所当然——毕竟如果没有系统,你就不会特意招惹主角团,在文章里露脸的机会自然不多。”

贺知洲眼睛睁得圆鼓鼓,活像个不太聪明的人工智障,哪还有一丝一毫斗诗时的气定神闲。

过了半晌,他忽然又恍然大悟地开口:“所以这次雇人去打裴寂的是你啊!”

此言一出,两人皆是满目沧桑,眼角含泪。

恶毒女配宁宁双眼无神:“你还有钱付医药费吗?”

男性反派角色贺知洲捂住心口:“榨干了我做花魁时的最后一滴灵石。我真的好不懂,为什么明明是要祸害裴寂,到头来受伤的却是我们?我们是灰太狼红太狼还是火箭队啊,惨都惨得这么典型。”

对哦。

两个罪大恶极的反面角色面面相觑,苍白无力的微笑里,是鸭蛋一样圆润的0业绩。

“不过我的下一个任务特别强势,百分百铁定能成功。”

贺知洲叹了口气,信誓旦旦握紧拳头:“系统不让我透露信息,等今天傍晚后,我再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一切都准备得那么妥当,裴寂必不可能秒我,这次行动要是再失败,我就当场把这个水杯吃下去!”

宁宁点点头:“你当反派好认真。有什么决胜的技巧吗?”

“我上辈子可是学表演的,入戏很快。”

贺知洲嘿嘿傻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技巧真没有,只能说这次的任务很简单,我想失败都难。”

哦。

宁宁想了会儿,又问:“那你有什么赚钱的办法吗?”

贺知洲的眼睛倏地就亮起来:“你要是唠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哈!我听厨房里的姐姐说,除我以外还有个女孩也去讨过饭,那女孩是不是你?”

宁宁:“对对对!就是我!”

于是两个全文前中期最大的反派角色凑到一起,讨论了很久很久应该怎样还清债款,过上阳间人的正常生活。

从灵石到比特币,从省吃俭用到恩格尔系数,最后说得执手相看泪眼,就差拍一部《逐梦富豪圈》。

——祸害男主算什么,鼓囊囊的钱袋它不香吗?

*

傍晚,裴寂院前。https://www.8gzw.com

贺知洲暗暗握紧手里的物件,没等多久,便见到晚归的裴寂。

他虽然穿越后就被绑定了系统,但之前那么多年连裴寂的影子都看不到,真正开始做任务,其实是在最近。

宁宁说他是玄幻爽文的男主,贺知洲百思不得其解。

以他看文的经验,男频文的主角通常样貌清秀性格稳重,哪像裴寂这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还漂亮得近乎妖孽。

别说男主了,让他去当终极boss都有人信。

但是!不管裴寂有多么可怕,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的他都不会轻易退缩的!正道的光永远照在大地上!

“裴寂师弟。”

贺知洲在心里做好思想建设,发挥自己表演专业的特长,努力做出一副不得志的阴险小人形象:“我叫贺知洲,今日来见你……是想给你看一样东西。不要乱动,受伤可就不好了。”

好样的!保持这个作风继续,贺知洲你就是修真界的奥斯卡影帝!

裴寂淡淡瞥他一眼,没有多做理会,径直走向院落大门。

贺知洲当然不让,一把拉住他衣袖:“我出生于降魔世家,对魔族拥有天生的感知能力。近日路过此地,竟察觉了十分浓郁的魔气——不知裴寂师弟能否解释一二?”

说完了忍不住想,这副做派真的是24k纯剑人,不说裴寂,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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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小重山秘境位于流明山中,当玄虚剑派的浮空仙舟抵达山门,正是晌午时分。

流明山乃仙门大宗,与玄虚派专注于剑道、梵音寺潜心修佛不同,流明山里融汇了为数众多的修仙派别,类似于一所综合性大学。

山中仙云缭绕、湖泊遍布,阳光落进湖水之中,荡漾出晶莹明朗的点点微光,如同太阳被打碎后跌落凡尘,空山流明。

山林之间仙鹤悠然,琼楼玉宇伫立于层层山峰上,粼粼水波掩映着白墙琉璃瓦,好似人间仙境。

“这地方也太大了吧!”

贺知洲从仙舟上跳下来,为抒发内心激动,直接来了串二十一世纪直男三连:“牛逼!无敌!六六六!”

这厮被长老们叫去清宵殿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释清楚,自己只是察觉出裴寂身上的魔气,试图调查他的身份;而所谓“又黑又粗的东西”,只是把小小的破魔刀。

纪云开听了会沉默,师静漪听了会落泪。

听说长老们集体沉默许久,最后是天羡子佯装无事地咳嗽一声:“对啊对!我们叫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咱们不能歧视魔族血脉嘛!裴寂他又没做错什么事,摊上那么一个老爹,谁能有办法?知洲,你要明白我们的一番苦心呐!”

于是此事就此揭过,贺知洲向宁宁诉苦时的评价是,那群人不应该吃饭,吃去污粉就够了。

“玄虚剑派来了!”

立在山门前的中年男人朗然一笑,跨步迎上前来,身后跟着好几个修为不俗、蓝衣束发的弟子:“咱们许久不见了,有失远迎!”

来人正是流明山掌门人何效臣。

他话刚说完,耳边就响起一道波澜不起却暗藏兴奋的男音:“掌门何时有空与我比剑?”

何效臣居然也不推脱,当即看向发出约战的真霄,黑眸里亮光一闪:“就现在!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掌门。”

身后有弟子开口:“如今正是迎接各大门派的时候,您要是走了……”

何效臣大手一挥:“就说我迎客迎得走火入魔,人快没了,在房间静养。”

说罢又扭头对真霄道:“走!”

两道剑影化光而去。

看何掌门那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没想到也跟真霄一样是个战斗狂。

“请诸位不要在意。”

之前说话的蓝衣弟子笑得礼貌又不失尴尬,侧身一抬手,让开一条宽敞壮阔的山道:“在下流明山谢峻明。秘境于明日开启,今天门派里为诸位准备了一餐宴席,请随我往这边来。”

玄虚剑派来了十五名弟子,宁宁认识的有林浔、裴寂、贺知洲与秦姝。

宴席布置在璇玑峰峰顶,云气蒸腾间,珍馐美馔目不暇接,颇有几分九天之上的仙家盛宴之感。

宁宁和林浔这俩倒霉孩子吃惯了土,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多美食佳肴。尤其宁宁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看每种食物都觉得格外新奇,没做多想地大快朵颐。

谢峻明略微一怔。

秘境之前的宴席,虽然名曰“休养生息”,但对于各大宗门的弟子来说,最大目的还是探听情报,斟酌对手们的实力。

哪有这样当真一股脑扑在食物上的。

宁宁吃得嘴角带笑:“柔软冰凉,细腻丝滑。一口咬下去,凉丝丝的甜气好像化成水,一股脑流到了胃里。白玉糕天下第一!”

林浔眼角泛红:“这鱼汤鲜嫩可口,应该使用了上等清露去除腥气,乍一尝来浓香四溢,无与伦比。”

谢峻明:……

你们怎么还做起美食测评了喂!还有喝了口鱼汤就感动得眼角发红,这位道友你是认真的吗!

“年轻。你们难道不知道,这宴席压根不是用来吃东西的吗?”

终于来了个明白人。https://www.xiaranxue.com

谢峻明朝说话的那人看去,只见贺知洲一袭白衫,五官俊朗,举手投足间尽是潇洒肆意,毫无疑问是位风度翩翩的小郎君。

从来到璇玑峰起,他便一直神色凝重地打量着在场所有宗门弟子,想必心思缜密,在心里暗暗准备着计划,只等秘境开启后一鸣惊人。

贺知洲说罢停顿片刻,随即瞪着眼睛加快语速:“这里有好多帅哥美女啊我的天!还不赶快饱一饱眼福!”

谢峻明:……

好,真行,不愧是你们玄虚派。

林浔性子害羞至极,连在大庭广众之下端详别人都不敢;只有宁宁很老实地抬起脑袋,疯狂点头:“真的真的!好多漂亮姐姐!”

她说着又拿起一块甜点,眼睛里像是闪着光:“那边蓝裙子的姐姐真好看,要是能跟她说上话就好了。”

谢峻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宴席角落坐了个身穿水蓝色长裙的少女,凤目朱唇、肤如凝脂,此时浑身笼了层淡淡的日光,便愈发白得近乎透明。

那少女眉目如画如烟,孑然坐在一边时,仿佛连身边的风都为之放慢了脚步,安静得不可思议。

“那是我们流明山的云端月师妹,想和她说话,估计挺难。”

谢峻明诚实道:“也不是说她有多么恃才放旷、难以接近,只是云师妹生性怕人,除了面对身边亲近的朋友亲人,其余时间一概不会出声。”

那岂不是社恐症状比林浔还要严重。

宁宁点头道了谢,把视线往另一边挪。

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同样引人注目的还有另一个。

与独来独往的云端月不同,此人身边围了不少宗门弟子,看起来人缘十分不错。

那是个年轻的少年和尚,生得格外俊朗。

小和尚着了白袍,身形高挑,一双桃花眼里时刻含着笑,高挑的鼻梁之下,浅粉色唇角向上勾起弧度。

他模样出众,眉心一点艷丽红痕,笑起来却宛如天山遥不可及的雪莲,气度不凡。

“那是梵音寺的明空。”

谢峻明的目光跟着她的走,很有耐心地解释:“少年天才,慈悲为怀。”

他话音刚落,身旁便响起一阵清澈少年音,带着懒散的笑意,如同猫爪轻轻挠在耳膜上:“在场的哪一位不是少年天才?”

这声音很好听,宁宁嘴里包着糕点,圆溜溜的黑眼珠咕噜一转。

然后听见身旁的贺知洲“哇”了一声。

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漂亮程度竟丝毫不逊于明空——

甚至以“撩人”的程度来说,还要更胜一筹。

少年红衣似火,在各大门派以黑白蓝为主色调的门服里尤其突出。

如墨长发披散在身后,衬得脸庞瓷白如玉、薄唇红得惊人,狭长眼眸里溢满笑意,看似漫不经心,可只需眼尾轻轻那么一挑,便有了万种风流艳色。

更不用说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好似揉进了千般暧昧,媚色天成。

谢峻明冷哼一声:“霓光岛的媚修。”

他们这些大宗门的弟子,有许多都不大看得起这种不太入流的修仙之术。

媚修者,姿容越美,天赋越高。这少年以小小年纪跻身进金丹期,可想而知模样有多么出色。

他没理会谢峻明的态度,朝宁宁勾唇一笑:“姑娘想必是玄虚剑派的弟子。我是霓光岛容辞。”

“我叫宁宁。”

宁宁把糕点咽下,眉眼弯弯:“我第一次见到媚修,你们在岛上修炼吗?霓光岛景色如何?你这么好看,一定很强。”https://www.8gzw.com

这回轮到容辞微不可查地愣了愣。

宗门弟子遇见他们,要么冷眼相待,要么羞红着脸不知所措,像她这样打完招呼后大大方方夸他一句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有点傻乎乎的。

“霓光岛景色如何……”

媚修性情直爽,看准猎物就会主动出击,绝不犹豫。他笑意更深,朝身边的小姑娘靠近一步:“随我一起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宁宁姑娘姿色过人,若是能与我双——”

宁宁很认真地听他讲话。

双什么?

“师姐。”

奈何话到一半,便被人出言打断。

裴寂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不远处,微微拧了眉。

男主不愧是男主,即便与容貌惊世的容辞相比也丝毫未落下风。

裴寂本来就是极为漂亮的长相,黑衣衬托得少年人挺拔如风中翠竹,又像是陡然出鞘的凛然长剑,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

淡漠的戾气被揉碎在眼角,凝聚成眼尾一颗深红色泪痣,此时似笑非笑地看着红衣媚修,莫名透露出几分危险气息。

他似乎挑了挑眉,有些挑衅的意思。虽然是在对宁宁讲话,视线却落在容辞脸上:“师尊马上要带我们去今夜歇息的客房,你再不来,就赶不上了。”

容辞眯眼笑笑,一言不发地回应他的目光。

“哦!我马上!”

宁宁说完望一望容辞,后者在她扭头看向自己的瞬间,又换上之前那副人畜无害的微笑,听她轻声道:“那我先走啦!聊天下次再继续吧。”

她顿了顿:“不过我们下一次见面,应该就是在秘境里了。”

“是啊。”红衣媚修语气淡淡,含着一点若有若无的期待,“到那时候,我们就是竞争对手了。”

*

流明山不愧为仙家大宗,连客房都修筑得格外精致华美,每间房子里还配备了一个炼丹炉。

一见到丹炉,宁宁就想起某段不太美好的回忆,忍不住肉疼——

但新中国的接班人岂是能被这样一点小挫折打败的!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她还就不信,自己治不了一个炉子。

“啥?用丹炉做吃的?”

贺知洲怔愣一瞬,很快颇以为然地咧开嘴角:“可以啊!这炼丹炉吧,其实就相当于一个修真版的微波炉,不但可以自行控制火候,做出来的东西还自带灵气。要是拿来做吃的,说不定还真能弄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作。”

用丹炉烹饪,其实并没有任何技术与理论障碍。

只不过在修真之人的视角里,炉鼎一向是用来炼制珍贵丹药,若是煮熟食材,未免太过大材小用。

但宁宁就完全不这么想。

她在曾经的世界里,经常会自己做些小甜点。来到这里以后,不但很少有机会前往厨房,生火洗锅一类的事情也实在很麻烦。要是能把丹炉变成一个便携式小烤箱装进储物袋——

那她就可以顺利拥有修真版本的绿豆糕桂花糕蛋黄酥甚至寿司啦!

他们两人说干就干,由于目前食材匮乏,只有宁宁储物袋里的糖浆淀粉食用油和客房桌上的苹果香蕉梨,经过一番谈论,决定把今天的目标定为拔丝香蕉。

和宁宁同房的秦姝抱着剑看他们上下忙活:“拔丝香蕉是为何物?”

“人间美味!师妹,你今晚有口福了!”

贺知洲竖起大拇指:“糖浆凝固后包裹在被切好的香蕉外面,趁热吃一口,糖块滚烫、口感酥脆至极,里面的香蕉则柔软鲜嫩,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股甜丝丝的热气——绝!”

秦姝“哦”了声:“那为何林浔道友见了我便脸色发白,直接跑进了房间?”https://www.41xs.com

宁宁应道:“我师弟害羞,最怕跟陌生人待在一起。我已经给他买了个假人,让他在房间里练习对话,看能不能改善一些。”

第一个被裹了油和淀粉的香蕉被放进炉子里,宁宁被烟熏得轻咳一声,险些没握紧手里的筷子。

正值这个当口,忽然察觉眼前闪过一缕黑影,把烟气全挡在后头。

原来是裴寂抬起左手,用衣袖为她遮住浓浓白烟,另一只手则不由分说地拿过她手里的筷子:“我来。”

两只手的接触只在很短的一瞬间。

裴寂的手心冰凉如玄铁,偏偏她的手背又十分柔软暖和,乍一触碰到,把宁宁冰得仓促眨了眨眼睛。

对了,他天生体寒,身体是不太好的。

裴寂聪明,看一遍就知道了制作拔丝香蕉的流程,修长手指熟稔地翻飞拢捻,不到一会儿,一整个被切块的香蕉就被全部放进丹炉。

贺知洲不像宁宁,只有在系统发布任务时才会作恶作妖,平时和裴寂的相处算得上友好。

身为曾经梦想着拿到奥斯卡小金人的表演系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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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二日辰时,小重山秘境准时开启。

参与历练的弟子们被随机送入秘境中各个地点,门派里随行前来的长老们则围坐在几面玄镜前,时刻关注着里面的影像。

此时此刻,正中央的镜面投射出两道彼此对立的身影。

一人左手执剑,身着淡黄撩动三千青丝,平添几分萧索决然的冷意;

另一人立于巨岩之上,蓝白相间的道袍被扬起轻飘飘的一角,手里把玩着一张天雷符。

“苏道友。”

年轻的符修苦笑一声:“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在秘境中互相残杀?我还要去小重山深处寻那月白石,不如咱们改天再战?”

苏清寒神色淡淡,语气也是淡淡:“这是你第十二次告诉我改天再战,白晔。”

说罢,一瞬剑光划破迎面而来的疾风,龙鸣般的剑啸嗡然作响,道道雪白剑影涌动如潮,直刺向符修所在之处;

后者笑容里无可奈何的意味更深,默念口诀发动符咒,顿时雷霆万钧。

疾光剑影、雷影激荡,玄镜外有人哈哈大笑:“苏清寒不愧是万剑宗弟子,和她那战斗狂师尊如出一辙。”

“白晔的水平也不低。”

一名红裙女修掩唇低笑:“这五行咒语被他参得够透,只不过今日遇上清寒,也算是终于碰见了对手,不晓得会缠斗上多久。”

“他们还在斗,这边的明空已经直接往小重山最深处走了。”

来自流明山的一位长老若有所思:“他定是想要拿到月白石,只不过驻守在那里的怪物……恐怕不太好对付。”

“月白石百年难得一遇,此次小重山现世,自然要去争抢一番。”

天羡子斜倚在一棵古树旁,随手拿了块小糕点:“不止梵音寺,流明山、踏雪楼、御兽宗……哪个门派不想去试上一试?”

他说着顿了顿,似是来了兴致:“不如咱们打个赌,看谁家的弟子能夺得月白石,如何?”

“怎么,天羡长老又没钱了?”

红裙女修抬眸睨他,眼底盛满揶揄的冷笑:“一万灵石,压我万剑宗。”

何效臣抿了口茶:“那我也出一万,压流明山——天羡长老,看在我这么支持你生意的份上,要不待会儿陪我比比剑?”

廉价劳动力天羡子:“得嘞!”

*

秘境外的长老们谈论得热火朝天,秘境里的宁宁则陷入了深思。

小重山秘境数年一开,人为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奇珍异兽、珍贵灵植多不胜数,是一处极为优越的资源宝库。

但就是因为资源太多,反而让她犯了难。

流明山给每个人都发了张秘境地图,大致标注了常见灵植矿石的位置,除此之外,还罗列着不少小重山里可遇不可求的宝物。

宁宁看过原著,知道一些机缘和秘宝的所在地,但要是凭借剧本抢了本应该属于别人的机运,总觉得像是种另类的小偷,让她不太过意得去。

思来想去,最终挑了个原著里未被提及、传闻能入药解百病的天心草作为目标。

天心草属于难得一遇的珍品,在地图上并没有标注位置。不过此时最重要的事情并非如何找到它,而是——

宁宁抬头看一眼身边嶙峋的石块与深不见底的洞穴,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在这山洞里迷路了。

洞穴之内极为幽异,潮湿的水汽浸润石壁,滋生出片片青苔,数目众多的岔路有如肆意生长的藤蔓,每一条都望不到头。

头顶倒吊着的钟乳石不知为何竟在莹莹发光,黯淡的浅绿色光线沉甸甸压下来,虽然视线总算亮堂一些,但不得不说,这种恐怖片特效一样的滤镜真是十足吓人。

四周没有声音,也没有动物活动的迹象。空荡的通道里回荡着浅浅脚步声,连呼吸都清晰可辨,像一只冰凉的大手拂过耳膜。https://www.41xs.com

猝不及防地,宁宁忽然听见一串狂奔中踏踏的响声。

还没等她扭头一探究竟,身子刚侧到一半,就与那人狠狠撞在一起。

“啊!”

突然出现的少女修士像是吓破了胆,带着哭腔惊叫一声,在看清宁宁模样后,火急火燎地拉住她衣袖:“快跑,山洞里有魔物!”

魔物?

这两个字重重落在耳边,宁宁缓了神色,轻声安慰她:“别怕。那魔物什么模样,实力如何?”

“那、那是一只特别大的毒蝎,长了张女人的脸。”

少女打了个哆嗦:“我刚来这里就碰见了它。它大约是金丹二重境的水平,见了我竟没有直接杀掉,而是提出要和我玩躲猫猫,一旦被它找到,我这条命就——”

她是个医修,来自人丁稀少的小门小派,没经过门内选拔就来到了这里。

本来只是想在秘境中采集些稀有灵植,没想到直接被丢来这个地方,撞上了那只藏在阴影里的怪物。

少女话音刚落,洞穴深处便传来一阵极为沙哑的女音。

那声音古怪得瘆人,让宁宁想起指甲挠在黑板上的难听音效。

嘶哑却尖锐的嗓音飘荡在暗绿色空间里,像毒蛇沁出毒汁,却又带了点癫狂般的笑意:“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嘻,快找到你啰!”

医修脸色愈发惨白,说话时颤抖不已:“就是这个声音!它一直跟着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它会杀掉我们的!”

在她说话的间隙,如同浸了毒的沙哑女声再度响起,音量比之前大了一点,应该是在朝她们慢慢靠近: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一定要藏好,我来找你啦。”

这的确有些过于吓人了。

尤其是那道异常惊悚的声音隐匿在黑暗里,叫人完全不晓得它真正的模样。

不过……她想知道天心草的位置所在,而声音的主人恰好能与人类交流沟通,更不用说它长期生活在小重山秘境,对巢穴附近一定了如指掌。

宁宁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那个跟她们玩躲猫猫的是怪物吗?分明是她的人工导航仪啊!

前仆后继雪中送炭,还在一直发出声音暴露自己的位置——

这不是摆明了在告诉她,“我就在你附近,快来”吗!

天下竟还有这等好事!

“你先走吧。”

念及此处,宁宁朝身旁的少女笑了笑:“我是剑修,留在这里没问题。”

对方这才发现她腰间带了把剑,白裙上的云纹掩映着仙鹤,赫然是玄虚剑派门服。

听闻大宗门里进入小重山的多为亲传和内门,这个看上去平易近人的漂亮姑娘……

竟是玄虚派的精英弟子。

少女对她的实力大概有了猜测,道谢后便匆忙离开。宁宁摸了摸星痕剑冰凉的剑鞘,再度听见那道阴冷扭曲的嗓音:“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她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笑。

感谢人面蝎能如此有奉献精神地不停播报位置,听声音,应该距离不远了。

这是它自己送上门来的,不怪她。

*

人面蝎剧毒无比且坚硬如磐石,由于生性狡诈恶趣味,遇见猎物并不会直接捕获,而是享受着逃亡与追逐的乐趣,先给予他们一点点希望,最后亲手把希望碾碎成绝望。https://www.yq6.cc

洞穴里的这只也不例外。

它很久没见过人类,对这种多年一遇的食物格外青睐。

今日恰逢心情不错,便假意让那女修逃跑,实则早在她身上做了标记,只要寻着味道找去,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吃掉她。

然而人面蝎走到一半,在路过某个山洞拐角时,居然毫无防备地看见了另一道身影——

同样是个人修小姑娘,看上去比之前那个更加年轻美味,正站在洞穴中央,一动不动地看着它。

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就像是在特意等它似的。

不可能吧。

她看上去弱小不堪,理应像上一个那样狼狈逃窜,至于为什么见了它还是愣在原地……

或许是被吓傻了?

人面蝎从嘴角扯出一个狞笑,诡异的女人脸白得吓人,随着这一笑,皮肤如同摇晃的海草泛起层层褶皱,从口中发出恶魔般嘶哑的低语:“找、到、你、了。”

它万万没想到,对面的女修还是没露出害怕的神色。

而是点点头,颇以为然地附和它:“嗯。我也终于等到你了,顺着声音找你,真的好辛苦啊。”

人面蝎:?

等、等等,她说什么,顺着声音找它?

这个念头才刚刚浮上脑海。

它便感受到一股冷冽入骨的剑意。

白光乍起,剑气横生。宁宁的身法快得几乎看不清晰,星痕剑势如游龙,破开层层静谧的空气,发出嗡然铮鸣。

剑身之上的明珠点缀成线,留下一串冷然残影,凝聚成风樯阵马般的剑风,直直刺向人面蝎。

她并未动用杀招,下手的力道也并不重。然而层层叠叠的剑风冲撞在人面蝎身上,还是让它被击飞出一段距离,发出刺耳哀嚎。

这是个金丹期的剑修!

在所有修士之中,剑修是最具攻击性的一种。

一剑破万势,哪怕他们修为相同,人面蝎取胜的机会都少之又少,更别提以方才的剑气看来,宁宁要比它高上几个小境界。

——它一直追着那医修跑,绝不会料到黄雀在后。

那些吓唬人的狠话,竟全都成了她确定它位置的线索,只等守株待兔,让它自投罗。

人面蝎气得快要吐血。

但它却又拿对方毫无办法,纵使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也只能压着满肚子怒气咬了咬牙,立马转身逃走。

它对这个洞穴了如指掌,加上身手敏捷、移动迅速,没过多久便将宁宁甩在身后。

那剑修似乎并不急着追赶,很快连灵气都遥远得无法感应。人面蝎在心里松了口气,然而一颗砰砰直跳的心脏还没有所缓和,便又兀地提起来。

在空荡狭窄的洞穴里,忽然响起一道女音。

那声音含了笑,不急不缓地在它耳边响起,犹如轰然炸开的雷鸣,把心肝都震了一震。

人面蝎听见她的声音,犹如鬼魅回旋于石壁之上,差点直接把它送走: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人面蝎:我o。

你妈的,为什么。

你有病吧!这不是它的台词吗!有趣吗?啊?这样有趣吗你这臭剑修!https://www.yq6.cc

幽冥般的女音越来越近,好似针尖狠狠扎在耳膜,被洞里的回音一震,就更显得诡异骇人,恐怖非常。

人面蝎快疯了。

如此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它,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要被命运如此挫骨扬灰。

随意乱跑反而会被对方察觉踪迹,人面蝎决定藏在一块磐石之后,安静如鸡地听着那一串越来越嗨的“你在哪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在心里吞下一口老泪。

那个剑修没有心的。

她现在说话连停顿都不带了,还各种花式变调,跟唱歌似的。

只不过这一晃神,连绵不断的声音忽然断了。

在寂静的幽暗空间里,一切都显得格外阴森可怕,让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本应该平静如死水的洞穴里,忽然掠过一阵冷冷的风。

毫无防备地,有股淡淡的热气笼上它耳根。

然后是贴着耳朵、近乎于耳语的呢喃,犹如恶魔低语,克苏鲁的呼唤:“找、到、你、了。”

和它当时的语气一模一样,跟双胞胎似的。

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儿吗。

人面蝎面无表情地转过脑袋,正对上一张笑意盈盈的脸。

这一笑,它差点直接就去了。

“贸然打扰,还请原谅。”

与它近在咫尺的宁宁眉目弯弯,杏眼含笑,慢声细语地开口时,语气温柔又轻快:“我不会杀你,只是想知道天心草的位置。”

呸。

这臭剑修诡计多端又心狠手辣,它就算死,从悬崖上跳下去,也绝不会向她透露一点消息!

人面蝎刚要拒绝,却又听她继续道:“你能告诉我吗?拜托啦,漂亮姐姐。”

第14章 第十四章

宁宁打从一开始就没动杀心。

小重山秘境里的许多灵兽魔物虽然会无差别攻击人类,但归根结底,其实不过是为了捍卫领地、驱逐入侵者。

对于它们而言,突然出现的修士才是蛮不讲理的那一方。

因此,除非身处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其余时间她都不打算直接下死手。

人面蝎被她一顿天花乱坠地夸,没想到居然十分受用。别别扭扭冷哼一声后,不但指明了洞穴出口,还在宁宁的地图上标出天心草所在的位置,便于她前去寻找。

等离开那绿惨惨阴森森的溶洞,宁宁才算是真正入了小重山。

洞穴位于半山腰上,放眼望去,能见到四周层层叠叠的山峦。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皆是一片悠然碧色,远处浓雾掩映着青山如眉,近处鸟语花香,莺莺燕燕四处鸣啼,衔来树叶淡淡的香气。

人面蝎指的地方离洞穴很近,只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宁宁便顺利抵达目的地。

这是悬崖边一处被巨石挡住的小角落,石块与旁边的山壁紧紧贴合,只留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缝隙。

缝隙被藤蔓与枝叶遮挡,不留心观察便难以发现。如若扒开植被透过缝隙看去,另一边也不过是块十分狭窄的小空地。

寻常人见此大多没了兴趣,却万万不会想到,如果穿过缝隙朝右侧看去,会发现被巨石遮挡的角落里,生了株通体雪白、拥有四片心形叶子的灵植。

——传说每一片叶子都能解百病的天心草。

宁宁没料到的是,当她掀起巨石旁边厚重的藤蔓,居然在石头后面听到了一道陌生的女音。

那声音极为轻柔,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紧张,说话时轻轻发着抖:“前辈,我家人生了重病,若是没有天心草救命……”

她没说完,就被另一道明丽张扬的嗓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你这借口我见得多了,与其费尽心思骗我,不如想想该如何接下这个对子。”

这么隐秘的地方,居然有两个人?

宁宁心下生疑,把脑袋探进去。

巨石后面还真站了两道身影。

其中一个她有些印象,正是流明山里那位从不和陌生人讲话的云端月;另一名女子二十多岁的模样,五官平平却气质超尘,似笑非笑地靠在身后石壁上。

察觉到生人的气息,两人同一时间转过头来。

云端月像受了惊的兔子,在极其短暂的对视后立马垂下眼睫;倒是那女人一副主人做派,大大咧咧地笑了笑:“也是来取天心草的?”

见宁宁点头,立马粲然道:“我乃石中之灵,在此陪伴天心草已有百年,要想带走它,得先问问我的意思。”

她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拒绝意味,宁宁明白有戏,很上道地询问:“前辈的意思是?”

“这破地方很是无趣,这么多年,我唯一接触到的人间物件,就是本不知谁落在这儿的《拈花对》。”

石中灵对她的配合很是满意,扬起唇边:“可惜我看了那么多年的对子,却找不到有人来对。今日我出上联你作答,要是能对上来,便将这株草拱手相让。我不欺负你,允许平仄与意境皆不深究,只需字到即可,如何?”

这居然还是个非常文艺的妖怪,大概算是孙悟空的远房亲戚,都是石头生的。

宁宁点点头,看向身旁的云端月:“你先来的,我不插队。”

云端月还是低头没看她,仅仅是被搭了句话,耳根便涌起不自然的薄红,抿了抿唇。

“这姑娘对不出来。”

谈话间,一本泛黄的旧书出现在女人手中,在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里,石中灵不紧不慢的嗓音响起:“先来个简单的,魑魅魍魉。”

宁宁脱口而出:“馅饼馄饨。”

她清楚感受到,石中灵嘴角的笑僵硬了一下。

但对方好歹是块被熏陶长大的石头,很能沉得住气,顿了顿,又道:“小道西风瘦马。”

宁宁不知道想起什么画面,摸摸肚子低低笑了声:“大盘东土肥牛。”https://www.yq6.cc

石中灵:……

石中灵气极反笑:“你这丫头,怎么句句离不开吃的?”

宁宁一本正经:“不是说好平仄和意境都不深究吗?只要对上字不就得了。”

她倒还挺理直气壮。

石中灵许久没与人吟诗作对,这回好不容易遇上一个,结果却是名刺头。

既然这样,那她就加大些难度。在更高级的对子里,她不信这姑娘还能在对仗工整的前提下,继续摆出一堆吃吃喝喝的玩意儿。

“我的第三对,寒塘渡鹤脚。”

对方果然愣了半晌。

想来这姑娘也只是有点小聪明,一旦遇上难一点的句子,就难免原形毕——

这个念头堪堪划过脑海,还没完全浮现出来,耳边便响起少女清脆的嗓音:“热锅炖猪蹄。”

石中灵的脸抽搐了一下。

热对寒,炖对渡,猪蹄对鹤脚,不但偏旁字形相对,词义词性居然也十分合拍。虽然乍一听来没什么问题……

但她总觉得,自己的上联脏了。

——怎么想都有股炖猪蹄的味儿啊混蛋!你上辈子是个锅吗!脑子里成天都是吃吃吃!

“你这丫头!”

石中灵咬了咬牙:“平仄意境皆是错,倒像是在玩无情对!”

所谓无情对,是对联中一种极为特别的格式,不要求上下联内容相关、语法结构对称,只要求单字对仗。因此看上去难免别扭滑稽,产生一种奇诡莫测的落差感。

比如曾国藩作过“公门桃李争荣日,法国荷兰比利时”;民国时期亦有“三星白兰地,五月黄梅天”。

归根结底,这只是对联中的末流技法,一种咬文嚼字的文字游戏。

“无情对怎么了?无情对多好玩啊。”

宁宁承认得大大方方:“赤贫对乌有,借口对还嘴,水手对火腿,木耳对花心——你不是说字对上就行?”

石中灵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等深呼吸缓和了胸中无可奈何的闷气,才继续道:“再来!映山红映山红。”

映山红乃植物名,“映”字亦可单独作为动词用。

她说罢抬眸瞪一眼宁宁:“不许说炖猪蹄炖猪蹄,烤鸭掌烤鸭掌!这联意境得一样。”

“……哦。”

宁宁台词被抢,一时间有些失落,看她站在原地神色低迷的模样,石中灵不由从嘴角勾出一抹得意的轻笑。

这回耍不了小聪明,她总该无计可施了。

“这联很有意思,只是我才疏学浅。”

宁宁的声音如她所料轻轻传来,女人笑意更深。

其实这小姑娘还算有趣,无情对虽是末流,能被她玩得字字带食物也不容易。要是待会儿嘴巴甜一些,要想得到天心草,也并非不可能。

她想着颇以为然地点点头,没想到同一时间,还是那道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只想出来两个,不过都有些纰漏。”

石中灵猛地抬头。

“首先是‘迎春花迎春花’,以花入对,从意象来看,符合上联山花烂漫的景色;映山红开在秋天,一春一秋,同样是遥相对应。只可惜‘春花’与‘山红’的词性不是很搭,成了一处败笔。”

宁宁慢条斯理地说:“其次是‘虞美人虞美人’,虞字通娱,以花取悦美人,虽然也有灵动活泼之感,但比起上一联,还是差了一些。”

石中灵微微张了唇,缓声道:“不错。”https://www.yq6.cc

“既然前辈这么爱对对子,恰好我家乡的一位先生写了个对子,被称作下联难寻的绝对。不知前辈想不想试上一试?”

见女人眼眸发亮,宁宁笑了笑:“上联是,‘小偷偷偷偷东西’。”

这一联看似简单大白话,实则是场极有意思的文字游戏。四个“偷”字包含了三种词义,更不用说还要考虑叠词和句子的连贯性。

在宁宁原本生活的世界里,数百年里的后人千对万对,也不过对出个“史书书书书古今”。

上联一出,石中灵果然神色收敛,蹙了眉垂头深思。

然而左思右想,怎么也答不出来,沉吟片刻后大笑一声:“妙哉……妙哉!我本以为熟读《拈花对》,便不会再被对仗烦扰,结果还差得很远。也罢,今日算是你胜了我,天心草你就拿去吧。”

宁宁被夸得红了脸,连连摆手:“这对子不是我写的,更何况我也对不来,只是借用了前人的东西,谈不上赢的。”

石中灵面色不改,指尖悠悠一指,角落里的天心草便凭空浮起,直直飘往不远处的小姑娘手中。

宁宁总觉得受之有愧,又向她讲了几个类似于“烟锁池塘柳”、“游西湖提锡壶,锡壶掉西湖,锡壶惜乎”的千古绝对,听得女妖啧啧惊叹,眼睛瞪得像铜铃:“小友故乡的先生们真乃神人!”

宁宁比自己受了夸奖更开心,连连点头应和:“那当然啊!我家那边的人都很好的,大家都超级超级厉害!”

石中灵得了许多上联,心满意足地回到巨石中,一刹间便无影无踪。宁宁低头打量一眼莹白的天心草,没有察觉身旁少女异样的眼神。

云端月眸光一黯,下意识攥紧裙边。

她来小重山秘境,唯一目的就是取得天心草,好不容易问遍山中懂得人言的灵兽,才终于来到此处。

没想到石中灵考验人的方式竟是她完全不擅长的作对,更不曾料到,天心草会被另一个人抢先拿去。

都是她技不如人。

可是……

蓝裙少女暗自咬紧下唇,压抑住狂跳不停的心脏,用微不可闻的声线开口道:“姑娘,天心草——”

话音未落,便见到一只突然伸到自己面前的莹白小手。

握在手中递给她的,竟是两片晶莹剔透、仍然沾有朦胧露水的……

天心草叶。

饶是向来面无表情的云端月,也不由瞳孔骤缩。

她这是……要把一半的天心草拱手相让?

在云端月的认知里,这种事情纯属天方夜谭。

她所知道的修道之人,无一不是为争抢资源斗得头破血流,甚至做出各种伤天害理、夺人机缘的丑事。天心草乃有价无市的珍宝,而她们只不过第一次见面,眼前的剑修居然……

居然毫不犹豫就送给她了?

“我听见你和那位前辈的对话了。”

未曾谋面的陌生小姑娘眸光真挚,晶亮的杏眼像颗黑色葡萄,单纯得不含杂质:“希望你的亲人平安无事。”

居然是因为那番话。

可就连石中灵都说过,那种借口她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次,早就不信了。这姑娘看上去是个聪明人,怎么就毫无怀疑?

“我听说你不会主动跟人讲话,要是为了它出言相求,一定是形势紧迫。”

宁宁看出她心中疑惑,咧嘴笑了笑:“就算你在说谎,我也没亏啊。反正已经得到了天心草,一两片就够了,要是因为怀疑耽误了你家人的性命,那才是真的糟糕啦。”

眼前的天心草又向她靠近了一些。

云端月忍住眼眶泛红的冲动,指尖轻颤着将它接下,几乎用尽了身体里的所有勇气低声开口:“多谢。”

没人会知道,她这段日子有多么煎熬。

虽然被称为流明山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乐修,云端月的童年其实狼狈不堪。https://www.8gzw.com

身为大族庶女,又偏偏得了不敢与人交谈的心病,爹爹冷落,娘亲只当她是个毫无用处的工具,只有奶奶愿意像对待常人那样与她相处,教小孙女识字、弹琴和女红。

如今奶奶病重,唯有天心草有续命之效。她满心憧憬地来,在见到宁宁握住天心草的瞬间,所有希望都被揉碎成绝望。

可如今却有两片小小的叶子,出现在她手心之中。

像在做梦。

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云端月低垂着脑袋,轻吸一口气:“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她说着正欲俯身拜谢,却被宁宁一把扶住肩膀:“不用不用!你这样,我反而不好意思了……反正帮你也不是为了拿什么报酬。”

云端月极迅速地抬眸望她一眼,轻颤的睫毛像扑闪着翅膀的黑色蝴蝶。她眼眶微红,脸颊也泛着浅浅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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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目睹了这一堪比丧尸出笼景象的, 正是来自浩然门的符修邹武。

刚见到他的门服, 贺知洲与许曳便同时陡然一惊,竟忘记了吭哧吭哧地游泳,像是终于清醒一般, 凝神做出防备的姿势。

“小心。”

贺知洲用传音入密低声道:“他是浩然门的三师兄邹武。浩然门和霓光岛并称秘境两大毒瘤,前者见到秘宝就抢, 后者善用心计, 不知道骗走了多少人的东西——我和许曳之前在林子里, 就被浩然门里的其他几个人抢过一次,不过归根结底, 所有计划其实都是这家伙一手设计的。”

宁宁愣了愣:“仗势欺人、抢夺财物,外面的长老们不管?”

在秘境里, 有两个人人皆知的规则。

一是若非没有正当理由,不得恶意伤害其他弟子, 只能通过正当比武决胜负。

二是为了防止有人大量搜刮, 小重山中不允许带入储物袋,所有人用来装盛物品的, 都是锦囊或包袱。

若是见别人得了宝贝, 以多欺少将它抢夺而来,出去必然会受罚。

“他们当然是钻空子啊。当时我们俩找到了珍品级别的野生玉灵菌,好不容易打败看守的灵兽,刚要把它摘下来, 就被他们抢先拿走了, 还口口声声瞎编乱造, 说他们才是先来的那一方。”

贺知洲的脸皱成一块大苦瓜:“我们不服也没辙,因为的确是他们先拿了玉灵菌,要是再去抢,反而成了我们不讲道理。”

见宁宁露出了然的神色,他继续解释:“后来许曳才告诉我,原来他们经常会在珍宝附近守株待兔,等别人解决完难缠的灵兽后突然出现,不费吹灰之力把它们抢走。”

宁宁点了点头。

所以说,计谋阴毒一些没关系,说不准秘境外的那群观众就喜欢看弟子之间斗来斗去。只要不越界得太厉害,就不会受到惩罚。

邹武面色不善,还直接指出了她身上有天心草,想必就是为了这一稀世珍宝而来。

“在下浩然门邹武。”

邹武朗然一笑:“实不相瞒,我之前就发现了天心草,然而去驻扎地告知完师兄妹,再回来时,居然发现它不见了踪影——这先来后到的道理,姑娘应该明白吧?”

玄镜外的天羡子冷笑一声。

这种话,连傻子都不会相信。

宁宁不紧不慢地应声:“你见到的天心草,之前生在哪里?”

对面真不愧是厚脸皮,居然一本正经地答:“不巧,欣喜若狂之下,我给忘了。”

他顿了顿,做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天心草由秘境中天地灵气涵养而成,珍贵非常。如若姑娘执意将它据为己有,那邹某恐怕只能……”

话未出口,便陡然停下。

——不远处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漂亮小姑娘眯眼笑笑,只不过刹那之间,竟有千钧剑气从她身旁汹涌而来,直冲他识海!

“你想干嘛!宁宁师妹可是我来罩的!”

贺知洲两把大剑身上扛,脚下晃悠了一下,挡在宁宁跟前:“你这妖精,再敢胡闹,当心我在登仙大典上让你坠入畜牲道!”

许曳翻了个白眼,很不屑地瞥他:“你傻了吧?明天不是我和师姐孩子的满月酒吗?咦,我女儿呢?”

说着瞧了瞧自己的右胳膊,欢天喜地地抱着右臂,美滋滋亲了口手肘:“乖乖乖,和爹爹抱抱!”

玄镜外,某位万剑宗长老噗地喷出一口水来。

宁宁。

邹武听过这个名字。

剑骨天成的天才,不但得了玄虚剑派将星长老的青睐,刚入山门便被天羡子收为亲传弟子,修为突飞猛进。

她生得乖巧温和,之前又收敛了剑气,很容易让人以为不过是个刚突破金丹期的普通修士,没想到——

邹武暗自咬牙。

他如今是金丹三重境,应该与她差不太多,但如果当真打起来,自己很可能是吃亏的那一方,更何况她身边还有另外两个剑修。https://www.dubenhaoshu.org

——虽然那两人之所以长了脑袋,可能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高一点。

“原来是宁宁师妹。”

邹武展颜一笑,瞬间变了脸色,要是搁二十一世纪,或许能成为鼎鼎有名的川剧变脸老艺术家:“久闻师妹天资过人,久仰久仰。也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天心草虽然被你抢了去,但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处。”

他真是演戏演到底,用了一个“抢”字。

贺知洲的火蹭地就上来了,半勾着嘴角冷冷一笑:“哟,还在这儿装清纯小白莲花呢?也不知道弟弟几岁了?可曾读过书?吃的什么药?脑瓜子怎么这么不清醒呢?”

邹武:“你……!”

“你什么你。”

贺知洲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也不知道是毒蘑菇的作用,还是本性使然,一张小嘴叭叭叭没停下。

“没见过你这种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离你八丈远,脸皮居然直接弹我这了。要我说,你这人不去当厨子真是可惜了,甩锅甩的那么厉害,再胡说八道,本仙君让翠嘴打烂你的果!”

不说邹武,连一旁的许曳都听愣了。

毒蘑菇的毒性在脑袋里横冲直撞,居然让他高举着双手喊了句:“仙君吉祥!仙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贺知洲大手一挥:“许公公不用客气,带着你女儿退下吧。”

许曳:“喳——!”

说完了才意识到,不对劲啊。

以他这副残破的身躯……是怎么跟师姐生下女儿的?

苍天啊!

许曳跪倒在地仰天长啸,抱着自己的右手臂嚎啕大哭:“师姐!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贺知洲长叹息以掩涕兮,用播音腔缓慢为他朗诵:“触电般不可思议,像一个奇迹,划过你的生命里。不同于任何意义,它就是绿光,如此地唯一。”

……无论如何,这两位的戏终于串到一起了。

他们俩那边一片混乱,出乎邹武意料的是,位于事件中心的宁宁居然并没有太多表情变化,甚至望着他轻轻笑了笑。

“邹师兄这样说,倒让我有些愧疚了。”

她似乎有些害羞,低头抿着唇笑了笑:“虽然天心草不能给你……但我之前在山洞里寻了个宝贝,名唤金玉炉,不知师兄可曾听过?”

金玉炉?

邹武摇头。

“洞里的人面蝎告诉我,此鼎阴阳调和、巅峰造极,乃上古仙人所做,能够将珍品及以下的灵植复制成双。虽然天心草无法复制,但如果师兄有其它珍惜灵植,大可前来找我。”

宁宁说得滴水不漏,邹武却并不相信:“天下竟有此等好事?”

“金玉炉复制灵植需要时间,若是珍品,大概需要一到两个时辰;但若是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

她说话间从包袱里拿出个巴掌大的金色小鼎,弯身一采,把一朵朝阳花放入炉中,低低念了声诀。

邹武满眼好奇,连大气都不敢喘,没过多久便看见宁宁伸手入炉,竟当真拿出了两朵朝阳花。

邹武大惊:“这……!”

“我要是欺瞒师兄,又能得到什么好处?报酬没有不说,还要自己倒贴灵植,岂不是很不划算。”

宁宁把炉子紧紧抱在怀里,避开了邹武妄图触碰它的手:“提前告诉邹师兄,不要打它的主意。金玉炉有独特的催动口诀,除了我,谁也不知道。”

邹武虽然贪心,却也不是个傻子。要是直接把珍惜灵植给她,这人拿着宝贝一声不吭就溜掉,他连哭都没地方去。

眼前的场景只能打消他心里一半的疑虑,思索片刻后,从口袋里掏出几株灼火葵:“我的东西都在营地,身上只有这个。”

灵植分为凡阶,地阶,天阶,珍阶,圣阶。天心草属于举世罕见的圣阶,灼火葵则是天阶,属于不上不下的品相,正好用来做测试。https://www.41xs.com

“天阶炼制时间长,师兄还请稍安勿躁。”

宁宁将它一手接过:“我还要照顾身边这两位朋友,你不如一个时辰后再来这里找我,如何?”

这是很明显的逐客令,邹武虽然半信半疑,但就算遭了骗,丢掉几颗天阶灵植也不算太亏。

如果这事儿是真的……

那他就赚大了。

“我知道!这是投资骗局!”

眼看青年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贺知洲终于没忍住笑出声:“就是那个——先用蝇头小利骗他上钩,然后等他深信不疑加大投资,再连人带钱一起消失,对不对?”

“你们不是被邹武算计,抢了份珍阶灵植吗?”

宁宁把灼火葵拿在手里,轻轻旋了个圈:“等他亲手把珍阶灵植送上来,我们就跟他说拜拜。”

贺知洲挠挠脑袋,似乎发了一阵疯,终于有点正常起来:“但你刚刚怎么变出的另一份朝阳花?之后他送来的灵植,你又怎么确保一定能在小重山里找到?”

“那朵花本来就在炉子里,我觉得好看,就随手装进去了。至于邹武的灵植,他把大部分物件都放在营地,那身上带着的,肯定就是不久前在附近采到的东西——难道我们还愁找不到?”

她很耐心地解释:“还有这炉子。咱们不是要在秘境里待两天两夜吗?我专门带它来煮吃的。”

“我也有个问题!”

许曳哭完了,还是有点晕乎乎的:“要是他一直不给珍阶灵植,不停用天阶的来这儿占便宜,那该怎么办?”

“唔。”

宁宁笑着点了点脑袋:“让他主动把珍阶送上来的办法,这儿可是有很多哦。”

*

宁宁怎么也没想到,会在灼火葵盛开的斜坡上见到一张熟悉面孔。

灼火葵形如太阳花,有个非常独特的特性。

若是周围一片漆黑没有光线,花瓣就会逐渐退化成白色,等见了光,通体才会变为火焰般浓郁的红。

这种灵植不算罕见,加之颜色十分显眼,她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灼火葵花丛。

正午的阳光如流火阵阵,灼火葵鲜艳的花瓣像是染了血,绮丽得不似凡间景色,宁宁正摘下其中一朵——

却在散发着浅浅幽香的花丛里,闻到一股血腥味。

小姑娘微微一怔,寻着气息往前。

在大片灿烂如夕阳的嫣红里,躺了个身着红衣的少年。

他似乎受过袭击,苍白如纸的脸上眉头紧锁,狭长漂亮的眼睛紧紧闭阖,看不出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一袭红衣淹没在花丛中,手臂与胸口都有被利齿啃咬的痕迹,露出内里莹白如玉的肌肤与斑斑血迹。

只是那张绝色的脸,倒是比花更诱人。

正是霓光岛的容辞。

“……容辞?”

宁宁小心翼翼朝他靠近一步,少年周身的幽香与血气凝结在一起,莫名生出几分糜烂的美感。

见对方没有反应,她放轻动作,慢慢在容辞身边蹲下,伸手试探他的鼻息。

手指堪堪放在他秀气挺拔的鼻下,忽然有阵微风拂过。

火焰般的花朵随风摇曳,带来一阵迷梦般浓郁的花香,宁宁被风迷了眼,微微眯起眼睛,见到一片飘落在她眼前的花瓣。

花瓣无声飘过,再抬眼看他时,便赫然对着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https://www.8gzw.com

容辞不愧是媚修年轻一辈中的天才,不但生了张媚色天成的脸,看人时的神色也十足勾人。

他的眼睛在五官中最为漂亮,上扬的弧度里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与媚意,眸子里仿佛含了水色,在阳光下荡漾出潋滟波光。

宁宁被他不加掩饰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视线挪到容辞身体的伤口上:“你的伤好像很严重。”

“遇见只魔熊,打了一架,不碍事。”

容辞毫不在意地勾起嘴角,似乎打算强行撑起身子。然而刚站起一半,便被骤然迸裂的伤口疼得脸色一白,低低吸了口冷气。

——至于身体则不受控制地向前倾,落在宁宁怀里。

不对,不是“不受控制”。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看来我走不了了。”

容辞居然还在笑,声线懒散,像颗等待着被人剥开的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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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玄镜之外, 一片沸腾。

“绝了!就凭一个小姑娘, 居然把另外两个门派的人耍得团团转。这一出反转再反转真是精彩不断!”

“如今浩然门与霓光岛元气大伤,宁宁不但拿走珍阶灵植,还洗劫了一通霓光岛的包袱——纵使其他人再气不过, 以如今满身是伤、修为大损的状态,也奈何不了她。”

“如今她坐山观虎斗, 不晓得有多快活, 哈哈!”

流明山掌门何效臣朗声大笑:“不愧是天羡长老的徒弟!这不走寻常路的做法, 还真是有她师尊的几分神韵。”

方才差点气得打碎玄镜的万剑宗女修长吐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轻笑一声:“许曳那小子……万幸万幸。只是天羡长老之前怎会知道, 许曳的叛变是场局?”

“啊?”

天羡子吞下塞了满嘴的糕点,又狼吞虎咽喝了口茶, 故作神秘地嘿嘿一笑:“看你那徒弟的傻样,是能想出投敌叛变计策的人吗?”

女修嘴角一抽:“天羡子, 比剑!”

天羡子晃身躲到真霄身后:“师兄, 她凶我!”

真霄没理会他,淡漠如风雪的眉眼冷冷扫过玄镜, 声音亦是极淡:“身为剑修何必勾心斗角, 若旁人不服,拔剑让他们服气便是。”

何效臣了解这位老朋友的脾性,摇头反驳:“那是你。宁宁一个小姑娘,前有狼后有虎, 饶是天资过人, 也敌不过浩然门与霓光岛的合力围剿。”

有人附和着笑道:“久闻真霄剑尊乃当世剑心合一第一人, 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在力压群雄的剑技面前,所有心计都不堪一击。”

真霄沉默片刻。

真霄:“没有。只是因为如果斗智斗得太狠,我看不懂。”

顿了顿,又扭头看向身后的天羡子:“师弟,方才宁宁到底干了些什么?你为我简单解释一下。”

差点忘了,这位举世无双的真霄剑尊智力水平好像不太高。听说他之所以一心苦练剑法,就是因为在学堂里课业考了鸭蛋,从此明白一个道理:

自己不是看起来傻,而是真的不聪明。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而对于笨人,让他考取功名是一种谋杀。

世人都以为真霄剑尊冷酷无情、以剑应万变,能不哔哔就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只有几个关系好的师兄弟知道,其实这人只是嘴笨不会讲话,脑子又转不过来,干脆遇事就打,这样总不会让自己吃亏。

“勾心斗角怎么了?小白花索然无味,还是这种带刺儿的吃起来有趣。”

一名身着白衣的女修抿唇轻笑,刚一出声,就引得在场好几个男人侧目相望。

她长相绝美,犹如九天之上不容触碰的飘渺嫡仙。三千青丝被随意挽在身后,有几缕划过白瓷般无暇的侧脸,落在莹润纤细的颈窝,偶尔随着身体的动作轻轻一动,拂过脖颈下引人无限遐想的嫩肉。

这女修杏眼如星、樱唇不点而红,乍一看去清丽脱俗,有如美玉生光,不似尘世中人。

然而当她勾唇一笑,整张脸便凭空生了丝丝媚意,仙子成了摄魂夺魄的女妖。

此人正是霓光岛岛主,曲妃卿。

天羡子瞧她一眼:“怎么?看来岛主对我那小徒弟很是中意?”

“岂止中意。”

曲妃卿掩唇低笑,只需眼尾稍弯,便有春水入眼眸,清波流盼:“见得多了霓光岛哄骗别人,反过来被利用的,这还是头一遭。宁宁着实有趣,如果天羡长老愿意,不如把她送去岛上做客几天,由我亲自服侍。”

让这位亲自服侍,宁宁再回来岂不成了具干尸——不对,就连她究竟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天羡子被她这个提议吓得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宁宁还小,求岛主高抬贵手,用您大慈大悲的雨露滋润别的土地吧。”

曲妃卿冷哼一声,嘴角仍带了势在必得的笑,口中却换了个话题:“经此一事,我霓光岛和浩然门的弟子恐怕都要伤心好一段时间。”

容辞是她近年来遇见过天赋最高的弟子,难免养成了心高气傲的脾性。

他的计策几乎从未失过手,玩弄人心的功夫更是一绝,没想到这回却碰上个不走寻常路的主,不但将他的目的看得一清二楚,还反过来玩了出反间计,让容辞成了被利用的工具。

那段他在山洞里与宁宁的对话,看似是容辞掌握了所有主动权,一步一步引导那小姑娘陷入他的温柔乡,在愧疚与同情之下泄露秘密。https://www.dubenhaoshu.org

结果却成了宁宁化被动为主动,乍一看去傻白甜地被牵着鼻子走,其实她才是暗地里掌控局势的那一方。

就连容辞的计策,都在她算好的计划之内。

亏他为接近宁宁还故意受了伤,等那孩子得知真相,一定会气个半死。

清雅如嫡仙的女修笑意更深,看着玄镜里少女的面庞,眼底划过浓郁的期待之色。

*

玄镜外的长老们作何感想,宁宁一概不知道。她此时此刻关心的,是三人接下来应该去往何处。

虽然声称要薅光羊毛,但她毕竟也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魔鬼,前往霓光岛驻扎的洞穴后,只拿走了几份解毒用的药草。

贺知洲与许曳服下药草后,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状态总算好了许多。

想到曾经游泳登仙生孩子的种种剧情,两个顶天立地的剑修相顾无言,只有泪千行。

之前的山洞当然不会再回,经过一番谈论,三人决定前往山巅的古木林海,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找到一些年代久远的珍惜灵植。

“古木林海,听名字就知道,一定是个特别神秘的地方。”

贺知洲手里拿着还没吃完的烤鱼和烤黄鳝,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那里天阶以上灵植石矿的出现频率特别高,当之无愧是爆率超高的传奇手游,一刀999爆金武,炫酷装备打金天堂,不充值一样虐土豪。”

这人当古木林海是贪玩蓝月呢。

许曳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当这人还没从蘑菇毒里缓过来,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黄鳝,直皱眉头:“上次是毒蘑菇,这回又是这光溜溜的玩意,你能不能吃点正常的东西?”

“你懂什么?这叫勿以鳝小而不煨,尽鳝尽美鳝始善终,寓意多好啊!吃了会有好运气的。不像烤鱼,一看到它,我就想起那句经典名言,‘鱼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贺知洲摇头晃脑,满嘴跑火车:“还说我,你不是也蘑菇中毒了?”

“我、我可没吃你煮的毒蘑菇!”

许曳顿时红了脸:“我那是吃了被毒蘑菇毒死的兔子后中了毒,不算乱吃东西的!”

贺知洲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朋友,禁止套娃。”

于是许曳不说话了。

玄虚剑派被七岁小和尚欺负哭过的花魁哥,果然名不虚传,不是个正常人。

“对了!我有件事儿必须告诉你们。”

贺知洲恍然之间似乎想起什么,吞掉最后一口烤鱼:“咱们待会儿不是要御剑飞行去古木林海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那个吧,其实我恐高。”

*

“啊啊啊啊啊啊死了死了!玉皇大帝观音娘娘宙斯雅典娜耶稣基督!”

贺知洲的惨叫犹如两岸猿声啼不住,极速狂飙成了海豚音:“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妈妈救我!哈利路亚!”

许曳不胜其烦:“你给我闭嘴!”

怎么会有修道之人竟然惧高,更何况他还是个剑修!难道这人从小到大都没尝试过御剑飞行吗!实乃剑修之耻!

“我也不是不会御剑,但你知道吧,每回站在天上,都会觉得头晕想哭下一秒就要死掉。”

贺知洲作考拉抱树状,紧紧攀在他身后:“宁宁你快给我讲几个笑话,分散分散注意力,求求了!”

宁宁站在星痕剑上,被他逗得合不拢嘴:“笑话我不会,不如请贺大才子吟诗几句。”

“吟、吟诗。”

贺知洲瑟瑟发抖,不敢睁眼睛,脑袋里一团浆糊:“美人卷珠帘,万、万径人踪灭……朕与先生解战袍,芙蓉帐暖度**。**一刻值千金,绝知此事要躬行……”

许曳的身形猛地晃了晃,作为一个在正道的光下长大的纯洁少年,很没出息地红了耳根:“贺知洲你闭嘴!”https://www.yq6.cc

在贺知洲的哭喊声与许曳的骂骂咧咧里,三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古木林海。

古木林海位于小重山顶峰,传闻吸取日月精华而生,是当之无愧的灵气汇聚之地。

此时已然入夜,参天大树刺破苍茫天际,葱茏繁茂的树叶密密匝匝,被月光晕染出几分莹白冷色。

放眼望去,四周尽是苍劲挺拔的古树,盘根错节的根须像极了老者横生的皱纹,无端显出几分肃穆之感。

树叶几乎将月光遮掩殆尽,好在树林里生了许多发光的灵植。

月光花如同繁星点缀在草地里,散发出淡白色辉光;荧珑草像是数目繁多的淡蓝色灯笼,静悄悄挂在树梢上;有些不知名的树木叶子同样盈盈生光,乍一看去,仿佛镶嵌了满树翡翠。

宁宁毕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景象,不由得满眼小星星地左顾右盼,偶尔低头碰一碰月光花,纤细手指被照成雪一样的白色。

“这地方要是能被开发成旅游景点,流明山绝对大赚一笔。”

贺知洲还没从御剑飞行的恐惧里缓过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脸色发白:“我记得这儿有月白石、鬼哭岩、水龙草和无垢仙泉。如果运气好点,说不定还能碰上珍品级别的七宝琉璃或大乘佛草。”

宁宁端详着地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流明山虽然给了每个人地图和珍品以下的灵植分布,但标记都只是大概,并没有点明具体位置,需要每个人自行寻找。

至于珍品及以上的宝贝可遇不可求,连东道主流明山都不知道能在哪里碰到,所以压根不会出现在地图之中。

古木林海是出了名的物产丰富,前来此地的修士自然也为数众多。

之前在半山腰上,除了最开始见到的医修、云端月和特意来找麻烦的霓光岛与浩然门,宁宁再没见过其他人。这会儿刚到不久,便陆陆续续看见好几个穿着不同门服的男男女女走过。

其中有人似乎认出了贺知洲,噗嗤一笑后侧身对同伴耳语些什么,大概是在诉说他的光辉事迹。

“大家都是冲着珍品到这儿来,僧多粥少。”

许曳冷静分析局势:“古木林海面积非常大,我们可以继续往深处走,专挑人迹罕至的地方。听说在林海深处生有一棵万年的龙血树,就算没什么收获,去见见它也算是长了见识。”

“许曳好厉害啊。”

宁宁眨眨眼睛:“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之前告诉我们容辞身份的时候也是,没多想就直接说出来了。”

许曳扯了扯嘴角:“来之前自然要做足准备。”

废话,他可是一个房间接一个房间慢慢扒的,几乎所有弟子的身份性格和实力,甚至来到流明山的那个夜里究竟做了什么,他都大概知道。

一想到那天晚上在玄虚剑派客房外见到的场景,再看看宁宁纯真无邪的笑脸,许曳心情很是复杂。

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

唉。

“奇怪。”

一声叹息涌上心头,许曳忽然听见贺知洲的声线:“你们觉不觉得……远处好像有什么怪怪的声音?”

怪怪的声音?

古木林海以幽静雅致、物产丰富闻名,许曳不觉得一片平静的树林里会出现什么变故,因此只是懒洋洋地挑了挑眉,凝神倾听树海中传来的模糊声响。

似乎是好几个人奔跑时的踏踏脚步,以及交织在一起的……

“救命”和“快逃”?

这个念头如利剑刺破神识,让少年剑修浑身的灵气骤然紧绷。

与此同时他听见宁宁匆匆叫了声,满带着不敢置信的惊讶:“你们快看那些树!”

只见远处散发着莹绿光芒的树丛不知怎么猛然一晃,环绕树叶的绿光瞬间变为血一样骇人的猩红。

那股浓郁且纯粹的色泽势如潮水,毫不懈怠地一个劲往前冲,所到之处花草树木都被染成诡异至极的红,叠加着冷如寒霜的月色,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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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何掌门可从未说过, 在古木林海中会发生此等事情!”

玄镜之外, 一名白袍男子愤然起身:“现如今闹这么一出,恐怕四成人都得折在那里!”

有人喟叹着出声:“更何况小重山秘境只允许金丹期修士进入,我们插手不了分毫, 只能等两日后秘境自行关闭,将弟子们送出来。如此凶险, 这该如何是好?”

何效臣眉头紧锁, 再没有之前气定神闲的姿态, 凝神注视着玄镜中古木林海无比诡异的景象:“小重山开启过多次,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形。那万年龙血树不似成精成灵, 倒像是……入了魔。”

场面一时间陷入僵持,在一片沉默里, 忽然响起女人悠然轻缓的笑:“诸位长老对自家弟子也太没有信心了吧?古木林海的异变纵然凶险,但送入秘境中的, 都是各门派里实力拔尖的少年英才, 要是连这件事都解决不了,往后离开宗门下了山, 该如何找到立足之地?”

说话的赫然是霓光岛曲妃卿。

她声线懒懒, 肤如凝脂的右手把玩着垂落的长发,神色间见不到丝毫慌乱。

女修说着勾唇一笑:“被困住的那些弟子目前并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倒不如静下心来,看看其他人会如何应对——我可是见到了好几位颇有意思的小朋友, 很想知道他们接下来的表现呢。”

修真界中奇诡莫测, 机缘与凶机往往如影随形。每个人在修道过程中, 都难免会遇见危及性命的险象,应该如何应对脱身,全看个人造化。

古木林海的异变,同样是其中一环。

此话一出,众人脸上都浮现出略显犹豫的神色。

“不过啊,刚听见小师弟遇难的消息,宁宁就不顾安危地入了林海。”

曲妃卿随手往嘴里送了颗葡萄,懒洋洋倚在椅背之上,抬眸瞥一眼天羡子:“天羡长老门下的小徒弟们,关系还真是好。”

天羡子笑了笑,同样是满目期待的模样:“宁宁嘛,不能指望她按照常理出牌。”

女修颇以为然,低低“嗯”了一声。

*

古木林海之中,血气四溢。

浓郁的深红色血雾飘渺如烟,缠绕在静谧空气里。原本散发着淡蓝或浅绿幽光的植被如同浸了鲜血,虽然仍然吞吐着黯淡光线,却成了压抑的暗红。

宁宁仍在脑海里尝试着询问系统,后者却始终像是遭到了屏蔽,没有做出一丁点儿回应。

越往里走,景象就越发诡异骇人。

树藤上下翻飞,数道粗壮如儿臂的枝干倒映出群魔乱舞般癫狂的影子,像极了恶鬼狰狞的指节,不断鞭挞着土地。

不止是藤蔓,连花草也仿佛有了自我意识。花瓣肆无忌惮地张开又闭合,在绯红色光线的映衬下,让人想起藏在暗中偷窥、悄悄眨着的红眼睛。

经过仙魔大战,魔族势力便元气大伤,许久没有音讯。而古木林海身为灵气汇集之地,如今却生出了源源不绝的魔气……其间缘由实在惹人深思。

宁宁再次挥剑,斩断一根从身后袭来的藤条。

身边不时能见到匆忙逃窜的各门派弟子,只有她独自逆着人潮往里走。少女的身影纤细却坚定,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在红雾里破开一条与他人截然不同的道路。

——不对。

与她一同往里走的,还有另一名女修。

那是个穿着万剑宗门服的姑娘,模样清丽出尘、冷如冰霜,寒风般凛冽的眉眼之下,单薄嘴唇抿成平直的弧度,看不出喜怒。

她显然也注意到了宁宁,面无表情地转过脑袋:“万剑宗,苏清寒。”

她们俩是第一次见面,这段自报家门来得猝不及防,但想起苏清寒的人物设定,宁宁便不觉得有多么意外。

身为万剑宗长老之女,这位大小姐从出生起就注定是名天之骄子,理所当然养成了心高气傲的脾性。

她是个非常典型的剑修,人冷话不多,一言不合就拔剑,最爱找人单挑。

与人相处更是直来直往,对瞧不上的人不愿多看一眼,相反,如若有意结识,自然也会毫不犹豫地主动搭讪。

如今其他人纷纷逃窜,只有她们两人敢逆着人潮往里走。仅凭这一点,无论对方剑技如何,苏清寒都愿意因此与之结交。

宁宁朝她笑了笑:“玄虚剑派,宁宁。你好。”https://www.yq6.cc

苏清寒神色淡淡,点头致意:“原来是天羡长老门下的宁宁师妹。不知师妹此次入林,是为何事?”

“我听说一位师弟被万年龙血树所困,想将他救出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我是出于私情,没什么可说的。苏师姐一定是为了除魔吧?”

苏清寒摇头:“宁宁师妹毋须妄自菲薄。愿为同门以身涉险,非常人所能及。”

这姑娘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倒不怎么像个剑修了。

“如今古木林海陡生异变、魔气外溢,我听闻最先伤人的正是那龙血树,这场变故很可能与它脱不了干系。”

苏清寒又道:“你为救人,我为除魔,想来殊途同归,都是要去往龙血树旁。”

宁宁点点头,应了声“嗯”。

林色渐深,魔气便渐浓。

直到两人已经能望见龙血树苍劲的枝干时,魔气带来的压迫感已经浓厚得有如实体,像沉甸甸的巨石压在心口上,叫人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与林海曾经的景象相比,这里已成了片惨无人道的炼狱。

蠕动着的树木枝条像极了粗壮的蛇,有些悄悄潜伏在地底,有些堂而皇之地悬浮在半空,血一样的红雾汇聚成片,让宁宁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一处猩红的海水里。

好几个修士被藤条层层裹住,包成了密不透风的茧。苏清寒低声告诉她,那是魔族吸取灵力的办法,被禁锢住的人们不会死去,而是成为源源不绝的养料。

至于正中央的龙血树——

宁宁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树。

高可参天,遮天闭日的华盖翡翡郁郁,从叶子顶端渗出幽异的深红,仿佛受伤流了血。繁茂的树叶密不透风,没有一丝月光溜进来,皲裂的树干下是古树粗壮的树根,像巨大的爪子徐徐张开,一把攥住树下猩红的土壤。

魔气的浓郁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

宁宁暗自皱眉,以这棵树的修为,恐怕即便她与苏清寒联手,也不一定是它的对手。

——毕竟人家都一万多岁了,总是有两把刷子的。

她屏息凝神,在看见龙血树不远的一处景象时,心头兀地一跳。

身着黑衣的少年竟然还没被树藤全部包围,而是浑身是血地咬牙反抗。

那真的是裴寂。

裴寂如今的情况实在算不上好,几乎已经被逼向了绝境。

一根根藤条越挫越勇,浪潮般不间断地朝他袭去,虽然绝大多数都被长剑斩断,却还是有几条残忍地划破皮肤,留下一串串深可见骨的狰狞血痕。

他的眉眼在血雾里看不清晰,宁宁只能看见他漆黑的影子,以及身体被破开时溅出的鲜血,比林海里蔓延的血色更浓。

裴寂应该已经体力不支,灵力更是所剩无几。但即便如此,却仍在拼命反抗,剑光纷飞,脊背始终挺得笔直,让人想起瘦削却挺拔的青松。

数根毒蛇般的长藤从四面八方一起猛攻,然而裴寂的灵力已不足以使出剑光分化。

手臂、小腿与脖颈纷纷被藤蔓死死缠住,枝条上的尖刺刺破皮肤。他咬牙没发出声音,手里依旧死死握着剑,眼眶里的血丝汹涌如潮。

他已经快被藤条层层包围了。

“苏师姐。”

宁宁沉思片刻,传音入耳:“对付龙血树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在那之前,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她说着又想了一会儿:“师姐,这种天然成形的精怪魔物灵智未开,是不是都不大聪明?”

*

龙血树好整以暇地处理着崭新的猎物。

蜿蜒的枝条紧紧扎进血肉,有更多藤条源源不断继续涌上来,犹如许久没有进食的恶犬,争先恐后扑向食物。https://www.8gzw.com

伤痕累累的少年几乎成了个血人,手中长剑低低发出嗡鸣,却已再无力气反抗。

眼看藤条越来越多,即将把裴寂吞噬殆尽,忽然不远处闪过一道雪白剑光,将铺天盖地的血雾陡然刺破。

盘旋的枝条怔愣一瞬,集体转了朝向。

龙血树生有万年,需要的灵气格外多,因此并没有太多树木在它身旁生长,以免被夺取养分。在周围一圈浅绿色的草地里,站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宁宁抬了抬下巴,笑容冷傲:“我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魔物,结果只是棵树。杀了你,异变是不是就结束了?”

黄口小儿!

匍匐在地的枝条藤蔓闻言骤起,尽数腾空做出进攻姿态。宁宁成了众矢之的,居然并无恐惧,而是神色淡淡地拔剑而出。

与裴寂的缠斗消耗了它的绝大部分耐心,这回藤条并未逐一进攻,而是汇聚成一张巨大的,径直朝她冲去。

在即将触碰到她时,没想到宁宁勾唇笑笑,脆生生的声线沉沉落地:“苏师姐,就是现在!”

——是诈!

藤蔓的动作陡然顿住,没经思考便将她的存在甩在一边,匆忙转身。

果不其然,另一名剑修女子手持长剑,朝某处迅速奔去。看她前行的方向……

正是它方才抓获的猎物!

这一出调虎离山对它可没用!

数十条长藤势如利刃出鞘,一齐攻向后来出现的那名剑修。苏清寒神色不变,心中默念剑诀,刹那之间罡气四起,剑光分成六道淡蓝色虚影,将她环在中央。

冷风现,剑光起。

剑气澎湃如江河,剑风所及之处,皆泛起若隐若现的粼粼水光,颇有水中蛟龙抬头之势,不过转瞬之间,便将藤蔓斩去大半。

龙血树被彻底激怒,叶子上的血红色泽更加明显。

然而正当它打算使出全力,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剑修一个教训,忽然毫无防备地感觉到,身体挨了另一道凌厉的剑伤。

正是它新猎物所在的那个方向。

枝条倏地划破空气,转身看向疼痛的源头,发出一声类似于怒吼的尖啸。

——宁宁不知何时来到裴寂跟前,手中的星痕剑熠熠生光。

龙血树终于明白了。

当它满心以为破解了调虎离山计,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对付后来出现的剑修时,那个被弃之不顾的诱饵居然……

居然直接破开了裴寂身上的层层禁锢。

这是宁宁的计策,利用了人人都会有的惯性思维。

还有一点点天然精怪的智商缺陷。

以周围铺天盖地的魔气来看,龙血树的实力深不可测,这些藤蔓必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小开胃菜,要是与它冒然发生正面冲突,恐怕这剧情就得改个名。

叫《无人生还番外篇:古木林海》。

所以她先充当调虎离山计中诱饵的角色,等时机成熟就故意大叫一声,把龙血树的注意力转移到苏清寒。

龙血树自认为破了计谋,一定会下意识将她当作没有威胁的饵,从而放松在宁宁身上的警惕,把苏清寒当作首要猎捕对象。

可它万万不会想到,头一个冲出来充当诱饵的那个,其实才是真正要去解救裴寂的人。

先让它尝到甜头,以为自己处在掌控局势的位置,这样一来,龙血树就会对这场骗局深信不疑。

可惜龙血树没玩过电子竞技,因此永远不会知道,这一波,学名叫做“你们拖住,我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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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用力咬破舌尖,涣散的意识总算清明了一些。

藤蔓已经覆盖住两只眼睛,视线范围内一片漆黑,耳朵里则是绵长刺耳的轰鸣,什么也听不清。

被树藤划破的地方传来难以忍受的疼,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引出撕心裂肺的刺痛。少年黝黑的眼瞳深如幽潭,划过一丝决绝的狠戾。

裴寂对敌人从不心慈手软,对自己,同样能毫不犹豫下狠手。

眼前的局势已入绝境,要想挣脱束缚,唯有拼死一搏,将余下的所有力量凝聚成形,一举把藤蔓刺破。

只是他如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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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万年龙血树的枝叶遮天蔽日, 等逃开一段距离进了树林, 宁宁才察觉下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点穿过树叶之间的缝隙,争先恐后地跌落在地,碎成点点映了微光的明珠。

雨夜雾蒙蒙, 花香绕树影。要是在以前,必定是幅引人入胜的绝美景象, 然而整片古木林海被血色一罩, 就莫名多了几分萧索且恐怖的氛围。

跟泡在血池里, 血滴子哗啦啦往下掉似的。

“这万年老树成了精怪,还莫名其妙染了魔气, 以我们两个金丹期的力量,定然无法胜它。”

苏清寒一边感慨着别人家的孩子就是好, 一边冷静分析现下局势:“更何况你师弟受了伤,一旦打起来, 我们也无暇顾及。不如先行撤离, 去找——”

她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剩余的言语就被卡在喉咙里。

不过转瞬之间的功夫, 林中草木竟同时猛然一动。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 藤条与枝干纷纷腾空掠起,做出进攻的姿态。

“不妙。”

苏清寒干笑一声,压低声音:“看来那棵树已经强大到能控制整片林子……除非放火烧了这儿,我们恐怕出不去了。”

她话音刚尽, 视线所及之处的藤枝便一齐飞扑而来。

这是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而几乎每棵树都在此时成了龙血树的傀儡, 惊险程度可见一斑。

粗壮的枝条坚固得不可思议,同时也灵活得可怕,在朦胧血雾的浸染下,完全有实力去报名参演《狂蟒之灾3》。

就它们这身姿,恐怕连真正的蟒蛇见了,也要大呼一声小东西长得真标致。

要想应敌,自然没办法再御剑飞行。苏清寒正要收剑,却听宁宁叫了声:“苏师姐,等等!”

她心下疑惑,对方又急急补充道:“如果在这里纠缠不清,我们就真的没机会出去了!咱们往回飞!”

苏清寒眼角一跳,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如今整片林子都受了控制,如果在这里与杂树杂草拼个你死我活,只可能落个精疲力竭、被枝条吞噬的下场。

擒贼先擒王,要想解决这场异变,只能从万年龙血树下手。

两道剑光倏然回转,裴寂虽然成了个血人,但由于绝大多数都是外伤,咬一咬牙,也能替二人斩去企图接近的树藤——

当然,他的这个“咬一咬牙”,对于宁宁来说,属于可以两腿一蹬直接去世的级别。

他们没走多远,因此回得也快。

那龙血树的模样比之前更加骇人,树皮凭空裂开了好几道又长又深的口子,血浆一样的树脂缓缓往下落,竟然拼凑成了哭泣着的人脸形状。

简直离谱,像是误入了恐怖片片场。

察觉到生人的气息,古藤灵敏地转了个角度,在看清来人模样后,像是颇为意想不到般,得意洋洋地颤抖起来。

“宁师妹,看来我们真得以三人之力对付这棵树了。”

让宁宁有些惊讶的是,苏清寒非但没表现出丝毫恐惧的神色,反而有笑意从眼底溢出来,牵引着唇角微勾:“就我看来,龙血树虽然寿命很长,此时动用的却尽是魔气,而非万年积累的灵力——如果以魔气来看,它还远远够不上万年修行的道行,要是尽全力拼一拼,说不定我们能有胜算。”

她说着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胸脯上下起伏,眼睛里的笑意越发明显:“就算今日死在这里,能用剑技与鼎鼎有名的万年龙血树切磋较量,我们也不亏。我已经等了许久,终于能遇上些有意思的对手……幸哉!”

宁宁满眼惊恐地看她一眼。

虽然曾经的确有过耳闻,万剑宗的苏清寒是个不折不扣的剑痴,一心向剑不说,性子还狂得厉害,可今天亲眼见到,还是难免感到惊讶。

苏师姐,原来你不是个一根筋的钢铁直女,而是这样的苏师姐吗?

超中二但也超帅的!

眼看树藤汹涌而来,宁宁与苏清寒同时收了剑。

她放心不下裴寂,刚抬头望向他,少年便在视线相撞的瞬间抿着唇移开目光,喉头微微一动,语气僵硬:“不劳烦师姐费心。”

宁宁之前被苏清寒毫不留情地直接戳穿,已经丧失了与裴寂正常交流的能力,于是唔了一声,也懒得再去硬拗恶毒女配的人设:“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https://www.dubenhaoshu.org

顿了顿,又不甘心地垂死挣扎:“给我的灵石可别忘了。”

她说完便拿着剑往前走,龙血树底蕴深厚,不晓得蕴含着多么汹涌的灵气,而人修的灵力很容易消耗见底,要想赢,必须速战速决。

树干上那个哭泣的人脸中央,生了块琥珀模样的深褐色玉石,在血雾中散发着幽异鬼魅的光。

苏清寒颔首道:“那应该是魔晶,破坏它就能损毁魔物根基,类似于人类的心脏。我们主攻那里,如何?”

宁宁点点头,手中的星痕剑发出一声嗡响,自剑柄的明珠上溢出纯净白光。

既是“星痕”,讲究的便是一个“快”字。

剑光纷飞间,斩落数条强袭而来的藤蔓,卷起阵阵冷冽罡风。然而她越是往前,就越觉得不太对劲。

与外围的树藤相比,向自己袭来的藤枝变得越发坚固粗壮。仿佛之前的进攻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目的是诱敌深入——

可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龙血树才想让她们靠近呢?

正想着,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微颤。

宁宁心跳一滞,侧目大喊:“苏师姐,小心!”

与她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另一道更为震耳欲聋的巨响。

只见龙血树周围的土壤仿佛受了震颤,开始猛地剧烈抖动起来,有某样东西若隐若现,即将破土而出——

伴随着轰地一声响动,竟有条三人合抱粗细的树根从地底骤然腾起,径直朝宁宁猛扑而来!

原来是这样。

龙血树的树根无法随意伸长,之所以引诱他们上前,是为了守株待兔,让他们……成为树根赖以生存的养分。

宁宁心头一紧,正要挥剑应敌,没想到身后忽然闪过一道剑气,抢先将树根劈成两半。

她本以为是苏清寒,却闻到一阵十分浓烈的血腥气。

那股气味越来越近,带着炽热的温度,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清新皂香,几乎要走到与她咫尺之间的距离。

宁宁刚要回头,却被对方蒙上了眼睛。

少年人的手似乎刚被精心擦拭过,不像他身体其它地方那样血迹斑斑。恍惚间,她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那是属于裴寂的声线,冷冽淡漠,似乎正强行压抑着某种难以忍受的痛楚,却也暗藏了一丝不易察觉、可能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他说:“闭眼,别看。”

宁宁愣了愣。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裴寂很快便松开手。然而即便他松了手,宁宁也没办法看清周围的景象,眼前像是被蒙了层黯淡的雾,只能见到影影绰绰的影子。

树根破土而出的声音此起彼伏,身旁的血腥味更加浓烈,她皱了眉:“裴寂!”

宁宁被他释放的魔气蒙了眼睛,看不清更远一些的场景,但在场的苏清寒与玄镜外诸位长老,却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骇然起身,声音颤抖:“这……这是!”

天羡子眉头紧锁,头一回放下了手里的白玉糕。

裴寂想要以命催力,玩命赌一回。

这一步棋,无疑会将他下进死局。

他本来就身负重伤,如今强行动用体内所有剩余的灵气破开识海,激发出最大的潜力,就算能战胜龙血树,自己也会遭到难以修补的重创。

更何况,他身旁笼罩着的那些黑气……

少年浑身都散发着浓郁的魔气,仿佛一面无形屏障将其笼罩其中。

如烟如雾的纯黑气息弥散在他清冷的眉眼,把漆黑瞳孔晕染得黯淡无光,令人想起波澜不惊的深潭,危险得无法靠近。https://www.xiaranxue.com

可偏偏,裴寂之前又把一个小姑娘小心翼翼搂在怀里。

本来就苍白的薄唇近乎于毫无血色,他拧了眉,在心底默念出诀。

这是极为怪诞且诡谲的景象,魔气犹如从炼狱中逃离的恶鬼,如影随形地攀附在少年身后;浓郁血丝多如潮水,将眼白全然淹没;一丝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淌下,衬得脸色愈发白如薄纸。

裴寂一言不发地走到宁宁跟前,将她不着痕迹地护在身后,握紧手中长剑。

属于正道的剑气与势不可挡的魔气一起涌动,聚成明暗交接的光华。

一层层剑光披荆斩棘,如同势不可挡的闪电雷霆,一举劈开周围厚重的血雾。剑气有如风樯阵马,吹开树顶层叠的枝叶,一滴雨落下,打湿少年满是血渍的长睫。

裴寂凝神抬眸,乌黑的瞳仁里,冷光与血光凝成汹涌剑意。

光影无踪,疾剑无痕。

破开层层巨蔓,只需刹那之间。

只需这赌上性命的一剑。

*

另一边,唱月峰。

贺知洲回去把气得神志不清的好兄弟许曳捞回来后,便继续跌跌撞撞往前赶。

可他是什么。

他恐高啊。

让一个恐高的人御剑飞行,身后还有双随时能用眼神把他戳死的眼睛。

这件事的困难程度,无异于让葫芦娃认蛇精当爷爷,在晋江当众开车,还是n.p的那种。

他浑浑噩噩地飞,今晚就要远航,可惜没飞去快乐星球,而是来到了一处不知道是哪里的鬼地方。

之所以在这里停下,纯粹是再往下就没了路,全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飞剑落地的刹那,贺知洲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把搂住许曳脖子:“曳啊,我们终于摆脱魔掌逃出来了!接下来只要等宁宁汇合——等等,这是哪儿来着?”

许曳精疲力竭地指了指自己脸上的擦伤,语调虚弱:“这是谁做的。”

贺知洲嘿嘿尬笑:“对不起,我。”

“那这儿,”他面无表情,又指了指手臂上的血痕,“又是谁干的。”

贺知洲不敢说话,举起右手。

许曳:“那你觉得,我现在算是逃脱魔掌了吗?”

“曳啊,话也不能这么说。”

贺知洲小心翼翼地哄他:“贺知洲这种生物,和那里的异象比起来完全是小麻烦嘛。你看,我已经带你来了这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哪会有比那片林子更恐怖的东——”

他话没说完就倒吸一口冷气,直勾勾盯着许曳身后的某个方位,浑身像条被冷冻后的冰棍,顿时僵成一条直线。

许曳顺着他的目光,神色淡淡地回过脑袋。

许曳神色安详地闭上眼睛,被吓得晕死过去。

——在他身后的半空上,飞了只足足有一幢房屋大小的巨鸟。赤身长尾,橘黄色的眼睛竟是蛇一样的竖瞳,在雨雾蒙蒙中散发着幽幽光芒。

那是食肉动物见到食物后,自然而然露出的眼神。

眼看巨鸟俯身而下,尖利的爪子即将触碰到贺知洲身体,忽而有一道佛光闪过,晃得他眯起眼睛。

巨鸟尖啸一声,又回到了半空之上,一双幽异的瞳孔却还是死死盯着他们这边。

所、所以。https://www.xiaranxue.com

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施主不必担心,有此金刚罩护体,玄鸟暂时不会伤你分毫。”

贺知洲顺着这道声音看去,在不远处见到个打坐的小和尚。

和尚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虽然秃了头,但那张脸即使是身为直男的他看来,也称得上十分漂亮。明眸皓齿、面如白瓷,更不用说浑身散发着股不容冒犯的圣洁感,就更是令人挪不开视线。

而在小和尚身边,居然还聚集了五个陌生的修士,同样处在金刚罩中。

“那是食人的玄鸟,特意守在此地。”

和尚朝他微微一笑,少年音如沐清泉:“我们奈何它不了,只能藏身于此地。”

贺知洲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先进狼坑又入虎穴,亏他还满心以为终于逃过一劫,结果遇上了个更大的怪物。

就像踢足球的时候好不容易进了球门,然而晃眼一看才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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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贺知洲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蒙蒙亮。

昨夜的雨终于停下,从山峦交接的缝隙里映出朦朦胧胧的鱼肚白。空蒙的山色被雨水润湿后更显翠□□滴, 一声鸟啼刺破静谧, 带来浅浅的霞光。

明空的金刚罩像一把巨大的伞, 散发着显而易见的明亮佛光, 将在场所有人笼罩其下。

不少修士都还没醒来, 或靠或躺地分散在各处歇息。除他之外,只有两个醒着的人并肩坐在一起, 似乎在谈论什么。

正是明空与许曳。

贺知洲往前凑了一些。

明空低声道:“唱月峰乃小重山最深处,再往前, 便是无穷尽的深海汪洋。或许就是因为这处独到的地势,才得以催生出极为珍贵的圣品灵植——银丝仙叶。”

许曳了然点头:“所以说, 诸位都是为了银丝仙叶而来, 没成想看守在此处的玄鸟不允放行,小师傅便立了这金刚罩用以避险。”

他来小重山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自然知晓关于唱月峰的事情。

银丝仙叶与天心草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天灵地宝。虽然许多人都知道前者生在唱月峰中,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有只巨大的玄鸟一直盘旋在峰顶之上,不让前来寻宝的修士们靠近分毫, 所以即便过了这么多年, 银丝仙叶也还是没被采走。

“圣阶灵植皆有灵气, 玄鸟之所以护在银丝仙叶近旁, 或许是为了吸取灵气, 助它修炼。”

明空低眉顺目,长睫上洒落几缕绯红朝阳:“它的实力深不可测,恐怕即便我等联手,也难以取胜。”

其实大师你只会金刚罩这一招,就算与你联手,好像也和单打独斗没什么两样。

贺知洲挠了挠胡乱翘起的头发,睡眼惺忪地插话:“那咱们之后怎么办,难道要一直待在这儿,等秘境关闭的时候自动把我们送出去?”

许曳目光复杂地看他一眼:“玄鸟的听觉和嗅觉异常敏锐,甚至能感受到万物体内的灵气,我们现在只要一出去,就会立刻被它逮到。只不过明空小师傅告诉我……”

明空与他对视一眼,悠悠一笑:“其实有件事,我没有告诉施主。”

此话一出,贺知洲就下意识感到不太对劲,凝神听他继续道:“小僧灵力有限,这个金刚罩,最多还能支撑两个时辰。”

贺知洲吸了口冷气:“所以说两个时辰之后,我们就要变成玄鸟的炭烤人肉串了?”

“如果只需要保护一个人,金刚罩本来可以撑很久。”

一旁的许曳皱了皱眉:“但明空小师傅将它匀给了我们,对灵力的负荷大幅增加,这才导致坚持不了太多时间。”

也就是说,明空本有机会独善其身,却为了身旁这些未曾谋面的修士们,甘愿放弃求生的机会。

届时金刚罩破,他的灵力所剩无几,就算是逃跑,也一定是跑在最后的那个,必定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贺知洲原以为这人不过是个不靠谱的小和尚,听此一言,心头不由得重重一颤:“这怎么行!那那那、那你赶快把我们放出去!还真打算演《无人生还》呢?”

“小僧告诉过施主,杀伐无用,慈悲为怀。我修炼金刚护体神功,本就是为了济世度人、以御止杀,如今能为诸位搏来一线生机,便已完成了我的‘佛道’。”

明空摇头微笑:“忍苦捍劳,繁兴大用,贵心不移,一往直前履践将去,生死亦不奈我何。”

许曳听得一愣一愣:“小师傅,最后这句话什么意思啊?”

明空的微笑僵在脸上。

明空:“我昨日生食了白菜,味道还不错。你们饿了吗?”

居然直接转移话题了!这转移得也太生硬了吧!

贺知洲算是明白了,这人虽然看上去是个文艺青年,但其实对那些佛学文献一窍不通。偶尔引经据典,也不过是挑一些记得的句子,实则压根就不晓得什么意思。

三秒钟之前,那个觉得明空有点小帅的他真傻,真的。

“这不行。”

许曳握了握腰间的长剑,眉头紧锁:“我已经计划好了,待会儿金刚罩破,我就抢先冲出去吸引玄鸟的全部注意力,你们趁机逃跑,不必管我。”

他说罢深吸一口气,递给贺知洲一样东西。

那居然是张被折叠着的白纸,最外层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遗书第十稿。https://www.41xs.com

下面还有行同样像狗爬的小字:

苏师姐不要伤心,虽然我死了,但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夜半孤单的时候看看身后,也许能见到我陪伴着你的影子。

贺知洲:……

这段话翻译过来,难道不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老兄你是有多恨这个苏师姐,临死前还不忘记给她讲鬼故事?

贺知洲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神情复杂地接过遗书,忽然又听见明空道:“两位不必如此悲观。在顺境中修行,永不能成佛,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能否遇见新的机缘。”

许曳一怔:“机缘?”

年轻的小和尚抬起长睫,黑眸被朝阳映出莹亮光彩,倒映出天边的一道白影:“那不就是了吗。”

他身旁的两名剑修同时抬头,又在同一时间露出十分惊讶的神情。贺知洲低低唤了一声:“宁宁!”

只见不远处的剑光越来越近,比割裂阴阳昏晓的朝阳更为刺目。

一个年轻的姑娘从剑上跳下,在看见他们二人时微微一愣:“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不是说好了去之前吃鱼的河边汇合吗?”

“我不是恐高——”

不对。

贺知洲话说一半便陡然停下,条件反射地抬头望一眼天空。

玄鸟的嗅觉与感知能力远超人类,当初他和许曳刚来这里,就被它发现了踪迹。

如今宁宁来得毫无防备,加上此时正值白天……那恶兽一定马上就会闻风而来。

许曳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当即压低声音道:“当心!此处盘踞着食人玄鸟,很可能已经发觉了你的踪迹!”

宁宁仰起脑袋,环顾天空一圈。

视线所及之处唯有破晓时混沌的苍穹,云朵慢悠悠地走,连风也尚未醒来,四周安静得犹如时间静止,哪有丝毫异样。

“施主可是带了珍惜灵植而来?”

明空并未露出困惑的表情,反而神色如常地笑了笑。在看见对方点头之后,缓声解释:“玄鸟嗅觉灵敏、感知力强,之所以能在远处察觉我们的存在,是因为感受到了每个修士体内的灵气。”

他顿了顿,留给呆呆的贺知洲一点思考时间:“而圣阶的灵植,会散发比修士更为浓郁的气息,从而将她自身的那部分全然掩盖——对于身在远处的玄鸟来说,这位施主与周遭花草并无不同。”

贺知洲恍然大悟:“吉利服啊!”

许曳松了口气:“你怎么会来这里?古木林海中如何了?”

对于受了伤的自己被贺知洲带走逃跑一事,他心里十足愧疚。此时见宁宁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

“古木林海的万年龙血树遭到魔气侵蚀,好在已经被裴寂解决了。”

宁宁长话短说:“但他强行破开识海激发潜能,现在情况非常糟糕。苏清寒师姐说,这里的银丝仙叶能救他。”

“苏师姐?”许曳激动得咧嘴笑起来,“你遇上她了?她现在何处?没有一起来吗?”

宁宁摇头:“她在照顾裴寂。”

想起古木林海中的情形,宁宁不由眸光微暗。

当时她的双眼被魔气遮挡,只能听见周围大作的狂风与龙吟般的剑啸,四周尽是血海一样的浓烈铁锈味,在眼前魔气消失的瞬间,耳膜几乎被一道尖利的哀嚎刺穿。

随着哀嚎响起,古木林海中骇人的猩红逐渐消散,慢慢淡化成熟悉的盈盈浅绿。

血雾一点点褪去,龙血树枝干上的每条褶皱都喇叭裂开,源源不断的粘稠树浆将整棵树染得通红。张牙舞爪的藤蔓都没了力气,被包裹在其间的弟子们纷纷落地。

而在距离龙血树近在咫尺的地方,身着黑衣的裴寂垂头而立,几乎成了个血人。

想来他五脏六腑都受了震荡,筋脉亦严重受损,之所以能挺直脊背站立,全靠那把插在魔核上的长剑支撑。

宁宁想不明白,裴寂为什么要蒙上她的眼睛。https://www.yq6.cc

但据苏师姐说,万幸她没有看见当时的场景,否则一定会连续做上好几天的噩梦。

什么那张树干上的脸忽然变成了暴怒的表情啦,什么整片林子的血雾和藤蔓都一起朝裴寂那边涌啦,什么裴寂的眼睛和嘴巴都在流血,表情吓人得很啦。

无论如何,这场莫名其妙、和原著完全搭不着边的异变终于得到了解决。但身为解决异变的人,裴寂的情形实在不容乐观——

除了严重的内伤,他体内的魔气在那之后猛然上涌,占据了绝大部□□体。

正道修士体内都充斥着纯净的灵力,裴寂自然也不例外。

可偏偏这种灵力与魔气完全不相容,在身体里彼此冲突,造成的痛苦无异于血管与骨骼被一点点撕裂砸碎,常人恐怕连一瞬间都无法挺过。

但裴寂居然咬着牙,脸色苍白地硬生生在熬,等宁宁小心翼翼靠近他,甚至声线低哑地微颤着说了句:“别管我,让开。”

天晓得能讲出这句话,究竟用了他多大的力气。哪怕是不太友好的句子,也让人没办法生气。

宁宁手里的天心草可解病解毒、蕴养灵兽,对魔气却毫无办法。苏清寒沉吟片刻后告诉她,要是能找到仙气天成的银丝仙叶,或许能逆转局势。

于是经过一番商议,由苏清寒留在林海中照顾裴寂,而宁宁则独自前往唱月峰,尝试找寻银丝仙叶的踪迹。

“若是身怀天心草,拥有一定的隐蔽能力,说不定施主真能拿到银丝仙叶。”

明空听完来龙去脉,颔首笑笑:“为救同门置身此等险境,如果我是山中一只死去的小鹿,一定会因为这份感人至深的情谊再活过来。”

贺知洲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

这人不应该是个佛修,应该叫他薛定谔的小鹿,死了又活活了再死,死死生生无穷尽也。

量子和尚,属实高端。

众人谈话间,明空忽然指尖一动,压低声音道:“玄鸟快来了,宁施主务必藏好——我这里有份唱月峰地图,标注了仙叶的位置,你拿去罢。”

宁宁点点头,道谢后接过地图,闪身至另一边的树丛中。

玄鸟如明空所说翩然而至,见金刚罩仍然存在,有些失望地低哼一声。

它原本打算看了就走,不成想似乎察觉到什么异样,橘黄色的瞳孔骤然缩起,晃了晃身后火焰般夺目的尾巴。

然后拿鼻子嗅了嗅空气,爪子往右边缓缓一挪。

正是宁宁躲藏的方向。

他们这群人自身难保,要是宁宁被这只鸟发现,绝对直接玩完。贺知洲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对了。

因为给了别人两片叶子,所以宁宁的那份天心草……只有一半啊!

叶子只剩下两片,气息自然也就大不如前,无法将她的灵气全部掩盖。眼看玄鸟缓缓朝她所在的树丛踱步而去,贺知洲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等一下!”

玄鸟冷冷扭头瞥他,不过转瞬间的功夫,便又别开目光,继续向前。

对于它这种实力超绝的灵兽而言,普通金丹期修士和地上的小花小草没什么区别。要是有人走在道上时被野花碰了脚踝,一定也是懒得理会的。

贺知洲一个头两个大,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干脆狠下心来豁出去,直接加大音量喊:

“别走!其实我乃玄虚剑派……那个、那个天羡子!”

见玄鸟脚步微顿,贺知洲赶紧乘胜追击:“我在仙魔大战中受了伤修为大损,现在我痊愈大半,将灵力恢复就可以统治修仙界。只要你不动我们,我就给你记一个大功,来日赏你无数奇珍异宝!”

玄镜外的天羡子被桂花糕直接噎住,翻着白眼咳。

这番言论实在惊世骇俗,玄鸟没听说过“我,秦始皇,打钱”的套路,闻言垂下脑袋,细细将贺知洲打量一番。

它虽然身处秘境,却也听闻过天羡子的大名和事迹。眼前的少年虽然气质与他极像,但毕竟没有十足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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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宁宁按照地图一直往密林深处赶, 随着朝阳逐渐撕裂残余的昏沉夜色,眼前景象也逐渐明朗开阔起来。

穿过密密匝匝的树林, 竟来到一处悬崖顶端。

唱月峰乃小重山尽头,视线越过周遭嶙峋的石块, 便是悬天般高耸的陡崖。崖底汪洋大海无边无际,雪白色浪花拍打在石壁之上,像极了剑光浮影, 转瞬即逝。

进入小重山秘境的,都是金丹期修士。此等修为无法与玄鸟抗衡, 更不可能在它凌厉的攻击之下来到这里,见一见银丝仙叶真正的模样。

就连“银丝仙叶生在唱月峰”这一传闻的由来,也是数年前一名弟子进入秘境时,恰好被传来此处, 这才见到那株传说级别的仙草——

至于他究竟是如何哭爹喊娘地成功逃脱,就又是另一个颇为惊险刺激的故事了。

而今宁宁站在悬崖顶端,被呼啸而至的狂风吹得眯起眼睛,在看清前方的景象后, 微微勾起嘴角。

陡崖尽头的平地上,生有一株散发着盈盈光华的灵植。与寻常植物不同, 它总共只有一片长且细的叶片, 通体呈现出星光银河般莹亮的雪银色,此时沐浴着淡淡晨光, 便更显得如梦如画。

崖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它却始终静静立在整个秘境最深的角落, 不曾有丝毫动摇。天光地影皆在此处浑然汇集,不愧为汲取日月精华而生。

饶是宁宁也能感受到这株灵植所散发出的柔和灵气,应该正是传说中的银丝仙叶。

贺知洲不知道能把玄鸟拖住多久,她来不及顾及其它,立刻迈步向前将仙叶摘下。

和天心草一样,这种圣阶灵植往往需要数百年才能凝成一株,因此宁宁在摘取时格外小心,不去破坏植被根茎的位置,让它们能尽快重新长出。

然而摘完抬头,视线晃眼一瞥,却不由愣住。

崖边植被稀疏,被重重叠叠的岩石阵阵包裹。而在某个被石块掩映着的角落,赫然出现了一抹刺眼绯红。

那竟是个椭圆形的蛋。

圆圆滚滚,高度大概足足有一米多,呈现出与玄鸟羽毛无异的鲜红色泽,遥遥望去,宛如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它所处的位置极为隐秘,加之宁宁一心取得仙草,因此之前并未察觉这道影子。此时不经意间望见,心脏用力地噗通一跳。

这是……玄鸟的蛋?

原来是这样。

玄鸟之所以拼命护着银丝仙叶,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之前她在古木林海与苏清寒交谈时,两人就曾谈论过,玄鸟究竟为何会死守银丝仙叶。

“其实银丝仙叶的最大用途,还是解毒与抑制魔气。但由于圣阶灵植都拥有清心凝神的灵气,所以绝大多数人都认为,玄鸟是为了通过它汲取天地精华、提高自身修为。”

苏清寒道:“但也有人觉得,说不定是因为玄鸟生了蛋,想通过它来滋润幼鸟。”

见宁宁露出困惑的神色,她耐心补充:“玄鸟一族极为罕见,虽然成年后实力极强,在幼年期却十分脆弱——不但孵蛋需百年,孵出来后的幼崽也虚弱至极,如果没有珍惜灵植吊着一口气,很可能会在出生不久后死去。”

宁宁点点头:“师姐你曾经说过,天心草的作用才是滋养生灵,如果玄鸟想要修炼或孵蛋,为什么不去直接找天心草呢?”

苏清寒摇头笑笑:“且不说天心草踪迹难寻,听说曾有人见到过一株,本想强行抢夺,却被看守在旁的石中灵差点夺了性命。据他所说,那石中灵不知吸取了多少来自天心草的灵气,早就成了这秘境中实力最强的半仙,恐怕即便是玄鸟,也很难从她手中把天心草夺过来。”

当时的宁宁惊讶得微微张圆了嘴。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有几分书痴气质的姐姐,居然会是这方秘境里boss级别的人物。

扫地僧果然无处不在啊。

“玄鸟竟是为了繁衍子嗣。”

玄镜外,一名修士喃喃自语:“难怪它会拼了命地护着银丝仙叶……我之前还纳闷,明明以它如今的实力,应该并不需要靠灵植增进修为。”

有人惊讶道:“我听闻玄鸟蛋在孵化之时,颜色会随着孵化进程由白变红,看它的模样,应该已经快破壳了。”

万剑宗的红裙女修也来了兴致:“不过与天心草相比,银丝仙叶的孵化能力只能算是退而求其次。待会儿玄鸟回来,就算与宁宁撞见,不也可以利用天心草与它进行和平交易,免受伤害?”

“这可不妥。”

一旁的曲妃卿低声一笑:“要是玄鸟性情贪婪,直接杀了宁宁夺走天心草,她能有什么办法么?诉苦都没地方说去。”

“难怪之前玄鸟与贺知洲谈话时,说的是‘喜欢小孩,还想要个新孩子’。”https://www.dubenhaoshu.org

天羡子嘿嘿咧着嘴,似乎想起什么,眼底笑意更深:“诸位别忘了,我们可是打过赌,看哪家弟子能率先夺得银丝仙叶——如今结果已出,记得交钱。”

“等等!诸位快看!”

浩然门长老眉头一拧,死死盯着玄镜之中:“那道影子……是不是玄鸟回来了?!”

镜中画面一转,果然在天际见到一束火红的光。

玄鸟来去如风,降落在地面时,引得石子纷然滚动。许是因为原身体型太大,它在落地后便化身为红衣女子的模样,还没走动几步,神色便陡然凝滞。

——本应该生有银丝仙叶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可偏偏它从未感受到有谁靠近过此地,周围更是不存在一丝一毫生人的气息。难道银丝仙叶还能生出双腿来,凭空跑了不成?

它越想越烦躁,原地来回踱步一番,眸中神色越发狠戾,隐隐由橘黄渗出血一样的红光。

“奇怪,宁宁藏去了哪儿?”

玄镜外的何效臣四下找寻,却并未见到小姑娘熟悉的身影。自他们将画面转到玄鸟,再回来时,宁宁便不见了踪迹。

曲妃卿敛了眉目,唇角终于没了笑:“此地平坦开阔,唯一可供躲藏的,唯有蛋旁的石堆。”

很显然,玄鸟和她想到了同一个地方。

身着红裙的妖艳女子神色阴狠,一言不发地朝石堆旁一步步靠近。

为了让这个孩子诞生,她在此地守候了足足百年,要是功亏一篑……

它必定叫那小偷生不如死。

火焰般的红色带着刺骨杀意,渐渐划破深褐色的土地。

玄鸟来到那堆嶙峋石块前。

镜外有不少人同时屏住呼吸,心肠软的女修,甚至已经别开了视线。

众人看见它缓缓低头,面带狠意地探身至石块之后。一缕冷风吹过,撩拨得远处树叶哗哗作响,像是某种倒计时般的钟声。

玄鸟的瞳孔猛地一缩。

石块后……居然什么也没有。

“没、没有?”

镜外有长老倒吸一口冷气:“难道她逃走了?”

小偷一定是逃走了。

红衣女人眼底冷光一闪,不过抬手之间,便又化为了巨鸟的模样,扇动翅膀腾空而起。

论飞行,那小偷的速度定然比不过它。

“宁宁不可能比玄鸟更快,一定会被它追上。”

何效臣剑眉紧锁:“难道她是利用了玄鸟的视觉死角,巧妙周旋后御剑离去了么?”

天羡子哈哈大笑:“非也非也。何掌门不如再仔细瞧上一眼,崖顶除了那些石头,不还有个蛋吗?”

“蛋?”

万剑宗的红衣女修好奇张望:“可之前玄鸟查探的时候,蛋后面分明——啊!”

她说着露出了极为惊喜的神色,美眸含笑:“这蛋……在不久之前就已经快孵化了。”

女修话音刚落,玄镜中圆滚滚的巨大鸟蛋便悠悠一晃。

随即最顶层的蛋壳被小心翼翼举起来,从里面探出脑袋的却并非玄鸟幼崽,而是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

宁宁举着圆溜溜的蛋壳晃晃脑袋,悄悄松了口气。https://www.xiaranxue.com

当时她察觉天边有异,明白玄鸟很快就会回来。要是藏在石头后面或当场逃走,一定会被它当场抓获,更何况她已经摘了银丝仙叶,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

千钧一发间,不远处一直安安静静的鸟蛋忽然轻轻一晃,发出十分细微的、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天无绝人之路,玄鸟幼崽居然破壳了。

“她居然躲在了鸟蛋里面。”

何效臣也笑了:“这上下的裂口严丝合缝,被她紧紧一盖,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猫腻。玄鸟又寻人心切,更不会发现那小小的裂痕。”

有人补充道:“它孵化只差临门一脚,如今估计是受到她身上天心草的影响,直接破壳了。”

顿了顿,又抚着长须轻笑:“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要是宁小道友身上没有天心草,便定不会有此等巧遇。”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说,曲妃卿看着玄镜里的少女,眼底薄光更深。

“谢谢你啦。”

宁宁低下脑袋,看一眼手里捧着的玄鸟幼崽。它与其它鸟类有所不同,不仅蛋壳中清新洁净,带了股淡淡奶香,自己还生出了丰满的羽翼,摸起来热乎乎又毛茸茸。

虽然鸟蛋很大,刚出生的幼崽却只有巴掌大。小家伙似乎很喜欢她,一个劲往宁宁身上蹭,一双小翅膀轻轻扑腾,划过手掌时,带来电流般的痒。

“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得先走啦。”

她摸摸玄鸟脑袋,惹得后者眯起橘黄色的双眼,在手掌上滚了个圈,活像个火红的小团子。

“不过……”宁宁把手中的银丝仙叶旋了个圈,压低声音笑了笑,“有个礼物送给你哦。”

*

玄鸟没找到偷走银丝仙叶的罪魁祸首,满心愤懑地回到崖顶,居然见到满地碎裂的蛋壳。

它期待了百年的孩子在蛋底转来转去,听见脚步声时呆呆抬头,圆溜溜的小眼睛扑闪扑闪,充满了新生的生机。

玄鸟幼崽身体不好,走了没几步便直挺挺摔了一跤,翅膀有气无力地晃,虚弱得发不出声音。

而在幼崽身边,规规矩矩摆放着两片浑圆的叶子。沁人心脾的灵气在一瞬间席卷上心头,让它不由得愣在原地。

那竟是……它寻了百年而不得的天心草。

也是能确保它孩子平安长大的唯一宝物。

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从石中灵手里将它夺来,而且还在此刻……白白送给了它。

将如此贵重的灵植拱手相让,简直不可思议。

除了天心草,蛋壳里还有张小小的纸条。

玄鸟将它轻轻拿起,眸中冷冽的杀意褪去,渐渐浮起笑意。

[我等为救人性命,不得不摘走银丝仙叶,为表歉意,特将天心草赠予夫人。]

下面还有一行字:[小朋友要平平安安地长大哦。]

*

宁宁回到古木林海时,身后还跟着贺知洲与许曳。

之前他们之所以蜗居于金刚罩中,是因为玄鸟感知超强,一旦察觉金刚罩破,便会飞来猎捕食物。

现如今它得了幼崽,暂时不会分心到其它事上,一众修士才终于得到机会离开唱月峰。

古木林海在一场苦战后恢复了原本模样,苏清寒带着裴寂暂居于一处洞穴。在见到裴寂的瞬间,饶是心大如贺知洲,也没忍住皱紧了眉。

亏他穿了黑衣,如果是别的什么颜色,恐怕早就被染成了深红近黑的色泽。

露在衣服外的手臂与脖子裂开了好几道血痕,虽然被简略擦拭过,却还是能看出当初血肉模糊的痕迹;脸色则是比纸片更为苍白,仿佛为了抑制呻.吟般,拧了眉头死死咬着嘴唇。

更令人感到无比惊讶的,是缠绕在他身旁的浓郁魔气。http://www.muxiyu.com

贺知洲知道裴寂拥有魔族血脉,却从没想过,魔气外溢竟是这般景象。

纯黑雾气强烈得有如实体,将他浑然笼罩。血色静静融在浓雾之中,像一条条夺人性命的毒蛇,一点点逐渐汇聚,凝聚成漆黑的炼狱深渊。

眼底的泪痣红得诡异,好似无法被擦拭的干涸血珠。

就这副模样,哪里还需要什么磨刀石啊,自己磨自己不就成了吗。

宁宁阴差阳错正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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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小重山如期关闭, 不少弟子在秘境中收获颇丰,归来笑意盈盈。

宁宁可谓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先后两次寻得圣阶灵植, 又像散财童子一样把它们一一拱手相让。

好在她对宝物没有太大追求,就算两手空空, 也并不会感觉多么失落。

出了秘境, 流明山还会举行一次大宴,用以宣告此次历练的终结。直到离开小重山,宁宁才终于又见到了自家的另一名师弟林浔。

小白龙狼狈得厉害, 一袭白袍被尘土染成浅浅褐色,连白玉般的龙角上也蒙了层灰。

问他发生什么事,只道自己误入山洞迷了路, 与另一个同样迷路的音修一起转了整整一天,直到秘境关闭, 才强制离开那个鬼地方。

宁宁知道他社恐严重, 闻言轻笑打趣道:“那音修是男是女, 你们混熟了吗?”

林浔立马红了脸,连连摆手:“云、云师姐从头到尾没跟我讲过一句话, 我们全是靠写字沟通, 不过交流了几个来回。”

不讲话的云师姐——

云端月?

自从将两片天心草叶赠予她,宁宁与云端月便道了别。那姑娘的社交恐惧症比林浔还严重, 面对不熟悉的陌生人, 绝大多数情况下连话都不敢讲。

这两人碰到一起……

宁宁已经可以大概想象到当时尴尬到飞起的场面了, 肯定跟两个机器人演默片似的。

一众弟子们趁大宴还没开始, 纷纷回去客房更衣沐浴,洗掉在林野之中摸爬滚打留下的灰尘与泥泞。个别受了重伤的,需被送往流明山中的百草阁,由医修进行医治。

裴寂就是其中之一。

他强行破开识海,五脏六腑因无法承受巨大压迫而受到重创。好在魔气被抑制大半,在银丝仙叶的滋养后,修为亦是有所精进。

宁宁想起什么,有些好奇地询问天羡子:“师尊,裴寂在古木林海一战中魔气外溢,其它门派的长老会不会对他颇有微词?”

神魔大战死伤无数,不少正道修士都对魔族恨之入骨。如今裴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暴露出魔族血统……

“放心,那群人还不至于变成一窍不通的老古董。”

相貌俊朗的青年轻勾唇角,语气淡淡:“就算有人不满意,我天羡子的徒弟,也岂是旁人能非议的?谁想多嘴,为师自会拿剑堵住他的口舌。”

宁宁眨眨眼睛。

师尊在不讨论钱的时候,原来还可以这么靠谱!

“对了,先不说这个。”

天羡子说着嘿嘿一笑,狭长的眼睛里装了小星星,闪闪发光:“多亏你拿到银丝仙叶,为师才能靠打赌大赚一笔。等咱们回去了,师尊就请你们吃一顿大餐!”

大餐!

宁宁漆黑的瞳仁也随之一亮,她觉得自己应该收回之前的那句话。

——原来师尊在谈及钱的时候,也可以这么靠谱啊!

*

本来只是想蹭个饭,结果却莫名其妙成了被不停搭讪的焦点人物,这点宁宁是万万没想到的。

虽然她从石中灵手上拿到了天心草,可那毕竟是靠小聪明赢过来的。她对的那些下联,比打油诗还不如;

至于在玄鸟老巢偷走银丝仙叶,也完全是看运气。要是没有天心草傍身,她早就成了一堆吮指原味人干。

真正一剑干掉龙血树的可是裴寂欸!明明在原著里——

对了。

在原著里……剧情是怎么样来着。

身为男主的裴寂在古木林海寻得诸多灵植,之后一路畅通无阻,战胜好几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妖兽,获得了长老们的赏识如潮。https://www.8gzw.com

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才让他完全脱离了原著情节,被那棵发了疯的龙血树缠上?

“对于秘境中龙血树一事,何某深感歉疚。”

何效臣很有校领导风范地总结致辞:“小重山现世多年,除灵气滋生外,魔气同样在暗中蔓延。没想到龙血树竟会受到魔气侵染,还险些伤及无辜——多亏玄虚剑派弟子裴寂拔剑除魔,才免去一场风波。”

人群之中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宁宁吃了口杏花糕,听见不知是谁叫了声:“可裴寂身上也有魔气!我听说龙血树是在被他靠近时,才突然变得不对劲,会不会他就是导致异变的罪魁祸首,在暗中策划了一切?”

果然会有人这样说。

宁宁脸色沉了沉,朝声音的源头望去,用力把没吃完的杏花糕砸在他后脑勺上。

立刻传来哎哟一声惨叫。

“小道友怎会生出此等想法。”

何效臣苦笑道:“裴寂为救古木林海中被困的弟子们,不惜以命换命。要不是同门为他寻得银丝仙叶,恐怕已命不久矣。”

那人不依不挠:“可他这不是活下来了吗?魔族都是些什么德性,大家并非不知道。如果裴寂早就预料到后续发展,因此特意布下这个局,让自己变成人尽皆知的英雄——”

“又是让龙血树入魔,又是让同门轻而易举夺得圣阶灵植,不会吧,不会真有人当这秘境是裴寂家开的吧?”

一道含了轻嗤的青年音毫不留情将他打断,身着淡绿长袍的天羡子偷吃甜点忘擦嘴,半勾着的嘴角上还沾了点碎屑。

他用最随意的造型,说着最阴阳怪气的话,上翘的尾音像一条抓不住的尾巴,耀武扬威:“再说了,以他金丹期的修为控制万年古树?小道友既然这么会做梦,干脆回房去多做一点啰,还站在这儿做什么。”

“你!”

在场的道骨,唯独这人居然当着大家的面跟一个小辈呛声。偏偏这位小辈还被怼得无话可说,只能涨红了脸瞪着他。

“此次秘境中,不少小友都展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胆识与谋略。”

何效臣不动声色地无视这番争执,仍是温文尔雅的模样:“流明山白晔重创太玄鸟;御兽宗宋悠然寻得狮虎巨兽;至于传说中的天心草与银丝仙叶……这次则由玄虚剑派宁宁一并夺得,可喜可贺。”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宁宁的事儿,此话一出,惊叹声大起。

“不是吧!两个圣阶灵植,平常人想见一面都难,她直接全拿走了?”

“宁宁?我听说制服龙血树时她也有参与,短短两天内折腾了这么多事情,时间管理大师啊!”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你们知道霓光岛和浩然门么?两大毒瘤全被她给耍了,在秘境里窝里斗呢。”

宁宁听得浑身不自在,低着头一个劲吃东西,试图用食物麻痹注意力,忽然又听见一人道:“我听说霓光岛有不少人在找她,说是要取她——”

立马有人接话:“狗命?”

宁宁被食物噎了一下。

“哪是啊!就是娶!霓光岛那群媚修都不正常的,被耍了一通,居然就看对眼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宁宁:……

这更恐怖了好吗!她才不要上什么头条新闻,说花季少女被莫名其妙榨成人干啊!

她听得心里像坐过山车,扭头才发现,天羡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

还给了她一个“没关系,师尊都懂”的眼神。

“没事没事,明日我们就能回玄虚了。”

他说着想到什么,咧嘴笑了笑:“你大师姐从山下历练回来了,正好回去后能叙叙旧。”

大师姐?

宁宁努力回忆了一下,露出有些复杂的神色。

天羡子门下共有五个亲传,其中大师姐姓郑名薇绮,同样是她今后要疯狂得罪的受害者之一。

说起这位大师姐,实乃一位妙人。http://www.muxiyu.com

玄虚剑派的弟子们在刚入门时都要上学堂,学习剑论和文化知识,防止未来的剑道大能们变成大字不识的文盲。然而郑薇绮,就是素质教育里最大的一条漏之鱼。

按照常理来说,上学堂学习文论普遍是在筑基期,只要通过考核,就能顺顺利利地毕业。

然而郑薇绮从筑基到金丹,从金丹到元婴,三年又三年,媳妇都熬成婆了,只有她每年的考核还在参加,却没一次及格过。

打个比方,就像一个人从十八岁开始高考,结果考到了八十岁,还是没够到本科线。真是男人听了会沉默,女人听了要掉眼泪,十三亿中国人看后全哭了。

听说大师姐尤其厌恶读书写字,曾有一份试卷广为流传:

被问及真霄剑尊的剑术属于哪种流派,答曰“土豆派”。

在之后的补考中痛定思痛,改成了“偶像派”。

解释何为“入定”,很老实地回答:和我上学堂发呆的时候差不多。

还有道很小儿科的算术题,说农民给财主打工时提了个要求,声称发工资第一天给一粒米,第二天两粒,第三天四粒,往后每天翻一倍,试分析农民的用意。

她很认真地答:农民坚持了五天,吃了几十粒米,最后直接饿死了。

这脑回路,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偏生她的剑术又极好,属于玄虚剑派弟子内数一数二的水平。

在这样的人面前不断作死,宁宁只希望不要被一剑打爆脑袋。

“话说回来,今天怎么没见到许曳?”

身旁的贺知洲左顾右盼,很是疑惑地挠了挠头:“天羡师叔,为什么万剑宗的人,看我们的眼神都那么奇怪啊?”

天羡子淡淡一笑。

天羡子答非所问:“我听说,你在唱月峰里缠住玄鸟为宁宁拖延时间,表现得很不错啊。”

贺知洲得了表扬,努力压下疯狂上扬的嘴角:“师叔谬赞,也就一般般。比起师叔还是差远了。”

天羡子哈哈大笑:“不不不!你就是当之无愧的小天羡子,年轻人,对自己要有点自信。”

贺知洲那可怜孩子还以为这是句表扬,乐得合不拢嘴:“谢谢师叔,谢谢师叔。往后我要是出了名,道号就叫天羡宝宝。”

还天羡宝宝。

宁宁欲言又止地瞥他一眼,最终还是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不知道吗?秘境里实时监控,你干的事情能在几十个长老的围观下现场直播。”

贺知洲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他师尊一年有三百五十天在外云游,徒弟基本放养,自然不可能详细讲解秘境中的相关规则。

原、原来是有监控的哈。

此时天羡子嘴角的弧度如同渗了毒汁,可谓三分邪魅三分愠怒,21.5%的嘲弄和19%的呵呵,差点就说出那句霸总文里的经典台词:小妖精,知不知道你在玩火。

他太慌张,完全没意识到那串数字加在一起不是百分百。

白天秘境玩火,晚上师叔玩我。

贺知洲愿把自己的笑称作绝望中绽放的野菊花:“师叔,咱轻点打成不?”

*

修仙界的人普遍慕强,宁宁被何效臣一点名,上前挑战的人跟沙丁鱼罐头似的。

至于霓光岛的人更加恐怖,时不时就凑上来问她要不要双修,还是成群结队一起问的那种。

拜托,你们可是被耍了嗳!这种情况下不应该对她恨之入骨,恨不得大卸八块吗?

真搞不懂你们媚修。

她不胜其烦,早早便找了个借口直接开溜。回到客房时,发现裴寂的屋子里亮了灯。

应该是疗伤完毕,把他送回来了。https://www.yq6.cc

这孩子惨得不行,除了在古木林海的那一剑,完全没有男主角该有的运气。这时候别处都热热闹闹,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呆在房间里。

宁宁总觉得有些过于可怜,迟疑片刻后上前几步,打算敲门进去看看。

然而指节还没来得及落在门上,手腕就毫无征兆地被人握住。与此同时耳边响起少年人甜而不腻的低喃,带着轻轻的浅笑:“我记得……你可不是住这间屋子。”

这道声音几乎是贴着耳朵响起,说话时的热气像软绵绵的蒲公英,一股脑扑在耳膜上。

宁宁听得脑袋轰地炸开,只觉得有道电流从脊椎一直往上窜,下意识屏住呼吸,往另一侧避了避。

对方悠哉地松开她手腕,明晃晃的月光映出少年人绯红的衣衫。

来自霓光岛的容辞双眼含笑,之前在山洞里刻意伪装的柔弱与胆怯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颇为张扬的侵略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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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天心草炼的丹, 吃起来是个什么味道?”

贺知洲满眼好奇地斜倚在门板上, 看宁宁把一颗圆滚滚的东西吞吃入腹。

她吃得一点儿仪式感都没有, 好像手里拿的不是什么圣阶灵植, 而是再普通不过的糖。

“薄荷糖。”

宁宁三个字刚说完就变了脸色,苦着脸补充道:“……还有点芥末味儿。”

“然后呢?”

贺知洲挠头:“难道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比如小宇宙爆发、斗气化马,恨不得立马大喊一声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从今往后不想继续做人了?”

这都哪跟哪啊。

丹药入腹后, 虽然让整个人都为之神清气爽,但似乎并没有多么特别的功效。

她体内的灵气有如一池清泉, 这粒丹药下去,纵然激起了淡淡涟漪,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波动, 涟漪轻轻荡开又无声褪去, 从此以后便没了下文。

“可能要一点反应时间。”

宁宁低头看一看自己的手心,没察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她本想继续说话,不成想却听见一阵突兀的女声:“宁宁,在吗——!”

宁宁脸色一变。

自从大师兄告诉了郑薇绮她苦练金蛇剑法的事情,导致后者也理所当然地以为, 自家师妹是个同样不折不扣的剑痴。

大师姐身为亲传里最富有的人, 得到了钱,却失去了烦恼,从而明白人活着一定有得有失。

在将这句震撼全家的话传达给宁宁之后, 郑薇绮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肩膀:“同样地, 要想让剑术精进, 必须牺牲大量时间和精力——来,跟我继续练。”

——没错。师兄师姐不知是商量好了还是怎么,居然变着花样地轮流来给她上课。

可怜宁宁年纪轻轻,就不得不亲身经历不间断的男女混合双打,现如今累如老狗,实在经不起接着折腾。

“就说我出去了!再见再见!”

宁宁说完就跑,完全不留给贺知洲反应的时间。她之所以这么火急火燎,除了要避免再度沦为人间挥剑机器,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

系统发布了新的任务,让她去清虚谷找一找温鹤眠。

在原文里,裴寂占尽了小重山秘境的风头,原主得知后愤懑不已、妒恨难当,可偏生就天赋来看,又远远比不上他,左思右想之下,决定去清虚谷与温鹤眠见上一面。

——毕竟以先来后到的说法来看,若非生了场那么大的变故,多年前便在山下与她相遇的将星长老,其实才是宁宁真正的师尊。

原主企图利用这一点,假惺惺地接近讨好他,从而榨取后者身上仅存的剩余价值。没想到在相处过程中的鄙夷之情自然流露,纵使极力隐藏,也还是被温鹤眠察觉大半。

原著里是这样描写的。

[宁宁笑得温和,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淡至极的厌恶之色,浑然不知被温鹤眠尽数看在眼中。

她讨好道:“宁宁一直没忘记,您才是第一个赏识我的人。不知还有没有那份福气,能唤您声师尊。”]

聊了没两句就原形毕露:

[宁宁毫不掩饰来意:“听闻将星长老剑术妙绝,若是能得到提点一二,我将不胜荣幸。”]

所以温鹤眠理所当然地更加讨厌她。

俗话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这样想想,原主的形象实在有些过于凄惨。

背井离乡求学在外,结果落得个师兄鄙视、师姐厌恶、师弟只当她是个透明人的下场,尽心尽力在作死作妖,却没有一次成功过。

失败率之高,简直能够直接接任灰太狼,去青青草原里捉小羊,必备台词只有一句:我一定会回来的。

清虚谷和上次来时没太大变化,树影交映、花香叠翠,宁宁行至半途,就听见了熟悉的琴音。

虽然仍有郁结,比起上回毫无希望可言的绝望,却还是无形之中多出几分期盼的意味。https://www.xiaranxue.com

如同阳光坠入迷雾阵阵的丛林里,清浅的淡淡光线在雾气间弥漫滋生,染出片片亮莹莹的色泽,把空寂幽然的氛围陡然破开。

忽然琴声骤然停下。

温鹤眠看见了她。

昔日叱咤风云的将星长老如今成了病秧子,安静坐在树下时,苍白面庞被阳光照射得近乎透明。

他身着一件绣了雪白云纹的淡蓝长袍,长发不扎不束,如同上好的锦缎。鬓若刀裁,如墨眉眼冷冷清清,在与她四目相对的刹那,露出些许讶然的神色。

宁宁这回是为了特意求人家而来,自然不可能做出颐指气使的模样,因此礼貌性笑了笑:“将星长老。”

温鹤眠神色淡淡地望着她。

自从上次与宁宁偶遇,再收到她寄来的信件,他在一夜之中思考良多。

他如今虽然已修为尽失,脑子里却记着多不胜数的绝世功法。这姑娘出现得不明不白,如果一切靠近,都只是她为了骗取信任而设下的局——

这并非没有可能。

或是说,对于他这种无人愿意接近的废人而言,这种可能性要占绝大多数。

温鹤眠稳下心神,听她继续道:“宁宁一直没忘记,您才是第一个赏识我的人。不知还有没有那份福气,能唤您声师尊。”

师尊。

青年在心底自嘲一笑。

得知她名姓后,温鹤眠才总算知道,为什么会在宁宁身上感受到似曾相识的气息。

当年他下山除魔,无意间碰见个资质过人的小姑娘,出于爱才之心,便起了收徒的念头。只可惜她父母以女儿年纪太小为由出言拒绝,这件事也就暂且搁置。

没想到就是她。

自从宁宁知道他修为尽失,便再也没来探望过,反倒参加了玄虚剑派的弟子选拔,被他人一眼相中。

如今再说这个,未免有些太迟。

宁宁明白温鹤眠不傻,见他不为所动,就知道对方一定是看穿了自己的用途。

——这回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做一回反派角色,再也不用担心翻车了!温长老,还是你最靠谱!

这是反派们的一小步,宁宁的一大步。

她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地念出那句致命台词:“我——”

这个字一出来,宁宁就察觉了不对劲。

奇怪。

为什么身体里的灵力不受控制在四处冲撞……好像随时都会冲破血脉和皮肤。

不、不会吧。

天心草的药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种时候来?!

温鹤眠敏感地察觉到一丝灵气波动。

紧接着波动越来越明显,外溢的灵气一圈圈荡开,纷乱无章、气势汹汹,颇有横冲直撞的虎狼之势,掀起阵阵清风。

罡气成风,吹落一瞬飘飘摇摇的花雨,尽数遮挡在他眼前。

花瓣落下,温鹤眠看见不远处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变了神色,脸颊惨白地半跪在地。

这是……食用了过烈丹药后,身体无法承受体内暴涨的灵气。

莫非她来这里是为了这件事?

察觉到身体有异,却又不知应该如何应对,所以没做多想地……前来问他?https://www.xiaranxue.com

青年拂衣起身,扫落一簇落花,继而蹙眉上前,来到宁宁身边。

身体里翻江倒海,犹如夜半猛然涨了潮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抵抗,只能眼睁睁看着洪水冲破堤坝,泛滥成灾。

翻涌的灵气搅动着血液,连五脏六腑都好像错了位,她难受得咬紧牙关,神志恍惚间,忽然听见一道清泠如冬雪的声线:“气沉丹田,催动识海,尝试将灵力聚拢。”

是温鹤眠。

真是倒霉死了!上次来见他被石头砸脚,没想到这回更惨,身体里像在玩扫雷似的,稍有不慎就砰地直接炸了。

虽然心里腹诽了几句,宁宁还是很乖地听从他的指示,垂下眼睛感受识海的存在。

那是一片无边际的空间,不同于平日里的平和幽寂,种种思绪横冲直撞,被动乱的灵气一搅和,就更加混乱不堪。

“不要急,缓慢地进行吐纳呼吸。想象身体里出现了诸多河道,将灵气一一容纳疏通。”

温鹤眠的声音悠然响彻耳畔,身体里的滔天巨浪一浪接一浪,让宁宁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勉强攥紧手掌,按照他的话尝试吸纳。

识海动荡,血液翻涌,随着缓慢的呼吸渐渐聚拢平复。身体里的每一处经脉都恍如一条河流,将四处冲撞的灵气一一容纳。

等一切风浪平息,宁宁已是满头冷汗。

“好些了?”

温鹤眠轻声道:“谁让你服下的丹药?”

宁宁的脑子里一片懵,下意识回答:“我师尊。”

顿了顿,好像有些委屈:“他之前还说,自己炼丹技术一流,曾经被拈春堂堂主看中当徒弟过。”

——结果怎么把好好的天心草做成这种样子了?

温鹤眠似乎很轻很轻地笑了声:“你可知,拈春堂堂主是个怎样的人?”

看她摇头,便不紧不慢地低声补充:“拈春堂医者仁心,唯独堂主独领风骚,别的一概不管,唯独中意炼毒。”

宁宁:……

好,不愧是你,师尊。

当初那个觉得你很帅的傻子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钮祜禄宁宁。你选的嘛偶像。

“不过这味药虽则性烈,他也有诸多考量,既最大程度发挥了药物作用,又不至于让你爆体而亡——你师尊的确是炼丹的天才。”

温鹤眠说罢迟疑片刻,声音比之前更低:“以后再遇见类似的事情,不要……”

不用来找他。

他能力有限,恐怕帮不了她什么。

可后面这句话,他不知怎地难以出口。

独自居住在清虚谷多年,曾经赫赫有名的将星剑圣逐渐被人遗忘,退居于历史的幕布之后。他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不被旁人惦念,更不被任何人需要。

然而宁宁出了岔子,并未第一时间寻求师尊和师兄师姐帮忙,而是来到了他这里。

温鹤眠久违地感到了不知所措。

原来他仍被人记挂着,原来他……

还不算那么无用,能帮上她一些忙。

宁宁看他欲言又止,顺着温鹤眠没说完的话继续想。

遇见类似的事情,不要什么?

不要慌不要急,还是不要来这里找他?https://www.yq6.cc

温鹤眠不会以为,她发现自己身体不适,特意来清虚谷向他寻求帮助吧?

“你可别想多!”

宁宁腾地站起身来,死鸭子嘴硬:“我才不是专程来看你,更不是想找你帮忙!我来只是、只是想要——”

她说到一半就停了嘴。

无论如何,任谁都不至于傻到脱口而出“我来是为了刻意讨好你,从而骗取剑谱”。

啊啊啊可恶!这是个什么剧情!

温鹤眠垂眸,眼底悄然划过一丝极轻的笑。

她果然找不到别的借口。

他原以为世上不会有人在意自己,修为尽失的废人,活该孑然一身蹉跎在幽谷里。

可——

宁宁匿名给他的那些信里,虽然身份是假,但虚虚实实假假真真,有些话,或许是真的发自内心。

……他应该相信吗?

“嗯。”

他虽然顺着,语气却更像是某种显而易见的安慰与纵容:“你不是。”

宁宁知道他不信,又加重语气重复一遍:“我真的不是!”

温鹤眠:“嗯。”

宁宁:……

这种敷衍至极的语气是要做什么!所以她真的真的不是啊!你不是原文里公认的脑补帝吗快怀疑她啊温长老!

太难了,宁宁心力憔悴,她真的太难了。

原主那么费尽心机地编造谎言,试图把自己伪装成天真无邪小迷妹的模样。然而人话鬼话说尽,温鹤眠都始终对她冷眼相待。

可如今她都明明白白讲了真话,为什么人家反倒觉得她一往情深了?

*

宁宁满心复杂地回了小院,便收到来自不同人的三封信。

第一封的主人是温鹤眠,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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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迦兰城——”

贺知洲走在路上实在无聊, 于是把委托书又粗略看了一遍, 打从心底里发出疑问:“还真有建在湖底的城市啊?”

他那位不靠谱的师尊向来见不着影子,手下弟子们便成了无依无靠的留守儿童。

其他长老见后于心不忍, 时常明里暗里地帮忙接济, 这回天羡子接了下山的委托, 就让他也跟着前来见见世面。

明明见了贺知洲总要呛声几句,但其实在李忘生所有弟子里, 天羡子最喜欢的就是他。教科书级别的刀子嘴豆腐心,不外如是。

此时他与宁宁、郑薇绮和裴寂一同走在树林里, 未经修剪的树干密密匝匝,投下片片阴翳

宁宁手里把玩着剑穗,颇为玩味地接话:“似乎是整座城市都在三百年前被洪水淹没了。”

她想了想,又道:“我比较在意的是,一座置身于湖底的荒芜古城, 普通百姓进去后,为什么能够呼吸自如呢?”

在玄虚剑派的规矩里, 弟子入金丹期后, 就能被允许下山历练、伏魔降妖。

而今魔族销声匿迹, 为祸世间的妖物却仍有不少,或大摇大摆地胡作非为,又或栖息在某个角落休养生息, 偶尔弄出点幺蛾子, 叫人实在不安生。

比如他们即将要进入的迦兰城。

迦兰城在百年之前沉入水底, 从此销声匿迹、无处可寻。

几天前有个樵夫途径此地, 不甚跌入一片湖泊。他本以为就此一命呜呼,不成想在冰冷湖水里下坠片刻后,身体居然陡然一轻,没有了被水包裹的感觉——

原来在那湖水之下,竟有座凭空而立的古老城市。

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古城与湖水分开,让城市与陆地无异,他即便置身于湖底,也能畅通无阻地自由呼吸。

樵夫大惊,竟然在惊惧交加下爆发了飞一样的求生欲,趁自己还有小部□□体留在湖水里,赶忙手脚并用地往回游。

别人落水后都是拼命逃离水面,像他这样面目狰狞地往水里跑,大概还是头一个。

总而言之,樵夫狗刨着终于上岸,回家后向妻儿描述了这番匪夷所思的经历。

然而还没等这个故事在街坊邻居之间传开,就发生了件更加诡异的事情。

——城里的人们接二连三变得极为不正常,仿佛一具具无法思考的行尸走肉,除了无差别地攻击其他人,什么也做不了。

请来道士一瞧,才发现三魂丢了七魄,元神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偷偷盗走了。

“定是有妖物藏在水底。”

郑薇绮冷静分析:“既不会被人发现,又能随时前往林外的城市食人魂魄,可谓一举两得。”

贺知洲点点头,狂吹彩虹屁:“不愧是师姐!我听说郑师姐常年在山下降妖除魔,一定积累了不少经验。”

郑薇绮神色淡淡地瞥他一眼。

她属于风骨天成的类型,眉目之间清雅如远山。如今着了男装,便更是显出几分飒爽英姿,清隽得叫人挪不开眼。

然而在下一瞬间,美人就低低啧了一声:“可恶。如果不是为了躲避学宫的课业,谁又愿意离开师门在外奔波。考考考,成天考他母亲的什么东西!一看到那些长老就头大,在课上睡觉难道是我的问题吗!”

……好好的姑娘,怎么偏偏就长了张嘴呢。

郑薇绮属于学渣,还是那种连灰都没剩丁点儿的渣,相当于数年如一日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的中老年高考生。

这种可歌可泣的精神引起了同为学渣的贺知洲的共鸣,听罢一本正经地长叹道:“绝对不是我们的问题!众所周知,之所以在念书时那么困,因为学堂是梦开始的地方。”

“精辟啊!”

宁宁点点头:“一节更比六节长,剩余电量还能拖个堂。上过的孩子全哭了。”

郑薇绮颇为感同身受:“一个人的狂欢,一群人的寂寞。”

贺知洲很有默契地接队形:“赐我梦境,还赐我很快就清醒。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

眼看好端端的除妖委托成了学渣交流大会,裴寂面无表情地望着身旁一行人,下意识抿了抿唇。https://www.8gzw.com

然后猝不及防撞到宁宁的视线,喉头微微一动。

“紧张什么。”

宁宁笑了:“不会为难师弟接话。我听说过,你以前在学宫可是独占鳌头。”

原主和裴寂在同一年拜入师门,但内外门弟子并不一起上课,之所以知道他成绩很好,是因为里寥寥提过几句。

外门人数庞杂,又汇集了来自五湖四海的三教九流,裴寂能在那么多人里做到年年笔试第一,也实在不容易。

他闻言一怔,略微别开视线,长睫在阳光下轻轻颤,遮掩眼底一片阴翳:“比不上小师姐。”

承影又开始咋咋呼呼:“她怎么知道你当年的成绩?不会从那时候起,宁宁就在关注——”

裴寂心里有些躁:“安静。”

然而承影压根不理他,闻言如同终于见到女儿出嫁的八旬老父,嘿嘿笑了笑:“别害羞,咱们就事论事嘛。”

“小师弟居然这么厉害!”

郑薇绮两眼放光,语出惊人:“师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你有所不知,师姐我在幼年摔坏了头,一半脑袋直接停止生长,这发育不良的小脑瓜实在无法容纳书山题海,不如——”

她越说越激动,脸上笑意更深:“不如你男扮女装,代替我去答一次题吧!看小师弟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骗过那群老古董绝对不在话下!”

贺知洲本来累了在喝水,听到一半就全部喷了出来,等她把最后那段话说完,更是把水全部呛在喉咙里,不停地咳嗽。

宁宁递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郑薇绮叫了声:“我们到了!”

再一抬眼,果然望见一片无比宽阔的湖泊。

这湖名为“天壑”,据说是因为即便御剑飞行在遥远的半空中,低下头也能见到它的影子。湖面极清极广,于白天遥遥看去,犹如一道镶嵌在天边的深深裂痕。

四周皆是风平浪静,湖面上连涟漪也寥寥无几,放眼望去像极了巨大的圆形镜子。太阳跌落在水中,破碎成点点细碎的银白色微光,如同不断游弋变幻的精怪,四处悠悠晃荡。

仅仅看着这幅景象,绝对无法想象湖面下的暗潮汹涌、古城鬼魅。

郑薇绮身为辈分最高的大师姐,理所当然承担起了指挥的责任:“捏一个避水诀,我们一起下水吧。”

众人纷纷照做,宁宁神色不变,心里清明如镜。

她看过原著,自然明白水下会发生什么。

郑薇绮猜对了大半,的确有妖栖息在水下,然而并非一个,而是一群。

迦兰城曾经是妖族往来汇集之地,由于洪水来势汹汹、猝不及防,之所以能在水下形成屏障,全靠当时年轻的少城主用尽全身修为,以灵气护住了整座城邦。

后来少城主精疲力竭地昏死过去,受灵力冲撞的影响,城中妖物同样陷入沉睡,近年来渐渐苏醒,便想着找个法子让他醒来。

这个法子,自然就是夺取城中人类的魂魄,供养灵力滋生。

探寻妖族古城,制止抢夺精魄,乍一听来平平无奇,似乎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任务。

然而宁宁知道,这次的委托注定不会简单。

做好避水诀,四人便下了天壑湖。

避水诀能在水中形成一个透明泡泡,将修士的身体包裹其中,因而衣物不会打湿,还能进行简易的呼吸。

水下的光景一片蔚蓝澄澈,波浪与游鱼无比贴近地在身旁掠过,日影下泻,风行水上,上下左右尽是寂静,脚底则是漆黑的深潭。

像巨兽阴沉空洞的眼睛。

忽然耳边响起郑薇绮的传音入密,与之前平和淡然的语气不同,满带着惊慌与讶然的情绪:“不好,从湖底涌上来的……是不是漩涡?!”

那幅场面实在称不上多么美好,宁宁只敢垂眸匆匆瞥上一眼。

仿佛是脚底的巨兽蛰伏许久,终于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水沫聚成一圈又一圈的雪白色圆环,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们袭来。

耳边响起低沉的轰鸣,宁宁握紧腰间的星痕剑。https://www.8gzw.com

这次的委托注定不会简单。

因为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会被漩涡强制分散,然后不得不以孑然一身的力量,去面对整个城市的杀意。

*

多亏灵气护体、避水诀保命,宁宁才不至于淹死或被巨浪拍晕。

漩涡裹挟着浪潮迎面而来,反倒加快了她抵达湖底的速度,不消多时,便来到了笼罩在城市之上的广袤屏障。

这阵法上还施加了障眼法,如果只是在水中观察,不会见到迦兰城的丝毫影子。唯有亲自来到屏障旁,才得以窥见藏匿在湖泊中的旧城景象。

等穿过屏障,环绕在周身的气泡便随之裂开。

与此同时,沉睡了数百年的迦兰古城也终于慢慢掀开神秘的面纱。

湖底已经很难见到太阳的影子,屏障本身似乎替代了阳光的作用,散发出莹润洁白的光泽。

水雾弥漫,波光四溢,屏障之上的粼粼水色掩映着街道与房屋,宛如千万点破碎的琉璃美玉,恍然若梦,不知今夕何夕。

古城中楼宇林立,长明灯点缀出星空般炫目的长河。天阶水色,青瓦白墙,街道旁的树木已然停止生长,干枯成佝偻的枝干,漆黑影子映在墙面,让她想起张牙舞爪的嶙峋指节。

阵法拥有一定的缓冲作用,等宁宁慢慢降落,足尖与地面相撞,没有发出任何轻微声响。

原著里描写了主人公裴寂的经历,对于其他人则并未着墨,她一边警惕着潜藏在暗处的危机,一边仰起脑袋,带了点惊奇地欣赏迦兰城中景象。

一切都保持着百年之前的风貌,四周并未见到旁人身影,犹如不曾有谁踏足的鬼城。宁宁四下张望,毫无防备地,忽然隐约听见一声凄厉的求救:“救命!公子!”

——公子?

这声音并非在叫她,很有可能是与她一同前来的两名男性之一。裴寂在前期理应没撞见她,那就只可能是——

宁宁心下一动,寻着那道女声迈步走去,果然在不远处见到贺知洲熟悉的身影。

他似乎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眼底仍残存着惊艳之色,而在与少年人相隔很近的地方,站着两个他们未曾谋面的人。

求救的女人生得极媚,被一名男子挟持在身前,拿小刀抵着脖子。她哭得梨花带雨,可谓凄凄惨惨戚戚,一边哭一边喊:“公子救我!”

她身后的中年男人则凶神恶煞,空洞无物的双眼像是两颗劣质的黑色石头。

他行动笨拙,似乎只剩下很少的一部分理智,说起话来含含糊糊,很难分辨得清内容:“别……过来!不然我、我杀了她!”

这样的情形,让宁宁第一时间就想起了附近城中被吸取魂魄之人的模样。

神志不清、杀意凛然,对任何人都具备很强的攻击性,只不过……

贺知洲显然没遇见过这种事情,仅凭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过的谈判专家套路,试着好言相劝:“冷静一点兄弟!想想你家里的老爹老娘,要是你做了什么傻事,他们——”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耳边响起一阵传音入密:“别信他们,假的。”

诧异扭头,便看见宁宁。

她穿了身月白色长裙,腰间的星痕剑隐隐生光。屏障上星月般莹亮的光线映着水波,落在少女精致的脸庞。

“那女人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灵气,理应不是修士。既然并非修士,就不可能会用避水诀。”

而她的头发与衣物却整洁如新,不但没有水渍,还干净得像是刚套上不久,实在不像是在湖水中挣扎过的普通人。

“原著里提到过这个套路。”

宁宁继续说:“这座城里的妖察觉有修士进入,由于实力有限,不敢直接起冲突。于是便化身为无辜人类的模样依附在主角团身边,不时干点下毒陷害和背后捅刀子的事情——被捅刀子的那个就是我。”

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一声。

真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下人。《工具人x的献身》真不是盖的,又坏又倒霉。

宁宁说的不错,这一男一女正是刚苏醒不久的迦兰妖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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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秦川身死, 修士入局。]

孟佳期将传信的灵鸽送飞上天,站在原地默默悼念了一会儿好同事秦川后, 满脸沧桑地回到了宁宁与贺知洲身边。

他们俩一路长途跋涉而来,进入迦兰城后, 又要面对潜藏在暗处的种种杀机。因此当务之急并非像个愣头青似的往前冲, 而是先吃点什么东西填饱肚子。

孟佳期借着“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的理由离开半晌, 回来时已经能闻到烤红薯和烤肉的气息。

红薯清甜醇香, 被宁宁串在木棍上的不知名肉块则散发着天然的肉香, 此时笼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烟火味道, 更是让心力交瘁的她心下一动,悄悄咽了口唾沫。

“修士也要进食吗?”

孟佳期轻车熟路地做出天真女子模样, 上前一步问道:“我听说仙门弟子皆需辟谷,吸取天地灵气, 通常不会接触凡世食物。”

“辟谷?在玄虚派的时候偶尔会那样。”

贺知洲正在剥红薯皮, 被烫得吸了口气, 闻言极快地抬头看她一眼:“但那是因为饭堂的东西又贵又难吃啊!现在我们好不容易下一次山, 谁能抵抗住美食的诱惑呢?天地灵气去他的吧, 舌头上的享受才是最舒服。”

天地灵气……去他的?

这人果然不正常。

修士往往为了得道成仙不择手段, 争抢机缘秘宝、油盐不进五谷不入, 甚至挥刀自宫的都有。他却直言不讳地把天地灵气丢在一边,称得上是格格不入,怪异至极。

“孟姑娘, 这块肉给你吧。”

宁宁把手里的木串递给她:“我们出门急, 没带上太多物资储备, 肉不多,还请见谅。”

孟佳期很入戏,受宠若惊地笑道:“多谢!二位能从凶徒手中将我救下,便已经是天大的恩情。”

她说罢接过肉串,像真正的良家淑女那样轻轻咬了口。

宁宁说的没错,他们的肉质储备的确很少。这一串肉又轻又薄又小,但经过火烤之后,体内浓郁的油脂香气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激发,吃起来的口感居然并不差。

孟佳期咀嚼半天,听宁宁又道:“孟姑娘,味道如何?”

她实话实说:“挺好。这是什么肉?吃起来口感颇为奇妙。”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宁宁望着她弯了弯眼睛。

几乎是凭借本能地,孟佳期感到脊背一寒。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还没等她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就听见那个看上去乖巧漂亮的小姑娘低低一笑。

然后从嗓子里轻轻蹦出几个字,犹如魔鬼低语:“是鸟肉。看那只鸟生前的模样,应该是只鸽子吧?”

鸟肉。

鸽子。

孟佳期心梗了一下。

——这不就是她放出去的那只灵鸽吗!!!

灵鸽,你死得好馋人,哦不,好残忍啊!!!

贺知洲醉心于烤红薯,抽空点点头:“那只鸟雪白雪白的,倏地一下就从我头顶飞过去了。能吃就行,谁管它到底是个什么——孟姑娘不也觉得味道不错么。”

孟佳期看一眼被自己啃掉大半的肉块,所有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觉得自己不会再好了。

然而宁宁似乎并没有察觉她的神色不对劲,仍是满眼真诚地补充:“我们还在它腿上发现了一张纸条,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符,应该是这座城中的妖物在彼此通信。只可惜那些字符并非通用文字,我们没办法参透其中意思。”

孟佳期少有地松了口气。

迦兰城中的妖族拥有一套自己的文字体系,寻常人类绝对看不懂。要是被他俩明白信上的意思,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http://www.muxiyu.com

“我们此番下山,本以为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妖族汲取百姓精元,然后潜逃至此藏身。但据我观察,那张信纸上的文字与迦兰城里石碑上的字体一模一样,理应是由城中遗民所写,再加上出现了传书的信鸽——”

宁宁思索片刻,缓声道:“那就说明城里的妖不止一个,还很有可能与这座失落百年的古城密切相关。”

正是如此。

孟佳期本以为她是没个正形的草包,闻言不由得心头一颤,悄悄攥紧裙边。凝神屏息间,又听见宁宁的声音:“孟姑娘在附近的城中长大,可曾听说过关于迦兰城的传闻?”

“……我听闻家父提起过迦兰城的传说。”

她如履薄冰,只能咬着牙把戏演到底:“传言这座城市曾经辉煌一时,乃妖族的极乐之地,却不知为何天降洪水,将整座城淹没殆尽。”

贺知洲好奇道:“天降洪水?为什么?”

女人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恨意,但很快被讨好的谄媚微笑取而代之:“佳期怎会知道三百多年以前的事情?这个问题实在无法作答。”

“我倒还听说,当年的少城主风华绝代、天资过人,是妖修里数一数二的天才。”

宁宁说这话时带了点八卦的意思,末了有些惋惜地补充:“这样一个妙人就此葬身湖底,还真有点可惜——不过仔细想来,要说有谁能为迦兰城创造屏障抵御洪水,应该也只有他了吧?”

贺知洲抬眼望向头顶巨大的屏障,只见流水潺潺、莹光如玉,偶尔有鱼从屏障外游过,勾起片片撩人心弦的涟漪。

屏障外的湖水与屏障里弥漫的朦胧水雾都映着幽光,他看得入迷,不禁喃喃自语地感慨:“要抵御这么汹涌的浪潮,一定会耗费许多灵力——他能撑住吗?”

“谁知道呢。”

宁宁从地上站起来,遥遥看一眼西边林立的玉宇琼楼。

原著只十分粗略地告诉她,迦兰少城主为抵御洪水,拼尽全身修为。可洪水的源头是什么、迦兰城最后的结局又是怎样,却一概没有提过。

它只写了个笼统的故事,男主角裴寂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诛杀城中心怀不轨的长老。至于那个铺垫很久的少城主,则自始至终没有出场。

没头没尾,奇奇怪怪的。

更何况……自从经历过古木林海的那件事,就让宁宁不可避免地对原著产生了质疑——

似乎总有些什么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被极其隐晦地藏匿起来,故意不让她知道。

也正是在那之后,宁宁头一回开始认认真真地思考,系统选派她来担任恶毒女配的角色,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可她想不明白。

“之前挟持你的那人告诉我们,要一路向西。”

宁宁拿起星痕剑微微一笑,不再念及其它:“只要走到尽头,就一定能有所发现吧。”

*

快到了。

孟佳期眼底的暗色陡然加重,嘴角悄悄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长老们派她担任卧底一角,自然是存了心思要将这群修士往死路上引。

自从城中住民渐渐苏醒,为了防止外来者入侵,特意在迦兰城里设置了诸多九死一生的阵法机关。而他们即将抵达的,是其中最为凶险的其中之一。

十方杀阵。

顾名思义,就是先通过障眼法与幻术将入阵者困在一个空间不得离开,而阵法中处处险象横生,稍微踏错一步,就会遭遇常人难以想象的劫难。

孟佳期久违地笑了。

她只要先把身边这两人带入阵中,给他们指出一条错误的去路,等他们踏进歧途,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没有人会察觉,一个走在队伍最末端的女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消失不见。

十方杀阵,已经近了。

“奇怪,这里怎么起了雾?”https://www.8gzw.com

贺知洲说着皱了皱眉,抬头嗅嗅空气:“还有股香气……这是迷香还是熏香?”

宁宁屏住呼吸,将四周环视一圈。

迷蒙白雾从四面八方逐渐生长,如同不具备形体的亡灵鬼魅,幽幽攀附在墙壁与地缝之间。房屋与树木的影子则是浓郁漆黑,与雾气相融相交,颇有几分森然恐怖之感。

一股不知名的香气萦绕鼻尖,她不敢多闻,全神贯注地打量着身边的种种变化。

“这、这是什么?”

孟佳期瑟瑟发抖地叫了声,一把抱住身旁贺知洲的胳膊。

没想到那厮居然胆小得不行,还以为是被女鬼缠了身,当即双目圆瞪地浑身僵住,发出一道比她更鬼哭神嚎的惊叫,然后猛地抬起手臂,将她往旁边狠狠一推。

孟佳期跟弹出去的乒乓球似的,噗通就落了地。

“对不起对不起!”

贺知洲老脸一红,上前几步拉着她的右手往上拽,没想到又听见孟佳期的一声尖叫:“别!脱臼了脱臼了!嘶——!”

他彻底不敢动了。

孟佳期气得直抖,恨不得当场把这两个混蛋千刀万剐,但碍于计划,只得勉强笑着忍气吞声:“无碍。”

——无碍个大头鬼啊!疼死她了好吗!

她脑子里的剧场已经从“一个卧底的自我修养”变成了“烤串烘焙指南”,甚至开始认真思考,应该怎样腌制这人渣才最入味。

如今他们已入阵中,而她知晓哪一条路必死无疑。只要花言巧语哄骗这两人走进去,一切就大功告成。

孟佳期忍住心头怒火,刚要出声,却瞧见宁宁眼前一亮,轻轻叫了声:“裴寂!”

……裴寂?裴寂是何人?

她狼狈地抬头,撞上一对冷冽的漆黑眼瞳。

与宁宁他们比起来,裴寂的情况要糟糕一些。

他手中长剑早已出鞘,猩红血迹顺着边缘汇聚成小河,再缓缓地一滴滴落在地面上。至于脸庞与手背都沾了血渍,干涸成溅射状的暗红色痕迹,映衬着苍白瘦削的脸庞,更显出几分阴戾气质。

像一道裹挟着血腥味的风,也像一匹刚经历过厮杀的独狼。

总之不像是清风霁月的正派弟子,看上去杀气重重的。

在见到孟佳期时,被唤作“裴寂”的少年神色一凛,手中长剑发出一声嗡鸣。

下意识地,她感到了一股杀意。

“别别别!千万别激动!”

宁宁明白他看出孟佳期有异,赶紧用传音入密悄悄戳他,大致概括了这女人的身份与来意,最后言简意赅地告诉他:“现在只有她知道阵法的出口,要想出去,我们得把孟佳期留下来。”

她传音后轻咳一声,拉了拉孟佳期的袖子:“孟小姐,那是我的师弟裴寂;小师弟,这位孟佳期小姐住在附近城中,不慎落入此地,我们能帮则帮吧——你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说着又忍不住想,奇怪,她怎么会在这里遇见裴寂,原著里描写过这个地方吗?

而且裴寂此时此刻的模样压根就与原著大相径庭,宁宁记得他理应无伤通关,而非被溅得满身是血。

“这里是十方杀阵。”

裴寂眸底的戾气悄悄黯了一些,淡声道:“四面八方尽是杀机,几乎每条道路都设有暗器、傀儡、幻术和凶兽残魂。要想离开,除了解阵,还有另一种方法。”

不会吧。

孟佳期的心脏滞了一瞬。

——没有人会想要尝试第二种方式吧。

她神色复杂地又看了眼裴寂。https://www.8gzw.com

他穿着黑衣,看不出沾染了多少血迹,但是脸颊和胳膊的伤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必定经历过几番苦战。

与此同时少年人清冽的声线传入耳畔,让她不由得脊背发凉:“只需以杀止杀、以杀破阵,屠尽十方杀机,便可成功脱身。”

只需?

那么多夺人性命的关卡,被你用这两个字直接一笔带过了?

而他也的确这样去做了。

孟佳期在心里暗骂一声。

好的,玄虚剑派她目前一共见到三个人。

一个傻子,一个骗子,如今又来了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什么以杀止杀,什么以杀破阵。

——连魔修都不会这样讲的啊!知道十方杀阵什么概念吗?每走一步都是死局,四面八方尽是要命的东西。

然而这小子却想告诉那些蛰伏的杀机,对不起,你们全被我一个人包围了?

不愧是你们剑修,真是无时无刻不在用行动告诉她,人生处处有惊喜。

孟佳期听得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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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孟佳期陷入了两难的困境。 21

如果按照原定计划, 把这群人引入死路,那打头阵的她同样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倘若她贪生怕死, 带领他们从安全出口离开十方杀阵,便错失了除掉这伙穷凶极恶之徒的最佳时机。

两相权衡之下, 终于还是狠狠一咬牙:“我方才又算了一卦, 原来这阵中玄机暗藏, 施了层障眼法。之前那条路并非权宜之计, 诸位请随我来。”

她心里骂着娘, 百般不情愿地走进了另一条雅致古朴的老街。

据说设计这个阵法的人利用了“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不起眼的通道恰恰是出口”这一思维惯性,故意把死局设置在最为破破烂烂的小巷里。

一旦有谁笃信上述的那段话, 便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而这条装潢华美的长街,才是真正的出口所在。

随着众人渐渐深入长街, 周围迷蒙的雾气也悄无声息地慢慢散去, 余留一层不甚清晰的水雾, 轻飘飘悬挂在房檐角落。

街道两旁燃着长明灯, 当宁宁抬头打量四周时, 瞳孔里也坠入了一颗颗连缀成线的小星星。

与之前所见的楼房不同, 这里的楼宇高阁雕梁画栋, 檐角翘起如飞鸟。木质墙壁古韵生香,隐隐散发着雨后树林的清香,乍一看去像极了一个个排列成行的沉默巨人, 无端生出几分若有若无的威压。

“这里应该是曾经的商业街区吧?”

店铺里琳琅满目的服装首饰仍保留着百年以前的模样, 宁宁毕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一时间看得眼花缭乱:“当年的迦兰城一定十分繁华。”

孟佳期下意识得意道:“那是自然。”

顿了顿,又觉得这句话过于明显地暴露了倾向,于是干笑着补充:“我听爹爹说,这里曾经盛极一时,是妖族里赫赫有名的大城。”

“欸,你们看!那边站着的不是那谁——”

贺知洲的声音突然响起,激动得差点破音:“你大师姐郑薇绮啊!”

宁宁闻言指尖一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这一看,立马就愣住了。

街道尽头的店铺前站了个浑身血红的人影,一边扶着门前的柱子,一边低头拿着小本本在记录什么。

再一看那人的脸,被血糊得像是刚从京剧台上下来,就差唱一句“红脸的关公战长沙”,努力辨认之下,赫然是郑薇绮的模样。

至于她的男装上亦是染了血迹,有的是别人的,有的则来源于她自己,几条血口遍布在胳膊与小腿,已经差不多快要凝固。

宁宁看得心惊胆战,赶忙叫了声:“师姐!”

京剧大师郑薇绮闻言抬头,朝她露出一个憨厚朴实的笑,一边笑一边咳出一口鲜血:“宁宁来啦!快来看,这家首饰店里有好多漂亮的创意,多亏它们,我才突然想到许多崭新的灵感,卖货赚钱有望了!”

惊!某修仙职业技术学院学生身残志坚,竟浑身是血地做出这种事情!

——所以你明明已经在咳血了,第一反应不是疗伤,而是发展你的带货事业吗师姐!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啊!

宁宁放心不下,走到她身旁出言询问:“师姐,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哦!你说这些?”

直到此刻,郑薇绮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伤,随意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轻笑道:“城中有诸多阵法,我不小心踩了几个,和里面的各种残魂打了几架,不碍事。”

她说罢又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招呼宁宁:“别管这个了,快来看我新设计的银簪!古今结合,尾端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机关,绝对——”

话没说完,就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来,伴随着未尽的余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音乐喷泉被染成了红色。

郑薇绮大惊失色:“糟糕,我的手稿被弄脏了!”

宁宁:……

怎么说呢,你们剑修的脑回路还真是别具一格啊。

两人谈话间,其余三人也顺着长街走了过来。http://www.muxiyu.com

彼此介绍一番后,孟佳期看着郑薇绮西瓜太郎一样的大红脸,心生一计。

她可是条根正苗红的狐狸精,最擅长撩拨旁人。听宁宁叫她“大师姐”,想必这女人的地位一定不低,要是能赢得她的好感,自己也就不会再受另外三人欺负。

眼下郑薇绮身受重伤,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她只需制造一个无人能拒绝的温柔乡,就能让对方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对她掏心掏肺地好。

这一招,正是美人计。

“郑姑娘。”

孟佳期捂嘴惊讶,上前扶住郑薇绮手臂,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靠:“怎地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看啊,要不咱们先好好休息一番,让我给郑姑娘涂一些伤药吧?”

郑薇绮本来就对这条街道流连忘返,听见这个提议,立马笑着点头:“我正有此意!那就听孟姑娘的话,先留在这里——”

她一句话没说完,便突然怔了怔。

孟佳期抿唇轻笑,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她暗暗释放了媚香,能让闻见的人对她百般痴迷,好感度倍增。之所以不用来对付其他人,是因为她修为不高,对另外几人没任何用处。

但郑薇绮受了重创,必定无法抵抗。

“孟姑娘身上好香啊!”

郑薇绮语气里讨好的笑意越发明显,听得她心底冷笑。

臭剑修,到头来还不是栽在她手上。

没想到身旁的女人忽然顿了顿,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孟姑娘,以我的经验来看,你一定是被劣质化妆品腌入味了。不如来看看我独家秘制的面膏与朱砂,绝对没有这些稀奇古怪的味道。”

孟佳期:……?

神他o化妆品腌入味了。

等等。

所以她之前那个所谓“讨好的笑”并不是受了迷惑,而是一种——

商家劝人买货时候的语气?!

你有病吧!!!

孟佳期好气哦。

可是自己演的戏,哭着也要演完。

于是她强颜欢笑着听郑薇绮讲了整整一柱香时间的买货卖货和化妆品需知,最后听得实在不耐烦,却发现对方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继续满嘴跑马,天花乱坠。

一计不成,孟佳期又心生一计。

她对玄虚剑派大师姐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像招财猫的手那样一个劲点头,最终看准时机挪了挪脚,猛地向前一扑。

刚好扑进郑薇绮胸口上。

衣服上的血渍糊了她满手满脸,孟佳期心里嫌弃得不行,嘴里却娇娇柔柔地撒娇:“对不起,我好像扭到脚了。我马上起来——嗳呀!”

她起身到一半,忽而又装作十分疼痛的模样,再一次扑进郑薇绮怀中。

这一招,男人见了会心动,女人见了会心软,没有谁能抵抗。

果然郑薇绮微微一愣,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紧张的味道:“没事吧,孟姑娘?”

“我没事。”

孟佳期泫然欲泣,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泪:“只是腿脚作痛,可能一段时间内动不了……对不住,给大家添麻烦了,我真没用。”

“孟姑娘别这么说!”

郑薇绮语气急切,听得她下意识勾起嘴角,然而在下一瞬,笑容就被扼杀在摇篮。https://www.41xs.com

郑薇绮一本正经道:“虽然孟姑娘身怀异味还没什么用,但你也不能说自己没用啊!你——”

场面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

在一旁吃瓜看好戏的贺知洲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郑薇绮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怎么直接把心里话讲出来了。”

孟佳期:……

她好累。

她只是个平平无奇可可爱爱的小狐狸啊,为什么注定要承受这种人间疾苦。

她身体还在这里,心却已经跟着死去的秦川一起离开了。

“孟姑娘,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拖大家后腿。”

郑薇绮见她露出了悲伤的神色,手忙脚乱地尝试补救:“我制造了一种代步机器,不用自己走路,你也能跟上我们。”

天羡子门下的大师姐是个赚钱狂人,除了在山下买货卖货,还会自创剑法出书、自己发明些新奇的小玩意。

孟佳期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你说。”

“就是这个!”

郑薇绮得了应允,一下子就来了兴致。手中的储物袋金光一闪,地面上便赫然出现一个水车模样的巨大器具。

中间还有个横亘上下的木板,像是处刑架。

“我的制造原理借用了水车和风车,具体是这样的。”

她口若悬河,讲得两眼发亮:“只要把你绑在圆轮中间,然后让另一个人推着它不断往前走,它就能一边转,一边带着你往前——是不是省力又省心!”

孟佳期:呵呵。

你这不是代步工具,而是自动处刑工具呢。

正常人被绑在上面转个没几圈就直接死翘翘了好吗?在他们妖界,有种严刑逼供的道具就和这玩意一模一样好吗?

那四个字她已经说倦了。可是——

你这人就是有病吧!!!

她本来以为终于碰上个正常人,但你怎么比另外三个人还会折腾啊大姐!难道你们玄虚派排辈分,是按照有病程度来的吗!

郑薇绮满眼小星星,无比期待地看着她。

孟佳期知道,这是让她上前用一用的意思。

她已经能想象出一段时间之后的景象了。

一只奄奄一息的狐狸像砧板上的肉被绑在木架上,随着水车的转动,呕吐物在空气里绽放成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贺知洲看得吭哧吭哧笑出驴叫,宁宁实在不忍心,出声打断两人的对话:“师姐,我与贺师兄之前在城中游历,发现一封由迦兰城古文字写成的书信。恐怕城中的妖族为数众多,还都与古城有一定联系,说不定是百年前的迦兰遗民。”

郑薇绮这才从她狂热的推销里缓过神来,念念不舍地轻咳一声:“是吗?如果真是迦兰遗民,那他们盗取百姓魂魄的用意何在?莫非是为了那传闻中的少城主么?”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有了几分正派弟子的气质:“为了那独独一个人,就让无数百姓生不如死,实在可恨。”

“盗取魂魄?”

在极为短暂的沉默后,一道带着困惑的女音轻轻响起,像是在喃喃自语:“不是只摄取了精元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视线便一同聚集在说话的孟佳期身上。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你、你们看我做什么!”https://www.8gzw.com

孟佳期自知失言,涨红了脸磕磕巴巴:“我听我爹爹说、他说城里的人都被夺了精元,不是什么魂魄——精元被夺走是可以恢复的,哪里来的什么生不如死,你们简直血口喷人!”

这语气,这神态。

跟护犊子似的。

宁宁把那句“你说的爹爹,是不是就是你自己”憋了回去,假装四处看风景。

所有人都在帮孟姑娘捂住马甲,哪成想她居然是辆自爆卡车,带着炸.弹和火.药就吭哧吭哧上了路,当场表演一局我杀我自己。

孟佳期被这群人折腾得脑袋一片浆糊,这会儿急得厉害,又看出他们脸上不对劲的神色,当即咬了咬牙,大声喊道:“你们不信我?我真的是一只好人!”

一只,好人。

草,以前当狐狸的时候说顺口了。

自爆卡车砰砰砰地开,她本以为之前那句话是一切的结尾,没料到居然只是个开头。

孟佳期:……

宁宁:……

孟佳期:“呵。”

孟佳期:“我是不是暴露了?”

宁宁看她神色不对劲,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斟酌一会儿后出言安慰:“孟姑娘,你也别太伤心,其实你演技还是挺好的,我们都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谁料对方状若痴呆地愣了愣,居然从嘴角勾起一个疯狂上扬的弧度,用快要破音的声线将她打断:“伤心?谁说我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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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孟佳期好委屈。

在长老们给出的计划里, 身为狐狸的她自带撩人属性,于真相与谎言之间来回游走, 将这群臭剑修自始至终蒙在鼓中。

可此时此刻见到秦川,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 原来自己才是被耍得团团转的那个, 一个人在嘻嘻哈哈演独角戏。

——你们这群人很闲吗?啊?堂堂正正打一架不好吗?!

虽然她也打不过就是了。

孟佳期与秦川哭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差点把原本寂静的长街变成一家动物养殖场, 分分钟就能奏响一出鬼哭神嚎版本的《梦中的葬礼》。

奈何郑薇绮这女人丝毫不懂怜香惜玉, 还没等吭哧吭哧的哭声停下, 便火急火燎地上前问道:“孟姑娘,你说城中妖物只取精元不碰魂魄,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孟佳期从宁宁手里把兔子接过来,眼睛里的泪水汇聚成两块摇摇晃晃的荷包蛋:“我还想问你们怎么回事呢!精元被夺走之后, 顶多会身体虚弱四肢无力, 在床上休息几日便无大碍, 哪里有你们说的那样严重?”

郑薇绮颔首凝神, 极快地与宁宁对视一眼。

“可……附近城中的住民并非只是被夺了精元。”

贺知洲挠挠头, 有些想不明白:“你不知道吗?许多人的魂魄被拿走大半, 变成了只会一味攻击、不懂沟通思考的活尸——第一次见面时, 这兔子不就是在模仿那些人的模样么?”

不知为何,听见“魂魄”二字,孟佳期与兔子的表情皆是一凛。

“是长老们要我那样做的。”

秦川缩在孟佳期怀里, 两只毛茸茸的长耳朵晃啊晃, 说话时三瓣嘴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 鼻尖也跟着在动:“他们说外面生了场瘟疫,几乎所有染病的人都是那种模样。只要我演得凶一点、两只眼睛死气沉沉一点,就能很容易把你们吓到。”

兔子顿了顿,有些委屈地解释:“长老禁止我们与外人接触,更不许我们前往城区,只能在郊外收集精元。所以迦兰城外到底是什么模样,我们一概不知道。”

郑薇绮愣了愣:“长老?”

她细细想了会儿,语气终于平和许多:“看来我们彼此之间存了不少误会,还需一一理清。二位可否告诉我们,百年前的迦兰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周静谧至极,没有风。

因此这片短暂的沉默便显得尤为漫长,仿佛整个迦兰城都被嵌入一幅静止不动的水墨画,只有头顶上的粼粼水波潋滟荡漾,昭示着时间仍在缓缓流淌。

孟佳期怯怯看他们一眼,抱紧了手里的兔子:“你们有所不知,吸取魂魄并非我们妖物的法子……只有剑走偏锋的魔族邪修,才会通过炼魂来增进修为。”

“魔?”

郑薇绮拧眉:“我听闻自仙魔大战以后,魔族便尽数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外界或许是这样,可我们迦兰城陷入湖底,是在仙魔大战之前。”

孟佳期似是有些畏惧,薄唇轻轻一颤:“如果有魔修与我们一同被困在湖底……不就恰好避开了那场大战么?”

众人皆是目光一震。

宁宁是最为惊讶的。

孟佳期在说什么?剧情里怎么会突然蹦出来一个魔修?这和原著里毫无悬念的打怪升级……完全不一样啊!

上次在古木林海里遇见魔化龙血树时也是这样,明明裴寂遭遇了那样九死一生的境遇,剧情却压根一字未提。

至于孟佳期口中与迦兰城一同沉入湖底的魔修——

似乎只要一涉及到“魔”,原著就通通略过了。

这是为什么?

她想得头昏脑胀,耳边继续传来孟佳期的声音:“三百年前,魔族正是势力大盛的时候。魔修之中强者辈出,其中七位魔君更是邪道大能,不但性情暴戾,修行方式也一个比一个古怪——其中一位名唤‘玄烨’,便是靠吞噬人魂妖魄,将其转化为自身灵力。”

宁宁听得更懵了。

不是说魔族都死翘翘了?这设定是从哪里跑出来的?https://www.8gzw.com

“玄烨已入化神期,修为越强,对于魂魄的要求也就越高。以往只需无休止地屠戮凡人便可,迈入化神大境后,普通人魂带来的灵气无异于沧海一粟,他便把心思打在了其他高阶修士,以及……妖修身上。”

“妖修?”

贺知洲似乎明白了什么:“迦兰城恰好是妖修聚居之地啊!”

孟佳期点头:“不错。当年玄烨找上少城主,试图以魔君之位作为筹码,说服少城主助他布下噬魂阵,在大凶之日屠尽城中住民,炼成怨气深重的血魄。由此一来,他的修为便可一日千里,难逢敌手。”

郑薇绮道:“既然你们收集精元是为了少城主,那他定然是拒绝了。”

直至此刻,孟佳期嘴角才终于露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似是疲惫,又像是倾佩与欣慰:“正是。诸位有所不知,三百年前魔族横行,魔君之位高不可攀,无数人与妖争相抢夺,少城主能为了迦兰城拒绝他,已是难得。”

她顿了顿,眼底浮现起一丝哀戚之色:“玄烨眼看好言相劝不得结果,便起了强行攻城的心思。他实力强横,而迦兰城向来以商贸为重,城中高手寥寥无几,只有少城主与几位长老尚有一战之力。”

这样想来,迦兰城的覆灭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郑薇绮思忖良久,握紧剑柄愤然道:“这也太嚣张了!正派仙门难道就没一个能帮得上忙?”

“那时处处水深火热,仙门早就忙得焦头烂额,加之玄烨攻城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哪会有人前来帮忙。”

孟佳期摇头:“为尽快击溃迦兰,玄烨利用水龙术大肆攻城,少城主与长老们在城门上布阵抵抗,却不成想——”

她下意识咬住唇,深吸一口气:“少城主灵力不支,阵法骤破。他用仅存气力建造出头顶的那面屏障,迦兰城民被两股彼此抗衡的灵力冲撞波及,一时失去意识;玄烨在斗法中身受重创,应该亦被困于湖底之中,至今不见踪影。”

这一番话下来,像是讲了个极为古老的故事。

宁宁听罢心下一动,低声道:“于是现今城中妖族渐渐苏醒,为报答少城主恩情,便听从长老们的安排,去为他收集精元。”

她说着笑了笑:“孟姑娘,长老们让你收集精元,用的是怎样的法子?”

孟佳期还停在对她的阴影里没走出来,闻言轻轻地颤抖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缩了缩瞳孔。

“是用这个。”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血色红绳,一旁的郑薇绮脱口而出:“锁灵绳!这是邪修才会随身随带的玩意儿,那群老古董怎么会得到?”

“这不是还有个漏了的魔君吗?”

宁宁眸底微沉,语气仍是淡淡地带了笑:“孟姑娘讲的故事,其实有两个很值得推敲的地方。”

裴寂看她一眼,又懒洋洋垂下眼睫。

“其一,既然少城主拥有重创玄烨的实力,为什么守城的阵法会突然失效?只可能是除他之外的其他人出了岔子,少城主自知无法再支撑阵法,这才奋力一搏,全力攻向玄烨。”

“其二,玄烨身为堂堂魔君,要想攻城,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怎会不做任何准备地孤身前来?既然帮手不在他身边,那只可能——”

宁宁抬眼笑笑,漆黑眼瞳中如坠星辰,看得孟佳期微微愣住:“藏在迦兰城中。”

孟佳期听得头皮发麻,怀里的兔子更是双眼茫然,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既然你们是从长老那里听来这件事的始末,那他们就有充分的时间编造谎言。不难看出,真正的故事剧情应该是这样。”

宁宁说:“玄烨诱导少城主不成,便将主意打在了长老们身上。孟姑娘之前说过,魔族在当年盛极一时,很少有谁会拒绝魔君的庇护与馈赠,在魔族享受荣华富贵,总好过在一座小城里劳心劳力。无论过程怎样,他们都答应了下来。”

屏障散发着幽幽冷光,如同一块硕大的莹白美玉,为整座城市笼罩上一层与死亡无异的冷色调。

孟佳期暗自攥紧裙边,心底森然。

而宁宁还在继续说。

“少城主一定不会想到,他为了这座城舍弃前程乃至性命,身边最信任的几位长辈却尽数背叛。当城门阵法做成,他们或许群起而攻之,或许同时放弃布阵——不管怎样,他都能很快明白自己的境遇,于是干脆放弃阵法,赌上毕生修为与玄烨决一死战。”

“所以说,长老们这次哄骗迦兰城民的目的,不是想要唤醒少城主,而是……”

郑薇绮吸了口冷气,音量不自觉更大:“为了玄烨!”

贺知洲啧啧叹气:“少城主既然知道了他们的异心,从那以后就成了敌人,那帮二五仔怎么可能助他醒来——这样一想,他还真是有点惨。”

确实挺惨。https://www.xiaranxue.com

醒着的时候拼尽全力只为护住城中妖族的性命,却被自己人背后捅了刀子;沉睡之后也逃不开惨遭利用的命运,成了明面上的傀儡,其实好处全给了势不两立的敌人。

可怜城中的妖们被耍得团团转,冒着被正道修士发现的危险外出收集精元,却沦为杀人的帮凶,为仇敌做了嫁衣。

孟佳期听罢,已是脸色惨白如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郑薇绮见她这般模样,少有地放柔了声线,用安慰的语气低声道:“孟姑娘,此事事关重大,不如你带我们找到长老,让我等与之当面对质。如何?”

孟佳期眼底血丝上涌,闪过一缕沁了猩红的恨意,咬着牙重重点头。

*

长老所在的星机阁人去楼空。

他们在当年的大战中同样受到灵气波及,加之少城主很可能也对他们下了杀手,听孟佳期的描述,状态虚弱得跟半只脚入土的老人差不多。因此才会设下阵法,试图以卧底之计除掉玄虚派一行人,而非正面解决。

如今想必是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知晓谎言被戳穿后,便毫不犹豫地逃离了此地。

星机阁保留着数百年前的建筑风格,雕有龙凤图案的木窗被长明灯照成浅浅的朱砂红,纱幔低垂,静默无言。

袅袅白烟自香炉升腾而上,如同女人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一点点拂过窗台、轻纱与银丝织就的帐缦,香气无影无形,随白气一起蔓延至房屋的各个角落。

宁宁奔波许久,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好好休息。一边兴致寥寥地打量着周遭建筑,一边听郑薇绮问:“他们会不会已经离开迦兰城,逃去了岸上?”

孟佳期摇头:“姑娘有所不知,从屏障外进入迦兰城轻而易举,但若是进来后再想出去,便不得不花费极大的灵力。以他们的状态,应该没办法离开此地。”

“所以那群老大爷最可能去的地方,”贺知洲来了兴致,腰间长剑发出一声嗡鸣,“应该就是那什么魔君的老巢——咱们是不是也有机会屠魔了?”

“现如今尚不知晓玄烨的所在,我会告知城中已醒的妖族真相,拜托他们寻找玄烨与长老踪迹。”

孟佳期喟叹一声,似是已在今日耗尽了毕生的力气:“诸位不如在城中歇息一段时日,也好治治身上的伤。”

郑薇绮笑呵呵地应声,视线穿过窗户,直勾勾看着街边林立的店铺,又拿出了那个记录灵感的小本本。

裴寂蹙眉把玩着剑柄,似乎有些不耐烦,就差直接来一句:怎么还不打?

……说的就是你们两个啊喂!

*

于是一行人在城中歇了下来。

迦兰城里的妖族们在水中沉睡百年,醒来后也很少与外界接触,因此个个都憨厚朴实得过分,像是刚从某个儿童动画片里穿越过来。

宁宁被几个热情的小姑娘带着选了身新衣服,又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思来想去,总觉得心烦意乱。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便笃信了一切都是书中内容,没想到先是出了贺知洲那样一个大意外,如今的剧情还跑得没了边,在崩坏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这实在不是多么愉快的体验。

现在看来,以后究竟要不要继续信任原著和系统……也是个大问题。

宁宁洗完了澡闲得无聊,又因为心里翻来覆去的思绪没办法专心,只得放弃继续思考,打算到街道上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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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等众人参观完郑薇绮的储物袋, 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迦兰城沉眠三百余年, 对于城中住民而言, 如今司空见惯的许多事物都称得上十分新鲜。秦川和孟佳期看得兴致勃勃, 不时两眼放光地发问, 大致看完一遍之后意犹未尽,又拿出几个小物件细细端详。

“对了, ”孟佳期想起什么, 突然把手里的水粉盒搁置在一旁,抬眸与郑薇绮对视,“如果我们找到玄烨踪迹,诸位打算怎么做?”

郑薇绮不愧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在大事上很有眼见力和自知之明:“玄烨乃化神期魔修, 就算在多年前的一战中精疲力竭,也绝非是任人宰割的池中之物, 以我们的实力, 恐怕难以抗衡。我已用灵鸽通知师门,等候师尊回音。”

这是认真思忖之下的权宜之策。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是金丹,在化神期大能前宛如蝼蚁。如今玄烨身受重伤、体力不支,充其量只是个元婴大乘的水平, 但化神的牌面毕竟摆在那里, 要是硬碰硬, 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追捕魔族不是小事, 因此郑薇绮干脆将一切告知天羡子, 想必他看罢信封, 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郑薇绮说着顿了顿,再正色开口时,终于有了几分名门弟子的风范,不再像个成天没个正形的推销商:“如今魔君蠢蠢欲动,不知迦兰城少城主情况如何?”

“少城主——”

孟佳期神色微黯,欲言又止,沉默好一会儿,才低声应道:“诸位请随我来。”

*

孟佳期带领众人前往的,正是存放少城主身体的城主府。

城主府称不上豪华,却足够风雅。高墙朱红、石阶流光,院落两旁的树木花草尽数枯萎,只余下枯骨般瘦削嶙峋的黑影,但放眼望去,还是能想象出数年前花木丛生、绿意幽寂的景象。

穿过漫长的石阶,便来到府中尽头处的楼阁。孟佳期颇有仪式感地敛了神色,极快回望众人一眼后,转身轻轻推开房门。

随着一阵吱呀响声,房屋里的灯火如流水淌到门前。

这里是间卧室,屋子里只有简简单单的桌椅书柜和床,皆是木质,瞧不出有什么独特的地方。从极致简约整洁的布置来看,房间主人应该是个非常认真、做事利落果决之人。

宁宁心生好奇,跟着孟佳期的脚步慢慢走进房屋。

在那张暗红色的床上,静静躺着个人。

男人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如果非要形容长相,宁宁愿意称之为“霸道总裁文男主经典模板”。

面部轮廓宛如被精心雕琢过,斜飞入鬓的剑眉下,细长凤眼紧紧闭阖,鸦黑色长睫覆盖下一片浓郁阴影。

墨黑长发倾泻而落,毫无拘束地平展开,有几缕落在脸庞之上,衬托着毫无血色的苍白皮肤,便更显出病弱之感。

然而他虽则沉眠不醒,却并不会让人生出颓然之感。两只眼睛的眼尾都晕染着火红色纹路,如同一笔浓墨重彩的小钩,微微向上翘起,平添几分张扬冷戾的侵略性。

让人忍不住去想,要是这双眼睛睁开,究竟会是怎样的景象。

“少城主名唤‘江肆’。”

孟佳期怅然道:“他在百年前的大战中耗尽灵力,加之受到玄烨与长老的合击,一直不曾醒来。万幸长老们在离开之前没对他下手,不然……”

郑薇绮好奇:“看他眼尾的红,少城主莫非是凤族?”

孟佳期点头:“正是。”

与寻常精怪不同,龙凤两族属于当之无愧的妖中贵族,不但行踪罕见、数量稀少,力量也是天生一等一的强。

更不用说这位少城主是数年难得一见的妖修天才,实力就更为惊人。

“当年城主病重,城里的大小事务都是由少城主经手解决。他天资聪颖,身旁又有一位多年的长老辅佐,将迦兰城治理得井井有条。”

孟佳期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庞,不知为何,眼底闪过一丝戾色:“谁能想到,即便是那位陪着他长大的长老,也在日后毫不犹豫地背叛了他……甚至不惜欺骗全城百姓,也要协助玄烨恢复实力。”

她说着不由得冷笑一声,语气里满带着憎恶:“那群井底之蛙的老古董还以为自己能得到魔君的庇护,在日后享受荣华富贵。殊不知自仙魔大战后,魔族的境遇如同过街老鼠——不,连‘魔’这个族类都销声匿迹了。”

她的反应有些过于激烈,郑薇绮心直口快,略一怔愣后开口:“孟姑娘与那位长老,可是有什么过节?”

房间里短暂地沉默了一阵。

最后还是由变成了兔子模样、被孟佳期抱在怀里的秦川弱弱出声,耳朵软绵绵耷拉下来:“那位长老……是期姐的爹。”https://www.41xs.com

竟然还有这层关系。

宁宁微微一愣,心里很快便明白过来,正是因为这个理由,所以当初孟佳期才会对长老们那样信任,在听闻真相后亦是面如死灰,消沉了很久。

被亲生父亲欺骗背叛,还成了召之即来的工具,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

眼看气氛有些尴尬,孟佳期别开视线,语气僵硬地转移话题:“少城主看上去性子冷淡,但其实为迦兰城奉献良多。然而如今我们非但没帮他,还助纣为虐,滋长了玄烨的势力……实在惭愧。”

“魔族早就销声匿迹,等玄虚剑派的人赶来,想必不会再出岔子。”

贺知洲双手环抱在胸前,拧眉自言自语道:“但玄烨他会藏在哪儿呢?”

这是最为不可思议的地方。

按理来说,湖底的迦兰城城区不大,就算展开地毯式搜查,也不至于次次无功而返。

可玄烨仿佛当真没了踪迹,不管怎么找,都寻不到他的半点影子。

由于和主线剧情毫不相关,宁宁曾经对仙魔大战的背景故事没什么兴趣,直到之前在客房里,才从大师姐口中得知了一些信息。

与妖不同,魔族多为心术不正、性情暴戾之徒。魔界同样有尊卑秩序,其中最为尊贵的,便是魔尊及其手下的七大魔君。

据说魔君的位置可赠予可争夺,只要亲手杀掉上一任,便能把这个名头抢过来用在自己身上。

弱肉强食,厮杀不断。

可那群魔修就是喜欢。

或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几位魔君的性格扭曲之程度,简直可以放去世博会进行珍奇物品展览。

像是什么用少女的鲜血沐浴啦,用人体器官装饰房屋啦,最爱逼迫相爱相亲的人自相残杀啦,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和他们比起来,一心炼制魂魄修炼的玄烨似乎都变得正常了一丢丢。

但也仅仅是一丢丢。

玄烨生性残暴多疑、刚愎自用,和其他魔君一样,不爱套路,擅长玩骚操作。要想猜中他的去向,恐怕不能用寻常思路。

舍弃寻常思路,他必然不会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要确保自身足够安全,又能及时与长老们保持联络——

“郑师姐,你是不是还没收到师尊的回信?”

耳边突然响起裴寂的声音,他很少说话,在此刻空荡寂静的环境下出声,无端有了几分陌生感。

少年人的声线冷冽如甘泉,见郑薇绮点头,裴寂露出一个不带感□□彩的笑:“灵鸽多半被拦截了。”

他抬眸望一眼被莹白光芒笼罩的穹顶,眼底带了些许嘲弄的意味:“长老能在我们抵达星机阁前离开,说明城里布了眼线,一直在暗中进行监视。那只鸽子,他们必然不会放走。”

贺知洲倒吸一口冷气:“眼线?”

“收买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那并非重点。”

裴寂道:“魔君事关重大,如果师尊当真收了信,一定早就做出了回应。既然长老知道我们是玄虚剑派弟子,见到大师姐上岸放飞灵鸽,自然也就明白,那是封发往门派的求助信——玄烨的事情,他们绝不可能让正道大宗发现。”

贺知洲听出他话里未尽的含义,不由得浑身一凉。

像是整个身体都浸入了冰冷的深潭,刺骨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脑袋,把每滴血都冻得打颤。

能传递消息的除了灵鸽,还有他们。

“为了死守这个秘密。”

裴寂的右手无意识抚摸着剑柄,眼底一片阴翳:“必快刀斩乱麻,杀之而后快。”

——玄烨不可能让他们活着离开迦兰城。

他向来对人命不屑一顾,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

这是个心狠手辣、残暴无度的魔,或许享受着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暗中偷偷窥视的快意,如同逗弄一群迷了路的小白鼠。https://www.dubenhaoshu.org

这样的人。他——

宁宁呼吸一滞。

一个无比诡谲怪异的念头悄无声息涌上心头,让她的心脏开始砰砰直跳,犹如巨大的石块敲击在胸口。

……为什么,少城主明明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长老们在离开时却不除掉他呢?

她没有出声,握紧腰间的星痕剑。

然后满目骇然地转身。

镶嵌着精致木雕的大床上,俊美无俦的男人沉沉闭着眼睛。长睫下浓郁的阴影飘忽如鬼魅,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他嘴角勾起了一个极为浅淡的笑。

能确保自身绝对的安全,能与长老们畅通无阻地联络,能躲在暗处的角落静悄悄欣赏一切变故。

还有什么地方,能比万众推崇的城主府更加顺应他心意呢。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原来打从一开始,躺在床上的“少城主”就不是江肆本人,而是伪装成他模样的魔君玄烨。

作为幕后黑手,他就一直那样悠哉游哉地待在那里,听来自仙门大宗的小辈们一本正经地分析与回溯。

真是十足的恶趣味。

这里本不应该有风的。

可偏偏就在此刻,一阵凉风无声拂过宁宁耳畔,狠戾如刀,差点在她耳垂划出一条血痕。

寂静的夜色轰然落下,躺在床上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瞳孔竟是一片黯淡的血红,血丝犹如疯狂滋生的藤蔓,占据了整个瞳仁。这张脸上冷冽的气质因为这个眼神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侵略意味十足的嗜血与暴戾。

他想杀她。

即便身受重创、修为大损,属于化神强者的威压还是汹涌如潮,宛若开闸泄洪的水流,一股脑冲撞在她心头。

宁宁感到暴风雪般凛冽阴寒的杀意,如同势不可挡的潮水将她吞没,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猛烈风暴。

而她站在风暴正中央,四周皆是明晃晃的杀机。近在咫尺的血红色眼睛像是幽深潭水,几乎将她溺毙。

又是一道无形的疾风刺来,直指她胸口。

她听见郑薇绮喊:“宁宁!”https://www.41xs.com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寒光凛然, 伴随着化神期魔修的沉重威压一同袭来。宁宁被那双陡然睁开的眼睛魇住, 等察觉不对劲, 已经躲闪不及。

那道光剑来去无踪,迅捷如电, 不过转眼之间便凝结成形,直指她胸口的位置——

忽然左臂被人猛地一拉,宁宁的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向侧边倒去,电光石火之间,光剑与肩膀擦身而过。

那人力道很大, 她恍惚间没站稳, 直接扑进他怀中,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新树木香气,与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裴寂的身体很明显地一僵, 旋即将她的手臂松开,开口说话时,宁宁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失礼了。”

宁宁后退一步道了谢, 听见不远处的孟佳期怔然出声:“少城主?”

停顿片刻,便意识到不对劲,声线陡然拔高:“不对,你不是少城主……你是什么人?”

“还猜不出我的身份么?”

玄烨懒懒坐起身,眼里尽是玩味的笑意, 抬起右手按在耳边, 用力一拉, 便扯下一张人面:“本来还想再装一阵子, 没想到被直接看穿了……看来你不如那个剑修小姑娘聪明。”

人面被揭下,数百年前叱咤风云的魔君终于显现出了本来的面目。

许是太久没见到阳光,他的肤色白得近乎诡异,仿佛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血管,笼罩着一层由单薄白纸做成的皮。眉宇之间尽是桀骜不羁的戾色,叫人看一眼便心生寒意。

秦川瞬间炸了毛:“那我们少城主呢?躺在床上的是你……少城主去了哪里?”

玄烨挑了挑眉,似是想起什么极为开心的事情,忍不住吃吃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从怀里掏出某个物件,毫不怜惜地丢在地上。

孟佳期与秦川看上一眼,就不禁头皮发麻。

那是块晶莹剔透的碧色令牌,用迦兰古文字写着“城主令”三个大字。这块令牌做不了假,理应出现在真正的少城主江肆身上,如今被玄烨丢出来——

“你们说江肆啊?早死了。”

他笑得弯了眼睛,血红瞳孔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迦兰城沉睡了多久?整整三百多年啊!你们不知道,我当初找到他的时候,江肆已经成了具孤零零的骨架,衣服也烂掉了,只有这块牌子还在。”

说罢忍不住啧啧叹气:“可怜啊,可怜!满心信任的长辈们全部背叛,族人也难逃被我围剿的命运,你们说,江肆拼尽性命,最终换来了什么?”

孟佳期咬牙切齿:“你这混蛋!”

“你就是孟长老的女儿吧?他曾经向我说起过你。”

没想到玄烨不怒反笑,语气里带了点耀武扬威的意思:“听说你性格一根筋,从来不听他的话,现在看来果然不假——他说过,孽女已无大用,我可以随心处置,真是父慈女孝,父女情深。”

孟佳期暗暗握紧拳头,嘴唇被咬出一丝鲜血。

“我的事儿可不能让玄虚剑派知道。”

男人赤着脚下床,如瀑黑发随着动作左右游曳,唇角的冷笑愈发明显:“金丹期的剑修……魂魄味道应该不错吧。”

话语声落,魔气乍现。

浓郁如实体的纯黑色气息凝结而起,宛如狂潮暗涌,在顷刻之间盈满整间房屋。强烈的压迫感无影无形,仿佛让空气沦为了粘稠的胶质,叫人喘不过气。

“他如今的实力应该在元婴大成。”

郑薇绮是几人中唯一的元婴修士,当机立断地低呵道:“快离开这间屋子!”

玄烨闻言轻轻一笑。

魔气四溢,仿佛包裹了某种随时都会挣脱而出的东西,不断膨胀着剧烈晃动,在下一瞬间便会陡然爆开。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汹涌黑潮在灵力加持下瞬间爆裂,彼此交缠的魔气如同汇聚了千钧力道,一丝一缕皆蕴藏着无尽杀气,恍若铺天盖地而来的万千利剑,一并向众人奔去。

房屋无法承受此等威压,木柱白墙尽数出现道道裂痕,最终随着咔擦一响,轰然崩塌。

头顶是狂坠而下的墙体,身侧则是杀意汹汹的魔气万千。

郑薇绮第一时间护住秦川与孟佳期,拔剑勉强击碎迎面而来的魔气,保护两个修为尚浅的妖族不至于白白送命;裴寂斩落一块从天而降的木制房梁,不知为何微微皱了眉,低声对宁宁道:“我掩护你,走。”https://www.8gzw.com

“我不要掩护。”

宁宁拔出星痕剑,极短暂地顿了顿:“我们一起走。”

她说完便察觉裴寂的脸色白得异样,轻声出言询问:“你怎么了?”

“糟了糟了!”

一旁的贺知洲以雷法入剑,剑尖刺入魔气之中,引得一片劈啪作响,电光大放。

他倾家荡产购买的宝剑和功法在此刻终于起了作用,一边挥剑一边喊:“我听说过重过纯的魔气突然爆发,会引起周围魔族的共鸣——裴寂不也有魔修血脉吗?一定是身体里的魔气与剑气起了冲突。”

裴寂脸色愈发白了几分,避开宁宁的视线:“我没事。”

修仙界等级森严,三人与玄烨之间仍然存在很大差距,铺天盖地的魔气尖啸着袭来,犹如织成了一张密集的大,令人无处可逃。

裴寂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却仍在咬着牙死死支撑,不将情绪表露分毫;

好在宁宁的剑法主攻迅捷灵动,星痕剑白光大作,引出灿如星河的点点剑气,细密如狂风骤雨,斩在来势汹汹的大之上。

魔气密集且攻势凶猛,众人来不及一一斩断,身上或多或少都被划破几道血痕,等终于逃出屋子,便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一半的墙体不堪重负陡然坍塌,而玄烨不慌不忙地站直身体,从空隙里腾空而起,足尖恰恰立在房檐顶端的凸角上。

盈身,衣物一角被悠悠吹起,露出萦绕在脚踝、如长蛇般死死攀附着的魔气。

郑薇绮为保护两个手无缚鸡之力妖族,受了不轻的伤。如今一袭男式白衣被血迹染出朵朵红梅,显出几分残酷嗜血的美感。

但她毕竟是剑派当之无愧的大师姐,当即咬牙握剑,腾然起身,一跃而上房檐顶端,剑影分化成道道白光,将整个身体环绕其中。

继而剑影同时发出一声嗡鸣,竟一并攻向不远处的魔修,剑气成风,剑啸如龙,光影交错之间,耀耀然恍如白昼。

这正是玄虚剑派的不二真传,万剑诀。

万剑诀难度极高,往往由化神期大能所用。玄烨万万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竟能使出此等招式,被道道剑光逼得后退几步,暗骂一声后催动魔气护体,却还是被刺出道道长痕。

他不敢再掉以轻心,又与郑薇绮交手片刻。后者的修为与经验皆不如他,半晌之后败下阵来;玄烨同样受了伤,咳出一口漆黑的血。

“元婴三重,也敢跟我斗?”

男人眼底阴翳更浓,冷笑道:“剩下几位金丹期的小朋友,你们是自己动手呢,还是由我来?”

嘴里虽然这样说,他却并没有给出可供选择的机会,在一瞬后俯身从房顶跃下,径直走到宁宁面前。

他向来不喜欢太过聪明的女人。

尤其是,看破了他把戏的女人。

“把你定为开胃菜,如何?”

青年谈话间催动体内魔气,宁宁正要拔剑,猝不及防地,见到另一把剑挡在自己身前。

竟然是裴寂。

他体内的魔气横冲直撞,显然已经难以遏制,明明疼得指尖发抖,却还是面无表情地挡在她跟前,声音很冷:“别碰她。”

“你?”

玄烨将他打量一番,勾唇不屑地笑:“你体内居然也有魔气……剑气魔气在身体里打架,这会儿恐怕自身难保吧?怎么,还想逞英雄?”

裴寂没有应声,挥剑斩下。

他的剑气如同本人一样冷冽,仿佛挟裹了一层薄薄冰雪,划破空气时,勾起一片银霜般的雪色。

又快又狠,拼尽了身体里的全部力气,完全不留给对手喘息的时机。

裴寂的进攻越来越凶。

这并非普通金丹期修士能到达的水平,玄烨终于收敛了笑,以魔气化出一把漆黑长剑。http://www.muxiyu.com

双剑相拼, 两道人影快得几乎无法看清。一白一黑两道剑光倏然相撞,没有多余技巧,只有在杀伐中练就的本能与杀意。

在这种情形下,贸然出手相助只会反过来帮倒忙,宁宁皱着眉,心脏狂跳。

裴寂几乎是在拿整条命与他对抗,黑衣被夜色吞噬殆尽,身法游弋之间,有几滴鲜血滴落在地。

他的脸色比玄烨更加苍白,瘦削纤长的身体里仿佛潜藏了一只凶狠的巨兽,凶戾狠辣被牢牢印在骨子里。

一丝丝影子似的黑色雾气缠绕而上,依次攀上少年的脚踝、脊背与脖颈,他一定疼得厉害,后背时常难以抑制地轻轻颤。但也正是这份刻骨的疼痛催生出无穷斗志,让他不至于分心。

玄烨本来就十分虚弱,之前又被郑薇绮消耗了不少力气,一番缠斗之下,竟逐渐变得力不从心。可偏偏对手凶狠得像条野狗,压根不留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

……这小子一定疯了!

按照他这样的打法,无异于一点点挥霍性命,以命为筹码对他步步紧逼。

疯子!

玄烨暗自催动所剩不多的灵力,拼尽全力朝裴寂猛攻而去。这一击对方必不可能躲避,寻常剑气也无法将其刺开,到时候这小子无计可施,只能被捅破肚子。

他暗暗露出势在必得的笑,然而在下一瞬间,神情便陡然怔住。

眼前的少年几乎被魔气全部包裹,眼底晦暗得有如深渊,因为疼痛而混浊不堪、布满骇人的血丝。由于透支了力气,一层死色悄无声息覆盖了整张脸颊,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力竭而亡。

在他的长剑之上,雪白剑光竟与汹涌魔气彼此交缠,如同星月勾叠,将层层魔气刹那破开——

在转瞬之间,笔直刺入他小腹之中!

怎么会?

腹部传来难以忍受的刺痛,玄烨无比惊诧地凝视着少年视死如归的眼眸。

这疯子!居然将魔气与正道剑意一并融入剑中!他难道就不担心走火入魔、灵气逆流么!

纵使他是个不走寻常路的邪修,也还是下意识想问:这究竟是什么邪门歪道?!

玄烨满脸不敢置信地低下头,五官因为疼痛而扭曲成一团。

裴寂终于承受不了魔气外溢的疼痛,半跪在地,用手掌勉强支撑身体。

“裴寂!”

宁宁一颗心快要提到嗓子上,见状赶紧向他跑去。与之前几次没什么两样,他这回又成了个血人。

……只不过这一次,裴寂是为了保护她。

“你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玄烨厉声冷笑,被疼得长长吸了口气,眼底却闪过一丝得色:“我当然不可能贸然独自前来,在各位意想不到的地方,暗中还布了一个局……想不想看看?”

他说着哈哈大笑,不知道是在对谁讲话,大喊一声:“出来!”

随着话音落下,竟有五道人影同时从院落暗处走出,清一色雪白鹤发,皆是目光混浊、儒雅安静的老人。

孟佳期不知是气还是怕,浑身发抖:“这是……那五位长老。”

其中一位瞥见她,目光淡淡地扬起下巴,满目皆是冷漠与轻蔑,正是孟佳期的亲生父亲,孟卿。

“你为何骗我?”

孟佳期被瞒在鼓里这么久,乍一见到他,忍不住红了眼眶:“爹爹,为什么要害死少城主?”

孟卿并未理会她,倒是身旁另一位长老缓声应答:“跟随魔君,便可保我们一世荣华富贵,佳期,不要再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的明明是他们!

这些长老无法离开湖底,因而不会知道,外界早就发生了仙魔大战,如今魔族销声匿迹,哪里来的荣华富贵可言。

“要实现炼魂、重塑识海,我还差三个人族魂魄。本来打算把你们全部杀掉后再取魂,现在看来……”https://www.yq6.cc

玄烨舔了舔唇角:“这小子实力超群,只需要他一个人的就够了——我今日便要破了这城!”

要想实现取魂,必须在对象刚刚死亡或极度虚弱的时候。

裴寂伤得如此厉害,必然难以抵抗;由长老们掌控的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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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裴寂做了个噩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曾经生活的家, 那间贯穿他整个童年的地窖。

地窖狭窄逼仄, 不见阳光,娘亲厌恶见到他,每当不高兴的时候,都会将他关进那处小小的房间。当裴寂独自待在那里,浓郁的黑暗仿佛就是世界的全部。

——其实对于他来说,地窖反而是一种十分侥幸的解脱。那地方只有他一个人,不会受到娘亲毫无缘由的打骂与责罚, 只要蜷缩在角落闭上眼睛,就能在睡梦中度过一段宁静祥和的时光。

而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来到了地窖里。

四周依旧伸手不见五指,弥漫着刺骨的寒意。黑暗与凉气如蛛丝结成天罗地,悄无声息地将他笼罩, 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忽然地窖顶端的入口被人打开,裴寂见到他过世已久的娘亲。

女人保持着她死去时候的模样,曾经风姿绰约的面庞已然面目全非。

脸颊涨成了浅红偏褐的怪异色泽,一双瞳孔高高翻起, 几乎在眼眶中见不到踪影,只能看见夹杂着红血丝的眼白,如同渗了血迹。

她的身体扭曲成一种极度不合理的姿势, 仿佛每个关节都被打断重组, 一步步向他靠近时, 骨头发出咯咯的碰撞声。

“你这个野种!妖魔!”

女人的声音一遍遍回荡在他心口, 如同寒夜里绵长的钟声, 叫人听得遍体生寒。她脸上的憎恨与嫌恶越来越浓,声线也越来越尖利,像把长刀划破耳膜:“你身边从没发生过任何好事,迟早把所有人都拖累掉。灾星,你怎么不去死?!”

他猛地一惊。

随即喘息着睁开双眼。

身体的各个角落都遍布着撕裂般的剧痛,之前被玄烨所伤的地方仿佛有熊熊烈焰在不停灼烧。他已经习惯了疼痛,却还是不由得下意识皱起眉头。

脑袋嗡嗡发疼,体内的魔气与剑气终于恢复了平静,但引起的疼痛依旧存在,如同千万只小虫子撕咬着骨髓。

在修仙界里,越级杀人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然而金丹圆满与元婴大成之间的差距不容小觑,更何况玄烨曾经还是个化神期高手,要想打败他,必须豁出性命。

与宁宁等人不同,裴寂早就习惯了在生与死之间摸爬滚打,因而并不畏惧死斗,只要能杀敌,宁愿赌上包括性命在内的一切。

——更何况他这条命无牵无挂,并不值钱,就算当真死了,也不会有谁受到损失。

少年的神色黯了些许,抬眼打量周遭景象。

与玄烨一战后他便失去了意识,此时应该已被送入医馆疗伤。

鼻尖萦绕着轻烟般的药草气息,因为平躺在床上,裴寂睁眼便看见深褐色的房梁。再微微偏过脑袋——

有人坐在他床边的木凳上。

裴寂从没想过,当自己醒来时能见到有谁陪在身边。

无论是小时候浑身是伤、又冷又饿地昏倒,还是后来在战斗中重伤昏迷,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咬着牙苦苦熬过,等苏醒后独自找些药草疗伤。

那人身上的树木气息与药味融在一起,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充盈整个空间的苦。

她穿着条淡紫色长裙,黑发无比乖顺地垂落在胸前,由于拿着本书遮掩起整张面庞,让裴寂见不到她的模样。

他只能看见那本书上的几个大字。

《我和真霄剑尊的365天》。

裴寂忍了疼,有些迟疑地低声道:“……小师姐?”

宁宁似乎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醒来,一双手无比仓促地晃来晃去,那本《我和真霄剑尊的365天》像杂耍似的上上下下,不断来回于两手之间,最终被她猛地一阖,丢到另一边的木桌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一片绯红,像做了某种亏心事,故作镇定地与他四目相对;

每次见到她都会大呼小叫的承影也莫名其妙闭了嘴,安静如鸡。

裴寂不明所以,皱了皱眉。

“你吓死我们了!”http://www.muxiyu.com

宁宁在短暂的沉默后沉声开口,但由于脸上的浅粉与略显慌乱的语气,让整句话都显得不那么有威慑力:“居然把魔气引进剑里……要是掌控不当,别说对付玄烨,你连自己这条命都保不住知不知道!”

裴寂眼底浮现一丝嘲弄的冷笑,敷衍地应了声:“嗯。”

宁宁是朵自小便被精心呵护的娇花,因而裴寂不会,也不想浪费时间去告诉她,这种事情他早就习惯。

没有退路、没有倚仗,如果不拼尽全力去赌,死的只会是他自己。

“你这个‘嗯’也太敷衍了吧。”

宁宁说话不爱藏着掖着,发出一声类似于低哼的气音,别开视线不再看他,语气有些僵硬:“之前在古木林海也是这样,你总是一个人冲在最前面去扛……明明还有我们。”

裴寂微微愣住。

“我知道你以前习惯一个人,但现在跟那时候完全不一样。”

她似乎很不习惯说出这样的话,神情别扭得厉害,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直勾勾看向裴寂眼睛:“总、总之,小师弟就要有小师弟的样子,不要总想着逞英雄,偶尔也要给前辈们一点表现的机会啊!你师姐还没弱到手无缚鸡之力的地步,我也是可以保护你的!”

说到这里,语气又瞬间软了下去:“……不过这次还是要谢谢你,就是那个,帮我阻止玄烨。谢谢了,回去请你吃大餐——以后还是要把信任分给我们一点嘛,别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裴寂从没想过,宁宁会说出这样的话。

原来她并非想高高在上地训斥他不懂得惜命,而是气他刻意将自己排斥在集体之外,始终踽踽独行。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不用拼了命地独自往前冲,我也可以保护你。

他独自在泥潭里野蛮生长多年,早就能面无表情地承受一切恶意与苦难,可乍一听见这番话,却还是破天荒地感到了一丝无措的情绪,不知应该如何回应。

面色苍白的少年终于露出了些许类似于迷茫的情绪,黑瞳中犹有迷雾,将不久前的阴翳与冷戾尽数遮盖。

宁宁见他神色有所缓和,带了点得意地哼笑一声:“我可不是肉麻啊!只是因为你这样做出尽风头,让我这个当师姐的很没面子。”

承影终于说话了:“你发现没有?宁宁每次关心你,都要胡诌一些傻傻的借口,用来跟你撇清关系,其实她的意图那么明显,谁都能看出来。”

说罢又忍不住嘿嘿笑:“掩耳盗铃也这么可爱,不愧是她。你千万不要戳穿啊裴小寂。”

它这段话刚说完,房间里便突然袭来一股浓郁药草气息。

一名白衣医女推门而入,手里端了个盛满汤药的瓷碗,紧随其后的是个儒雅青年男子,浑身散发着一股书卷气。

宁宁与他们对望一眼,耐心介绍:“这两位是医馆里的谢姑娘和陈郎中,多亏他们,你才勉强续了口命。”

“小公子终于醒了。”

听裴寂道了声谢,医女淡声笑笑,瞥向坐在他身旁的宁宁:“宁宁姑娘自从将你送来这医馆,便一直茶饭不思地守在床前,你要是再不睁眼,我都替她着急。”

宁宁陡然睁大眼睛:“我只是、只是想要节食减肥!节食的事,能叫‘茶饭不思’吗?”

她说罢停顿片刻,似乎想起什么,从储物袋里掏出几颗花花绿绿圆圆滚滚的小东西。裴寂凝神看去,发现是一堆糖果。

“我今日和师姐他们上岸游玩,买了点糖果带回来。反正一个人也吃不完,干脆分你一点好了——我听说这药很苦的。”

不知怎么,一旁的医女与郎中同时发出一声低笑。

裴寂迟疑半晌,轻轻摇头:“我不怕苦,不用这个。”

“小公子,你便收下罢。”

医女笑得暧昧,用空出的左手掩住嘴唇:“这好歹是宁宁姑娘的一番好意,你要是拒绝,她该伤心了。”

郎中亦是神神秘秘:“这药的确很苦,你吃了糖,总不会吃亏。”

宁宁似乎有些生气,气呼呼地望着他,只不过怒而不言,明面上仍是漫不经心的模样。

于是裴寂只好点点头,当即被她强塞了一颗糖果在手心里头,听见宁宁干巴巴的声音:“你先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其实他很少吃糖。

小时候的裴寂怕苦也怕疼,后来对这些渐渐习惯,无论多么苦的药物,都可以屏着呼吸一口气吞下。虽然嘴里还是会残留许多令人不适的味道,但他总归可以咬着牙慢慢忍受。https://www.yq6.cc

只要熬过了最苦最疼的时候就好。

他有些笨拙地打开包在糖外的纸片,见到一颗奶白色小圆球。这是种令人舒心的颜色,仿佛浓郁的雾气或香甜的牛乳,毫无杂质地融成一团。

裴寂极快地看一眼宁宁,将它送入口中。

清甜的牛奶香气席卷舌尖,带了点淡淡蜂蜜味道。他的喉头本来还残存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这股香气之下,竟悄无声息消弭殆尽,余下沁人心脾的奶香。

他的瞳仁里往往带着幽暗戾气,如今却仿佛被香气悄悄溶解,化作一汪安静的水流,终于有了几分寻常少年人的模样,显得温和而无害。

宁宁板着脸,目光和语气都是淡淡:“怎么样?”

“……很甜。”

裴寂点头:“多谢师姐。”

她似乎本打算勾起嘴角,然而唇边刚刚往上扬,就被强行压了回去,变成薄薄一条平直的线:“那就好。算你有眼光。”

“宁宁姑娘,我听城里的妖传来消息,说玄虚剑派的几位长老前来此地,正等着你前去。”

医女的笑自始至终没停过,此时加重了语气:“我俩会帮你照顾好小公子,不用担心。”

宁宁又胡乱塞给裴寂一把糖,闻言皱起眉头:“姐姐,什么叫‘帮我照顾’,我一点都不担心他。”

她说完便匆匆道了别,临走前不忘叮嘱:“别忘了这些糖啊!我用私房钱买的,全是你师姐的血汗钱,一定要好好对它们!”

裴寂只得点头。

“小公子可别信宁宁姑娘的那些话。”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医女才低声笑道:“近日少城主现身,长老们又被押进询审堂公审,大大小小的事儿一大堆,我们哪有时间去岸上游玩。那糖啊,是宁宁姑娘自己特意上岸为你买来的。”

“听说她还在岸上的城里迷了路,好不容易转悠出城,又在林子里迷路了一回——你也别觉得她傻,宁宁姑娘回到迦兰城的时候累得动弹不了,身上被包扎好的伤口也全裂开了。”

一旁的郎中也笑:“她说我们的药闻起来太苦,特意为你买了不少糖回来,坐在医馆前一个个试味道,被好几种酸得牙疼——你如今吃的这颗是不是挺甜?全是宁宁姑娘一种接一种选出来的。”

裴寂没有回应,只低低“唔”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接过瓷碗,低头喝药。

耳根却毫无征兆地腾起一阵薄薄的红,如同一笔清浅的水墨,温温柔柔点在少年人莹白的皮肤上。

真奇怪。

曾经无比厌恶的药味此时入了口,竟不再那样叫他难受了。

医女抿唇微笑,一副“我都明白你也不用说话”的模样,垫脚对着郎中悄声耳语道:“小公子害羞了。咱们别再逗他。”

后者了然点头,悠然应声:“年轻好啊,年轻好。”

“哎哟哟。”

承影拼命忍笑,用了非常夸张的播音腔,如同声情并茂地朗诵小学生作文:“尝到糖果的是舌头,其实心里才是最甜的,我说的对不对?”

顿了顿,又爆发出更加肆无忌惮的笑:“你刚刚是不是偷偷摸摸笑了?是不是是不是?你别不承认!哇!脸红了!裴寂居然也会脸红!我的天哪!”http://www.muxiyu.com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城主府的迎客厅里, 气氛多多少少有几分尴尬。

昨日郑薇绮在咒令驱使下秒变霸道总裁, 竟把真正霸总属性的江肆逼得哑口无言,硬生生落了下风,沦为一朵仓皇无措的柔弱小白花。

后来贺知洲领着大夫走到他们身边,没想到郑薇绮咒令还没过,一把拍开他伸过去的手,扬眉冷笑道:“我允许你碰他了,嗯?这只手, 是你自己剁还是我来?”

大夫面色惊恐地沉默片刻,悄悄在他耳边问:“她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

总之郑薇绮最终被五花大绑地抬走,一场闹剧总算宣告结束。

她清醒之后发誓再也不见江肆,奈何今日门派里的掌门、天羡子与真霄剑尊一并前来,纵使百般不情愿, 也不得不去迎客厅会见他们。

“此番多亏几位少侠,才挽救迦兰城于危难之中。”

撇开私底下的降智言论,江肆在明面上还是很上得了台面。

一袭宽大玄衣勾勒出周身沉稳淡漠的气场,轻裘缓带, 玉树琼枝,声线亦是醇厚如酒,带着世家子弟独有的矜贵:“江某感激不尽。”

仍然保持着孩童模样的掌门人纪云开淡声笑笑, 由于身高不够, 正趴在桌子上努力把手往前伸, 试图够到一个茶壶:“少城主不必言谢。降妖除魔乃玄虚剑派弟子的本分, 更何况魔君一事事关重大, 必不能掉以轻心。”

坐在他身旁的真霄淡淡一瞥,不动声色地把茶壶往纪云开身边靠拢一些:“不错。少城主有所不知,仙魔大战之后,魔族虽损失惨重、销声匿迹,但仍有余孽妄图卷土重来,引得各界生灵涂炭。近日魔气在各地时有现身,要是放走玄烨,恐怕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迦兰陷落三百年,城中妖族有如井底之蛙。”

江肆喟叹道:“想必仙魔大战,正道亦是损失惨重。”

郑薇绮悄悄嘟囔:“你也知道自己是个老古董啊。”

她把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却还是被江肆极淡地瞥了一眼。玄虚剑派大师姐从来不甘落于下风,于是把眼睛瞪得更圆,气势汹汹地瞪回去。

“可不是么。”

天羡子少见地敛了笑,喝茶入腹:“曾经剑道三位大能,何掌门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温鹤眠修为尽失,躲在幽谷里不愿意出来;至于万剑宗那位……更是神形俱灭,连尸首都没剩下。”

“好了好了,今日小弟子们好不容易立了大功,我们这群老古董怎么一个劲地伤春悲秋?”

纪云开笑意盈盈,声线虽是孩童般的稚嫩,却字字句句透出不容置喙的压迫感:“我听说裴寂重创魔君,不知那孩子情况如何?”

宁宁轻声应答:“已经醒过来了,正在医馆修养。”

“此次能大获全胜,孟卿长老功不可没。”

天羡子向一旁端坐的白发老者敬了杯茶:“在玄烨身边卧薪尝胆蛰伏多年,苦心孤诣地挽救迦兰城于危难之中,在下着实佩服。”

孟卿摇头道:“孟家世代忠于迦兰城,我总不能让列祖列宗蒙羞。多亏有少城主布下的局,才让迦兰城不至于毁于魔修之手。”

他语气谦逊,听不出太大起伏,坐在孟卿身旁的孟佳期却鼻尖一酸,轻轻吸了口气。

潜伏在玄烨身边,不但意味着随时都有可能被那个喜怒无常的魔君夺取性命,还不得不承受来自全城妖族的厌恶与谩骂。

当初她以为爹爹背叛迦兰,气得破口大骂、直言断绝父女关系,而今想来,只觉得恍然如梦。

这场延续了三百多年的局,大家都付出良多。

“我问心无愧,唯一对不住的,是家里的这个女儿。”

孟卿说着长叹一声:“佳期受苦颇多,我却不能陪在近旁。”

纪云开笑道:“与玄烨一战,令千金与这位秦公子亦是有功。女儿如此深明大义,孟长老理应高兴才是。”

被莫名其妙叫到的秦川满脸茫然,怔怔抬起脑袋,横肉遍布的粗犷脸庞上尽是天真的困惑。

他就这样愣愣地发了会儿呆,不知想起什么,似乎来了点兴致:“你们都是玄虚剑派的长老吗?不知真霄剑尊是否也在其中?”

哦豁,难道这还是个小粉丝。

天羡子嘿嘿笑笑,不着痕迹地瞥了瞥自家师兄。

真霄性情冷淡,但每每遇见崇拜他的小辈,一顿天花乱坠的彩虹屁夸下来,往往能让冷心冷情的堂堂剑尊脸颊泛红,前所未有地感到不好意思。https://www.dubenhaoshu.org

身为亲亲师弟,他当然要趁机捉弄一番。

“真可惜,真霄剑尊事务繁忙,今日无法前来。”

天羡子眼睛眯起,活像只心怀不轨的狐狸:“怎么,你很想见他吗?”

不远处高大的中年壮汉微微一愣,随即拼命点头:“我想见一见真霄剑尊的长龙!”

郑薇绮刚喝下的一口水直接喷出来。

她隐隐有种感觉,自己今天可能会没有半条命。

“长、长龙?”

天羡子万万没想到会听见这种词语,嘴角一抽:“你说的这‘长龙’,它是个什么东西?”

偏偏秦川一本正经,衬托得天羡子才是心怀不轨的那一个。然而当前者继续憨厚开口,连纪云开也差点喷出一口茶水来。

秦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就是他经常用来捅女弟子的那条啊。”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当下满厅骇然,孟佳期面无表情地以手遮面,宁宁与贺知洲对视一眼,生无可恋。

罪魁祸首郑薇绮艰涩一笑,满目沧桑:“哈哈,秦川在说什么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川儿快别说了,咱们喝茶。”

谁知真霄面色阴沉,步步紧逼:“不,继续——真霄剑尊怎会无缘无故刺伤女弟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

秦川哪里懂得书里的情情.爱爱,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不过真霄剑尊很厉害啊!我看话本子的时候,里面写他什么‘驱动长龙,九浅一深’,‘冰火双重,惹得女弟子气喘连连’,一听就是十分厉害的剑法!”

顿了顿,又迟疑道:“只不过每次和他练剑的女弟子都好可怜,总要被长龙刺穿身体,还疼得浑身没有力气,一直求饶他也不听。剑修练剑的时候,都这么不留情面的吗?”

天羡子实在没忍住,嘴角抽搐着勾起一个疯狂上扬的弧度。

真霄似乎明白了什么,冷声一笑:“哦?关于真霄剑尊,你还知道什么?”

“你也很崇拜他?”

秦川朴实地咧了咧嘴,笑得天真无害:“我看过书,对他了解得一清二楚——我还知道真霄剑尊的口头禅呢!”

口、头、禅。

郑薇绮表情管理失控,整张脸如同揉坏了的面饼,乱糟糟又惨白白。

不要啊——!秦——川——!

直到多年以后,秦川也忘不了当日在城主府迎客厅里的场面。

玄虚剑派的长老们各个欲言又止,另一边的小徒弟们纷纷捂住眼睛耳朵,不听也不看,气氛之凝重悲哀,宛如出丧。

而处在风暴中心的中年男人轻启嘴唇,模仿着话本子里男主人公邪魅冷厉的模样,用剁肉般的语气,咆哮着说出那句在心底珍藏已久的台词——

“现在就让你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男人!呃,吼啊!”

那声莫名的低吼绝对堪称精髓。

他永远都记得,每次剑法练完,都是以真霄剑尊的一声低吼宣告终结。多么霸道,多么热血,多么有男人味。

这是心的呼唤,爱的奉献。

满厅寂然,不知是谁噗嗤笑出了声。

秦川丝毫没察觉众人越来越黑的脸色,说罢又道:“你要是想知道具体内容,可以找郑姐姐借书来看,她很大方的。”

危,郑薇绮,危。

真霄神色淡漠,指尖一动,郑薇绮的储物袋便径直飞入他手中。不过轻轻一抖,就从中掉出几本鹅黄色封皮的书。https://www.41xs.com

《嗜血危情:天羡长老的狂宠》、《萌宝来袭:掌门太难缠》、《负了如来还负卿:我娘与明空小师傅的二三事》。

一个比一个辣眼睛,一个赛一个毁三观。

尤其是最后那本《我娘与明空小师傅的二三事》,单看书名就觉得丧心病狂,连佛祖看了都要掉眼泪。

真霄面无表情,拿起掉落在地的最后一本书。

只见封面上大大咧咧写着一行字。

《被真霄剑尊与天羡长老同时求婚后》。

后面还跟了简介:

[他,嗜血无情,风华绝代,却将她按在墙角:“女人,我不介意陪你玩一场禁忌游戏。”

他,纵情肆意,俊美无俦,却红着眼拉住她的手:“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当她遇上他与他,注定在爱情的漩涡里无处可逃。

红尘倦,泪已殇,谁成了谁的劫,谁又是谁的缘。她淡声笑道,小孩子才做选择,我,要吃兄弟盖饭!]

神他o兄弟盖饭。

真霄:“呵。”

这位向来是不大会笑的。

此时此刻的这声笑却无比清晰,像是一阵突然响起的爆破音,用书里的话来讲,端的是六分冷酷三分戏谑,还有百分之十蠢蠢欲动的杀机。

总而言之,笑出了杀人的感觉,还是五马分尸的那种。

郑薇绮心知大事不妙,本想挣扎着来上一句:“师伯,您听我解释。”

奈何一时心急,竟然把真心话脱口而出:“师伯,您听我狡辩!”

论作死,她一直可以的。

此言一出,现场便陷入了一片颇为幽谧的寂静,让孩子本就岌岌可危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俗话说得好,压死骆驼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

哪成想郑薇绮不信这个邪,亲手搬来一头大象,直接砸在骆驼身上。

这哪里还有半分活路,立马就没了。

贺知洲默了半晌,满脸悲切地压低声音:“大师姐,记得保持微笑,这样死的时候才不会有太大怨气。”

宁宁痛心疾首,双手掩面:“师姐别怕,同门情深,我们自会帮你。”

还是宁宁靠谱!

郑薇绮正想听她的计策,不成想耳边却传来小姑娘的幽幽低语:“你想要元宝还是纸钱?别客气,反正也是最后一次送你点什么东西。”

……猪队友你们闭嘴啊!

天羡子忍着笑长叹一声:“师兄啊。”

郑薇绮不愧是跟他最久的亲传徒弟,两眼一黑,脱口而出下一句话:“别把孩子打死了,勉强留条命吧。”

*

那边的迎客厅鸡飞狗跳,医馆中便显得清净许多。

迦兰城中有不少妖族刚刚苏醒,医女和郎中马不停蹄地在各家屋子里来来回回赶,只留床上的裴寂一人在医馆之中。

他平日里书要么练剑,除此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别的消遣方式。

如今无所事事,将医馆粗略打量一番后,把目光落在了被宁宁落下的《我和真霄剑尊的365天》上。https://www.xiaranxue.com

之前就听他们提起过这本书,裴寂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台词古怪、人物性格与真霄剑尊浑然不符合,至于里面提到的那些剑法——

对了,他有空还得找师尊请教,再按照约定与师姐切磋。

一想到宁宁,本来已沉寂下来的心脏又无端多了些许躁意,仿佛有股看不见摸不着的火苗,肆无忌惮地灼烧在心口上。

裴寂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受,无声皱了皱眉。

他闲来无事,加之对“雨打风吹剑法”十分好奇,便将一颗水果味道的糖衔在口中,忍着痛起身,打算从木桌上拿起书籍阅览一二。

“停停停!别过去!”

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原本安安静静的承影忽然尖叫出声,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在轻咳一声后尴尬笑了笑:“那个吧,你现在伤口还没愈合,不能乱动的。那本书以后随时都能看,何必急这么一会儿——喂!裴寂你这臭小子!怎么就不听话呢!”

裴寂没理它,径直走到木桌旁,拿了那本书再坐回床上。

承影安静如鸡。

末了又毫无征兆地开口,仿佛濒死的鱼跳来跳去,进行最

未完,共2页 / 第1页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时间过得飞快, 距离在迦兰城与玄烨一战,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迦兰城上的湖水在诸位长老协助下尽数消退, 城中妖族也逐渐醒来,想必适应一段时日, 便能与当今的修仙界慢慢接轨。

裴寂与师姐受伤最重,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也终于能行动自如。

宁宁昨日练了整整一天剑, 早晨刚出院门,就在不远处听见一阵气势汹汹的声音。

声线明明是轻灵动听的女音, 却被念出了视死如归的语气, 如同平地惊雷,猿声啼不住。

“去你妹的干支造化灵集中央!阴阳五行周天在握,日精月华吞入丹舍啊甘霖娘!探取天根,真息生春。玄黄浑合, 遍体更新。筋骨皮肉,来复你妈的乾坤棒棒锤!啊——!给我死!”

吐字铿锵,一词一顿。

活生生把背书背成了喊麦的效果, 仿佛下一秒便可以收拾收拾原地出道,艺名就叫mc铿锵玫瑰。

宁宁这才想起来,大师姐多年未能毕业的学宫即将迎来一年一度的期末考,她要是再不能通过,就得继续受整整一年的折磨。

——但这种一句一骂娘的背书方式也太那什么了吧!师姐冷静啊!

宁宁心下担忧, 寻着声音走去, 果然在崖边见到郑薇绮。

她仍然穿着男装, 青丝高束,清隽的五官被朝阳映出几分晖色,乍一看去的确是个翩翩丽人,只可惜五官狰狞得厉害,再加上不断从嘴里咆哮出声,生生把背书背出了杀猪的效果。

察觉到有人靠近,郑薇绮停下动作微微抬头。见到来人是宁宁,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小师妹!”

“师姐。”

她方才的那段晨读依旧萦绕耳畔,宁宁有些困惑:“师尊不是下了禁咒,不让你说粗话吗?”

“这你就不懂了。”

郑薇绮神秘一笑,从悬崖顶端的巨石上跳下,撩动清风一片:“还记得那禁咒的内容吗?”

这件事宁宁自然不会忘记。

大师姐在迦兰城与少城主的那番口舌之争堪称绝唱,如今仍然高居宁宁心里的“修仙界经典场面排行榜”前三名。

至于那禁咒的内容是,只要爆粗说脏话,就会做出自己此时最抵触的事情。如今她在背书时催动咒令——

原来如此!

宁宁恍然大悟地睁大眼睛,望向郑薇绮的目光里带了几分崇拜的意味。

大师姐不愧是大师姐,她此时此刻最不想干的事情必定就是背书,一旦利用天羡子给她施加的禁咒——

就可以强迫自己不停去背,永远不停下了!

人才啊!

一边骂一边背,两两相生,相辅相成,简直是一个背书永动机。

恐怕连天羡子本人也想不到,咒令会被用在这种地方。

“我近日一直念书,嘴巴和耳朵都快生茧子了。那些混蛋长老,不但不知道自己泄气,还整天考,不是你考,就是我考,考他娘的什么东西。”

郑薇绮说着咧嘴笑笑,眼睛讨好般地弯起来:“小师妹,我学得出神入化,已经乏了。想不想和师姐一起去赚点零用钱?”

宁宁一愣:“零用钱?去摆摊吗?”

“当然不是!我临近考评,压根没时间下山购置。你不知道么?在咱们山门里,也是有赚钱门路的。”

见小姑娘疑惑地皱了皱眉,郑薇绮耐心道:“浮屠塔呀!越是高的楼层,掉落高阶宝物的可能性就越大,要是运气好,一整年的伙食费都不用愁——你不是还拿到过价值连城的鬼珠么?”

好像是。

不过她送给裴寂了。

“虽然遇见隐藏剧情的几率很小,但就算是普通关卡里掉落的东西,价值也都不低。咱们再找一个人,直接去极难模式的幻境,一场打下来,绝对收获颇丰。”https://www.yq6.cc

郑薇绮笑道:“俗话说得好,三人成虎嘛!我新学的词儿,活学活用,厉害吧!”

宁宁:……

宁宁痛心疾首:“师姐,‘三人成虎’不是这么用的。”

——这就是你所谓的“出神入化”吗?这次的考评你真的能通过吗师姐???

*

雨色空蒙,雾气连天。

幻象逐渐在眼前浮现,宁宁首先感到的,是一阵直入骨髓的凉。

郑薇绮特意挑选了浮屠塔中出了名困难的层数,与她们一同进来的,还有出了名贫穷的贺知洲,和出了名凶恶的裴寂。

与上次进入浮屠塔后彼此分散的情形不同,这回四人出现在了同一个地方。

这里像极了梅雨时节的江南小镇,浓烟暗雨,织就出一张从天而落的大,自云端径直垂坠到野草浅绿的衣衫上。

如今应该正值傍晚,暮色将倾未倾,天边见不到太阳或月亮,唯有棉絮般的云层堆积成团,遮掩阵阵天光。

他们正立于一处长堤之上,不远处是条静谧的河流,被乳白烟雾染成迷迷蒙蒙的深灰色泽。杨柳剪风,轻惹春烟骤雨,凉风轻轻过,吹皱寒镜般的玉色长河。

一座石桥横亘于河流之上,回头望去,则是青瓦白墙的低矮房屋,尽数浸润在雨雾之间,看不清行迹。

倒像是宣纸上一片晕染开来的黑色笔墨,显得遥远又不清晰。

宁宁轻轻吸了口空气,凉丝丝的甜意混杂了青草与树木的味道,如同夏日品尝到的清新小甜点,叫人神清气爽。

这个幻境在原著里未被提及,因而她并不知晓具体情节,只听郑薇绮说过,曾经难倒了不少金丹乃至元婴期的弟子。

她沉迷于下山摆摊,很少来浮屠塔中闯荡,听闻这关难度极大,便一直没来尝试过。

一道哭声猝不及防地传来,哀怨得像是不小心弄丢中了五百万奖金的彩票。

宁宁用灵气遮挡了密密麻麻的雨丝,循声望去。

岸堤两旁人迹寥寥,距离他们最近的,是个穿着翠色长裙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撑了把绣着丁香花的油纸伞,正垂着脑袋轻轻啜泣,虽然以手遮面、看不清模样,但从露花般摇曳的身姿与隐隐露出的面部轮廓来看,应该称得上漂亮。

她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哭声,每道啜泣都支离破碎,如同被风吹散的碎屑,胡乱敲打在旁人耳膜上。当之无愧的冷漠凄清又惆怅,妥妥能去客串一次《雨巷》。

“她哭得好伤心。”

贺知洲凝神思考:“据我所知,在几乎所有话本子的剧情里,这种一个人走在雨中掉眼泪的情节都起源于一场悲伤的感情——这就需要我这个玉树临风的美少年出场,给她一点点安慰了。”

郑薇绮不愧是个老油条,淡淡瞥他一眼,握紧了腰间的长剑:“据我所知,在几乎所有浮屠塔的剧情里,那姑娘都只会是个不折不扣的妖魔——你可别中了美人计,刚一进来就被送出去了。”

“妖魔又怎么样。”

贺知洲前世不愧是个精通各种美少女恋爱游戏的宅男,嘿嘿一笑后摩拳擦掌,信心十足:“回去之后给你讲白娘子和许仙的故事。以我的人格魅力,就算那是个妖魔鬼怪,也能扭转格局,变成唯美的爱情传说。”

“就你啊?”

宁宁也习惯了怼他:“要论爱情传说,我家小师弟这张脸更适合当男主角哦。”

裴寂抿了抿唇,没说话。

宁宁话音刚落,便听闻耳边的啜泣声突然停下,随即而来的,是什么东西跌落在地溅起的哗啦水声——

原来雨天地滑,那位绿衣姑娘哭着哭着便摔倒在地,油纸伞被风吹得倏然远去,只留她独自淋着雨,挣扎着起身。

翠衫惹水,犹如一朵绽开的浮萍。

而她的模样也终于在雨雾中渐渐清晰,眉如远山,秋水剪瞳,真真是哀婉幽怨,我见犹怜。

“这时候就要轮到我出场了!裴寂你好好学着啊,以后把妹绝对能用到。”https://www.41xs.com

贺知洲压低声音:“这剧情我见过的,无非是将她扶起来嘘寒问暖,然后在谈话里引出剧情。你们就好好看着吧。”

顿了顿,又道:“你们觉不觉得,她的裙子像现在这样一下子摊开,好像个圆圆的大葱花饼?把我看得有点饿了——幻境里能吃东西不?”

宁宁:……

就你这思想觉悟,根本不像是可以发展出一段爱情故事的水平好吗!请直接去摊子上煎葱花饼谢谢!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忽然腾起了一阵不太好的预感,甚至已经隐隐开始为那个姑娘担心了。

贺知洲说干就干,丝毫没有迟疑,当即迈开步子,还十分配合剧情地发出一声夸张大叫:“姑娘,你怎么了!”

他没撑伞,脚底在水洼里荡来荡去,有时踩到了岸边青苔,还会不由自主地向左右两边摇晃。

不像个翩翩公子,倒像在走鸭子步。

这注定是一出鸭子和葱花饼的爱情故事。

绿衣女子见到他,泪眼朦胧地抬起眼睛,颤巍巍伸出右手,娇滴滴唤了声:“公子。”

而宁宁已经隐约猜到了结局,心头暗叹一声。

——贺知洲跑得很快,因此绝不会注意到,在绿衣姑娘滑倒的地方附近,有块巨大无比的潮湿青苔。

下一瞬间,他将亲身诠释什么叫做“梅开二度”。

青苔说,鞋子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贺知洲的动作堪比菲律宾国家跳水队,在一个万佛朝宗后,双手向上、双腿笔直地仰倒而下,和那个绿衣姑娘一模一样,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跟头。

他原以为事情已经不会变得更糟。

可命运的大锤,终于还是落在了这位美少年柔弱的双肩上。

——他在摔倒之前,是朝着绿衣姑娘所在的方向跑的。

牛顿的棺材板还在,根据力学定律,在惯性作用下,即使跌倒在地,也会继续往她那边滑。

问:绿衣姑娘保持原地不动,贺知洲双脚向下向她滑倒,会发生什么?

答:不忍作答。

双腿一直向前,脚底正好落在那姑娘肩膀上。

然后一脚把她踹得老远。

还是转来转去、不停往远处滑行的那种。

今日雾雨朦胧,贺知洲逢着一个旋转陀螺一样的,旋转着滑走的姑娘。

她是有陀螺一样的颜色,陀螺一样的芬芳,陀螺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她滑过,像梦一般地,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像梦中滑过一个陀螺地,他身旁滑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到了颓圮的岸旁。

等等。

岸旁。

贺知洲猛然睁大眼睛,像雨地泥鳅一样徒劳无功地伸出右手,发出一声壮烈哀嚎:“不——!”

他本以为在这个剧本里,自己能成为万花丛中过的潇洒男主角。没想到猜中了开头,却万万猜不透这结局。

他不是许仙,而是一根陀螺绳。

而那位被他踹走的青衣女子转来转去,径直滑到了长堤尽头。

在彻底掉进河里的刹那,贺知洲看见她的表情。https://www.xiaranxue.com

如同终于找到了那个偷走她五百万彩票的人,震惊、惊恐、愤怒,不一而足,比抽象画更加抽象。

远处,不知是哪个路人惊声尖叫,嗓门大得能把雾气捅破,飞上天与乌云肩并肩:“救——命——啊——!杀——人——啦——!”

谁能想到。

明明是个错综复杂的剧情向探险游戏,玩家却另辟蹊径,直接在开场就亲脚谋杀了重要npc。

郑薇绮实在没眼看,发出长长一声喟叹。

宁宁以手捂面,无语凝噎。

裴寂的目光里带了几分困惑,似乎不太能理解,贺知洲口中的“好好学着”为什么会是这样。

如果浮屠塔能说话,一定会怒不可遏地说出那句经典名言——

有没有搞错,你们这群人简直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https://www.yq6.cc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此时此刻的场面实在有些尴尬。

泠泠烟雨, 佳人独行,本应是一出相逢匆匆的浪漫戏码,却因为贺知洲摔了个屁股蹲, 沦为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

那道声嘶力竭的“救命杀人啦”还留在风里,猝不及防间,众人耳边便突然响起另一道男播音员般抑扬顿挫的声音。

那声音听起来浑厚清朗, 像极了纪录片里的念白, 毫无征兆地响起时, 堪比平地惊雷。

[风絮絮雨蒙蒙, 多少楼台烟雨中。

长堤相逢, 谁的眼泪撩动谁的心弦, 是谁伸出的手, 赠她一生温柔守候。

那只修长的手近在咫尺,她赧然一笑, 轻轻将它握——]

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下来。

然后是一道无比震惊、几近崩溃的喊声:[搞什么,她人呢!!!]

“这是浮屠塔里特意设置的旁白。”

郑薇绮默了一瞬, 低声解释道:“塔里的某些关卡难度太大,会通过旁白的方式给予闯塔者一些提示。”

结果贺知洲用行动展示了, 什么叫做“只要我骚得够快, 提示的思路就追不上我”。

连浮屠塔里的官方旁白都被他整懵了。

眼看那姑娘自河堤旁旋转着滑下,贺知洲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别、别着急, 我还能补救!”

既然连旁白都如此看重那青衣姑娘, 想必她必然是剧情里的一名重要人物, 要是香消玉殒,他们的闯塔之行恐怕会就此毁于一旦。

——更何况他只是个天真无邪的美少年,才不要年纪轻轻就背负起一条人命啊!

贺知洲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从岸边跃下。好在葱花饼自带抓人眼球的滤镜,他没费多少力气,就在水中见到了那一抹不断扑腾着的绿衣。

像是葱花饼在沸腾的油锅里跳来跳去,让他更饿了几分。

他虽然不怎么靠谱,但此事毕竟人命关天,加之剑修大多体格优越,不仅游泳,连潜水都不在话下。

因此等宁宁一行人赶到岸边时,贺知洲已经把那姑娘救上了岸。

姑娘面如死灰,不知道是被水呛的,还是之前像陀螺那样转来转去晕的。

总而言之凄凄惨惨戚戚,哪里还有初见时的半分我见犹怜,看见贺知洲的脸,一边猛地喷出一口水,一边神色慌张地往后面退,眼底隐约泛起泪光。

旁白大概是个不折不扣的人工智障,由于当下的情景过于诡异,并没有被事先设定好台词,便选择了台本里最符合现状的一段来念。

[她的身子被雨水浸透,那样柔弱无助、楚楚可怜。许是前世种下的缘,回报今生的果,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泪水便打湿她的长睫。]

然后是一串非常应景的悠悠琴音,十足浪漫。

但宁宁觉得吧,现在最贴切的台词应该是:

[花季少女死里逃生,却仍逃不出杀人凶手的阴狠魔爪。两相对望,她沉默着红了眼眶——被他吓的。]

“抱歉,这位葱花——姑娘。”

郑薇绮差点被贺知洲带偏,努力把最后的“饼”字吞进喉咙里,神色稍凝:“我等乃修道门派弟子,我这位师弟行事冒失,多有得罪,还请姑娘原谅。”

“原谅?”

绿衣姑娘气不打一出来,仍然在哆哆嗦嗦发着抖,声线里仍带了哽咽:“他都把我踹进河里了!不行,你们得赔偿!”

一听赔偿,贺知洲的脸顿时就绿了。

众所周知他是个爱玩剑的剑痴,虽然修为不高,对待佩剑却比对老婆还上心,成天装装点点精心打扮。再加上图新鲜,买来一大堆没什么太大用处的剑谱,几乎花光了所有私房钱。

让他赔偿,要钱没有,像《眉来眼去剑法》、《三天速成螳螂步》和《霜之哀伤火之高兴》这种杂书倒有大大一堆。

郑薇绮有特殊的沟通技巧,当即接话:“姑娘可是想要钱财?我等下山匆忙,身上只带了几百灵石,恐怕难以让姑娘满意。”https://www.8gzw.com

贺知洲闻言冷冷一笑。

区区几百灵石,对他而言根本不算钱。

——那是命啊!!!

苍天可鉴,他之所以答应宁宁来浮屠塔,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想赚点私房钱,没想到法宝机缘还没掉,自个儿就先折了全部家当。

他心情忐忑,却听那绿衣姑娘哑声道:“我不要钱。你们当真是修道之人?”

郑薇绮点头:“正是。”

玄虚剑派名声极大,有时说明身份反而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她淡声补充:“我们虽然来自小门小派,但若是姑娘有什么难处,大可直言不讳。”

“就算是小门派,弟子也理应降妖伏魔、救济苍生。如今我又成了诸位的债主,若是想请各位帮个小忙,你们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是不是?”

此言一出,四人皆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好在浮屠塔不算太小气,虽然被贺知洲的一通骚操作扰了局,还是能不计前嫌地给出线索。

既然绿衣姑娘是个重要角色,那么她口中的“帮个小忙”,就一定与这层塔的主线剧情密切相关。

见他们没有拒绝,绿衣姑娘深深吸了口气,胡乱抹了把湿漉漉的脸,等袖子放下去,已分不清脸上的水渍究竟是眼泪还是雨滴。

她看上去涉世未深,应该是个出生于富裕之家的娇小姐,眼睛里尽是被娇宠出的娇纵与天真:“我叫陈露白,此番之所以想要各位出手相助,是因为府里发生了一起怪事。”

她没用“家”,而是用了“府”。

看来这位陈露白小姐出身的确不低。

“我爹是这鹅城的县令,家中有一兄长。”

陈露白从柳树下拾起雨伞,在瞥见贺知洲时,忍不住又是眼角一抽:“兄长与嫂嫂成婚半年,平日里琴瑟和鸣、如胶似漆。可就在五日之前,府中突然生出一则传闻,声称一名家仆夜半三更去井边打水,竟看见——”

宁宁凝神屏息,细细听她叙述。

“他竟看见我那嫂嫂独自站在井边,双手放在脖颈之后,轻轻一拉,整具身体的皮肉便尽数剥离,像衣服一样落了下来!”

陈露白说着打了个哆嗦,露出无比嫌恶的表情:“而在那皮肉之下,只有一具沾了血的嶙峋骨架,一边咔咔咔地活动着身体,一边将皮肉放进水里细细清洗——那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妖怪!”

宁宁与贺知洲对视一眼,缓声继续问她:“但这只不过是流言而已,姑娘既出此言,有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诸位有所不知,我兄长是纯阴之体,算命先生说,这种体质最讨妖魔喜欢。”

陈露白似是有些恼,咬了咬牙:“自从流言传开,我爹便在城中找来了最信得过的一位道长。道长开坛做法,虽然并未逼那妖物现出真身,却让她在那之后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昨日醒来后,亦是口不能言、虚弱非常,想必是被道法所伤。”

她说罢眼底闪过一丝希冀,哭腔少了许多:“不知各位可曾听闻过关于此种妖魔的传说?”

世间妖物千奇百怪,他们又是常年待在山上的年轻弟子,自然不会了解这种市井之间的玄奇小妖。

在一阵面面相觑的沉默后,竟是裴寂开了口。

“许是画魅。”

他语气很轻,在感受到宁宁投来的惊异目光时薄唇轻抿,顿了顿,才继续开口:“我也只是在童年时偶然听过。传说这种妖乃是惨死女子的执念所生,若是遇见鹣鲽情深的夫妻,便会心生妒忌、在薄皮之上描绘出妻子的模样,并代替她陪伴在丈夫身边。”

宁宁很少听他讲这么多话,笑着发问:“那原本的那位妻子呢?”

“会被藏匿于阴寒之地,供画魅日复一日地比照着完善画皮。等画皮与原身一模一样,便到了她的死期。”

裴寂道:“画魅不但汲取男子阳元,还会为祸一方,致使家破人亡。只是——”

他轻轻皱了眉,语气里没有太多起伏:“画魅修为不高,不过是市井小妖。”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宁宁却心领神会地明白了其中深意。

据郑薇绮所说,这一层塔难度极高,令不少弟子焦头烂额。如果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画魅小妖,显然过于简单了些。

如今的局势越是明朗,就愈发显得离奇诡异。仿佛一切都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幽深海底之下,掩藏着汹涌的滔天巨浪,不知在什么时候会将他们一并吞噬。https://www.8gzw.com

可当下线索寥寥,他们处于被剧情推着走的被动状态,只能先答应陈露白的请求,跟她去陈府中看一看。

小姑娘闻言终于咧嘴笑了起来,不再是之前那张被抢了五百万彩票的脸:“一言为定!我现在就带你们去看看那妖物!”

贺知洲见她神色缓和,为了挽回自己在npc心里的形象,上前一步故作高深道:“陈姑娘,我察觉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恐怕其余人都未曾想过。”

陈露白还是有点怵他,百般不愿地回头看他一眼,听贺知洲沉声补充:“家仆曾说,见到画魅把画皮放进井中清洗,那你们日常所用的水,岂不是——”

陈露白的脸色陡然一崩。

像瘫倒的积木似的,迅速垮成一堆凌乱且疲颓的五官。

“姐姐。”

她头皮发麻,强忍着恶心拉了拉郑薇绮衣袖,努力不去看他:“你们之所以下山,是不是为了除妖赚钱,给那位公子治疗脑疾?”

贺知洲:?

这剧情不对吧。

她不应该夸他聪明又细心,然后说出那句经典台词,“华生你发现了盲点”吗?

*

被陈府大少爷拦在房门外,是宁宁意料之中的事情。

陈府不愧是书香门第,宅邸内采用了仿园林式设计,翠色浓浓,在雨雾中化成一团团破碎的碧玉,点缀于小桥流水、青瓦白墙之上。

一行人跟着陈露白大摇大摆地进了府,一路上听她絮絮叨叨:“兄长对嫂嫂用情极深,自从爹爹趁他离家做了法,被他知晓后,就一直守在嫂嫂身旁,不让别人靠近。”

着露出了愤愤然的神采:“他怎么就不能听一听我们的话?要是真爱嫂嫂,就算觉得如今这个就是她本人,也应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和我们一同查明真相。”

穿过一座石制小桥与葱茏竹林,整座府邸最为幽静的地方,便是大少爷陈摇光的居所。

院子里的竹叶被雨水打得噼啪响,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陈露白大大咧咧的敲门声。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宁宁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陈露白要坚定地认为自家兄长受到妖魔蛊惑了。

眼前的青年大概二十上下,原本生了副眉清目秀的好相貌,脸色却苍白得过分。

一双眼睛里满含血丝,黑眼圈如同挂在眼底的墨团,还没开口说话,就先重重咳了几声。

听闻来意,更是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厉声斥道:“胡说!我夫人怎么可能会是妖物!都是那些江湖骗子一派胡言,凭空污人清白!”

贺知洲对着宁宁说悄悄话:“你觉不觉得,这人长得有点像那个,‘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的熊猫头表情包。”

他态度强硬,惹得陈露白咬牙跺了跺脚:“哥!”

“若是念及兄妹情谊,便不要再提此事。”

陈摇光站在门口,遮挡了屋子里的所有景象,只能闻见一股药香与檀香交织的味道。他说着狠狠瞪一眼站在最前面的贺知洲,语气不善:“诸位请回吧。要想见我夫人,除非从我身上跨过去。”

一阵沉默。

播音腔般的男音再度响起。

[眼看大少爷如此坚定,众人不由得纷纷露出失望之色。看来今日注定无法一探究竟,只能另寻他法,先去城中搜寻一些信息,等来日——]

它说到这里,忽然愣了愣。

然后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贺知洲突然上前一步,像只气势汹汹的大白鸭,与陈摇光四目相对。

然后在男人愤怒的目光下,悠悠举起双手。

而陈摇光的眼睛,也睁得越来越大。https://www.dubenhaoshu.org

修道之人是可以凌空跃起的。

——只见他跟前那个素未谋面的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陈摇光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 自己会在某一天,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以某种完完全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大庭广众之下蒙受此等胯.下之辱。

他年纪轻轻,却已经承受了太多太多。

宁宁与屋子里的贺知洲遥遥对望一眼,很有礼貌地询问陈家大少爷:“陈公子,你还需要我们每个人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吗?”

陈摇光:……

你们滚啊!需不需要再重复一遍,难道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但他好歹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 竭力强忍着哽在喉头的痛骂,扯了扯嘴角:“不用。”

然后主动往身侧一偏,让出一条进入房间的通道, 目光飘忽之间,落在那一把把尚未出鞘的长剑上。

很好,这群人腰间都别着剑。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剑修, 果然不同凡响, 名不虚传。

宁宁道了谢, 缓步走进跟前弥漫着药草气息的房屋。

屋子里没有点灯, 在雾雨朦胧的天气里, 便难免显得有几分昏暗。破门而入的雾缭绕着香炉里溢出的白烟, 冷气氤氲,寂静无声,暗色悄然蔓延, 凭空生出恍如梦境般的不真实感。

雕花木床覆盖下重重的漆黑影子, 窗外竹影阑珊, 从缝隙里偶尔落进几缕浅淡的微光,将床上的景象渐渐照亮。

她看见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

起初只是遥遥见到一张侧脸,在暗不见光的房屋里,那女子莹白的皮肤恍如美玉。

黑暗替她勾勒出云烟般散开的长发、笔挺小巧的鼻梁与单薄如纸的唇,饶是宁宁看了,也不由得心下一动,暗暗夸赞一声美人。

只可惜美人的脸色与她丈夫一样糟糕,与后者不同的是,陈家少夫人的面上弥漫着高烧般的红晕,如同将傍晚的落霞悄悄偷来,染在她的额头与脸庞。

陈露白告诉过他们,少夫人叫做“赵云落”,当真人如其名。

察觉到有人进屋,赵云落疲乏地睁开双眼,从枕头上微微侧过脑袋。

她的双眼因痛苦与乏力混浊一片,见不到丝毫生机,像是随意找了两颗纯黑色的玻璃珠拼装在脸上。

见到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时,轻轻咳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诸位可是前来降妖?”

赵云落表现得温和有礼,贺知洲便也收敛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模样,有些局促地笑了笑:“夫人想岔了。我们只是听闻府里常有怪事发生,便想着前来探查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猫腻。”

“陈府里的猫腻,可不就是我么?”

她居然也不气恼,带了些许倦意地垂着长睫:“公子不必隐瞒,我心里有数。”

“此事尚无定论,我们并未认定少夫人便是妖物。”

宁宁赶忙上前圆场:“只是如今流言四起,少夫人若是想洗清嫌疑,还请多加配合。”

陈摇光闻言大步走到床边,用身体将赵云落挡住,口气依旧不耐烦:“内人今日身体不适,恐怕无法为诸位提供线索。”

“无碍,夫君。”

没想到竟是赵云落本人接下他的话,勉强从床上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她又咳了声,颊边病态的嫣红更加明显:“早日解除误会也好。各位若有什么想知道的,便直言不讳问出来吧。”

赵云落如此配合,反倒出乎宁宁的意料。

身旁的陈露白轻哼一声,朝她讲悄悄话:“这妖精又在装无辜!她以为装作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就不会有人怀疑了么?”

贺知洲没听见这番话,心里已经对这位温柔懂礼的年轻姑娘生出些许好感:“少夫人,你可曾半夜时分去过井边?”

“我自小便怕黑。”

赵云落捂着胸口轻轻蹙眉,语气因乏力而显得有些飘忽:“这件事夫君也知道。我连夜里独自入睡都不敢,又怎会如传言里所说的那样,一个人去往井边?”

陈露白又是一声冷哼:“怕黑的是我嫂嫂,可不是你。”

贺知洲思忖片刻,又道:“那夫人又为何会在道长开坛做法后大病不起?”https://www.xiaranxue.com

这个问题引出一阵短暂的沉默。

赵云落面露难色,再开口时带了几分犹豫:“这件事我也不知。当日做法后,本来一切安然无恙,不料我却在夜里咳血而醒,从此——咳!从此病情愈发严重,夫君亦患上了同样的病症,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可是,”眼看床上的女人又咳出一口鲜血,贺知洲的语气软了许多,“少夫人,你近日有没有察觉身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许——”

“够了!”

陈摇光轻轻为她拭去唇角血迹,瞪着贺知洲沉声道:“夫人生了重病,本就受不得打击,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她至此,究竟是何居心!”

“你、你凶我干嘛。”

贺知洲梗着脖子板着脸,用最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出最怂的话:“就算我当真害了你夫人,那你也应该去害我夫人,这样才能两清啊。冤有头债有主,懂不懂?”

神他o冤有头债有主。

这是哪个旮瘩来的逻辑鬼才。

陈摇□□急败坏,实在不想再与此人有任何纠缠,当即下了逐客令:“内人身体欠佳,各位既然如愿见了她,还是请回吧。”

他说得斩钉截铁,怀中的美人又实在娇弱不堪,哪怕是厚脸皮如贺知洲,也找不到什么借口继续留下。

满屋寂然之间,忽然自角落里响起一道清澈的少女声线。

——宁宁上前几步,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浅笑,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小瓶:“贺师兄问完了,我这儿可还有一门法宝。下山之前师傅特意交给我这瓶化妖水,声称将它涂抹于皮肤上,于人而言与凉水无异,但若是妖魔鬼怪触及它,便会有如烈火焚身、痛苦不堪。”

除了裴寂,一同进入浮屠塔的另外两人都露出十足困惑的神色。

这劳什子“化妖水”他们从未听闻,若是真有此等宝物,恐怕世上的捉妖师们得集体去喝西北风。

毕竟一遇到怪事便天女散花地洒上一瓶,不愁妖魔不现身。

陈摇光亦是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看向妻子,耳边传来宁宁悠然的声线:“化妖水十分珍惜,我滴上一滴在少夫人手背之上,看看她是各种反应,如何?”

赵云落与夫君对视一眼,似是下了某种决心,抿唇点头。

于是宁宁拿着瓶子走向前。

她行得很快,鼻尖上的药味越来越浓,一旁的白烟寥寥升起,遮掩住鸦黑色的长睫。

坐在床边的陈摇光忽然伸出右手,沉声道:“内人不便与外人接触,涂药一事,还是由我来吧。”

宁宁点点头,把瓶子递给他。

就在两手交接的一瞬间。

许是被朦胧的烟气遮挡了视线,两人的动作竟出现了一段短暂的错位。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宁宁松开手时,陈摇光竟然尚未把瓶子握紧。白色的小圆瓶顺势滚落,瓶口有灰白色的液体一股脑涌出,其中几滴溅在陈摇光手背上。

一声清脆的巨响。

盛有化妖水的圆瓶骤然碎裂。

“陈公子!”

宁宁大惊失色:“你没事吧?”

“这水只对妖魔有效,于我而言自然无碍。”

陈摇光神色淡淡地将水渍拭去,看向地上的一片狼藉:“抱歉,化妖水恐怕……”

“没关系,师傅说过,这是种于修道无益的捷径,这会儿摔碎了,或许是上天有意让我勤学苦练,不要总想着耍小聪明。”

宁宁倒是不怎么在意,俯身正要将碎裂的瓶身拾起,跟前忽然出现了另一只修长的手臂。

——裴寂不知什么时候走上前来,面无表情地帮她从化妖水中捡起圆瓶。

化妖水的模样极为古怪,本身是一汪浅灰近白的液体,却好像开水般时刻沸腾着,鼓起一个又一个圆润的泡泡。https://www.xiaranxue.com

不愧是仙家秘宝,与凡间的寻常用水截然不同。

正如宁宁所说的那样,黑衣少年即便碰到了那些液体,也并没有丝毫神情波动,仿佛触碰的只不过是普通凉水,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化妖水没了用处,看来只有从长计议。”

宁宁抬眸看一眼裴寂:“那我们先行告退,还望二位多加保重。”

*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出了陈摇光的院落,刚来到迎客厅坐下,陈露白就开始不停嚷嚷:“真不愧是成了精怪的妖女,居然把我哥骗得团团转!”

停了会儿,又瞪大眼睛看向宁宁:“宁姑娘,依我看来,兄长他定是故意摔坏你的化妖水——说不定他早就知道那是个妖怪,却一直护着她!”

“这也并非没有可能性啊!”

贺知洲恍然大悟,猛地喝下一大口茶:“你们看啊,他就算知道夫人很可能是妖物,也一直排除万难地护着她,不让任何人靠近,更不允许道士做法。这这这、这不摆明了告诉所有人,‘虽然我觉得她有问题,但我就是不会让你们来搅局伤害她’吗!”

话本贩子郑薇绮与他一拍即合:“原来如此!这妥妥是个人妖相恋的爱情故事啊!说不定打从一开始,与大少爷坠入爱河的就并非赵小姐,而是披着她画皮的画魅。两人人妖殊途,却历经艰难险阻终成眷属,没想到突然有天画魅前去井边清洗,不小心被家仆发现了藏匿已久的真相。”

简直是修真版肉丝与夹克,就差陈老爷冷冷递给她一张钱庄的支票,面无表情地来上一句:“五百万灵石,离开我儿子。”

他们俩说得有来有回,陈露白听罢变了脸色,很有娇纵千金架势地狠狠一拍桌子。

“不成!就算他们真心相爱,那女人也不能留!你们不知道,除了我哥以外,爹爹和我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不但体虚还十分嗜睡,再这样下去,整个陈家就全完了!”

这倒是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

人妖殊途,注定不为世人所容,可怜可怜。

郑薇绮听罢敛了神色,带了些好奇地看向自家小师妹:“宁宁,你的化妖水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未听过?”

宁宁正在储物袋里翻找着什么,轻轻抬眸与她对视,虽然出声应答,却答非所问:“师姐,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陈摇光当真知道画魅的真实身份,它又怎么会偷偷摸摸地去井边清洗画皮?”

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将他俩之前的长篇大论轰然推翻。

美好的爱情故事似乎已经成了不靠谱的泡沫云烟,郑薇绮还想听她继续分析,却见宁宁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瓶伤药,朝身旁的裴寂勾勾手指:“手伸出来。”

裴寂抱着剑,闻言指尖微动,略有犹豫地僵直把手臂伸出来。

看见他手心的模样,郑薇绮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裴寂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虽然遍布了练剑形成的老茧,却还是称得上好看。

只可惜如今的右手仿佛受了灼烧,泛起一片醒目的红与微微鼓起的水泡,在少年人白玉般的手心之上,便显出几分狰狞来。

“当时看见化妖水的时候,我就觉得似曾相识。”

贺知洲似乎想到什么,嘴巴圆圆地张开:“不会真是我想的那样吧?”

“就是你想的那样。”

宁宁一手拿着药瓶,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涂了药,轻轻落在裴寂手心上:“cao h2o=ca(oh)2。石灰遇水形成氢氧化钙,并持续放出剧烈的热量。”

她说罢顿了顿,指尖依次拂过裴寂的手心与指腹,声音低了一些:“你也猜到了?”

女孩的指尖柔软得不可思议,像棉花般落在皮肤上,携着清清凉凉的药膏,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伤口灼热的剧痛。裴寂低头望着她白皙的手背,不知是痒还是疼,手指下意识动了动。

然后他把视线挪开,看向另一边的桌面:“嗯。”

“如果只是石灰加水,不管是谁都会被烫到吧。”

贺知洲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但陈摇光却表现得轻轻松松,这岂不就证明他在刻意骗人?”

“陈府里的怪事,主要有三个疑点。”

宁宁擦完了药,习惯性地往裴寂手中吹了口冷气,惹得后者耳根一热,浑身僵硬地把手臂缩回。https://www.dubenhaoshu.org

未完,共2页 / 第1页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画魅看上去挺拽, 但其实就是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用贺知洲的话来说, 如果这玩意就是这一层浮屠塔的终极boss, 那他就当场把整座浮屠塔一口吃下去。

先排除贺知洲骗吃骗喝的可能性, 从画魅被裴寂一击撂倒这件事儿来看, 他估计的确是个小喽啰。

否则要是那么多金丹元婴的精英弟子都败在这骷髅架子手上,比起修仙问道, 玄虚剑派还是更适合当场倒闭, 滚去山下靠卖艺维持生计。

画魅被裴寂扼住咽喉动弹不得, 一半的画皮落下来,露出内里阴森的白骨;另一半还湿漉漉地粘在身体上,不停打着哆嗦。

他不敢做什么出格的动作, 只有一双眼睛咕噜噜转来转去, 把屋子里的陈露白吓得两眼一闭, 差点昏死过去。

“想要救他?”

顶着半张陈摇光面皮的骷髅浑身一抖:“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们!”

旁白已经半疯半癫,不太对劲, 叹息着高声开口, 字字铿锵有力,读出了视死如归、义薄云天的气魄。

[当落入魔头之手时,看着眼前那几张狰狞可怖的面孔, 画魅便知自己已没了退路。

可前方纵然是万丈深渊, 他依然要奋不顾身地闯!他是一个拥有忠诚信仰的妖,绝不会在严刑拷打之下透露半点情报!]

郑薇绮闻言冷冷勾唇:“死?我们自然不会杀你, 只会让你生不如死。我这里还有不少折磨人的法子, 不知你比较中意哪一个。”

打量了一番画魅的脸色, 又道:“别跟我说什么自尽。阁下一具骷髅,是想咬舌还是绝食?等你与我们多多相处几日,保证能体会到什么叫‘每天都有新惊喜’。”

旁白瑟瑟发抖:[这妖女竟如此心狠手辣!非人哉!]

它已经摸到门路了。

要想不被打脸,只要把以前反派角色出场的台词安在这群人身上,就保准没问题了啊!

“我、我还可以,”画魅的声音里已经带了点委屈巴巴的哭腔,“我还可以缩阳入腹,化肤为刃,杀死我自己!”

缩阳入腹,即使放在邪道里也称得上当之无愧的旁门左道,正派听后往往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多加询问。

谁料郑薇绮神色怜悯,欲言又止,半晌才犹豫道:“恕我直言,被针戳那么一下,也不会死人吧?”

画魅面如死灰,眼珠子向下,努力瞥一眼自己小腹的位置。

她怎么可以这么懂。

简直比他这个妖还明白得通透。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骷髅架子的最后一丝心理防线,以及身为雄性的自尊心。求生无路不是最可怕,求死无门才是真正的绝望。

在象征性沉默片刻后,画魅终于有气无力地开口:“陈摇光被我藏在后山的一个山洞里。”

*

陈家大少爷最终被有惊无险地接回了家。被众人在山洞里找到时,已经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看来被吸取了不少阳气。

要是再稍微晚一些赶到,说不定见到的就不是陈摇光,而是一具医学系解剖素材。

病怏怏的赵云落着急见到丈夫,也跟着去了后山。

陈摇光见到她犹如回光返照,从衣袖里掏出一颗心型的浅灰色石块:“夫人你看,这是我在山洞里所寻之物。一颗天然的石头心,经历了多少风沙和碰撞,才得以变成这个模样。但愿我与夫人的感情像这颗石头一样,坚固而经得起一切考验。”

赵云落感动得泪眼汪汪,与他两两相拥,直接把《午夜凶铃》剧场变成一出轰轰烈烈的《蓝色生死恋》。看来爱情不仅能使男女双方盲目,还能让围观的吃瓜群众眼瞎。

真是有够肉麻。

画魅存了害人之心,被郑薇绮毫不犹豫地一剑除去。这起陈府里的怪事就此告一段落,陈老爷颇为感激,特意留四人在府里歇息几日,顺便吃顿庆功宴。

“诸位少侠有所不知,前几日连降大雨,通往县城以外的山道与栈桥皆被泥沙阻塞,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离开鹅城。”

陈老爷是个长相富贵圆润的中年男人,生了副与生俱来的好脾气,说话时从来都笑眯眯:“不如先在我府中逗留几日,等山洪过去,再计划出城事宜。”

宁宁本来想说,其实他们可以御剑飞行。只要飞得够高,就算每一粒泥沙都在勇闯天涯,也奈何不了她。

但为了不脱离剧情,还是在与郑薇绮互相对视一眼后点点头,低声应道:“那就多谢陈老爷了。”https://www.41xs.com

绵延数日的阴雨天气悄无声息落了幕,穹顶上久违地现出几缕明艳温暖的阳光。

陈府乃书香门第之家,一顿庆功宴做得精致却不奢华,色香味俱全,颇有几分百香荟萃的意思。

宁宁吃得乐不思蜀,听席上的陈老爷笑道:“这次多亏四位少侠鼎力相助,才助我陈家逃过一劫。”

言罢笑得更欢,视线扫过贺知洲与裴寂:“我看诸位皆是一表人才,不知可有婚配?”

坐在他身旁的陈露白不乐意了:“爹!您怎么总爱乱画鸳鸯谱啊!”

陈摇光给夫人碗里添了菜,与画魅凶巴巴恶狠狠的模样不同,端的是一派翩翩少年郎模样。这会儿压低声音道:“对不住,若是冒犯各位,我代替爹向几位道个歉——他平日里最是操心妹妹的婚事,如今大概是说顺了嘴。”

“怎么,还不乐意?”

陈老爷望着自家女儿,一本正经:“别看你如今不缺钱花。再有钱又有什么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如寻个夫郎,再生个孩子。”

陈露白不服气地嘟囔:“怎么,难道等我死了,还能把丈夫跟孩子带走啊?”

这一番逻辑无可辩驳,听得陈老爷那叫一个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小声道:“你看你妹妹才多大,就已经能整天与同龄男子寸步不离,你不着急,爹爹和兄长都替你着急。”

陈露白彻底急了:“爹!月明她才六岁,天天跟一群小破孩在街上玩泥巴!您也要我去泥巴水里打滚吗?”

陈家的二小姐陈月明是个小豆丁,闻言不乐意了,木着小脸反驳:“我们不是在玩泥巴,是爹爹娘亲给孩子们做饭吃!”

陈老爷一乐:“你看,连月明都知道爹爹娘亲了!月明,你是爹爹还是娘亲啊?”

陈月明:“都不是。我是家里专门吃饭的旺财!”

——那不就是狗吗!

陈露白眼角一抽,终于停下一个劲低头扒饭的动作:“不行!我妹妹必须是老祖宗!谁让你当旺财,我明天就去揍他!”

她妹妹眼眶一红:“老祖宗早死了,姐姐,我还不想死,我想活着。”

“我看露白如今这样也挺好。”

赵云落离了食人阳气的画魅,终于不再像往日那般苍白如死灰。她生得美,这会儿淡淡勾起嘴角,笑靥掩映着薄薄霞光,有如神妃仙子。

赵云落道:“女子不一定非要倚仗夫家。露白与我们住在同一屋檐下,潇潇洒洒无拘无束,还有亲人在旁多加照料,若是真许了出去,还要担心她会不会受委屈。”

陈露白欢呼雀跃:“嫂嫂真好!”

陈摇光看一眼妻子,无奈笑笑:“你啊,就惯着她。”

这本是一派其乐融融,宁宁吃着饭,却总觉得心里像堵了块石头,连呼吸都不怎么通畅。

画魅死后幻境并未结束,就说明剧情仍在继续。

但此时此刻陈府里和谐美满的景象完全与她想象中危机四伏的场面搭不着边,就像落在脏污下水道里的一朵水仙花,无论多么清雅出尘,都只会让人觉得诡异不堪。

吃完庆功宴后已至傍晚,性情外向的陈露白主动请缨,要带众人去鹅城里转转。

鹅城是座小县,地界算不上太大。这名字虽然称不上风雅,城中景致却美不胜收,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风姿,小桥流水,岸边绿柳搔首弄姿。

“奇怪,鹅城……这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郑薇绮细细想了好一阵子,到头来也不过皱着眉:“究竟是在哪儿呢?”

贺知洲刚买了串糖葫芦,吃得摇头晃脑:“或许郑师姐是吃鹅心切,脑子里记混了。”

陈露白显然与鹅城里的商贩混得挺熟,走在大街上,陆续有人扯开了嗓子招呼她。

这位陈家小姐居然也不摆架子,从诗词歌赋说到人生哲学,从铁匠家的老婆生了孩子到李家儿子考上了秀才,聊得比谁都带劲,说的话能汇集成半本《鹅城人物志》。

宁宁听得啧啧称奇,颇有兴致地四下张望,在一处被建筑阴影遮掩的巷道口,居然见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陈家的二小姐陈月明正和一帮小孩聚在一起,把泥巴野草装进碗里来回搅拌。

他们叫嚷得大声,引得在场其他人也一并转过头去。陈露白虽然生性好动,但好歹存了几□□为千金小姐的矜持,总归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玩泥巴,当即抚了额头:“月明!”https://www.dubenhaoshu.org

与她长相有六分相似的陈月明抬起巴掌大的小脸,咧嘴笑笑:“姐姐!”

瞥见她身后的四人,又无比嘚瑟地看向身旁几位小伙伴:“快看!那就是来我家降妖除魔的仙人!”

然后毫无悬念地引出哇声一片,一群小孩叽叽喳喳地叫嚷开。

“哥哥姐姐会飞吗?”

“我想看舞剑!”

“仙人也喜欢吃糖葫芦吗?”

郑薇绮三番四次下山,早就深谙与小孩的相处之道,闻言淡笑一声,颇有世外高人宠辱不惊的气质:“既然你们想看,那我就在此表演一番舞剑,如何?”

小豆芽们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惊呼。

以郑薇绮元婴期的实力,自然不可能像平日里练剑那般拼尽全力。舞剑舞剑,有了这个“舞”字,就自然而然带了几分观赏性十足的表演性质。

只见长剑出鞘,斩断一缕绵延不绝的日光。剑式起,疾风现,白衫翻飞之间,剑影以行云流水的势态在半空中勾勒出游龙般俊逸的白光。

郑薇绮刻意收敛了大半力气,剑式比起应有的凌厉,更多出些许肆意的随性与豪放,加之她身法极轻极快,寻常人只能瞧见上下不断闪回的剑光,看不清一招一式的身形。

街道上有几团柳絮悠悠浮过,淡色的影子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飘忽不定之间,竟被剑刃精确无误地笔直斩断,灵气轰然,碎裂成一丝丝蒲公英般的微小白絮。

郑薇绮一剑舞罢,收剑入鞘,颇有自信地扬唇笑笑:“如何?”

“我知道!”

有小孩满眼小星星地举手:“姐姐在模仿瓜田月下刺猹!上上下下一戳一戳,好像啊!”

他身旁的小姑娘立马反驳:“才不是!明明是猴子翻山!”

郑薇绮:……

郑薇绮默默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只想在豆腐上一头撞死。

郑薇绮的舞剑结束得并不十分安详,等她表演完毕,一群小孩的目光便一起凝聚在宁宁身上。

无论男女老少,都热衷于漂亮美好的人和事,宁宁的模样在鹅城中格外出挑,第一时间就吸引了小朋友们的注意力。

她被看得有些惶恐,心说钢琴小提琴这儿也没有,唱歌跳舞又实在羞耻,像个正常剑修那样舞剑吧,估计也逃不开与郑薇绮相同的命运。

他们看完后的台词她都想好了:“哇!为什么有一条蛇在抽搐着痉挛!”

或是:“哇!一张在风里飘来飘去的床单!”

饶了她吧。

那群小孩看她的眼神里满是羡慕,宁宁不好意思推脱拒绝,思索片刻,终于灵机一闪,露出一个微笑:“姐姐来给你们表演个绝活吧!”

以陈月明为首的豆芽菜们个个期待地瞪圆了眼睛。

然后看见那个十分漂亮的姐姐从腰间拔出长剑,把剑尖对准自己。

宁宁面色如常,甚至朝他们笑了一声:“你们看好啦!”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她就这样出现在熊孩子们的世界里,带来惊喜,情不自已。

他们还只是孩子,却承受了与这个年龄段格格不入的视觉冲击。

但见那仙女姐姐神色一凝,面带微笑地一点点把长剑往自己嘴里推。

宁宁朝上咧了咧嘴角。

这,就是她的绝活。

好清纯不做作,承载了明,在源远流长的历史里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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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作为一个很有偶像包袱的前任花魁, 贺知洲很生气。

他不说男团c位出道, 直接组建个乘风破浪的akb84, 也总该有酒吧驻场的水平。此时此刻却被一群熊孩子称作“唱丧歌”,艾莎女王模仿秀更是惨遭滑铁卢,成了劳什子“烧纸钱”。

贺知洲觉得自己的职业能力受到了侮辱,比别人嘲笑他剑术滥竽充数更加难以接受。

当然,这句话只能在背后悄悄说, 要是被师门里的人知道, 估计又得接受一顿爱的教育。

小破孩们哭哭啼啼,巷子里的哥哥姐姐知道杀害他们的三百六十五种方法, 对于如何止哭,却显得格外一筹莫展无能为力。

两相僵持之间,竟是裴寂往前走了几步。

他虽然模样生得极为漂亮, 平日里却总是阴沉着脸。这会儿微微蹙着眉,薄唇抿成小刀般平直锋利的直线, 再搭配上腰间的长剑, 潜台词昭然若揭。

——天凉了,这群吵闹的熊孩子是时候没命了。

陈月明离他最近,被吓得双腿发软不敢动弹。本以为会有把明晃晃的长剑倏地捅破自己脑袋瓜,没想到对方却并无动作, 而是压低音量, 很轻地说了声:“别哭了。”

是清朗悦耳的少年音。

她的眼泪还在哗啦啦流, 泪眼朦胧之间, 居然看见跟前凶神恶煞的黑衣哥哥弯下腰来, 递给她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东西。

透过迷蒙的泪光,陈月明勉强看清那玩意儿的模样。

居然是一只用草编成的小蝴蝶,随着裴寂指尖微动,翅膀还能悠悠地上下扇动。

裴寂仍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似乎并不擅长安慰人,语气干涩得像颗石头:“送给你。”

陈月明咬了咬牙,没动。

她她她、她才不会被这种便宜的小玩意收买呢!她可是鹅城县令家的二小姐,是这么轻而易举就会服软的人吗?

——虽然绿色的小蝴蝶的确挺可爱啦。

裴寂看她撇着嘴,也没开口说话,而是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同样碧绿的小小物件,递到陈月明眼前。

那是只长相圆滚滚的草编青蛙,被他轻轻一摁,就蹭地一下朝半空中跳去,俄而倏然下坠,又被少年人纤长的五指握在手中。

这下哪怕陈月明要面子,她周围的小孩们也闲不住了,一窝蜂地凑上前来看热闹。

熊孩子的喜怒哀乐来得快去得更快,当即被裴寂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任由鼻涕眼泪像一锅菜似的挂在脸上。

“方才那两个哥哥姐姐是变戏法逗你们的。”

他耐着性子,把蝴蝶和青蛙分别放在两个小孩手上:“这是向你们赔罪的礼物,抱歉。”

其实裴寂的表情一直算不上多么温柔,但比起之前好似闰土刺猹的郑薇绮、分分钟生吃小孩的宁宁和人间油物贺知洲,勉强算是个正常的人型生物。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多亏同行衬托得好。

熊孩子们的心被吓得稀巴烂,急需一个心理寄托。裴寂表现得越是冷淡生硬,他们就越觉得这位大哥哥好可靠好沉着,好清纯不做作。

简直出淤泥而不染,更何况他还送来了新奇可爱的小礼物。

一群小孩终于止了哭,巷子口哥哥姐姐的表情却比哭更难看。

贺知洲满脸不可置信,指向自己的手微微颤抖:“我这张帅脸能比裴寂还吓人?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一剪梅》站得还不够高吗?”

郑薇绮满目挫败,神情恍惚:“我居然输了?在逗小孩上输给了裴寂?我的剑法还不如那只青蛙?难道我真是只猴?”

这两位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只有宁宁觉得新奇,上前走到裴寂身边:“这是在街头买的,还是你自己做的?”

她的声音清泠柔软,像一团棉花蹭在耳膜。裴寂薄唇抿得更紧,像是有点躁,不乐意回答这个问题。

“哦——”

宁宁拖长了余音,把声音压得很低,忍不住噙了几分笑意:“那就是自己做的啰。”

哇,男主到底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http://www.muxiyu.com

不但是个纯情至极的小学鸡蛋壳,还打架做饭手工样样精通,看那只小蝴蝶上下扑腾的翅膀——

说不定裴寂也有少女心啊!

裴寂把脑袋转到另一边,喉结上下滚落:“幼时闲来无事,便学了这个。”

“笨啊裴小寂!”

承影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进行恋爱教学:“怎么能承认是自己编的!你见过哪个剑道大能编草蝴蝶玩吗!”

裴寂有些不耐烦,骨子里还是带着少年人的傲:“前人不会,我怎么就不能当第一个?”

承影被他噎了一下,又加快语速道:“这你就不懂了。要讨小姑娘欢心,你得学会编故事——比如你某天走在大街上,见到一个卖草编玩具的女孩被抢匪欺负,说时迟那时快,你健步如飞上前一剑取贼人首级,女孩为了感谢你,送来那两个小玩意当作礼物。”

它被自己的脑回路折服得啧啧赞叹:“英雄救美惩恶扬善,多有纪念意义!”

“既然这么有纪念意义,还把别人的礼物转手相让?”

裴寂暗暗嗤笑,末了想到什么,眉间隐隐浮起一丝薄戾:“更何况我不想讨谁欢心。”

承影呵呵:“当初在迦兰城吃了宁宁买的糖,回到门派之后,也不知道是哪个脑袋进了水的剑修半夜偷偷摸摸起床,迎着月亮亲手做些小玩意,手上还被扎了几条口子。唉,我记得当时他在迦兰城受的伤还没好,那叫一个身残志坚。”

它说着喟叹一声,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只可惜第二天没送出去——不就是看见贺师兄送了她一本失传已久的剑谱,至于吗?”

裴寂敛了怒气,轻轻按揉眉心:“不过是觉得那些玩具不值一提,送了师姐也不会喜欢,与贺师兄无关。”

脑子里中年男人的大叔音瞬间乐了:“那你还说不想讨她欢心!露馅了吧裴小寂!”

裴寂懒得再向它解释“讨好”与“答谢”之间的区别。

他向来不愿意亏欠别人,当初宁宁费尽心思送来糖果,他便也存了送礼答谢的心思。

裴寂自打记事以来,似乎从没特意给旁人送过礼物。思来想去,总觉得胭脂水粉太俗,传世剑谱和神兵利器自己又没有,干脆亲手做些小玩意送给她。

那天晚上承影苦口婆心劝了一夜,说“礼轻情意重”这句话早就行不通,你这样迟早打一辈子光棍。

裴寂对这番话嗤之以鼻,和它打了一整晚的辩论赛,谁也没说服谁。

结果第二天,就碰巧见到贺知洲塞给宁宁一本剑法孤本,用贺师兄的原话来说,是“为了买它,差点就被迫去卖身,清白不保”。

裴寂看看不远处两道谈笑风生的影子。

又垂头望一眼自己的蝴蝶青蛙小鸭子,什么也没说,拖着满身的伤,一言不发回了房间。

承影那天憋了很久也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半带犹豫地来了声:“其实吧,我觉得你的蝴蝶青蛙小鸭子也挺可爱的。我就很喜欢。”

于是这件事从此不了了之。

裴寂从来不说,宁宁也就自始至终不会知道,他曾经忍着在迦兰城一战中受到的伤,在某个静谧的月夜满脸认真地为她准备过小礼物。

他的心思单纯得不可思议,甚至带了点傻气,不过执拗又固执这一点倒是没变,像根石头做的柱子——

那些小玩意裴寂连看一眼都不想,放在储物袋里一直没拿出来过,回房之后更是沉着脸,看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剑谱。

虽然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就是了。

“想什么呢?”

宁宁见自家小师弟不知为何出了神,踮起脚尖朝他打了个响指,一双圆圆的杏眼裹挟着笑,一下子就撞进裴寂眼底:“青蛙和蝴蝶都很可爱啊!我以前怎么没听说你会做这个?怎么,怕我知道后把它们全抢走?”

她顿了顿,又道:“会做兔子么?”

裴寂身形一僵,从喉咙里低低应了声:“嗯。”

小姑娘双目浑圆地“哇”了一声,他冷着脸,像变戏法似的,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只圆滚滚的胖兔子。

宁宁如获至宝,道了谢后将它接过,一边捏兔子耳朵,一边抬头看他:“小师弟,你这个手艺外不外传?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吧?”

承影老母鸡般疯狂地啊啊啊:“她喜欢!裴寂你看见了吗,她喜欢!宁宁收到贺知洲那本剑谱的时候有笑得这么开心吗?裴寂你就是最棒的!”http://www.muxiyu.com

承影把贺知洲当作头号敌手,奈何他没出息的程度远超常人想象,这会儿觍着脸笑个不停:“小师弟,你有鸟么?我想玩玩鸟。”

旁白不愧是人工智障,闻言立马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杂音。

旁白:[检测到闯塔者有不良言行,将在哔声后发出严厉警告。请诸位端正态度,浮屠塔并非法外之地。]

郑薇绮满脸震惊地望着他。

然后眼睁睁看着贺知洲从裴寂手里接过小鸟,俯身把玩具递给孩子们——

当然,递过去的并非是那只鸟。

而是他不久前硬生生从熊孩子手里抢来的小蝴蝶。

一群孩子怒目圆瞪,敢怒不敢言。

陈露白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竟和小孩争抢玩具之人,沉默许久,勉强出了声:“诸位不愧是修道之人,果然不同凡响。”

她话音刚落,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踏踏脚步,回头一望,竟是陈府家丁。

男人气喘吁吁,想必已奔波多时,见到众人后如释重负,一边喘息一边喊:“大小姐,不、不好了!府里出事了!”https://www.xiaranxue.com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陈府的确出了大事。

少夫人赵云落一睡不醒, 无论旁人怎样出声或拍打, 都再没有睁开眼睛。

听说她本来只是与陈摇光午间小憩,没想到等陈大少爷醒来,居然发现自家夫人面色苍白、眉头紧锁,浑身冰凉僵硬如铁块。尝试着叫她名姓或触碰肩膀, 都得不到丝毫回应。

陈摇光大骇, 赶忙遣了家仆找寻宁宁等人回府。陈露白被她爹唤去别处,等四人走进房中, 第一眼便见到他通红的眼眶。

“诸位少侠,救救我夫人吧!”

陈摇光长了副温文尔雅、俊秀高挑的模样,本该是个光风霁月的翩翩少年郎, 可惜在被画魅囚禁后消瘦许多。如今更是忧心忡忡地急红了双眼, 乍一看去总带了那么点落魄又可怜兮兮的意思, 实在不像是个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

看来这对夫妻的关系当真挺好。

只是运气不太好, 别人是你挑水来我种田, 这两位则是你受苦来我中邪,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郑薇绮对妖魔种类了解得最多, 在来的路上听罢家仆叙述, 心中便已经有了数。

她收敛神色上前几步,只不过轻轻望一眼床上躺着的赵云落,就露出了“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是夜魇。”

郑薇绮正色道:“这种妖以梦境和神识为食, 一旦被夜魇附身, 便会受到无穷尽的噩梦之苦, 在不断的死亡与轮回中迷失意识,最终被吸干最后一丝精元,于睡梦死去。”

玄虚剑派大师姐当然不可能是个干啥啥不行,偷懒第一名的草包,通常情况下都极为靠谱,此时也不例外。

她说着扬唇笑笑,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风范:“这种妖不难解决。只要我将神识探入少夫人意识之中,并对它加以驱逐,夜魇便会自行离开。”

陈摇光听得连连点头,也不敢多说什么,乖乖让出身子后退几步:“那就多谢姑娘。”

今日阳光晴朗,室内景象不似上回所见的那般阴郁昏沉。

日光下泻,穿过大开着的木窗悠悠前行,行至赵云落精致的脸颊,便停了脚步,为她晕染出一分温柔的亮色。

只可惜,少夫人如今的情形与这番景致实在格格不入。

她一直都在做噩梦,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就被折磨得面色发青、呼吸急促,眼底还有干涸的泪痕。郑薇绮不忍心看她这副模样,垂眸默念口诀,调动神识。

识海中源源不绝的气息滚动如潮,每一处角落都蕴藏着无比深厚且浓郁的灵力。一缕神识飘忽而起,无形亦无踪,却被她的脑海牢牢掌控,逐渐靠近床上的赵云落。

不知怎地,郑薇绮的表情陡然一怔。

“奇怪。”

她没有多余动作,过了好一会儿,才怔愣着睁开双眼,颇为困惑地出声:“我的神识……无法感知到少夫人。”

要知道,不仅是人,连妖魔鬼怪都能与修道之人的神识产生共鸣。要说世上有什么无法被感知,唯有那些不具备意识的死物,例如桌椅茶碗、日光雨露。

赵云落显然不属于其中之一。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心生疑惑,贺知洲挠挠头,用传音入密讲悄悄话:“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浮屠塔里的一切都是幻境,他们作为幻境里虚构出来的人,所以才没有魂魄?”

这就比较尴尬了。

郑薇绮不久前还信誓旦旦地声称“不难解决”,结果自己却连夜魇的边都碰不到,更不用说让赵云落醒来,给陈摇光一个交代。

这个理由听上去确有几分道理,宁宁思忖片刻,却皱了眉:“但如果真是如此,浮屠塔安排赵云落被魇住的目的是什么?这一层难度极大,每一段剧情点里应该都藏着线索吧?”

“无法感知?”

陈摇光面色煞白:“怎会如此?”

郑薇绮自然不可能脱口而出“因为你们都是幻境里的纸片人”,为了保全颜面,让场面不至于太过尴尬,只得先尝试转移话题:“我也不清楚此中缘由——不知陈公子对于夫人被魇住一事,可有什么线索?”

陈摇光的眉宇间蔓延出一抹恐惧之色,语气飘忽:“要说有所相关的事儿……不久前一名道长云游路过此地,断言鹅城风水有异,今年六月初五必定妖门大开,为祸一方。他无凭无据,加之衣衫褴褛,我们只当是胡言乱语,没想到近日来城中怪事一件接着一件,恐怕那老道所言不假。”

他说着想到什么,眼睛里的血丝愈发浓郁:“六月初五,那不就是明日吗!”

宁宁没说话,细细听他继续讲。http://www.muxiyu.com

“我听闻诸位随时会走,但如今鹅城遭此劫难,若是没有你们——”

这话里的挽留之意再明显不过,该配合他演出的郑薇绮没有视而不见,而是故作正色地应道:“陈公子莫言担心,我等必竭尽全力击退妖魔,护鹅城百姓安全。”

陈摇光赶紧点头:“摇光先行谢过各位,大恩大德,此生难忘。”

顿了顿,又道:“内子……”

还真是三句话不离老婆。

郑薇绮识趣接话:“我们定会想办法。”

陈摇光的表情这才总算有所缓和。

虽说“会想办法”,但众人都无法与幻境中的假人沟通神识,后来试了试一旁的陈摇光,同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看来幻境与现实的确有壁,往后究竟能不能让赵云落醒来,还得看剧情发展。

陈露白姗姗来迟,满面惊惶地留在房中照看嫂嫂,其余人则各怀心思地从屋里出来。

眼看宁宁还是板着脸皱着眉,贺知洲拿传音悄悄戳她:“怎么,我们的少年宁青天有话想说?”

“我就是觉得,多少有些奇怪。”

宁宁踢飞路上的一颗石子,没用传音:“从最开始陈露白在街边刻意引起我们注意,到后来的山洪、画魅和夜魇,好像每当我们要从这个地方离开,都会被新的事情强迫着留下来。”

她想了想,声调很轻:“还有那什么‘六月初五,妖门大开’,如果真有这一回事,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们,而是拖到这个时候?跟临时编造似的。更何况——”

“更何况,你还是觉得无法动用神识这件事说不通。”

郑薇绮眉眼弯弯地垂眸睨她,眼尾是漫不经心的笑:“就算一切都是他们的计,整个陈府的人都心怀鬼胎那又如何?什么‘六月初五妖门大开’,那些妖魔鬼怪出来一个,只要剑在手上,我们就能打回去一个。”

如今疑云丛生,他们却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没有任何可以主动出击的机会,于是关于这件事情的讨论不得不到此为止。

按照郑薇绮的话来说,是“等到午夜,出事就打,就算打不过,大不了被踢出浮屠塔再来一遭”。

真是非常有大师姐的作风。

一行人决定养精蓄锐,静候第二日到来。宁宁闲来无事,一颗心总是悬在胸口,便独自离了房,在陈府中散步。

不久前的大雨散尽,却还残留着凉丝丝的水汽,氤氲在园林里的翠竹与青草之间。放眼望去是能掐出水的碧色,偶有鸟鸣应和着潺潺水声,一派宁静好风光。

她漫无目的走了半晌,在池塘旁边的凉亭里见到一个熟悉的小姑娘的背影。

陈露白正懒洋洋地坐在环形长凳上,倚靠栏杆侧着身子,一动不动盯着水面看。大概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倏地转过脑袋时,嘴角仍保持着向下撇的状态。

“陈姑娘。”

宁宁笑笑:“心情不好?”

“也不算吧。”

陈露白总归是个小姑娘,脸上藏不住心思,听见宁宁的话,神色更是阴沉几分,颇有些气恼的意思:“只是我爹又在给我物色婆家——他就这么着急把我嫁出去吗?”

宁宁跟着她一同坐在长凳上,趴在栏杆前端详一池碧绿水色:“陈姑娘不想出嫁吗?”

“我才不想嫁人呢。”

陈露白往池塘里扔了颗石子,左手撑着腮帮子,托起软软的一团肉来:“嫁人有什么好的?”

小石块落在波澜不起的水面上,涟漪便一圈圈荡漾开来。女孩白净的倒影倏然破碎,在池塘里聚拢又散开,光影交叠间,有只红色的金鱼晃着尾巴游过,倏然又远远逝去。

“陈府里可要快活多了。”

陈露白的语气我行我素,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天真任性的千金大小姐:“爹爹虽然总想催我成亲,但我的所有要求他都不会拒绝,还说明年生辰的时候,要送我一件绝对意想不到的大礼。”

“兄长嫂嫂总是黏在一起真的很肉麻,但他们都对我特别特别好,嫂嫂不久前还送了我一幅小像。我以后也要跟着她学画画,如果老了还是嫁不出去,就卖些字画赚钱。”

她顿了顿,又一本正经地继续说:“月明看上去像个假小子,其实特别听我的话,毕竟是被我看着长大的嘛。还有府里的春媚夏清秋香冬瑞姐姐,大家都可好啦!我一个也舍不得离开。”https://www.8gzw.com

宁宁只是笑道:“那的确叫人不愿离开。”

“对吧!我——”

陈露白好不容易找到了赞同自己的人,眼睛一下子就明晃晃地亮起来。然而她还没说完一句话,就被不远处的一道惊呼打断。

呼救的家仆宁宁从未见过,听声音亦是极为陌生,只听见那嗓音带了哭腔,飙得老高:“救命啊!马、马厩里的马全疯啦!”

*

万物有灵,正如同许多动物能提前感应到地震一样,如果妖魔气息过于浓郁,也会致使家禽受惊。

浮屠塔坑人很有一手,塔层越高,妖魔的气息就越是难以察觉。美名其曰“精通隐匿行踪与藏匿气息的邪修越来越多,弟子们理应学会与时俱进,用心感受,用爱发现”。

简而言之,人不如马。

等宁宁与陈露白赶到马厩前,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其中居然就有她的师兄师姐,贺知洲和郑薇绮。

一匹匹马状若癫狂,不停从嗓子里挤出刺耳的嘶吼,像是找不到方向的陀螺横冲直撞,场面一片混乱;

郑薇绮抬手拔剑,气势汹汹地往前走,剑光所及之处,马匹皆伤痕处处地颓然倒下。

正要处理最后一匹,却被一众家仆拼命拦下,撕心裂肺地叫嚷:“姑娘使不得,那是价值千金的名马啊!”

“宁宁!”

吃瓜群众贺知洲见到她,大大咧咧地笑笑,继而敛了神色沉声道:“这些马应该是被妖气侵染,迷了神志。不过你说,要想让它们疯成这样,得是多么恐怖的妖气啊——那妖门不是还没开吗?”

他话音刚落,耳旁就响起郑薇绮的声音:“有谁会骑马?”

再抬眼看去,才发现大师姐骂骂咧咧地收回了剑,竟纵身一跃跳到马背之上,费力勒紧缰绳。

她自幼修仙问道,出行皆是御剑飞行,不知多少年没碰过马匹,已经把骑马驯马的方式忘了个一干二净。

周围尽是家仆丫鬟,哪里有人敢上前帮忙,千金小姐陈白露亲眼目睹马儿们血流成河的景象,更是白眼一翻,险些昏倒。

一番僵持之下,突然有道熟悉的中年男音同时在三人耳边响起。

[贺知洲与宁宁看着眼前景象,竟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自己曾经骑在马背上,肆意驰骋的场景。]

旁白颇具智能性,能够抓取当事人心理活动,并进行实时播报。被指名道姓的两人皆是一愣,旁白所言不假,他们的确在回想自己骑马的经历,不过——

“我只骑过一次,而且……”

“我只骑过一次,但是……”

两两尴尬相望之间,话没说完,就遭郑薇绮横插一脚:“贺知洲,是男人就给我上马!”

贺知洲无语凝噎。

当年他在《是男人就下一百层》的小游戏里,第五层就没了命,早就不是个男人了。

但如今形势危急,那匹比他还贵的马疯得厉害,三番四次要将郑薇绮甩开。要是他不上前帮一帮,大师姐可能连半夜都还没熬到,就先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至于骑马,他没见过猪跑,好歹也吃过猪肉。古装电视剧看了那么多,骑马的姿势还学不会吗?

什么叫天降使命,什么叫最后的救星。

贺知洲丹田用力,大喊一声:“师姐别急,我来了!”

他说罢纵身跃起,用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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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陈露白她马没了, 跟黛玉葬花似的哀哀怨怨哭个不停,就差大庭广众之下脱口而出一首《葬马吟》。

贺知洲与郑薇绮都是修道之人, 不说达到了钢筋铁骨的程度,抗压抗揍的能力总归要比普通人优越许多。

这回一前一后从马背上摔下来, 除了贺知洲脆弱的小心脏受到严重伤害,其余并无大碍。

闻讯赶来的陈老爷痛心疾首直晃脑袋,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落下来:“今晚咱们就吃马肉大宴吧!”

宁宁带着两个神情如奔丧的伤患回到客房, 还没进屋, 就望见裴寂的影子。

“小师姐。”

他神色淡淡地将三人打量一番,最终将目光定格在宁宁身上:“打听到线索了。”

郑薇绮被旁白的那段坠马点评害得羞愤欲死,闻言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些活力,两眼发亮地抬起脑袋:“还是小师弟靠谱!求某位贺姓野人学学吧!”

贺知洲脸皮比城墙厚,没有理会她的拉踩,也顺势接话:“什么线索?”

问完了, 又火急火燎地补充:“裴师弟你不知道,方才马厩里的马全疯了, 我和大师姐拼了命才把混乱平息。据我推断, 陈府里应该藏着实力非常强横的妖物,否则它们不会有那么大反应。”

宁宁笑了笑:“我们去房里慢慢说吧。”

虽然当初在陈摇光的房门前, 他们经过一番讨论, 最终是打算守株待兔,静候子时妖门大开, 届时再拔剑迎战——

但那只不过是明面上说说而已。

剑修虽然莽, 但绝大多数也是长了脑子的。

既然早就知道这层塔难度极高, 要是还像青蛙一样戳一次动一下,那他们今晚除了吃马肉,或许还能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炒一炒。

反正留着也没太大用处,不如用来填饱肚子。

那时贺知洲用传音入密调侃了宁宁“宁青天”,等她回答时,却直接发出了声音。

原因无他,正是为了让很可能在暗中监视的幕后黑手闻言放松警惕,减少对他们的防备。

——与此同时,也在利用传音告诉其余人自己真正的思路。

“什么?幕后黑手暗中监视?”

贺知洲听罢一头雾水:“谁是幕后黑手?”

郑薇绮伸了个懒腰,加入传音群聊:“大概率是陈露白。”

裴寂点点头。

贺知洲:?

等等你们这群人真的没有暗中私聊吗?为什么现在的情形就跟他当年上数学课一样,本来大家都是相同的起跑线,等他把眼睛一闭一睁,就什么也听不懂了?

“我一直很在意,如果浮屠塔内无法探究神识,那为什么要安排一个赵云落被魇住的剧情?岂不是让我们眼睁睁看着她死掉却无能为力?”

宁宁道:“这完全是无意义情节,完全可以摒弃不谈。换个角度想,如果问题并非出在浮屠塔,而是赵云落自己身上呢?”

三人都没有出声,安静听她继续说:“试想,有个东西与人长得一模一样,能动能笑能说话,就是没有神识。她当然不是桌椅一类的死物,除此之外,只有唯一一种可能性。”

裴寂破天荒地接了话:“幻觉。”

这两个字一出来,就惹得贺知洲一阵苦笑:“可宁宁之前不是才分析过,问题不是出在浮屠塔——”

话说到这里,便整个人陡然愣住。

如果说……陈府里的幻觉并非来自于浮屠塔,而是身处幻境之内的另一场幻境呢?

“浮屠塔滋养天地灵气、实力雄厚至极,所谓做戏做全套,哪怕是造出的幻境,其中角色应该也会被赋予虚幻的神识——但寻常妖物可就远远达不到这种水平。”

宁宁想了会儿,又正色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当时我们和陈露白一起回来,刚到大门口,她就被陈老爷叫走了。儿媳危在旦夕,父亲却把小女儿叫到一旁唠叨别的事情,怎么想都不正常。”

“而且我们刚一告辞,陈露白就来房里看望她嫂嫂,未免太过巧合。”https://www.8gzw.com

郑薇绮听罢点点头:“或许她早就知道幻境里的假人不存在神识,也猜出我们一旦感知不到赵云落,就会在其他人身上继续尝试感应。如果她是整场幻境的制造者,神识应该能为我们所察觉,那样一来,所有谎言就不攻自破。”

贺知洲重重地“哦”了一声:“所以她才会在那时候故意离开,等我们出了房间,再来探查情况!”

他向来不爱动脑子,这会儿不可避免地化身为好奇宝宝:“但我有个地方不明白。如果幻境是由陈露白所造,那她大可不必用上夜魇,这玩意儿太容易让她暴露,换成个别的妖物不是更好?”

这句话把郑薇绮也难住了。

对啊,设定一出夜魇附身的戏码,故意让赵云落没有神识的事情暴露——

陈露白图什么?

“应该和幻境的制造难度有关。”

一片沉默间,竟是裴寂出了声:“我看过一些与此相关的书,书里声称布置幻境需要耗费极大灵力,寻常妖物无法承受,更何况鹅城面积不小,要想面面俱到,难度很高。”

这位在学宫里一直名列前茅,此时淡声开口,轻而易举就秒杀了郑薇绮与贺知洲两个学渣。

宁宁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种事情,带了几分新奇地抬眸看他,又听裴寂道:“这种情况下,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动用记忆,将幻术与回忆融合在一起,大幅减轻场景构建的难度。所以我们如今见到的景象,应该都是被陈露白记在脑子里,曾在鹅城中真切发生过的往事。”

所以陈府乃至鹅城里的所有人,陈摇光被画魅袭击、赵云落遭夜魇附体、甚至陈月明街边玩泥巴,都真实存在过。

“等等等等,要是我们身边的一切都是回忆,那如今真正的鹅城——”

贺知洲顿了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们还记得妖门大开那件事吗?说不定鹅城当真遭了劫难,陈露白思家心切,便造出这场幻境,睹物思人。”

这似乎是如今最有说服力的解释。

可宁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比如——

“但若是这样,陈露白将我们留在此地用意何在?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又为何能有制造幻境的力量?”

裴寂冷声开口,听不出语气起伏:“最重要的是,如果幕后黑手当真只有她,这层浮屠塔又为何会被称作‘极为困难’?只需要将她斩杀就能解决的事情,能让那样多前辈为难么?”

贺知洲愣愣看着他。

然后十分感动地对宁宁说:“裴寂不会也是个假人吧?他真能一口气讲这么多话?”

“不管怎样,这层塔里仍然有许多疑点。”

郑薇绮按揉着眉心:“不如这样。我们先让一个人暗中调查鹅城里的猫腻,其余人留在陈府中降低陈露白戒心。那人应该要离群索居,沉默寡言,就算没和我们待在一起,也不会让她起疑,你们推荐谁去?”

贺知洲默了片刻。

贺知洲:“师姐,想支使裴寂就直说,真的不用按照他的模板找形容词。”

*

于是时间回到现在。

马厩风波有惊无险地过去,四人坐在裴寂房中,听他今日的收获。

“我总共发现三件事。”

裴寂说:“其一,鹅城四周如有结界,御剑飞行一段距离,便无法继续往前。”

宁宁坐在椅子上,撑着腮帮子看他。

“……其二。”

黑衣少年不动声色地垂下长睫,喉结微微一动:“城中百姓说,陈露白有些不对劲。”

承影诡异地嘿嘿笑了两声:“说正经事呢,怎么还害羞上了嘻嘻嘻。她看你,你也就回看她呗。”

裴寂眉间闪过一丝愠色,语气仍旧波澜不起:“传言有家仆曾在夜里见到她独自前往陈府后院,对着一株老槐树自言自语。十分怪异的是,她当时分明背对着家仆,却不知怎地忽然转身,直直望向那人所在的方向。”

三更半夜,月黑风高。

你见到一个小女孩晃晃悠悠去了人迹罕至的后院,还对着棵老树讲话,这本来就已经够吓人了,结果她还冷不丁地转过头,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你看。https://www.xiaranxue.com

贺知洲听得头皮发麻,听身旁的郑薇绮道:“槐树被称作树中之鬼,极易长成精怪,并夺取他人躯壳,为自身所用。”

她迟疑片刻,又低声补充:“莫非如今在我们眼前的陈露白亦非本人,而是由槐鬼幻化所成?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她一介凡人,为何会创造出这般幻境。”

“这陈府怎么回事啊?”

贺知洲打了个冷战,颇有些嫌弃地四下打量一番:“画魅夜魇槐树精一锅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妖界老巢呢。还有那什么‘妖门大开’,妖魔浩浩荡荡这么一来,这座城还能保住吗?”

这只不过是句心血来潮的话,没想到郑薇绮听罢忽然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好像曾经在哪儿听过鹅城的名字?”

贺知洲被吓了一跳,差点缩进裴寂怀里,引得承影叫苦连天,如同受了侮辱的花姑娘。

“我想起来了!鹅城啊!”

郑薇绮语气激动,就差从椅子上站起来:“仙魔大战之际,妖魔两界肆无忌惮,其中有群邪道妖修为汲取血魄,竟联手攻入一座小县,引得生灵涂炭,无一幸存——那县城的名字,就叫‘鹅城’!”

此言一出,裴寂与宁宁皆是露出了“原来如此”的了然神色。

“所以说,”只有贺知洲脸色煞白,“所谓的‘六月初五妖门大开’,很可能不是随口编造的传说,而是……”

他说着深深吸了口气:“在六月初五,鹅城被妖修完全攻占。那城里的人……”

他没再说下去了。

既然是汲取血魄,就必定无人能幸存。

烟雨朦胧的河堤,白墙青瓦的楼阁,园林一样的陈府,还有那群在巷子里玩泥巴水的小孩。

曾经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肆无忌惮横行的妖魔与一具具死不瞑目的遗体,暗无天日,血流成河。

这番幻境虽是由当年记忆所构,却由于他们的介入,与真实情景大不相同。

从来没有谁在妖魔手中侥幸逃生,那些看似有惊无险的片段,其实再直白不过地预示了每个人的死亡。

陈摇光自始至终都没能获救,被画魅束缚于漆黑冰冷的山洞里,一点点吸去血魄与精元,在无尽恐惧与绝望中渐渐闭上眼睛。

赵云落没能逃出夜魇的掌控,在梦境中经历了一遍又一遍死去活来的折磨,最终完全崩溃,再也没能醒过来。

陈露白被后院里的槐鬼引诱,逐渐神志模糊、只留下一具空壳,无论过程如何,都被夺去了性命,取而代之。

至于鹅城中的其他人,亦是葬身于血海之中,沦为妖魔增进修为的工具。

一切谜团似乎都在渐渐消散,如今还剩下最为重要的一个问题。

——不管那人究竟是陈露白或槐鬼,她将他们困在此地,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

他们的计划已经完成了大半。

陈露白在宣纸上重重落笔,毛笔上的墨团浓浓晕开,恍如漆黑夜色。

她从嘴角扯出一个淡淡的笑,把纸装进信封,起身向外走去。

幻境里的风和外面截然不同,虽则清新凉爽,却让她打从心底地感到厌恶。不过这场戏注定演不了多久,等子时一到——

念及此处,少女白净的皮囊之上闪过一丝阴狠之色。

她行色匆匆,借由沉沉暮色隐秘了踪迹,径直来到后院。

后院里花草丛生,绿树林立,最中央的位置立着棵年岁已久的古槐。

槐树属阴,如今分明入了夏,靠近时还是能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凉气。

细密枝叶吞噬了大半天光,为陈露白的脸庞笼上一层幽暗阴翳,这回她没像传闻里那样对着槐树说话,而是把手掌放在树干之上,默念口诀。

树皮仿佛得了口令,竟从中间裂开一道笔直的缝隙。随即裂口越来越大,从她的角度看去,裂口后并非树干,而是与后院相差无几的另外一处地方。

陈露白没发出任何声音,抬手将信封向缝隙中投递。万万没想到,身后忽然袭来一道凛冽疾风。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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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这就是真正的鹅城?”

贺知洲抬头将四下端详一番, 被阴冷至极的气氛吓得脊背发凉:“这也太——太那什么了吧。”

陈府里没有亮起灯光,只有远处更高一些的楼宇之上点了灯火, 轻轻浅浅地渡来几抹光晕。

裴寂的一身黑衣倒与夜色极为相称, 几乎融进黑暗之中,只露出白皙精致的面庞:“城中妖邪连诸位长老都难以诛杀,我们应该并无能耐。”

“更何况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了子时,我们继续留在鹅城,很可能成为妖修布阵的祭品。到那时小命不保, 还会阴差阳错地协助他们达成目的, 为祸人间。”

郑薇绮正色接下话茬:“这城中的天罗地阵虽能困住妖魔, 却奈何不了人修。或许浮屠塔的意思, 是要我们破开层层追杀,在子时之前逃离鹅城。这样一来, 就算那群邪修炼成了魂魄,一旦没有生人作为引子,炼魂阵同样不能启动。”

这番话有理有据, 贺知洲听罢轻轻点头。只有裴寂佯装不经意地垂眸,淡淡看一眼宁宁所在的方向。

她平日里思绪最是活络, 醒来后却始终一言不发。

他心里觉得奇怪, 却又不好意思刻意问她,身形定了半晌, 才微微动了动喉头, 做出漫不经心的口吻低声道:“小师姐, 怎么了?”

宁宁在夜色里抬头, 杏眼里映了远处的悠悠火光,仿佛是没料到裴寂居然会出声问她,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

裴寂被盯得耳根有些燥,沉默着将视线移开。

“也没什么大事。”

她摸摸鼻尖,抿唇笑了笑:“你可能会觉得我想太多……我总觉得,事情好像有点怪怪的。”

贺知洲瞪大眼睛看过来:“不是吧,还怪?难道这层塔里还有猫腻,真是千层饼啊?”

“应该只是我想多了。”

宁宁的话里带了几分迟疑:“但整个过程实在太顺利了一些,从寻找线索到揭露真相,好像全是一气呵成,没遇到任何阻碍——怎么说呢,槐鬼犯下的纰漏太多了,很容易就能识破。像槐树的存在还有那封信,轻而易举就被我们知道了,一切都像是被事先安排好了似的。”

“浮屠塔里的剧情本来就是被安排好的啊。”

贺知洲对此不以为意,用传音悄悄对她说:“这座塔不就像是络游戏里的组团副本吗?大体剧情早被设定好了,玩家必须跟着剧情走,一路干掉小怪和boss才能通关。它要是把情节弄得花里胡哨,不给一丁点儿线索,有几个人能过?”

的确是这个理。

宁宁点点头,没再说话。

四人交谈之间,忽然听见近旁传来几声冷笑。应声望去,竟见后院门前树影婆娑,邪风一晃,走出十多个形态各异的妖魔。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与陈露白相貌无异的槐鬼。

“我早就说过了。”

她不复幻境中天真少女的模样,长袖轻掩唇边,眉目之间尽是娇柔妩媚:“出了幻境,你们的对手可就不止我一个。”

她身后一名生有虎头的妖修朗声笑笑,打趣道:“怎么,这副小女孩的皮囊你用上瘾了?实在不如原本模样好看。”

槐鬼勾唇望他一眼,不过转瞬之间,皮肤便腾起一片青灰。

只见她左臂与右侧脸颊上的皮肤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深褐枝条。枝藤里含了几分碧绿翠色,生出小小的幼嫩叶子,在整具少女的皮囊之上,便显得怪异非常。

“那就拜托各位了。谁把他们抓回灵泉寺,谁就能被记上最大的一份功劳。”

女妖吃吃地笑:“那我先行告退,去阵前喝庆功酒了。我们灵泉寺见。”

她是鹅城里土生土长的妖,因乃古树成精,实力虽然不在顶尖,却也算不得太弱。此番做出幻境将四人困了这么多时日,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被几名大妖请了去喝庆功酒。

槐鬼说罢便凌空跃起,足尖一点,落在后院里的围墙之上。郑薇绮拔剑要追,却被另外几名邪修挡住去路。

旁白总算正常了一些,沉声念道:

[血月之下,妖影重重。跟前几人显然来者不善,但见其中一名男子负手腾空而起,形如蛟龙出海,气若——]

不对。

那妖修腾空上天之后……为什么整个身体都像被折断一样,好似扭曲的床单荡来荡去,往后面一直倒退?https://www.dubenhaoshu.org

哦,它总算看清了。

原来他不是自己想要腾空起,而是被郑薇绮怒不可遏的剑气给震飞了。

——结果那群剑修才是真正的“来者不善”啊!

它痛定思痛,满心屈辱地继续道:[形如蛟龙出海,气若泥鳅翻地,伴随着一声惨叫,重重撞在后院围墙之上!郑薇绮那贼人出其不意,用力极强,寻常妖物必然无法招架,今日他虽败,却仍是妖中霸王!]

这层塔是专为金丹与元婴期的弟子开设,塔中妖物自然也以金丹期为主,尤其是这种算不上重要的小喽啰,就更不是郑薇绮的对手。

四人都隐匿了气息,不易被察觉修为。

鹅城中的妖族虽然没与宁宁等人有过正面接触,但幻境里的景象在灵泉寺中实时放映,他们也就很容易能知道,这群人不过是小门派的弟子,下山挣点零用钱花。

——那如今这凶残至极的剑气又是怎么回事?!

“想抓我?”

郑薇绮濒临暴怒边缘,拔剑出鞘,冷声一笑:“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霎时剑气冲天,惊得后院槐树哗啦作响,叶落如雨。

[女人眼底杀意涌动,周身散发出骇人至极的威压,仿佛这满城血光亦被她所震慑——而在她身后,同样拔剑的还有大魔头裴寂!]

旁白愣了一下。

然后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努力不暴露其实它直接把反派剧本安在了这群人身上:[不好意思念岔了。]

[同样拔剑的,还有师弟裴寂!]

几名妖修看出他们实力不俗,当即收敛了势在必得的狞笑,将四人细细打量一通后,不约而同一拥而上。

宁宁按住星痕剑剑柄,剑身出鞘时,听见锃然一声清响。

[虎妖凝神屏息,在黑暗里静静等待最佳的出击时刻。

他杀人、放火、掳掠百姓无恶不作,可他知道,他是个好男孩——他今天就要让这群正道修士看看,什么叫‘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剑光纷然间,只有旁白仍在孜孜不倦地继续说:[可恶!宁宁那毒妇竟毫不留情,一剑直入他心脏!他怎么能就此倒下?]

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泪如雨下,跟主角团全员阵亡似的:[那群杀妖不眨眼的剑修貌若恶鬼,在闭上双眼的瞬间,他看见身边的兄弟们也一一倒下。他想起那年夕阳下的奔跑,那是他们逝去的青春。]

城中妖魔不清楚他们底细,因此派来的都是些修为不高的小喽啰。一旦喽啰没能及时复命,紧随其后的必然是更为强劲的敌手。

郑薇绮收了剑:“事不宜迟,我们快快离开此地。”

宁宁虽然下意识点头,向前走了两步,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望一眼角落中的小小骨骸。

即使在幻境里,她与陈月明也只见过寥寥数面,要论现实中的陈二小姐本人,更是从未与宁宁有过接触。

可如今阴风瑟瑟,蜷缩着的骸骨躺在无人问津的院落,身上衣物不见踪影,空洞无神的黝黑眼眶孤独又无助。

宁宁沉默着上前,从储物袋拿出一件衣物,轻轻盖在女孩身上。

俯下腰时,正好看见地面上遗落了一本巴掌大小的册子。

她没做多想,伸手将小册捡起,小心翼翼地翻开,才发现是陈月明的日记。

被翻开的正好是最后一篇,用稚嫩的笔记张牙舞爪写着:

[姐姐说,她自幼时起就在后院结识了一位朋友,正是那棵很老很老的槐树。

她还说,那树虽然成了妖,却是个善良的好妖。从几年前起,每到夜里,姐姐便会去悄悄找它。

我想不明白,世上哪里会有好妖呢?可姐姐向来不会骗我,她这样说,那就一定是了。

等明日夜里,她便会带我去见一见那位朋友。]

记下的日期正是六月初四。https://www.41xs.com

在第二天夜里,陈月明便死在了后院之中。

“陈露白跟那槐树精认识了好几年?”

贺知洲凑到她身后,看罢啧啧叹气:“那它还真是藏得够深,跟《潜伏》似的,想必忍了很久——它和陈露白这么多年的友谊,杀她时心里不会痛吗?”

郑薇绮摇头:“妖邪之事,常人通常难以揣测。”

顿了顿,又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离开吧。”

*

他们猜得不错,察觉无人复命后,城中掌权的大妖总算明白这群小辈实力不凡,接连派出数名妖修满城搜捕,且个个修为有成。

御剑飞行太过招摇,宁宁等人只得脚步不停地往城门方向跑,眼看追上来的敌手越来越多,饶是实力最强的郑薇绮也有了几分力不从心。

旁白唉声叹气:[就这就这?你们这就不行了?如果只有这点能耐,干脆别逃了,直接回那什么灵泉寺当祭品吧。]

郑薇绮:“闭嘴!”

又是一名金丹大成的妖修死于剑下,郑薇绮抹去脸颊血迹,颇为嫌恶地看他一眼:“这妖真是走火入魔,居然将炼魂阵阵法纹在了脸上。”

宁宁没见过炼魂阵的模样,闻言好奇低下脑袋。

男人生得魁梧健硕,皮肤上皆是以青色笔触勾勒的细密纹路。她看得挑起眉头,似乎想到什么:“这炼魂阵……看上去为何如此眼熟?”

“小师妹可是想到了佛家的渡魂阵法?”

郑薇绮低声回应:“炼魂阵与渡魂阵同出一法,在阵法绘制上十分相似。但前者乃摄魂取魄的禁术,后者则是佛家普度亡灵、屠灭邪祟的大阵,虽然长相相近,且都要炼制整整一年的魂魄,用处却大相径庭。”

“还有这事?”

贺知洲听得茅塞顿开,激动得一把握了拳:“这就是显而易见的线索啊!要是咱们能把阵法改一改,将炼魂阵变成渡魂阵,这关不就轻而易举过了吗!”

郑薇绮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要启动渡魂阵,同样需要生人为引子,多为僧人与妖邪同归于尽的办法。”

裴寂与郑薇绮杀得最狠,眼底浮起黯淡血丝,声线亦是喑哑许多:“城中只有我们四人,总不能为了一层浮屠塔,白白丢了性命。”

浮屠塔内虽乃幻境,受到的损伤却是真真切切。一旦以命祭阵,未免得不偿失。

郑薇绮看得倒挺开:“这次过不了就过不了吧,反正浮屠塔里的试炼没有次数限制,咱们这次失败了,下回继续便是。”

贺知洲叹了口气:“想不到时隔多年,我又要见一次‘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我觉得咱们推得挺好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渡魂阵,摄魂阵。

以活人为引子。

陈露白,槐鬼。

宁宁握紧剑柄,眉心一跳。

郑薇绮见她神色有异,缓声问道:“小师妹,怎么了?”

她的声音极清晰地落在耳畔,宁宁脑海中却是一团乱麻,连带着这道嗓音也模模糊糊,分辨不出究竟在说些什么。

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关于某个他们都没能参透的秘密。

之前的幻境有那么多纰漏,那么多不合理,可如今想来,一切漏洞都变得有迹可循。

没有神识却用了夜魇的设定,只要稍作打听就能知道的槐树成精,以及幻境中陈月明与原身截然不同的性情。

这都是极易能想到的事情,槐鬼既然是幻境制造者,必定也明白幻象中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疑点。可她却迟迟未能矫正,而是静候在一旁,仿佛是……

仿佛是专门为了让他们发现一样。https://www.41xs.com

正因为所有漏洞都太明显,所以才愈发让人生疑。

——如果早在一开始,这就是槐鬼设下的局,特意想要他们走出幻境呢?

她受了监视,没办法明目张胆地将众人放出幻境,于是采取这种拐弯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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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

渡魂阵作为佛家以身殉法的大阵,威力不容小觑。加之鹅城中封印着的数千魂魄被炼制了整整一年, 阵法之力便更加势不可当。

漫天金光之下, 满城妖魔无处遁形,连仓皇的哀嚎声都来不及发出, 就化作尘埃与虚影消失不见。

宁宁独自站在颓败的佛堂之中,怅然环顾四周。

当初在幻境之中, 陈露白带着他们一行人走街串巷时来过这里。

当年的灵泉寺佛光笼罩、佛像威严, 来往香客熙熙攘攘, 此时却萧条寂静, 只剩下她一人。

祭坛上的火光仍在闪烁,立在那里的女孩却早已不见踪影。宁宁望着她之前站立着的地方,听闻身后传来郑薇绮等人的踏踏脚步, 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泪痕。

自毁容貌、引妖入体、日复一日套上虚伪的面具, 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陈露白那样勇敢, 不需要旁人的可怜或同情。

宁宁尊敬她。

陈露白身死,金光临世, 这层浮屠塔的试炼便也到了尽头。

旧日的鹅城, 再没了影子。

*

此番一行,众人皆是收获颇丰。

其实修道之人赚钱的门路非常之多,只不过宁宁等人作为门派弟子很少有下山的机会,多数时间都待在师门内修习苦练,收入来源只有玄虚剑派每月给的零用钱。

可偏偏剑修锻剑买剑谱要钱、符修购置原料要钱, 要说媚修吧, 众所周知化妆品和护肤品无论古今中外一律价值不菲, 若想固颜提神,也得花上一大笔钱。

这也就导致了很大一部分弟子入不敷出,尤其剑修最爱搞破坏,练剑时不是砍了山上的古树,就是毁了练武场里的石柱,暴脾气一上来,指不定还要跟谁干架。

维修费医药费保养费美滋滋地这样一堆,立马就让贫困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但如今不同了!

改革春风吹满地,浮屠塔里真争气,孩子们有了钱,终于站起来了!

宁宁不再是月月等着门派救济的小菜鸡,连喝水都有了底气,轻轻端起茶杯一抿,垂眸说出那几个优雅醇厚的汉字:“82年,白开。”

天羡子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过她时常说些让人想不通含义的句子,他便只当是小徒弟练剑太累,胡言乱语自说自话。

他上了白水,很没有世外高人风范地盘腿直接坐在地上:“宁宁此番特意来找我,所为何事?”

“我和师姐师弟一起通过了浮屠塔里的鹅城妖变。”

宁宁轻声道:“师尊,既然历史上真有过鹅城,那它最终的结局究竟如何?”

她在幻境里与陈露白接触最多,后来破了幻境,也是宁宁亲眼见到那个小姑娘奋不顾身往火里跳去。

她向来没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心里仍然留存着属于小女孩的心智,更何况陈露白牺牲的方式那样壮烈,自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鹅城?”

天羡子回想片刻,淡声笑笑:“那关挺难,你们居然过了?”

作为玄虚剑派特意为弟子们开设的历练场地,浮屠塔不但考验剑术,还兼顾了心术与智谋。要说其中典型,鹅城妖变一层当仁不让。

门派里的每名内门与亲传都能进入塔中,副本循环利用,就算之前有人通过,其余弟子也能继续参与闯关。只不过首通的那位,奖励会高出许多。

正如裴寂所言,构筑幻境所需要的灵力极大,通常会动用记忆,将回忆与幻象融合。浮屠塔也并不例外,其中多数幻境都是选材自真实发生过的事例。

“要说鹅城一事,其实与咱们师门有很大关系。”

瞥见跟前的小姑娘微微睁大眼睛,天羡子颇为神秘地笑了笑:“当时正值仙魔大战,每个宗门都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多余精力去鹅城除妖,只能布下天罗地阵,暂且困住他们的行迹。正是那时候,玄虚剑派几名弟子主动请缨,要去鹅城探一探情况。”

浮屠塔里的景象都由真实事例幻化而成,那——

宁宁脱口而出:“那几位弟子,也经历了和我们一样的事情吗?”https://www.8gzw.com

“正是如此。”

天羡子点头道:“先是落入了那位什么赵钱孙李……哦!陈露白小姐布下的迷阵,然后出阵降妖,协助她完成渡魂阵。”

顿了顿,仿佛喃喃自语般出声:“奇怪,过了这么多年,我居然还记得她的名字。”

所以在真实发生过的历史里,陈露白成功了。

宁宁松了口气,心里却仍有些难过,抿了口水继续问:“师尊,那棵老槐树怎么样了?”

“渡魂阵法之下,妖邪必诛。”

天羡子顿了顿,声线轻了一些:“从答应协助陈露白的那一刻起,它便已经明白了最终的结局。你也不用太过伤心,那是他们无愧于心的抉择,大仇得报,总归没留下遗憾;更何况因果相牵,六界轮回,总有再续前缘的时候。”

宁宁沉默了好一会儿,闷声开口:“当年请缨去往鹅城的弟子……如今也仍在玄虚么?”

天羡子嘿嘿笑了一下。

“没想到吧。”

他说:“当年识破迷局,协助陈露白完成渡魂阵法的——嘿,正是你大师兄孟诀。”

*

“不行不行!”

小院幽静,猝不及防响起一道宛如走火入魔的女声,惊起一片鸟雀:“这道题是人能做出来的吗?孟诀,你是不是专门找了难题来诓我?”

然后是轻柔和缓、带了几分无奈笑意的温润青年嗓音:“师妹,这是前年的考题。做题之前,你要先行揣摩出题长老的意图。”

“他能有什么意图?他就是想让我死!”

宁宁闻声一愣,轻轻敲了敲房门。

鹅城关卡结束后,他们虽然收获了不少宝贝,但由于当时体力实在不支,更没有多余心思瓜分宝物,便先行将全部战利品寄存在大师姐的储物袋中,约定今日再做讨论。

听房间里的声音……师姐似乎正在备考。

屋子里的郑薇绮早就被试题烦得头昏眼花,如今听闻敲门声,心知是宁宁等人前来,整个人有如回光返照,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进来!”

宁宁推了门进去,身后跟着裴寂与贺知洲。

而在房内,除了郑薇绮,还坐着一名身如玉树的白衣男子。

正是大师兄孟诀。

孟诀天资聪颖,无论文试武斗皆为首席,要是让天羡子选出一个最省心的徒弟,十有□□是这一位——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孟诀之后,他再收的四个徒弟一个比一个古怪,本以为这孩子是师门辉煌的开始,没料到却是巅峰。

也许正应了那句话,遇见你,花光了我所有的运气。

在天羡子的所有弟子中,宁宁与这位大师兄接触最少,毕竟他一天到晚不是练剑闭关就是下山降妖,连打卡刷脸的次数都寥寥无几,更不用说深入了解一番。

孟诀生得清瘦挺拔,目若朗星,所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莫过于此,加之薄唇边时常噙了笑,便更是让人心生亲近之感。

——如果忽略掉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黑心莲,连杀人时都会面带微笑的话。

宁宁很不合时宜地想,似乎在下一个剧情点里,大师兄就会加入主角团。

而她兢兢业业的作死大计将更上一层楼,作得越狠,来日被孟诀报复得也就越惨。

好气,这难道就是恶毒女配的宿命吗?

贺知洲不见外,大大咧咧打了招呼:“郑师姐,你还在准备学宫的文试啊?”

天羡子门下的二弟子早就名扬整个师门,拿通俗一点的话来讲,别人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她比较出淤泥而不染,硬生生学成了《五十年高考三十年模拟》。

当年一起上学宫的同僚,如今都成她老师了。http://www.muxiyu.com

就非常尴尬。

“今日大家都来了,我哪能闷声念书?来来来,坐坐坐!你们很少见到孟诀吧?”

郑薇绮好不容易见到救星,能暂时脱离大师兄那张不停叭叭叭的小嘴,开心得不得了:“来,跟大师兄聊聊天!”

孟诀面色不改,剑眉星目间皆是笑意,朝他们点点头:“不久之后便是十方法会,不知诸位准备得如何?”

不愧是学神,一开口就是这件事儿。

十方法会,就是原著里的下一个重要剧情点。

与之前的小重山秘境不同,法会虽然也汇聚了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但比起只有金丹及以下参加、目的仅限于搜寻天灵地宝的小重山,要显得正式许多,亦严峻不少。

届时各大门派的精英弟子纷纷到场,经过层层选拔后,最终会在擂台之上一决高下,属于真真正正实打实的战斗,放水划水都不行。

原身为了夺魁,往裴寂身上使了不少绊子,导致矛盾彻底激化。

宁宁心头又是一梗。

郑薇绮瞪他一眼:“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这些事?”

末了又扭过头来,咧嘴笑笑:“师弟师妹好不容易来一趟我院子,不如带你们看看我的宝贝存货!”

说是“存货”,其实就是卖不出去的压箱底物件。

她说罢便离了木桌,闪身来到一个梨花木木箱前,轻车熟路地将其打开。

有阳光从窗外慢悠悠踱步而来,宁宁看见了箱子上随光起舞的灰尘。

“卖不出去的东西,多是些衣物。”

郑薇绮说着露出戚戚然的哀婉神色,掩唇长叹道:“只可惜无人情愿将它们穿在身上,我哪怕想这些孩子上身的模样,也是种难以企及的奢望。”

那神态,那语气,活像个嫁不出女儿的老母亲。

贺知洲在这种事上最为热心,义不容辞地上前一步:“别担心,这不是有我们吗!”

郑薇绮垂下眼眸,袖子还是遮在嘴巴上:“当真?可它们不受喜欢,长得也不好看……”

“我绝对不嫌弃!”

郑薇绮幽幽瞥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贺知洲总觉得心头一寒,隐约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于是郑薇绮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

再回过头来,手里赫然拿着好几件衣物,红的粉的绿的花的,就是没一件人能穿的。

而且,贺知洲好像发现。

这些全是天杀的女装。

他总算明白,郑薇绮当初在钓他上钩时为什么要用袖子捂住嘴了。

这个女人……她在狂笑啊!

偏偏那蛇蝎心肠的毒妇还笑得天真无害:“那就多谢诸位了。”

贺知洲:“呵呵。”

贺知洲:“我觉得——”

“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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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郑薇绮满心忐忑地去学宫参加文试了。

临走之前对孟诀、裴寂和宁宁拜了又拜, 就差把这三位摆在房里上几柱香, 以此来蹭一蹭各位学年第一的喜气。

宁宁温言细语地安慰她:“师姐别担心, 皇天不负有心人,你近日来学得那般刻苦, 文试必然不会出岔子。”

裴寂不擅与人交谈,想了半天才勉强憋出一句:“大师姐加油。”

小白龙林浔回乡探亲归来,一本正经从怀里掏出个祈愿符递给她,由金线编织而成的符面上, 无比郑重地写了一个“过”字。

“大师姐,我听闻你要参加文试,特意从龙宫寻来此物。”

林浔道:“这个祈愿符内层以龙绡织成, 嵌有祈过七七四十九个时辰福的龙鳞与龙息,说不定能帮到一些忙。”

连祈愿符都要制作得如此大费周章, 看来这位在龙宫里还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主, 也难怪来了玄虚剑派后,会穷得一塌糊涂。

“这几日让你牢记的知识, 不要忘了就好。”

孟诀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看着她去学宫考试,语气和神态都跟平日里的谈天没有任何差别:“看师妹模样,昨夜可是又在彻夜念书?”

郑薇绮本人倒是十分紧张,一点没有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的念头,生生做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姿态。

大风一吹长发一扬, 连呼吸都带了那么点忐忑不安的意思, 颤巍巍抖个不停:“要是这次文试不过, 我就再也没心思去参加十方法会了。你们不知道,万剑宗那群混账每次见我都要提起这一茬,现在连鸾城城主的儿子都知道我年年考不过了!”

鸾城正是十方法会举办的场地。

孟诀粗略将她端详片刻,瞥见郑薇绮眼角浓重的黑眼圈,仿佛食铁兽成了精,不免有些诧异:“昨夜仍在背书?”

郑薇绮闷声应道:“看了一整晚的剑术通论。”

孟诀挑眉:“看懂了?”

“不。”

她面如死灰地仰望天空,眼神迷离:“我看开了。”

于是大师姐带着一堆祝福和运气去了学宫,其余人各忙各事,只等明日文试结束,放榜一探结果。

另外几个要么练剑要么休息,宁宁身为主角团身边唯一的恶毒女配,自然是朵不一样的烟火——

装死了很久的系统再度出山,这回是要对温鹤眠出手。

按照原文里应该有的剧情,上回原主去清虚谷中假惺惺地拜师学艺,没想到却被温鹤眠看出别有用心,不但没有多做理会,还毫不掩饰地表露出了厌恶之情。

原身一个被娇宠长大的小姐,哪里忍受得了这样的侮辱,一计不成心生恨意,自迦兰城归来后,便打起了这位将星长老的主意。

她一方面想在温鹤眠面前表现得乖巧温和,好等他一时心软,将无数人羡艳的绝世剑谱收入囊中;

另一方面,却又对他的态度怒不可遏,只想狠狠出一口气。一番思索之下,既然明着报复不行,她还可以玩阴的。

系统给出的原文描写是这样的。

[不过是个再无用处的废人,却对自己如此冷漠疏离。宁宁气恼不已,咬牙切齿之间,忽然心生一计。

清虚谷中人迹罕至,灵兽的踪迹却极易找寻。如今温鹤眠体质虚弱,毫无还手之力,只要她捕来一只四处撕咬的野兽,等他狼狈之际出手相助,便能轻而易举获取信任。]

够狠够心机,不愧是原文里头号烦人的反派角色,跟打不死的蟑螂似的,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在作死之路上一去不还。

——虽然这次也非常符合套路地没有成功。

众所周知在所有爽文里,反派那些勾心斗角的伎俩从来都没成功过。

灵兽出现的时机那般巧妙,她身为一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烦人精,又非常恰恰好地出现在事发地点英雄救美。

温鹤眠不傻,顺水推舟那么一想,便能明白全是她的小把戏。

宁宁虽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惨淡的结局,但碍于系统威严,还是不得不来到清虚谷里。

毕竟她充其量就是个打工仔,一旦老板不满意,别说工资,连这条借来的小命都难以保全。https://www.8gzw.com

从古到今,甲方永远是爸爸。

清虚谷受灵气滋养,四季如春。放眼望去一派红情绿意,杏雨梨云,莺歌燕啼之下,山青花欲燃。

刚进入谷中时,树林盖下的阴翳尚且单薄,枝头与地面上皆是白黄相间的小花,在浓郁翠色的映衬下,有如千百点繁星坠落其中。

这里就算有灵兽生存,也尽是些娇弱的小不点。

宁宁还没傻到拿兔子灵猫去吓唬人,否则这出戏就不应该是“恶毒女配作妖作死”,而应该改名为:热心学子携宠物探望孤寡老人,寂静小院再传温馨笑声。

想想就叫人头皮发麻。

她刻意走了偏僻的小路,避免出师不利撞见温鹤眠。

越往里走,清虚谷里的树丛就越发茂密起来,直到亭亭如盖的青枝翠叶将阳光尽数遮挡,只有几缕淡淡的光晕从缝隙里漏进来。

四周寂寥无人,悄怆幽邃,行走其中总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凉意,像只无影无形的手攀附在脊背上。

宁宁性情外向,待了一会儿便觉得凄清又无聊,而温鹤眠独自一人在谷里生活这么久,难以想象每天都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可惜,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能陪他的,也在心怀鬼胎地成天搞事情。

宁宁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凝神观察周边的异动。这会儿日光隐匿,风声倏然而过,带来一阵极其微弱的脚步声。

身后的野草悠悠晃了一下。

谷中灵兽吸取天地精华,久而久之便也有了充沛的灵力,越往里走,灵兽等阶就越高。

宁宁行事不像原身那般心狠手辣,在来之前做了充分的考量。

虽说剧情要求袭击温鹤眠,但她毕竟是个生长在五星红旗下的优秀共青团员,多少还是存了几分恻隐之心,不愿真如原著里那样,让他被啃咬得遍体鳞伤。

一道思忖与考察之下,只逗留在清虚谷中外层的位置,静静等候风吹草动,捕获一只不是那么凶狠的工具兽。

猎物来了。

在脚步声响起的刹那,宁宁身形迅速一转,面对着那道朝自己狂奔而来的深灰色影子,直接劈过去一个剑诀。

她力道很轻,剑诀正中对方额头,只见灰影悠悠一晃,就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那居然是一头体格强健的狼,只不过似乎有些外强中干,不怎么经打。

宁宁迈步上前,像原著里一样将它装进储物袋之中。

接下来,只需要找到温鹤眠的所在,再出其不意把狼放出来就好。

上天保佑,这回可千万别像之前几次那样,又出些乌龙。

*

反派不是浓墨重彩描写的主角,原著也不是地图导航,提及原身的这场计划时,只用了句简简单单的“经过一番搜寻,宁宁终于找到了坐在林中看书的温鹤眠”。

只为这一句话,宁宁就惨兮兮地在林子里打了不知道多久的转。

这回温鹤眠没弹琴,靠琴声分辨位置变得不再可行。她一边往林外走一边四下张望,终于在一棵大树下看见了那人身影。

如原文里描述的一样,他正垂着眼眸、靠坐在树旁安静读书。

古树盘根错节,根须有如虬龙,纵横交错的深棕树皮好似裂岩,隐隐生着碧绿色青苔。

温鹤眠白衣出尘,乌发如墨。阳光落在苍白面庞之上,将下垂的鸦羽色长睫染成淡金色泽,像极了一动不动的翩翩画中人。

宁宁心下紧张得厉害,压根没心思欣赏这般美人美景,暗暗向将星长老道了个歉。

她蹲在一片灌木丛后,放出那只灰狼前,便抬手将储物袋伸到另一边。

这样一来非但温鹤眠看不见她,灰狼从储物袋离开后第一眼望到的,也只可能是坐在它正对面的白衣青年。

一顿操作下来绝对行云流水,无懈可击。https://www.dubenhaoshu.org

宁宁不想让温鹤眠受伤,只得透过灌木之间的缝隙死死盯着另一边的景象。眼看储物袋暗光一闪,在灰狼被放出来的刹那——

本应该潜心研读古籍的温鹤眠不知道脑袋抽了什么风,居然在须臾之间抬起头来。

宁宁心头一梗。

她为了让灰狼能在第一时间看见温鹤眠,特意选了个与他正对的好位置。

不愧是好位置啊。

温鹤眠一抬头,就望见了她伸在灌木丛外的那只手,那个慌乱得无处可藏的储物袋,还有那双黑黝黝的圆眼睛。

——原著剧情根本不是这样的啊!温长老不是应该自始至终埋头看书吗!作死被当场抓包,这是什么教科书级别的翻车现场!

偏偏温鹤眠那厮看不懂她的尴尬,对着露在灌木外的右手淡声开口:“宁小友。”

宁宁差点就被这三个字送走。

因为将星长老的存在,清虚谷是玄虚剑派弟子们约定俗成的禁地,平日基本没人会来。

再看那绣着精致刺绣的储物袋,明显属于年轻女孩的白皙指节,除了她,好像也没别的什么人选。

那只灰狼发出一道绵长的呜咽,宁宁尴尬到窒息,脚趾抠出一座玄虚剑派梦幻豪宅。

好在她足够机灵,在慌乱之下尚且仍有思考的余力,当即灵机一动,从灌木丛里站起身来:“温长老,我今日来清虚谷中见到这只小狼格外可爱,便想着也让你见见它。”

耳边是一串震耳欲聋的恶狼咆哮,那只灰狼虽然修为不高,但气势有如君临天下,舍我其谁。

宁宁顶着它狰狞的吼叫和尖利的獠牙,勉强继续笑道:“真奇怪,它之前还挺乖的,这会儿怎么凶起来了?”

没错!就是这样!

既然温鹤眠亲眼目睹了这只狼是由她所放,拼命狡辩只会适得其反,不如亲口承认,再随便用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温鹤眠一定会忌惮于它,届时灰狼冲上前发起袭击,宁宁再一举将它击晕。仔细想来,似乎与原著里的剧情相差不大。

小姑娘在心里把算盘打得满满当当,杏眼中情不自禁浮起一抹浅笑。然后还没等这笑意蔓延到嘴角,就突然听见温鹤眠柔声开口。

他的声线清泠如泉,在宁宁听来,却觉得有如地狱丧钟,魔鬼低语:“小九生性怕人,许是见了生人,一时间有些紧张。”

宁宁:?

见她略显困惑,温鹤眠继续笑道:“这只小狼是我看着长大的,向来性情随和,就是调皮捣蛋了一些,总爱黏人。清虚谷里鲜有人来,它便是我唯一的同伴。”

缘,妙不可言。

哦,是你养的啊,那没事了。

——没事才怪啊!

宁宁难以掩饰眼底惊恐,故作镇定地望一眼灌木丛另一边的灰色影子。

真好。

那只狂暴版本的灰太狼还记着被一诀打晕的仇,龇牙咧嘴地狠狠瞪着她。

——这么大一坨灰不溜秋,你确定是“性情随和、调皮捣蛋的小狼”?

可它是温鹤眠唯一的朋友,宁宁自己也说过,觉得这玩意“格外可爱”。

她要是按照预订计划直接将它打晕,儒雅随和的温长老说不准立马就会来一个川剧变脸,从此和她势不两立。

“温长老。”

宁宁吸了口气,语气微微颤抖:“它怎么一直盯着我?”

温鹤眠喜不胜收:“妙哉!小九天性机敏,能识人善恶,连我当初试图与它亲近,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如今它定是与小友相见如故,一时忘了胆怯。”

这哪里是相见如故。https://www.xiaranxue.com

分明是仇人相遇分外眼红。

那只叫做“小九”的灰狼又死命瞪着眼睛,往跟前迈了一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类似于野兽进餐前的低吼声音。

“这这这、它怎么离我越来越近?”

宁宁后退一步:“温长老,它还在龇牙!”

哪知温鹤眠那厮更加兴奋,站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笑得温润如玉:“宁小友别怕,它定是想要与你亲近——你不是也挺喜欢它?二位实乃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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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普天同庆, 万众瞩目, 在经过了整整一夜的煎熬等待后, 玄虚剑派学宫终于放榜啦!

郑薇绮紧张得又是一夜没睡,她虽是修真之人, 然而在精神极度压抑的情况下苦苦熬了两天两夜,中间还夹杂着高强度用脑活动,宛如丧尸游城般走出房门时,让宁宁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句话——

一个幽灵, 剑道主义的幽灵,在玄虚剑派游荡。

她和大师姐关系很好,今日放榜, 自然也早早醒来陪着她。

郑薇绮表现出了高考出成绩时的亢奋与紧张,生动形象诠释什么叫做“一半明媚一半忧伤”, 既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成绩, 又担心这次仍然过不了关,连门都不太想出。

来到学宫, 放榜处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白压压一片,有喜有忧。

原身早就从学宫毕了业,宁宁便几乎从没来过此地。如今好不容易见上一番,难免带了些好奇地四下张望。

但见崇阁巍峨,傲然耸立。整座建筑以白玉石砌成, 自有岿然不动、气势凌云之感, 青松绿蔓平添翠色, 雕栏玉砌风姿浑然。

在白玉宫外,文试成绩以非常传统的方式贴在墙上展现出来,等人稍微散了一些,郑薇绮才忐忑不安地上前几步,径直走到倒数的那一排。

榜单只会公布通过者的成绩,以郑薇绮的水平,若是在最后几个名字里没有找到她,那就必然又是个无。

郑薇绮深吸一口气,与宁宁对望一眼,用右手遮住最后一竖排几个名字。

末了以视死如归的口吻沉声道:“那我开始了!喝啊!”

随着一道意义不明的低喝,郑薇绮将手掌往上挪了挪,露出一个被遮挡住的名字。

两个字,晃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她。

郑薇绮已经不忍心再往上看,手腕颤抖着又往上动了一格。

是个男人的名字。

再往上,不是。

继续挪一挪,也不像。

不会吧。

身后传来宁宁饱含安慰的、小心翼翼的声音:“师姐……”

这两个字化作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耳膜上,迫使她再也没有思考的余力,整个人后退一步,把手掌从榜单上挪开。

放眼望去一大竖排名字,像只晃晃荡荡的龙。等她细细观察一番,别说是“郑薇绮”三个字,连姓郑的都一个也没有。

好家伙。

这榜单没有索引,歪歪斜斜的每排上都写着不同的名姓。郑薇绮仔细看了半晌,才终于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榜单都写着两个字是“重考”。

郑薇绮:……

她是彻底看开了。

“看来这次又没过。”

身为大师姐,哪怕心里有百般怨气,也不能在她亲亲师妹面前表露出来。郑薇绮努力扯出一个笑,转身对宁宁道:“再等来年吧。反正我也习惯了,哈哈。”

宁宁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用漂亮的杏眼望着她,抿唇摇了摇脑袋。

随即抬起右手,指向不远处榜单中间的位置:“师姐,你在那儿呢。”

——她这回非但没落榜,还考进了整个学宫的中游水平,挂在一堆密密麻麻名字的正中央。

郑薇绮一个恍惚,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宁宁话里的意思,等转身见到那三个白纸黑字的[郑薇绮]时,更是恍如做梦般神色呆滞。

是她的名字。

真是她的名字。

不是在做梦吧。https://www.8gzw.com

掐一掐脸,的确是疼的。

哦呼。

她——过——了——!!!

*

十方法会召开在即,各大门派精英弟子尽数离山,前往目的地鸾城。

法会每二十年一开,意在测评修真界青年才俊们的真才实干,顺便为弟子们提供一决高下的机会,经过多轮角逐,选拔出各个境界里最拔尖的一个。

宁宁觉得吧,就跟期末考试似的,总叫人觉得有些紧张。

等飞舟抵达鸾城,在客栈里收拾好行李之后,便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

法会于明日举行,鸾城城主特意为此筹备了一场大型晚宴。

玄虚剑派来得早,正午时分就没了事干,加之小弟子们常年居于山中,鲜少来这种赫赫有名的大城,只需三三两两地一呼应,便全部跑去了街头。

和往常一样,虽然每人都是由师尊亲自带队,但贺知洲那位成天云游四海的老家长仍然不见踪影,便被分来了天羡子这一拨。

“啊,风清气爽!人生美好!我还可以做十张考卷!”

郑薇绮还没从过了文试的冲击里缓过来,一边走在大街上,一边傻笑道:“这次能过文试,首先要感谢我师兄师弟师妹们的大力支持。如果没有你们,我一定无法取得成功。其次,我要感谢出卷的师长们。是你们给了我第二次做人的机会,那些题目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孝敬它们一辈子!”

贺知洲悄悄碰了碰宁宁手臂,压低声音:“她这样多久了?有没有去看大夫?”

宁宁摇摇头。

其实郑薇绮如今已经算是比较正常。当初在学宫外的榜单上见到自己名字,不看便罢,看了一遍,又念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直接道:“噫!好了!我过了!”

整个就一范进中举的修真翻版。

只不过这位没疯到去滚泥巴水,等拍完说完,便扭头一把抱住宁宁,甩着舌头疯狂乱窜。

如果要为她配上一首背景音乐,必然是那首绝大多数人都耳熟能详的[cae are the pions of the worre the pions my frihttps://www.dubenhaoshu.org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贺知洲和叶宗衡被带走了。

刑司使完全没有放水的意思, 宁宁对此爱莫能助, 只能在心里为老乡点了根蜡。

迎接他们二位的,必然是来自门派长老们爱的教育,然后曲一响布一盖,全宗门老少等上菜。

两名碰瓷界影帝都去了刑司院吃牢饭, 至于贺知洲情同手足的同门们则彻底放飞自我,把鸾城集市逛了个遍。

鸾城是远近闻名的商贸大户,位于六城通衢之处, 陆路极为便利;加之苍江以游龙之势将其包裹其间,航运亦是畅通无阻,可谓大道连狭邪,宝马雕车香满路。

鳞次栉比的商铺一栋连着一栋,天街之上绣户珠帘,酒肆茶坊、烟柳画桥、花街暗巷皆如星罗散布其上, 明巷接着暗道,条条道路密集得好似蛛。

行人来来往往, 汇聚了身份各异的三教九流,锦衣玉食的玉面少爷、衣衫褴褛的瞎眼乞丐、叫嚷个不停的商铺小贩应有尽有,热闹非常。

位于正中央的城主府是视野之内最高的建筑, 高墙掩映幢幢楼阁,画栋飞甍,如有腾飞而起之势。

在府邸顶端立着一只镶有翡翠玉石眼睛的鸾鸟, 眼珠在阳光下悠悠转动, 牵引出绵绵不绝的刺目流光。

除了往日的古装电视剧, 宁宁哪里见过这般景象,一双黑溜溜的眼珠晃过来转过来,眼底尽是无法遮掩的新奇与激动。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她的确跟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没什么两样。

——但那有什么关系!开心最重要啦!

浮屠塔一行终于让孩子赚到了点零花钱,虽然钱物被瓜分后,每个人实际得到的都不算太多,但对于向来省吃俭用、在破产边缘反复试探的宁宁来说,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一笔资产。

她今天心情格外好,连带觉得周围嘈杂的吆喝也变得十分可爱。街道之间车水马龙、罗绮飘香,宁宁毕竟是个小女孩,抬眼就望见一家首饰店。

鸾城里的店铺与郑薇绮摆在山门前的简陋小摊截然不同,不但设计精美、灵巧有致,用材亦是匠心独运,以玉石、宝珠和金银为主,肉眼可见地价格不菲。

刚走进铺中,便顿觉檀香四浮,流光溢彩。

宁宁一双狗眼差点被闪瞎。

店铺老板是个风姿绰约的年轻女人,十分热情地出面相迎:“各位是来参加十方法会的小道友吧?看这气度,定是仙门大宗的弟子——喜欢什么随便挑。”

宁宁很有礼貌地应了声,低头打量店铺里的物件。

金簪点翠,珍珠暗嵌于翠羽之上;琉璃步摇色同寒冰、纤尘不染,在日光下宛如冰雪融化,淌出缕缕波光般的潋滟水色。

其中一眼就吸引了小姑娘注意的,是一个精致小巧的玉坠。

寻常挂坠多做佛陀或龙凤之姿,这块却另辟蹊径,被雕琢成一轮弯弯的残月。白玉凛如冬雪,柔若晨霜,乍一看去,倒真有几分像是挂在天边的小月亮。

再一望价格,能把她的小金库掏空。

宁宁看得一阵心梗,忽然听见老板娘笑道:“公子好眼光。这颗夜明珠乃东海所出,品相卓绝,无论祈福或装饰,都大有裨益。”

她闻声望去,只见林浔站在一颗圆润的夜明珠前,被老板娘点名后立马羞红了脸,慌忙摆手间,连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不、不用!我、我……”

他没那么多钱。

脸色越红,最后几个字完全融化在嗓子里,变成一道模糊的吐息与呜咽。他实在不好意思把话说完,最终攥紧衣摆低着脑袋,紧紧盯着自己脚踝看。

宁宁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龙族好像都挺喜欢亮晶晶的宝贝,这种圆润莹亮的夜明珠对林浔而言,大概相当于猫咪眼里的猫薄荷,拥有无法抗拒的诱惑力。

更何况这颗珠子产于海中,便更是让他多了几分念乡之感。

要知道林浔虽然社恐,在许多事情上却出乎意料地固执。

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玄虚剑派不允许弟子们倚靠家族财产过活,他便拒绝了家里提供的所有经济援助,从挥金如土的大少爷一夜间沦为月下偷瓜猹。

宁宁曾去过他房间,典型的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别说没有任何亮闪闪的装饰品,连蜡烛都只剩下最后一截,不知道哪天就会来一出凿壁偷光。

听说他老爹实在看不下去,非常接地气地运来好大一堆西瓜,也全被林浔拿去分给了师兄师姐们。

他没有参与那天的浮屠塔历练,现如今身无分文,哪怕再喜欢,也没有能力把夜明珠买下来。

郑薇绮与孟诀远在店铺另一头,并未听见这番对话。大师姐身为带货达人,早就对珠宝装饰不感兴趣,见其他人都没盯着货物瞧,便大大咧咧地喊:“没选出来什么好东西吗?要不咱们去下一家?”https://www.xiaranxue.com

林浔涨红着脸,小鸡啄米般急匆匆点头。

于是一行人纷纷往店铺外走,只有宁宁在迈出门槛时身形一顿,忽然转回身去。

她最后看一眼那轮白莹莹的小月亮,又摸了摸怀里的储物袋。

然后压低声音问老板娘:“姐姐,那颗夜明珠多少钱?”

*

行至精疲力竭之时,已从午时到了傍晚。

城主府内的夜宴始于一个时辰之后,经过一番商讨,众人决定先行回房歇息,以免到时候像几条离了水的死鱼。

玄虚剑派的风评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宁宁趁他们回房,特意去首饰店买下了那颗夜明珠。又在街头漫无目的逛了一会儿,等悄悄回到客栈时,居然在楼阁顶端瞥见一个呆呆坐着的漆黑色人影。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裴寂。

这“顶端”并非顶楼,而是真正意义上整座客栈最高的房檐之上。

少年仍然穿了身与夜色无异的黑衣,衬得一张脸煞白煞白。他心情似乎不太好,没想到会在这时与宁宁四目相撞,很明显地浑身一怔。

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宁宁对此一概不知。在见到房檐上的裴寂之后,她整个脑袋里只剩下短短几个字——

哇!是飞檐走壁!

他们这个修为的剑修皆可凌空而起,像武侠电影里那样飞檐走壁自然也并非难事。

但之前在玄虚剑派时,所见所遇皆为山川林海,无檐无壁亦无市井人烟,总差了那么点意思。

但现在不同了。

宁宁逆着光眯眼笑笑,足尖一点,毫不费力地落在裴寂身边:“小师弟!”

她的声音被晚风吹得七零八落:“与其在这里发呆,不如和我一起去做点有趣的事情吧?”

*

傍晚时分的鸾城与白日里截然不同,尤其是行走于房檐之上,只需俯视而下,便能将满城旖旎风光尽收眼底。

薄暮冥冥,夕阳将歇。明月已攀上梢头,有如少女盈盈眉眼,蒙了层飘悠不定的薄纱。

一盏盏浮灯自万家升起,火光明灭,连缀成片,月华笼罩其上,平添几分梦境般的虚妄之感。

人声、水声、马声如潮水般交织而来,孩童的浅笑不绝于耳,空气里弥漫着蜜糖与杏花的味道,随风潜入淡薄夜色,连香气都是暗暗的。

宁宁身法轻盈,行走在房檐之上时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加之走得极快,往往如蜻蜓点水,在万家灯火之间穿行不定。

裴寂安安静静跟在她身后,偶尔出了声,也是为应和她的话。

“小师弟,你以前来过这么大的城市吗?”

“未曾。”

“哦。”

宁宁嘴里衔着颗糖,自顾自笑起来:“那也挺好,第一次是很有纪念意义的!既然头一回来鸾城是和大家一起,说不定你以后每次到这儿来,都会想起我们。”

裴寂没说话,穿过雾气般的迷蒙火光,轻轻瞥一眼她的背影。

一袭淡色长裙,裙摆随着动作像流水那样肆意淌开,勾勒出一道道涟漪般的曲线。她虽然在同他谈天,却始终隔了触不可及的距离,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在暮色之中。

忽然前方的女孩停下脚步,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来。

裴寂微微一愣,也停下来。

“小师弟。”https://www.xiaranxue.com

她嘴角仍带了笑,朝他身后扬扬下巴:“你看,后面那是什么。”

裴寂闻言扭过头,在她所指的角落只望见一片低矮的房屋,并无任何引人注意的异象。

他心里正暗自疑惑,突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

那声音刻意被压得很轻,几乎融进傍晚时分的风里,可他天性敏感,刹那间便察觉到了异样。

裴寂猛地回头。

悄悄向他靠近的宁宁浑身一僵。

她没想过自己的小动作会被发现,因为这个猝不及防的回眸吓了一跳,身形略一踉跄,踩在瓦片上的脚底竟陡然一滑。

然后在距离裴寂只有几步之遥时,整个人笔直向前倒去。

宁宁:……!

等等!这不是她想象的剧情!

无论如何,正确的情节绝对不是她出师未捷身先死,直接摔一个大马趴。按照规划好的思路,这份超级和谐友爱的惊喜理应是这样:

今日她与裴寂一道出行,发觉他的衣衫已有了些许褪色之势,想来这位一心练剑,完全没时间思考如何捯饬外形。

只可惜她的零用钱大多用在了林浔的夜明珠上,思来想去,便把最后一点私房钱悄悄拿出来,替他买了根绣有金边云纹的暗色云锦发带。

趁着裴寂转身之时,宁宁本应该悄无声息地接近他,等小师弟茫然回头,一眼就看见近在咫尺的礼物,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这才是惊喜的正确打开方式啊!

哪曾想到,原打算送给裴寂的惊喜,到头来却成了她自个儿的惊吓。

宁宁心下一沉,暗自咬牙。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狼狈摔倒的准备,没想到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如期而至,有阵疾风匆忙掠过,鼻尖传来一股冷冽松香。

一只手按在她的肩头。

然后整个人落入一个劲瘦有力的胸膛。

……欸。

这股香气,还有脸上的触感——

脸颊触及到的布料柔软温热,有什么东西隔着薄薄一层胸腔,在狂热且剧烈地跳动。

一下又一下,清晰得过分。

宁宁猛地屏住呼吸,脑袋里轰地炸开。

不、不不不会吧。

她被裴寂接住了?

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耶稣基督观世音菩萨!她这辈子都没跟哪个男孩子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这也太——

太奇怪了!!!

她应该说什么台词来着?

“锵锵惊喜”还是“没想到吧,这是送你的礼物”?

不对不对!现在的当务之急,分明是赶紧从裴寂怀里离开。

夜色下沉,浮光四起。

宁宁心里乱得厉害,立于房檐上的黑衣少年亦是耳根一片燥热。

他见小师姐摔倒,便有意上前搀扶,没想到她竟……https://www.yq6.cc

竟直接栽进他怀中。

裴寂鲜少与女子接触,如今只觉一团温香软玉闯入胸膛,带来香甜清爽、类似于糖果的陌生气息。

承影默不作声,他有些无措地立在原地,不知应该将她推开,还是等宁宁自行起身。

他力道很轻,只不过是将手掌按在女孩肩头,浑身肌肉却因为这个动作而紧紧绷住,动弹不得。

和她接触的手心滚烫滚烫,仿佛携了一团火,直直烧到心头。

一片寂静之间,不远处忽然响起烟花升空时的倏然声响。

一束暗金色长线如闪电般窜上穹顶,再像昙花那样兀地绽开。

紧接着花火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漫天烟霓将傍晚映衬得恍如白昼,好似一条声势浩大的星河,在他眼底倒挂着坠落。

那是城主府里为庆祝十方法会燃放的烟火。

星河尽头,跌倒在他怀里的小姑娘抬起脑袋。

宁宁背对着烟火,瞳孔里却还是染了温柔的霓光。

只不过她的表情实在称不上“温柔”一说,似是有些气恼地立起身子,脸庞不知是愤懑还是映着火光,浮现起浓郁绯红。

裴寂本以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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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把贺知洲从刑司院领出来后, 天羡子便带着弟子们来到了城主府。

鸾城商贸发达, 是出了名的富饶阔绰, 城主府内自然也穷尽奢侈浮华之景, 放眼望去, 连每一块地板缝里都写着四个字:

我很有钱。

宁宁之前去过的迦兰城虽然也曾是商业要地,但毕竟埋在水里沉寂了那么多年, 加之城主府邸以雅致内敛为主基调, 气质与此地截然不同。

穿越气势恢宏的正门, 再经过高墙掩映、灯火通明的长廊,在一片喧哗笑声与琴曲琶音之间,便抵达了用来迎客设宴的前院。

“天羡长老!有失远迎, 有失远迎!”

领路的小厮刚退下, 一位身着华服的青年男子便上前迎来,将宁宁等人粗略扫视一番, 朗声笑道:“玄虚剑派弟子皆乃少年英才,想必贵派今年也定能力压群雄。”

天羡子哈哈大笑:“多谢城主吉言。”

说罢又抬眼望向青年身后的红衣女人:“这位定是城主夫人吧?”

城主侧过身去,声线温和:“来,鸾娘。”

那女人站在高墙阴翳之下,又被青年挡去了大半身影, 直到她在天羡子的问询后缓缓上前,宁宁才终于看清此人的模样。

她生得绝美, 勾人的桃花眼中嵌着琥珀色瞳孔, 犹如雪山之上融化的冰水, 虽则潋滟生姿, 却清清冷冷,没有太多属于活人的温度。

一袭红裙由龙绡与云锦织就而出,龙绡单薄如纱雾,锦缎瑰丽似烟霓,两相交织之下,汇成一幅花荫簇簇的薄雾烟霞图,更衬得她身姿摇曳、美艳非常。

宁宁来鸾城前做过功课,城主姓骆名元明,是元婴高阶的天才符修。

他在此前还有过一任妻子,听闻是个体弱多病的官家大小姐,生下孩子没多久,便因身染重病撒手人寰。

现如今的城主夫人名唤鸾娘,因自小便被卖入花街,早已弃用了原本的名姓。

一个是声名显赫的城中之主,一个是身份低微的舞女,这两人本不该有任何交集,骆元明却在某次宴席之上对她一见钟情。

这段浪漫佳话被城中百姓争相传唱,两人的爱情故事被写出了十多个版本,一个比一个曲折离奇,一个赛一个暧昧香艳。

甚至城主去世多年的老娘都在话本子里有幸复活,直接甩给女主角鸾娘一堆银票:“五百万灵石,离开我儿子。”

要论离谱之程度,阎王爷看了都能气哭。但也由此可见,不论古今中外,人民群众吃瓜嗑cp的热情都是始终如一的。

鸾娘本是冷着脸,在听见骆元明声音的刹那神色微松,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她是舞女出身,行走时身姿妩媚多情,连带着裙摆招摇晃动,锦缎于长明灯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天羡子与夫妻俩简单寒暄几句,随即带着众人入了筵席。

城主府前院宽敞得不可思议,桌席依次摆开,盛放着各式糕点与菜肴。宁宁和大师姐关系最为要好,便一直与郑薇绮并肩同行,光影交错之间,望见了好几张熟悉的面孔。

来自梵音寺的明空小师傅仍然被一大群人围在中央,讲些连他自己都听不懂、全靠在佛经里背诵下来的大道理。

周围一群人不懂装懂,纷纷点头应和,要是有谁出言询问,便会收获一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怜悯眼神。

万剑宗早早到了此地,其中几个跟流明山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一名城主府小厮蜷缩在角落,手里拿着个小本本,记录到时候需要赔偿的灵石数量。

据围观群众所说,流明山一伙人在品尝点心时痛批甜豆腐花、怒赞咸豆腐脑,被万剑宗弟子听见后出言相争,经过一番激烈至极的口舌之战,最终拔剑掏符打了起来。

还有就是——

视线停留在人群中一张棱角分明的侧颜上,宁宁微微一愣。

那是个身形高挑瘦弱的青年,眼尾晕开夺人心魄的红,似是觉察到她的目光,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来。

居然是迦兰城少城主,江肆。

江肆沉睡数年,醒来后一直是大病未愈的模样。然而病怏怏的身子骨并不能阻碍他体内源源不绝的王霸之气,在见到宁宁与郑薇绮后冷笑一声:“呵,女人。”

郑薇绮的脸下意识皱成一团:“啧,白痴。”

说罢思忖片刻,悄声对宁宁道:“小师妹,看见那冤大头了吗?我来教你怎么做生意。”https://www.dubenhaoshu.org

眼看郑薇绮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自己瞧,江肆面无表情地轻咳几声,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那女人果然对他情根深种,如今只不过晃眼见到他,就毫不犹豫地带着同门师妹朝这边走来。

只可惜他断情绝爱,注定给不了她未来。

“少城主。”

郑薇绮上前几步靠近他,嘴角携了淡笑:“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肆冷声回应:“迦兰与鸾城世代交好,如今正值十方法会,在下自当前来庆贺。”

顿了顿,又轻咳道:“你要参加法会?嗯?”

句末的这个“嗯”,是他在话本子里学到的成果——

江肆自知跟不上时代变迁,于是在与玄虚剑派众人告别之前,特意找郑薇绮买下了一大堆话本子,经过日日夜夜潜心研习,总结出了当今男性的行为典型。

例如冷傲疏离,很喜欢用“女人”这个词语,这一点和多年前一模一样,没什么好说的。

例如最常做的表情是“挑眉”、“邪魅一笑”和“舔后槽牙”,无论做什么都是“淡淡地”。

又例如句尾总是要加一个“嗯”字,并且一定要使用非常“低沉醇厚”的嗓音,以及一点点的疑问语气。

江肆揣摩了许久,觉得应该和水牛哞哞叫时的感觉差不多,毕竟都是低沉的单音节。

除此之外,他还学到了许多从未听过的新句式。但即便是心理承受能力强如江肆,也无法接受自己把某个女人抵在墙角,跟红眼病似的红着眼睛来一句:“叫声少城主,命都给你。”

或是紧紧搂住谁,“仿佛要把她镶入身体里的每一寸血肉”。

就很恐怖,跟看志怪似的。他还想好好活着,不愿英年早逝。

“之前的话本子看完了吗?”

郑薇绮熟稔笑道:“我这里又进了些新货,不知少城主感不感兴趣?”

江肆默了一瞬。

当初他看那些爱情话本,可谓学得天昏地暗、悬梁刺骨,城中妖族对此颇为好奇,满街都是诸如此类的对话:

“少城主多日不露面,不知在府里做些什么?”

“听说在看书。”

“看书?莫非是阅览治城之策,抑或修炼绝世功法?”

“……听说是《霸道师尊的狂宠》、《拒嫁豪门:小娇妻的逃爱33天》、《这个孟诀明明超爱我却过分闷骚》。”

“……”

“……”

于是没过一天,全城都在传少城主有颗少女心,看爱情话本子看得废寝忘食。

后来越传越离谱,直接从“大多是玄虚剑派各位长老的故事”鲤鱼跃龙门,变成了“少城主最爱的究竟是天羡子还是真霄剑尊,或者两个都想要”。

只因为这两人的话本数量一骑绝尘,是所有人里最多的。

就非常有因有果,有理有据,百口莫辩,不服不行。

江肆本想拒绝,却听郑薇绮继续道:“少城主,我手头还有两本书,都是以你为男主角。供不应求,想买的话可要抓紧了。”

她此话不假,自从迦兰城一事为世人所知,少城主江肆就被传成了一个清风霁月、城府高深的翩翩公子形象,人气也因此水涨船高,一夜间涌现无数同人话本,卖得那叫一个美滋滋。

江肆闻言不由愣住,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目光微沉着开口:“多少钱?”

郑薇绮用手指比了个数字:“一千灵石。”

江肆又是冷笑。https://www.dubenhaoshu.org

他虽然是个老古董,但脑子还没生锈。一本书卖一千灵石,这女人不如去抢:“太贵,我最多只能给你五百。”

郑薇绮摇头:“一千。”

江肆态度坚决:“五百。”

郑薇绮:“一千。”

江肆:“五百。”

“五百。”

“一千。”

江肆:……

他一心想着跟对方唱反调,哪成想居然会被她绕进死胡同,利用这一点思维惯性,直接杀了个措手不及。

郑薇绮拼命忍笑,递给他一本《城主太难缠:萌宝三岁半》。

这标题过于惊世骇俗,江肆看得后背发凉,差点把作者直接告去刑司院。

等他颤抖着将其接下,又听见郑薇绮道:“我这儿还有一本,同样一千灵石,要不要?”

江肆强忍着被无良商家欺骗的心痛,面无表情地应声:“五百。”

郑薇绮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语气:“一千。”

迦兰城少城主敛了神色,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同样的招数不会生效两次,这女人竟然想用一模一样的套路,未免太过蔑视他的头脑。

江肆答得很快:“五百。”

“一千。”

“五百。”

又是一轮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竞价,在郑薇绮开口念出下一个数字时,江肆凝神屏息,瞳孔骤缩。

——就是现在!

她刚刚说的这个数字,并不是一千!

按照之前的套路,他早就猜到郑薇绮会在某次报价时修改价格。

那时自己万万不可按照思维惯性,刻意同这女人反着来,而应该顺着她的话,毫不犹豫地念出同一个数字。

那就是——

江肆中气十足,一字一顿地开口:“一千五百!”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热闹的盛宴里,突然多了一个伤心的人。

属于他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江肆满脸茫然抬起脑袋,正对上郑薇绮笑得合不拢嘴的脸。

她刚刚……说的是一千五百?

不是五百?

哈哈,原来不是故技重施,而是挖了另一个等他自己跳进去的陷阱啊。

——所以你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欺负他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古董人有意思吗?啊?有意思吗?

这毒妇!

即便她得到了他的钱,也得不到他的心!https://www.dubenhaoshu.org

“不愧是少城主,出手就是大气。”

郑薇绮摇头晃脑,从储物袋里又抽出本小册子递给他;江肆状如雕塑,神情恍惚地将它接下。

低头一看,《我的天才夫君》。

杀人诛心,真是每个字都在嘲笑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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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等每名弟子都排着队拿到了爱的号码牌, 没有一点点防备, 也没有一丝顾虑,十方法会的第一轮比试便正式拉开序幕。

秘境名唤“水镜”, 位于鸾城城郊的九幽山中, 为确保等阶公正, 筑基、金丹、元婴期选手的赛场被有序分开,不会相互影响。

出于上一辈子的经验,宁宁对毫无征兆的突击考试习以为常, 因此并没有太大心理负担, 带着星痕剑径直走入其中。

和小重山一样, 进入试炼秘境的弟子们会被随机传送到不同地点。她运气不错,没有去往悬崖峭壁或灵兽老窝,睁开眼后见到的景象,是一片葱郁茂密的树林。

如今正值夜晚,参天古树遮掩了大半月色,只有生长在树下的灵菇与青苔散发着光亮, 朦胧淡薄如雾气, 叫人看得不甚清晰。

林海浩淼之中,郁郁苍苍的枝叶汇聚成翻涌着的绿浪, 放眼望去尽是翠绿与深棕色泽, 莫名挟来一股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让宁宁有些喘不过气。

灵菇圆润如球, 挂在树梢与树干上, 倒有几分像是五颜六色的小灯笼。借着由它散发出的亮光, 宁宁低头看一眼手中的令牌。

令牌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由梨花香木所制,拿在手里能闻见清雅幽寂的缕缕淡香。

在牌面之上精心雕刻着一个她看不太懂的符令,大概是为了与秘境产生感应,时刻监视持令者的动向。

令牌只能被随身携带,不允许放进储物袋中,她没做多想,将其揣入上衣口袋里。

原著中虽然提到过这场试炼,但写得极度流水账,基本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不但未曾提及法会提前举行一事,就连剧情也是清一色的“裴寂遇见了人,裴寂干掉了人,裴寂持有的令牌数量最多,引得长老们啧啧惊叹”。

像过了期的甘蔗似的,又长又索然无味,也不知道当初的自己为什么愿意强忍着把那本书看完。

她今日在鸾城玩了一整天,早就被耗去绝大多数精力,本打算等宴席结束后回客栈养精蓄锐,却没想到长老们脑门一拍,直接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山野之中常有灵兽袭人,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休息。

宁宁有些疲倦地打了个哈欠,正要往前走,忽然察觉有几道微弱的灵气迎面而来,在触及皮肤的刹那又如轻烟般散去,寻不到丝毫痕迹。

它们的存在感十分稀薄,散发出灵气的人距离此地应该还有一段距离。

所有人都被逐一分开,同门派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功会合,因此可以排除团伙作案的可能性。而以这些气息中若有若无的杀气来看,很可能是几名弟子狭路相逢,直接打了起来。

宁宁充分继承了国人流传千年的优良传统——爱凑热闹,这会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当个吃瓜群众,瞻仰一番各大门派精英弟子的风采。

要是有机会,说不定还能趁乱出手,夺来几块令牌。

她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比起咸鱼一样躲躲藏藏,主动出击显然更有意思。

宁宁说做就做,当即感应着灵气来源一步步向前。没过多久,便听见一名女子的低斥:“大家都是音修,有必要赶尽杀绝么?”

她心下一动,敛了气息上前几步。透过葱葱茏茏的婆娑树影,见到四个人彼此对立的身影。

三男一女,青衣女子眉目秀丽,穿着流明山的门服;站在她不远处的青年男人满脸戾气,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手中的翠色玉笛,在四人之中,属他杀气最盛。

一个秀气少年颇为不耐地立于树下,眉宇之间尽是烦躁,看浑身玉白的装束,应该来自百乐门;与他遥遥相对的梵音寺僧人则神色如常,似是有了些许倦意,垂眸倚靠在树干上。

青年把笛子在指尖转了个圈,挑眉冷笑道:“把我们这几个音修放在一起,那群长老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们好戏,咱们当弟子的,哪里有拒绝的道理?不如顺从长老们的意愿,好好来比试一场。”

白衣少年目露嘲讽:“讲得这么冠冕堂皇,说白了,不就是想要我们身上的令牌么?多说无益,来吧!”

青年正是等他这句话,闻言腾空跃起,立于古树粗如人臂的枝干上,随即催动笛音,霎时间疾风骤起。

与有形有质的剑或符咒不同,音律看似纤弱风雅,实则鬼魅无踪、变幻万千,往往在无影无形之中置人于死地。

他的笛音悠扬婉转,随着音律起伏变化,环绕在林中的夜风化作一把把凛冽刀刃,在一道尖啸声后,径直冲向树下三人。

宁宁藏匿了气息,站在不远处的树丛里。那笛音飘飘悠悠传入耳边,因为并未对她造成威胁,以吃瓜群众的角度而言,不失为一首婉转动听的好曲子。

音韵被晚风裹挟着四处倾泻,潜入每一处僻静的角落,如同夏夜里一场清凉舒适的雨,令人心旷神怡——前提是忽略它越来越重的杀气。

白衣少年出身于以音律闻名的百乐门,此时自然不甘示弱,在避开一道道利刃般的疾风后,从怀里掏出储物袋。

来了!

宁宁兴致大增,颇为期待地看着他的双手。https://www.dubenhaoshu.org

音修大多风雅端庄,武器以笛、琴和琵琶为主,如今场上汇聚了好几名音修,且个个实力不俗,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场免费的露天音乐演奏会。

只见白衣少年手中储物袋暗光一闪,不过眨眼之间,手里便出现了一把……

二胡。

青年嘴角一抽,却还是全神贯注地继续吹笛。

随着音调越来越高、变幻越来越快,风刃与灵力也就越来越强,横冲直撞间,斩断数根粗壮的枝条。

随即少年拿起琴弓,二胡声起。

宁宁一直以为,音修都是以音律优美、婉转悦耳为修炼目标,直到这个少年的出现,给了她重重一锤。

这不是拉二胡。

这是在拉锯子。

二胡作为传统乐器,以清幽哀婉为主要特色,宛如溪间清泉,自有一番风骨。

然而白衣少年琴弓一拉,发出的却并非潺潺流水声,而是类似于指甲划破黑板的恐怖噪音。

只需听这一下,宁宁就差点被直接送走。那曲子一点也不“清幽哀婉”,真正哀婉的,是听到这首曲子的可怜人。

超越了仙道,超越了历史,这一波,是绝无仅有的魔法攻击。

宁宁多想冲上前,眼底饱含热泪地告诉他:“别拉了,别拉了!你手里的这把锯子,它绝对生锈了啊!”

饶是之前张扬跋扈的青年也不会想到,跟前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少年人居然是个狠角色。

二胡一出,再搭配上他烂到令人发指的演奏技巧,霎时间引得风云变色,每一株花花草草都惨淡非常。

青年暗道难缠,却已无路可退,百般无奈之下,只能吹着笛子负隅顽抗。哪成想那个来自流明山的女人也拿出储物袋,待观察一番眼前形势后默念口诀。

宁宁不由得微微一愣。

那少年把二胡拉成了锯子,几乎将笛音完全掩盖,一看就是个不好招惹的狠角色。这女人究竟用的什么武器,才能在这种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把它拿出来?

难道——

储物袋中光线散去,青衣女人手里的乐器渐渐显形。

细长身,圆锥形大喇叭,通体鎏金色。

赫然是把金光闪闪的唢呐。

吹笛子的青年脸色煞白,心态全崩。

这女人之前表现得温驯怯懦,看她浑身上下的气质,怎么说也应该是个玩琴玩箜篌的——

结果你才是全场最离谱的那个啊!一个两个都在扮猪吃虎,这个世界还能有一点人与人之间的诚实和信任吗!

他不想跟这群人玩了。

他手里的笛子是那样弱小可怜又无助,哪里经得起那两个乐器界恶霸的折腾。别说吹曲子,不远处驴叫般的二胡音一响,他的调子就能直接被带去姥姥家,要是这唢呐再一响……

俗语有言,百般乐器,唢呐为王,不是升天,就是拜堂。千年琵琶万年筝,一把二胡拉一生,唢呐一响全剧终。

青衣女子神色坦然,举起手里的唢呐。

一曲出,四野寂。

高昂洪亮的音律如潮似水,以席卷天地之势涌入耳畔。随着耳膜的一阵颤动,其它所有乐音都变得索然无味。

那边是吱吱呀呀不绝于耳的驴叫,另一头是势如猛虎的尖啸,青年的笛音可怜兮兮地兜兜转转,早就忘记了原本的音调。

三股针锋相对的灵气于夜色中轰然碰撞,四周阴风大作,宛如百鬼夜行,惊悚非常。

好端端的乐修比试,被他们赛出水平赛出风格,稍微包装一下,就能直接去殡仪馆抬棺送葬。https://www.41xs.com

没有二胡拉不哭的人,没有唢呐送不走的魂。

躺着听,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

一开始闹腾得最凶的吹笛青年首先支撑不住,脚下树枝被形如鬼魅的乐音尽数斩断,身上亦被汹涌灵气冲撞出几条口子,无比狼狈地跌倒在地,眼看落入下风,只得将令牌拱手相让。

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

少年与青衣女子在大战中竟生出了几分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之感,一块令牌自然不够两人平分,视线无声交汇片刻,同时望向靠在树下的僧人。

那僧人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年纪,生有一张清朗温润的脸,虽然称不上俊逸非凡,一双琥珀色双眼却静如古井无波,能轻而易举叫人心生好感。

梵音寺里除了佛修体修,还有一群数量稀少的乐修,比起流明山与百乐门,修习的乐器要古怪许多。

琴瑟筝萧都是小儿科,木鱼才是主流,听说前几年还出了个拿嘴当乐器,专门吟咒念经的狠人,一顿比试下来,嘴皮子能冒火花。

如果这名僧人也是用的木鱼,大概率会在两人的夹击之中败下阵来。宁宁心觉时机已到,正犹豫着要不要出手相助,却陡然瞥见眼前佛光大作——

不止是她愣在了原地。

连专业送葬团队都停止了演奏,露出颇为惊异的神色。

现身于佛光之下的,哪里是什么木鱼。

那玩意硕大无比,通体浑圆,逐渐显形之时,以舍我其谁的王霸之气震慑四野,发出一声浑厚嗡鸣。

好家伙,居然是一口足有两人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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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打完了打完了!我就说吧, 最后绝对是梵钟赢!”

鸾城城主府,顶层阁楼。

烟火已然销声匿迹, 夜色恢复了往日沉寂。长明灯光与月亮一起攀上窗檐, 悄悄淌进装潢华美的琼楼之内, 照亮在场各大门派长老的面庞。

天羡子拍手称快,笑得像个终于拿到了零用钱的傻孩子, 用指节轻轻扣响桌面:“来来来, 愿赌服输, 猜错的都把灵石放桌子上!”

真宵虽然一直冷着张脸, 但其实非常给自家师弟面子, 右手往玉桌上一放,就落下不少灵石。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剑心天成,一心一意扑在剑道上,因此坚信钱财只是身外之物, 平日里几乎从不用钱, 一旦花起钱来, 就跟喝水似的毫不心疼。

“这几位乐修是被我放在一起的, 不赖吧?”

纪云开身为玄虚剑派掌门人, 理所当然地拥有投放权限。这会儿看罢一场好戏,小胳膊小腿兴奋得晃个不停:“我就知道乐修个个都不简单, 人才啊!”

百乐门门主颇为不满:“乐器是音修的半条命, 哪里能用来抡人打人?要真这么暴力, 不如去当剑修。”

天羡子和纪云开异口同声:“多谢门主夸奖!”

……其实倒也没有想要称赞你们剑修的意思。

“我还以为唢呐定能独占鳌头呢。”

眼睁睁看着自家弟子被锤, 流明山掌门何效臣叹了口气:“你们不知道, 本来我和门派里的几位长老最乐修在的山头散步,景美乐更美,那叫一个陶冶情操。直到这姑娘横空出世,好家伙,唢呐一响师门白养,那些琴啊笛啊,全被她一个人给带跑调了。”

他越说越佩服:“从那以后,那座山每天都是以唢呐为首的大型合奏现场。有回外客到访,闻声被吓了一跳,浑身发抖地问我,流明山到底死了谁,送葬队伍才能有这么大的阵势。”

“只可怜吹笛子的那位小友,到后来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浩然门大长老不忍直视,唉声叹气:“纪掌门,往大混战里强塞一个正常人,倒也不必如此杀人诛心。”

“可不是为了多元共存嘛。”

纪云开朗声笑笑,属于孩童的双眼犹如两颗圆润黑珍珠,在灯光下泛出薄薄亮色:“长老不也专挑了几个出了名合不来的死对头,特意把他们放在一起么?”

天羡子闻言立马来了兴致:“对对对!那伙人打得怎么样了?我下的注赢了没?”

*

长老们看戏看得乐不可支,与阁楼里欢颜笑语的气氛不同,试炼秘境之内要幽寂压抑许多。

至少宁宁这儿是这样。

那僧人把钟杵抡出了狼牙棒的气势,等一男一女都被敲晕,便从二人身上搜刮令牌,丝毫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自觉。

甚至后来搜得不耐烦,直接抓住青衣女子的脚踝倒吊着提起来,跟抖筛子似的拼命摇晃,直到令牌被抖落而出。

这已经不是“不懂怜香惜玉”的水平了,简直辣手摧花,惨绝人寰。

令牌被僧人拾起后,那两名乐修便被强制移出了秘境,明明是四个人的电影,到最后只有拿着钟杵的他拥有姓名。

宁宁兴致勃勃地看罢一出好戏,此时倒也没存多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思。

先不说她一直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单看那僧人击退敌手的招式,必定修为不低。

她不爱用蛮力相搏,若是每次遇见人都要为了抢夺令牌打一场,估计没过多久就会变成个千疮百孔的人肉沙包袋。

宁宁悄悄打了个哈欠,本想等僧人走后离开此地,没想到不远处圆滑如卤蛋的大脑门锃亮一晃,风里竟传来他的声音:“施主还想再看多久?”

宁宁微微愣住。

都说乐修五感灵敏,看来的确不假,她纵使刻意隐藏气息,仍然逃不开对方的感知。

“小师傅果真厉害。”

她从树影之中闪身而出,或许是被师门逐渐培养出了厚脸皮,并没有太多被发现之后的尴尬:“以梵钟为乐,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我是玄虚剑派的宁宁。”

年轻的僧人将她粗略打量一番,末了淡声开口:“宁施主,久仰。”https://www.xiaranxue.com

见对方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他木着脸补充:“小僧法号明净,与明空师弟素来交好,他曾向我提起过你。”

原来是明空的朋友。

先是因为怕痛所以技能全点防御的明空,如今又来一个把钟杵当大棍的明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不晓得梵音寺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宁宁见他神情温和,没有任何要开打的意思,放下心来继续道:“我偶然路过此地,被诸位的斗法所吸引,便停下来驻足观看,并无争抢令牌的念头。”

明净点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小僧亦无心争斗。”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问题,但从一个刚刚扛着杵头敲晕两人的大块头嘴里出来,就多少显得有几分诡异。

宁宁看一眼被他抡飞的梵钟,又想起一男一女齐刷刷升天又落地的情景,胸口不由得隐隐作痛。

恐怕那两名弟子做梦也不会想到,那首合奏的丧歌没吹死明净,反而把他们自己给送走了。

“更何况,贵派一名弟子曾于我有恩,哪怕是为回报他的恩德,小僧也不会轻易对玄虚派动手。”

明净说话时不苟言笑,语气淡得像白开水,但宁宁还是被勾起了兴趣,顺势接话:“有恩?”

“当年我离开梵音寺外出历练,途中偶遇数名妖修拦道打劫,仅凭一人之力,全然不是他们的对手。”

明净澄澈如水的双眼稍稍眯起,陷入回忆时,瞳孔里仿佛蒙了层模模糊糊的雾:“多亏那位玄虚派弟子出手相救,解决了大半抢匪,才助我逃脱一劫。”

他说着弯了弯唇角:“他名为贺知洲,听说与宁施主熟识。”

宁宁听他描述,下意识在心里勾勒出了一个侠肝义胆、修为高深的少年剑客形象,这会儿猝不及防地被安上贺知洲的脸……

对不起,她只能想到一颗被夹在飞舟上的诡异人头。

“贺知洲?”宁宁掩饰不住语气中的讶然,“他居然这么厉害?”

“是啊。”

明净若有所思地遥望远处,语气深沉:“那群妖修七成打他,三成打我。要不是绝大多数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我也就没办法趁乱逃跑了。”

宁宁:……

结果是你们两个一起被围殴,你这家伙还直接跑掉了啊!这样做对得起见义勇为帮你的贺知洲吗喂!

惨还是贺知洲惨。

宁宁在心里把这位看上去十分正经且靠谱的僧人拉进了危险名单。

“既然你我二人都无心争斗,那小僧便先行告辞。”

明净朝她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声线仍旧温和:“施主保重。”

宁宁点点头:“明净师傅再见。”

她与明净没有任何恩怨纠葛,因此道别得格外利落,等分道扬镳之后,周遭便又只剩下宁宁一人。

方才四名音修弄出那么大的动静,除她以外却一直没有旁人再被吸引过来。想必这林子里人烟稀少,其他弟子们都被分散送去了别的地方。

宁宁一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一边打量着林中景象。

树林仿佛沉浸在之前的阴乐里,夜色如海雾般徐徐生长,像宣纸上的墨团那样缓缓氤氲开来,带着丝丝缕缕透骨的凉气。从不远处传来几声幽幽鸟鸣,没有了鸟雀应有的轻快灵动,凄厉得有若哀嚎。

至于前方则是无穷无尽的黑暗,树枝倾斜的影子好似魍魉乱晃的指节,一颗被荧光照得惨白的人头浮在空中——

等等。

树林里怎么会有浮空的人脑袋?

宁宁被惊得浑身一僵,等勉强看清不远处的情景,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原来那不是什么浮空的人头,而是身穿黑衣的裴寂。

这样说来,在原著里,男主的确是最先出现于一片不知名丛林的。http://www.muxiyu.com

他的衣物与夜色浑然一体,偏偏皮肤又是极为惹眼的冷白,被树林里肆意生长的灵菇一照,整张脸就像盏行走的长明灯,真正意义上白得发光。

裴寂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在四目相交的瞬间也愣了愣。

“小师弟!”

宁宁心里没他那么多顾虑,一路小跑着上了前:“好巧,你怎么也在这儿?”

离得近了,才发觉他脸上有几道带血的划痕,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打斗。

“我听见几声钟响,顺着灵气赶来。”裴寂将她上下扫视一番,声音有些哑,“你受伤了?”

宁宁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没跟他们打起来。”

说罢停顿片刻,从储物袋里拿出一盒药膏递给他:“明明你才受了伤,也不好好处理一下——你和别人打架啦?”

“小事。”

裴寂伸手将它接下,等简短道了谢,又听宁宁道:“既然遇到了,不如我们俩结个伴一起行动吧?试炼秘境凶险万分,同门之间好歹有个照拂。”

要是在以往,面对其他人的时候,裴寂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他从小到大习惯了独来独往,若是有旁人待在身边,只会无端觉得厌烦。可此时却不知怎地生出了几分犹豫,抬眼瞥见宁宁直勾勾望来的目光,心口不受控制地用力一跳。

这种感觉捉摸不透又难以掌控,裴寂并不喜欢。

可他还是破天荒地别开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

两人白日在鸾城中走了整整一天,如今时值子时,正是最为困倦疲乏的时候。

裴寂的野外生存经验显然比宁宁丰富许多,走走停停没过多久,就带着她找到了一处可供休憩的山洞。

洞穴很小,像个在山壁上内陷的凹槽,最多能容纳六人不到。

石壁之上藤蔓丛生,将嶙峋石块染出生机勃勃的翠色。几株灵菇生长在角落,像一盏造型独特的小台灯,散发出源源不断的莹白柔光。

只是这光线过于黯淡了些,在黑丝绒般的夜幕里显得微弱又渺茫。一缕缕薄光夹杂着疏影,像深海中随波摇曳的暗潮,被夜风轻轻一吹,便成了四散的浪蕊浮花,为整个洞穴染上静谧的浅灰。

尤其是四周寂静无声,山洞又格外狭窄逼仄,在幽谧如柔波的午夜里,难免生出些许难以言明的暧昧。

“暧昧”这个词,很是叫人讨厌。

为了方便野外生活,修士的储物袋里往往装有一两床被褥。因洞穴狭窄,他们的间距并不算大,只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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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宁宁是被一阵尖叫声吵醒的。

这会儿天色未亮, 朝阳未升。四周皆是一片寂静,那道惨绝人寰的惊叫便显得尤为突出,像极了水壶烧开时发出的尖啸, 把沉寂夜色烫出一个大洞。

而这道声音之所以能在第一时间吸引她的注意力, 原因无他,只因太过熟悉。

——虽然破了音,但听那鬼哭神嚎般的声线、跟见了鬼一样凄厉的语调, 整个修真界除了贺知洲,估计没谁能一模一样地发出来。

宁宁的睡意被这叫声惊扰得一丝不剩, 兀地睁开双眼, 发现不远处的裴寂已经从被褥中坐起了身子。

似是感到了她的视线, 少年垂着长睫望过来。

他眼中仍残留着睡梦中的浅浅倦意,漆黑瞳孔里浮着层雾气般的水光。

就这样毫不设防地看向宁宁时, 几缕乱发不安分地拂过侧脸, 眼尾的一点点红衬着泪痣, 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戾气,倒更像个懵懂的邻家少年郎。

而且衣襟也有些乱糟糟的, 层层褶皱有如涟漪, 露出瘦削苍白的脖颈。

他们俩只隔了一人之距,虽然裴寂不知什么时候把佩剑放在了两人之间, 勉强充当三八线的作用……

但如今一起醒来, 两张对望之下见到裴寂的这般模样, 总有种同床共枕、相距咫尺的错觉。

停停停。

她她她、她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宁宁被这个念头羞得耳根爆红, 只得匆忙低下头去, 佯装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耳朵:“方才那道声音,是不是——”

裴寂点头应声:“是贺师兄。”

贺知洲虽然曾找过他麻烦,但彼时二人互不熟识,难免会有误会。更何况裴寂自小就习惯了旁人的冷眼与刻意针对,便也没将那件事放在心上。

——身边的一切人与事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他不去在意,自然没有计较的必要。

那道毫无征兆的尖叫着实惨烈,叫完后再也没有声息。宁宁心下担忧,与裴寂一道寻着声音的源头赶去。

树林中尽是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木,他们之前所在的洞穴居然濒临丛林出口,穿行于草木间没过多久,眼前便豁然开朗,柳暗花明。

汹涌浩瀚的绿潮缓缓退去,隐约可见将明的天光。

如今卯时未到,堪堪入了黎明,朝阳被远山衔在口中,只溢出几道粉白色的薄光,如同纸上流淌着的水渍,不消多时就覆盖上整片天幕。

天空澄澈得像一面无边无际的巨大镜片,在朝晖下美丽得有如虚像。几颗星星毫无章法地点缀其上,与此同时,也跌落进树林外的湖泊之中——

直至此刻,宁宁才明白这处秘境为何叫做“水镜”。

放眼望去是五六个连缀成片的圆形湖泊。湖面平静无风、青碧如玉,在初初放亮的穹顶之下,恍如几颗圆润明珠。

水光与天光交融成一色,倒映出天边繁星与云朵的影子,乍一看去当真有几分像是薄薄的镜子,平稳放置在地面之上。

然而这场景美则美矣,却见不到贺知洲的半点人影,周遭更是平静得诡异,完全找不出致使他发出惨叫的源头。

——他虽然不怎么靠谱,但也总不可能走路时一个不稳,直接掉进湖水里吧。

宁宁有些困惑,茫然地前行几步,试探着叫了声:“贺知洲?”

没有人应答。

她离湖面近了,看得也就更加清晰。

浓郁的夜色已渐渐褪去,潺潺湖水被晨光点亮,泛起鱼鳞般的波光。四下升腾着牛乳一样的白雾,让视线变得不甚清晰,低头看向湖面时,能见到她自己的影子。

宁宁忽然微微一愣。

四下无风无浪,她的影子却毫无缘由地用力一晃,身后响起裴寂的低呼:“师姐!”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的,还有一阵破水而出的哗响——

平静无波的湖泊中竟猛然伸出一只瘦骨嶙峋、血痕斑驳的手,径直朝宁宁脚踝拽去!https://www.yq6.cc

自打听见贺知洲的那声惨叫,她就猜出这秘境之中藏有猫腻,因此多备了几个心眼,时刻处于警惕之中。

如今乍一见到这只狰狞可怖的血手,很快便稳了心神,向身后跃去的瞬间默念口诀,径直刺去几道锋利剑光。

那只手躲闪不及,被迅捷如电的剑气倏然一划,从皮肤里涌出几道乌黑浓稠的鲜血。

它许是疼得厉害,上下窜动着溅起大片水花。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水花竟与湖泊表面清澈碧绿的模样截然不同,而是一滩滩腥臭难忍的血水,泛出极度诡异的黑红色泽。

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宁宁从眼前违背常理的画面中缓过神,那只被剑光刺得血迹斑斑的手便撑着湖岸纵身跃起,哗啦水声之中,传来一道杀气十足的刺耳尖啼。

血手的所有者似人而非人,虽然生有与常人无异的五官与四肢,身体构造与比例却怪异得过分。

一双眼睛空洞无神,足足有寻常人的三倍大小,血丝有如猩红的藤蔓填满整对瞳孔,本应生有鼻子的地方,只有两个小小的圆孔。

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侏儒版本的伏地魔。

没有鼻子和头发,身高只到宁宁胸前,一对小胳膊小腿瘦如干柴,指甲倒是生得挺长,像几把沾满泥土与血渍的刀。

饶是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宁宁也万万不会想到,居然会从看似风平浪静的湖水里钻出这样一个大光头,跟刚出水的卤蛋似的,圆润光滑得过分。

她从没见过这种怪物,被它浑身散发的腥臭熏得皱起眉头。身旁的裴寂神色冷戾,刚要拔剑出手,忽然听见耳畔划过一道呼啸着的疾风——

一把箭从林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然而至,带着几缕肉眼可见的明黄色电光,一举刺中那怪物胸口。

飞箭力道极大,电光更是在触碰到它身体的刹那如蛛般散开,迅速布满整张胸膛,引得怪物颤抖不已,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叫。

“这是湖里的镜鬼。”

一道从未听过的女声随风而来,语气平静得波澜不起:“你们是闯入此地的仙门之人?要想活命,万万不可靠近水泊。”

宁宁循声扭头,在身侧的树林入口见到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女孩。

她似乎并非参与试炼的弟子,身着一袭月白短打劲装,长发亦被束成飒爽简约的马尾模样。手里一把大弓呈现出火焰般的深红色泽,弓弦隐隐发出与闪电无异的金光。

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她头顶上两只毛茸茸的雪白狐狸耳朵。

此时微风浮动,惹得耳朵上纤细绵长的绒毛也悠悠晃动,看上去娇憨可爱,与女孩深沉又老成的模样颇有些不搭。

“镜鬼?”

那怪物被箭矢击中,跌跌撞撞地坠入湖中,涟漪阵阵后,再度消匿所有声息。宁宁望一眼平缓的水面,心里仍存了警惕:“多谢姑娘相助。不知这秘境中的水泊有何猫腻?”

顿了顿,又焦急道:“我们一位朋友或许被拖入了水中,姑娘有没有将他救出的办法?”

贺知洲的那声惨叫凄厉非常,想必是路遇险情。

以宁宁方才的遭遇来看,他应该也遭到了这种怪物的袭击。之所以寻不见人影,是因为仓皇之下来不及逃脱,被一把拽去湖中。

劲装少女蹙眉摇头:“二位有所不知,此地水泊之内凶险异常,困有无数妖魅邪魔。它们受阵法所制,无法轻易脱出,但若有人立于水面之上,便会通过水中倒影破阵而出。”

宁宁从没听过这样邪门的阵法,与裴寂对视一眼,听她继续说道:“倘若坠落水中,便是被生生拉进了水镜中的另一个结界……除非修为高深,否则凶多吉少。”

贺知洲身怀磨刀石系统,按理来说应该会受到系统保护,更何况就算是在原著里,也没提到过他会提前这么早领便当。

但原著的不靠谱程度超乎想象,时常东一榔头西一棒。宁宁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正要开口下水找他,忽然听见身旁裴寂的声音:“你留在岸边,我进去寻他。”

——他居然一眼就看出她的心底所想,还没等宁宁出声,就抢先揽过了这个担子。

“你们疯了?水下九死一生,我的族人都——”

劲装少女没想到他会如此果决大胆,还没拔高声调说完,便被另一道猝不及防的尖叫打断。

只听得那叫声哀怨仓皇,扯着嗓子从来没停过,生生把求救喊成了狂飙海豚音。

仔细听来,会发现除了它,还有另一声格外熟悉、略显低沉的嗓音,也幽幽怨怨地叫着,带了几分哭腔。

宁宁默了片刻,眸底现出一抹亮色,朝裴寂眨眨眼睛:“是他吗?”https://www.yq6.cc

抱着剑的黑衣少年面无表情地点头:“嗯。”

*

贺知洲觉得,今天一定是他的倒霉日。

先是和死对头在大庭广众之下大飙演技,结果被监控拍下全过程,去刑司院走了一遭;好不容易被天羡子接出来,又在飞舟上卡了头,等下船进入秘境时,原本好端端的脖子差点断掉。

还有就是现在。

他连一个队友都找不到已经够惨了,谁能想到起床后本打算去洗把脸,结果站在水边小脸那么一低,好家伙,湖里直接窜出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东西,一把将他拉进水中。

不,那不应该叫“水”。

这秘境里的湖泊简直封面欺诈,看上去干干净净平平和和,等他脚下一个不稳地栽进去,才发现底下全是腥臭无比的淤泥与黑色血水。

还有好几个扑腾着朝他游过来的异形,伸出长如菜刀的指甲紧紧攥住他脚踝。

身边尽是血腥味与垃圾腐烂的味道,水流源源不断灌进他的耳朵、鼻腔与喉咙,在那一刻,贺知洲的心就已经死了。

他脏了,脏得好彻底。

但脏归脏,他总归是个爱命如财的积极向上好青年,纵使身处此等险境,也要拼了命地绝地求生。

在千钧一发、即将被拖进水中黑色漩涡的瞬间,贺知洲终于拔剑斩断异形们禁锢在他腿上的利爪,狗刨似的往岸上游。

他逃得狼狈,身上沾染了大片污泥与血迹,散发出阵阵令人发指的恶臭。一双腿更是被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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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朝阳东升, 晨光渐渐撕裂夜幕,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蜿蜒而下,照亮树林中每个人的面庞。

宁宁不忍直视眼前景象,神情复杂地别过脑袋;

裴寂面无表情,皱着眉道了声:“贺师兄、许师兄,你们在做什么?”

许曳见了他俩,抽抽噎噎地扑腾着求救,一边猛踹身后的怪物一边喊:“救命!吃我, 它要吃我!”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脑补些什么东西, 满脑子都是吃人。学剑救不了姐宝人,这孩子就应该弃剑从文,写篇修真版的《狂人日记》。

好在许曳还存了点所剩不多的理智,听见那声“贺师兄”时心有所感, 脸色惨白地回过头去。

两张对望, 知洲类卿, 一切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他见到这团泥人时夜色尚浓, 加之湖水表面尽是朦胧雾气, 视野之内的所有景物都称不上明晰;

如今林中浓雾散去, 阳光轻飘飘地落下来,许曳才终于看清了眼前黑泥的真正模样。

“贺……贺知洲?”

许曳被他吓得够呛,就算勉强猜出贺知洲的身份, 也还是在心里存了点恐惧, 屏着呼吸忍下空气里的阵阵恶臭:“你在粪坑里杀人了?”

倒也不必如此。

宁宁上前一步, 轻声解释:“秘境之中藏有猫腻, 湖泊之下尽是血水与名为‘镜鬼’的怪物。镜鬼会潜伏于湖中,伺机将路过之人拖去水下,贺知洲应该就是受了它的袭击。”

许曳听得没了言语,想起贺知洲手脚并用、爬在自己身后大叫“救命”的模样……

他还踹了他脑袋几脚,跟踢皮球似的。

“对不住对不住!我实在是……情难自禁。”

许曳心思纯正,哪里干过这种事儿,当即化身为道歉复读机,从储物袋里拿出几颗价值不菲的丹药:“这是疗伤用的丹丸,你先拿着吧!”

他俩虽然叫得凄厉无比、鬼哭狼嚎,但好在都没出太大的事儿。宁宁悄悄松了口气,缓声问:“你们可曾有哪里受了伤?”

许曳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贺知洲委屈得厉害,嘴巴一会儿嘟成圆形,一会儿嘟成三角形,最终停留在等腰梯形的模样,不时咕噜噜往外冒黑水泡泡:“心里最受伤。”

他满身血泥的样子着实不太雅观,宁宁默念了好几遍除尘诀,功效都只是九牛一毛。

偏偏秘境里的水源都被设了阵法,压根没有可供清洗的地方,她正想着应该如何解决这浑身恶臭,忽然听见身旁的狐族少女沉声道:“此地尚有一片未被镜鬼侵入的净土,我可以带领各位前往。”

从最初的拔箭相助到此时寻找水源,这位不知名姓的狐族都表现得格外殷勤,似乎是有意与他们结识。

宁宁不明白她的用意,不知是否有诈,抬眸欲将小狐妖粗略打量一番,却在刚抬头的瞬间与对方四目相撞。

“我之所以帮忙,自是有事相求。”

她看上去十分年轻,眼神中却透露出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凝重与决然。微风轻轻撩动鬓边一缕散发,拂过少女嘴角时,带起一抹细微的笑:“我名为乔颜,乃秘境中的灵狐一族。因家族世代栖息于此,鲜少与外人有过接触,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诸位海涵。”

“有事相求?”

宁宁很快反应过来:“可是与湖中镜鬼有关?”

乔颜颔首正色道:“正是。”

她说着停顿稍许,似是在组织言语,末了柳眉微拧,缓声道:“各位有所不知,那湖里作恶的镜鬼,其实皆乃魔族所化。”

魔族。

这个词语在修真界消匿多年,宁宁心口轻轻一颤。

这同样是原著里没有提过的剧情。

“数年前魔族侵入秘境之中,欲要抢夺我灵狐一族的圣物。族中自是不从,与之展开一场大战,奈何实力悬殊,死伤惨重。”

说起这番话时,乔颜的目光凝重许多,不自觉握紧手中长弓:“我爹身为一族之长,拼尽全身修为设下阵法,再以族中所有灵狐的元气为引,这才重创魔物,将它们困在湖泊之中。”

宁宁迟疑道:“那你的族人现在……”https://www.dubenhaoshu.org

“多数葬身于魔物之手,侥幸活下的几个,也都身受重伤、灵力全无,只能整日躺在床上修养。”

乔颜道:“我那时正巧患了风寒,又或许是出于爹娘的私心,自始至终都并不知道他们设下阵法,打算与魔族同归于尽。等一觉醒来,秘境就已经是如今这般模样。”

秘境大多时候处于封锁状态,外人不便进入,里面的灵兽精怪也难以挣脱而出。

当年与魔族一战,灵狐必不可能向外界求援,只能依靠族人力量苦苦支撑。如今的水镜幻境四面平和、生机盎然,除开湖泊中骇人的镜鬼与血泥,哪里还能看出半点大战时血流成河的影子。

许曳好不容易稳下心神,听罢好奇问她:“我们能帮你什么?”

“娘亲告诉我,阵法的力量一天不如一天,再这样下去,魔族很有可能再度破阵而出。”

小狐妖毕竟是个年轻的小姑娘,谈及此事,语气里便显而易见地多了几分焦虑:“以我与族人如今的力量难以与之抗衡,只有拿到族中传承多年圣物的灼日弓,我才能将它们尽数诛杀。”

“灼日弓?”

宁宁恍然大悟:“这就是魔族想要抢夺的宝物?”

乔颜点头。

“我我我知道!”

贺知洲平日里没少看杂书,不知道从哪儿瞥见过这把弓箭:“听说灼日弓乃上古大能所留,曾屠戮过无数邪魔妖兽,传闻有吞天射日之能,箭矢嗖嗖嗖一发,太阳都能被射得熄火。”

“倒也并非如此夸张。”

得微微怔住,一对耳朵倏地晃了晃:“若是真能拿到灼日弓,我或许能有与魔物的一战之力。只是那弓被常年存放于栖仙洞中,而用来打开洞门的玉佩……”

她咬牙沉声道:“爹爹于大战中殒命,玉佩被西山之上的火凰所夺,藏于洞穴之中汲取灵气。我修为不够,无法将其打败,若是诸位不愿相助,届时镜鬼破阵而出,这处秘境就彻底完了!”

许曳心里藏不住话:“可我们正在参加法会试炼,若是一味争抢灼日弓,到时候令牌数量倒数……”

贺知洲猛地一拍他脑袋:“都这时候了还在想试炼!那群长老在玄镜外面看热闹,能不知道我们遇到了什么事儿?”

身为一个资深的男频爽文爱好者,他敢赌上整整一年的零花钱打包票:一旦能解决这种奇遇,不说整个团队鸡犬升天,怎么也得被长老们好好夸赞一番,指不定就让他们直接进入第二轮。

更何况裴寂那小子还有主角光环呢,光环之下一切皆浮云,跟着他准没错。

“我自然不会让诸位白白帮忙。”

见贺知洲如此反应,乔颜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灵狐一族乃是秘境之主,一旦取得灼日弓,我定会献上天灵地宝作为答谢。”

许曳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那么,”狐族少女轻叹着笑了笑,一直因紧张而高高竖起的耳朵终于往下垂落些许,语气亦不再如最初那样故作老成地紧绷,“倘若诸位有意相助……请随我来。”

*

乔颜带领他们前往的地方,正是秘境之中唯一可用的水源。

从她一开始毫无征兆地出现,宁宁便对这只小狐狸存了几分怀疑与忌惮。

但如今见她行路熟稔,对周遭景物皆是了如指掌,最后甚至当真带众人来到了安全的水源,便心知对方的确是秘境里土生土长的狐族。

只是灼日弓与魔族一事……不知是否存有猫腻。

想来她真是被迦兰城与鹅城幻境折腾得够呛,如今但凡遇上点事,便疑神疑鬼地胡思乱想起来——

但若丝毫不留情面地拒绝,又唯恐乔颜所说尽数属实,到头来秘境封锁、魔族猖獗,秘境里的灵狐一个都活不了。

乔颜口中的“水源”位于一处瀑布之下,滔天水浪自绝顶奔涌而来,汇聚成巨大的椭圆湖泊。

湖泊之中水声四溢,银白的浪花拍打在湖面上,水雾蒙蒙,银光有如千堆雪,好似一匹通体银白的锦缎自天边倒垂而落,玉珠飞溅。

贺知洲被身上的污泥折腾得生不如死,却又对秘境中的水泊心存恐惧,直到乔颜伸手往水中一探,眼见无事发生,才敢顶着莫大的心理压力走进湖中。

与他一起的,还有被贺知洲蹭了满身泥巴的许曳。

宁宁和裴寂没兴趣看他俩洗鸳鸯浴,很有默契地一并转身挪开视线。https://www.dubenhaoshu.org

这片瀑布位于山腰之上的丛林深处,放眼望去,周围居然屹立着几幢成排的木屋。一个同样长了狐耳的小男孩撞上他俩目光,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晃个不停,红着脸跑进其中一栋小屋。

“那是我邻家的小弟。”

只有在这里时,乔颜嘴角才终于露出一丝微笑,轻声道:“那场大战开始时,他还只是襁褓里的婴孩。如今族里能自由行动的,只剩下我和他了。”

宁宁想起她之前的话,下意识发问:“布置阵法的其他狐族……过了这么久,仍然没有恢复么?”

“不止是布下阵法时消耗的灵力,还有源自魔族的重伤。”

乔颜怅然应声:“识海、丹田与经脉都严重受损,唯有依靠我每日采来的灵药,才能勉强恢复一些。”

识海受损。

和温鹤眠的症状一模一样。

宁宁心下一动:“乔姑娘,你可知晓这种病症的解决之道?”

“我只听说有几味极其珍贵的药材可解,但——”

乔颜话没说完便微微一愣,继而蹙眉低呼道:“娘,你怎么出来了?”

宁宁应声抬头,在其中一幢房屋前,见到一抹坐在轮椅之上的影子。

那是个容貌极美的女人,肤如凝脂、云鬓披散,仅仅一动不动地倚靠在椅背,也能散发出浑然天成的温润气质。

可惜她实在太过虚弱了些,许是由于灵力透支、劳累过度,满头长发竟染上了雪霜一般的灰白色泽,瞳孔亦是浑浊无神,有如美玉蒙尘。

“娘亲担心我的安危,向来不许我去寻灼日弓。”

乔颜压低声音,跟说悄悄话似的:“你们可别说漏了嘴。”

宁宁乖乖点头。

“我听说来了新客人。”

女人轻咳一声,被身后的男孩小心翼翼推上前来。离得越近,宁宁就能越清楚地见到她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的身体。

她的性子比女儿温和许多,轻言细语开口时,字字句句都噙着柔和浅笑:“我是小颜娘亲,两位小道长唤我琴娘就好。”

女人说罢抬眼望向乔颜,又咳了声:“小颜,去为客人们沏杯茶吧。”

乔颜对娘亲最是百依百顺,如今虽然担忧着计划被揭穿,却还是低低应了声“好”,临走前仓促与宁宁对视一眼,眼神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宁宁从来不轻易卖队友,本打算守口如瓶,却不成想立马就听见琴娘的声音:“那丫头,定是央求你们替她取来灼日弓对不对?”

宁宁瞬间哑火,做贼心虚地瞥一眼身旁的裴寂。

“我是她娘,怎会不明白小颜的心思?”

琴娘见状掩唇轻笑一声:“二位小道友不必刻意隐瞒。先不说欲拿灼日弓,需得打败巨兽火凰,就算真能拿到那把弓又如何?凭借那孩子的实力,哪能击退阵法里金丹元婴的数百魔族?”

她说着敛了笑,声音低弱许多:“我与其他族胞身受重伤,莫说离开此处秘境,就连行走都绝非易事。小颜本有机会脱离此地,却为了我们一直留在这里——不知小道长们何时试炼结束?”

宁宁诚实回答:“三日之后。”

“三日……”

琴娘垂目低喃,末了柔声道:“还望小道友莫要与小颜一同做傻事,灼日弓虽是上古神器,但也无法抵御那样多魔族的入侵。三日之后,等秘境大门开启之时,我自会劝她离开此地。”

宁宁微微怔住:“那你们——”

“我们本就是垂死之妖。”

琴娘抬起浑浊的双眼,眉目间含了浅浅笑意:“封印魔族已耗去大半修为,加上身体里无法愈合的旧伤……如今勉强维持阵法,便已极为吃力。”

裴寂破天荒地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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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火凰是试炼秘境中首屈一指的高危灵兽, 盘踞西山之巅已有百年。

相传这种灵兽通体火红, 身长数十尺, 能口吐烈焰、振翅引飓风, 吸取天地灵气为自身所用,所到之处草木不生、万兽窜逃。

放眼望去,西山之上尽是红黑色的土壤与树木残骸, 被烈火灼烧过的痕迹残存至今, 见不到丝毫翠色。

恕宁宁直言, 像一座巧克力山。

“以咱们的实力,真能打败火凰吗?”

许曳不懂裴寂身上的主角光环威力,就好像白天不懂夜的黑,临近西山口,又有了几分忐忑:“要是一不小心,三日后的鸾城城墙上就得贴讣告——数名剑修弟子葬身试炼秘境, 被发现时, 已被烤熟风干成为人肉干。”

贺知洲完全没他这种顾虑,看得很开:“怕什么?打不过就跑呗。”

他本来还在揶揄许曳和他的苏师姐, 这会儿虽然被骤然打断, 心里的八卦之火却还没消,于是环顾众人一圈,把目光停在小狐狸乔颜脸上:“乔姑娘,你有没有心上人?”

虽说灵狐一族生性肆意豪放, 乍一听见这个问题, 还是让小姑娘瞬间红了耳廓。

乔颜沉默半晌, 轻轻点了下头。

周围的一群大哥哥大姐姐互相交换眼神,都露出了然的姨母笑。

贺知洲乘胜追击,继续问她:“是族里的男孩子?”

“嗯。”

乔颜并不多加掩饰,低着脑袋轻轻答:“只是他也因为阵法之事耗尽元气,整日躺在床上……你们可千万不要告诉他!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他并不喜欢我。”

许曳安慰道:“说不定他只是爱你在心口难开,就像师姐对我一样,从来都是冷冰冰的。但我明白,她心里一直有我。”

宁宁:……

什么爱你在心口难开,或许是苏师姐当真不喜欢你哦。

“才不是呢!他对我压根不上心,从小时候起便一直爱搭不理,连我千辛万苦寻来的千丝穗护身符都弄丢了。”

乔颜踢飞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声音低了一些:“不喜欢就不喜欢吧,等以后离开秘境,还有好多好多男孩子等着我挑呢。”

宁宁想起琴娘的那番话,侧目望她:“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秘境?”

“当然是把大家都治好以后啊!”

小狐狸不自觉地晃了晃耳朵,提起这个话题时,眼睛里坠了点点亮色:“我在很久以前就跟爹爹娘亲约好了,外面的山水——对了,是不是有种东西叫烟花?我一直想亲眼见一见。”

贺知洲凑到宁宁身边讲悄悄话:“这怎么越听越像死亡fg啊?小狐狸不会——”

说到一半才想起来,她爹的确在挺久之前就不在人世了。

贺知洲没再说话,不远处的许曳突然神色一凛,沉声喊道:“等等!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宁宁顺势望去,见到一个身着白裙、躺倒在地的人影。

乔颜反应很快:“是个姑娘,我去看看!”

她说完便毫无防备地冲上前去,想来心性确实稚嫩天真。那昏倒的姑娘穿着流明山门服,被小心翼翼靠近时,有气无力地睁开双眼。

乔颜自然不会发现,在瞥见她身后的宁宁一行人时,这名看起来病怏怏的陌生女子薄唇微抿,眼底划过一丝冷笑。

——她正是一直负责监视玄虚剑派的霓光岛弟子,柳萤。

自从得知火凰手上的玉佩能打开秘门、寻得灼日弓,霓光岛便打定了主意要将它夺过来。

剑修的实力不容小觑,更何况玄虚剑派一行人皆是金丹期大成,硬碰硬定然只会两败俱伤。比起打斗,她更偏心于以智取胜,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西山不似之前的丛林,有诸多树木遮挡。若是一直偷偷摸摸跟在他们身后,很可能被发现行踪,到时候百口莫辩,唯有被围攻落败的下场。倒不如打从一开始就混入其中,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据柳萤所知,玄虚剑派一行人虽然不算靠谱,但好在心性勉强算是纯良,向来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不会对善良柔弱的小白花出手。

——在小重山秘境里被狠狠耍弄的仇,今日是时候报了!https://www.41xs.com

“姑娘,你怎么了?”

乔颜最先靠近她,被眼前女子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而后者挣扎着张了张唇,气若游丝地吐出一个字:“水……”

“我我我!我这里有水!”

许曳同样没存太多防备,从储物袋里拿出水袋。他毕竟是个大手大脚的男人,不懂得如何照顾人,在迟疑一瞬后很有自知之明地伸出手,把水袋递给乔颜。

小狐狸救人心切没做多想,直接打开水袋,将里面的液体往那姑娘嘴里倒。

看来她的确渴得厉害,本来还瘫倒在地犹如死鱼,口腔刚一触到水,就整个人回光返照般瞪大眼睛。

——然后噗地把水全吐出来,神情狰狞地凄声喊道:“好烫!”

水袋里全是滚烫滚烫的开水,猛地往她嘴里一倒,这哪里是救人,分明是谋杀。

许曳见状心口一抖,急忙道:“是吗?快让我看看!”

柳萤满心委屈地朝他靠近一些,正要张开唇瓣,让对方一窥嘴里被烫出的水泡。万万没想到表情还没做好,就见许曳一把抢过了——

乔颜手里的水袋。

然后她听见那剑修的声音,满满全是喜出望外的情绪,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这水袋保温作用也太好了吧!我是离开客栈之前灌的水,这么久了,居然还是烫的!回去之后给师姐也买一个,她定会喜欢!”

柳萤:……

这人,是不是,有点脑部疾病?

后来柳萤再回想此情此景,只觉恍如隔世。

她真傻,真的。

她太年轻,不知道命运的一切馈赠都在暗中标注了价码。当她听见许曳的这段话时就应该明白,这背后的价格,她付不起。

她要是在那时就逃,该有多好。

这群人,这群剑修,他们都不正常的。

“这位姑娘可是流明山的道友?”

又有一名年轻人走上前来,眉目风流、面如冠玉,正是玄虚剑派赫赫有名的贺知洲:“不知姑娘为何会昏倒在此处?”

“我名叫柳萤,是流明山里的一名乐修。”

柳萤轻咳一声,哀切道:“我路遇霓光岛偷袭,不但长琴被毁,还受到了灵力重创……慌忙之中逃来此地,却不知怎么昏了过去。我不知他们什么时候会再追上来,请各位帮帮我吧!”

说罢凄然抬眸,迅速望一眼不远处的裴寂和宁宁。

她在那晚宴席中与容辞交谈,谈及宁宁时,曾被裴寂狠狠瞪过。柳萤不傻,特意在脸上套了张楚楚可怜的虚假面皮,无论如何都不会被认出来。

贺知洲向来是个热心肠,见她气息不稳,随时都有再度昏迷的迹象,正色道:“那群媚修实在可恶!柳姑娘,这秘境之中凶险万分,既然你已身受重伤,不如——”

后面的台词柳萤都已经替他想好了。

——“不如与我们一道同行,让我等保护你吧!”

她非常熟稔地做出羞怯神色,缓缓低头的瞬间,听他义正言辞地开口:“不如直接把身上所有令牌交给我,退赛去外面治疗吧!”

说罢还正色拍了拍胸脯:“反正你身受重伤再没用处,留在这里也是玩完。为了你的安全,我愿意牺牲自己的名誉,承担这个不劳而获的恶人角色。不用谢我!”

什么叫晴天霹雳,什么叫天打五雷轰。

柳萤愣了,在玄镜外看戏的长老们全笑了。

这人实在不按套路出牌,加上脸皮厚度超出常人想象,饶是最能蛊惑人心的媚修见了他,也要退避三舍。

柳萤一时间失了言语,不知应当如何反驳,猝不及防间,忽然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声:“贺师兄,怎么能这样对待人家姑娘?她独自闯荡也挺不容易,不如先把她带在身边。”

是宁宁。https://www.dubenhaoshu.org

柳萤暗自咬牙,上回与浩然门一战异常惨烈,全拜这丫头所赐。

然而论单打独斗她必然不敌,更不能在此时此刻露出马脚,只能佯装感激地抽泣一声:“多谢姑娘相助!”

宁宁话多,十分热情地向她介绍了在场几人的名姓,还很是贴心地柔声道:“柳姑娘身体虚弱,不如先留在此处休息片刻,由贺师兄与许曳照料。我、裴寂和乔姑娘先去前方探路,怎么样?”

柳萤算是聪明,听她轻而易举便答应将自己留下,第一反应便是这丫头或许又在耍花招。

可她如今分明换了身份和脸,不可能被轻易看穿,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压回脑袋里。

她本以为宁宁心思最多,如今却这么快就得到了接纳,自是忍着笑应声:“好。”

试炼之中时间紧迫,三人说罢便转身继续往山上走,留下贺知洲许曳与柳萤面面相觑。

霓光岛以媚色修行,无论男女,皆是勾魂夺魄的个中好手。

这两人也曾参与过小重山的那场骗局,柳萤本就对此记恨在心,这会儿终于得到单独相处的机会,不由得在心底轻轻一笑。

今日不把这两个剑修的魂勾走,她就直接出家当尼姑。

“哎呀!”

柳萤做出正欲起身的姿势,在刚刚站起的瞬间脚踝一扭,径直扑倒在身旁贺知洲的怀中。

她没忘记自己扮演的角色是朵柔弱小白花,带了点哭腔地挣扎道:“对、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贺知洲被这番突然袭击吓了一大跳,差点尖叫一声把她给丢出去,在看清来人面庞后,才悄悄松了口气:“没事没事。柳姑娘你身体不好,还是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柳萤形如弱柳,闻言乖乖点头,嘴角却不露声色地勾起一抹笑。

这男人虽然表现得十足正人君子,却一直在刻意揉捏她的衣物,想必已是心怀鬼胎。

正在这样想的档口,忽然听见贺知洲的声音:“柳姑娘的衣物是由什么材料所制?我总觉得摸起来很是熟悉。”

真是愚蠢的借口。

柳萤闻言低笑一声,虽然知道这句话只是他用以伪装的托辞,眉目之间却还是涌起无法掩饰的自得。

这条长裙乃天一坊秘制丝线所织,兼有流云锦缎作为装饰,是真正意义上的价值千金,把这人卖了都不够一个零头。

她坐在地上轻咬唇角,温声应道:“贺哥哥可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布料?”

“就是那个!那个——”

贺知洲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回些许记忆,满脸激动地大叫:“好像我奶奶家的猪饲料袋啊!都是冰冰凉凉、一根一根的!”

他颇有些感慨,说着握紧了拳头:“我已有多年未曾见过奶奶,想必以后见到柳姑娘,便会情不自禁想到她。”

好。好。

多亏他,柳萤再也不会穿这件,乃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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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柳萤是听说过“裴寂”这个名字的。

她早就对他存了心思, 恰巧霓光岛在所有门派之中消息最为流通便捷, 只需稍作打听,便能得知关于裴寂的许多事情。

比如他本是一名寂寂无名的外门弟子, 在比试中一战成名,破格成为天羡长老的亲传徒弟;

又比如性格冷漠孤僻,除了同门的宁宁愿意带着他,似乎并没有其他朋友。

柳萤打小就生了副姣好的面容,模样长得漂亮, 在与他人交往时便也格外吃香。无论男女,见到她后总是会下意识地多瞧上几眼,稍稍优待几分。

习得霓光岛真传后更是如此, 总有这样那样的人因她一句话或一个眼神失了分寸,所谓正人君子、芝兰玉树尽是笑话。

对于几乎所有霓光岛的媚修而言,主动凑上来的爱慕者都廉价如草芥, 柳萤也不例外。

她向来不喜欢太容易得手的东西, 比起轻而易举地撩拨一个放荡子,更爱看着高尚者沉沦、清白者沾染脏污、对她不屑一顾的正派才俊越陷越深,成为独属于她一人的玩具。

裴寂就是一个非常符合标准的猎物。

如今好不容易能接近玄虚派一行人, 她受足了那两个傻子的气, 决意要用尽浑身解数, 让裴寂成为囊中之物。

“柳姑娘。”宁宁探路回来, 噙了笑问她, “你休息得如何了?”

柳萤收敛神色, 故作虚弱地扶着树干撑起身子, 非常应景地咳了声:“无碍,我定不会拖诸位后腿,还请宁宁姑娘放心。”

贺知洲还沉浸在静电绝美的幽蓝色暗光里,见她起身离开,颇为不舍地叹了口气。不知想起什么,有如回光返照般一拍脑门:“柳姑娘,我来继续给你讲原子和电子的故事吧!”

柳萤:你滚啊!她才不想听!

“贺哥哥所讲的故事的确有趣。”

柳萤干笑一声,面对傻子时,连编出来的借口都显得格外不走心:“但我受了内伤,一旦过度用脑思考,便会牵动识海、头痛欲裂。你先把要说的话积攒起来,等来日再一并告诉我吧。”

贺知洲大概跟她一样,也没想明白用脑、识海和头痛之间的联系。只不过听她这样讲,貌似还挺有理有据无法反驳,便很有自知之明地闭了嘴,唯恐因为自己的原因让柳姑娘受苦。

告别了傻子,就是时候实施第二步计划。

柳萤行动力超强,早就打算好了一切。

她如今“体弱多病且身受内伤”,最能激起旁人的同情与保护欲,不但如此,还可以有充足的理由——

“哎呀!”

身着莹白长裙的女子发出低低一声惊呼,脚下一个不稳,径直向裴寂倒去。

这是她接近裴寂的第一步棋,借由身娇体弱的人设优势,直接来一出平地摔。

众所周知,话本里的女主角能在各种地方摔倒。爬山的时候、上楼梯的时候、下雨地滑的时候,就连好端端走在平地上,也一定会“不经意间脚踝一扭”,跌入男主人公的怀抱中。

紧接着铁定是一连串的暧昧纠缠、脸红心跳,无论二人之前是否熟识,感情都会因此大进一步。

柳萤摔倒的角度极为精妙,就算不被裴寂刻意伸手接下,也能正正好倒在他的肩头。

她用过这招很多次,因此把控得炉火纯青,眼看身旁的黑衣少年淡淡斜睨她一眼,身形一动。

他本应该侧身接住她的。

可裴寂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在露出十足烦躁与厌烦的神色后,直接一个战术后仰,往后退了一步。

退了,一步。

笔直摔落的少女与避开她的少年视线短暂相交,下坠的圆润弧度勾勒出无比美妙的线条。

直到脑袋直挺挺落在地上,柳萤都保持着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眼睛像大碗宽面一样瞪得又圆又大。

这人居然毫不犹豫地躲开了她的投怀送抱,空留美少女凄然倒地。

是她长得不够美,站得不够高吗?

这还不算最过分的。https://www.41xs.com

裴寂此人看似正常,实际是不同于那两个傻子的另一种不正常——

他的不正常都显得这么不正常,由此可见,这人是真的很不正常。

在避开跌倒的柳萤后,他居然对一切惨状熟视无睹,直接从她身旁绕了过去,继续往前走。

真的,就那样,绕过去了,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柳萤:……?

她满心的挫败委屈和困惑无处发泄,殊不知在裴寂心里,已经有道中年大叔的声音笑出了驴叫。

“哈哈哈哈哈哈干得好裴小寂!这女人一看就是想要勾搭你,千万不能理她!”

它说得激情澎湃、斗志昂扬:“跟你讲啊,人都是很容易吃醋的,要是宁宁见到你和她亲近,铁定会觉得不高兴——想想你知道宁宁给那条龙买了夜明珠时候的心情,不好受吧。”

裴寂皱眉:“那不是吃醋。”

“唉唉唉,好好好。不是‘吃醋’。”

承影阴阳怪气,句句都是嘲讽:“只是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点点小小的郁闷和不高兴,咱俩都不明白那些不开心的由来,堪称修仙界千年未解之谜。”

裴寂不说话了。

他知晓那女人心怀不轨,若不是宁宁执意将其留下,早就夺了她身上的所有令牌。莫说让柳萤摔上一跤,就算在争斗中将她打个半死也毫无心理负担。

——对于裴寂来说,身边的绝大多数人皆如馒头。没人会记得吃过多少馒头,他也从不会在意有多少人败在自己手下。

而馒头是不分男女的。

被遥遥甩在身后的馒头人似乎被宁宁扶起,哀哀婉婉地道了谢,又不死心地朝他身边靠过来。

“裴公子,我、我是不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她走得跌跌撞撞,眼尾晕开一层桃花色的浅粉,真正意义上的我见犹怜:“若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都可以改,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承影在他心底叽叽歪歪:“呕,不好!他就讨厌你总缠着他,你倒是改啊。”

见裴寂不想搭理,柳萤又道:“我本就出身孤苦,在门派里实力低微,一直受别人的冷眼长大。迄今为止努力了不说上百,也有九十九次,却都毫无成果……难道连裴公子你也觉得我是个废物,看不起我吗?”

这番话她是下了心思的。

出身孤苦、在冷眼中长大,分明是裴寂自己的人生缩影,如今化用在她身上,必定能让他产生惺惺相惜之情,卸下心防来安慰。

裴寂这回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嗯。”

柳萤懵了。

他说什么?

“嗯”???这是人吗???

看戏的承影乐呵得不行:“没关系姑娘,只要再努力一把,你一定能成功的——成功凑个整到失败一百次哈哈哈。”

身为一名优秀的媚修弟子,柳萤人生中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滑铁卢。

虽然曾经也有过对她嗤之以鼻的男人,但他们好歹还存了些做人的良知,唯有裴寂不同。

如果说贺知洲和许曳是类人型不明生物,那他就是更高一阶的物种,类人型钢板。

别气,冷静。

裴寂向来孑然一身,未曾与太多女子接触,对于男女之事必然懵懂。要想引他上钩,太含蓄隐晦的暗示肯定行不通,她必须更直白一些,主动表明好感。

“裴公子,你有所不知。”

西山之上热气腾腾,柳萤努力压下心头的燥意与怒火,眼底充盈着委屈的水光:“自从古木林海一事后,我便仰慕玄虚剑派的一名少年剑修许久。可他从不曾看我一眼,直到此次十方法会,我才终于能有机会与之接触。”

她说着偷偷瞟一眼裴寂,视线所及之处是少年人玉琢般精致冷冽的侧颜。https://www.41xs.com

这张脸算是她苦苦支撑的唯一动力,甫一见到它,语气便情真意切几分:“他一定不会知道,我曾多么努力地打听关于他的消息,甚至想过将自己作为礼物,装在盒子里送给他。”

这回裴寂终于看了她一眼,平寂如水的神情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痕。

奏效了!

她话里的暗示再清晰不过,那位被仰慕已久的少年剑修明显就是裴寂本人。他一定悟出了这层意思,心下不免感动。

然后柳萤听见他拧着眉问:“为何要送他你的骨灰盒?”

柳萤:……

她是谁,她在哪儿,她要做什么。

她是有多么想不开,才要跟这群剑修扯上关系。

山上的热风吹得她头脑发懵,柳萤隐隐约约又听见裴寂的声音:“李姑娘。”

他道:“你们流明山的乐修,莫非修的不是琴,而是嘴皮子么?”

许是见她神色恍惚,干脆开门见山地补充一句:“你很烦,让开。”

李。姑。娘。

柳萤用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李姑娘”是在说她。

——求求你做个人吧!!!这么久了,连她姓什么都没记住啊!!!

柳萤一口老血噎在心头,强颜欢笑:“裴公子,我姓柳。”

若裴寂是个正常人,此时理应面露尴尬地道歉的。

可他只是皱了皱眉,一副“你有病吧”的表情,用最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出最无理取闹的台词:“你姓甚名谁,与我何干。”

柳萤:……

这一战,是她败了。

败得彻彻底底,心服口服。

那两个傻子至少还能记住她的名字,与裴寂相处一段时间,柳萤已经开始怀念起贺知洲的电子与电荷,有生以来头一回觉得,原来科学是那样美好,那样绚烂多姿。

“裴公子,”她深吸一口气,做了最后的挣扎,“你就厌烦我至此么?”

裴寂没说话。

——这人已经非常不耐烦,开始抬手拔剑了!!!

“等、等等!”

剑气暗涌,杀意四伏,柳萤赶忙后退一步:“我留下来,是宁宁姑娘特许的。你、你可不能伤我!”

“师姐是师姐,我是我。”

裴寂冷笑一声,漆黑的眸底中戾气更深,带了几丝轻蔑的嘲讽:“我做事,难道还要一心听她指挥?”

她这下是彻底说不出话了。

待在傻子身边会疯,可待在疯子身边,是会死的啊!

“怎么了?”

场面僵持之间,好在有宁宁走到柳萤身边,笑着望一眼满脸阴沉的裴寂:“不高兴啦?”

与马上就要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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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等那阵灼热的火风渐渐消散, 裴寂才收敛了剑气,与宁宁再度拉开一段距离。

残余的热度被揉散在空气里,好似滞留在沙滩之上的余潮, 悄悄浸润进每一粒沙砾间微不可见的缝隙,让身体里的所有感官都为之一窒。

宁宁压低声音:“当心, 洞里有动静。”

正如她所言, 在一片叫人提心吊胆的沉默里,自洞穴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窸窣声响。

火凰所居的山洞深邃幽寂,四周尽是凌乱堆砌的嶙峋石块。那声音顺着甬道而来,起初只是类似于低低的鸣啼,和山巅之上涌动的风一起划过耳膜, 到后来越发尖锐响亮,几乎震得洞边石块齐齐颤动。

天边澄亮的光线点缀于洞口, 依靠着这道光,洞穴岩壁之上缓缓出现一抹浓郁的漆黑影子。

“是火凰!”

乔颜惊道:“它定是察觉到了生人气息……诸位当心!”

宁宁死死盯着洞口, 下意识握住星痕剑剑柄。

他们之前在小重山里遇见过玄鸟, 并与之有过一番接触, 总体经过勉强算是有惊无险——除开事发之后贺知洲被天羡子狠狠揍了一顿,成了个重症伤残。

然而此地的火凰却与玄鸟一族截然不同,属于未开灵智的恶兽,只懂得一味抢夺与杀戮, 否则也不会把西山祸害成这副模样, 并在大战之中趁乔颜父亲身死,抢去狐族世代相传的玉佩,以供自身修炼。

随着一道锋利如刀刃的尖啸刺破热浪, 那道影子终于从洞穴之中现身而出。

火凰通体赤红、体态优美, 身长足足有十多尺高, 巨大的双翼在离开洞穴后倏地张开,任由丰满羽毛勾勒出流水般的线条,每一片羽翼之下都蕴藏着势不可挡的力量。

最先吸引了宁宁全部注意的,是它一双阴鸷浑浊的眼瞳。

它的瞳孔亦是暗沉的红,比起火焰,更像是浸透了层层血迹,满是压抑与癫狂的情绪,让人只需看上一眼,就下意识后背发凉。

这是猛兽掠夺食物时的眼神,不带任何理智,只剩下最为纯粹的兽性。

火凰的脾气不比玄鸟小,还没把在场的所有人通通扫视一遍,刚打了照面,便从喉咙深处猛地发出一道嘶吼——

汹涌烈焰聚成火球,借由山顶的猎猎风势,如利剑出鞘般径直向众人袭去!

火凰之焰并非凡俗之物,不但来势汹汹,还裹挟着大量灵压。

宁宁是头一回与它有正面交锋,若是热血上涌、稀里糊涂地拔剑去挡,很有可能当场加入烧烤豪华晚餐。斟酌一瞬后,还是决定轻盈后跃,先看看它的实力究竟如何。

疾风携着火浪,颇有种欲将西山焚烧殆尽的气势,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山顶的碎石受到这股风浪侵袭,竟被狂风呼啸着卷上半空,有如万箭齐发般向众人落去。

贺知洲傻了那么久,总算当了一回人,当即调动全身灵力,以剑气护体,在自己与柳萤身边架起护盾,带着她藏身至一块硕大的磐石之后。

“多谢……多谢贺哥哥。”

柳萤说得吃力,本就白皙的脸颊此时失了血色,与单薄纸张没什么两样。

贺知洲见她嘴唇发抖、直冒冷汗,立马就明白事情不妙,顺着柳姑娘低垂的视线看去,见到了她鲜血淋漓的肩膀。

——那场疾风来得猝不及防,在他还没来得及展开剑气的时候,一块尖利的锥形石片便径直刺入了柳萤的右肩。

媚修少女脸色苍白,看着贺知洲仓皇的模样,在心底暗自冷哼。

她把《西宫》和《草百骨》这俩话本子看了一遍又一遍,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男人就是如此,一切安好时不懂得珍惜,如今等她受了伤,才会从心底升起一点点怜惜,悔不当初。

——哪怕他功成名就、颐养天年,可他失去了宝贵的爱情,多惨啊多虐啊!

此时此刻,她就是身受重伤的女主角,看贺知洲那惊恐万分的眼神,必定已经回心转意,从此对她百般呵护与疼爱。

贺知洲对她的所思所想一无所知。

他只觉得柳姑娘穿着白色衣服,那些血像是不要钱的番茄酱拍在她身上,便显得格外明显,恐怖非常。

他胆子本来就小,这会儿更是被火凰吓得瑟瑟发抖,只觉自己肩膀也疼得厉害,哪里顾得上雪月风花。

“柳姑娘别怕,我来帮你!”https://www.dubenhaoshu.org

眼见柳萤肩头的血一个劲往外流,贺知洲心下慌乱,一把将石片从她胳膊上扯出来,听得身旁的女孩痛哼一声。

“别——”

柳萤从牙缝里努力挤出这个字,话音出口的刹那,石锥便已经离开了体内。

她在心里骂了这蠢货一遍又一遍,却碍于人物设定,只能气若游丝地说一句:“贺哥哥,不要将它取出来啊,留着还能止止血。”

贺知洲手里如同握着把凶器,听她这样说,心里愧疚不已,赶忙道歉补救:“对不住对不住!我也是一时心急!”

柳萤本打算娇娇柔柔、可怜兮兮地回他一声“没事”。

然而话没出口就一股脑全哽在喉咙,声音缩了回去,两颗眼珠子倒是猛地朝外边蹦,差点窜出眼眶——

草!!!

这白痴看她不乐意,居然直接把石柱给捅回去了,捅回去了!!!

她痛得目眦欲裂,真的好想说一句,你这小脑发育不完全的白痴,何至于此。

可她不行啊,她只是朵天真无邪柔弱懵懂的小白花,哪怕被他捅了一次又一次,也只能泪眼汪汪地咬住嘴唇:“贺哥哥,你在做什么?”

贺知洲有点尴尬。

他还没傻到我杀我队友,奈何之前被火凰吓得乱了分寸,又听柳萤哭哭啼啼一直在耳边念叨,慌张之中一个下意识,才又将石锥放了回去。

可他当然不能告诉她实话,那样只会显得自己活像个傻子。

他默了半晌,虽然底气不足,但还是努力表现出浩然正气的模样:“柳姑娘莫怕,如今形势危急,只能采取此等下下之策止血。等咱们脱离险境,我再仔细为你疗伤。”

柳萤的眼角,划过一滴清泪。

——那你,也麻烦,请捅在同一个地方啊。

之前她身上只有一道血口,现在被贺知洲又捅一次,买一送一,直接成了俩。

她若是今日死了,罪魁祸首必然不是火凰,而是这位好队友。

柳萤拼命忍住喉咙里的一口血气,泪眼朦胧地问他:“贺哥哥,有没有人曾告诉你?”

贺知洲茫然接话:“呃……我很爱你?”

“不是啊。”

她被这人给气笑了:“你的脑子,真的和平常人很不一样。”

贺知洲这回听明白了。

这人在骂他呢。

“柳道友受伤了吗?”

宁宁以剑气斩去一簇火光,匆匆朝他俩这边看了一眼:“情况如何,可有大碍?”

这才是真情实意的关心啊!

一切全靠同行衬托,在贺知洲与许曳的反衬下,宁宁挥剑御敌的身姿是那么美丽又可靠,让柳萤鼻尖一酸:“不用管我,我没事!”

宁宁这才回她一个淡淡的笑。

剑光与火光氤氲在少女白皙精致的脸庞,漆黑杏眼里恍如盛有满天星辰,只需轻轻一弯,便有万千剑意与柔情流转其间,叫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柳萤愣愣地想,为什么在最初时候,她选择接近的人不是宁宁呢?

“我的水符已经不多了!”

他们虽是剑修,却也大概懂些符篆知识。许曳第不知多少次用水龙冲散火势,奈何符咒有限,火凰掀起的烈焰却是无穷,一来二去,家底都快被搬空。

西山的温度本就灼热,被它这样肆无忌惮地烧来烧去,连空气和泥土都能被蒸熟。许曳斗得焦头烂额,一旁的裴寂亦是眉头紧蹙。https://www.xiaranxue.com

火凰不但攻势凶猛,护体的羽翼更是麻烦。

与普通鸟禽不同,这类百年凶兽早已强筋固体,周身火红的羽毛看似柔软,实则聚成了一副十足坚固的盔甲,将它全然笼罩其中。

裴寂打架从来不讲花里胡哨,拔了剑就是干,然而好不容易劈开重重烈焰,让所剩不多的剑气勉强触及火凰身体,那单薄的剑气却难以将它伤及分毫。

宁宁多数时候都在飞速闪躲,偶尔用星痕剑斩开迎面而来的滚烫腥风,自始至终盯着火凰所在的方向。

她在观察。

这只大鸟攻防兼备,若是只有那层坚固的羽毛,或许还能用蛮力劈开;可如今熊熊烈焰不止,环绕在它周身时,形成了最难破除的护盾,他们连接近都难,更别提拔剑一决高下。

——那倘若不靠近呢?

宁宁眸光微沉,身形一晃,灵巧跃至火凰身侧的巨岩之上。恰逢火势被裴寂斩去,站在这处地理位置,能清楚看见它吐出火焰时的模样。

不对。

不是“吐出火焰”,而是将体内的天地灵气引至嘴前,化出一道灼热白光之后,再用力吐息,将其吹向四周。

亏她之前还在因为火凰焦头烂额,像这样的话……不就好办多了嘛。

许曳没了水符,只能手忙脚乱地斩去阵阵火风,哪成想抬头一瞟,就望见宁宁跃身上前,直直往火凰吐出的烈焰前跳。

他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唯恐这姑娘被热昏了头,扯开嗓子喊:“宁宁,你做什么?”

哪知宁宁飞快望他一眼,散落的黑发如雾如纱,将眉眼遮掩小半,露出噙了笑的浅色薄唇。

她居然朗声笑了笑,声线清脆得像是风铃摇摆碰撞,与周遭景象实在格格不入:“对付火,可不能用水。”

许曳愣了一下。

灭火不用水,那应该用什么?

宁宁没再说话,因为逐渐靠近了汹涌火潮,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她曾用传音告诉裴寂先行撤离,这样一来,与火凰对峙的便只剩下她一人。

所有的火势,都将朝着一人而来。

与想象中相差无几,自从其余敌手纷纷退下,火凰只得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不远处的小姑娘身上。

更何况她还迎着火光而立,它只需要稍一用力,就能把她烧得连骨头也不剩。

血红瞳孔中杀机暗涌,通体火红的巨鸟长鸣一声,环绕于身边的大半烈焰应势而起,径直冲向那抹一动不动的影子。

宁宁握紧手中的星痕剑,在心底默念倒数。

如果火凰是从口中直接喷出烈焰,就表明它并不畏火,拥有很强的火抗属性;但若像现在这样只是在半空悄咪咪搓火球,那它就有大半几率,同样害怕被火烧。

既然火凰的烈焰阴毒暴烈,绝非凡俗之物;而它的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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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西山, 火凰洞。

柳萤手里紧紧握着一块碧色玉佩,又喜又气,浑身发抖。

跟着玄虚剑派的这一路虽然短暂, 却已经成为了她人生中不可磨灭的阴影。从今天起,她宁愿出家当尼姑,也不会再去不知好歹地勾搭剑修。

等火凰被宁宁引出的疾风烈焰烤熟后,一行人便进了这个山洞。她一眼就见到那块放置在洞穴角落的玉佩, 由于身法最快, 转瞬之间便上前将其夺过。

在那之后, 就是长老们于玄镜外见到的自爆身份现场,可歌可泣, 可喜可贺。

“霓、霓光岛?”

贺知洲极为惊诧地后退一步, 大大的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可你不是流明山的乐修吗?”

“当然是骗你们的啊白痴!”

亲眼目睹这群剑修瞠目结舌的模样,柳萤颇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一把撕下脸上满是黑灰的人面,露出媚色生香的绝美面庞:“怎么, 就许你们欺负人,不让我们霓光岛略施小计么?”

她越说越得意,手里的玉佩寒凉如冰雪, 让柳萤下意识用力握紧。

只要有了它, 狐族传承千年的圣物便落入了霓光岛手中。

他们不像玄虚剑派那样多管闲事, 一切行为的出发点都是赢得试炼和抢夺宝物, 一旦灼日弓在手,这两个目标自然都不在话下。

“柳姐姐, 你想做什么?”

乔颜急得脸色苍白, 颤声开口:“若是没了玉佩, 我们拿不到灼日弓, 等来日魔族突破结界,狐族就完了!”

柳萤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应声:“魔族一事,我们自会考虑解决。”

霓光岛不傻,当然明白铲除魔族是一件大功。与其把这份殊荣留给玄虚派,不如抢过灼日弓,取代那群剑修成为屠灭魔族的英雄。

她话刚说完,便察觉身旁袭来一道凛冽剑风。原来是宁宁拿了星痕剑,飞速向这边攻来。

她在玄虚剑派的年轻弟子中身法最佳,如今形如疾电,饶是柳萤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接被剑鞘重重击中手腕,手中的玉佩在吃痛的闷哼中应声下坠。

——该死,她怎么还有力气?

眼看玉佩从手中摔落,被宁宁一把握在手中,柳萤暗自皱眉,心底尽是烦闷。

据她所知,宁宁与裴寂是方才那一战中出力最多的人,被火凰消耗了一通灵力,这会儿理应不会再有太多气力,结果却——

不对。

柳萤眸色一沉。

宁宁虽然身法迅捷、进攻出其不意,但身体已经有了隐隐的颤抖之势,想来方才的举动全是在强撑。

身着白裙的绝色少女轻勾嘴角,催动身体里压抑许久的灵气,以鬼魅之势迅速朝她靠近。

灵压如山,剑光似水。

两相对峙之下,自然是没了力气的宁宁略逊一筹,被柳萤一道掌风击在胸口,玉佩顺势滑落,重新落入霓光岛的媚修手中。

不远处的其他人纷纷打算上前相助,柳萤心道麻烦,体态轻盈地向后一闪,身形竟如薄雾般逐渐黯淡,轻轻一晃后,借力迅速往洞外逃窜。

这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早就在暗暗期待。

宁宁、裴寂与许曳已没了大半灵力,贺知洲与乔颜又构不成太大威胁。她本就身法超群,加之自始至终没出过手,灵力正处于全盛状态,必定不会被追上。

一道道疾风在耳畔呼啸而过,身后的追逐声渐渐消退,等只能听见呼呼作响的风声时,柳萤终于从嘴角露出毫不掩饰的笑。

——不枉她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这块玉佩和灼日弓,都是霓光岛的囊中之物了!

玄虚剑派被夺了玉佩,一定会尽快赶去瀑布的秘门。她耽误不得,必须在他们抵达那里之前,带领同门率先拿到灼日弓——

否则若是面对面撞上,必然会迎来一场硬碰硬的恶战。

论身法,他们在所有门派中无人能及;可论实战,玄虚剑派的那群疯子剑修叫人避之不及。https://www.yq6.cc

霓光岛的驻扎地位于西山不远处,加上乔颜与容辞,一共有七名媚修。

她一刻也不敢耽搁,等大致阐明事情经过,便迅速带领众人来到瀑布旁。乔颜所说果然不假,穿过那层势如长龙的水流,当真有座石制的巨大暗门伫立于山壁上。

“大仇得报啊!”

其中一名少女兴奋得满脸通红:“等我们拿到灼日弓,第一时间就去把玄虚派的那几人干掉!被自己千辛万苦寻得的武器淘汰出局,想想他们那时的表情就好笑。”

曾被宁宁耍过的容辞却微微皱了眉:“我们夺得玉佩的过程未免太简单了些,以玄虚剑派那群人的作风,可能有诈。”

“简单?”

柳萤指了指自己被烫成泡面卷的额发,冷哼道:“我都被折腾成这副模样了,以后还怎么见人?等拿到灼日弓,我定要亲自向那伙人报仇,以解心头之恨!”

她说罢从怀里拿出玉佩,小心翼翼放在石门中央的凹槽之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柳萤深吸一口气,嘴角是止不住的笑,视线则紧紧盯着秘门,势着它打开。

然而时间过了须臾,石门居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又稍等片刻,仍旧无事发生。

终于有人等不下去,迟疑着小声发问:“柳师姐……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知道!

柳萤被玄虚派折腾得气急败坏,眼见石门如同圆寂般一动不动,心里更是烦躁不堪,一把将玉佩从凹槽里拿出来,换了个方向再摁进去。

整个世界都好像死掉。

忧愁是一扇厚厚的石头门,她在这头,灼日弓在那头。

——怎么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柳萤脑袋里空空荡荡嗡嗡作响,颤抖着将玉佩取下,下意识想起在山洞中与宁宁争夺的那一幕。

对了。

宁宁曾将玉佩一把夺过,后来才又被她抢了去。柳萤只当那厮没了体力,但如果一切都是她有意而为之,先将真正的玉佩藏在身上,再把假的故意让出来……

上当了!

“我被骗了。”

柳萤咬着牙将它握在手心,恨不得把这假玉碎尸万段:“他们在打斗中偷梁换柱,这是假的。”

“可我仔细检查过,这块玉佩并没有幻术。”

容辞许是上回被骗出了心理阴影,眉头一直紧拧着:“他们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找到一块与石门匹配的玉石?”

柳萤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虽说那群人里有个土生土长的狐族,必然对真正玉佩的模样了解得一清二楚,但从她暴露身份到争抢打斗,宁宁究竟是如何在片刻之内找到的替代品?

莫非——

“难道说,”容辞亦是神情凝重,与她想到了同一种可能性,“他们早就察觉了你的真实身份,并猜到你会抢夺玉佩,所以早在一开始,便着手准备了这块假的?”

柳萤心有不甘,咬紧下唇。

这是如今唯一能解释得通的说法,而且在见到她之后,宁宁的确曾主动提出要去前方探路,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

修真弟子们的储物袋里杂七杂八,说不准宁宁就携了玉石在身,若是她早就看破一切,趁那时仿出一个替代品……

柳萤心口发闷,喉头发腥。

难怪宁宁要带上那只狐狸,只有灵狐才知晓真正玉佩的大小与模样!

“别急。”https://www.dubenhaoshu.org

容辞比她冷静许多,直至此刻仍在冷静分析:“我们还有机会。玄虚剑派那伙人灵力受损,况且秘境之中无法御剑飞行,赶路前来的速度一定很慢。虽然与他们正面相争仍有危险……但我们还可以再设一计,将真正的玉佩换回来。”

*

密林之中,风吹草动。

身着浅绿长衫的俊秀少年静静藏匿于树荫下,鸦羽般漆黑的长睫轻轻下阖,洒下一片黯淡阴翳。

他几乎与身边的草木融为一体,难以被察觉出丝毫气息,而在不远处的林间小道上,走来一行腰间佩剑的年轻人。

“柳姑娘还真就抢了玉佩就跑啊,”贺知洲嘴里叼了根草,是他在电视剧里跟武林大侠学来的动作,“可惜是块假的。你们说,霓光岛不会气急败坏,来找我们直接开打吧?”

“不会不会。”

许曳摇头晃脑:“我们修为都不低,剑修又最擅战斗,他们不会自讨苦吃。”

顿了顿,又道:“这回多亏宁宁,一眼就识破了柳姑娘的真实身份。要配合她演戏,还真有点不容易。”

容辞在心底啧了声。

“既然真的玉佩在我们手里,大家就不用火急火燎往瀑布赶。与火凰一战实在疲累,不如在此地稍作休息。”

宁宁伸了个懒腰,轻笑着看向乔颜:“记得好好保管玉佩。”

小狐狸不知怎地很是紧张,一直木着脸,听见她的话后重重点头,声音听上去同样是僵僵的:“嗯!”

于是一行人在半途稍作休息,许曳与贺知洲继续讨论电流的问题,裴寂闷声叫住宁宁,递给她一颗疗伤的丹丸。

唯有乔颜与他们不算熟识,独自坐在一旁,打量着手心里的玉佩。

正是他动手的好机会。

容辞指尖一动,随着灵力牵引,于空空如也的草地之中幻化出一只白兔,蹦跳着出现在乔颜眼前。

狐族少女微微一愣。

她毕竟只是个小女孩,见了兔子心生喜爱,握着手里的玉佩便上前去追。

容辞颇有耐心地留在阴影中等待,见时机成熟,让兔子在被她抱起的瞬间猛一蹬腿——

正好踹中手里的玉佩。

玉佩不大,颜色与周遭碧绿欲滴的树林完美贴合,只见得一串弧光悠悠坠落,很快没了踪迹。

“呀!”

乔颜没料到竟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赶紧放下手中白兔,蹲着身子在草丛中细细搜寻。目光刚一落下,就在脚边发现了平躺着的翠玉。

容辞抿着唇,眼底淌出势在必得的笑。

玉佩被兔子那样一踹,自然不可能恰好出现在她脚边,乔颜所见到的,是那块被柳萤抢走的假玉。

当时他见乔颜独自待在一旁,很快就在心底想好了计策。

先在此处提前放好假玉,再利用兔子引她进入林中,等刚好来到假玉所在之处,便让兔子停下来被她抱住,再用力一踹。

乔颜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哪里会思考太多阴谋阳谋,只当是运气好,欢欢喜喜就捡起玉佩,去林外与其他人会合。

这一出偷梁换柱天.衣无缝,玉佩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到了霓光岛手中。

宁宁等人休憩片刻,很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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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城主府高阁之上的玄镜里, 无比诚实地投映着一幕惨案。

镜子里的六名霓光岛弟子站在水潭之中,以匪夷所思的频率进行着高速颤动,宛如水中蹦迪、丧尸出笼。

镜子外的玄虚派长老与曲妃卿神色各异,数道视线一同交汇在画面里, 沉默是金。

“不是吧!围着玉佩转了半天, 结果门才是假的?”

打破全场死寂的,是角落里一位霓光岛长老的哀嚎:“这谁能猜到啊!”

继而又传来另一人的沉吟:“事出反常必有妖, 玉佩来得太过容易, 容辞应该更留心才是。”

在霓光岛的玄镜里,画面自然是随着容辞等人的视角转。

各位长老代入感极强, 哪怕不会被小弟子们亲耳听见,一路上也还是在纷纷出谋划策, 实打实的真情实感。

自从遇上宁宁等人,长老们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兴致盎然地叽叽喳喳吵翻了天, 什么卖身下毒道德绑架,连“让容辞嫁给宁宁当小老公”的说辞都蹦了出来。

不过吵闹归吵闹, 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容辞的所作所为都顺理成章、神鬼不觉,要是不发生意外, 灼日弓必然落于霓光岛手中。

到头来却无比崩溃地发现,他们居然也和容辞一样全盘皆错,被真真假假的玉佩折腾得够呛,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

“这群弟子顺风顺水惯了,行事向来自大鲁莽, 偶尔吃点苦头也好。”

曲妃卿从半晌的无言里缓过神来, 倒也并没显出多么痛心疾首的神色, 而是勾着唇浅浅一笑:“容辞那孩子,不知还会不会继续对宁宁存有心思。”

准确来说,是“敢不敢”。

“不过话说回来,”林浅拿右手撑了腮帮子,左手指节轻轻扣在桌面上,“狐族和魔族的事情怎么办?秘境向来封闭不开,哪成想竟残留了魔物余孽,为祸一方——”

“我们如今进不去,只能看诸位小弟子的表现了。”

天羡子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不知想到什么,微微皱起眉头:“不过吧,我总觉得秘境中有些古怪……可要说具体是哪儿,又讲不出来。”

纪云开摇晃着两只小短腿,拼命吞下嘴里的一大块糕点,差点被噎个半死,一代剑仙殒命于绿豆糕:“我们如今掌握的情报还太少,不如接着往下看。”

说着抿唇微微笑笑,可惜再也没能笑出曾经云淡风轻的世外高人之感,颊边两团肉猛地一鼓,活像地主家偷吃了零食的傻儿子:“他们接下来会怎样做,我还挺期待的。”

*

试炼秘境之中,瀑布奔涌着发出刺耳咆哮,卷起层层叠叠千堆雪。

如今电光已过,霓光岛众人尽数失了神智,毫无意识地瘫倒在水中,被宁宁等人带出水潭。

由于事先规定过令牌不能放进储物袋,而藏在鲜有人看守的驻扎地里又实在不安全,一番深思熟虑之下,几乎所有选手都将全部令牌随身携带,以确保绝对的掌控权。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一行人搜寻片刻,轻而易举便收获了二十多块。

“不愧是霓光岛,大手笔啊!”

贺知洲抱着均分给自己的几块令牌,全程乐呵呵:“这不就是开门送温暖吗?他们能亲自来送可真是太好了。”

他们拿到玉佩,又顺带解决了霓光岛这个□□烦,这会儿正在乔颜的带领下前往真正的秘门。

宁宁乖乖跟着小狐狸走,等临近目的地时,不由得在心底喟叹一声。

——可怜霓光岛到最后也不会知道,狐族存放灼日弓的位置并非别处,正是祖宗祠堂地下密室的一道暗门之后。

“那……我开门了。”

乔颜格外紧张,嘴唇在抖,脑袋上一对毛茸茸的耳朵也在轻轻颤,很明显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不那么心慌。

宁宁看着她拿出玉佩,小心翼翼放在石门上的凹陷处。

之前瀑布后面的那道幻术其实做得非常像,无论是石块沧桑古朴的纹路,还是整座门压迫感十足的气势,都与实物如出一辙。

制造出幻术的狐族小孩年纪尚小,便能有如此之高的水平,真不知是种族天赋,还是生来就天资异禀。

祠堂破败多年,地下密室光线黯淡,四周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虽然宁宁点了火光,却还是显出幽深森冷的气氛。https://www.xiaranxue.com

猩红火舌肆意舔.舐着黑暗,在一团跃动着的红焰里,石门发出咔擦一声轻响。

随即宛若得了指令,整个向上沉沉抬起。

灰尘飞散,秘门之后更为汹涌的黑幕迎面而来,好似铺天盖地的巨浪,让宁宁莫名有了些许窒息的错觉。

跟前是沉寂多年、已近腐朽的空气,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把烛灯往前挪。

石门后的密室并不大,四下空空落落,唯有尽头处矗立了一座方方正正的石台。

烛光飘飘悠悠地蚕食着黑暗,最终来到石台正前方,照亮台上的景象。

众人皆是一愣。

——石台之上,什么也没有。

密室里空空荡荡,乔颜口中本应放置于此的灼日弓不见踪迹,只能见到一片寂静无声的暗色。

宁宁的第一反应是受了骗,仓促扭过头去看向乔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狐族少女脸上的惊讶之情并不比他们少,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圆圆睁大,苍白如纸的唇瓣抖个不停。

“怎么会……”

乔颜顾不上其他,脑袋发懵地径直冲进密室里,茫然四顾,没发觉任何灼日弓的踪影:“那把弓明明应该就在这里,为什么……”

她的语气不像作假,甚至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哭腔,宁宁上前一步,声音在密室里传出好几道回音:“会不会是被谁拿走了?”

“不可能!”

乔颜再回过头来,眼眶里已然蕴满了水光,连带着声线也颤抖如风中的丝线:“我爹就是在取弓时出了意外,我亲眼见到玉佩被火凰夺走……”

她说到这里便再也讲不下去,只能咬紧下唇背过身,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家园被毁,亲人危在旦夕,乔颜对灼日弓寄予了全部希望,如今眼睁睁看着一切希冀破碎,难免会无法接受。

若是灼日弓被狐族所拿,理应不会偷偷私藏,而是要利用它应对魔物;

倘若早早被魔物夺了去,那他们也就没必要在秘境里滞留如此之长的时间,最后还被困在水镜之阵,难以逃脱。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贺知洲走到她身边讲悄悄话,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没了那把弓,魔族怎么解决?”

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预料,宁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他。

好不容易赢了霓光岛的喜悦因为这场变故被冲刷得荡然无存,在场的几人除了宁宁,都是嘴笨不会安慰人的直男,更何况这会儿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言语来安慰乔颜,一时间没人再开口说话。

密室之中本来就阴沉死寂,此时此刻被笼上一层解不开的疑云,便愈发显得诡谲莫测。

从他们遇见乔颜到取得玉佩,听信的尽是小狐狸的一家之言,纵使她无心撒谎——

可如果乔颜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呢?

在悠长的沉默之后,最终竟是乔颜自己开了口,虽然仍带了一丝哽咽,语调却已平复许多:“……我们走吧。”

许曳迟疑须臾:“那灼日弓——”

“不在这里,留在密室也没用。”

她还是背着身子,匆忙抬手拭去眼底泪痕,旋即转身与许曳四目相对:“有劳各位帮我寻来玉佩,关于魔族一事,我会另想他法。”

咬了咬牙,又道:“我知晓你们还有任务在身,之后便不打扰各位了——若是想找个休憩之地,狐族村落随时恭迎。”

宁宁不忍心见到小姑娘这副模样,闻言轻轻应声:“你别这样说。如今疑点重重、魔族伺机而动,我们也已取得了不少令牌,自然会倾力相助。”

“对啊对啊!还不知道是谁拿走了灼日弓,我一定要把那家伙给揪出来!”

贺知洲点头附和:“只不过我们目前掌握的消息还太少,你能不能具体说一说关于水镜阵法和灼日弓的事儿?”https://www.8gzw.com

乔颜没料到他们愿意继续帮忙,半张着嘴怔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般点点头:“此事说来话长,我娘所知晓的细节比我多得多……若是诸位不嫌麻烦,那便随我回到村落细细说来。”

*

一行人喜气洋洋下了密室,再上来时个个心事重重。

宁宁有点发懵,怎么也想不明白,用传音悄悄戳裴寂:“你怎么看?”

“她不像在骗人。”

他即使是在传音里,语气也冷得厉害,听不出有什么情绪起伏:“秘门没有暴力损毁的痕迹,如果真有人提前拿走灼日弓,理应是用的玉佩进入密室。”

“而且这么多年来,玉佩一直是在火凰的老巢里。”

宁宁越想越觉得奇怪:“那灼日弓在多年前就应该被拿走了……好歹也是个威力非凡的圣物,不管正道邪道,怎么会一直没有消息?”

裴寂摇头。

以他的性格,到这里便应该没了话,这回却出乎意料地抿了抿薄唇,在片刻停顿后低声继续说:“我会查明,你不用担心。”

像是在安抚她似的。

他们原路返回,等离开颓败的祖宗祠堂,就又回到了犹如死城的狐族村落。

村落距离瀑布有一段不远的距离,据乔颜所说,是她为了能更加靠近水源,特意在瀑布不远处建了房屋,让行动不便的族胞能减轻些许负担。

宁宁听得佩服又唏嘘,正走在风烟漫起的长街上,忽然听见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

参加试炼的人不在少数,这里又是秘境里为数不多的村落,自然很能吸引注意力。她与裴寂对视一眼,循声上前。

结果隔着老远,就见到了两颗圆滚滚的锃亮大光头。

“那不是明空小师傅吗!”

许曳曾与明空有过一面之缘,见状颇为欣喜地扬唇一笑,视线落在他身旁那人时,又露出了有些纳闷的表情:“奇怪,那是谁?”

他没有注意,自己身边的贺知洲已是脸色乌黑,神情阴毒如白雪公主的后妈,从嗓子里生生挤出两个字:“明净。”

对了,他曾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结果被明净狠狠坑了一遭。等那和尚偷偷摸摸跑掉,揍贺知洲的就是三成加七成,总共十成人了。

惨,真的惨。

明空与明净同是梵音寺弟子,看样子关系很是不错——

具体体现在明净舞着钟杵敲,明空顶着个灯泡似的大脑门悠悠哉哉坐在一旁,用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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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整个梵音寺的僧人都知道, 明净师兄清冷矜持、不近人情,直到某天有人在秘境中偶然路过,竟发现他将明空小师弟抡在天上锤。

明空的微笑一直停在嘴角,遥遥望去, 只能看见一个发着光的人脑袋在半空飞。

仔细一瞧, 偏偏他身体又挺得笔直, 被明净握着脚踝打在钟上,宛如摇摇晃晃的人形雨刷,情形之诡异, 小孩看了都得连续做半年噩梦。

钟声激荡,百兽俱惊,金光如同一层层荡开的波浪, 在逐渐黯淡的天色里扩散开来。

许曳捂着耳朵,用剑气抵挡住浩瀚不绝的灵压, 被折腾得头皮发麻:“我怎么觉得,明空的脑袋比钟杵更好用?”

他所言不假, 身为梵音寺里的天才弟子, 明空苦练金刚护体神功多年, 身体已逐渐超脱了常人范畴,往千年老钢筋的方向越跑越偏。

说老实话,站在一个绝对公平正义的角度来讲, 无论是坚固程度还是对灵力的承受能力, 明空都远远胜过他师兄原本的钟杵——

哪怕是要对比两道声音的清脆度,只需把小和尚光秃秃明晃晃的头顶往梵钟上一敲, 颅骨与玄铁亲密接触的瞬间, 不用太多言语, 就能毫无悬念地夺冠胜出。

宁宁看得啧啧称奇, 暗道修仙界真是人才辈出。

前有唢呐梵钟二胡各种音修,后有出水卤蛋人体钟杵,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只有她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御兽宗的两名弟子本就不敌,如今又不像玄虚剑派能够以剑气为盾,被钟声冲撞得站立不稳,最终还是那女修扯着嗓子大喊一句:“别敲了,我们认输!”

话音响起的刹那,梵钟声这才淡淡散去,空留一片未尽的余音。

一山更有一山高,修真界处处是人才。

御兽宗的两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料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骚操作居然会被更骚的套路制住,只得含泪上交身上的所有令牌,末了携手相望泪眼,一并从试炼秘境中淡出身影。

明空明净显然早就发现了宁宁等人,拿过令牌后齐刷刷望过来。

乔颜被方才人体钟杵的场景吓得不轻,下意识后退一步,站在宁宁身旁。

“阿弥陀佛。”

明空含笑着将双手合十,微微躬身:“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小僧与施主们如此有缘,想必是前生积来的福分。”

佛:滚,我没说过。

“贺施主!”

明净亦是嘴角微勾,周身尽是属于佛门青年的儒雅随和:“多年前翊山一别,你我便再未相见。今日得见,实乃缘分。”

贺知洲很少能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叶宗衡算一个,这位明净师傅也算一个。

以此人的厚脸皮程度,清华北大都要为了他特地增设一门学科,名曰“挑战人类承受极限——带你走进厚脸皮学”。

再稍微发展一下,还能送去国家文化遗产,跟那群厚墩墩的古城墙待在一块,也算是认祖归宗。

贺知洲:……

贺知洲:“呵呵。”

他的小脾气上来,压根不愿理会这白眼狼,刚想很有骨气地偏头不理他,下一瞬就听见明净继续道:

“小僧一直感念贺施主救命之恩,既然此刻相逢,那便将夺来的所有令牌尽数相赠吧。”

说罢竟然当真伸手往袖口一掏,拿出八块方方正正的令牌。

贺知洲本想拒绝的。

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若是将夺来的令牌全部送人,明净师傅可就只剩下自己的一块了。”

贺知洲的模样如同春节收红包,与亲戚故作客套地推推搡搡:“不行不行,要是被淘汰了该怎么办?”

明净非常懂事地配合他:“出家人随心顺意,一切皆有命定。小僧来此秘境只为历练,贺施主不用太过担心。”

宁宁眼看着自家师兄美滋滋收下其中四块,只差对明净来一句“朋友一生一起走”,或许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让她实在有些搞不太懂。https://www.yq6.cc

她沉默片刻,轻声问道:“如今天色已晚,将近入夜,两位小师傅不知打算前往何处?”

明净温声应答,浑然不见了抡人砸人的气质,活脱脱一个忧郁文艺青年:“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我们出家人习惯了苦修,更喜爱生活于天地之间。佛说,缱绻红尘非我所好,落叶才是归宿。”

佛祖风评被害,宁宁心底咯噔咯噔跳个不停,脚趾已经快要抠出三室一厅。

偏生贺知洲那厮得了令牌,兴奋得忘乎所以,居然也用国旗下演讲的口吻沉声接话:“看来我们与两位小师傅今日注定分别。只可惜错负了三生石上缘,造就此生擦肩而过的劫,是花终会落,是缘终将了,唉!”

……你居然这么快就入戏了啊!

*

明空明净很快道别离去,宁宁一行人则跟着乔颜回到瀑布旁的小屋里稍作休息。

小狐狸对那两个和尚念念不忘,一边走一边问:“我爹娘常说修真界少年英才辈出,指的就是他们吗?”

宁宁默了一下:“这个,后浪嘛,总是要在以前基础上不断创新和改进的,不然怎么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

他们回到瀑布边时已经临近傍晚,今日辛苦操劳了一整天,没想到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除了令牌什么也没捞着,而且疑云还越来越多,叫人完全摸不清头脑。

水镜阵法里的魔族、灵狐一脉的去留,以及最关键的灼日弓去处,一切全都置身于迷雾之中,宁宁只能窥见隐隐约约的一角,浑然看不清晰。

乔颜到底是火急火燎的性子,回到聚落后便急忙带领众人找到琴娘,一双耳朵软绵绵地耷拉下来,简略叙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灼日弓……不见了?”

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轻咳一声,柳眉微微蹙起:“怎会……咳!”

说到一半,又抬眸直直望向身旁的女儿:“娘亲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去西山冒险,火凰和魔族都不是你能解决的事情——若是自以为是稀里糊涂,到时候出了意外,那该如何是好?”

“我、我只是想救你们!”

乔颜被盯得心下发急,咬牙道:“水镜阵法日渐式微,若是魔族有朝一日将它突破——”

“小颜。”

琴娘轻轻握住她冰凉发颤的手:“我们本就是垂死之人,依靠秘境中的天地灵气勉强苟活,一旦离开此地去往外界,便会很快因灵力衰竭而亡。你听娘一句话,等诸位小道长历练结束、秘境门开,你便同他们一道离开。”

这是母女之间头一回捅破薄薄的窗户纸,将此事摊在明面上讲开。

乔颜哪会答应,当即红了眼眶摇头。

“当年我们举全族之力,都未能将魔族除去。就算你能拿到灼日弓那又如何?”

琴娘继续出声:“距离大战已有数年,想必水下的魔物早已恢复大半实力,只等着破阵而出,以你一己之力,定然无法将其铲除——更何况,如今灼日弓还不知去处。”

此话一出,乔颜便彻底没了言语。

宁宁有些担忧地看她一眼,轻声问琴娘:“说起这件事,不知您可有眉目?”

女人的脸色比今日白天所见更加苍白,想必灵力时时刻刻都在消减,已支撑不了太多时日:“灼日弓向来被藏于秘门之内,唯有一族之长能将其取得,在大战之前,玉佩一直由我夫君保管,后来又被火凰劫去。关于此中内情,我也并不知晓。”

她顿了顿,迟疑道:“或许是魔族施了伎俩将其盗走,又或族里出了——”

话说到此处,便骤然停了下来。

唯一能抵御进攻的神弓被盗,如果不是魔族亲自动手,那定是灵狐一族中出了叛徒。至于背叛的那人究竟是谁,没有人能妄下定夺。

“就算神弓仍在,也改变不了分毫局面。”

琴娘又望向乔颜所在的方向,眸底隐约现出几分决然之意:“娘亲已不在乎它的所踪,只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答应我,不要再以身试险,等秘境开启之日,便离开此地。”

乔颜咬着牙没说话,眼眶又红又肿,强撑着没让自己落下泪来。

她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来能打败火凰的仙门弟子,把一切希冀都寄托在那把神弓里头,如今所有祈愿却在须臾之间浑然破碎,不得不面临无比残酷的抉择——

要么逃出秘境独自生,要么留下来与族人一起死。

“灵狐一脉在秘境里绵延千百年,现今突逢大变,若你也葬身于此,便再也没了传承。此事事关重大,你先回房静一静,多多思忖一番。”https://www.8gzw.com

琴娘叹道:“如今天色已晚,诸位小道长若不嫌弃,便在此处好生休憩吧。”

她说得内敛,宁宁立马明白这是句逐客令,压低了声音点点头:“我们明白了。”

众人很快便与琴娘道别,等从房里出来,乔颜一直处于极度低气压的状态,一声不吭低着头。

没成想刚走几步,就遇上了意料之外的两个人。

站在后面推轮椅的宁宁记得,是那个叫做“小昭”的狐族小孩,他们与霓光岛交锋之际,便是这孩子在瀑布下做好了秘门的幻术,以假乱真。

他跟前的少年人坐在轮椅之上,看上去很是俊俏,剑眉星目、薄唇浅粉,满头青丝披散于身后,如同漆黑锦缎垂落而下,衬得柔和白皙的面庞愈发苍白无色。

宁宁很敏锐地察觉到,站在身边的乔颜浑身一滞,竟是慌了神。

“小颜姐姐!”

男孩咧着嘴向她打招呼,轮椅上的陌生少年同样颔首笑笑,声线温和:“小颜。”

“你们出来散步?”

因为族里的变故,乔颜不得不强迫自己养成了干脆利落、毫不优柔寡断的性子,这回却少有地露出了拘谨的神色,声线也是干巴巴地僵着:“身体好些了吗?”

少年唇边噙着笑:“嗯。我听闻你今日多有劳累,记得好生休息。”

乔颜“哦”了声,又听他继续道:“看各位小道长神色匆匆,我也就不多做叨扰,先行告辞。”

少年说得一气呵成,乔颜还是点头,原本竖着的耳朵却悄悄耷拉了下来。

“哦——我知道了。”

等那两人渐行渐远,逐渐离开视野范围,贺知洲才恍然大悟地拖长语调:“那就是你喜欢的男孩子,对不对?”

乔颜刹那红了脸庞,转身背过他的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颓然靠在栏杆上,用手撑着腮帮子回答:“嗯。”

“你们两个一起在狐族长大,应该是青梅竹马吧?”

好奇宝宝许曳跟着接话:“怎么感觉如此生疏?”

“我喜欢他,他对我没兴趣呗。”

乔颜借由手掌的支撑昂起头,望向湛蓝如洗、宛如明镜的天空,瞳孔里尽是黑沉沉的色泽,像是一潭幽暗沼泽,令人透不过气:“尤其是大战之后……他原本还会温温柔柔地跟我讲话,大战后却刻意与我拉开了距离,变得冷漠许多。有时我们俩就算见了面,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宁宁熟读古今中外各大虐心巨作,狗血喝了一盆又一盆,只觉得这剧情听上去格外耳熟,轻言细语地安慰她:

“或许他并非讨厌你,只是由于自己灵力全失、连走路都是问题,不愿拖累于你,让你在他身上花费太多心思和时间,所以才故意疏远——这样离别的时候,也不会觉得有多么伤心。”

“我才不要这样的‘故意’。”

乔颜哽咽一下,抚摸上手腕的一串碧绿穗条,硬撑着继续道:“娘亲也是,总想要替我决定这样那样的事,可我压根就不愿那么做——他们总觉得是为了我好,可我不怕死掉的。”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

五个各怀着心思的年轻人一并站在长廊之上,看天边夕阳西下,被远山吞噬橘红色的朦胧余晖。

四下安静极了,最终还是贺知洲小声开了口,试图笨拙地转移话题安慰她:“乔姑娘,你手上这个就是千丝穗?挺漂亮的。”

她曾经说过,自己也给喜欢的男孩子送过一条,可惜对方并不用心,不知什么时候将它弄丢了。

这回许曳终于有了话语权,一本正经道:“这个我知道!当初我给师姐买过一盒口脂,她收下时嫌弃得不得了,以后也从没拿出来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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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宁宁觉得, 这系统就很离谱。

不仅给出的原著尽是流水账,平常还总是见不到影,直到有任务需要执行, 才会诈尸一样猛地蹦出来, 开始剥削她这个可怜的劳动人民。

资本主义的丑恶嘴脸, 不外如是。

再看给出的原文,果然是古早文里的经典套路, 恶毒女配诱使男主魔气加重、神识不清,恍惚之下心智大乱,拔剑攻向同门。

接着再描写一番玄镜外其它门派的长老们如何慌乱与震惊,纵使有天羡子替裴寂百般辩解, 效果也是微乎其微。

最终反派阴谋得逞,裴寂在各大门派中声名狼藉。虽是原主挑衅在先,但由于伤及同门师姐,他还是在试炼结束后接受了残酷至极的刑罚, 好一阵子连床都下不了。

宁宁单是看着那些文字都觉得浑身发痛, 莫说让裴寂亲身去体会一番, 细细思忖片刻,心头一动。

系统只说“乱他心神”,却从没讲过“不许避开裴寂的攻击”。

原著中的那位因是刻意用计,自然会故意令自己受伤;而她不想让裴寂背负骂名,便只需全身而退即可——毕竟宁宁主修身法与速度, 若是全力以赴, 想必不会受伤。

这样一来,“伤害同门”的前提不复存在, 届时她再站在裴寂这边解释几句, 事情就不会闹得太大。

超完美的作战计划!

宁宁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轻轻吸一口气,向前一步涉入水中。

潭水寒凉,足足能淹没到她腰腹,腹部之下凉气刺骨,回旋的水波带着裙摆飘飘摇摇,轻轻拂过膝盖与脚踝。

宁宁在水中一步步往前,和原著里一样,试探性叫了声:“裴寂?”

裴寂闭着眼睛立于瀑布前方,她的声音和巨大水声交融在一起,听上去并不算清晰。

宁宁本想再叫一声,忽然望见他周身魔气一荡,旋即长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原著里粗略描写过此时的景象,只说黑气暗涌、阴戾非常,这会儿轮到她真真切切看上一眼,才终于体会到一些裴寂从不言说的痛楚。

他的皮肤本就是突兀的冷白,如今魔气在体内肆意冲撞、引来难以忍受的剧痛,便更是失了所有血色,虚弱不堪。

额头被冷汗与水雾浸湿,一缕缕黑发胡乱地贴在鬓边,在极致的黑白对比之下,美则美矣,却仿佛稍一触碰就会碎掉。

裴寂似乎连睁眼的力气也不剩,睫毛倦倦下垂时,落下一片厚重的影子。阴翳将瞳孔衬得漆黑无光,让她想起黑夜里幽深的湖泊。

在他眼中除了纯粹的黑,亦有肆无忌惮蔓延生长的红。血丝填满了几乎整个眼白,乍一看去像是眼珠上染了血,散发出野兽般暴戾的气息——

或是说,如今的裴寂与野兽并没有太大不同。

压抑、狂暴、痛苦。

外溢的魔气不但会与剑气碰撞,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严重一些的时候,甚至会扰乱心智,使宿主对旁人进行无差别攻击。

很不巧,宁宁就是这个“旁人”。

裴寂的眼神实在有点凶,她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硬着头皮又上前一步,按部就班念出原著里的台词:“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而他也恰恰如原著一样,除了比原本的剧情提早睁开眼睛,并未做出任何回应。

宁宁只好压下心头紧张,故作镇定地继续往前。

越靠近裴寂,就越能感觉到毒蛇一样阴寒的杀意,无影无形地缠绕在她跟前。那些黑雾般的魔气飘散如烟尘,与身后的瀑布勾缠交融,连水汽也带了点浅浅的黑。

在这样的气氛下,少女清脆的声线显得尤为突兀:“你不舒服吗?还是……魔气又发作了?”

“魔气?”

玄镜之外的林浅柳眉微蹙,这才想起天羡子门下的这位小徒弟身份特殊,乃魔族修士的子嗣。

仙魔大战中,各大门派牺牲者众多,因而有不少长老对魔族血统怀有偏见,甚至有人毫不遮掩地放言过,此生永不会收魔物后代为徒。

天羡子撇着嘴:“魔气怎么,魔气吃你家大米啦?”

林浅瞪他一眼。https://www.8gzw.com

她常年与兽为伴,对于血统一事并不在意,只是……

一旁的曲妃卿收敛笑意,替她说完未尽的话:“裴寂魔气发作,若是伤了宁宁该如何是好?他——”

这个“他”字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中央,只发出低低一道气音。曲妃卿说到这里便住了口,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玄镜之中。

宁宁一点点缓步向前,在与裴寂仅有一人之距时停下脚步。

她叫了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刚他的情况,却见眼前的黑衣少年剑眉猛然一皱。

——旋即毫无征兆地向前一步,惊起翻涌如浪的水花与黑雾,还没等宁宁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宁宁懵了。

这不是原著里的剧情,按照既定情节,分明应该是[剑气破碎,一股脑扑向来者面庞,宁宁没料到他会直接下杀手,赶忙仓促地后退几步]——

这样子才对啊!

她自认为知晓裴寂的下一步动作,于是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围的气息之间,试图在剑息爆发的瞬间将其躲开。

……可为什么他会直接上手?

她没有太多防备,裴寂也就没用太多力气,顺势一拽,迫使宁宁不得不朝他身边靠近,险些直直撞上他胸膛。

如果这是一出浪漫的爱情话本子,那接下来的情节很有可能是“按在墙上亲”或掐腰表白。

可惜宁宁没有那个命,在二人相距咫尺时,被裴寂一把掐住了脖子。

……行吧。

裴寂用力不大,指节冰凉,如同玄铁覆盖在她皮肤上。一双眼睛混浊不清,像极了裹挟着污泥的死水,就这样直勾勾看着她时,很是有几分叫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宁宁屏住呼吸,暗自握住腰间的星痕剑。

魔气外溢之时的心性最是不稳,一旦受到影响,很容易大开杀戒。

萦绕于身边的魔气越来越重,脑袋里的系统没了声音,她心知裴寂已经被扰乱心神,任务顺利完成,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毫发无损地从他手里逃开。

宁宁下了决心,正要抬手抓住他手腕,却见裴寂神色一个恍惚,似是愣了一下。

扼住她脖子的右手也随之松了些。

如果说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都尚在原著剧情的框架之中,那么接下来的这一幕,就堂而皇之把原著撕了个粉碎,彻底脱离既定情节。

宁宁看见他显出了极为痛苦的神色,瞳孔里却闪过一丝模糊亮光,几乎用低不可闻的嗓音叫了声:“……小师姐?”

在一片混沌的认知里,裴寂居然认出了她。

她本来想“嗯”一声的。

没想到裴寂眸光又是一黯,竟然将右手从她脖子上挪开。宁宁有些诧异,还以为就此逃过一劫,不料电光石火之间被他再一次按住胳膊——

不过轻轻一拉一旋,就被推到了瀑布侧旁的石壁之上。

宁宁真没弄明白裴寂此时此刻的脑回路,尤其是双眼一眨,居然见到他欺身上前,站在很近很近的地方,一言不发地低头凝视她。

他似乎恢复了一部分意识,却依旧茫然得不知所措。双眼血丝更加汹涌,薄唇则在轻轻颤,如同单薄的纸片。

裴寂浑身都在抖,一双晦暗瞳孔中夹杂着许许多多难以辨别的情绪,魔气渐渐上涌,笼罩在他的眉间与脸庞。

这本应是极为可怖的画面,可当宁宁瞥见他浑身湿答答的潭水与眼尾的一抹浅粉颜色,莫名觉得跟前像是站了只湿透的大狗狗,带着几分难以言明的委屈。

她从没跟谁有过如此近距离的、不加掩饰的对视,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十分漂亮的同龄少年。

宁宁下意识有点慌。

靠得……似乎有点太近了。

“裴寂?”https://www.xiaranxue.com

她尝试叫了一遍他的名字,由于背靠着冰凉石壁,只能不动声色地往右挪一步,试图脱离对方无比贴近的掌控。奈何身形刚刚一动,裴寂就抬手按在石壁之上,堵住她的去路。

逃脱失败。

他皱了眉,神色有些不耐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尾那片桃花色的浅粉更加明显,晕染成了更深一些的红。

“裴……寂!裴寂!”

耳边承影的声音逐渐清晰,裴寂浑身一滞,按在石壁上的手掌暗自用力,指节泛白。

“谢天谢地!你终于能听见我说话了!”

承影长叹一口气,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吓死我了,自从你魔气外溢,就一直听不到我的声音——刚才感觉如何了?”

裴寂淡淡回了它一个“嗯”。

老实说,他如今的思绪仍是一团乱麻。

身体上的疼痛尚未消退,每根骨头里都仿佛浸了痛意,脑袋里更是像有把刀在不断切割,让他无法思考太多东西。

比如说,他为何会在触碰到宁宁的瞬间恢复神智;又比如,自己是怎样将她困在这一方角落里,让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

她一定被他吓坏了,正呆呆抬着眼睫,近乎于茫然地将其打量。透过那双莹亮的杏眼,裴寂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魔气缠身,衣衫尽湿,神色可怖,长发凌乱地披散于身后,有的湿漉漉贴在脸颊,映衬着猩红的双目。

这样古怪又骇人的样子,的的确确是他。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承影说得小心翼翼,尽心尽责地为他解释情况:“宁宁见你独自入水,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于是下水来一探究竟。”

它说着忍不住抬高了语气:“她对你真好,情愿冒着危险也要入水——裴小寂,你可千万别欺负她。”

裴寂想,这才不是欺负。

他只是……不明缘由地,不想让她离开,也害怕她离开。

浑身上下的剧痛还在蚕食着理智,始终沉默的少年将手紧握成拳。

说来也不可思议,裴寂从小到大尝试过无数抑制魔气的法子,都以失败告终。可今日当他扼住宁宁脖子,神智却在瞬息之间清晰大半,恍惚间想起了她的身份。

好奇怪。

现在也是,只有在靠近宁宁的时候,因魔气悬在半空的心脏才会稍稍觉得安稳一些。

裴寂无言垂眸,在女孩漆黑的瞳孔里,无比诚实地倒映着他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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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经过那样一番折腾, 天色已经快要入夜。

穹顶如同少女羞红的面庞,于无声无息间漫上一层暧昧橘红。天边的云朵依旧很少,放眼望去晚霞翻涌如潮, 覆盖在漫无边际的明镜之上。

宁宁身上裹着裴寂的外衫,手脚全都被罩在宽大的棉布里。她似是觉得有趣, 像演京剧似的兴致勃勃甩着袖子,引出一道道浸了香气的凉风。

她只是腰腹以下入了水潭, 虽然被瀑布溅射了一些水花,却也并没有变成落汤鸡;

裴寂则因为那个蹲下的动作浑身湿透, 漆黑长发凌乱搭散在身后,湿漉漉滴落着水珠, 像极了攀在脖子上的水蛇,尾巴扫过少年凹陷的颈窝。

不知是因为冰凉潭水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原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的魔气不知不觉间慢慢退去,只剩下十分微弱的余烬。

身上的浅粉小斗篷笼罩着一层浅浅栀子花香,让他想起宁宁身上同样的味道,有些不习惯地扯了扯衣角。

“裴寂,你有没有觉得事情怪怪的?”

宁宁步伐轻快,说话时转过脑袋看他,不知怎地轻笑一声,递过来一块手帕:“把脸上的水擦一擦, 全湿透了。”

裴寂依言接过,语气很淡:“愿闻其详。”

“首先是灼日弓的下落, 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宁宁吸了吸气,把玩着外衫的袖口:“无论是魔族还是灵狐, 一旦拿到它, 就等同于拥有了扭转战局的力量。若是当真被其中一方取得, 怎么可能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

裴寂耐心听她讲,低低“嗯”了一声:“按照时间线,乔颜亲眼见到她爹在拿取灼日弓的途中遭遇魔族埋伏,玉佩被火凰所劫。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它应该都被藏在西山。”

他顿了顿,又道:“之后便是我们将其夺来、霓光岛受骗、玉佩回到我们手中,中途没有任何空出的机会,能让旁人趁虚而入。”

也就是说,无论是从结果还是作案时间来看,有人偷偷拿走玉佩、盗取神弓的几率都非常之小。

“然后是乔颜的那位青梅竹马。”

宁宁点点头,轻轻勾起嘴角:“乔颜说过,他在那场大战中弄丢了她送的千丝穗,并且在那之后对她越发冷淡,疏远得好像陌生人。虽然也可以解释为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想与乔颜再有纠葛,但如果摒弃掉这个老掉牙的虐恋情深套路,从最直观的另一个角度思考——”

她思索须臾,加重了语气:“既没有信物,又陌生得不像话,这不就是个从没见过的人么?”

这样一想,褪去自我牺牲与所谓爱情的外壳,这个故事就未免有些过于诡异了。

宁宁细细想来,只觉得头皮发麻,沉默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之所以刻意疏远、很少同她讲话,就是因为不想被乔颜发现,他只不过是个虚假的冒牌货——但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除了乔颜之外,那么多灵狐村民,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的异样么?乔颜真正的青梅竹马又究竟在哪里?”

裴寂跟着她的思维走,剑眉微蹙:“会不会是为了灼日弓?只要进入狐族内部,且是与乔颜关系亲近之人,一旦她取得玉佩,就有很大机会将它夺来。”

“但据琴娘所说,水镜阵法绝不会被魔族攻破,他怎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

宁宁想得一个头两个大,也颇为苦恼地皱起眉头:“而且如果真要化身为乔颜亲近之人,岂不是与他后来的刻意疏远彼此矛盾了?”

她说话时双手闲不下来,一直攥着袖口玩,长衫搭在身上却并未扣拢,只要裴寂转过头去,就会望见少女轻轻贴在胸前的单薄衣料,以及脖颈处白净的皮肤。

他抿着唇移开视线,不由分说地抬起手臂,替宁宁把外衫扣拢,惹得她发出轻轻的一声笑。

这声笑毫无征兆,由于两人隔得很近,几乎是清清泠泠地落在裴寂耳边。

他莫名觉得心口一顿,很快又恢复了与她并肩而行的姿势,嗓音不知为何沙哑了些许:“……不止他,其他人也有问题。”

宁宁很乖巧地接话:“你是说,琴娘?”

裴寂点头。

“她对乔颜与灼日弓拥有超乎常理的控制欲,若是以前,或许还能解释为爱女心切,不愿让她冒险。”

他敛了神色,刻意不去看她直勾勾盯过来的视线:“但后来我们找到玉佩,却发现神弓失窃,乔颜将此事告诉她时——”

裴寂说到这里停顿稍许,宁宁则正色接过话茬:“她居然并没有表现出太过惊讶的神色,并且很快就转移了话题,好像早就知道我们不会寻得神弓。而且身为族长夫人,灵狐一脉传承多年的宝物就此失窃,这样的反应实在不合常理。”

“不错。”

裴寂点头,终于定定地与她对视一瞬:“而且你不觉得么?她对于‘不允许乔颜去阵法另一头屠灭魔族’的执念,居然要远远高于对灼日弓、乃至其它一切事物的执念。就连劝她赶紧离开秘境也是,好像心里所想所念的,都是决不能让乔颜与魔族产生接触。”

——她想隐瞒什么?为什么不能让乔颜去往阵法的另一边?https://www.dubenhaoshu.org

谈话进行到这里,迷雾似乎已经在逐渐散开了。

宁宁听见自己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深吸一口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她说:“据琴娘所言,水镜另一边尽是金丹元婴期的魔族,实力不容小觑,所以乔颜才会对水泊那样忌惮——可我们之前见到的,分明只是个没什么威胁的小怪物。以乔颜以弓箭射杀它时熟稔的姿势来看,想必也曾多次击杀过‘镜鬼’,要是真有所谓的元婴大能,为什么她会从没见过?”

一时间两人皆是无话。

宁宁沉默半晌,忽然又抬头看他一眼。

这回她眼底没了笑意,声线脆生生的:“我有个想法……咱们去附近的湖边看一看,如何?”

*

瀑布周边并没有多少水泊,宁宁跟着裴寂穿梭在葱葱茏茏的树林,大约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才终于找到最近的一面湖泊。

这面湖并不大,倒映着昏沉黯淡的天光,周围的灵菇已经隐隐散出了光亮,为晚风蒙上一层幽绿色荧光。

宁宁站在湖边,本打算向前一步靠近湖面,却被裴寂轻轻拉住衣袖。

他们俩在来之前匆匆换好了衣物,裴寂大概买了无数套款式相差不大的黑衣,身形被吞没在溶溶夜色里。

当宁宁扭过脑袋,看见他神色淡淡地摇了摇头:“我来。”

即便没有太多言语,他也总是能很快明白她的思路。

裴寂说罢将她向后拉了一步,径直走到湖泊近旁。

月亮从暮色中探出身子,洒下一捧暧昧的昏黄光晕,在月色与水光里,湖水中倒映出少年清隽挺拔的影子。

——随即水面猛地一震,一只瘦骨嶙峋的血手自湖中陡然伸出,直攻裴寂咽喉。

他早就有所预料,因而并未露出丝毫惊异的目光,而是深色不变地后退一步,将水底的怪物引上岸来。

这回的镜鬼与之前那个并无太大不同,仍旧是头顶秃圆、身形矮小瘦弱的模样,正龇牙咧嘴地从嗓子里发出阵阵嘶嚎,让宁宁想起手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

她强忍着捂住耳朵的冲动,对裴寂道:“别杀它。”

裴寂本已拔剑出鞘,闻言又将长剑收回鞘中,迅速闪身躲过镜鬼袭来的利爪,在心里默念剑诀。

他并未下死手,只见得周身剑气涌动,旋即白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那怪物的后颈处。

镜鬼还没来得及发出一道哀鸣,便丧失意识昏倒在地。

宁宁眸光微黯,下意识握了握拳:“继续吧。”

于是裴寂又一次走向湖边。

他们一共试验了六回,每次裴寂以身为诱饵,吸引而来的都是模样怪异、实力微弱的镜鬼,而琴娘口中“为数众多的金丹元婴魔修”,却是一个也没见到。

其中猫腻再明显不过。

琴娘在撒谎。

“明明只是这种不值一提的小怪物,她却信誓旦旦地编造了谎言,让乔颜无论如何都不要接近湖泊。”

宁宁蹲在地上,细细端详着镜鬼的模样:“这样一来,琴娘就必定不是出于担忧她的安危,之所以不想让乔颜接触镜鬼——”

一个念头兀地闪现而过,刺骨寒意从脊椎径直蔓延到脑海,让她不由得遍体发寒。

细细想来,他们对于水镜的一切了解,都是来源于乔颜。

而乔颜本人所掌握的情报,则是来源于她母亲。

灵狐一脉与魔族一夜之间爆发大战,为了抵御魔物,不得不以全族之力设下水镜之阵,将其禁锢于镜面另一头。

当年乔颜重病昏迷,对此一概不知,这是琴娘告诉他们的。

灵狐族族人灵力式微,只愿牺牲全族奄奄一息的性命,保护乔颜不受魔物侵扰。https://www.yq6.cc

乔颜被蒙在鼓里多年,一心盼望着和大家一起离开此地,因此这也是琴娘告诉他们的。

但如果这些都并非实情,从头到尾……他们对于那段往事与这处秘境的了解,都是基于彻彻底底的谎言呢?

为什么乔颜青梅竹马的手腕上没有千丝穗。

因为他压根不是原本的那个人,哪怕有心模仿,也绝不会注意到这种无关痛痒的小装饰。

为什么灼日弓下落不明。

因为这里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秘境,而是由阵法创造的镜像空间。水镜能复制所有山水鸟兽,唯独那一把威力巨大的上古神弓,无论如何都造不了假。

为什么琴娘会百般阻止乔颜取得灼日弓,让她不顾一切地尽快离开秘境。

因为一旦乔颜拿到灼日弓,前往水泊的另一面歼灭“镜鬼”,很大几率会察觉到蛛丝马迹,从而明白一切被掩埋的真相——

潭水之下,那些模样古怪、被乔颜当作怪物毫不留情射杀的生物,才是曾经真正的狐族。

而与她朝夕相处的“同胞”们,才是把狐族屠戮殆尽、披戴着面具的魔。

宁宁早该想到的。

在第一次见到乔颜时,狐族少女曾告诉她,“镜鬼皆是异变后的魔族”。

可细细想来,魔物已被魔气侵染,即便走火入魔,也断然不会变成这种孱弱且怪异的模样。

唯一能被魔气影响并产生异变的,只有极度虚弱、灵气所剩无几的人与妖。

水镜之上,秘境之下,用以维系阵法的不单单只有灵力。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所以说, ”宁宁从地上站起来,最后望一眼不省人事的镜鬼,“当年乔颜父亲牺牲后, 两族很快展开大战。狐族应该的确曾以全族之力迎战,并使魔修难以招架、元气大伤, 不得不藏入水镜之阵苟延残喘。”

——然而要想重创魔修,灵狐必然也损失惨重, 不但耗尽灵力,还在极度虚弱时被魔气趁虚而入, 堕化成如今这副模样。

水镜之阵,阴阳相生。

宁宁曾向乔颜询问过阵法一事, 小狐狸回想片刻后告诉她:“灵气为阳,魔道为阴。正派之人能以此阵将魔物困于镜面中;若是魔族动用此术,亦会让自身置于水镜,多是用来躲避敌人袭击,不失为一种保命之法。”

魔族只能待在阴面的镜中,所以这个空间里不会出现真正的灼日弓。

“琴娘”对此事心知肚明,但由于没有玉佩,并不知晓目前密室里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也许会出现一把虚假的弓箭,那样乔颜定会带着它去往阳面,发现一切真相;

又或者空空如也, 不存在任何理由能够解释灼日弓的去向,这样一来, 同样会引人怀疑。

无论是哪种可能性,对魔修而言都不是件好事, 因此他们才会竭力阻止乔颜取得玉佩, 劝她尽早离开。

“奇怪。”

宁宁越想越不对劲:“魔族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乔颜?灵狐一脉上上下下那么多族胞, 怎么就刻意留下了她?”

“或许不是‘刻意留下她’。”

裴寂冷然道:“而是‘只有她’。”

只有她——

宁宁心头一动。

大战之后,狐族与魔族尽是伤亡惨重,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也都身受重伤、灵力全无。更不用说魔修们还耗尽仅存的力气,创造出了这样一个浩大的镜面世界。

这场秘境虽是虚构,可看村落里那些人虚弱不堪的模样,却是无论如何都演不出来的。

他们对整个秘境毫不熟悉,加上病弱得连路都走不了,在如此绝望的困境里,总得有个人肩负起照料全族的责任。

而乔颜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或是说,一件协助他们恢复的工具。

她自小在秘境中长大,对地形地势与灵植分布了解得一清二楚,由于目睹了爹爹的去世,在决战之时高烧昏迷,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恰好能为他们所用。

——当初乔颜也曾亲口说过,族胞们重伤体弱,正是靠着她采摘而来的天灵地宝,这才能勉强吊住一条命。

这样想来,真是讽刺至极。

乔颜一觉醒来,家人朋友全都为了所谓“阵法”重伤濒死。她只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为了灵狐一脉日夜辛劳,不但跋山涉水、满秘境地寻找药材续命,甚至心甘情愿冒着生命危险去西山夺取玉佩,誓要铲除镜中恶鬼。

殊不知一切皆是谎言,她付出一切保护的,是自己恨之入骨的敌人;拼尽全力想要除掉的,却是心心念念最爱的族胞。

“如果他们之所以留下乔颜,是为了加以利用,”宁宁压低声音,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她邻居家的小弟弟,那个大战时仍是婴孩的小昭……不就没有任何理由能被留下了吗?”

魔族当然不会大发慈悲地赡养孩子,行得通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小男孩同样是魔修的化身。

但这样想来,就不可避免地又有了一个新的问题。

裴寂显然跟她想到了一块儿,垂眸沉声道:“其余魔修仍处于极度虚弱状态,他却已能行动自如,与常人无异,这其中或许有猫腻。”

宁宁一想到那小孩看似天真的笑,就下意识觉得心惊肉跳,半晌之后似是想到什么,有些激动地拉了拉身旁少年的衣袖:“裴寂,你还记得之前乔颜向我们提起那孩子,她是怎样说的吗?”

裴寂低头,一言不发地看她,耐心等待下一句话。

“她说,‘小昭在大战后身体虚弱得不得了,跟族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有好几次都差点丢了命。多亏他命好,吃了一阵子药后,终于缓了过来’。”

她说话时指尖冰凉,胸口却是被心脏冲撞得一片滚烫,随着一步步接近真相,宁宁的语速也越来越快:“既然他也因为大战而羸弱不堪,状况理应和其他魔族差不多。之所以能恢复得那样快,一共有两种可能。”

宁宁说着朝他比了个“二”的手势,大概是觉得浑身阴森森的,悄悄往裴寂身边靠了一点:

“第一,他实力极强,恢复能力比其他魔修快得多;第二,他地位极高,其他魔修心甘情愿地将大半药材献给他,助他恢复修为。无论是出于哪种解释,抑或两者兼有,都不难得出一个结论——那人的身份必定不简单。”http://www.muxiyu.com

千算万算,她之前是无论如何也算不出,幕后boss居然会是那个小孩。

“所以他们才会让乔颜离开秘境。”

宁宁的思绪渐渐豁然开朗,一股脑地继续分析下去:“灵狐受到魔气侵袭,会丧失理智、无端攻击他人,魔族之所以躲在水镜里,直到现在也不敢出去,就是害怕受到此等袭击。现如今小昭的实力恢复大半,只需等乔颜离开后解除水镜阵法,再一举攻下狐族,不但是灼日弓,整个秘境里的天地灵气就全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她说着又有些想不明白了:“其实事已至此,乔颜已经没了太多利用价值,他们完全可以直接把她杀掉……这么煞费苦心劝她离开是为了什么?那群魔修难道还会对乔颜存有感恩之心么?”

那也太不像他们的作风了吧,又不是在演《魔的报恩》。

裴寂摇头,沉声应道:“这一点我也想不通。”

宁宁听他清越的声线穿过晚风,本来还在努力思考其中猫腻,忽然呼吸一顿,抬头直直望向裴寂:“糟糕,贺知洲他们还在灵狐的聚落里!”

*

魔修的手段千奇百怪,往往血腥又残忍,多的是以其他人的性命为引、魂魄为芯,献祭这献祭那的恶心法子,被当作祭品的可怜人连起来能绕地球两圈。

秘境常年不开,那群魔修许久没见过生人,加之极度渴望恢复灵力,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算盘,随时都有可能对借宿于此的他们下手。

秘境中不能御剑飞行,靠双腿赶路速度太慢,为了防止在此期间发生意外,宁宁在赶回聚落之前特意准备了两份通讯符,分别传给贺知洲与许曳,告知二人事情的真相。

至于乔颜……

宁宁不知道应不应该让她了解一切,若是知道被毫不留情射杀的镜鬼其实是狐族同胞,那小姑娘一定会当场崩溃。

通讯符抵达贺知洲房间时,正巧许曳在他身边。

更巧的是,除了他们俩难兄难弟,房屋里还伫立着一高一矮另外两道影子。

正是男孩小昭,以及乔颜那位坐在轮椅上的暗恋对象。

贺知洲拖长声音笑了声:“哦——原来是晏清公子,好名字!”

宁宁与裴寂不知去了哪里,这两位狐族以闲聊为借口,在他和许曳讨论动力势能加速度时突然前来拜访。

贺知洲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原来乔颜的青梅竹马名叫晏清。

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宁宁的通讯符。

当时许曳正忙着捏那狐族小孩的耳朵,贺知洲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将它打开,本以为是封无关紧要的信,结果刚看完第一句话,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除乔颜以外,狐族尽是魔修假扮,切勿与之接触。]

这句话的冲击力实在太大,贺知洲强忍着瑟瑟发抖的冲动,看一眼正在兴高采烈摸耳朵的许曳。

以及笑得诡异的晏清和小昭。

他努力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看。

如果说前一句话是根重重的棒槌,毫不留情把他砸得头昏脑胀,那接下来这句就是一锅馊了的白米饭,不由分说直接往他嘴里灌,险些把一个大好青年吓到呕吐。

[小昭身份不一般,很可能是魔修头领,且实力恢复大半。记得万事小心,我和裴寂马上回来。]

……这是个鬼故事吧!

贺知洲又抬头看了一眼许曳,听他欢欢喜喜没心没肺地笑:“小昭真可爱啊!哈哈哈看这小耳朵——”

他这回的眼神和之前那次不同,已经彻底沦为看死人尸体的目光了。

“许曳。别看我,别说话,继续笑,继续揉。”

看完那封简短的信,贺知洲仰头四十五度,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随即走到许曳身旁开启传音入密:“宁宁来消息,说这些灵狐除了乔颜,全是魔族假扮的。”

如同肉毒素打多后的面部严重中毒,许曳的神色瞬间一僵,又听贺知洲继续传音道:“你揉的这小破孩,估计就是当年领头的首领。”

许曳:……

许曳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深夜连输五十把排位赛,本想点个外卖安慰自己,结果不但没送筷子,凑合着吃了一半,才发现一团米饭发霉变成了诡异的绿色,最后满心烦闷地打电话给女朋友诉苦,却听见手机那头传来好兄弟的声音。https://www.xiaranxue.com

惨痛之程度,大概如此。

许曳神色复杂,看一看被自个儿捏在手中随意把玩的毛茸茸大耳朵,又望一望小昭天真无邪的脸蛋。

小朋友笑得灿烂,见他神情大变,咯咯笑出声:“大哥哥,怎么了?”

咯咯咯咯,你莫不是老母鸡成了精。

许曳虽然是个姐宝男,但好歹是个正统仙门弟子,当即接话应答:“没什么!我——我就是,好像肚子有点疼。”

对啊!他和贺知洲此时没有合理的借口离开此地,若是伪装成身体不适,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回房了!

许曳飞快与贺知洲交换一个眼神,“嗷”地一声捂住肚子,五官扭曲成一朵绽放的菊花,颤巍巍伸出手:“贺师兄,我旧疾又复发了……快,快带我回我房中取药!”

贺知洲心领神会,把二十一世纪好演员的基本素养贯彻到底,猛地一拍大腿:“师弟!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太过操劳,你偏不听!”

说着扭头看一眼身旁的另外两人,满脸歉意:“对不住,我师弟身体不好,等我们先去他房间取了药,再来与二位详谈。”

“哦?”

谁料坐在轮椅上的灵狐少年淡声笑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二位莫慌。这瓶子里装了专治腹痛的灵药,只需尝上五颗,便会有脱胎换骨之效。”

许曳只差当场吐出一口鲜血,在心里骂了他不知道多少遍,正当绝望之际,忽然见到跟前的贺知洲右手猛地一颤。

这道由右手开始的抖动犹如一条小蛇,逐渐蔓延至全身的每块骨骼。

但见贺知洲口眼歪斜双目无神,手脚痉挛不停、浑身抽搐不止,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劈中一般,一颤一颤地翻着白眼。

那姿态那眼神,好似风中一匹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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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这是怎样的一种缘分, 才让贺知洲在回眸转身的刹那,阴差阳错拉住了他的手。

天色已在不知不觉间渐渐转黑,浓郁夜色从树木遮天蔽日的影子里生长出来, 覆盖在眼前男人阴郁的眉宇之间。

多么邪魅霸道、唯我独尊,别人都是带球跑, 只有贺知洲很光荣地活成了进阶版——带魔君跑,与身旁的大哥联袂出演一场《落跑知洲的天才魔君》。

“大、大大大哥。”

他这回总算是笑不出来了, 五官跟飙车似的左右漂移,声音也跟着抖个不停:“拉错人了, 咱能回去换回来不?”

贺知洲对于自己的实力拥有十分清醒的认知。

他师尊常年不着家,自个儿本身也爱玩。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收集狂人, 时常购置五花八门的秘籍与功法,但书籍被买来之后,无一不是被他摆在书房里玩多米诺骨牌效应,积的灰能堆成一座小山。

简而言之,就一咸鱼的小废物。

而与他大手牵小手的大哥一看就是个狠角色,远看魁梧得像山丘,近看愤怒得像公牛。脑袋有他一个半大,浑身缠绕着黑黝黝的魔气,仿佛是八百年没洗澡,黑泥全都成了精, 飘飘悠悠荡在身旁。

再搭配上那似笑非笑、无比鬼畜的表情,一个字, 绝。

“回去?”

祁寒挑眉嗤笑,语气很冷:“无理小辈, 我先让你去阴曹地府转一转!”

魔气如同藤蔓蜿蜒盘旋, 悄无声息地缠绕住贺知洲脚踝与小腿, 灵压沉重如铁,压得他动弹不得,连逃跑都成了种奢望。

祁寒说罢抬起空出的另一只手,妄图将贺知洲抓在自己身上的右手打断,然而手刀尚未落下,就听见背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眼底杀意更浓,颇为不耐烦地转过身去。

乌沉沉的树丛被人为扒开,在密密匝匝的灌木枝条里,冒出一个被灵菇映成绿色的人头。

那人显然是个仙门弟子,模样不凡、气质卓绝,似是察觉到这边的动静,顺势扭头与两人视线相撞。

祁寒心生不耐,皱起眉头;贺知洲瞥见来人相貌,亦是神色大变,跟油烟机似的倒吸一口冷气。

这鼻子这嘴,这眼睛这下巴,还有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发育不良的小脑瓜。

贺知洲已经分不清如今的局面究竟是“前有狼后有虎”,还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苍天大地耶稣基督,不远处那个像旺财一样从树丛里爬出来的剑修,居然是与他势同水火的死对头——

叶!宗!衡!

乍一见到眼前这幅景象,叶宗衡同样是一脸懵。

他身为万剑宗的得意门生,在试炼秘境里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收获令牌无数。

打得累了,自然想要好好休息一下。他本想找个山洞用来过夜,哪成想悠悠哉哉这么一逛,居然就见到了自己的死对头贺知洲。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贺知洲那厮不知道在做什么,竟与一名高大魁梧的青年壮汉在小树林里拉拉扯扯,两人十指相扣手牵着手,看得他一阵反胃,只想自戳双目。

噫,真的好恶心。

一旁的魔君祁寒也没说话,目不转睛盯着这名陌生剑修的表情,周身杀气愈发浓烈。

他魔气缠身,理应比贺知洲更加引旁人注意,可对方竟然只是匆匆瞥了他一眼,就瞪大眼睛望向那姓贺的傻子,眼神里带着震撼与迷茫,显然非常惊讶。

他一向聪明,当即反应过来,这两人之前不但认识,还很有可能交情不浅。

身旁这两人的脑筋转得飞快,而贺知洲本人站立在不可名状的风暴眼中心,静默无言。

上前和向后都是死路一条,更何况还被祁寒的灵压禁锢得无法动弹,他一时无话,只想淌下两行清泪,纪念自己英年早逝的生命。

——不对。

也许,他还能有机会。https://www.yq6.cc

贺知洲眉心一动,脑筋飞快转个不停,小眼神来回于那两人如出一辙的臭脸上,有个计划慢慢成型。

在祁寒的认知里,他与叶宗衡必定是此次熟悉的旧识;

而就叶宗衡看来,他与这位公牛大哥拉拉扯扯纠缠不清,关系一定也非常不错。

这样一来,他岂不就可以利用这份认知错位,彻底扭转死路一条的局势了吗!谁说被仇人前后夹击是九死一生,他偏要把这事儿变成双喜临门!

“哈!怎么,你以为今日能干掉我?”

贺知洲厉声冷笑,演技之魂于此刻轰然爆发,眼角一扬下巴一抬,声线尖锐如刀:“没想到吧,小爷我有帮手!他早说过要好好教训你,就你这水平,能奈我何?”

这又贱又飘的语气,爹妈听了都要气得当场来一出男女混合双打;

这快要翘到天上的五官,厨子见了都会恨不得掏出擀面杖直接撵平。

——这就是《贺氏演技宝典之人设篇》:在原配面前洋洋得意的小三。

此项技能堪称贱术之大成,一旦发动,能让对手的士气猛增三倍,若非自寻死路,不建议随意使用。

但现在不同了。

祁寒与叶宗衡虽然都能听出他在嘲讽人,却只会觉得贺知洲是在针对自己,而在场的另一个人,则是他口中所谓的“帮手”。

万万没想到,贺知洲这混球不但一骂骂俩,还把他们都当成了为他所用的工具人,只等着看狗咬狗,来一场世纪巅峰之战。

祁寒贵为魔君,哪里受到过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当即目眦欲裂、双目圆瞪,周身魔气有如燃烧着的烈焰,忽地一下窜得老高。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自己打不过他,便早早安排了帮手。想必那群该死的正道修士早就看出他的真实身份,因此特意设了这场局,来让他自爆身份!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羞辱,他今日必要让这两个臭小子没有好果子吃!

叶宗衡与贺知洲斗了好几年,从没见过他如此嚣张跋扈的时候,听罢神色凛然地握紧手中剑鞘,做出准备迎敌的姿态。

——贺知洲果然不要脸,为了攀附强者对付他,竟然不惜牺牲色相,与这壮汉拉拉扯扯,好不害臊。

那人周围萦绕了十分浓郁的魔气,大概和玄虚派的裴寂一样,是魔族后裔。但那又如何,大家都是金丹期弟子,剑道之下众生平等,谁怕谁!狗男男休要嚣张!

俗语有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然而这两位却不幸听信了贺知洲此等小人的谗言,两相对峙之下,都在与空气斗智斗勇,斗得那叫一个凶险万分、怒火中烧。

偏偏贺知洲看热闹不嫌事大,等周围的灵压渐渐往叶宗衡那边挪,终于能松开祁寒手掌后退几步,继续昂着脖子喊:“怎么,不敢动?你怕啦?就这?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这么容易就被吓到吧!我朋友可是已经准备好了,你可别当缩头乌龟啊!”

祁寒眼角一抽。

叶宗衡拳头一握。

一阵冷风拂过,扬起二人黝黑长发与飘飘长衫。

魔气与剑气无形却有质,在夜色中剑拔弩张地彼此相抗,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隐约能听得一两声嗡然的剑鸣,沉沉击打在耳膜。

祁寒面色阴沉,冷若冰霜:“你这小子,胆子倒挺大。”

叶宗衡被他浑身散发的逼王气质逗笑了。不屑冷嗤道:“等你被我干掉的时候,会发现我的胆子更大。”

“竖子!”

魔气翻涌如黑雾,仿佛下一瞬间便会猛攻而上,祁寒厉声呵道:“我们只不过与尔等有所不同,便要受尽白眼、赶尽杀绝。今日我便要屠灭了你这狂徒,看这秘境之中,还有谁敢对我们指手画脚!”

贺知洲心知肚明,明白他说的“我们”是指魔族。

这人还真是厚脸皮,放着差点被灭族的灵狐不谈,一开口就是“只不过与尔等有所不同”,看样子人神共愤的事儿做尽了,还挺不服气正道对他们的剿杀。

他杀人放火,他屠戮人家全族,可他知道,他是个好蝻孩。

可人消灭害虫,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叶宗衡闻言却是一惊,文质彬彬的白净脸蛋霎时扭成了一摊烂泥。https://www.xiaranxue.com

——不是吧大哥,你要真想和贺知洲拉小手,直接去拉就好了啊!

知道你们俩的关系确实与众不同……但也没必要这么嫉世愤俗啊!其他人看见你们俩,顶多凑在一起议论几句,什么叫“赶尽杀绝”、“屠灭狂徒”,你是不是有病!

叶宗衡拔剑出鞘,侧脸被剑光映出冷冽的白,声线亦是冷了几分:“多说无益,来吧!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这臭小子居然还妄想屠尽秘境里的所有魔族!

祁寒哈哈大笑,须臾之间灵气暴涨,汹涌黑潮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半空,径直攻向不远处的叶宗衡!

直到这个时候,叶宗衡才终于意识到一丁点不对劲。

这位像公牛一样魁梧的大叔灵力惊人,全然不似金丹期修士水平,而且那魔气纯正得过分,零污染零添加,察觉不到一丝正道之息。

这好像不是个前来参与试炼的正经人。

而是一名十分正统的魔族,并且修为不低。

在被汹涌浩瀚的魔气冲上半空以前,叶宗衡满脸诧异地最后看了一眼贺知洲。想起他反常的话语与神态,心里终于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挣扎着大喊一句:“大哥,你被他骗了!”

祁寒闻言怒火更盛。

他当然知道自己受了贺知洲的骗,否则也不会自爆身份、置身于此地,陷入正派剑修的围剿之中。此人奸计得逞,事后居然还要如此明目张胆地炫耀……

杀人诛心,何至于此!

祁寒大怒,气到直接破音:“给!我!闭!嘴!”

话音刚落,层层叠叠的魔气便腾涌而起,势如长龙地轰然前冲,叶宗衡虽然有心招架,却还是被毫不留情地击飞到了半空。

——这竟然是个元婴大成的魔!

纯种魔族早已销声匿迹,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贺知洲究竟是从哪里找到的眼前这玩意儿,切他就跟切菜似的,要是撞见其他金丹期的弟子,说不定还能做出一道满汉全席。

叶宗衡被魔气冲撞得脑子发懵、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他未曾受到过此等屈辱,刚要破口大骂,忽然见到身旁闪过一道雪白人影。

待定睛看去,竟是贺知洲左脚踩住右脚、再以右脚踩上左脚,依靠两只脚的不断相互踩踏,像爬梯子一样,渐渐升上了半空!

——你有病吧!!!

贺知洲虽然与叶宗衡向来不对盘,但还没丧心病狂到要把死对头送给魔君当菜切的地步。

他之前碍于魔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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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有趣, 太有趣了!”

天羡子看得不亦乐乎,哈哈大笑:“魔门大能与万剑宗弟子竟因他一句话大打出手,小贺真是将那两人耍得团团转, 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真宵神色淡淡地拿了块白玉糕, 直接塞进这状若大喇叭的嘴里。

纵观整个阁楼, 聚集在玄虚剑派玄镜之前的长老数量最多。之前还只是林浅和曲妃卿跑来凑热闹, 这会儿弟子们与众不同的操作已然声名远扬,无人不想亲自前来观望。

——毕竟在其它门派的镜子里,小徒弟们都在兢兢业业地收集令牌。那群金丹元婴期的小孩虽然打得热火朝天,但对于诸位长老来说, 这种过家家式的打斗显然不够看。

打个比方,就像是一群成年人集体围观初中生做数学题,一开始或许还觉得有趣, 久而久之难免会视觉疲劳, 丧失继续看下去的兴趣。

可玄虚派这边就完全不一样了。

别人在认真考核,他们居然捣鼓出了一宗多年前的秘辛,什么“上古神弓”“水镜阵法”“灵狐灭族”,再加上各种让人眼花缭乱意想不到的斗智斗勇, 跟看话本子似的,永远猜不着下一步套路。

“明明是在魔君手下竭力逃生, 不知为何, 贺小道友居然硬生生演出了诙谐的喜剧气质。”

林浅啧啧称奇:“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个人天赋……叶宗衡遇上此人,算他倒霉。”

万剑宗的白衣女修冷哼一声:“叶宗衡心性不坚, 竟在交战之时怯场分了心, 等十方法会结束, 我便将他送往锁妖塔历练。”

一名百乐门琴修淡声笑笑:“金丹元婴天差地别, 在那魔君的威压之下, 心神慌乱并非丑事。”

不知是谁突然问了句:“宁宁和裴寂怎么样了?”

“似乎还在缓慢发展!”

纪云开赶紧吞下嘴里的糕点朗声抢答,下意识咧开嘴傻笑,腮帮子被撑得圆圆鼓鼓:“好可惜,瀑布那里的画面什么也看不到。”

曲妃卿用袖口掩了唇角,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姿,溢出浅浅笑意:“道友别急,试炼多的是时间,我们还能慢慢看。”

天羡子倒是挺激动,义正言辞地喊:“不行不行!这事儿要是被他们俩知道了,宁宁和裴寂得有多害羞啊!”

那人茫然地顿了一下,好一阵子才终于迟疑应道:“不是,我是想说……他们俩不是在追查水镜的真相吗?事关秘境存亡,很重要的。”

——这群人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纪云开装作无事发生地挠挠脑袋,睁圆大眼睛低下头去,坐在椅子上晃晃悠悠;曲妃卿面色僵硬地拿了块甜点,径直塞到小朋友嘴里。

天羡子哈哈干笑两声,瞪了眼那两位为老不尊的掌门人,把玄镜画面调到宁宁身边。

*

宁宁赶到狐族聚落时,夕阳已经被西山吞噬殆尽。一轮孤月阴惨惨挂在树梢,勉强洒下几丝浅白色的微光。

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见不到人的影子,只能望见木屋里摇曳的烛光,如同一簇簇幽谧诡谲的鬼火,无声飘荡在夜色中。

她在信中告诉过贺知洲与许曳,若是在这种险要关头仓皇离开村落,必然会让魔族产生怀疑。

如今最好的办法,是他们俩都佯装若无其事地待在房里,静候她与裴寂回来,之后再一同商议下一步计划。

然而当宁宁赶到贺知洲的房间,却发觉屋内空空荡荡,不见一丝人影。

“木桌被打翻了。”

裴寂低声道:“此地发生过争执,魔族应该已经得知他们知晓了真相。”

宁宁心里发慌,蹙着眉打量被掀翻在地的圆桌:“屋子里木桌虽倒,却并无丝毫血迹与尸体,其余物件也好好地立在原地……说明两方交锋并不十分激烈,他们没有受伤。”

然而在这里没受伤,出去之后就说不定了。

当初在给霓光岛下套时,小昭曾帮助他们设下过一处幻术。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居然能做出那样精妙的阵法,当时宁宁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如今回想起来,应该是他的实力早已恢复大半,远远凌驾于秘境里的所有弟子之上。

要是贺知洲与许曳撞上他,后果必定不堪设想。http://www.muxiyu.com

许曳的屋子里同样没人,宁宁无从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忧心忡忡地望向裴寂。

其实他并不十分在意那两人的下落,因而也没存太多紧张的情绪,然而见她皱了眉,便也下意识握紧剑柄,不甚熟练地安慰:“贺师兄向来有化险为夷之才,想必此番也能平安无事。”

话虽这样说,然而当裴寂瞥见宁宁神情的瞬间,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若是他有朝一日危在旦夕,不知她会不会也愿意皱一皱眉。

这个念头卑劣得见不得光,狠狠击在他心口上。裴寂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只觉耳根一燥,停了片刻,又道:“这里不对劲。”

宁宁敛了神色,轻轻点头。

这里实在太过安静,不但贺知洲与许曳不见踪影,那些装作灵狐族的魔修同样没了声息。正值此刻,空气里忽然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这股气息应该来自于不远处,被夜风吹散大半,只留下十分浅淡的余腥。

裴寂眸色更深,沉声道了句:“当心。”

修行之人五感异常灵敏,宁宁寻着那血腥气不断往前,绕过一幢幢方方正正、错落有致的木屋,竟来到一处无比熟悉的房前。

她记得这个地方。

是乔颜的居所。

离得近了,铁锈一般的腥气就显得愈发明显,仿佛浓郁得拥有了实质,把整栋房屋都笼罩其中,空气里隐约可见猩红之色。

而在那栋小小的木屋之前,竟然伫立着好几道人影,周身尽是杀气腾腾的暴戾,将什么人围在中央。

宁宁本以为,被包围于正中的那人定是乔颜,然而视线穿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却见到另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庞。

——那居然是琴娘。

或是说,那个冒充了乔颜娘亲多年的魔族女人。

琴娘嘴角挂着血,脸上破开好几道狰狞的口子,似乎身受重伤没了力气,以手撑地,跪倒在地面上。

围在她身旁的众人亦是脸色惨白,许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见了底。

一个青年人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长刀映了寒光:“大家同出一族,你为何偏要因为旁人与我们过不去!”

宁宁心下一动,又听见他身旁的女人轻咳一声:“这些年来,你替乔颜做的事情已经够多。要不是有你百般恳求祁寒魔君,他能把那姑娘留到现在?难道如今还想为了她,把命也赔上不成?”

“依我看,这女人演着演着,还真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又是另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语气里如同浸了毒意,尽是嘲弄与鄙夷:“不但把自己救命的药送给我们,求着保住她那‘女儿’的性命,今日甚至为了助那狐狸逃脱,向相识多年的同族出手……醒醒吧,你从来不是什么琴娘!”

原来是这样。

宁宁听见自己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许许多多无法明了的秘密,在此刻豁然开朗。

所以琴娘才会那样虚弱,明明得了乔颜那么多天灵地宝的滋养,却依旧连站立起身都是个问题;所以乔颜即便没了利用价值,也还是能在魔族之中一直好好活着。

在真相未明之前,关于魔族为何会不杀乔颜,她曾设想过许许多多的解释。

比如乔颜与灼日弓关系紧密,是取得神弓的不可或缺之人;又或者她与阵法息息相关,魔修们若是想要破开阵法,必须通过她。

然而在那些错综复杂、天马行空的一切可能性之下,真实的理由居然如此简单纯粹,与阴谋诡计丝毫不沾边。就像在满是污泥与血迹的深潭中,悄悄绽开的一朵纯白色小花,突兀得不可思议。

这只不过是一个女人最最单纯的私心,乔颜却自始至终都不知晓。

“多说无益。”

方才说话的女人又咳嗽几下:“还是尽快动手,去追回乔颜与那名剑修吧。若是他们将消息散播出去,届时所有参与试炼的弟子都知晓了真相……那就大事不妙了。”

她话音刚落,跟前便是刀光一现。琴娘已经浑身是血、奄奄一息,无法做出丝毫反抗,正要垂眸等死,却猝不及防瞥见一道凛冽剑光。

——只见两把长剑斩断夜色而来,剑气纵横四野,挑起道道如刀如刃的冷风,势如破竹地直攻在场众人命门!

魔修们虽然调养多年,身体却仍是极为虚弱,加之琴娘以命相搏,耗去了他们大半灵力,此时全然无法招架,被剑气逼得纷纷后退,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宁宁手持星痕剑上前几步,神色冷然地与琴娘对视一眼。https://www.41xs.com

之前隔着遥遥夜色,她看得并不清晰。如今离得近一些,才发觉琴娘周身尽是血痕与刀伤,一袭白衣被染成了血红色泽,衬得脸色苍白如纸,已没了太多生人之气。

“你——”

她只不过刚出口一个字,便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如何接话。倒是琴娘咳出一口鲜血,轻声道:“宁宁姑娘……你们都已经知道了罢。”

裴寂上前一步,代她出声:“许曳和乔颜呢?”

“许小道长勘破真相,带着小颜逃离了此地。”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用极其轻微的声线继续说:“我命不久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可否愿意接受。”

被剑气重伤的魔族青年似是猜出她的意图,目眦欲裂地咆哮出声:“你疯了!”

琴娘却并不理会他:“当年大战之后,魔族伤亡惨重。我诸多同族葬身于此,然而秘境之内魔气无法外泄,便盘旋于原地,将灵狐幸存的族人堕化为半魔,并不断蚕食灵气与性命,想来他们已经支撑不了太久。”

她说着陡然皱紧眉头,似是难以忍受般攥了双拳:“要想破除水镜阵法,必须找到唯一的那处阵眼,并将其破坏。只是阵眼极其隐蔽,除了魔君祁寒,任何人都无从知晓……若要救下水镜另一头的灵狐,必须在秘境关闭之前找到它。”

宁宁顿了顿,迟疑着问她:“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容颜出尘的女人微阖眼睫,半晌从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自嘲的浅笑。

“……谁知道呢。”

“你做了那么多坏事,何必在此刻立牌坊!我们若是死了,乔颜总会知道一切!”

青年厉声冷笑,满眼尽是蛛般密集的血丝:“她会知道你是屠尽她全族的仇人之一,知道你冒充她娘亲的身份虚情假意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只会恨你,永远不会心存感激!”

他越说越貌若癫狂,笑声夹杂着沙哑不堪的声线,叫人听罢浑身发凉:“乔颜永远不会知道你究竟是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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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

琴娘多年来一直把续命的灵药赠予其他魔修, 将其作为保住乔颜的筹码,致使灵力衰竭大半,已经没有多少时日可活。

再加上今日与同族爆发一场恶战, 本就所剩不多的灵力更是油尽灯枯, 无法再支撑太久。

宁宁脑海里无端想起曾经与琴娘的那些对话,也不晓得当她说出“只愿小颜能活下去”时, 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夜风温柔,悄悄把沉闷的血腥气一并吹散。宁宁只觉心头发闷, 蹲下来与琴娘彼此平视,为后者擦去满脸的血迹。

她终究只是个没经历过太大风浪的小姑娘,纵使明白对方是魔族,却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多加指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温声问道:“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琴娘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黑沉沉的瞳孔里闪过几分柔色, 在短暂的怔愣后轻轻摇头。

“二位切记, 魔君实力深不可测,以寻常之法很难将其打败……但若能破坏阵眼, 以外力损毁阵法,必将令他元气大伤。”

她直到此刻终于没了力气, 将身子恹恹靠在院落里的树桩上,任由长发遮掩血痕遍布的面庞:“灵狐一族受魔气侵染已久,过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彻底沦为不人不鬼的邪物……若想救下他们, 只能看你们了。”

宁宁用右手攥住裙摆, 语气里带了些迟疑:“真的不用告诉乔颜真相吗?你做的这些, 都是为了她吧?”

舍弃救命的灵药、以这副残损的身体苦苦支撑也是, 与整个秘境里的魔族为敌、耗尽所有灵力直至身死也是。

她心甘情愿为那女孩献出了一切,然而在乔颜的视角里,这位虚假的娘亲自始至终都只是个骗子,与其他魔修没什么不同。

实在是……不公平。

琴娘却只是摇头,强撑着笑了笑。明明她才是命不久矣的那一方,口吻却像极长辈温柔的安慰,听不出哀怮之意:“时间不多了,速速去寻找阵眼吧。”

这群魔修口里的“祁寒魔君”不知何时会回来,若是二人被他撞见,想必很难逃脱。宁宁抬头与裴寂对视一眼,终是点了点头。

身旁的其他魔修已被裴寂尽数诛杀,琴娘静静看着他们离开远去。等少年少女的背影渐渐消失于视线之中,仿佛整个世界都沉寂了下来。

灵力如同枯涸的泉水,周身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她轻轻吸了口气,透过越来越模糊的视线,抬眸望向这处再熟悉不过的院落。

这里是乔颜的屋子。

四周被小女孩精心栽种了许许多多花花草草,其中不乏恢复灵力、治疗伤疾的灵药。盛夏的夜晚绿意如碧,连风里都带着香气,偶尔会有萤火虫成群结伴地飞过,惹得乔颜欢喜不已。

她在血淋淋的泥潭里挣扎多年,那些关于杀伐与求生的回忆远在天边,像是另一个人做过的事情,然而双手之上的血污永远都无法洗清,琴娘并不奢求能得到原谅。

迷途知返,回头是岸。这些词语说得多么好听,她却心知肚明,曾经犯下的罪孽将一生如影随形。

——其实她不配待在乔颜身边,打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夜空澄明如镜,映出女人孑然的影子。琴娘心知命不久矣,眼底却溢出一抹极轻极淡的笑。

这里是她和乔颜的家啊。

她曾经居无定所、四处流浪,“家”是那样一个遥不可及的词汇,如今能在属于她的家中死去……似乎也不错。

*

宁宁离开院落后,一直没有怎么说话。

她很少见到生离死别,尤其琴娘的离去又充斥着太多遗憾,恍惚之间想起当初浮屠塔里的陈露白,心情便更加复杂。

修真界多的是弱肉强食,生死皆无定数,她们的死亡无人知晓,所做出的牺牲与付出亦是悄无声息。

裴寂同样一言不发地走在她身边,冷不丁地突然出了声:“你还在想她?”

“在想很多事情。”

他极少主动开口讲话,宁宁似是被吓了一跳,匆匆抬头看一眼,又很快把目光挪开,再开口时隐隐带了些许犹豫:“裴寂,如果你亲近的人其实心怀不轨,动机不纯地想要利用你,你会怎么办?”

终于问出来了。

宁宁心下紧张,放缓了呼吸。

琴娘与乔颜,似乎跟她与裴寂的关系相差不大。

他们俩之间虽然越来越熟悉,但她毕竟担任着反派角色的位置,不得不按照系统要求,做出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https://www.41xs.com

要是某天被裴寂撞破——

宁宁心里百转千回,裴寂倒是答得毫不犹豫:“我没有亲近的人。”

宁宁被哽了一下。

“那如果是我呢?”

她鼓起勇气与他对视,在浓郁的夜色里,少年人漆黑的瞳孔有如深渊:“如果我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裴寂定定看着她,同样回答得很快:“你不会。”

宁宁愣了愣。

“什么叫‘我不会’呀?”

她被这三个字逗得轻笑一声,笑到半途,却又莫名觉得有几分酸涩,抿了抿唇继续说:“你就这么相信我?”

走在身旁的黑衣少年身形一顿,抱着长剑的修长手指下意识用力,别过脸去不看她。

他这回终于出现了好一段时间的停顿,等裴寂再干涩开口,声音不知怎地僵硬了几分:“直觉而已。”

承影差点恨铁不成钢地当场暴毙,在他心里疯狂嘶吼:“什么叫‘直觉而已’!你说老实话会死吗!”

它气得翻来覆去地打滚,宁宁却低下头去,从嘴角勾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细微弧度。

“这可说不准,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欺负你哦。”

她的心情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糟糕,声线里悄悄地裹挟了一丝笑:“这里恐怕无法找到线索,不如我们去阵法的另一面看看吧?”

裴寂“唔”了声。

然后闷闷应她:“别难过了。”

“嗯。”

*

“许道长,你到底要把我带去哪里?”

暮色空明,树木的倒影如流水缓缓淌动,一股脑落在林中的一男一女身上。

乔颜稀里糊涂地被许曳带出聚落,直到现在也没明白他的用意,眼看距离瀑布越来越远,忍不住挣开他拉着自己袖子的手,匆匆停下脚步:

“你口口声声说一样东西,可我们究竟要去往何处?那东西又是什么?你为什么如此支支吾吾?”

许曳被她的三连问当场问住,一时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贺知洲把魔君径直拉出大门后不久,聚落里的魔族们便隐隐有了蠢蠢欲动之势。他们虽然体弱,但若是一拥而上,仅凭许曳的一人之力也必然不敌。

更何况……乔颜对所有秘辛一无所知,若是撞见那些杀气腾腾的魔修,恐怕同样凶多吉少。

许曳虽然一直生活在师门和师姐的保护之下,平日里不大擅长与人相处,却也明白,自己应当尽全力保护她——

这其中不但包括乔颜的性命安全,同样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让她知晓事情的真相。

身处阵法之中的其实是他们、水镜另一头的镜鬼全是狐族所化,他身为一个局外人,在得知此事后都呆愣许久,更不用说乔颜。

——毕竟对于她来说,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无异于亲手屠戮族胞、与拥有血海深仇的死敌朝夕相处,无论放在谁身上,在得知真相的瞬间都会瞬间崩溃。

许曳心知聚落里待不得,只能匆忙前往乔颜的住所,随便胡诌了个理由将她带出。也许是他们俩的运气不错,那些魔修一直没有追上来。

“我、我这不是——”

他不擅长骗人,上回与贺知洲团伙作案哄骗霓光岛的柳萤,就已经承受了莫大的心理压力,更不用说当下的局势还如此紧急,事关他们两人的生死存亡。

“我这不是在找宁宁他们吗!”

许曳被逼急了,脑袋里的话不经思考就一并蹦出来:“他们说找到了和灼日弓有关的线索,约咱们在这附近见面——怎么连一道人影都看不到?”http://www.muxiyu.com

乔颜眉心一动:“灼日弓?”

这丫头似乎终于被缓下来了。

许曳如遇大赦,毫不犹豫地点头:“对对对!就是它!”

他原以为乔颜会就此安静下来,不成想她竟微微皱了眉头,低头思索片刻,忽然压低声音开口:“他们应该不会找到灼日弓……我大概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许曳的笑容僵在脸上。

神智恍惚之间,他听见乔颜清澈的声线。

“弓箭只可能被灵狐或是魔族拿走,我们可以以此为基础做出假设。”

她说得一本正经,毛茸茸的雪白色耳朵随着思考悠悠晃动:“若是灵狐一族,没有理由不把它公开出来对付魔修,更何况我的族人们身体虚弱,绝不会有能力战胜火凰。”

许曳:……

许曳呆呆地听她继续讲。

“这样一来,就可以把嫌疑全部锁定在那些魔修身上。他们如今虽然被困在水镜之中,却并不代表之前不能盗走灼日弓。”

乔颜越说越快,目光定定地望着他:“他们一定在大战之前就通过某种见不得光的方法,偷得玉佩拿走了弓箭,本想利用它彻底消灭灵狐一脉,没想到被我们抢先一步动手,封印在阵法中。”

许曳:……啊?

“所以灼日弓一定在魔族手上,就在水镜的另一边!”

这叫什么,推理全错,结果却是对的,灼日弓的的确确在阵法那一头——

可那边的并不是魔族啊!

许曳听得心情复杂如麻花,眼睁睁看着乔颜的目光越来越坚定,甚至带了几分决然之意,很是认真地告诉他:“许道长,我早有计划,打算今晚前往水镜的另一边,看看能不能把灼日弓拿回来。”

“不不不、不好吧!”

许曳没想到这姑娘会如此拼命,为了灼日弓和狐族连命都不要,闻言赶紧接话:“你势单力薄,一个人前去未免太过危险,不如先与我一同找到宁宁他们,大家再共做商议。”

乔颜正色看着他:“可你不是与他们失去联络,这么久了也找不到人么?”

许曳被噎住了。

偏生她还有话说,每个字都讲得义正言辞、不容反驳:“我娘为了支撑水镜阵法,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我必须尽快行动。更何况魔族之地凶险万分,这是灵狐族的事,我不能让你们冒险,一个人去就够了。”

可你真的真的不能去啊!要是在那里见到了与你亲人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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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阵眼——”

宁宁靠在树干上, 把一绺散落的黑发在手指上缠成一圈又一圈,盯着脚下的瀑布发呆:“阵眼会是在什么地方呢?”

她想不出答案,有些苦恼地把指尖长发全部散开, 拿脚尖在裴寂跟前点了点:“裴寂,你有什么想法么?”

宁宁不爱叫他“小师弟”, 总觉得名字念出来更顺口一些,裴寂本人却十分守规矩, 似乎从没叫过她一次“宁宁”。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师姐。”

他还是万年不变的冷漠脸, 要是生在二十一世纪, 或许会被误以为是肉毒素打多后的面部肌肉僵硬。

而与神色如出一辙, 裴寂的语调同样很淡:“我们对秘境所知甚少, 我能想到的事情,于你而言都是废话。”

“怎么会呢!”

她可不能打击自家小师弟的自信心,当即上前一步,站直斜倚在树上的身子:“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我们要一起讨论嘛!”

裴寂似乎很小声地叹了口气:“其一, 阵眼所在之处必然十分隐蔽, 不会被旁人轻易想到;其二, 据《阵法通则》所言,阵眼通常与阵法属□□息相关, 而水镜之阵……关键在于水泊,或是镜面。”

他面无表情地说,一边讲一边看着宁宁的表情从期待变成“哦原来如此”,最后再到“这个我也知道啦”。

等一段话讲完, 裴寂居然一反常态地挑了挑眉, 仍旧保持着与宁宁四目相对的动作, 隐约有那么一丝等着看好戏的意思。

翻译成通俗易懂的大白话, 就是“看吧看吧,我早就说过了吧,你还偏就不信”。

宁宁斗法失败,心思被他摸得一清二楚,自知理亏地轻咳一声:“这哪里是废话,这叫心有灵犀,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多好啊。”

承影听话只听关键字,闻言嘿嘿傻笑一句:“她说你们心有灵犀欸!”

她听不见承影的叽叽喳喳,继续耐心分析:“如果是与水有关,秘境里那么多河流湖泊,我们总不能一个个去排除——但要论特殊,除了这处没有镜鬼出现的瀑布,好像哪里的水泊都一样。”

之前乔颜向她解释过,瀑布之所以不受镜鬼侵扰,是因为灵狐一族需要赖以生存的水源,因而在布置阵法时,特意在此处加倍增设了灵力。

当琴娘提及阵眼,宁宁脑海里闪过的头一个地点就是这里。因此与前者告别后,很快与裴寂一起来到了此地。

然而满心期待地来,却扑了一场空,她将瀑布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也没看出有什么猫腻。

宁宁挫败地站在山巅,看着不远处滔滔而下的洪流,忍不住皱了皱眉:“要说镜子吧,秘境里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镜面……我们掌握的线索还是太少了。”

他们刚来秘境不久,连魔君祁寒的真实模样都没见过,仅凭当前寥寥无几的信息,很难推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目前唯一能提供阵眼线索的,只有那位不知所踪的魔君。然而两人一旦撞见他,恐怕还没破开阵法,就先一步告别这个美丽的世界了。

“想不出来。”

宁宁有些沮丧:“要不我们直接入水,去阵法的另一边看看?”

裴寂本要点头应声,却忽然身形一顿、拔剑出鞘,剑尖直指身侧幽谧的丛林。

天边清朗无云,昏黄的月亮黯淡又模糊,如同一面粗糙的磨砂玻璃,怎么看都不算清晰。

月光洒在树梢上,映衬出漆黑一片的静谧深夜。有风吹过树木枝桠,引得叶子哗啦作响,倒影在地面上,像极了狰狞的魑魅魍魉,咧开血盆大口静候猎物到来。

四面八方只有瀑布哗啦啦的巨响,如今虽然已入夏夜,宁宁却感到了一阵刺骨寒意。无影无形的威压如同碎裂的冰屑,在空气里悄然蔓延滋生,接触到她身体时,像是冰块狠狠地用力压下来。

她听见树丛里响起一道低沉的笑。

随即一道人影缓缓向前,穿过暗潮般汹涌的树影,闲庭信步走到他们跟前。

那是个宁宁从没见过的青年男子,浓眉大眼、高大魁梧,乍一看去,好似一座屹立不倒的山丘。

他即使没开口说话,浑身散发的强烈灵压就已经能让她心中警铃大作,条件反射地做出防御姿势。

“今晚天气不错,天空和月亮都挺漂亮,对吧?”

男人竟心情不错地笑了笑,饶有兴致地抬头望一眼夜空,旋即将跟前的两个剑修粗略打量一番,挑衅般扬起眉头:“我听说……你们在找阵眼?进展如何了?”https://www.8gzw.com

他笑得阴阳怪气,整个人由内而外都是满满的戾气,更不用说那双三角形微微往上挑着,一看就是凌厉狠辣的模样。

想必这就是魔君祁寒。

裴寂仍然保持着拔剑对峙的动作,左手不由分说地轻轻一拉,将宁宁拉到他身后。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要护着这小姑娘啊?”

祁寒此时还在哈哈大笑,下一瞬间便猝不及防变了脸色,满脸尽是黑云压顶般的煞气:“可惜,你们今日一个都别想活!”

他很生气。

那姓贺的傻子居然将他摆了一道,双方还没开始打,就带着另一个剑修马不停蹄地溜掉。那两人跑得飞快,祁寒虽然有心去追,却很快就不见了他们人影。

聚落那边幸存的魔修传来消息,声称“琴娘”叛变、乔颜出逃,阵眼的秘密很可能已被泄露。

如今的水镜阵法之所以能苟延残喘,他的灵力几乎是全部的力量来源,若是阵眼被破,对于祁寒而言无异于要命的重创;

偏偏他又不能自行将阵法解除,否则水镜另一头的魔气反噬,除他以外的所有同族都会没命。

他们虽是魔修,心中却也存了几分情。

祁寒不傻,得知阵眼一事被泄露,立马就料到定会有人来到瀑布之前。

它不受镜鬼侵袭,特殊得太过明显,显而易见地与其余水泊不同。

然而事实是,真相的确如乔颜所知道的那样,此地是他用多出了整整一倍灵力特意保护的水源。

他话音刚落,魔气便裹挟着怒意浩荡袭来,惹得玄镜之外的林浅惊呼一声:“不好!魔君修为高深,他们两人定是不敌!”

“若从瀑布之下逃跑,应该也会被很快追上。”

浩然门的一名长老眉心紧蹙:“奇怪……阵法的核心究竟在哪里?”

天羡子罕见地收敛了笑意,低垂着眼一言不发。

黑气在瞬息之间笼罩了整座山巅,于祁寒身旁凝聚成一条面貌狰狞的巨龙,隐约有待发之势。

若是在以前,宁宁说不定会慌张得自乱阵脚。

但自从在古木林海见过血树暴动、在迦兰城里与同样身为魔君的玄烨有过一段对峙,她的心性与胆量都被磨练许多,不似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那样单纯懵懂如白纸。

她亦是暗中凝集剑气,对裴寂低声道:“当心。”

话音落下,刹那之间黑雾狂涌、势如龙腾虎啸。寻常人只能见到黑气越来越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俯身前冲;

宁宁修为小成,定睛看去,竟望见半空中悬浮着无数锋芒毕露的细薄碎屑,每一片都锋利如刀,在月色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随着祁寒一声低喝,滔天魔气一拥而上,好似万箭齐发,笔直攻向宁宁与裴寂命门!

魔气来得飞快,逃跑或躲藏都已来不及。裴寂挡在她身前,迅速咬破指尖,在剑身上画出一道符篆,旋即将长剑横在面前。

黑气如潮水将夜色淹没,呼啸着奔涌向前。在临近裴寂之时,长剑嗡地发出一声鸣响,符篆猛地迸射出刺目红光——

而魔气竟在距离他近在咫尺的半空分流散开,没有触及两人分毫。

祁寒眼底薄光一闪。

那位身着黑衣的少年居然是魔族后裔,以自身带了魔气的血液为引,竭力阻挡着他的进攻。

不过两人修为相距甚远,他注定坚持不了多久。

祁寒对局势了然于胸,被裴寂护在身后的宁宁同样心知肚明。

金丹元婴之间虽然只隔了一层修为,实力却是天差地别。裴寂能暂时挡住侵袭而来的魔气,便已经拼尽了全身力气,等灵力被一点点磨损殆尽,他们还是难逃一死。

跟前少年人的背影瘦削挺拔,在月色下映出一层单薄影子,将她浑然笼罩其中。

宁宁看不见裴寂的表情,只能望见他的后背已经在不受控制地发抖。https://www.yq6.cc

毫无征兆地,耳边传来裴寂的声音。

他向来要强,无论何时都不会将痛苦表露在外,因而此时也竭力压抑着话语间的颤抖,以极其微弱却坚定的语气告诉她:“跑。”

宁宁的心口重重一跳。

裴寂想必已无法继续支撑,届时魔气涌来,置身于此地的他们都将身受重伤。他无路可退,只能让她尽快逃离。

可如果她走了,以他所剩无几的灵力,定然会在魔潮之中殒命。

魔气没有任何消退的趋势,裴寂手中长剑却已出现了一道细长裂痕,如同蛛般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在剑身即将碎裂的瞬间,于周身混沌的黑雾里,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栀子花香。

裴寂原以为宁宁已经逃开了。

可她竟仍然留在他身后,在千钧一发的须臾,裴寂听见她的声音:“我怎会丢下你离开……可别小看你师姐啊。”

随即便是剑光一闪。

宁宁上前一步拔剑出鞘,用星痕剑笔直刺向扑面而来的魔气浪潮。她虽不像裴寂那样身怀魔气,体内的剑意却在此刻轰然爆发,与魔潮形成短暂的对抗之势,为裴寂挡下致命的一击。

剑气与魔气势同水火、两不相容,在彼此碰撞的瞬间两相反噬,轰地一声四散爆开。

宁宁与裴寂皆被冲撞得后退几步,纷纷咳出鲜血,祁寒亦是面色一僵,将魔气收回。

“很不甘心,对吧?”

祁寒漫不经心地活动着手腕,眼底满是悠哉笑意:“不要难过,狐族很快就会下去陪你们,以他们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大概不出十天就能全部归西。”

他说着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加深:“只可惜你们到死也不会知道,阵眼究竟被我安排在哪里……这也是人之常情,那种地方,没有人能猜到。”

没有人能猜到的地方。

宁宁已经没剩下太多力气,浑身上下的骨头像错位一样难受,仿佛随时都会化为齑粉一并裂开。

她似乎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强忍着眼眶里淌下生理性泪水的冲动,努力保持冷静继续思考。

究竟哪里……才是绝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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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祁寒落入潭水时, 激起了一大片惊天地泣鬼神的水花。与噗通水声一并响起的,还有玄镜外长老们绵延不绝吵吵嚷嚷的喊叫。

“看不见了……怎么会突然什么都看不见?”

林浅拍桌而起,双眼直勾勾盯向玄镜里一片漆黑的画面,视线异常恐怖, 那叫一个如狼似虎:“裴寂那小子之前把瀑布下面的视灵弄坏了啊啊啊可恶!叫他赔!至少要两倍, 不, 十倍的价钱!”

说完喘着气缓了好一会儿,才又双眼发亮看向身旁的曲妃卿,露出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笑:“啧啧,这算是同门情谊吗?裴寂为了保护宁宁,可是连命都豁出去了。”

有女修双手捧脸, 眼底尽是惬意与欢愉, 笑得跟今晚自个儿成亲似的, 嘴角差点咧到耳朵:“这就是年轻人吧。年轻真好。”

真宵不乐意了:“难道同门之间就不能为了彼此牺牲性命?”

曲妃卿一向与林浅交好,闻声轻笑着睨向他, 懒洋洋接下话茬:“哟, 那我也没见到你把天羡长老打横抱啊。”

被莫名其妙点名道姓的天羡子打了个喷嚏,匆忙扭头看他们一眼,许是被曲妃卿提到的画面恶心得不轻, 脸色白得跟纸片没什么两样。

不过他怀疑人生的视线没停留多久,便又转过身去低下脑袋——

在天羡子面前的木桌上, 一场悬念丛生的赌局正式宣告终结。

浩然门掌门人吹胡子瞪眼, 痛心疾首:“可恶!为什么祁寒那白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作阵眼!害我白白输掉了五万灵石!”

天羡子本人蔫成了一株久旱的野草,仿佛被榨干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水分, 恹恹把跟前作为赌注的灵石往前一推:

“我真傻, 真的。我单知道阵眼和水镜有关, 却不晓得头顶上的天也算——说老实话, 谁会想到那一层啊?把天射破这种事儿也太那什么了吧,宁宁的脑瓜子怎么长的?”

流明山掌门人何效臣生无可恋,不停朝玄镜所在的方向张望:

“我这是何必呢?非要不自量力来跟你们打赌玩。这下倒好,不但输光身上的所有灵石,还没看到最精彩的一幕——我听玄镜那边的长老们都快激动疯了。”

一家欢喜几家愁,围在木桌前的所有人里,只有纪云开笑得格外灿烂。

身为唯一猜对的赢家,纪掌门踮着脚伸出小胳膊,快快乐乐地把灵石往自己这边揽:“多谢各位,多谢多谢。”

等全部灵石都进了储物袋,立马噔噔噔地跑到真宵身边,一看就激动得不得了:“快快快!他们俩怎么样了?”

和他相比,真宵像是一坨巨大的人形冰块,面色不改地指了指镜面。

一团乌漆麻黑,哪里见得到半分人的影子。

“是裴寂干的,对吧?”

纪云开眯眼笑笑,满脸的单纯无害:“叫他赔钱,双倍,哦不,五十倍。”

*

玄镜外哀叹阵阵,瀑布下的裴寂无言转身,看向那道飘浮在水面上的人影。

祁寒直到现在还是满脸懵,两眼一瞪嘴巴一张,像喷泉似的吐出一口潭水,修长四肢随着水波来回晃荡。

那副半死不活胡乱扑腾的模样,生动形象演绎了什么叫做青蛙亡子、乘风破浪的小白船。

他真的想不通。

以天为水为镜,这是多么超脱常理的绝妙设计,他曾信誓旦旦地坚信,除非由自己主动解除阵法,否则水镜之阵永不可能消失。

然而就是这样苦心孤诣设定的阵眼……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直接看穿了?不可能吧?假的吧?

哦,不仅仅是“看穿”。

那丫头还不知从哪儿拿来了一把弓,直接把阵眼给破了。

别问,问就是怀疑人生。

这会儿他也看见了裴寂,曾经的自己是多么邪魅狂狷、所向披靡,如今立场互换,两相对望之下实在有些尴尬。

祁寒好歹贵为魔君,即便灵力受了重创,也断然不会情愿在小辈面前受辱。

他浑身脱力无法起身,只能佯装无事发生地冷哼一声,语气里仍旧带了嚣张跋扈的意思:“看什么看,没见过下水乘凉啊?”https://www.xiaranxue.com

说罢咬了咬牙,又恨恨道:“这次算是你们运气好,运气也有用完的时候,给我等着瞧。”

裴寂向来不屑与旁人争论,就算听见关于自己不好的言论,也只会面无表情地置之不理,很快将其抛在脑后。然而听罢祁寒最后一句话,却语气淡淡地开了口:

“与运气无关,师姐比你更聪明而已。”

这种云淡风轻陈述事实的口吻最最气人,祁寒嘴角猛地一抽,差点又从喉咙里蹦出血来。

宁宁闻言亦是惊讶地眨眨眼睛,小声问他:“这算不算是……你在夸我?”

裴寂没应声,宁宁便顺理成章地当作了默认,眼底笑意更深,双腿悠悠晃了晃:“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夸我。”

希望他能多加保持,这句话她没好意思说。

“这是在叫你多夸夸她呢!快跟我一起念——”

承影不愧是靠谱的中年大叔,重点一抓一个准,声情并茂地在裴寂耳边柔声朗诵:“啊,师姐,你的双眼那样美,让我分不清见到的究竟是满天繁星还是你的眼睛。是你让我明白了倾国倾城的意义,师姐是杯酒,谁喝都得醉——啊!都得醉!”

裴寂:“……安静。”

他听得后背直起鸡皮疙瘩,只想拔剑把这道声音切个粉碎,奈何承影并不理他,越说越恶心:“这满潭的水,都是我为你流下的口——”

裴寂实在听不下去,自行将它无视屏蔽拉黑一条龙。

水镜之阵由祁寒的绝大多数灵力作为支撑,如今阵法被破,浩瀚的灵气便也随之四散,无法再回到体内。

他灵力散尽,又遭到阵法破灭后的剧烈反噬,状态跟宁宁没什么两样,同样是浑身无力、连站立都很难做到。

裴寂心知他已再无威胁,并不想多加理睬,于是抱着宁宁转过身去,打算先带她离开水潭。

他之前在魔潮中耗去大半力气,加上双腿在寒凉刺骨的水里浸泡了好一阵子,打算向前迈步时,脚下竟不稳地一个踉跄。

好在身形很快被稳住了。

只是宁宁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搂在了他脖子上。

裴寂按在她肩膀上的左手下意识紧了紧,脖子上莫名感到一丝痒。

等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宁宁的呼吸静悄悄落在皮肤上,晕开一片柔柔的热度。

这缕气息轻薄得过分,像藤蔓那样疯狂生长,顺着皮肤一直往里,途径血液、经脉与骨髓,最终抵达心口的位置。

如同被施了某种奇异的法术,他的心脏居然毫无缘由地也有些痒。

“对、对不起!”

宁宁不像他那样喜怒不形于色,匆匆忙忙将双手松开。

她被裴寂的脚下不稳吓得不轻,之所以伸手抱住他,完全是情急之下的条件反射,等少年重新站稳,才发觉两人之间的距离过于亲近了一些。

真是要死。

宁宁本以为被他抱在怀里就已经是极限,万万没料到自己居然会稀里糊涂做出这么亲密的姿势,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冲撞,让她有些发懵。

耳边满满都是瀑布的咆哮,宁宁却在喧哗与骚动里十分清晰地听见,裴寂的心跳快了许多。

裴寂一定是被她吓到了。

……太丢人了。

这段小插曲并未持续太久,裴寂在低低道了声“抱歉”后,便带着她走上岸边。

宁宁认认真真思考了好一阵子,决定用转移话题的方式缓解尴尬:“水里的那位……应该怎么解决?”

裴寂说话时,胸腔也会随之轻轻颤动。她的脑袋刚好抵在那地方,能触及到少许的轻颤,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我会处理。”

他说:“先送你上岸,他不重要。”https://www.xiaranxue.com

——那就是说,她勉强能算得上是“重要”啰。

“噢。”

这句话让她有点开心,宁宁又开始轻轻摇晃小腿,抬眸看一眼遥远的天边。

月亮被星痕剑刺出一道肉眼可见的巨大裂痕,昏黄光晕与凛冽剑气迅速扩散,破开一处又一处狰狞的断痕。

像极了裂开的镜子,即将分崩离析、摇摇欲坠。

“两个世界应该快要融合了吧?”

她有些困,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水镜另一面的秘境……究竟是什么模样。”

*

许曳怎么也不会想到,水镜的另一面居然会是这副模样。

他入水仓促,没来得及用上避水决,因此身上沾满了血水和污泥,爬出水面的时候嫌弃得不行,简直想把自己剁成几块丢进河里喂鱼。

这还不是最棘手的。

最让他拿不定主意的,是好几个察觉了生人气息、跌跌撞撞朝他和乔颜靠近的镜鬼。

乔颜对真相一无所知,可他却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些形貌诡异的怪物都是灵狐所化,皆乃乔颜同族。

镜鬼被魔气入体、理智尽失,会袭击他们是意料之中,但如果放任乔颜将它们射杀——

那不就跟同族相残没什么两样了吗?

“等、等等!”

眼看乔颜已经扬起弓箭,许曳慌不择路地一把按住她手腕,大脑从没像如今转得这样快过:“乔姑娘,万万不可!”

他竭力做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加重语气:“此地凶险万分,若是让它们流了血,说不定其他镜鬼会寻着血腥味赶来。咱们悄悄潜入就好,千万不能惹出大动静——不对,这鬼地方也太吓人了,咱们还是快快离开吧!”

乔颜没料到他居然会一并跟来,听罢微微一愣,略带了几分迟疑地放下长弓:“许道长,你既然知晓此地凶险,又为何要随我前来?”

许曳心道他也不想来啊,可师姐说过,修道之人理应兼济天下,他总不能只顾着自己逃命,放着这丫头不管吧。

“我这不是要惩奸除恶嘛!”

许曳只想带着她尽快离开这儿,一边用剑诀击昏袭来的镜鬼,一边装作对一切都毫不知情地发问:“你真不走?留在这里有什么打算?”

乔颜这回居然没不假思索地应答,而是微微一怔,低声应道:“我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它。”

这个“它”应该就是灼日弓。

许曳自认明白她的心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去哪里找?”

“我们灵狐族的村子。”

乔颜将四周颓败荒芜的景象打量一番,细声细气地认真解释:“那些魔修若滞留于此,一定会在村落定居,只要我们前往那里,或许就能找到除了镜鬼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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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星痕剑刺破阵眼, 在覆盖整个天幕的光华之下,水镜阵法轰然崩塌。

两处秘境在镜面碎裂的间隙渐渐融为一体,属于虚假镜像的那一面尽数消失, 弟子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就稀里糊涂来到了真实的秘境之中。

原本低矮空明的穹顶如玻璃般裂开,露出更为遥远的、被乌云遮掩的浑浊夜空, 血月凌空, 隐隐透出些许黯淡的红。

青翠葱茏的连绵林海没了踪影, 由一株株嶙峋干枯的树木残骸取而代之;围绕在身旁的空气亦是沾染了薄薄的黑与红, 魔气像是飘散在夜里的雾,悄无声息弥漫在每个角落。

血腥味和尸骸一处接着一处,世外桃源猝不及防就成了古战场,画风突变之下, 把不少人吓得不轻。

各大门派的弟子们只不过多多少少受了些心理冲击,与之相比起来,与祁寒一伙的魔修们就要惨上许多。

真正的秘境里魔族死伤众多, 而秘境出口又多年不开,导致杀孽深重的魔气盘旋不散,有如□□。

灵力大损的狐族受其侵染, 化为食人血肉的“镜鬼”, 而重伤未愈的魔修们同样神识不稳、灵力微薄,在此等冲击之下, 亦是深受重创。

许曳愣愣看着天边团团簇簇、像花瓣一样绽开的裂痕, 一时间被震撼得没了言语, 心中激荡万千。过了好一阵子, 才喃喃对乔颜小声道:“乔姑娘, 这应该是……水镜之阵被破了吧?”

他说着粲然笑开, 扭头看向身旁的狐族少女,双眼里满是庆幸与欣喜的光:“太好了!阵法被破,魔君一定会灵力大损,我们不必畏惧魔族,灵狐一族也有救了!”

乔颜与他对视一眼,暗暗一咬牙,转身径直奔向房屋里的镜鬼。

也是与她青梅竹马的晏清。

晏清的腹部被撕去一大块血肉,正往外源源不断淌着红黑鲜血,加之被许曳的剑气所伤,就更是危在旦夕。

他相貌大变,与曾经芝兰玉树的翩翩少年郎完全搭不着边。

白净面庞被扭曲成了极度怪异的模样,五官比例严重失调。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里浑浊不堪,皮肤则与枯木的树皮没什么两样,乍一看去瘦得可怕,仿佛只是在骨头上套了层薄薄的皮。

被魔气侵蚀神智后,晏清已经完全认不出她了。

当时奋不顾身地冲出来保护她、即便奄奄一息也要把千丝穗在手心里收好,这些都是被他刻在骨子里的、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事情。可现在与乔颜四目相对时,瞳孔里却只有恐惧与茫然。

万幸,他还活着。

“乔姑娘,我在挥剑时控制了分寸,他受的冲击是最小的——那剑气虽然将他击退,但并不会造成太大伤害。别着急,我马上给你找药!”

许曳跟在她身后,从怀里拿出储物袋。金光一现之后,掉出来小山似的一大堆药材。

“让我看看……这是用天山雪莲和炽火莲炼成的丹丸,这是用无上仙芝做的天香续命露,这是用明心蕊和无量水酿的天枢圣泉……”

他蹲在地上叽里呱啦说了长长一大串,末了抬头望一眼乔颜,露出毫不设防的傻笑:“乔姑娘,你喜欢哪些随便拿。”

乔颜泪眼朦胧,哭得打了个隔,在见到地上的东西后目瞪口呆。

她虽然没出过秘境,但为了治疗“族人们”的伤,曾经没日没夜地翻遍医书、自学医法,对他提到的灵植都有耳闻。

炽火莲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宝物,通常生长于极阳极烈的火山峭壁口;天枢圣泉听名字就珍贵得离谱,而事实也的确如此,是修真界无数人梦寐以求、挤破了脑袋想要争夺的珍品宝贝。

至于天香续命露,更是有断骨再生、重伤痊愈之效,一瓶的价格能买下一座城。

结果此时此刻,这些高贵的天灵地宝全被许曳一股脑丢在灰蒙蒙的地上,还如同摆摊似的大大咧咧来了句“随便拿”。

——这人究竟什么来头?

“我对药材不是很懂,你不用客气。”

许曳见她没动,急忙道:“我家还有很多,真的!我爹说过,要是再不尽快把旧的用完,家里新囤的那些就没地方放了。”

晏清被另一个镜鬼几乎剖开了肚子,按照常理,理应没太多时间可活——

可金钱超脱了五行之外,有钱能使鬼推磨。许曳作为一个平平无奇的超级有钱人,不能被算在“常理”之中。

难怪他总是一副胆小怕事、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少爷形象,原来这人不但是个姐宝,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爹宝妈宝钱宝,浑身都是宝。

如今的乔颜还不知道,在秘境之外的修仙界里,皇城三大世家的其中之一就是姓“许”。

乔颜:……https://www.8gzw.com

“多、多谢啊。”

乔颜懵懵地从宝贝堆里挑了瓶化肌膏,蹲下与近在咫尺的镜鬼四目相对。

眼看她朝自己靠近,晏清像是害怕宝物被抢走一般,后退几步蜷缩在墙角,满眼警惕地把千丝穗紧紧握在手中。

“当初我把它送给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乔颜见状哽咽须臾,眼泪又一股脑涌出来。瞥见他腹部狰狞的血口,心知不能耽误太多时间,只能慌乱地尽快抬手将水珠擦干:“是谁冷冰冰说的‘尚可’啊……笨蛋。”

晏清似是没料到她居然会哭,有些怔忪地愣在原地。

他看见跟前的陌生女孩抬起右手。

在她手腕上,同样缠着一条青葱的千丝穗。

骇人丑恶的怪物头一回收敛了煞气,眼前模糊的黑雾渐渐消散,露出少许清明与痛苦的神色。

他还是记不起一切。

然而在迟疑片刻后,晏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带着一些胆怯与惊惶,为她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滴。

*

“奇怪,天好像裂开了!”

贺知洲仰头望着天边的异象,在镜面碎裂的轰隆巨响中扯开嗓子喊:“肯定是宁宁他们把阵法破掉了!不愧是福尔摩宁宁青天江户川柯宁!我就知道她可以!”

他高兴得乐不可支,上半身和双手一起乱晃,察觉身旁的叶宗衡没有动静,一把搂过对方脖子:“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叶宗衡!快嗨起来!”

——这两位难兄难弟为了躲避魔君追杀,跟踩着风火轮似的一路向北狂奔。

贺知洲用两脚互踩的方式上了天,两双鞋都被踩成黑灰色,如同刚结束一场马拉松竞赛,整个人累成一摊泥;叶宗衡则被魔气打得头昏眼花,一直没缓过来。

两人漫无目的逃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在狐族的废弃村落里躲住藏身。没想到刚在一栋房屋里缩好,就见到了外边烟火盛放般绚烂壮丽的异象。

贺知洲抬眼望着窗外,一时间忘了所有新仇旧帐,疯狂摇晃着胳膊下的叶宗衡:“快快快,别像个死人一样,快看窗户!”

他激动不已,一边说一边扭过头去,刚扭到一半,脖子就定定地卡在半途。

距离他近在咫尺、被搂在胳膊下面的哪是叶宗衡。

看那布灵布灵闪着光的圆眼睛,那锃亮圆润寸草不生的大头,还有那娇小可人的身体,一切都是那样熟悉,叫他难以忘怀。

烟花,拥抱,对视,多么经典的偶像剧浪漫戏码。目光紧贴,肌肤相撞,窗外的火光浪漫得让他想哭。

那一刻感动了时间,暧昧了空间,更是把他脆弱的灵魂冲击得粉碎,渣渣都不剩。

贺知洲整个人犹如时间凝固,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露出上边的八颗牙,茫然眨眨眼睛。

为什么在他身边的不是叶宗衡,而是个镜——鬼——啊——

两个秘境融合后,原本身在不同空间的弟子与镜鬼也会碰面,他们之前都待在这栋屋子里,等镜面折叠,自然会面对面地撞上。

这些道理贺知洲都明白。

但试想一下,你看着烟花唱着歌,刚一扭头,就毫无征兆见到一张怪异扭曲、遍布血污和淤泥的丑脸——

这谁受得了啊!!!

贺知洲花容失色,眼珠瞪得濒临掉落边缘,却又因为镜鬼都是灵狐一族,不便对它下手。

在一阵安静的沉默后,终是爆发出绵延不绝的驴叫,一把将它往后猛推。

叶宗衡和他隔着一个镜鬼,本来正在憋着笑乐呵呵地看好戏,哪曾想贺知洲竟会来这么一出,原本还隔着挺远的镜鬼忽然笔直朝自己这边倒来。

镜鬼被推得打了个旋。

就像所有偶像剧里那样,与叶宗衡脸对着脸,径直落在他怀中。http://www.muxiyu.com

叶宗衡双目圆瞪,羊叫声惊天动地:“咩啊啊啊啊——!老子的初抱!”

*

“魔族风头大减、阵法被破,秘境里应该再无危机。”

何效臣看着跟前万剑宗的玄镜,忍不住喟叹道:“狐族虽受了魔气影响,但只要等秘境开启之时,将他们一并送来外界疗养,待魔气从体内祛除,便能恢复神智、变回原本的模样。”

林浅从小与灵兽长大,最是赤子心肠,看着玄镜里乔颜双目通红的模样,轻轻吸了口气:“小狐狸终于和青梅竹马团聚了,真好。”

“说不定她真正的娘亲也仍在镜鬼之中,并未死去,只不过一切尚无定论,还需等以后细细查探。”

天羡子亦是唏嘘不已,把视线转向不远处自家门派的玄镜:“我去看看玄虚的弟子如何——”

话没说完,便是一阵瞳孔地震。

视线所及之处,是玄虚剑派玄镜里一间阴暗狭窄的房屋。

首先传入天羡子耳朵里的,是一声凄厉无比的羊鸣,以及一道丧心病狂的笑。

这画风,这音效,与万剑宗那边的天差地别,让他立马一阵心肌梗塞。

“我脏了,我脏了!”

叶宗衡面目扭曲,边哭边笑,拼命把跟前的镜鬼往贺知洲怀里塞:“你怎么能趁我不备做这种事,怎么能!老子守身如玉这么多年的清白没了!”

贺知洲可怜兮兮地蜷缩在角落拼命闪躲,神情痛苦不堪:“什么叫‘初抱’!你的第一次……不是有那什么小桃红姑娘吗!”

“你懂什么,小桃红是——”

他说到一半就恶狠狠闭了嘴,生生做出了容嬷嬷当年在小黑屋扎针时的模样,开始耍赖般不停蹬腿,继续把镜鬼往贺知洲所在的方向推:“我不管!都是你的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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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距离试炼结束还有段时间, 经过众人一致商议,决定等明日天亮后分头行动,寻找秘境里的其他狐族, 再将他们一并带去外界修养。

乔颜将晏清与其他同族带进房里疗伤, 之后便一直闭门不出。

她身为唯一清醒的狐族后裔,得知真相后念及这几年的点点滴滴,心里必定不会好受。饶是最粗线条的贺知洲也对此心知肚明,没有去多做叨扰。

这会儿天色已晚, 每人都寻了个房间暂作休息。

裴寂特意替宁宁选了个安静的小屋,用除尘诀和扫帚毛巾细细清理后,才从储物袋里重新拿出一床被子铺在床板上。

等把她从一旁的木椅上再度抱起来, 小心翼翼放上床铺的时候,裴寂下意识低了头。

宁宁很轻。

他在此之前对旁人身体的印象寥寥无几,无论是儿时流浪途中的斗殴,还是拜入师门后同门师兄弟的挑衅,遇见的人从来都是硬邦邦的,哪怕用拳头狠狠砸在他们身上,裴寂也不会心疼分毫。

可当他抱着宁宁, 却连一丝多余的力气也不敢用, 放在她肩头的手掌软绵绵发着烫, 让他前所未有地感到无所适从。

怀里的小姑娘睡意正浓, 身体柔软得像是摸不到骨头, 当裴寂站在原地不动时, 能听见她浅浅的、富有规律的呼吸。

之前在喧哗的瀑布旁边还不觉得,如今那声音仿佛也带了点热度, 轻轻经过耳畔时, 让他无端有些燥。

……好奇怪。

裴寂抿着唇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 将宁宁平躺着放在床上,不甚熟练地替她掖被子。

他打架和剑术都是一流,却是头一回为别人做这个动作,因而显得十分笨拙,小心翼翼的样子甚至把承影逗得笑出了声。

“唉,我说裴小寂,你不过是掖个被子而已,用不着这么正式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伺候皇帝呢。”

承影的笑没停过:“怎么,这么拘谨,不敢碰到她啊?”

它说这话时,裴寂正把宁宁脖子附近的被子压平,闻言冷声应道:“皇帝算什么东西。”

“哟哟哟!有骨气,不得了!”

它的笑声往下沉了一些,变得有些老谋深算不怀好意:“我知道我知道,没有谁能比得上宁宁,觉得她重要就直说嘛,咱们哥俩什么关系,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吗。”

想来承影为了攀关系,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之前还自称老娘,如今又成了兄弟,不知道今后还会变着花样叫出什么称呼,真是声声辣耳朵,句句毁三观。

裴寂对它置若罔闻,长睫在眼底投下一层阴影,垂眼又看了看宁宁。

明明不久前才刻意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觉得自己真是心性不坚。

当她躺在床上时,整个脑袋都微微陷在枕头里,散落的长发便一股脑地聚在脸颊两边,映得莹白色皮肤宛如美玉。

视线粗略扫过,依次能见到小扇子一样纤长的睫毛、精致的鼻梁与玫瑰色唇瓣,宁宁是与他截然相反的人,无论醒着还是入睡,都由内而外散发着平易近人的温和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不像他,一直是冷冰冰又干巴巴,不会与人交往,也不懂得什么情趣,生命里只有“活着”和“练剑”两件事,简直无聊透顶。

裴寂认真想过很多次,关于宁宁为什么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他。

明明他什么也给不了她,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而她身边总是有许许多多的朋友,无论如何都不缺他这一个。即便如此,宁宁也还是会隔三差五去院子里找他,站在门口笑着挥一挥手:“小师弟!”

后来裴寂想,也许宁宁之所以对他好,是因为她对每个人都很好。

——可他不想她对所有人都那么好。

裴寂被这个古怪的念头吓了一跳,有些困惑地皱起眉。正当他蹙眉的刹那,躺在床上的宁宁也动了动眉头,轻轻摇晃脑袋。

原来是几缕头发落在她脸上,被夜风一吹,就跟挠痒痒似的胡乱晃动。

裴寂的指尖稍稍一动。

他右手往下落的动作很快也很轻,等指尖恰好触碰到宁宁脸颊,整个脊背便显而易见地出现了一瞬停顿。

当手指将那些头发拂去的时候,也在同一时间划过女孩脸上细嫩的皮肤。

……碰到了。https://www.8gzw.com

宁宁的脸颊柔软得不可思议,只不过轻轻一拂,手指就会顺着力道倏地滑下来。即便他迅速把手挪开,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温和柔软的触感也还是残存在指尖。

裴寂向来厌恶旁人的触碰,可不知为何,这种感觉他并不讨厌。

甚至于……就算拥有更多,也不会觉得麻烦。

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乱。

“你这算不算是,”承影没发现裴寂的异常,努力斟酌词句,“悄悄摸了宁宁的脸?”

裴寂这回终于对它做了回应,语气里是十足的不耐烦:“住口。”

承影没明白这位小少爷怎么突然就心情不好,眼睁睁看他沉着脸走出房间,极尽小声地关上门。

直到瞥见他紧紧抵在食指上的拇指,才猛然爆笑出声:“不是吧裴小寂!宁宁这会儿还在睡觉,你都能自己把自己弄害羞,要是等她醒了,你得怎么办啊!”

裴寂一字一顿,眼底笼上一层杀气:“闭嘴。”

*

也许是想起琴娘,宁宁梦见了另一个世界的爸爸妈妈。

她从小被宠着长大,后来身患重病,父母就更是操碎了心。可惜他们为她付出那么多,到头来却没享受到一丁点女儿应尽的孝道,彼此之间早早便分别了。

宁宁越想越难过,醒来时泪流满面,眼眶肿得像核桃,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着睡着。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能透过窗户望见如今仍是深夜——

等等,窗户。

她之前不是和裴寂一起待在瀑布边吗?莫非他转移阵地了?对了,在瀑布旁边的时候……

她是不是被裴寂横抱起来,而且还把脑袋靠在他肩头上睡觉?

不对不对,头靠肩膀的那个动作,好像是裴寂自己主动的……吧?

她那时神志不清、半梦半醒,压根不知道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然而无论其余的记忆是真是假,那个不由分说的横抱都绝对是真实的。

要是裴寂当真把她的脑袋放在肩膀上——

啊啊啊那也太、太暧昧了吧!

宁宁越想越慌,干脆整个人缩进被子里,闭着眼睛在床上滚来滚去,把自己裹成了与蚕茧无异的圆滚滚一条。

她模样漂亮,性格也好,从小到大收到过不少告白,却从没有恋爱过。不仅因为家里管得严,更重要的原因是,宁宁似乎很难对那些男生产生好感——

不喜欢异性之间太过亲密的接触,也抵触目的性强烈的撩拨与示好,对一切花言巧语狂轰滥炸都一并免疫,可谓刀枪不入、软硬不吃。

然而想起之前与裴寂在瀑布旁的事情,却出乎意料地,好像并不讨厌。

宁宁从被子里钻出脑袋,发着呆望向天花板。

这其中一定有个合理的解释。

也许是当时性命攸关,这些动作都可以被抛之脑后,也许是她和裴寂有过命的情谊,也许是修真界民风开放,男女之间——

呸。

修真界再开放,能比得过二十一世纪么?

宁宁越想越心烦意乱,眼看睡眠已经成了种奢望,便顶着头乱糟糟的黑发从床上爬起来。

水镜阵眼被她所破,如今两处秘境应该已经合二为一,而这栋房屋所在的地方,定然是狐族曾经一同居住的村落。

村子被废弃已久,理应灰尘遍布、脏污不堪,然而这里却干净又整洁,床上更是一丝灰尘都见不到;鞋子被端端正正放在地面上,全然不像她平日里一脚直接踹开的习惯。

直到这时,宁宁才非常认真地尝试思考:将她带来这里的应该是裴寂,那收拾好屋子、替她脱了鞋掖了被子的人……

不会也是他吧?https://www.dubenhaoshu.org

应该不是吧。

宁宁试着想象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总觉得很是别扭。裴寂在原著里我行我素,活脱脱一个以剑证道的杀神,哪里会是耐着性子做这种事的人。

可是……那床被子上的的确确有属于他的味道,宁宁把自己整个裹在里面的时候闻到了。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因为那个梦又格外心情烦闷,无所事事之下,决定独自出门逛逛。

打开房门,入眼便是一处院落。院子方方正正,四周还围了其它几座房屋,正中央的位置生了棵已经枯败的大树,而树干旁——

宁宁微微一愣。

树干旁居然站着个高挑挺拔的人影,正是裴寂。

现在应该特别晚了。

天色尽暗,连月亮都没了踪迹,只有门口的一盏长明灯还亮着,却将景色衬托得更加幽异,仿佛深渊里燃起的一缕鬼火,周围游荡着血红色魔气。

她怎么也不会料到,居然会在此时此刻见到裴寂,略带迟疑地叫了声:“裴寂,你还不睡?”

说完又轻声笑笑,用开玩笑的语气问道:“不会是在等我醒吧。”

宁宁的确是在开玩笑,而裴寂也不出她所料,抱着剑面色淡淡地应了句:“不是。”

停顿须臾,又沉声补充:“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我呸!还‘不是’!你说谎都不眨眼睛的吗!”

一道中年男性的雄浑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满满尽是辛酸愤慨,像打小报告似的:“宁宁你听我说!这小子分明就是担心你半夜突然醒来,要么不知道当下情况,要么灵气衰竭出什么岔子,所以一直守在这儿——他还偏偏不敢进你的屋,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呸!”

可惜宁宁一句话也听不到。

裴寂面无表情,听承影继续义愤填膺地喊:“看见他手里抱着的剑了吗!这小子怕黑,要抱着它才能一个人待在外边!可恶啊啊啊!害我也睡不了觉,这等了得有多少个时辰?老大叔也是要休息的好不好!”

“你也睡不着?”

宁宁笑了:“要不,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裴寂默了片刻,似是有些不情愿:“嗯。”

承影:呵呵。

*

真实的秘境比之前那个阴森许多,四下昏暗得像是恐怖片片场,只有几个挂在院门前的长明灯吞吐着光亮。

在这种氛围下并肩散步,没有太多浪漫可言,倒像是恐怖电影里即将领盒饭杀青的狗男女。

裴寂一直抱着手里的剑,偶尔垂眸不着痕迹地望她一眼。

之前两人隔得远,加之四周黑蒙蒙一片,他并不能很清楚地看到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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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远处的长明灯幽光熹微, 难以刺穿浓郁且厚重的夜色,一片昏暗之下,只能遥遥望见群山如巨兽蛰伏般的连绵影子。

狂风不断发出低哑的呜咽, 夜雨被吹得四处飘飞, 经过颓圮墙壁,落在裴寂高挺的鼻尖。

宁宁的问题太过突兀,像把钝钝的刀敲在他头顶。

裴寂从没听过、更没想过会有人向他问起这句话,一时间虽然有些怔忪, 双眼却径直向前望去,目光定定落在跟前小姑娘的脸上。

这一望,反倒让他自己先是心头一乱。

就像大脑还没把丝丝缕缕的情愫解析完毕, 身体与神经就已经做出了最诚实的反应。

当宁宁提起“喜欢的女孩子”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眼睫,不偏不倚,恰好把目光投向她。

这是不是说明他——

裴寂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总觉得一切都是雾蒙蒙的,不真实也不清晰,仿佛置身梦里。

承影仍然在他心底装死, 一动不动安静如鸡, 他心下无端烦闷, 破天荒地想听一听它聒噪如破锣的声音。

没有那道声音转移注意力的话……

他一定会在宁宁面前脸红。

仅仅因为她的一个问题就如此狼狈, 他真是没救了。

站在他身边的宁宁同样慌张, 在与裴寂对视的瞬间转开脑袋, 更加用力地捏紧了搭在身上的外衫。

当她再度开口,语气干涩得好像千年木乃伊:“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 没有特别想要知道。”

她话音刚落, 就听见裴寂低沉微哑、如同氤氲了水汽的声线:“你——”

宁宁指尖悄悄一颤。

承影终于连装死都做不到, 如同临死之人猛地吸了口仙气,发出干瘪绵长的气音,四肢像溺水的小狗一样胡乱扑腾。

可惜吸气到一半,便又双腿一蹬白眼一翻,差点与这个美丽的世界说拜拜。

裴寂的语气还是很淡,木着脸把这句话补充完:“你问这个做什么?”

承影:……

承影恨不得吐出一口老血,再冻成冰块狠狠砸在这臭小子脑门上,当场委屈得疯狂跺脚:“逆子!木头!白痴!气死我了这机会多好啊啊啊!你这样回答是要干嘛!我要和你断绝关系!立刻!马上!”

“之前走在路上的时候,你不是说乔颜和她暗恋的青梅竹马重逢了吗?”

承影气得死去活来,作为当事人的宁宁却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答得一气呵成:“我突然想起他们,便顺水推舟问问你的情况。”

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宁宁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说老实话,其实对于“裴寂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孩子”这个问题,她曾经仔仔细细思考过一段时间。

毕竟他在原著里从头到尾都是孑然一身,哪怕日后成了杀伐果决、神挡杀神的大人物,也还是对各路女修的有意接近视若无睹,成天不是升级就是比剑,就差在脑门写上四个大字:断情绝爱。

然而偷偷摸摸地私下想是一回事,当着人家的面问出来,那就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回事了。

这个问题出口得毫无征兆,连宁宁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如今努力回想,只记得自己当时唯二的两个念头。

她好像并不抗拒与裴寂之间的靠近与接触。

以及,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情。

无论如何,她真是被暴雨冲昏了头,才会稀里糊涂问出这句话。

“啊,对了!”

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宁宁忽然低呼一声,从怀里拿出储物袋,低头开始寻找什么。裴寂一言不发地等,望见从袋子里滚出一个圆润的白球。

居然是她帮林浔悄悄买下的那颗夜明珠。https://www.yq6.cc

“我本来打算试炼结束后送给他的,没想到自己要先用一遭。”

宁宁用两只手将它捧起,手指和脸颊都被映成雪亮,想起裴寂怕黑,便伸手将夜明珠递给他:“可惜我的星痕剑不知去了哪里,要是有它在身上,我还能让你看看星星一样的光,很漂亮的。”

这个动作很是正常,裴寂却不知为何眼底微沉,长睫低垂着闷声道:“我不用。”

“唉。”

承影看他这副模样,心里立马就明白了一切。又开始了抑扬顿挫的小作文朗诵,这回说得哀怨不已、差点就声泪俱下:“看见那颗夜明珠,是不是觉得心里好酸好疼,闷得喘不过气?别难过,爸爸我懂你,裴小寂!孩子胸闷老不好,多半是吃醋了啊!”

紧紧抱着剑的黑衣少年右手暗暗用力,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承影虽然烦人又唠叨,但最令裴寂头疼的是,它口中的话绝大多数都符合事实。

比如现在,当他见到宁宁重金为林浔买下的夜明珠,心口的的确确闷得厉害,莫名其妙地有了几分隐隐的酸涩,一股脑全堵在胸前。

承影最喜欢他这副想揍它却又被戳中心事的模样,继续嘿嘿笑着打趣:“真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啧啧,啧啧啧,这酸爽,简直不敢相信。”

顿了顿,话语里的调侃意味更浓:“裴小寂,越陷越深越陷越深,你恐怕是彻底栽了。”

“你怎么了?表情那么奇怪。”

它还在嘚瑟个不停,宁宁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裴寂条件反射地抬头,正对上她亮盈盈的双眼。

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有些过于近了。

那层外衫笼在头顶,让他连后退都做不到分毫,属于夏夜的热气在狭窄空间里慢慢堆积,把少年人白净的耳垂染成薄红。

他本来最擅长忍耐,如今却觉得心下燥热非常,喉头微动,轻轻摇头:“或许是受周遭魔气影响……并无大碍。”

“魔气?”

宁宁闻言环顾身旁,果然见到薄雾一样血红色的气息。它们似乎被雨水沉沉下压,尽数堆积在低处,看上去比平日更浓几分,像是散开的血花。

“这秘境里怨气深重,魔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失。”

她说着想到什么,正色望向裴寂:“对了,秘境里的魔族都如何了?”

“你睡着的时候,我们去了瀑布旁。”

他知无不答,缓声应道:“魔族修士在大战中灵力受损,识海与经脉至今未能痊愈,因而无法承受此地浓郁的煞气。我们赶到那里时,已有不少陷入昏迷,如今全部被关押在村落里,想必时日无多。”

魔修们居然会被同族死后留下的魔气重伤,这应该算是某种程度的作茧自缚。

宁宁安静听他说完,轻轻把身子往后面的墙上一靠,微仰着头道:“魔族……裴寂,你怎么看他们?”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身旁黑衣少年的目光愈发阴戾几分。

裴寂答得很快,近乎于没有任何犹豫,语气冷得像冰:“穷凶极恶,罪不容诛。”

这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

自从拜入师门,他了解到许许多多仙魔大战时候的往事。无论是鹅城事变,还是如今灵狐一脉险些灭族,魔修从来都与杀戮、暴虐与死亡联系在一起,令人难以自制地感到厌烦和恶心。

然而可笑的是,他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魔族后裔,打从生下来便沾染了污秽与暴戾的血脉。也难怪曾经的外门弟子会成群结队找他麻烦,这样卑劣的血统,哪里有什么辩驳的理由。

就像儿时娘亲把他关在地窖里打骂时说的那样,生来就是不干不净,不人不鬼,真够恶心。

裴寂并未收敛神情里的自厌与自嘲,扭头看向灰尘遍布的墙角。在闷雷和暴雨的双重夹击里,他听见宁宁的声音。

她的语气居然称得上是“轻快”,在开口前甚至短促地笑了声,像是被夜风摇动的清脆铃铛花响:“哪有这么可怕?”

裴寂一愣。

“虽然的确有很多魔修犯下过罄竹难书的罪行,但除此之外,魔族也有不那么可怕的一面啊。”

宁宁的目光很认真,一本正经地说:“比如琴娘,情愿付出一切,只为保全乔颜这个非亲非故小女孩的性命;又比如祁寒,明明只要自行破开水镜阵法,就不会被我们抓到任何把柄,却为了保住同族的性命苦苦支撑,最后落得个失败退场。”

她说罢停顿须臾,思索片刻又道:“哪怕是魔,也是有情的,并没有绝大多数人想像里的那么凶恶。所以——”https://www.8gzw.com

裴寂听见她的声音清晰了一些,或许是因为宁宁把脸颊转到了他所在的方向。于是少女清泠的声线穿透层层风声雨声,啪嗒一下落在耳膜:“不要把其他人过分的话放在心上,裴寂。魔族血统又怎么样,你和我没差。”

——她说了那样大一堆话,原来是想要安慰他。

原著里曾提起过魔族后裔的处境,无一不是如履薄冰、受尽歧视,裴寂从小到大没受到过什么肯定,身边只有源源不断的恶意与责骂。

但其实他与其他仙门弟子并无不同,同样是意气风发、涉世未深的少年人,心里没有太多弯弯拐拐曲曲折折,如同未经玷污的白纸,纯粹得过分。

至于此番来到秘境,灵狐族对魔修更是深恶痛绝。

乔颜曾咬着牙告诉他们,要与所有魔族不死不休;“琴娘”亦在闲聊时无意间提起,魔物生性残暴,必然不会遵循善道,也不知当时裴寂听罢,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宁宁的语气云淡风轻,裴寂胸口却像压了块石头,迟疑好一阵子,才抿着薄唇看向她。

夜明珠的光华柔和细腻,像潺潺流水静静流淌,穿行于雨丝、发丝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丝之间,给女孩圆润的杏眼蒙上一层莹白亮色。

他们两人站在同一件衣物下躲雨,由于身处狭小幽暗的空间,彼此的间隔自然也就微乎其微。

属于宁宁的栀子香气四散蔓延,伴随了冷冷夜雨的寒凉,却又隐约带着她身上的温和热度。

像丝丝缕缕的线条交错勾缠,与他的气息交融在一起。

“不管怎样,你和那些罪大恶极的坏家伙都是完全不同的,没必要把自己跟他们划等号。”

宁宁说着挥了挥拳头,信誓旦旦地抬起脑袋:“要是有谁再讲你坏话,师姐会帮你好好教训他——你自己也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她抬头的时候,正对上裴寂的目光。

宁宁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目光。

漆黑瞳孔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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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啥?大混战?”

天羡子打了整个晚上的坐, 这会儿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一听见这三个字就乐不可支凑上前去,打量玄镜里投映出的画面。

“昨夜宁宁的那一箭可闹出过不小动静。”

曲妃卿懒洋洋地睨他, 嘴角含笑:“不少人都寻着那道剑光找到了瀑布, 之后再稀里糊涂地四下一逛,可不就见到狐族的村落了么?”

昨晚水镜阵破、魔族元气大伤,加之绝大多数弟子都回了房间或山洞睡觉,长老们便也没再继续往下看, 纷纷打道回府休养生息,直到今日早晨才重新聚首,吃着瓜子欣赏试炼进程。

此时倒映在玄虚剑派镜子里的, 是同样吃瓜看着戏的贺知洲。

他秉承早睡早起的健康信条永不动摇,醒来之后帮乔颜满秘境找回了十多个魔化狐族。

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下,出门和许曳一起闲逛散散心,没想到会直接撞上各门派弟子大乱斗的景象。

在树丛里闯荡求生了这么久,湖泊河流的水还全都不能用。生活条件如此之恶劣,修真界的青年才俊们早就不复当初光风霁月、超绝出尘的模样,满身狼狈往村口一站,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个穷剧组在拍《乡村修仙故事》第一部。

就非常接地气, 很适合人民的大舞台。

按照门服来看, 那群人总共分为五派, 从左到右依次是梵音寺、素问堂、万剑宗、踏雪楼与流明山。

也就是佛修、音修、药修、剑修、符修。

试炼本就是鼓励弟子们彼此争斗抢夺, 如今几大门派猛地一撞上, 自然互相看不顺眼,大战一触即发。

其中大多数弟子都是他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梵音寺的两个光头格外眼熟, 至于万剑宗的那位女修独自站在遥远的梧桐古树下, 墨发白裙,剑气凛冽——

竟然正是许曳心心念念的师姐,苏清寒。

贺知洲身为一个没什么理想追求的咸鱼,在察觉形势不妙的瞬间就打算溜之大吉,没想到明空那厮居然抬眼就瞥见了他,当即脑门一亮,朗声笑道:“贺施主!”

贺知洲差点心肌梗塞,恨不得当场来一个螺旋飞踢加天马流星拳,让这臭小子好好感受一下成年人世界的残酷。

明空没看出他神色有异,继续情真意切道:“我与师兄察觉天边有异,唯恐诸位这边出了问题,便相约来此一探究竟。你能安然无恙,我们也就放心了。”

什么叫安然无恙,贺知洲只想对他说一声“别来无恙”。

只要他们别来,他就定然无恙;他们一出现,他就得跟这俩卤蛋一起加入被毒打全家桶。

与梵音寺对峙的另外几帮人本来并没有发现贺知洲,等小和尚喇叭一样的大嘴巴一开,好几双寒气凛然的眼睛便不约而同齐刷刷朝他望来。

跟竹签串烧烤似的,啪啪啪把他和许曳戳成了筛。

贺知洲:……

“诸位都是大宗弟子,今日能在此地遇上,也算是种难得的缘分。”

一袭白衣的年轻符修眯眼笑笑,语调懒散,吐出的字句却侵略性十足:“我知晓各位都有意争抢令牌,干脆不要客套,直接动手吧。”

“那是流明山的白晔师兄。”

许曳在一旁小声介绍:“他是难得一遇的符篆天才,最擅长五行阴阳之术,术法诡谲莫测,很是难缠……位列苏师姐想要挑战的对手第三。”

总而言之,这是个高手。

“哈哈,不错!”

抱着巨剑的高大剑修闻言大笑,颇以为然地表示附和:“要打快打,别啰啰嗦嗦。”

他身形魁梧,衣着不修边幅、沾满尘土,看上去不像个名门修士,倒像街头卖艺劳累了一天,扛着把道具剑回家的社畜。

许曳又道:“这位是踏雪楼的陆明浩师兄,巨剑一出无人能挡,在精力充沛的巅峰状态时,能有开山破水之力。”

无需多言,这也是个高手。

“还有那边素问堂的魏凌波师姐和岑然师兄,对医毒的造诣出神入化,能在无形之中置人于死地,一定要多加小心。”

……这还是高手。https://www.dubenhaoshu.org

贺知洲听得一颗心凉了大半,一边在传讯符上向宁宁求救,一边很认真地问他:“你有没有带熏香?我不想被打死的时候尸体发臭。”

“贺师兄,你怎可如此妄自菲薄!”

许曳正色将他打断:“师姐对我说过,就算实力并非最强,也能拥有决胜夺魁之法——你且看好了,我一定不会让师姐失望。”

他说得信誓旦旦,贺知洲还以为这傻孩子开了窍,灵机一动想了条出其不意的妙计。没想到当即见到许曳往前一步,拔高声音喊:“我也赞成!”

贺知洲后背一凉,已经隐隐预料到了事情的结局。

“这位小道友与我同是剑修,不如就由我们先来比试一场。”

陆明浩朗声一笑,虽然仍是邋遢懒散的模样,眼底却锐气大盛、锋芒毕露,显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战斗狂。手里握着的巨剑在他说话时发出道道沉鸣,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出鞘。

许曳听说过这位师兄是个剑痴,万万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被他当作头号对手。

他对自己的实力一清二楚,虽然不算金丹期顶尖,却也绝对不弱,若是全力以赴,说不定能胜上一筹。

许曳深深吸气,与遥遥站在古树下的白衣女修四目相对,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

他一向身处师姐的照拂之下,今日好不容易等来与其他弟子公平较量的机会,一定要让苏师姐明白,她的师弟不是个废物懦夫。

少年拔剑出鞘,沉声喝到:“来吧!”

与符咒毒器不同,剑修之间的对决毫不花里胡哨,纯粹是摆在明面上的刀刃相撞,最为酣畅淋漓,也最是惊险万分。

许曳凝神屏息,在脑海里一遍遍回想起师尊与师姐的教诲,纯净如水的剑意豁然充斥全身,引得周身薰风阵阵,拂去黯淡的血色魔气。

“这小子资质不错啊!”

玄镜外的天羡子道:“灵力如此澄澈,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只是不知道剑术如何。”

他说罢便闭了嘴,全神贯注盯着镜面上的人影,若有所思地挑起眉。

白光如昼,斩断丝线般勾缠不绝的魔气,而许曳陡然睁开双眼,缓缓扬起手中长剑。

“九九归一,生生不息——”

随着剑诀被沉声念出,许曳周身剑光更甚,罡风如刀,划破一根残破的枝条,当他即将喊出下一句话时——

一柄重剑被倏然抡过,不偏不倚直接砸在他身上,二话不说就把许曳抡飞三丈高!

长老们纷纷五官扭曲,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噫——”。

贺知洲:……

救命啊!陆明浩在他念技能的时候,直接扛着巨剑就砸上去了啊!为什么许曳一个剑修还要技能读条,你当自己是魔法少女变身吗!!!

陆明浩并未下重手,只用剑气将许曳拍飞老远。

那可怜孩子直到凌空腾起的时候也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满脸懵地螺旋升空,手里的长剑划出一道刺目白光,陪他在半空跳了一首爱的华尔兹。

当宁宁收到传讯符赶来的时候,刚好见到他哭哭啼啼落在自己跟前。

贺知洲:好,不愧是你们修真界。

贺知洲从小就有个疑惑,既然每个技能的读条时间都那么长,为什么敌人不会趁虚而入,在这段时间里直接打败主人公。

如今修真界身体力行地告诉他,在决斗里念技能读条的,都是脑子有问题。

宁宁一时半会儿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被许曳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吓了一跳,赶紧将他扶起来,擦去嘴角血迹。

陆明浩颇为无辜,皱眉挠挠头:“这小兄弟……是在干嘛呢?这可不怪我啊,是他非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自己来挨打的。”

他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凛:“不好,周围不对劲!”

“终于发现啦?”

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浅笑,正是素问堂魏凌波:“此毒是我最新研制的宝贝,无色无味,被风一吹就能飞散到四周各处。”http://www.muxiyu.com

她医毒双修,是出了名的怪脾气,最爱在小黑屋里埋头研读医书,再自己做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不过这次的毒,可绝不是什么“小玩意”。

“一旦置身于毒气里,不但会全身无力,灵力也将渐渐封锁,难以被使用。其实它的毒性不算很强,以你们的修为本不会受其影响……不过多亏了这些魔气,让它的功效起码提升了五倍不止。”

她懒懒倚在断裂的墙壁上,整个人瘦得厉害,眼眶则是十分明显的黑眼圈,像是被墨汁染了颜色:“诸位是不是觉得……已经快没什么力气了?只可惜我与师弟提前服用过解药,无法体会此等快意。”

药修虽然以妙手仁心著称,在修真界里却也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共识:无论如何,千万不要轻易招惹药修。一旦被盯上下了毒,连自己怎么翘辫子的都不知道。

“糟糕。”

贺知洲尝试着调动体内灵力,果然已经所剩无几。那毒药奇诡非常,似乎还夹杂了一些催眠的功效,让他眼皮子不由自主地上下发颤:“连魔气都在帮她,这分明是天时地利人和啊……咱们不会全部折在这儿吧?”

宁宁环顾四周,思索片刻后轻声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似是有些迟疑,简单组织了一番语句:“根据物理学原理,当气流经过拱形的上表面时,流速快压力小;经过平滑的下表面时,流速慢压力大。这样一来,上下表面会形成一道压力差,产生向上的升力。”

贺知洲听得一愣一愣:“然后呢?”

“这是竹蜻蜓和直升飞机的升空原理,你觉不觉得,上拱下平的形状,和我们的剑鞘很相似?”

宁宁拿着星痕剑,抬手伸到他眼前:“我们虽然灵力微薄,但腾空跃起和让剑鞘旋转这两件事还是能轻易做到。这样一来,就能把剑鞘看作飞机上的螺旋桨,拿着它旋转升空时,必然能卷起巨大的剑风——”

贺知洲恍然大悟:“而剑风能把魔气全部吹散,这样毒的威力就很小了!”

许曳对那段原理云里雾里,但还是勉强听出了宁宁的大概意思,就是让他们在空中不停转动逼退剧毒。

“我知道了!”

贺知洲轻轻拍了拍她肩头:“不就和叮当猫的竹蜻蜓差不多吗!你之前灵力耗尽,不宜出手,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许曳已经没脸再看远处的师姐,为了挽回自己在她心里所剩无几的形象,也立刻举起右手:“我也来!人多力量大!”

于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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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虽然过程充满了心酸曲折, 但好在摇花剑充当竹蜻蜓的法子还算有用。

剑风螺旋上升,浩荡灵力牵引出风声大作,以力拔千钧之势破开重重魔气, 不需多时,众人所在的位置便久违地重见天光。

魏凌波的毒本身威力不大,多亏有魔气加持, 才让在场所有人纷纷中招,如今魔雾尽散, 毒性自然也被逼退大半。

眼看其他人的瞳孔重新恢复清亮澄澈,悠悠朝自己瞥来,素问堂的白衣女修尴尬一笑:“不愧是玄虚剑派弟子,竟然能想出此等法子,在下自叹弗如。”

被点名的贺知洲意识恍惚,呕吐不止;许曳不想看她,也不想听任何人讲话,一想到师姐还在远处的树下静观战局,就气得浑身一抽, 从口中喷出一丝水花。

“可惜了, 若不是陡生变故, 素问堂本能轻而易举赢下此局。”

玄镜之外的纪云开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仍然沉浸在方才震撼无比的视觉冲击里,拿纸笔记日记:“一人一剑,再加一点少之又少的灵力,究竟是怎么做到凌空飞天的?”

“许曳乖徒, 怎会如此!”

万剑宗长老痛心疾首, 猛地咳嗽几声:“贺知洲那厮是出了名的不走寻常路, 为何你也被玄虚剑派带歪了!玄虚误你啊!”

“话可不能这么说。”

天羡子好歹是贺知洲的穷友兼带队师叔, 没做多想地出言反驳:“若不是素问堂用了毒,他们也没必要这么做——虽然过程是难看了点,但好歹把毒给解了啊。”

于是一帮长老叽叽歪歪,你一言我一语,最终把话题挪到了素问堂的毒上。

“他们有种毒阴险非常,无色无味,喝了能让人神志不清,把身边的人和物随机看成别的东西,偏偏自个儿还不觉得中了毒,大摇大摆地当众犯浑。”

何效臣猛拍大腿,满目的悔恨痛心:“我有回中了毒,看什么都是魔物,当即拔了剑与它们决一死战。结果第二日醒来,收到一张琳琅坊的赔偿单——”

天羡子眼前一亮,连连点头:“我想起来了!这件事还登上过《四海时评》,因为何掌门,当时那本书都卖疯了!”

“是那一日啊!”

林浅亦是恍然大悟:“我之前还在纳闷,何掌门为何要举着一只猫四处乱挥,还在琳琅坊里前后空翻整整两个时辰——原来是中了毒!”

何效臣面如苦瓜,很是悲伤地点点头。

那日他中了毒,将一只猫当成了自己的剑,把货物看作魔物,握着猫就往前冲。

后来剑断了猫跑了,整个琳琅坊的人都眼睁睁看着他口角流涎、面目狰狞,一边大喊着“妖孽休要猖狂”,一边原地前后空翻,把各种珍奇异宝打得粉碎。

这件事悲伤逆流成河,诸位长老纷纷沉默,向他投去安慰的视线,最终达成共识:药修害人不浅。

来自素问堂的众位长老不想说话,翻了个白眼。

“等等,你们快看!”

在有如哀悼会现场的阁楼里,林浅忽然惊呼一声:“白晔动手了!”

但见秘境之内气氛尴尬,两具剑修的死肉横在一边,来自梵音寺的两颗卤蛋则并肩坐在路旁,有如看戏。

明空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生菜,啃得旁若无人,光头晃来晃去:“落雪飞花不过如此,剑修之道,着实叫人难以参透。”

这两人以明空的金刚罩杜绝了所有毒雾与魔气,自始至终没中过毒。扛着巨剑的陆明浩是个暴脾气,见状厉声喝道:“我们都中了毒,二位不帮忙也就罢了,怎能在旁说风凉话!”

“阿弥陀佛。”

明净面色不改,对他话里的责备之意置若罔闻:“不争就是慈悲,不辩就是智慧,不闻就是清净,不看就是自在。小僧闭眼小憩片刻,诸位道友再会。”

明空连连点头,满眼倾佩:“最美的男子应当有一种遗世的安静和优雅,师兄便是如此,佩服佩服。”

这两位压根无法与旁人正常交流,让人不由得怀疑,梵音寺里的和尚究竟是在修习佛法,还是在学习让人生气的说话艺术。

陆明浩彻底不想再搭理他们,回神之时,突然察觉浑身猛地一麻——

竟是那个名为“白晔”的流明山符修趁虚而入,在他分心谈话的间隙动用天雷符咒,正中陆明浩脊背!

“竟然偷袭!”

真宵身为剑修,最见不得此等背后袭击之事,皱了眉瞥一眼何效臣:“何掌门,流明山竟是在给弟子教授这种战术么?”https://www.yq6.cc

何效臣厚着脸皮嘿嘿笑:“这叫‘出其不意’,决斗的事儿,怎么能叫‘偷袭’呢?”

白晔心知这是在试炼中,遇见的对手都是各门派精英弟子,而非十恶不赦的魔物。虽说友谊第二比赛第一,却也因此并未用出全力,符咒顶多让对手陷入昏迷,不会致人伤亡。

雷法轰鸣之间,陆明浩只觉得周身麻痹,电流源源不绝地在五脏六腑间四处乱窜,最终直攻大脑,眼前一白失去意识。

宁宁看得下意识皱眉,指尖一动,握紧了手里的星痕剑。

与符修对抗时,可以采取的策略有两种。

一是避开他的所有攻击,这种方法难度极高且异常复杂,寻常人并不会采用;二是以力击力,靠剑风与剑气击散术法。

可惜陆明浩还没来得及挥剑,便遭到了白晔的偷袭。

如今毒气未散,仍然有少数存留在他身体里,制约护体的灵力,加之雷咒的威力不可小觑,当场昏迷实乃意料之中。

而她在昨夜气力大损,若是正面与白晔撞上,必然也会处于下风。

“解决一个。”

白晔眯眼笑笑,端的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继而幽幽把视线转向素问堂的二人。

他不愧是苏清寒看中的对手,对符篆的运用炉火纯青。白玉般修长的手指一捻一松,在掷出两张符咒的瞬间,便有狂风裹挟着雷鸣,向两人迅速袭去。

魏凌波只擅长用毒,面对这等煞气汹汹的阵势自然无法阻挡;她身旁的师弟则是医圣传人,妥妥的医痴兼书呆子,这会儿更是毫无门路,只能眼看着雷光越来越近,无处可逃。

“又两个。”

两名药修亦被击倒,白晔心情大好,说罢转过身来笑着望向宁宁:“虽然很感谢诸位散去了毒气,但这里毕竟是试炼之地,没理由向对手放水……白某多有得罪了。”

“他怎么能对宁宁出手!”

何效臣身为流明山掌门,在自家弟子得势的情形下,居然表现得比宁宁本人还要慌张:“她体内灵力鲜少,莫说打败白晔,恐怕连劈开风雷都很难做到!”

何效臣看出了这一点,宁宁同样对此心知肚明。

白晔伤不了梵音寺的两位小师傅,在远处观望的苏清寒又非常棘手,不到万不得已,必然不会主动招惹。

而反观她这边,许曳与贺知洲被榨干了所有灵力,裴寂又不知去处,只剩下她一个人苦苦支撑,若能打败她,就可以把所有人的令牌全部收入囊中。

最糟糕的一点是,她体内已经没剩下太多灵气。

不过与此对应地,十分幸运的另一点是,白晔对此一无所知。

只要基于这一信息不对称的基础之上,说不定……她能有机会实现绝地反杀。

“我在过宁宁道友的事迹。”

白晔笑道:“的确非常聪明,只是不知道剑术如何。请赐教。”

他话音刚落,两指之中便又出现一张纸符,电光流窜间,于朗朗白日下生出几道幽异蓝光。

继而狂风骤起,引得道路两旁枝叶倏动,如同魑魅魍魉黝黑的指骨,发出一声哗啦巨响。

在疾风如刃之间,竟有万千雷霆浑然汇聚,织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大,径直向宁宁扑去!

林浅蹙眉别开视线,不愿再看。

“等、等等!”

天羡子却微微一愣:“好像还有机会!”

只见玄镜里的小姑娘紧紧握着手中长剑,在迅速望一眼那凌空飞来的巨后,竟然并未仓皇逃窜或拔剑迎敌,而是满目正经地深吸一口气。

旋即向后垂直仰倒,上下半身折叠成无比惊悚的九十度直角,堪堪避开了那道半空中的电,握着剑迅速向不远处的年轻符修冲去!

她迈步奔跑时,身体还是处于九十度的折叠状态,因此放眼望去,仿佛是两条没有上半身的腿在疯狂扭动前行,飞速朝白晔靠近。

然后一边跑,身体一边像泥巴似的软绵绵上扬,冒出一颗圆润人头,看上去异常恐怖,小孩见了都要做噩梦。https://www.41xs.com

宁宁看上去是个不折不扣的正经人,白晔哪曾料到她会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动作,暗暗“啧”了一声,再度将灵气汇集于指尖,催动手里的火符。

顿时星火处处、焰光大作,一簇簇火团好似雨点,一股脑向她所在的方向汹汹袭去。

天羡子心下紧张,暗暗为小徒弟捏了把汗,本想喝口茶水冷静一些,没想到刚喝进嘴里,就双眼圆瞪着全部喷了出来。

宁宁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灵力无法击退火焰,只能通过不断躲闪的方式靠近白晔,但她躲避的姿势——

这是何等疯狂的走位!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人体极限!

只见她神色凛然,猛地就是一个劈叉上天,而上半身在同一时刻像虾仁般浑然弯起,如同一团女娲造人的失败烂泥,以令人瞠目结舌的动作避开了好几道火球!

至于宁宁落地之后,双腿摇晃不止、面容僵硬无表情、甩着一双手就往白晔身边猛冲的模样……

这也太恐怖了吧!!!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啊!!!

不久之前她才用炸裂天际的脑洞,向修真界证实了物理的真实存在,结果没过多久就亲自把力学定理按在地上摩擦。

哪怕牛顿气得掀开了棺材板,见状也只能摇头长叹一声:

对不起,修真界的事儿,得归我弟弟牛逼管。

青天白日之下,女孩左右横移、蛇形走位出神入化,以一个双腿劈叉、身体在半空旋转七百二十度的恐怖姿势牢牢抓住在场所有长老的眼球。

而白晔不知道她体内没多少灵力,被这一丧尸围城般的动作吓得不轻,动作越来越慌,也越来越僵硬,一时间差点忘记了打斗,脑袋里充斥着一道道无人能回应的呐喊:

他是谁,他在哪儿,他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和一坨泥巴做的猴子决斗?

她在闹,他在叫。不愧是修真界的青年才俊们,打个架都打出了丧尸大战僵尸舞的风范。

眼看距离她越来越近,白晔刚要掏出另一张符,猝不及防就听见宁宁清脆的嗓音。

“接招吧!霹雳震虚空,剑气引雷公,五雷破火走无踪——天雷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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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随着白晔丢掉所有令牌, 这场各大门派弟子争奇斗艳的绝美大乱斗终于宣告终结。

除了玄虚剑派、万剑宗与梵音寺的几人,其余修士要么自爆淘汰,要么被自爆的那位打得失去意识,昏迷不醒。

宁宁很能发挥中华民族传承千年的传统美德, 秉持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和“来都来了不能吃亏”精神, 非常认真地把犯罪现场搜刮个遍。

她负责找,裴寂负责拿。在轮到陆明浩和素问堂的那名男修时, 裴寂说什么也不让她亲自搜身, 直接将令牌一股脑全塞在宁宁手里,冷着脸就蹲了下去。

看来裴寂小同学骨子里还是个传统又保守的小学鸡, 时刻牢记着男女之防。宁宁觉得有些好笑,却并没像往常那样刻意打趣他——

她之前躲闪着靠近白晔时,手臂被符篆灼开了一道口子。雷火符虽然不会导致皮肤流血, 在电流与火焰的双重侵蚀下,却能带来深入骨髓的刺痛, 以及与灼烧无异的伤疤。

白晔没有用尽全力下狠手,因而这并不是多么严重的伤口, 擦几天药就能痊愈。

这几天的麻烦事已经够多,宁宁不愿让其他人担心, 便生生将疼痛忍了下来, 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只等着回房后自行擦药。

若是此时一味搜寻令牌, 袖口晃动之间, 很可能会露出那条疤。

……不过裴寂应该也不会多么在意她的伤啦。

她想到这里, 莫名感到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与挫败, 把双手背在身后往前看去, 正好撞上裴寂的视线。

直到这时, 宁宁才发现他眼底有很浓很浓的黑眼圈,眼眶则是微微发红,与瞳孔周围交织缠绕的血丝悄然交映。

像是熬了整晚的夜,刚刚才睡醒似的。

想来也是,昨晚他们俩回到房间时已经很晚,宁宁又累又困,脑袋刚碰到枕头就迅速入睡,可裴寂不一样。

他见她心情不好、眼眶红肿,又偶然听见了宁宁的一句“星痕剑”,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想法,居然当真满秘境地细细搜寻,一处一处找回了这把剑。

她脑袋里倏地闪过这个念头,如今又被裴寂直愣愣一望,一时难免有些局促,努力正色问道:“怎么了?”

他默不作声,递过来几块方方正正的令牌。

陆明浩的身体随着这个动作顷刻消散,宁宁伸手将它们接下,把视线挪到另一边的素问堂男修身上:“那他呢?”

裴寂立即接话:“我来。”

“喔。”

她只好点点头,继而望向道路正中央躺着的两坨人形肉块:“贺知洲和许曳呢?”

“也是我来。”

神色冷峻的黑衣少年似是想到什么,在短暂的停顿后再度开口,语气有些迟疑,也有些僵硬:“星痕剑……你暂且放好,等我清理。”

“别别别!哪儿能真让你来擦啊!我那就是开个玩笑,自己能解决的。”

她可不能让裴寂变成所有人无微不至的全职保姆,闻言连连摆手:“对了,你是从哪里找到它的?一定寻了很久吧?”

“在一片湖里。”

他说话时正在低头搜寻令牌,声音显得有些闷,大概是为了打消她心底的困惑,少见地继续补充:“阵法以水为镜,星痕剑刺破水幕化作的天,在真实秘境里,便是落入了某处水泊。我一一寻去,总能找到。”

他说得简单,然而只需粗略一想,就能明白绝不容易。

且不说秘境之中湖泊遍布、星罗棋布,就算他找对了湖,也必须亲自潜入水中,忍受着透骨寒凉细细搜寻。

宁宁心里百转千回,握紧了手里的剑,细声道:“谢谢你啊,等秘境结束了,我请你吃饭。”

她说到这里有了底气,想起自己靠浮屠塔积累的小金库,信誓旦旦加重语气:“绝对是整个鸾城最贵最大的酒楼,想吃什么随便挑,我家小师弟值得!”

裴寂定定地听,末了别开脑袋,把视线转到另一边。

他没说话,心里的承影倒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嚯嚯,高兴啦?嘚瑟啦?一听见这话就心里乐开花啦?裴小寂,想笑就直接笑,别刻意把嘴角下撇得那么明显啊。”

这样说完还不尽兴,居然用粗犷的大叔音捏着嗓子模仿宁宁方才的语气,好一个做作不清纯:“哎哟喂,我家小师弟值得~”

裴寂眼底笑意褪去,杀气骤现。https://www.41xs.com

等他俩将淘汰选手的令牌搜刮一空,原本拥挤的小道便显出了几分空荡。

明净打着坐呼呼大睡,明空啃完了生菜,正捧了本书仔细研读,宁宁放眼望去见到几个大字:《落梅静心录》。

这书应该挺名副其实,自从小和尚看完,与人对峙那是理也直了气也顺了,心静如水面不改色,就是对面的人有点惨,回回都得被气得心肌梗塞。

他拒绝了一并回村落休憩的提议,长篇大论唠叨一通“天地为家”的道理,宁宁便也不再强求,遥遥望向远处古树下的苏清寒。

对方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多谢诸位照顾许曳师弟。”

她正兀自疑惑,属于苏清寒的声线便在身后响起。宁宁扭头回看,竟见到女修站在昏迷不醒的许曳旁边,俯身望着少年人湿漉漉的惨白面庞。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视线,苏清寒抱着剑掀起眼睫。

“我见那漫天白光和星痕处处,便猜想定是你。”

苏师姐与裴寂都是不苟言笑的冷漠性格,只不过前者是“傲”,后者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她说话没带什么起伏,眼底却始终充斥了凛然战意,似是想起什么,面露失望之色:“我本打算与你好好比试一场,但看你如今的状况,想必灵力已经所剩无几。”

这位一定是见到了那番丧尸出笼般的景象,宁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笑:“苏师姐,待我灵力恢复,随时等你来切磋。”

苏清寒这才露出一个笑,转而低头看向许曳,二话不说就将他举起来往肩上一扛,动作毫不怜惜,没有一丝丝雪月风花,跟扛麻袋没什么两样。

在举到最上方时,还跟甩印度飞饼似的,把许曳柔弱如白莲花的身子在半空甩了一大圈。

苏清寒扛着麻袋,笑得温婉随和:“请问他房间在哪儿?”

宁宁目瞪口呆:“房间随便挑,随便挑。”

传说中冷漠矜持如高岭之花的苏师姐渐渐走远,宁宁还没从一个惊吓里缓过神来,就在同一时间受到了另一阵惊吓。

——左侧垂落的长发被人用指尖轻轻挑起,经过耳畔时,惹来酥酥痒痒的奇异感受。

她惊愕抬头,正对上裴寂漆黑的瞳孔。

他伸了右手撩起宁宁耳边的头发,目光似乎极为不悦,不易察觉地拧着眉头。眼见跟前的小姑娘呆呆愣愣仰起脑袋,不着痕迹地将手指移开:“你脸上有伤。”

……伤?

宁宁对此毫不知情,只是偶尔觉得耳边的脸颊会时不时传来刺痛,等他说完抬手一摸,立马被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由于被黑发遮掩的缘故,这处鬓角的伤十分不容易被察觉。裴寂也是在她与苏清寒谈话转身的间隙,等扬起,才偶然间见到一条深深的痕迹。

“可恶,那臭小子居然伤到了她!”

承影身为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前辈,生动形象地阐明了什么叫做“为老不尊”,这会儿气到灵体扭曲,龇牙咧嘴:“早知道如此,你应该更用力掰他的腿,给那小子一点教训!”

“不要碰。”

裴寂好像有点儿不高兴,站在宁宁跟前时,投下一片瘦瘦高高的浓郁黑影,将他眼底也蒙了层阴翳:“雷火符?”

“应该是吧。”

他不说倒好,如今宁宁意识到自己脸上有条疤,总觉得伤口在张牙舞爪地耀武扬威、扭来扭去,连带着通往脑袋的那根神经同样抽个不停,生生发疼。

这村子里不知道有没有镜子,能让她精准无误地给自己脸上上药。宁宁想到这里,忽然感到衣袖被人猛地一拉。

裴寂还是一副阴沉沉的模样,像从《没头脑和不高兴》里穿越过来似的,不由分说拉起她袖子就往前走,还没等宁宁出声询问,便抢先冷声道:“去擦药。”

宁宁:“……噢。”

他力道不大,动作却极为干净利落。宁宁一直乖巧跟在身后,总觉得自己像是遗忘了什么东西,无比困惑地皱起眉头。

没过一会儿,才拉着裴寂急匆匆跑回来,指了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另一团剑修肉:“贺知洲,我们忘了贺知洲,他还在地上躺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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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的伤口在脸上,由于不能把眼珠子抠出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探查,没有镜子的情况下,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很难把药擦好。

“你要帮我上药?”

她眼见裴寂往手上沾了药膏,惊讶得无以复加,局促坐在床头。

——她何德何能才能让原著里的练剑机器拿起小药瓶,带着打怪升级的剧本一路狂奔大江东去,滔滔不复回啊。

裴寂很是上道,拿着药坐在她跟前,问得开门见山:“还有哪儿受伤了?”

他这是默认的意思。

一下子就被看穿心里藏着的念头,宁宁身为师姐的满身气焰瞬间小了许多,伸出右手捋起衣袖。

于是裴寂的神色更加阴沉了。

他不应该只折断那符修的膝盖,早知道就打个半死再放出去,哪怕白晔想早点逃,他也能把令牌硬塞回那人嘴里,来一出求生无门,求死无路。

宁宁见他脸色不悦,以为裴寂是在气恼自己撒了谎,拿手指戳戳他手背:“其实不严重的,你看,不但没有流血,我还能活动自如虎虎生风——”

她说着握紧拳头胡乱挥了挥手臂,没想到当即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刺入骨骼。

雷火符果然够狠,宁宁被疼得表情一僵,为了不让裴寂看见自己扭曲的五官,只能低下头去,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掌捂住脸颊,从嗓子里发出低低的气音。

“这这这看起来就很疼!”

承影呜呜呜地带了哭腔,在他脑袋里直打哆嗦:“裴小寂,你快把这副要杀人的模样好好收起来,千万别吓着她。宁宁多好啊,不想让你担心,一直忍着没说。”

裴寂没回应它,神情却微微一僵,十分笨拙地收敛五官上的戾气,结果却让本就不自然的脸色变得更加不自然,跟石雕人似的。

与此同时,少年右手握紧药瓶,左手暗暗掐诀,有什么东西在白光一现之下轰然破碎。

“什么玩意儿?”

眼睁睁看着玄镜里的画面陡然变成全黑,天羡子疯狂锤桌:“裴寂那臭小子怎么又把视灵弄坏了!”

“赔钱!赔钱!”

未完,共2页 / 第1页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有谁不服拔剑来战!……

灵狐一族元气大伤,哪怕魔气入体变成镜鬼,也并不具备太大攻击力。

在宁宁白日里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贺知洲、许曳与叶宗衡便陪着乔颜满秘境四处搜寻,将不少狐族聚集到村落里,只等秘境开启时一并送离至外界。

开门见到宁宁与裴寂时,乔颜微微一愣,随即柔和笑笑,侧过身去让出一条通道:“进来坐坐吧。”

在大战里幸存的灵狐族本来就不多,更何况持续几年魔气缠身,能在恶劣环境里挺到今日的,便更加少见。

他们一共找到了二十多个,分别安置在不同院落中。

乔颜的隔壁房间里,也有一位。

“我与裴寂方才碰见叶宗衡师兄,听说乔姑娘找到了真正的娘亲。”

宁宁坐在木椅上,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不知琴娘如何了?”

乔颜与裴寂一样,双眼下同样布满了黑墨般的暗『色』,显而易见睡眠不足。

她神情憔悴,眼眶红肿得厉害,应该在不久之前狠狠哭过,此时却从嘴角勾起一抹柔和弧度,不再像从前那样刻意板着脸,做出老成的模样。

“万幸并无大碍。”

她语气很轻,少有地不设防备,『露』出了与同龄小女孩相仿的稚嫩目光:

“我的同族们虽然失了记忆与神智,却似乎还保留着一些曾经的本能,绝大多数都在村落附近活动——找到娘亲的时候,她正在距此不远的日落洼旁,那是她曾经最常带我去的地方。”

虽说族胞们样貌大变,可毕竟骨肉情深,那么多蛛丝马迹,她怎么可能辨认不出。

乔颜说着顿了顿,望向宁宁的视线里满是倾佩:“宁宁姑娘,灵狐一脉能重见天光,多亏你识明阵眼、破开水镜。我不知应该如何报答……”

“不用不用!”

宁宁脸皮薄,尤其不习惯被人直白地夸奖,听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道:“乔姑娘能与族人们一同离开此地,我便已十分高兴,不需要什么报酬。”

她说罢想到什么,正『色』继续问:“我听闻晏清公子受了伤,不知如今可还无恙?”

听见他的名字,乔颜又是一笑:“多亏许小道长送给我的『药』材,才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现今晏清已然恢复大半,在另一处房屋里睡着了。”

秘境里发生了那样多曲折坎坷的事儿,好在结局并不算太差。

灵狐族重见天光,终于等到了离开秘境的机会,只要能就此摆脱魔气侵袭,再以天地灵气与适当的『药』材细细调养,想必终有一日能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而魔修们深受重创,魔君祁寒亦被关押在村落,无法逃身。

宁宁松了口气,想起那位魔族女修临死前说过的“善恶有报”,莫名地,也想起浮屠塔里见过的陈『露』白。

她与乔颜很像,曾经都是天真无忧、被父母宠大的小女孩,后来一点点长大,不得不经历苦难与离别,在一夜之间被迫成熟,承担起常人难以想象的重任。

而同样地,她们都做得很好。

如果陈『露』白还活着,或许与乔颜的『性』格没什么两样吧。

宁宁轻声笑笑,嗓音有些低:“晏清公子,定然也很是重视乔姑娘。”

“只要他不亲口告诉我,我就当作不知道。”

乔颜满是阴翳的眼底终于浮了层浅浅的笑,低哼一声:“我都想好了,等晏清那家伙恢复神智,就继续和往常一样黏着他,看他那棵木头打算什么时候说实话。”

她说话时瞥过宁宁与裴寂,笑意里不知怎地夹杂了些许狡黠,晃了晃耳朵,颇为苦恼地继续道:

“宁宁姑娘,我真是不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心里在意得要死,嘴上却一句话也不说,只会在最最危险的关头表现出一点点关心。”

她昨夜睡不着,可是看见这两位三更半夜一起散步回来,气氛还颇为暧昧。

裴寂冷眼抬眸,恰好触碰到她意味深长的视线。

“哎哟哎哟,裴小寂,你被看穿了。”

承影哈哈大笑,啧啧叹气,一个劲摇头晃脑:“连人家小狐狸都看出了猫腻,你演技不太好哦。”

宁宁只当她在抱怨晏清是个闷葫芦,闻言笑道:“这种『性』子其实也不错,安静温和,很靠得住。”https://www.yq6.cc

乔颜眼前一亮,『毛』茸茸的狐狸耳朵晃得更欢:“真的?宁宁姑娘喜欢这种『性』格吗?”

宁宁愣了愣,不太明白她为何会如此激动,视线轻轻一瞥,无意间望见身旁一言不发的裴寂。

这样的『性』格……好像和他有点相似。

只不过裴寂看起来,要比晏清更凶一点就是了。

“倒也不能说是‘喜欢’……”

她话音出口的瞬间,裴寂眸光顿时一黯,下意识握紧双拳。

“不要啊宁宁!其实你喜欢,你喜欢的!”

承影风中凌『乱』,像极了眼睁睁看着儿子被甩的悲伤老母亲:“裴寂你撑住,千万别哭啊!表情也不要那么悲伤,否则一定会被她们发现的!不行了我先去静一静……”

“不过,还是挺可爱的。”

宁宁低着头,不知想起什么,笑起来时『露』出浅浅梨涡:“人吧。”

承影被吓得打了个嗝。

中年大叔情真意切,一动不动愣在裴寂识海,瞬间变了情绪傻笑起来:“裴你可爱。嘿嘿,可爱,嘿嘿。”

裴寂垂下长睫,任由额前的碎发搭在眼前,没敢去看宁宁,在心里冷声应道:“她不过是指那种『性』格,不要自作多情。”

承影不乐意了,低低嘟囔一句:“她身边除了你,谁还是这种奇葩『性』子?说不定宁宁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就在偷偷想你呢。”

这种话它讲得没有底气,裴寂自然也不会相信,猝不及防感到身旁的小姑娘扭头看了自己一眼,声调轻快地补充:“像我家小师弟就很好啊。”

裴寂:……

承影:……

承影原地升天,灵体化身滚滚胖胖的弥勒佛,嘴角窜上天边与太阳肩并肩;

裴寂仍然冷着脸,刻意低下头去,令乌黑碎发向前倾落一些,遮住耳廓与鬓边,不让她看见红透了的耳朵。

“裴小寂。”

承影飞来飞去,影子旋转成一朵绚丽的花,在他心口怦然绽放,末了无比慈爱地低喃道:“克制一点,你的心跳太快太沉,我耳朵都快听破了。”

“对了!”

他们俩因为一句话心神不定,偏偏身为罪魁祸首的宁宁对此一无所知,继续与乔颜笑着交谈:“等离开秘境,你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吗?”

乔颜笑容微敛,迟疑道:“我虽然下过决心,要把族人们带到没有魔气的外界好生修养,但……”

后面的话她没细说,宁宁却早就心知肚明。

魔化后的狐族『性』情残暴嗜血,凭借她一个小姑娘很难控制,更为严峻的问题是,以乔颜对外界一无所知的状况,一旦离开从小生活的秘境,压根找不到合适的栖息之所。

她总不能带着这么多异变的族人去睡大街。

宁宁听罢皱了皱眉,正要思考有没有可行之策,忽然听见脑海里传来一道无比熟悉的男音。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当然是来我玄虚剑派啊!”

竟是她的师尊天羡子。

乔颜与裴寂显然也都听见,纷纷神『色』一变,唯独天羡子说个不停,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大玄虚灵气充沛,珍奇异宝应有尽有,还有许许多多可爱的小弟子能帮忙照料,简直是绝佳去处啊!”

“乔姑娘,你可别听这人胡诌!”

又是一道清朗的青年声线,毫不留情就把天羡子挤掉:“我流明山乃仙家圣地,弟子皆儒雅乖顺,不像玄虚剑派那帮只会拔剑打架的粗鲁之人。加之财力充足,不乏珍稀『药』材,最适宜休养生息。”

耳边像闹鬼似的出现这么多嗓音,乔颜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见清脆的女声,像叽叽喳喳的黄鹂鸟:

“还有我还有我!我是御兽宗的林浅,乔颜妹妹,御兽宗里有好多好多温顺可爱的灵兽,跟你一样的妖修也是所有门派里最多的。只要来我们这儿,保证跟回家一样!”https://www.dubenhaoshu.org

天羡子冷笑:“天呐天呐,不会真有几百上千岁的女人,把一个十几岁小女孩叫‘妹妹’吧?”

林浅:“闭嘴!”

与小弟子面对面才能沟通的wifi不同,长老们的传音入密属于5g全覆盖,只要确定对方位置,就能随时传递。

宁宁听得一愣一愣,好不容易找到短暂的说话间隙,立马出声问道:“打扰一下……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们几个经过一致讨论,决定出手帮一帮。”

天羡子答得很快:“秘境里发生了这种事儿,我们要是再硬着心肠不帮忙,那还能为人师长吗?”

曲妃卿轻笑道:“与我等商讨的是纪掌门,你一介小破孩暂且闭嘴。”

然后便是纪云开没心没肺的笑,童音清脆如铃:“哈哈哈对对对,小破孩闭嘴。”

天羡子被三大掌门同时禁言,一时间没了声音。

“要论对魔族的恨意,我们几大门派绝不会比其他任何人浅。”

曲妃卿缓声开口,轻柔温和的女音犹如清流潺潺,在月『色』下显出几分惹人心醉的幽谧:“灵狐族举全族之力重创魔君,无论是哪一位,都值得倾佩,更值得出境后的优待。”

“仙家宗门汇集了天地灵气,诸位长老也都精通驱邪除魔之法,若是居住于此,必定事半功倍。”

何效臣道:“无论乔颜姑娘选择哪一处,其余门派都会多加帮衬,绝不会亏待灵狐族。”

乔颜哪曾料到竟会有此等意外之喜,心『潮』汹涌之间,顿时红了眼眶:“多……多谢。”

“别哭啊小姑娘,还有件事没告诉你呢。”

天羡子又冷不丁冒了出来,跟打地鼠游戏里那只上窜下跳神出鬼没的地鼠没什么两样,语气神秘兮兮:“还记得你待会儿要去做什么吗?”

乔颜努力止住哭腔,呆呆抽了口气:“去秘境各处,继续寻找其他族人。”

“嗯嗯,但这其中有个很严峻的问题,对不对?”

小狐狸满脸懵懂地点点头:“秘境太大……我不知道能不能将他们全部找到。”

天羡子嘿嘿一笑:“对!这就要我们出马啦!要论找人,怎么可以没有我们静心特制的——”

他下一句话还没出口,就被曲妃卿不由分说地掐断:“抱歉,那个爷爷是不是吓到你了?别担心,秘境之中四处设有视灵,只要我们通过玄镜一一探查,便可找到所有灵狐族人的位置。”

宁宁眼底亮了亮。

视灵功效特殊,能让长老们将试炼的所有细节尽收眼底,一般用来监视各门派弟子行径,保证秘境里不至于发生太过出格的事情。

这玩意儿可谓所有弟子最为反感的物件之一,哪怕相距千里,自己的丑事以及被他人暴打的经历都能被长老尽收眼底,别提有多尴尬。

然而与之相对地,视灵全方位无死角的特『性』……用来寻人简直不要再合适啊!

无论山间崖底、江河湖泊,只要秘境里分布有它们的影子,任何事物便都无处可藏。在今日,这玩意除了监视,显然还能发挥另一种更为重要的作用。

寻找秘境里分散的灵狐。

“我们不久前便已在细细探查,发现了好几个分散的狐族。”

林浅把那句“屋子里的视灵被裴寂臭小子砸坏之后”咽了回去,柔声道:“等你们开始行动,我们会随时告知位置与路径。”

“可是——”

宁宁有些担心:“我记得试炼规则里讲过,长老们绝对不能与秘境之中的任何人进行交流,否则会受到严惩。若是其它门派的长老知道此事,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我们才不管那群老古董!”

天羡子毫不犹豫,拽上了天:“有谁不服拔剑来战,那些人能奈我何?”

不愧是剑修,这股子狂劲隔了十万八千里都挡不住,奈何曲妃卿冷笑一声:“这位爷爷上次说这句话后,可是被打得亲娘都认不出来。”

“规矩嘛,不打破就没意思了。”https://www.xiaranxue.com 第70章 第七十章比惨大会。

多亏有几大门派的协助,散落在各处的灵狐才终于被找齐。宁宁跋山涉水满秘境地跑,事成之后休息一阵子,便不知不觉到了试炼结束的时候。

与进入秘境时的随机站位不同,为了方便弟子们离开,此地共设有五处出口,呈圆环之势分布在各个角落。

最近的一处出口居然就在灵狐村落附近,宁宁本已经做好了离开的打算,却发觉并未见到贺知洲的身影。

不止他,还有万剑宗的叶宗衡。

这两位是出了名的死对头,她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临近出口,戳了戳裴寂手臂:“小师弟,你先陪着乔姑娘将灵狐族带出秘境,我去找找贺师兄。”

裴寂皱了眉,似是不大情愿,口中却仍是应下:“好。”

村落不大,宁宁有心去寻,很快在树林入口见到了两人的影子。

只是这两位,模样似乎不大对劲。

叶宗衡满脸土『色』,浑身发抖,眼神像是恐惧,又似是愤怒,正死死盯着贺知洲的脸,仿佛要将他千刀万剐。

贺知洲倚靠在树干旁,听见她的脚步声迅速扭过脑袋,当即『露』出十分复杂的神情,没做多想地大喊一声:“宁宁别过来!”

宁宁看不懂这两人的用意,停下脚步微微一愣:“怎么了?”

回答她的,却不是贺知洲。

一道似曾相识的女音从身后响起,带了罂粟花般的甜腻杀气,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她从未闻过的异香:“你说呢?”

突然出现在背后的女人无声无息,直到听见她的声音,宁宁才猛然回头,意料之外地撞见一张美艳面庞。

那是个年轻的少女,潋滟生光的眼底漾了三分媚意,如今朝她望来,目光有如阴毒的蟒蛇,满含杀机与恨意。

这个女孩,宁宁是认识的。

——竟是霓光岛的柳萤,柳姑娘!

“终于被我逮到这个机会了。”

柳萤柔声笑笑,身体周围的奇异香味愈发明显,说话时吐出薄薄热气,因为二人近在咫尺,一缕一缕拂过宁宁脸庞:“一个万剑宗,两个玄虚派,运气当真不错。”

她在霓光岛前去瀑布拿取“灼日弓”时,由于身心俱疲还流着血,并未跟随容辞等人一同前去。直到夜半三更仍然无人归来,才明白他们都受了宁宁的骗。

“霓光岛最擅潜行,我跟在你们身后已经很久了,恐怕各位都没发现吧?”

柳萤扬起手中的小刀,慢吞吞在手指间转了一圈:“你们不清楚我,我却对你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在场的三位,体内应该都不剩下多少灵力了吧?”

那股莫名的香气应该是毒,宁宁灵力尚未恢复,此时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抬起眼睛与另外两人面面相觑。

她自不用说,一箭『射』穿水镜后灵力寥寥,无法反抗;贺知洲被竹蜻蜓榨干了所有力气,直到今日身体还发着虚,无法反抗。

至于叶宗衡,身为与魔君正面交战的男人,他被祁寒不留余力的一击正好打中,身子骨也正是虚弱的时候,更无法反抗。

好巧不巧,这三位一起落入了柳萤手中。

宁宁:……

宁宁叹了口气:“你们俩是怎么中招的?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行动,要单独两人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都是叶宗衡这滚蛋想陷害我!”

贺知洲委屈巴巴,恶狠狠瞪一眼身旁的死对头:“他说发现了个宝贝,带我一起来看看,刚走到这儿便从角落里抡了个棒槌,打算把我砸晕——然后我们就一起中毒了。”

“怎么,你还有脸怪我!”

叶宗衡不愧厚脸皮,毫无偷袭被抓包的愧疚感,居然摆出了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怒气冲冲地应声:“要不是你们和她结了仇,我早就把你打晕离开秘境,哪会跟着趟这趟浑水!都怪你们!”

这两人吵得厉害,秘境之外的天羡子却始终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如今试炼即将结束,弟子们都出了秘境前来此地汇集。

他端着一面玄镜,一动不动守在秘境出口,身边围了一大帮长老和通关的弟子,纷纷朝玄镜里看。http://www.muxiyu.com

“弟子们都已离开,只剩下这四位了。”

有人好心提议道:“不如直接用灵力把他们强行拉出来,否则秘境关闭,可就难以逃脱了。”

“不急不急,这不还有一段时间吗!”

万剑宗大长老上前几步,对身旁立着的华服男人朗声笑道:“城主,镜子里的便是万剑宗、玄虚剑派与霓光岛的得意门生,看样子正要展开一场决战。哟,那是我万剑宗的叶宗衡,他即将突破金丹,定然表现不俗!”

他刚刚到这儿来,丝毫不了解情况,更不知道在场几位究竟有怎样的恩怨情仇。看四人对峙的模样,还以为即将上演一出正经打斗。

然而此时的他万万不会想到,自己这短短一段话,将成为今夜难以忘却的梦魇。

因为叶宗衡的表现,的确是挺不俗的。

鸾城城主望一眼身旁的小妻子,闻言展眉一笑:“是吗?我对这三个门派早有耳闻,今日可算有眼福了!”

他说着低下头去,一眼就看见玄镜里的四道人影。

“剑修之间果然尔虞我诈、人人虚伪。”

柳萤不屑冷嗤:“你们身无灵力,已是强弩之末。我身上的毒有脱力晕眩之效,尔等必然无法反抗,今夜我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她话音刚落,耳边便响起一道尖锐的男音。

叶宗衡满脸的不敢置信,忍着晕倒的冲动连连摆手:“柳萤姑娘使不得!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把我也算上!不如今日放我一马,咱俩交个朋友!”

“许曳不正是万剑宗的人?你是他师兄,弟债兄偿!”

愤怒中的女人自有一套属于自己且无法被攻破的道理,柳萤眼底怒火更浓:“剑修没有一个好东西,我这是为民除害!”

这女人疯了!

叶宗衡心头大骇,好在他拥有十分丰富的与人交往经验,在须臾之间灵光一闪。

既然不能使用强硬手段,那便只能来软的。而恰好,想要打动一个人的心,对于他来说非常简单。

“柳姑娘,切莫冲动啊!你有所不知,天下苦玄虚久矣,我也是被他们无情残害的可怜人之一!”

叶宗衡说得真情实感,好不做作,生生演出了小白菜地里黄的架势,就差流下一滴泪来:

“我与花楼里的小桃红姑娘一见钟情,本欲携手私奔,却被贺知洲那恶人向花楼嬷嬷告了一状。小桃红被抓回去毒打三天三夜,挂在那花楼门口示众……最后活生生地风干了呜呜呜!”

贺知洲闻言陡然一惊,大怒道:“我呸!我连小桃红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自从你离开,她便也随即没了踪影,谁知道你们俩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小桃红因他而死,我的心也死在那一夜。”

叶宗衡却不理会他,继续凄声控诉:“我的桃红,你死得好惨!柳姑娘,我与你目的一致,咱们理应是朋友啊!”

柳萤终究只是个年轻小姑娘,被如此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戳穿心肺,脸上的杀气竟然当真少了几分。

贺知洲还在兀自生气自己被造谣,宁宁则已冷静下来,细细分析局势。

柳姑娘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居然能被叶宗衡彻底唬住。

这人的故事虽然假,却也能从侧面反应出来,卖惨的战术非常奏效。

要想让柳萤心软……只能比叶宗衡更惨,让她把仇恨转移到另外两人身上!

他们今日四下寻找狐族时,顺手采摘了许多奇特灵植。宁宁心下一动,从储物袋里拿出一颗血红『色』的蛇莓,趁柳萤不备一口咬下,当即从嘴角溢出不明的鲜红『色』『液』体。

“柳姑娘!我之所以千方百计想要赢下这场试炼,其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有气无力地倚靠在树边,嘴角一边滋啦滋啦冒血,一边颤声道:

“我自幼出身贫苦,爹娘含辛茹苦将我养大,唯一的心愿便是看他们唯一的女儿修有所成。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在不久之前,我发现自己竟身患八级天花九级麻风兼十级肺痨,只怕过不了多久便没命了!”

原来这便是各门派精英弟子的最终决斗!果真精彩纷呈,好做作不清纯!

眼看决斗沦为卖惨大会,玄镜外的鸾城城主差点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头,扭头望一眼身旁的万剑宗长老:“这个……”https://www.dubenhaoshu.org

没想到对方的脸『色』比他更差,一对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

“我费尽心机,只是想让爹娘看见我登顶夺魁的那一幕。”

按理来说,试炼结束时长老们会离开玄镜,特意前往入口等候宗门弟子,不可能知晓秘境里的情况。

宁宁哪里知道这处地方正在被全场围观,越说越伤心,居然当真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哑着嗓子哭喊:“爹,娘!女儿不孝,不但叫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连最后的荣光也不能让二位见到,是我没用!”

她说得情真意切,嘴皮子上下动个不停,或许正是因为语速太快,衔在口中挤血花的蛇莓居然轻轻一弹,当着柳萤的面划出一道优美弧度,滚落在她面前。

“这……”

宁宁怔了一瞬。

但也紧紧是短短一瞬。

身着幽紫长裙的小姑娘轻咳一声,一把捧起那颗鲜红『色』圆形不明物体,念出的每个字里都满含着痛心与焦虑:“这不是我的肺结核吗!为何……为何竟咳出来了!”

神他o咳出了肺结核,佛祖听完都哭了。

这回连贺知洲都忍不住睁大双眼,『露』出了满脸惊恐的神『色』,只想大喊一声:

你有病吧!宁宁你这浓眉大眼的,怎么也叛变了啊!肺结核是这个意思吗!!!

柳萤哪里知道所谓“肺结核”究竟是不是个核,又到底能不能被咳出来,但见她哭得那样惨烈,不由得心下一软,咬了咬牙,把视线挪向贺知洲。

宁宁与叶宗衡也一并扭头看他,两双黑黝黝的眼睛格外阴沉恐怖,静候新一轮的表演。

贺知洲:……

贺知洲从眼角滑落一滴清泪:“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不久前在鸾城集市偷偷『摸』了几把猪肉,我好开心,回家就在锅里洗了个手,直接烧成肉汤。要问为什么?因为我穷,太穷了。”

他不愧是专业级别的人才,说话时搭配了丰富的动作与面部表情,嘴角跟抽风似的,猛地往旁边一扯:“我是个孤儿,两岁父母双亡,五岁天花,十岁中风,十五岁被骗进花楼受尽折辱。肝脏切除,脾肾被摘,身体里藏了俩支架,只想靠它们卖一点钱——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我妹妹治病啊!”

柳萤神『色』又是一僵,『露』出几分犹豫不决的神『色』。

“她才那么小,就身患重病不久于人世,我还记得出发来鸾城的前一天,那孩子拉着我的手说,想在临死前亲眼看到哥哥在试炼里夺魁。”

贺知洲眼泪不停地流,仰望天空四十五度角,不让泪水落下来:“我一介废人,除了耍弄心计,怎能夺得十方法会魁首。我骗人、我阴毒、我心狠手辣,可只有她知道,我是个好哥哥——是哥哥没用,原谅我吧,木之本樱!”

他说罢嘴角又是一抽,牵引着脖子、手臂与脊背同时一晃,整个身体如同被雷电击中,站立着开始剧烈痉挛起来。

这一幕不仅被柳萤看在眼里,同样为此唏嘘不已的,还有玄镜外的诸位长老与众多弟子。

只见镜面里的白衣剑修五官歪斜、嘴角流涎,身体如同在跳霹雳舞般不断抽搐,最后径直往地上一倒,浑身扭动着朝柳萤伸出手去:“犯病了……『药』,『药』,快给我『药』……”

顿了顿,又仿佛极为恐惧般厉声道:“不可以!绝不能让那孩子见到我如此丑陋的模样……小樱,一定要等哥哥回家……『药』……『药』啊!”

他说话时五官也在抽抽,手脚并用往柳萤身边爬去,活像条蠕动的丧尸泥鳅。

秘境之外的一片寂静里,不知是谁说了声:“要不是之前听说过这位兄弟的大名,我恐怕就信以为真了。”

“这……”

三人同场竞技,火热非凡。林浅看得张目结舌,心里的话憋了很久,到头来也只能说出那道无比经典的语句:“

未完,共2页 / 第1页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这蛇蝎心肠的贺知洲!……

宁宁缩在裴寂的外衫里,一步步跟着他上了飞舟,在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乖乖坐好,安静如鸡。

之前来的时候,是郑薇绮陪着坐在她身边,如今两人分开试炼彼此见不到,加之宁宁脸红得厉害,谁也不想见,坐下后轻轻拉了拉裴寂衣袖:“裴寂,你就坐我旁边好不好?”

他抿了唇,虽是面无表情,眼底却并没有任何不耐烦或拒绝的神『色』,在十分短暂的静默后低低“嗯”了一声。

其实裴寂有点不大高兴。

从宁宁说要独自去找贺知洲的时候,他就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沉甸甸压在上面,惹得心里又闷又烦,差点就脱口而出地告诉她:不要总是单独和贺师兄待在一起。

这个念头刚一浮上脑海,他就被逗得暗自发笑。

且不说他与宁宁之间并不亲近,没有任何身份和理由对她指手画脚,单论他自己——

裴寂想,宁宁和贺知洲关系再好,跟他也没有丝毫关系。她想与谁亲近就与谁亲近,他干嘛要一直在意。

……但还是莫名其妙地有点不高兴。

连带着他在帮乔颜押送奄奄一息的魔族离开秘境时,脸『色』都冷冽得可怕,把有个魔修吓得浑身哆嗦,当场问了句:“你如果要拔剑,能让我死得干净利落点儿吗?”

后来在玄镜里见到她与贺知洲互飙演技时也是。

虽然宁宁觉得没脸见人,裴寂却并不觉得那是多么丢人的行径。当他看着玄镜里的画面,有个小小的、卑怯的念头在心底悄悄萌芽。

宁宁与贺知洲在一起时总是那样鲜活,贺师兄能陪她笑着打闹,他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太闷,脾气也不好,因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打骂与刀光剑影里,完全不懂得应该如何让旁人开心,没有养成弑杀暴虐的『性』子就已是万幸。

他永远静默得像块背景,只有在杀伐见血时,才能靠剑术与狠劲搏得些许存在感,其余时候——

想到这里,裴寂不免又觉得心烦意『乱』。

宁宁才不会在乎他究竟能不能让她开心,他却暗自纠结这样久。在她心里,这个不怎么熟悉的小师弟一定与其他任何人都没什么两样。

“呼呼。”

承影感知到他这个念头,语气贼兮兮地一针见血:“所以说,在你心里,她和别人有很大不一样啰?”

裴寂:……

裴寂干巴巴地应它:“你想多了。”

“我倒觉得她对你挺不错。还记得宁宁之前说的那三个字吗?”

它嘿嘿笑笑,捏了嗓子道:“裴寂寂~你当时听见这个称呼,可是心跳加快了好多好多呢~什么时候也叫她‘宁宁’试试,别老是‘小师姐’了嘛~”

裴寂没说话,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

他就算不高兴,也不会刻意表现出来让旁人烦心,而是把习惯了将所有情绪藏在心里。

身边的宁宁本就心神不宁,自然不会察觉到他的所思所想,捂在外衫中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头看他。

她的眼睛很漂亮,圆润漆黑得像两颗葡萄,在灯光下映出浅浅的流光。尤其这会儿长发被外衫蹭『乱』,零散游曳在白皙面庞,鼻尖和侧脸还残留着桃花般的粉『色』,直勾勾望着他时——

裴寂抱着剑的手指悄悄一紧,沉声问道:“怎么了?”

“你,”她有些犹豫,声音小小的,很快把视线垂下去:“你有没有看见……镜子里我和贺知洲他们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理应只有“有”或“没有”。

可裴寂却反问她:“我有没有看见,很重要么?”

连他也没想到自己会下意识说出这句话,一时间和身边的小姑娘同时愣在原地。

这不像是裴寂会问的问题,他向来厌烦多余的事情,从不拖泥带水,宁宁惊诧之余,因为这段话微微一愣。

——很重要么?

好像,似乎,真的有那么一点点重要。https://www.41xs.com

她对此莫名地感到在意。

直到被裴寂问起,她才终于意识到,当离开秘境,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想的居然不是“糟糕,社会『性』死亡”,而是“糟糕,不会被裴寂看见吧”。

宁宁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用外衫把自己裹紧,像之前那样缩回角落。

裴寂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属于宁宁的声音,带着一些迟疑轻轻说:“……嗯。”

裴寂从没想过能得到这样的回答。

他不在乎任何疼痛与折辱,此时却因为这短短的一个字,心口重重一落。

“如果你没有看见,我会觉得开心一些。”

宁宁的模样像只圆滚滚的仓鼠,脑袋被全部包裹在外衫里,不时悠悠晃动。顿了顿,又慌『乱』地迅速补充:“其实也不是很在意啦……!只是,唔,有点想知道。”

裴寂忽然有些想笑。

心里的烦闷不知怎地在此时消散一空,他垂眸靠坐在椅子上,侧头瞥她缩成一团的模样,语气不容置喙:“没有。”

“真的?!”

宁宁闻言立马从外衫里探出脑袋,眼角眉梢都带了笑,嘴角更是高高兴兴地咧开,似是觉得不对劲,又皱了皱眉:“你不会是骗我吧?”

裴寂面『色』不改:“没有。”

她这才得了安心,笑着继续道:“那你不要问别人,今日在秘境里发生了什么!”

裴寂:“好。”

宁宁满意得不行,想了一会儿,又认认真真告诉他:“其实我们也没发生什么,就是打了场架……剑修之间的终极对决,懂不懂?但你也知道,我灵力不够,所以有些狼狈。”

承影“啧啧”了几声。

看这丫头的表情,完全不像她口中“也不是很在意”的模样嘛。

*

试炼大会的开始与结束都在半夜,灵狐与魔修们都被带往长老们聚集的阁楼,等待进一步商议与决策。

通过试炼的弟子们疲倦非常,早早便回了客栈休息,等待一天后公布排名结果。

宁宁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为庆祝天羡子门下的小徒弟都通过第一轮试炼,众人决定前往赫赫有名的天香楼庆祝。

天香楼以荟萃南北、菜品繁多而着称,尤其酿酒工艺一绝,是鸾城里首屈一指的大酒楼。

一行人被安排在三楼的雅间,郑薇绮通过试炼后神清气爽,趁着上楼的间隙说个不停:“这可比学宫文试舒服多了!打打杀杀多好啊!扛着剑就是打,『吟』诗作对算什么东西?”

这番言论惊世骇俗,宁宁闻言轻声笑笑,想起之前对裴寂的承诺,旋即道:“今日我请客吧。”

“不行不行!这钱怎么能让宁宁出,肯定得由我这个当师兄的来啊!”

贺知洲一想到能有美食入腹,就很没有风度地咧嘴傻笑:“上次在浮屠塔里赚的私房钱还剩下一点,就当感谢天羡师叔长久以来的照顾,这顿我请了。”

天羡子虽然穷,但好歹有个师尊的身份。这只不过是一顿饭钱,若是让小弟子请客,脸上的面子总感觉有些挂不住。

于是全玄虚派最最贫穷的长老拂袖一笑,摇头朗声道:“试炼刚结束不久,理应是我这个做长辈的来犒劳你们。不必多言,这顿饭由我包了!”

“这哪儿行啊!”

身为全玄虚派最最贫穷的弟子之一,贺知洲同样对自己的资产毫无自觉,赶紧从怀里掏出钱包:“我来我来!今夜咱们不醉不归!”

要么打从一开始就不提请客这一茬,要么就坚持到底,把账款付清。若是中途退却,总觉得略逊对方一筹,让人浑身不自在。

天羡子暗道这哪儿成啊,连忙也从储物袋里拿上小布包,一把将贺知洲的双手往下按:“师叔好不容易带你们出来一趟,你就别倔了!”

两位穷鬼同时爆发了超常的决胜欲,一边往酒楼上面走,一边不甘示弱地掏出钱包推来搡去,跟跳二人转似的,两具身体左摇右晃,手里的钱袋子被舞得上下『乱』飞。http://www.muxiyu.com

宁宁跟在他们身后,本来还在与郑薇绮猜测着究竟谁会拿下今晚的订单,看到一半,声音差点全噎在喉咙里——

他们的小阁位于天香楼第三层,因而穿过灯火通明的长廊,必然会经过楼梯。

而贺知洲与天羡子,此时仍在师徒情深地相互推搡中。

身后响起一道似曾相识的男音,似乎是鸾城城主的声线,满带了惊喜与笑意:“啊!这不是玄虚剑派的天羡长老和诸位小道长吗!”

这道声音响起得猝不及防,天羡子听出它的主人,暂时分了心,迅速扭过脑袋;

而贺知洲并未料到他突变的动作与分神,依旧全神贯注地把右手搭在对方手臂上,笑得羞涩,猛然一推。

只可惜,这一次却不再是势均力敌。

于是鸾城城主与城主夫人,在夜晚的天香楼里,见到了今日最为恐怖的一幕。

天羡长老本与一名弟子相伴而行,在听见喊声后匆匆回头,朝二人『露』出一个爽朗的笑脸。

然后在下一瞬间陡然变了脸『色』,与此同时身体后仰向下一滑,在百般仓皇之下,依靠着最后的本能伸出手去。

可惜信任与师徒情谊终究是错付,那名弟子并未做出任何动作,只是呆呆愣在原地。

当手指堪堪掠过他衣袖时,天羡长老终于再也绷不住表情,眼睛嘴巴与鼻孔以常人无法想象的状态,全部比原先扩大了三成有余,惊悚非常。

从他的满目惊恐与疑『惑』里,任何人都能脑补出一场仙门里师徒相残、腥风血雨的秘辛。

——竟是那名与他同行的弟子趁其不备,一把将他推下了楼梯!

貌如谪仙的城主夫人深吸一口气,牢牢抓住丈夫手臂,不愧是美人,连尖叫的声音都格外清泠动听:“救命啊——!杀人啦——!”

贺知洲生锈的大脑终于转过弯,意识到如今发生了什么事情,舞着手里的钱袋大叫:“师——叔——!”

天香楼三层与二层的食客听见喧哗,纷纷开门一探究竟,当目光瞥向楼道,无一不『露』出惊骇十足的表情。

只见白衣青年被猛地一推,以极端恐怖的神态向后仰倒,如同一个不停旋转的大风车,在长长的楼梯上不断翻滚下落。

脑袋与脚底你方唱罢我登场,在惯『性』作用下轮流与楼梯进行亲密接触,当一张毫无血『色』的惨白人脸在半空高高扬起时,满满全是生无可恋。

而当他终于摊大饼般仰躺在平地上,正正好摔在城主脚边。手中钱袋应声而落,从里面掉出几颗可怜巴巴的灵石。

有不明真相的人从旁边路过,低头看了眼那几颗石头,发出略带嫌弃的一声“啊噫”。

天羡子抽搐了一下。

这袋子里的钱,加起来还没他现在的血压高。

贺知洲试探『性』地叫了声:“师、师叔?”

天羡子没理他,而是一言不发地向前挪了挪,来到楼梯扶手旁,试图借助它站直身子。

只见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瘦削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贺知洲看见他的背影,泪很快地流下来了。

不知道他立刻挥笔写一篇《背影》,歌颂师叔的恩情有如山体滑坡,还能不能在被打得七零八落之前,让天羡子小小地心软一下。

一片混『乱』里,不知是谁迟疑道了声:“摔下去那位……似乎是玄虚剑派的天羡长老。”

“玄虚剑派?就是那个把人头挂在飞舟上的玄虚剑派?!”

有人骇然应道:“先是做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如今又当众同门相残——不愧是他们!”

此话刚落,楼道里的议论声便此起彼伏:

“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将他推下去的那人……似乎与那颗飞头有七分相似!”

“难道是那人的孪生兄弟知晓此事,特来报仇?”

“依我看,恐怕是那个死去的人从地府里爬了出来,专程取天羡子的『性』命!仙门纠葛,岂是我等所能参透的!”

群众的联想能力堪称一绝,生生脑补了一出复仇仙侠恐怖天雷狗血剧。http://www.muxiyu.com

可怜天羡子啥事也没干,就被送了个“仙门第一砍头狂人”的称号。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救命啊,裴寂太逊啦!……

鸾城城主站在原地,很是尴尬。

他,骆元明,城二代兼天才符修,一辈子循规蹈矩,没做过也没见过多么出格的事情,今日亲眼见证贺知洲当众弑师,简直离经叛道得超出了想像力极限。

众目睽睽之下,天羡子勉强抓着扶手,从地上晃晃悠悠爬起来。

因有剑气护体,这位剑道大能并未受伤,但从他故作坚强的表情来看,一颗心早就随着那句“仙门第一砍头狂人”碎成了渣渣。

骆元明望见天羡长老深深吸了一口气,身边罡风骤起,吹得灯火摇曳不停。

“天、天羡长老。”

他叫得谨慎,与身旁的妻子对视一眼,继而沉声道:“你还好吧?在下会向鸾城百姓做出解释,你……别太难过。”

哪知天羡子并未立刻应声,眯着猫一样敏锐的双眼,幽幽看了看他,眼神很是瘆人。

“天羡长老?”

天羡子皱着眉摇头,声音突然大了好几倍,那叫一个义正言辞,整个楼道都能听见:“我明明是真霄剑尊,城主认错人了吧!”

骆元明:……

骆元明的第一反应,是这位长老摔坏脑子,把自己当成了别人。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对劲。

——大哥!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用坑人这一招来维护自己的面子啊!真霄剑尊做错了什么,才要被如此对待!

他真傻,真的。

他本以为天羡子身为长老,理应有那么一点点正形,然而玄虚剑派,果真不同凡响。

上上下下千百号人,就他接触过的几个而言,徒弟坑师傅,师弟坑师兄,好像没有一位是正常的。以他们的风评,就算哪一日来场惨无人道的弑师大会,骆元明都不会觉得奇怪。

“那个……真霄剑尊。”

眼看天羡子听见这个称呼,立马一副回光返照、春风得意的模样,骆元明眼角又是猛地一抽:“剑尊与小徒弟们一同来天香楼,在下自然要尽地主之谊。今日请诸位随意玩乐,由我来包揽全部费用。”

天羡子蹲在地上,仔仔细细把灵石一颗颗捡起来:“这怎么行?哪能让城主破费!”

他这些钱哪怕加了五倍,恐怕也负担不起这里的一顿饭钱。

骆元明颇为心疼地打量一番天羡长老洗到发白的衣衫,语气不变,继续温声道:“在下之前有求于长老,今日一餐,就当聊表谢意。”

……有求于他?

宁宁一直关注着这两位的交谈,听到这里不免感到好奇,转瞬之间,便听得天羡子说:“提起那件事……当真极为难办。我与天羡师弟商议许久,也调查过鸾城里的魔气,结果一无所获。”

这人入戏太深,直到此时仍然坚定认为自己就是真霄剑尊,停顿片刻后正『色』补充:“就怕不是魔物作祟,而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剑尊的意思是,城中有人……”

骆元明神『色』一凛,把声音压低许多:“此事不宜张扬,还是等明日法会事毕,再与其他长老一同商讨。近日来长老多有费心,骆某真是不知应当如何感谢。”

他说罢叹了口气,转眼望向身旁的妻子,眼底淌出几分柔『色』:“希望能尽快查明此事,近日来城里人心惶惶,鸾娘也整日害怕,不得安生——我先带她去雅间进食,道长们也请吧。”

鸾娘抿唇一笑,眼底尽是妍丽媚『色』,谈笑间扶住骆元明胳膊:“真霄剑尊,天香楼内美酿佳肴品类繁多,其中藏酒‘九洲春归’最是有名,不妨一试。”

天羡子知道这对夫妻情谊甚笃,差点被狗粮塞到饱,等和两人道了别,便听见宁宁细细柔柔的嗓音:“师尊,鸾城里出了什么事吗?”

“是不是城中女子失踪那件事儿?”

郑薇绮跟着她噔噔噔下楼:“听说已有好几个女孩不见了踪影,始作俑者一直没找到。”

天羡子点头:“此事很是棘手,那人修为有成,很擅隐匿行踪,我们在鸾城寻了个遍,也探访过失踪女子家里人,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捞着。”

他说话时觑见仍有好几个外人朝这边探头探脑,眉头一皱,化作人形大喇叭:“赌上我真霄剑尊的名号,势必要拿下凶手!饶是天羡子那等神机妙算玉树临风之辈,也绝不可能比我更有效率!”

林浔还沉浸在师尊的旋转大风车里无法自拔,替他拼命犯尴尬癌,差点脸红窒息死去。乍一听见这声吼叫被吓了一跳,低声问身旁的孟诀:“孟师兄,师尊他没事儿吧?”

谁料孟诀抬起眼皮睨他,声音和神态都是淡淡,看不出任何虚伪与假装:“孟师兄是谁?我不是叫‘江妄’么?”https://www.dubenhaoshu.org

江妄,是真宵大徒弟的名字。

林浔:……

林浔:“好的江师兄。”

*

宁宁被贺知洲赠予过“福尔摩宁”和“宁青天”的称号,就她本人而言,对于鸾城少女失踪的案子也极为好奇,直到坐在席间,仍不忘向天羡子询问具体情况。

“失踪的那些啊,全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天羡子经历了一番社会『性』死亡,正需要点别的话题转移注意力,见她如此感兴趣,自然知无不言:“说来也奇怪,她们出身普通,体内也并无灵力,最大的可能『性』只有魔族邪修作祟,以人命为祭。然而鸾城四下皆无魔气,要说其他人……掳走那么多姑娘,好像又没太大用处。”

这是彻彻底底的无差别作案,凶手在街头巷尾、荒郊田埂皆有出没,失踪的女孩们亦是身份各异。因为没有规律,所以难以留下任何可供推理的线索,实打实的令人头大。

“城主府最顶端那座的鸾鸟像,师妹还记得么?”

孟诀温声道:“之所以用上它,就是为了找出有关凶手的蛛丝马迹——不过似乎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太大收获。”

宁宁恍然点头。

那座鸾鸟像被施了术法,能记录城中影像,贺知洲和叶宗衡互相碰瓷儿的时候,就是吃了这玩意的亏,被当众毫不留情地戳穿。

当时的确有人说过,鸾鸟像和一连串的失踪案有关。

“最邪门的是,城主为了查明此案,特意寻来了道士请魂,结果把姑娘们的生辰八字念了个遍,没一个魂魄被招过来。”

天羡子坐在木椅上,双手环抱斜倚在后,他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加之生得面如冠玉、风流不羁,很难看出是个令妖邪闻风丧胆的剑道大能。

他说着抬手比了个“二”的姿势:“两种可能,一是她们都还没死,二是连魂魄也不复存在了。”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细想之下都叫人『毛』骨悚然,而他们掌握的线索甚少,一时半会儿压根讨论不出结果。

“咱们好不容易出来庆祝一回,要不说点别的?”

郑薇绮用手托着腮帮子,从嘴角溢出一丝笑:“你们知不知道,其实‘鸾鸟’这个意象,除了祥瑞安宁之外,还代表矢志不渝的爱情哦。”

林浔闻言呆呆一愣,不知想到什么,头顶的龙角染了层浅浅粉『色』。

“我以前好像听过有关于此的传说。”

宁宁应道:“传说鸾鸟虽是太平祥和的化身,自己却一生孤苦,寻遍了四海八荒,只为找到能与之相伴的另一半。”

“对对对!”

郑薇绮抚掌一笑,弯弯的眉目间『露』出几分探寻之『色』:“师弟师妹们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遇见什么中意的人?”

天羡子立马来了精神,挺直腰板正襟危坐,目光悄悄往宁宁和裴寂身上跑,唯恐被其他人发现,跟做贼心虚似的。

宁宁面无表情端起面前的茶杯,用来掩饰自己此时此刻神情的异样。

茶杯碰到嘴边才愤愤地想,不对啊,她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斜,神『色』怎么可能不对劲,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这个念头一晃而过,耳边猝不及防传来郑薇绮的笑声:“哎哟喂,我说师弟师妹,你们俩怎么同时端起茶杯喝啊?这里面……不是还没上茶吗?”

宁宁:……

宁宁扭头望一眼身旁的裴寂,两人果然正保持着同样尴尬的姿势,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他察觉到这道视线,神『色』淡淡地投来一瞥,又很快把目光收回去。

她没说话也没动,垂眸又往杯子里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一片,空空『荡』『荡』。

哦,果然是空的,那没事了。

“我有些口渴,也不知道茶水和饭菜什么时候能送上来。”

宁宁很懂得随机应变的技巧,努力从嘴角勾起一抹笑,轻轻放下杯子。

茶杯触碰到桌面的瞬间,裴寂那边也传来一模一样的、放杯子时发出的轻声闷响。https://www.yq6.cc

然后是郑薇绮实在憋不住的噗嗤一笑。

天羡子抿着疯狂上扬的嘴角,抬头便听见一阵敲门声,继而雅阁房门被打开,原来是终于上了菜。

天香楼不愧为赫赫有名的顶级酒楼,房门甫一打开,便能闻见令人垂涎三尺的幽香。

再看一盘盘被端上圆桌的菜肴,红烧肉形如玛瑙,油光透亮,肥美鲜嫩的肉汁与油脂浸在肉里,被灯火映出橙红『色』泽;

鱼汤泛着滚滚热气,于氤氲白烟中隐约『露』出晃『荡』着的『奶』白汤汁,枸杞与葱花飘浮其上,只需看上一眼,就能轻而易举想象出入口时细腻浓稠、热气四溢的甜香。

天羡子这厮鸡贼非常,自从摔下楼梯得了城主请客的承诺,之前在众目睽睽下摔倒的郁闷便消散大半,连带着看贺知洲,也重新有了几分顺眼。

他本来就是不爱计较的『性』子,当即被琳琅满目的菜肴吸引全部注意力,乐呵呵地出声:“大家都别客气,我开动了!”

宁宁自然不会觉得拘束,伸手夹了块糖醋藕片。

咬开外面的一层金黄糖浆,牙齿便能触及到被包裹在内的雪白藕片。糖浆酸甜,黏糊糊地浸在莲藕孔隙之间,一口咬下时能听见咔擦一声脆响,藕片清甜酥脆、醋汁微酸与白糖香气一股脑在舌尖溢开,带了点凉丝丝的气,将夏日烦闷消减大半。

好吃。

“啊,好吃!”

贺知洲吞下整整一口的红烧猪蹄,眉宇间尽是无比幸福的傻笑:“比咱们宗门里的烤鹅和西瓜好吃多了!”

郑薇绮毫不犹豫地戳穿他:“这能怪玄虚剑派?要不是你自己整天大手大脚『乱』花钱,能沦落到去饭堂讨饭?”

宁宁低下脑袋闷声扒饭,林浔倏地红了脸,『摸』一『摸』自己空瘪的钱袋。

他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唯有裴寂自始至终没怎么出声。

若要说的话,这好像是他头一回与这么多人一起吃饭,席间笑声不停。

他早就习惯了孤身一人,没人愿意接近血脉不纯的魔族后裔,裴寂便也渐渐学会刻意疏离,将自己与旁人隔开深深的间隙。

久而久之,已经快要忘记了与人相处的方式。

至于此刻,在这间雅阁里,虽然大家围坐在一桌,他却同样是格格不入,游离于众人之外。

少年自厌地皱起眉头,眼底尽是浓郁暗『色』。

他实在很糟糕,孤僻又嘴拙,连主动和宁宁说句话都做不到。

这个念头让裴寂微微一愣。

为什么……偏偏会在这种时候想起她的名字呢?

“裴寂裴寂。”

耳边传来含了笑音的清脆声线,裴寂冷冷抬眸,见到宁宁侧过脑袋,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怎么一动不动?怎么,夹不起菜啊?”

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瞬息之间忽然见她凑上前来,笑眼盈盈地伸出右手:“你看,拿筷子应该像我这样——你的姿势全错了。”

裴寂的那位娘亲怎会教他如何拿筷子。

属于女孩的清香取代了菜肴香气,他一时有些局促,放缓呼吸垂下眼睫,学着她的手势慢慢调整动作。

“不是这样。”

那边的几位还在聊得热火朝天,她的声线无比清晰地在耳边响起,宁宁伸了左手,轻轻按在他瘦削的指节上。

然后用了小小的一点力道,带着食指向下移。

在他的食指中央有道横亘的刀疤,是儿时娘亲怒极拿了刀,裴寂无从躲闪,只能抬手接下。

宁宁显然发现了那道旧伤,飞快眨眨眼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拇指,在疤痕上轻轻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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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三章我也可以陪你。

宁宁的心跳有些『乱』。

夜里的鸾城车水马龙,偏偏裴寂不爱人群与喧哗,于是她在送他回客栈时,特意选了条僻静的巷道小路。

此时天『色』已黯,四下无人,夜『色』如同宣纸上的一卷泼墨,自天边倾泻而来。灰蒙蒙的云朵映衬着点点繁星,宛若细碎流沙一粒粒坠落,化作楼宇间不灭的灯火,连缀出绵长晶亮的银河。

而他们被高墙的影子笼罩其中,游曳不定的清光轻抚着静谧夜『色』,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比如街道上嘈杂的人声,远处隐隐传来的几道犬吠,还有裴寂恍如耳语的低喃。

他很高,站在宁宁面前时,挡住了所有或明或黯的灯光,当她睁开眼睛,只能见到裴寂幽深的眼瞳。

像一袭沉重得令人透不过气的黑『色』幕布。

他在叫她“宁宁”,而非曾经冷漠疏离的“师姐”。

她觉得自己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身边叫她名字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唯独听见裴寂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会无缘无故地心跳加速。

这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小事。

“……裴寂。”

宁宁脸皮薄,既被他盯得害羞,也担心有什么人偶然路过,见到他们俩暧昧的姿势,因此按在他胸口的手掌稍稍用力,试图将裴寂向后推一些:“你先站好。”

用力之后,又忍不住身形一滞。

因是夏日,裴寂的衣衫很薄,隔着一层软绵绵的布料,她能很清楚地触碰到对方皮肤的热度。

尤其手上一用力,甚至能感受到他肌肉坚实的纹理,以及剧烈的心跳。

宁宁被这种奇异的触感惊得耳朵发烫。

裴寂醉了酒,被她推得向后一个踉跄,按在肩头的双手却没松开。

巷道旁的一户人家亮了灯,光线像雾气那样无声弥漫,浸在少年人棱角分明的面颊。

他因喝过酒,眼眶周围泛着一圈粉红,好似春日里沾了水的桃花,自眼尾一直蔓延到脸庞,越来越淡,越来越散,衬得泪痣悬坠如血滴,又像被染红的一滴泪。

裴寂仍是低头望着她,神『色』冷冽,语气里却透出几分委屈的意味:“你讨厌我?”

醉酒之后的思维简单又直白,他见自己被宁宁推开,便下意识觉得遭到了嫌弃,本就燥热难耐的心里愈发难受,灼得胸口闷闷发痛。

宁宁不傻,很快明白了他说出这句话的原因。

无论裴寂本人的逻辑有多么严密,她总不能跟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讲道理,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应道:“我怎么会讨厌你?”

裴寂皱了皱眉。

他的眼睛黑得纯粹,在酒劲影响下晕晕乎乎没什么神采,却也因此显得更加单纯无害。宁宁听见他很:“你……你推我。”

“推开就是讨厌你呀?”

她之前也喝了点酒,却并未觉得有多少醉意。这会儿不知是受了九洲春归余韵的影响,还是慌『乱』之下的头脑发热,宁宁说着手掌合拢,轻轻抓住裴寂胸前的领口,将他往自己身边一拉,好笑道:“那我把你拉过来,是不是就喜欢你了?”

裴寂微微一愣。

宁宁眼睁睁看着他白玉般的脸庞迅速变得通红,旋即仓促低下脑袋,竟像是颇为害羞似的,支支吾吾应了声“唔”。

这是句玩笑话,可她忘了,醉酒的人听不懂玩笑话,总是当真。

托裴寂的福,她也感觉有股无形的火从后脑勺一直烧,把本来就阵阵发热的脸庞烧得滚烫。

“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不讨厌你。”

宁宁唯恐他想歪,加重语气解释:“无论如何,绝对不会。”

裴寂的力道终于小了一些,神情几乎称得上是“小心翼翼”:“真的?”

宁宁用力点头:“真的!”https://www.xiaranxue.com

顿了顿,又试探『性』补充道:“要不,你先把手松开?我送你回客栈休息,我们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儿。”

满身浸在黑暗里的少年迟疑片刻,低着头把双手挪开。

从来没有谁喜欢他。

娘亲骂他是杂种,同门纷纷嘲笑他的血统,就连独自流浪时,魔气发作被陌生人看见,也会被骂骂咧咧地叫做“怪物”。

他才不稀罕那些人的喜欢,更不可能祈求他们的丝毫关心,就算一辈子都是孤零零一个人,也同样能过下去。

可是……当宁宁说并不讨厌的时候,裴寂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

他并非摇尾乞怜的犬类,不会因为一丁点恩惠便死心塌地,之所以会觉得开心,许是因为说出这句话的是她。

只要她不讨厌,就够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在暗暗奢求着一丝丝喜欢,只要一丝丝就好。

“裴寂?”

宁宁见他发呆,习惯『性』戳了戳裴寂手臂:“跟我回去吧?”

他意识一片混沌,稀里糊涂点点头。

然后被宁宁扯住袖子,轻轻一拉。

眼前浓郁的黑暗顷刻消散,少年被她从巷道的阴影里拉出来,置身于一盏昏黄的明灯之下。

他脚步不稳,顺着力道向前趔趄几步,恰好扑在宁宁怀中。

因为有了方才的那次接触,她似乎早就做了心理准备,料到会变成这样。

然而宁宁这回并未不由分说地把裴寂推开,而是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声音无比贴近他胸膛,回旋在衣衫的褶皱之间,有些闷闷的,也有些无可奈何:“好啦好啦,能站好吧?”

她知道裴寂因童年经历格外敏感,不想让他又觉得自己受了厌恶,因此没有推开。

温柔得让他不知所措。

哪怕醉着酒,裴寂还是本能地感到心跳加速,游离于神识之外的意识勉强被拽回来一些,在短暂怔愣后直起身子,木着脸点头。

“我还是扶着你吧。”

他似乎比之前安分了一些,宁宁伸出手去,顺势扶好裴寂手臂。

少年人的手臂纤细而有力,因多年练剑,生有结实紧绷的肌肉。

她好歹是在二十一世纪长大的根正苗红好青年,没有古人那样强烈的男女大防,但像这样紧紧与他走在一起,还是会感到紧张。

随着渐渐走进巷道,周围的声音也在慢慢变小,被浓郁墨『色』吞入腹中。裴寂走得摇摇晃晃,宁宁小心翼翼跟在他身旁,猝不及防地,突然听见略带沙哑的少年音。

“……你不要总是和贺师兄一起。”

四下极静,裴寂的这道声音便也显得极为突兀和清晰,像粗糙的磨砂经过耳膜,惹来一串莫名的痒。

宁宁一时间愣住。

她疑心着这是不是自己酒后的幻听,带了些困『惑』地侧头抬起眼睛,不偏不倚,恰好对上裴寂眼眸。

他见宁宁怔忪,以为她并没有听清。

于是又板着脸,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地重复一遍:“你不要总是和贺师兄一起。”

这句话一出口,连承影都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要是这小子继续按照现在的趋势一路狂说,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恐怕到了第二日,连见宁宁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虽然它的确有一点点,想看到裴寂的那副模样啦。

作为同甘共苦多年的好兄弟兼好妈妈,承影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他,于是压低了声音,试探『性』发问:“等等等等裴小寂,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按照平时的习惯,裴寂应该在心里默默回复它。https://www.41xs.com

哪知他竟毫不犹豫,直接张口正『色』道:“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很清楚——特别清楚。”

宁宁又被惊得一怔。

然后看着跟前的黑衣少年目光悠悠一晃,最终停留在她眼前,眼尾和眼眶都红得厉害,含糊却认真地说:“我也可以……陪你。”

承影:……

承影没眼看,神『色』扭曲地闭上嘴,后来实在忍不住偷笑,干脆噗噗噗地乐出声来,在识海中飘来飘去自由飞翔。

哪怕明日等裴寂清醒过来,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地杀了它,为了此时此刻的快乐,那也超值啊嘻嘻嘻!

“我会做饭,会家务,会陪你玩,还会打架砍人——”

他说到一半,大概是觉得“打架砍人”这事儿不太适合在女孩子面前讲出来,一时间出现了慌『乱』的神『色』,把后来的话吞了回去。

这样的语气和神态,几乎是在撒娇了。

宁宁懵懵地听,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是酒后吐真言还是说胡话?裴寂居然会在意她与贺知洲单独相处,还有那些做饭家务拔剑砍人……又是什么跟什么?

在恍恍惚惚间,她又听见裴寂沙沙的嗓音,比之前小了许多:“所以,你可以,偶尔来看看我,不要总是和贺师兄在一起。”

宁宁:……

宁宁的脸爆炸红。

她不清楚裴寂的真实想法,然而在这种寂静昏沉、只有两个人的巷道里,这样的言语实在显得过于暧昧。

扶在他胳膊上的手心生生发烫,仿佛与身旁少年待在一起的每一个片刻,都会令她身体升温。

宁宁想离他远些,却又担心裴寂醉了酒,若是没有他人搀扶,会一个不稳地摔倒。

啊……真是的。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这么仔细地考虑他。

站在巷子里的女孩轻轻抿唇,整个人都被身旁那道高挑的影子笼罩其中。

她匆匆避开裴寂的视线,低不可闻地应了声:“好。”

这段路走得极为艰涩,好不容易走到客栈,等把裴寂扶上床时,宁宁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觉得如此紧张过,一想到明天裴寂便会清醒,要是他能记得今晚发生的事……

简直叫人不愿去思考。

这会儿酒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浓浓倦意。裴寂很听话地乖乖洗漱上了床,把整个身子埋在软绵绵的被褥里。她刚想道别离开,却被一把扯住衣袖。

躺在床上的少年已散去了发绳,如瀑黑发尽数倾泻在雪白床单上。裴寂睁着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一动不动看着她,小半脸颊藏在凹陷下去的枕头里,像只安静的鹿。

他和往常一样,说话还是没什么情感起伏:“我怕黑。”

他这时候倒是毫不犹豫说出这件事儿了,之前多倔啊,一个劲地说是不喜欢。

宁宁了然点头:“我走的时候,不会把灯熄灭。”

裴寂却摇了摇脑袋,双眼一眨不眨,牢牢望着她看。

她心下一顿,这才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你想要我留下?”

这这这、这不太好吧。

虽说他们俩之前也有过在山洞入眠的经历,但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管怎么想……都不太好吧!

裴寂没有反应,唯有一双波澜不起的黑眼睛定定看向她。

他这会儿不像之前那样爱撒娇,与平日里有了几分相像,连求人都是冷冷淡淡的,没什么表情。https://www.yq6.cc

却又隐约带了点含蓄的期待与怯意。

“那你……你在床上好好休息。”

反正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而宁宁又最容易心软,迅速在这样的眼神里败下阵来,浑身僵硬地指了指一旁的桌椅:“我在这里静坐修行。”

修真之人以天地灵气为养分,用静坐代替睡眠,不但能让身体得到充足休憩,还可以增进修为,大有裨益。

裴寂听罢不知在想什么,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

他的神『色』犹豫且迟缓,突然又拉了拉宁宁衣袖,有些紧张地把嘴角向上拉,向她『露』出一个生涩微笑。

“我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不是在假笑。”

有夜风从窗外吹来,他动了动脑袋,发丝随之拂过白皙面庞。裴寂躺在床上,对她轻轻勾起唇角,笑得温和又腼腆,漆黑眼瞳里映着水光,有如杏花春雨,无端透出几分清纯的艳『色』:“有你在的话,可以把灯灭掉。”

承影重重地深吸一口气,白眼一翻,如同初初发『射』的火箭,旋转升天。

宁宁站在一旁,庆幸此时的裴寂醉了酒,不会注意到她狼狈又慌张的模样。

糟糕。

她差点用手捂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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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咱们修鞋界!

宁宁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会儿已是日上三竿,然而等她与裴寂醒了酒,打算出客栈前往城主府时,却并没有见到师门里其他人的影子。

孟诀、郑薇绮、林浔、贺知洲甚至师尊天羡子,这几位留在天香楼继续喝酒的勇士一个也没回来,房门紧锁,无论怎样敲门都没有回应。

“他们该不会是,”宁宁想起昨夜裴寂的模样,不由得一阵担心,“喝醉之后还没清醒吧?”

今天是宣布法会第一轮结果的日子,弟子们不出席『露』面,可能还不会被人发现;

然而天羡子身为玄虚剑派长老,听他昨晚在酒席上的口若悬河,似乎还要在所有人面前发表讲话,告知秘境里的阵法之事。

若是不出现,她师尊的风评就彻底完了。

“他们许是已经去了城主府。”

裴寂不知为何总显得有几分拘谨和冷淡,站在她身后沉声道:“自天香楼前往城主府,路途不长。”

这是现如今最幸运的一种可能『性』了。

宁宁点点头:“我们先去城主府看看。”

*

还没进入城主府,宁宁初初来到门前,一抬眼便望见了那只鸾鸟像。

城主府中亭台林立,鸾鸟于碧瓦飞檐之间展翼而起,双眼中镶嵌的碧绿宝石粲然生光,在明晃晃的白日下更显晶亮刺目,仿佛能一眼忘穿心底。

“听说鸾鸟像共有两座。”

裴寂见她抬头,也顺着宁宁的视线向上看去:“南北各一只,嵌在眼底的宝石被施了术法,能在一定角度内持续转动,记录所见景象。”

就像四个不断晃来晃去的监控摄像头。

然而就如同监控摄像头总有死角一样,这四颗石头也存在着显而易见的漏洞。

“就算设有鸾鸟,凶手还是可以趁宝石移开的间隙动手吧?”

因为昨天夜里的事,宁宁与裴寂单独相处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感到有些紧张。

她不知道那些醉酒后的话语和动作究竟是真是假,总不可能厚着脸皮直接问他:“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说那么暧昧的话?”

这也太尴尬了,她会没脸再见裴寂的。

而且——

宁宁觑一眼他安静如止水的侧脸,无端想起昨晚裴寂躺在床上的那个微笑。

他说自己练习了很久,绝不是在假笑。

只不过是因为她曾经脱口而出的一句玩笑话,裴寂难道真的真的,就因此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微笑吗?

这个念头让她有点懵。

裴寂当然不会清楚她脑袋里千丝万缕的思绪,闻言低低应道:“嗯。”

他说完一个字,似乎觉得这样的回应有些敷衍,便沉声继续说:“据说鸾鸟像被安上之后,鸾城里还失踪过一个姑娘,刑司使把记录的影像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宁宁一边同他往府里走,一边好奇问道:“那姑娘在哪儿不见的?”

“烟花柳巷之地。”

裴寂的语气仍然很淡,与昨天夜里判若两人:“鸾城中有条花楼林立的长街,名为‘百花深’,失踪的是个舞女,因无亲无故,好几日后才被花楼嬷嬷察觉不见了踪影。”

这样一想,难免有几分辛酸之意。

都是出来讨生活的可怜人,那姑娘无依无靠,连人间蒸发了也没人知晓。

如今魔族销声匿迹,世道勉强称得上是太平,若是在以前,这种事情可谓屡见不鲜。修为低弱的凡人皆为蝼蚁,哪怕拼命反抗,也无法动摇修真大能分毫,只有被像蚂蚁一样捏死的份。https://www.dubenhaoshu.org

宁宁念及此处叹了口气,再抬头时,已经抵达了前院正门。

被抢走所有令牌、中途离开幻境的弟子们自知已经没了机会,绝大多数都没来参加今天的宴席。放眼望去大宴的阵势依旧,只是宾客少了大半。

宁宁左顾右盼,细细搜寻,终于眼前一亮,在角落里发现了小白龙林浔的身影。

只是他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一袭白袍仿佛被疯狂蹂.躏过,一道道褶皱跟发大水时河面上的涟漪似的,呼呼啦啦皱得不行。整个人一动不动呆呆坐在房檐的阴影里,活像被僵尸吃掉了脑子,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演丧尸都不用化妆的那种。

后来等她细细看去,才发现不仅仅是白袍子如同惨遭蹂.躏,连他本人也像个缩了水的海绵宝宝,一滴不剩,沧桑得不行。

宁宁与裴寂对视一眼,走上前轻轻叫了声:“林师弟?”

在林浔抬头的瞬间,她闻到一股清甜的酒味。不愧是九洲春归,即便过了这么久,余香还是有如春风拂面。

见他仍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宁宁有些担心地继续问:“你没事吧?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呢?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龙族少年死死盯着她,半晌之后,红着眼眶深深吸了口气,带着哭腔委屈巴巴地喊:“小、小师姐——好吓人、好吓人,师尊他们都疯了!”

林浔生了副人畜无害的白净少年郎模样,此时泪眼汪汪、声音软得像棉花,两只浅粉『色』的龙角随着脑袋悠悠一晃,堪称人间大杀器。

承影嘿嘿笑了声:“昨晚你就跟这孩子差不多,朝宁宁撒娇的时候,哎哟喂,简直了嘿嘿嘿。”

裴寂眸光一黯,本来就称不上友好的神『色』愈发阴沉一些,紧紧抿住薄唇。

要是在以前听见承影的这种话,他准会十足嫌弃地置之不理,然而这时看着宁宁柔声安慰林浔的模样,却下意识在心里出了声。

“我——”

他似是觉得这句话极为羞耻,语气僵硬得厉害,用了很大的勇气才将它一口气说完:“我和他,谁更好?”

承影愣了愣。

随即爆发出一声惊天大笑:“我的天哪裴小寂!这是会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吗?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它越说越兴奋,话语间夹杂着极为诡异且鬼畜的“嘻嘻”声:“你这算是……吃醋还是开窍啊?”

裴寂眉头一拧,忍住耳根上涌的热气,冷声道:“答案。”

承影呼呼嘿嘿笑了好一阵,用讲悄悄话的音量贼兮兮说:“当然是你啦!裴小寂天下第一可爱,昨晚宁宁听你撒娇的时候,脸可是超级超级红。”

裴寂:……

裴寂心『乱』如麻,只想拔剑砍自己,和这道猥琐无比的大叔音同归于尽。

但羞恼归羞恼,他向来理『性』,闻言沉默着掀起眼皮,悄悄望向身旁女孩的耳朵。

莹白如玉,没有红『色』。

林浔没有让她觉得害羞和不好意思。

裴寂满意地收回视线,心底烦闷消散大半,勉强愿意原谅一回叽叽喳喳的承影。

宁宁被小白龙吓了一跳,细声细气地应声:“你慢慢说,师尊他们怎么了?”

“昨夜你与裴师弟离开天香楼,师尊和郑师姐都说九洲春归实乃佳酿,好不容易坑了城主请客一回,决不能浪费,于是一直喝个不停。孟诀师兄跟我也被他们一直灌……”

林浔渐渐『露』出了惊恐的神『色』,眼睛越瞪越大:“最后大家都疯了,师尊师姐和贺师兄跟猴子一样从窗户跳下就跑,孟诀师兄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我喝得最少,勉强剩下一点意识去追他们三个,结果也在半路晕倒,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好端端的酒局沦为耍猴大会,一想到那三位龇牙咧嘴神志不清地上窜下跳,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跳出三楼窗户的画面……

真是惊悚非常,让人不敢细想。

宁宁储物袋里还揣着一颗夜明珠,本打算在第一轮试炼结束后,亲自送给林浔作为礼物,然而看他此时失魂落魄的模样,显然没心思收下。

她只得先将此事作罢,若有所思地继续问道:“孟诀师兄也没出现在城主府内……你还记得师尊他们三人跑去了什么地方吗?”

林浔不知想起什么,瞬间浑身一颤,出四个字:“百花深处。”https://www.yq6.cc

哦豁。

可巧,正是最后一名女子失踪不见的那条长街,也不晓得那三位稀里糊涂地跑进去,会不会惹出什么令人头疼的『乱』子。

“宁宁姑娘!”

她正在苦恼着师门不幸,耳畔又是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宁宁转过脑袋,正好撞上乔颜浅咖『色』的眼睛。

狐族小姑娘总算褪去了往日忧郁,自眼底『露』出几分清浅笑意,见到她时耳朵一晃,被太阳映出些许幽微的光晕。

林浔的酒劲和社恐同时发作,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宁宁笑了笑:“叫‘宁宁姑娘’太见外,唤我名字就好。不知灵狐族人如何了?”

“昨夜素问堂长老为全族诊断一番,只道是魔气入体,若在灵气浓郁之地好生修养,半年之内便可恢复意识,变得与往常无异。”

乔颜道:“至于魔族,已被尽数拘禁于地牢之中,待法会结束,便由昆山长老带回炼妖塔。”

宁宁了然点头,停顿稍许,又缓声问道:“那你打算带着他们归入哪处门派?”

“素问堂潜心医术,于我族胞的恢复大有益处。加之我在秘境之中常年钻研医道,恰好与此道相符。”

狐族少女眨眨眼睛,笑容恬静温顺:“除了我灵狐一族,世上还有许多人身陷囹圄之中,若能学有所成,以医术救其于水火之中,那便是我最大的愿望。”

她真是在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不再是当初与宁宁一行人初次见面时,拿着弓箭一心想要复仇的小姑娘。宁宁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念及秘境,继而补充道:“那灼日弓——”

乔颜笑着摇头。

“那把弓不知引来多少杀伐抢夺,如今的我也并无能力将其掌控,不如就让它留在秘境里吧。”

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不远处的鸾城城主已经走到宴席中央,说了一大堆类似于国旗下讲话的官方客套话,宁宁与乔颜交谈完毕,恍惚间听见他朗声笑道:

“有许多弟子不晓得秘境之中究竟发生何事,魔族余孽、幻境之阵,多亏了玄虚剑派的宁宁小道友,才护得水镜秘境幸免于难。今日值此大宴,便由其师尊天羡长老为诸位一一阐明其中秘辛。”

他话一说完,周遭弟子们就很给面子地纷纷停下动作,保持着与骆元明同样的姿势翘首以盼,然而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被叫到名字的天羡长老始终没有出现。

天边一朵云慢悠悠地来,又慢悠悠地走,自始至终没发出一点声音。

骆元明很是尴尬,与另外几名长老面面相觑,太阳『穴』突突突地跳。

宁宁拉了拉裴寂袖子,神『色』僵硬。

她的一颗心悬到了喉咙上,一动不动盯着宴席正中央,万万没想到,竟有个身形异常熟悉的青年忽然出现在眼前,缓步走上前去。

简直是世界第十大奇迹,本应该烂醉如泥找不着北的天羡子居然出现在了城主府中,只不过神『色』不太对劲,眼睛又红又肿,跟逃窜了整整十年的流浪杀人狂似的。

他不会,酒还没醒吧。

宁宁心里的第六感像是被丢进垃圾桶旋转七百二十度,再和臭鳜鱼臭豆腐螺狮粉一起发酵七七四十九天,比之前更糟糕了。

“诸位小道友们——”

天羡子杵在原先骆元明站立的地方,对着众人嘿嘿一笑,由于身子没站稳,往旁边猛地晃悠,整个表情扭曲得像是一碗馄饨。

多亏了他,好好的正道宴席,生生像是魔教中人在汇报杀人业绩。

“众所周知,这十方法——”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像是忘了词,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片,眯着眼睛低头看去:“十方法事,是我们数年难得一遇的大事!”

神他母亲的十方法事。那他们是来做什么,丧葬白事交流大会?

骆元明瞪大眼睛,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欲言又止。

“嗯,让我看看。咱们修——”

天羡子显然还没从醉酒状态缓过来,摇摇晃晃地辨认纸上的字迹。https://www.8gzw.com

他意识不清,那些字全是模模糊糊的团团,看不清“修”字之后究竟是“仙”还是“真”还是“道”,就这样努力识别了半晌,颇为烦躁地皱起眉头,把目光一晃。

纸页之下,是他一双外八大开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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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天羡长老扛着马跑了。

宴席之上一片混乱,有人大惊失色瑟瑟发抖,有人困惑不已窃窃私语,绝大多数不明真相的仙门弟子满目沉痛,为死去的宁宁师妹深切哀悼。

低头默哀的,念经诵文的,佛光超度的,好端端的十方法会,如今当真有了几分十方法事的既视感,那叫一个惨烈无比,悲伤逆流成河。

“打住打住!诸位小道长,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骆元明从马厩匆匆回来,忙得焦头烂额,拿袖子猛擦额头上的冷汗:“天羡长老的意思呢,是希望大家都能出人头地,至于宁宁姑娘活得好好的,如今就在会场——宁宁姑娘,你在哪儿?”

回应他的还是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个生了龙角的少年人从角落走出来。但见他浑身发着抖,低头始终没看身边的人,眼眶红得厉害,像是不久前大哭过一场,连说话时也带了哭腔。

“宁宁师姐,她……”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像一根根针,林浔不习惯这么多人密集的视线,心里七上八下、又慌又乱。之前被天羡子吓出的泪光又开始倏倏地闪,他紧紧捏住衣袖袖口,深吸一口气忍住哭出来的冲动:“她不久前……走了。”

林浔之所以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出声,只是想替宁宁解释一番,让她不至于社会性死亡。

他胆子出这句话就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勇气,说完后立刻闭了嘴,低着头缩回角落阴影中。

看这泪眼汪汪、不愿多加言语的神态,这故作坚强却难以掩盖哭腔的语气,还有那一声蕴含了无限悲痛的“走了”。

短短两个字,道尽多少辛酸伤痛、悲欢离合,众人不由得纷纷哀叹,那个可爱聪慧的宁宁师妹,终究还是在与魔君大战时陨落了。

有人迟疑出声,在突然静下来的前庭里显得格外突兀:“天羡长老……莫非是因为宁宁师妹的缘故,才去借酒浇愁,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这样一来,一切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另一人恍然大悟地附和:“长老这是思念成疾,恨自己不能好好保护她。悲痛万分之下,才会像这样疯疯癫癫啊!真是感天动地师徒情,太感人了!”

“唉!唉,她师弟也是可怜,怎么哭成了这副模样?看来天羡长老门下的诸位果真情谊深厚,只可惜宁宁再也感受不到了。”

于是天羡子摇身一变,成了重情重义的好好师尊。可怜宁宁什么事儿也没干,却莫名其妙成了个死人,甚至有好几个弟子在认真讨论,做个纪念碑歌颂她为除魔牺牲自我的伟大精神。

骆元明:……

骆元明望一眼身旁的纪云开:“纪掌门,你们仙门大宗的弟子,思维发散能力……都如此之强吗?”

林浔单凭一句话,当之无愧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宁宁本就所剩不多的风评越扭越歪,在不少人心里直接死透。

而她身为大众哀悼的主角却对此一无所知,在见到天羡子扛着马往外冲之后,毫不犹豫跟着他匆匆离开,一路猛追。

天羡子毕竟是修为高深的师尊,哪怕醉得稀里糊涂,腿上也还是如同装了马达跑得飞快,后来甚至在无数路人惊恐的注视下凌空跃起,化身为半空中最美的风景线。

那匹马已经被吓得四肢抽搐,不知什么时候昏了过去。

裴寂始终安静跟在她身边,忽然眼皮一抬,声音和风一起出现在耳畔:“刑司使来了。”

宁宁闻言心下一惊,果然在远处的高阁屋檐上望见几道漆黑萧索的影子,浑身散发着肉眼可见的肃杀之气。

刑司使乃鸾城中的执法机关,大到杀人放火,小到贺知洲与叶宗衡相互碰瓷,都能插手管上一管。

现如今天羡子驮着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理所当然要被这伙人请去喝茶,只见檐角身形一晃,便有数道黑影自八方袭下。

刑司使很给面子,虽然此时此刻的天羡子活像个傻子,却还是动用了威力极强的大阵。

黑影在半空划出残损的虚影,灵力如刀如刃,伴随着阵阵罡风垂直下泻,于天羡子所在的房顶汇聚成一张巨。在将他整个人都牢牢套在中时,街道上瞬间响起百姓铺天盖地的欢呼鼓掌声。

仙门评沦为他这样,也真是没谁了。

天羡子在城中引发此等骚乱,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即便身份再高,也得跟着刑司使去好好叙旧一番。

虽然下场有点惨,!但人好歹没事,宁宁心下焦急,在师尊即将被带走时飞身向前,来到天羡子身边。

“宁——宁,寂——寂。”

天羡子目光混沌,抬眼见到宁宁时,原本石雕一样麻木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傻笑:“城主在找你。”https://www.dubenhaoshu.org

“我知道。”

他的目光出现了短暂的呆滞,似乎是想起某段极为羞耻的丑事,目光狰狞着龇牙咧嘴,与头顶的马兄一起吭哧吭哧喘粗气。

“你们说完没?”

一名刑司使收了,眼看要把天羡子往刑司院里押,他直到此刻才终于从愤怒里回过神来,在被迫转身离开的刹那,咬牙切齿地对宁宁说出五个字:

“记住,暖玉阁。”

暖玉阁。

从这几个汉字无比暧昧的排列组合,再加上林浔所言,那三人全和猴子一样手舞足蹈地跑去了百花深处,宁宁敢用裴寂的名誉发誓,暖玉阁必然是烟花之地的其中之一。

对于整个鸾城的百姓而言,“百花深”都是条极为特殊的街道。它无愧为绮丽梦幻的温柔乡,却万万不可放在明面之上细细言说,充斥着美酒、灯火与美人,夜夜笙歌,靡丽非常。

宁宁虽是头一回进入这样的场所,心里却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反而满带了好奇地左右打量,见到漂亮姐姐时,还会不由自主地扯一扯裴寂衣袖,示意他与自己一起欣赏美人。

——毕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修真界并未禁止风俗产业的发展,百花深处的姑娘们虽然社会地位不高,但也的的确确属于正规职业。有谁不爱千姿百态的漂亮大姐姐呢。

许是由于这会儿正值午时,此地并不像夜里那般繁华通明。放眼望去是一排排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朱红色房檐映衬着雕栏玉砌,迢迢长道犹如千千结,朝四面八方的巷道里蜿蜒而去,看不到尽头。

道路两旁的建筑堂皇富丽,轻纱帷幔偶有拂动,隐约可见房内的藤萝绿草、熏香阵阵。

无论街头巷尾,皆有男男女女相伴而行。

店铺之中也能见到许多孑然一身的女人,要么慵懒斜倚在房前招徕客人!,要么站在窗纱之后怔然发呆,有个年轻的姑娘站在窗边浇花,与宁宁四目相撞时,朝她挥了挥手,勾唇露出一个毫不设防的笑。

她与裴寂一路寻找,没费多少功夫便来到暖玉阁门前——

按照规模来说,这幢雕甍画栋的建筑整整有其它楼宇的两倍之大,当之无愧是最为闪亮的那一颗星。

此地白日仍有客人往来,楼前迎客的女人一眼就瞥见他俩,有些诧异地挑了眉,咧嘴笑道:“二位可是要进来?”

修道之人向来自诩清高,很少前来这样的场所,更何况他身边还带着个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姐姐,我们是来找人的。”

宁宁声音清泠悦耳,带了浅浅的笑,上前几步接近她时,闻见一股清雅梅香:“昨夜我们的师尊师兄与师姐都喝醉了酒,到如今也没找到踪迹,不知昨天晚上有没有剑修来过这里?”

一听此言,女人画像般从容的笑脸骤然凝固:“你们……认识昨夜那两人?”

宁宁眉心一跳,听她继续道:“你师姐并未前来此处,闯入暖玉阁的,是两个相貌颇为俊朗的年轻男人——那二人千方百计恳求我们将其收留,真真可谓使尽浑身解数,管事的红玉姐姐心软,便答应让他们留在了这儿。”

宁宁心下一喜:“多谢姐姐!不知他们如今——”

女人笑着摇摇扇子:“可惜你们来晚了。”

她生了双细长凤眼,看上去极为年轻,应该不到二十岁,云鬓被松松懒懒地挽在身后,微风拂过时,更衬得媚眼如丝、眸底微波轻荡。

声音亦是轻轻柔柔,如同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在悄悄摩挲耳垂:“那两人今日都不见了,我们都不晓得他们的去向。”

宁宁的满腔期望倏然沦为泡影,露出了有些失落的表情。

鸾城如此之大,要想寻人可谓大海捞针。要是不尽快找到贺知洲与郑师姐,等那两位像师尊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发酒疯,他们本人乃至玄虚剑派的声誉可就彻底完了。

她正!正暗自苦恼,忽然听见身旁的裴寂道:“他们昨天夜里,可有提及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生得好看,哪怕一言不发走在街头,也能引来不少人的偷偷注视。女人定定看他一眼,眸底隐约浮起几分惊艳之色,末了又扭头望望宁宁,嘴角笑意更深:

“可巧,昨夜他们俩的行径实在离谱,我特意用视灵记录了一番,不知二位可有兴趣看上一看?”

宁宁一愣:“视灵?”

“近日鸾城里不是时有女子失踪么?”

她不知想起什么,微微皱了眉头:“你们有所不知,最后一个不见的魏灵鸢,就是我们楼里的姑娘。从那以后人人自危,纷纷买了小刀符咒和视灵带在身边,或许有朝一日遇上险情,还能起些作用。”

宁宁一直对鸾城的连环失踪案很是上心,闻言急切道:“那位姑娘的失踪,可有留下什么线索?”https://www.yq6.cc

女人摇头,虽然嘴角还是含了笑,却露出些许无可奈何的苦涩之意:

宁宁皱了眉,低头细细思索:“百花深处鱼龙混杂,一旦入了夜,便很难发觉周围的猫腻,要想动手更是轻而易举。既然这里多是独居的孤女,说不定失踪之人……其实比现已查明的数量多得多。”

“正是!”

女人没料到她会对这件事如此上心,将音量拔高几度,咬牙恨声道:“我们早就想过这种可能,奈何刑司使的那帮人自诩高洁傲岸,不屑与我等来往,每回都只是匆匆走了过场,便声称毫无发现。”

看来即便是在相对唐宋元明清开放许多的修真界,烟花女子的地位也算不上高。

暖玉阁内静候客人的几个姑娘听见交谈声,其中一个上前几步,好奇问道:“莫非姑娘正在调查此事?”

“其实也称不上——”

宁宁挠挠头,她虽然对这件事儿很感兴趣,但从未认认真真地调查搜证,仅有的几条线索,还是从天羡子和裴寂那里听来的。

她说着顿了顿,没什么底气地补充一!句:“但我会尽力试试。”

“真的?”

一个扎着辫子、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光着脚丫噔噔噔跑上前来,圆滚滚的两只眼睛被阳光晃得眯成缝隙:

“姐姐,你一定要把那个坏蛋揪出来!你不知道,灵鸢姐姐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每天都会给我们买糖,我有次被客人当众欺负,也是她挺身而出帮了我——我听说道士请不来灵鸢姐姐的魂魄,说不定她现在还活着呢!”

宁宁身旁的女人低声斥道:“明月,休要无礼!”

她说罢就缓和了脸色,对宁宁与裴寂柔声笑笑:“抱歉,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我们绝无指使姑娘的意思。”

宁宁摇摇头:“无妨,她这样的心性倒也可爱。”

想了想,又道:“诸位与魏灵鸢姑娘熟识,不知可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又有个坐在不远处的女孩转过脑袋,朝她眯起晶亮猫眼,声线也像家猫般甜腻慵懒:“我们这儿的人,可是有不少都在怀疑那位城主夫人哟。”

宁宁一怔:“鸾娘?”

“姑娘你应当知晓,她在嫁给城主之前是个舞女。”

那女孩挑眉一笑,用手掌撑起下巴:“那时候……她可是暖玉阁的头牌。”

或许是大家对此达成了一致共识,这回没有人阻止她,少女便也毫无顾忌地继续讲:“因是女孩,她不到七岁便被爹娘送来此地,换了钱去养新生的弟弟。怎么说呢,像我们这种打小在花楼里长大的,谁都清楚其余人究竟是什么货色。”

她顿了顿,轻哼一声:“总而言之,楼里几乎没人喜欢她。”

宁宁好奇地继续问:“为什么?”

“心机深呗。”

她答得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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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贺知洲被灌了碗醒酒汤,在一道惊天动地的哀嚎声里醒来了。

他喝下九洲春归后直接断片,如今什么也想不起来,一睁眼就看见几张神色各异的陌生面孔,中间还夹了他认识的宁宁和裴寂。

“洲啊。”

宁宁的眼神很是复杂,贺知洲从未见过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他是个需要被好好呵护的宝宝,稍不留神就会哗啦碎掉:“你还记得,昨晚和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茫然地摇摇头。

鼻尖萦绕着浅浅熏香,是他曾经在花楼里接触过的味道。

再往四周看去,赫然是朱红雕花木椅、粉白绣蝶纱帐与无比暧昧的暖热轻烟,至于将他围了整整一圈的姑娘们个个眉目如画,有沉鱼落雁之姿,乍一看去,跟进了盘丝洞似的。

贺知洲眼前一黑。

不会吧不会吧。

这么多姑娘,他竟有如此禽兽?看这阵仗,就算是把他身上的灵石榨干得一滴不剩,也绝对付不起价钱啊!

“放心,你没对她们做什么。”

宁宁一眼就看出他的心中所想,很快出声为贺知洲消去疑惑惶恐。

这本来应该是件好事,她却始终用了奔丧一样的语气,不像是来花楼接他,倒像在参加缅怀贺知洲好同志的追悼会:“这里有姑娘记下了昨夜的事情,你……想不想看一看?”

贺知洲思绪仍有些糊,用先天发育不良后天畸形的小脑瓜努力思考,既然他没对姑娘们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那就理所当然没什么好怕的——

难道他还能自己迫害自己不成?

他没做多想地点头,其中一位年轻姑娘欲言又止,递给他一面镜子。

通过视灵,镜面之上顷刻便投映出暖玉阁歌舞升平的景象。

夜里的百花深处人影绰绰,往来女子衣香鬓影、媚眼如丝,交谈声、吆喝声与车马声都被潮水般的笑声吞噬,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之下,映出房檐之上红木花雕的轮廓。

在来来往往的人潮里,没过多久,出现了两道无比熟悉的影子。

正是贺知洲与天羡子。

宁宁与裴寂应该已经将这段影像看了一遍,此时纷纷沉默不语,死死盯着镜面。

“二位公子。”

他们俩相貌俊朗,刚一进门!门就吸引了不少姑娘的注意力。其中一个笑意盈盈上前打招呼,颇为羞涩地用团扇遮掩唇边:“公子们前来做客,可有心仪的姑娘?”

问的人认认真真,听的人就不一定了。

镜子外的贺知洲眼睁睁看着曾经的自己瞬间泪流满面,无比哀切地对那姑娘道:“姐姐,我们不是来花钱做客的——求求你收留我俩,让我在此地做花魁吧!”

贺知洲脑子一懵,神色惊恐地看一眼宁宁。

后者则面带怜悯地摇摇头,示意他后面还有。

“公子,你们喝醉了?”

女人眼角一抽,闻见他们身上越来越浓的酒味,被吓得后退几步:“你们两个大男人,留在暖玉阁又有什么用?”

“我也是被逼无奈。”

贺知洲用袖子抹去眼角泪珠,抽抽噎噎望一眼身旁的天羡子:“看见我家二叔了吗?可怜他年纪轻轻,就得了天花晚期,我为赚钱给他治病,什么事情都能干——快!二叔!”

最后那三个字可谓是低吼出声,有点恶婆婆的刁难儿媳妇的意思。

天羡子还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一时间被吓了一跳,呆呆望他一眼后,居然十分配合地开始浑身打寒战,翻着白眼抽搐不止。

镜子之外,贺知洲的一颗小心脏也在抽搐不止。

——救命啊!他为了当花魁,竟然强迫天羡师叔干了这种事!http://www.muxiyu.com

万幸师叔本人没有在这里看见这段影像,否则今天晚上玄虚剑派的晚餐,很可能就是爆炒贺知洲肉。

不对。

也许他之前就看过了呢?

镜子里的女人哪里遇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情,听见“天花”二字,立马被吓得继续后退。

惊慌失措间,又听贺知洲继续道:“如果只是这一种病,或许我还能砸锅卖铁为他治一治,可谁能想到,我二叔在不久之后竟又患了癔症!”

他说完又是狠狠一瞥,天羡子俯首甘为孺子牛,一边继续跟触电似的浑身抽抽,一边双目无神地又哭又笑,嘴里念念有词,很是恐怖。

贺知洲已经不敢往下面看了,缩在凳子上瑟瑟发抖。

与此同时,又在镜子里听见自己的声音:“不但如此,他还在昨日被诊断出肠胃炎、咽喉炎和重度产后抑郁症——我的二叔啊!要不是你辍学供我念书,我哪能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回连贺知洲本人都忍不住吐槽了。

——滚啊!长成这副模样你二叔肠子都悔青了好吧!而且那个“重度产后抑郁症”是闹哪样啊!你有病吗!!!

画面中的天羡子露出了有些为难的神色,表情一僵,呆呆望向他时,又撞见贺知洲阴毒狠辣的目光。

宫斗剧里蛇蝎心肠的反派妃子,给小白花炮灰灌绝命毒药的时候,可不就是这样的表情么。

天羡子好委屈,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我不会……”

贺知洲双目一眯,两把眼刀虎虎生威,从喉咙里发出老牛般的低吼:“嗯——?!”

真不是人啊。

他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相貌狰狞、面目可憎,天羡师叔可怜巴巴、无路可逃,而周围的人都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其中不少好奇地转过脑袋。

在贺知洲凶神恶煞的胁迫之下,天羡子红着眼眶向后仰倒的时候,口中吐出的鲜血,凄美得像一场梦。

他很有工匠精神,秉承着绝不作假的原则,直接用剑气一掌拍在自己胸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迎来了属于玄虚剑派的表演。

白衣青年沉沉落地,唇角的血是那样清晰,在短暂的画面停滞后,天羡子开始了疯狂颤动。

那已经不是人类所能想象的姿势。

他最初只是躺在地上浑身打寒战,四肢耸动不已,没过多久好似癔症发作,逐渐叽里呱啦喃喃低语,哭哭笑笑的模样像是戴上了痛苦面具,骇人非常。

而当他伸出双手,这场震撼人心的画面也就抵达了巅峰。

但见天羡子一边打冷颤一边用小女孩的声线自言自语,一边将颤抖的左手捂住肚子,把身体躬成虾仁形状,右手则扼住自己咽喉,双目圆瞪,偶尔发出几道嘶哑尖咳:“唔呃噫——”

这幅场景着实诡异,吓得好几个姑娘凄声尖叫,而他身旁的贺知洲哭得好大声,情真意切地大喊大叫:“二叔!我一定会当花魁治好你的!你一定要撑住啊!”

好一个师慈徒孝,感人至深,堪比世界名画,建议取名:知洲的报恩。

人群之中一片哗然,不晓得有没有人认出!出,那位倒在地上不停抽抽的兄弟,正是玄虚剑派鼎鼎大名的天羡长老。

最初接待这两人的姑娘被吓到面如土色、不敢动弹。

一片混乱间,忽然有个身穿红裙的女人走上前来,大致询问来龙去脉后,缓声迟疑道:“这两位许是醉了酒神志不清……演成这样也不容易,就当积个德,让他们二人暂且留下吧。”

画面到此便戛然而止。

宁宁摇摇头,看他像在看死人:“他似乎还没醒酒,我并不清楚师尊会不会记得此事,你自求多福吧。”

她顿了顿,又道:“不但如此,你之后还夺走了红玉姑娘的外衣,假扮成她的模样,躲在客人的床铺里——”

贺知洲:……

贺知洲:“能让我一个人静静吗?要脸。”

贺知洲受了一番心理创伤,哭哭啼啼给暖玉阁里的姑娘们道歉后,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仔细思考待会儿应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师叔天羡子。

宁宁对此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这种时候,只要微笑就可以了。”https://www.yq6.cc

她要留在暖玉阁里继续询问有关鸾娘的消息,因此并不着急离开;而百花深处在白日里客人不多,女孩们便也恰好时间宽裕,特意寻了个房间,再度叽叽喳喳地说开。

“我们之前说到,鸾娘虽然没上过学堂,却突然就会写字念诗——她奇怪的地方还不止这个呢!”

猫眼姑娘眨着眼睛,坐在椅子上双腿不停晃悠:“我比她小几岁,来的时候因为年纪尚小,只需学习礼仪,不用忙着待客,因此空闲的时间也比旁人多得多。那时成天无聊,我便不时会去看看其他姐姐在做什么,没想到无意间,发现了一处关于她的猫腻。”

她的语气神秘兮兮,不仅宁宁,连身旁几个暖玉阁里的女孩也纷纷露出好奇之色,催促她继续讲下去。

猫眼姑娘抿唇一笑,刻意压低声音:“鸾娘她呀,似乎在和什么人通信。”

“通信?”

“对啊!就是晚上招来一只信鸽,把信放在它身上,再由鸽子传给另一个人。”

她哼笑道:“那会儿半夜三更!,我睡不着站在窗前看风景,没想到居然见到一只信鸽飞到了她房间里头,跟做贼心虚似的,生怕被别人看到。”

“这样说来,鸾娘从那时起,就已经懂得写字了。”

宁宁好奇问她:“为何不用传讯符?”

这回另一个女孩噗嗤一笑:“宁宁姑娘,催动符篆需得耗费灵力,我们未曾学过仙法,自是不知如何使用。”

又有人软声开腔:“传说以魂魄为筹码、鲜血为媒介,向鸾鸟许下心愿,愿望就能实现——献祭魂魄一事,不正好能与‘道士无法请魂’对应么?”

这是宁宁从未听过的传说。

在她心里,鸾鸟向来是象征福祉的瑞兽,与如此残忍的献祭完全搭不着边。更何况,若是所有人的所有愿望都能通过这种方式实现……

那未免也太轻而易举了些。

猫眼姑娘见她半信半疑,继续道:“你一定不会想到,鸾娘性情大变、半夜被我撞见传递信件、上一位城主夫人突发重病……是在同一时间。”

宁宁一愣,听她敛了笑沉声说:“她之所以懂得献祭之法,一定是受了传信那人的教唆。先是让真正的城主夫人暴毙身亡,再把自己慢慢变成城主心中最为中意的模样,一步步设下套子接近他——这样想来,岂不是一气呵成?”

如此一来,究竟是谁在与她暗中通信,便成了整起事件里最大的疑点。

可他帮助鸾娘的目的是什么?之后的少女失踪案,也都是由他们二人所犯吗?

宁宁想来想去找不出思路,只得先将此人放在一边,专心询问有关鸾娘的线索:“你们谈及她‘性情大变’,不知此事从何说起?”

“这样说吧,她呢,从小在花街长大,是最为普通的风尘女子,得了客人就往上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们都是这副德行,全当为了活命,没什么好讲的。”

猫眼姑娘道:“但自从某一天起,她突然变得不大对劲,具体怎样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像是变了一个人,老是阴沉沉站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对对!她好像一天天地,不知怎么就突然清高冷淡起来。”

扎着辫子的小姑娘趴在桌子上,哪怕只!只是轻轻一挑眉,也自带了摄魂夺魄的媚意:“从前的鸾娘跟我们没什么两样,自从开始接近城主,就不爱笑也不爱讲话,充其量若即若离地朝他那么一笑。只不过见了两三次面,就把城主的魂儿给彻底勾走了。”

她说罢想了会儿,一槌定音地下了总结:“她就像知道城主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把自己彻彻底底变成了那种类型。”

这句话极为贴切,引得在场好几个女孩深以为然地纷纷点头。

唯有一人皱了眉,对宁宁柔声道:“宁宁姑娘,你可别听她们瞎胡闹。我与鸾娘从小一起长大,最是清楚她的为人,她绝非心思险恶之辈,万万不会做出此等丑事。”

“她向来拼命,一旦定了心思,就断然不会放手。从前她想凑足赎金离开百花深,便用尽浑身解数招徕客人;若是想要嫁给城主,那为了他钻研书法诗赋、将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性子,也有理可循,哪里会和神鬼之事扯上关系。”

她在一众小丫头里年纪最大,其他人虽然不服气,然而出于对红玉本人的敬佩,都鼓着腮帮子一言不发,听她用温温柔柔的嗓音继续说:

“我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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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七十七章画像。

“那一日,城主府内大宴宾客,华灯初上、歌舞笙箫,但见有一红裙女子踩月而来,一曲霓裳舞罢,惊艳四座。”

台上的说书先生用力一拍惊堂木,声调随之扬起:“这便是城主与夫人的初回相见,后来据城主所言,他自少年时起便常做一个相同的梦。梦里神女踏月,红衣如火,于云烟蒸蔚之时身形渐隐,匆匆不知其所踪——而城主苦觅多年,在那日终得一见。”

台下大多是前来参加十方法会的仙门弟子,对这段男女地位悬殊的闪婚爱情故事十分感兴趣,有人听罢大喊一声:“可我听说,他娶新一任妻子的时候,上位城主夫人去世还没满一年呢!”

这简直是明晃晃的砸场子,偏偏有不少人跟着他应和:“对啊!这样如何对得起之前那位夫人的在天之灵?”

“这、这个——”

说书先生显然有些慌,拿手帕匆忙拭去额角冷汗:“诸位小道长有所不知,城主与上一位夫人之间,不但是全城皆知的家族联姻,也是出了名的感情不和。平日里一并出现时,虽能称得上是‘相敬如宾’,却能轻易瞧出彼此之间没什么情谊,冷淡得很。”

他说得口干舌燥,囫囵喝下一杯半凉茶水,见台下有不少修士『露』出了好奇之『色』,便趁势继续说下去:“上一位城主夫人姓宋名纤凝,是个自幼在深闺长大的小姐,身子骨一直不好,连家门都很少出去。”

城中百姓所传,皆是骆元明与鸾娘命中注定般的爱情故事,对这位宋小姐所提甚少。许多人都是头一次听见她的名字,不由下意识闭了嘴,竖起耳朵继续听。

“但城主呢?一个在外历练多年的修士,若不是非得继承城主之位,说不定直到如今也在云游四海。这两位的经历、兴趣与『性』格全然不同,就算真想擦出火花,恐怕也难。”

说书先生摇头喟叹道:“其实那也是个好姑娘,可惜天不如人意,竟突发重症,就那么走了……唉,造化弄人呐。”

“我还有个问题!”

小弟子们在宗门里勤修苦练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接触一些紧张刺激的八卦,个个热情高涨,趁『乱』高声道:“我听过一个传言,声称鸾城失踪的少女们很可能与鸾娘有关——不知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台下一片哗然。

这个问题颇为敏感,然而说书先生讲得上了头,一时没再顾及其它,压低声音道:“其实吧,这个说法早就传到了城主和夫人耳中,夫人为自证清白,特意让人巨细无遗地搜了一遍卧房与随身物件,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宁宁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听,看着桌面上写满字的白纸,心『乱』如麻。

自从裴寂察觉郑师姐不见踪影,他们便将当晚的影像来来回回翻了个遍。百花深处人来人往,却始终没有见到郑薇绮的影子。

城主府鸾鸟像的双眼呈旋转之势,只要把握得当,很容易就能避开监察。她消失得毫无征兆,唯一行得通的解释,只有被别有用心之人掳了去。

贺知洲的第一反应,是立刻找到城主与鸾娘,跟后者当面对质。

然而这位先生说得不错,当初城内谣言大起,鸾娘只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连常去的书房都叫人细细搜查了一遍,最后自然是一无所获。

城主本就对夫人极为偏袒,打那以后便愈发信任鸾娘,勒令旁人不得妄加议论,将她与失踪一事扯上关联。

也就是说,如今郑薇绮不见踪影,就算他们一行人向城主禀明此事,先不说他会不会相信仙门小弟子毫无证据的一面之词,哪怕当真答应让他们搜查鸾娘,恐怕也找不出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反而会打草惊蛇,让她更加防备。

他们掌握的消息太少,决不能轻举妄动。

“不止郑师姐,大师兄也不见了。”

宁宁用手拖着侧脸,在纸上的“孟诀”两个字旁打了个问号。

据林浔所言,大师兄醉酒后倒在了酒楼里,但当三人前往天香阁时,却得知他亦在昨夜跳窗而去,不知所踪。

“按照常理来说,修道之人应该很难醉酒,像你们昨晚醉得那样厉害,就更是离谱。”

宁宁沉思片刻,在阵阵惊堂木的响声里正『色』道:“尤其师尊,他修为最高,却醉得最久最厉害,直到此时也并未恢复;大师兄杳无音信,如果没有出事,应该也还醉着——那酒里会不会被特意加了专门针对修士的『药』,修为越高,受到的影响也就越大?”

“而九洲春归正是鸾娘特意嘱托我们喝的!”

贺知洲恨得牙痒痒:“那酒绝对有问题,鸾娘特意弄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

“献祭之法,讲求阴阳相生、一一相换。”

裴寂沉声道:“若是能寻得灵力高深的修士,由此交换而来的裨益便也越大,郑师姐那般修为,自是可遇不可求。”

贺知洲闻言心下一惊,再看向宁宁,已是不知不觉间冷汗涔涔。

如果昨夜不是裴寂一杯喝醉,而宁宁正好送他回客栈歇息,并未喝下九洲春归……或许失踪的就不止郑薇绮,还有她了。

“可如果当真是鸾娘在幕后捣鬼,这样丝毫不加遮掩的法子,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宁宁也觉得一阵后怕,在心里感谢了不会喝酒的裴寂千千万万遍:“又是酒里下『药』,又是随即刚刚好掳走郑师姐,这岂不是摆明了想要告诉我们,‘一切都是我做的,你们有本事来查啊’。”https://www.8gzw.com

贺知洲哼了声:“说不定她就偏偏好这一口呢?看上去楚楚可怜,其实见到我们焦头烂额又无能为力,早就在心里笑开了花。更何况有城主给她撑腰,不管怎么作妖,都很难查到鸾娘身上。”

他说话间,忽然瞥见身侧有一白影掠过,紧随其后便是一道似曾相识的男音:“诸位小道长,可是在讨论城中的少女失踪一案?”

然而仰起脑袋,却见到一张平平无奇的陌生脸庞。

宁宁认出声音的主人,把音量压低许多:“城主?”

“是我。”

骆元明淡笑颔首:“我时常易容出府,探访民情——不介意我在这里坐下吧?”

贺知洲心里藏不住话,与宁宁对视一眼后试探『性』出声:“城主,我们昨夜喝下九洲春归不省人事,大师姐更是无故失踪,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骆元明的笑瞬间收敛,眼底『露』出几分惊诧之『色』:“郑道友?”

贺知洲猛点头,将昨夜与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骆元明越听眉头拧得越紧,末了沉声无奈道:“所以说,小道长们都怀疑此事乃内子所为——然而昨夜直至今日,她一直都与我形影不离,这会儿去了书房看书,同样有侍女陪在身边。”

宁宁思绪一顿。

“鸾娘出身不高,不少人对她怀有偏见,我是她丈夫,最能了解娘子的为人。她虽是舞女,却『性』情刚烈、志存高远,断然不会做出作『奸』犯科之事。”

他音量虽低,目光里却透『露』出炽热的决意与凛然之『色』,谈话间握紧了拳,正『色』道:“诸位无需担忧,骆某必会倾尽全力查明此事,还鸾城一个太平。”

这位城主是出了名的清正廉明、勤勉奉公,听说为了查出真凶,曾在鸾鸟像记录的影像前不眠不休整整三天三夜——

虽然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查出来。

按照约定俗成的法则,这类人就跟国产电影里的警察没什么两样,出了事一窍不通,等风风火火赶到现场,事件已经全被主角解决光了。

宁宁有些头疼,怀揣着所剩不多的希冀问他:“城主,近日以来刑司院彻夜搜查,可有得出什么结论?”

“我们考虑过许多动机,其中可能『性』最大的,是利用活人献祭。”

骆元明道:“失踪的女子们多为十六七岁,正是作为祭品的最佳年纪。掳走她们的理应是个修士,至于目的就不得而知——邪道之法诡谲莫测,其中以生人为引的法子多不胜数,炼魂、夺魄、夺舍、甚至于用以采补的炉鼎,都算是一种可能『性』。”

得,果然跟没说差不多。

“除此之外,我这里还有一则秘辛。都说城主天赋异禀,是位出类拔萃的修士,殊不知他自出生起便识海受损、灵力微薄,多亏后来游历四方,在边塞沙障城寻得了意想不到的机缘。”

台上的说书先生不知城主本人莅临,犹在兀自地说。宁宁望一眼骆元明,得了对方一个温和的笑,示意她继续往下听。

“大漠之中九死一生,却也藏有无尽天灵地宝。午夜之时,但见连天沙如雪,清幽月似钩,在若隐若现的月牙泉下,水波粼粼之处,赫然有一株红莲绽开——”

又是一声惊堂木响:“那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珍品灵植,孤月莲!”

台下有人好奇问:“这莲花与识海有何关联?”

“识海受损的修士,无异于仙途尽断,常人皆道神仙难救,然而若以几种珍稀『药』材炼成丹『药』,便有逆天改命、重塑根骨之效。”

宁宁的心脏噗通一跳。

原着里的确说过,温鹤眠之所以能恢复修为,全因玄虚剑派的其他长老费尽心思寻来『药』材,只不过那些灵植究竟是为何物,却一个字也没提到。

最为可惜的一点是,由于还需多年才能集齐『药』材,待温鹤眠恢复之时,已然满身旧疾、整日郁郁寡欢,即便识海复原,也难以达到当年的水平。

他们两人好歹是仍然保持着通信的笔友,若是她能尽一份力细细去寻,说不定能让温长老提早恢复,也不用再受那么多无妄之苦。

宁宁念及此处,抬眸匆匆望向骆元明,后者察觉到这道视线,敛眉低声道:“宁宁姑娘,可是对此事感兴趣?”

宁宁面对他时倒也并不拘谨,点头应声:“我有个认识的人同样识海被毁……我一直在找寻恢复的方法。”

“认识的人?”

他略一怔愣,旋即笑笑:“莫非是将星长老?”

宁宁点点头。

始终安静的裴寂闻言指尖一动,掀起眼皮极快瞥她一眼,欲言又止。https://www.8gzw.com

“要想修复识海,总共需要五种『药』材。玄虚剑派的诸位长老也在替他竭力找寻,如今只剩下两味没有找到。”

骆元明道:“一是孤月莲,二是灵枢仙草。”

宁宁在心底把这两味『药』材记下,轻轻点头。

“孤月莲最是行踪难觅,可能生在悬崖峭壁、火山雪顶,也可能只是寻常人家池边的一朵红莲花,遇见全靠缘分,可遇不可求。”

他见眼前的小姑娘满脸认真,不由从胸腔里发出一声低笑:“至于灵枢仙草……有传闻说,在你们下一场试炼的秘境里,恰好生有一株。”

此言一出,宁宁不由呼吸陡滞:“下一场试炼?”

“十方法会共有两轮,曾经的第二轮是让弟子们一对一战斗,今年则换了个更为凶险的方式。”

骆元明道:“你们将进入秘境里——”

他话没说完,猝不及防猛地皱了眉,躬身发出一阵被极力压抑的轻咳,等覆盖在唇上的右手移开,虽然有意遮掩,宁宁却还是见到了一抹血『色』。

“近日身体抱恙,时常这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骆元明擦干手上血迹,笑得有些尴尬:“小病而已,许是近日『操』劳,过不了多久便能痊愈。”

这句话堪堪落地,宁宁还没来得及继续询问第二轮试炼之事,便听见台上的说书先生大笑一声,将此前肃然的气氛全盘打破:

“这些都没什么意思,看在小道长们如此热情的份上,就由我来为大家讲述一番城主在边塞与万魔窟女修们大战三百回合的绝妙故事!那叫一个活『色』生香,啧啧啧!”

骆元明的脸瞬间就红了,摆着手解释:“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这事儿从没发生过!你们信我!”

“那边的小厮!快去把大门关上!”

先生无比上头,贼兮兮地笑个不停:“要是刑司使进来可就完了,咱们在私下悄悄说。”

有人笑道:“先生,你也知道造谣会被关起来啊?”

“这哪是造谣!”

他把脸一板:“我就算当真被抓进刑司院,罪名那也是‘泄『露』城主重大机密’——快快快,你们是想听《元明嬉游万魔窟》,还是《女妖耍弄莺燕欢》?”

骆元明:……

骆元明面『色』僵

未完,共2页 / 第1页

第七十八章

孟诀与天羡子一样,仍然没有醒来。

看来下在九洲春归里的药果然与宁宁猜想一致,修为越高,中毒也就越深。好在裴寂与贺知洲已经清醒,说明这并非致命毒药,想必再过一段时间,他们两人也能渐渐苏醒。

“若是二位还有别的要紧事,大可让他先行留在此地。”

卖画的奶奶安抚好女孩们,轻咳着温声道:“孟诀很乖,一直唤我奶奶,与其他孩子也相处很好,你们无须担心。”

孟诀此人看似多情却最是无情,平日里总是温温和和地笑,实际对谁都不上心。

这种性格主要源于他儿时的经历,娘亲是地位低下的姬妾,生下唯一一个儿子后大病而亡,爹不疼主母不爱,孟诀无异于深宅大院里一颗被丢弃的棋子,连小厮都能肆意欺辱。

听说唯有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妇对他颇为关心,可惜后来宅院被妖修袭击,除却孟诀外无人生还。

在那之后不久,他便被前来除妖的天羡子收为亲传徒弟,也正是打那以后,孟诀待人更加疏离,鲜少动情。

如今他醉了酒,或许是将这位奶奶当作了当年那名惨死的老妇。

在这个修真界里,生离死别似乎格外近又格外远,时日久了,只剩下些许故人的残影还留在心头。

宁宁想起原著里与孟诀相关的描述,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只得轻轻点头。

骆元明在茶馆里说过,鸾娘在昨晚之后一直与他形影不离,今日亦是有丫鬟小厮陪在身边。

她倘若当真犯了事,既要在城主府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瞒过去,又要尽快验收成果,最佳动身的时机,便是等到夜半三更、所有人都沉沉入睡的时候。要是他们能在深夜前去城主府探查一番,说不定会有所发现。

“真奇怪。”

宁宁将手里的画作上下打量一遍,最终把目光落在鸾娘的回眸上:“奶奶一共做了两幅画,为什么鸾娘见后,只买下了那张画着两人背影的?”

“这还不简单?”

承影一张小嘴叭叭叭,自从听见宁宁的那句“喜欢”,就激动得像是生吃了整整一肚子兴奋剂:“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绿。城主头顶已经在开始长草,要是鸾娘!娘把这幅画也带回去,等他见到画像上自己媳妇的脸,还不得直接从草原变成茂密大森林?”

她自然听不见这段话,因此也无从与承影辩驳。宁宁思索再三得不出结论,只好先把这个问题抛在脑后,收好画卷后低声道:“奶奶,我很喜欢这些画,想把它们买下来。”

“姑娘若喜欢,随意拿去就好。”

老妪灰暗的瞳孔里溢出几丝光亮,似是浅浅笑意:“已经很久没人说喜欢这些画了。你不知道,我年轻那会儿是这条街画技最出众的人,连花魁小像都是由我所做的,见过的人无一不称赞栩栩如生——只可惜我老了,现在已经几乎卖不出去。”

宁宁笑着摇摇头。

她来到鸾城之后,几乎把所有零用钱都花在了夜明珠上,此次在秘境中历练一番,收集到不少珍惜药草,出来后卖了个不错的价钱。若是都送给奶奶,应该能支撑这一大家子一段时间的温饱。

穷就穷吧,她反正已经习惯了。

宁宁下定决心,正要从储物袋里拿出钱袋,忽然听见裴寂冷淡的少年音:“五千灵石,买所有画。”

宁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灵石的汇率不比人民币,五千可不是小数目,他不会是看出她打算倾家荡产的念头……所以抢先一步,让自己代替她倾家荡产了吧?

“五、五千灵石?”

不止奶奶,连阿卉也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色:“这位公子,这些画值不了这么多钱的!”

“无碍。”

裴寂罕有地露出了稍显迟疑的目光,面无表情地飞快望一眼宁宁,又迅速把视线移开,如同蜻蜓点水,语气亦是冷淡:“她喜欢就好。”

他是怎么做到,用如此波澜不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啊。

宁宁:……

宁宁同样没什么表情,神色僵硬得像根木头,察觉到阿卉直直投来的视线时,有些局促地低了头,拿右手摸摸鼻尖。

阿卉又看一眼抱着剑的裴寂,一时半会儿没忍住:“噗。”

夜半,城主府。https://www.41xs.com

宁宁隐匿了周身灵气,与裴寂一同潜入府里。

这是她头一回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心里难免很是紧张,为掩人耳目,还特意穿了身黑衣,往同样黑发黑衫的裴寂身边一站,两人几乎能直接隐进夜色里。

他们掌握了鸾鸟像的运转规律,趁着视觉死角潜入府上。夜半的府邸空寂无人,浓郁墨色映衬着流水一样的月光,几盏灯火幽然,无端显出些许诡谲之气。

由于之前来过几回,宁宁已经大致摸清了府邸走向,能凭借记忆一路来到城主与夫人的卧房之前。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栋房间房门虚掩却空无一人,唯有门前烛火摇晃,大抵是由小厮所点。

这么晚了,这对夫妻能去结伴做些什么?月下瓜田刺猹?

——可究竟是什么事儿,能让他们如此匆忙地从屋子里离开?

宁宁与裴寂对视一眼,朝他做了个小小的口型:“进去看看?”

裴寂点头。

卧房里并未亮灯,幽寂之感便显得愈发沉重。这间房屋表面看来并无异样,木雕大床、轻纱笼帐,然而直至此刻,男女主人却都未归来,实在很难让人不起疑心。

自房门之外的不远处传来女人的一声娇笑,随之而来的,还有踏踏脚步声响,想必是骆元明与鸾娘深夜回房。裴寂眼疾手快,看准了一旁伫立的木柜,一把拉住她胳膊藏身进去。

木柜只有大半个人高,里面装了些零零散散的衣物。宁宁毫无防备,一下子倒在他胸膛上,还没完全适应眼前的黑暗,刚要微微一动,便察觉嘴上被覆了层温温软软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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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捂住了她的嘴,那是他的手心。

等、等一下。

她是被裴寂……不由分说直接抱在怀里了?

宁宁从刹那的茫然中迅速回神,在狭窄昏黑的木柜里努力辨认他们两人此刻的姿势。

裴寂已经松开了抓在她肩膀的那只手,双腿叉开弓起坐在柜中,而她被顺势一拉,理所当然落在他两条腿中间的木板上。

少年剑修身形消瘦,胸膛却出乎意料地宽敞,当宁宁被整个桎梏其中,无法逃离更难以动弹,只能感觉到后背上剧烈的心跳,像一团跃动着的炽热火苗。

这个姿势出乎意料地并不难受,甚至于万分温存,让她有些舍不得离开。

不对。

万幸裴寂在她身后,看不见宁宁骤然通红的脸。

裴寂一直没动,也没做出任何表示。

这虽然是由他发起的动作,在手掌接触到嘴唇的瞬间,宁宁却很明显地感受到身后的少年浑身一僵,心跳加快许多,像是十分紧张。

怎么会不紧张。

裴寂按耐住心头躁动,微微阖上眼睫。

女孩柔软的身体近在咫尺,脑袋则轻轻抵着他下巴,有细细的发丝悄无声息划过喉结、脖颈与颈窝,如同无声的逗弄。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轻微打开的缝隙里渗出少许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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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让除视觉之外的所有感官异常敏锐,那缕微光则若隐若现,为整个空间蒙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纱,看不清也摸不着,暧昧至极。

最为紧张的部位,是他右手。

宁宁的呼吸尽数洒在食指上,像羽毛那样轻轻抓挠拂蹭,带了点暖洋洋的热度,百转千回。而手心则紧紧贴着她柔软的唇瓣,有时她会因为紧张下意识地抿唇,双唇便会不经意地扫过手心皮肤。

就像亲吻一样。

他莫名又想起醉酒的那一个晚上,心头烦闷更甚。

骆元明的修为远在他们二人之上,若是轻易动用灵气,很可能被他察觉。

宁宁与裴寂无法传音入密,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默不作声。https://www.dubenhaoshu.org

“今夜可乏死我了。”

桌上的烛灯被点燃,耳边传来鸾娘的笑声,慵慵懒懒,像只猫:“我们早些歇息吧。”

骆元明亦是笑:“好好好。今夜是哪种熏香?夫人最爱桃花,不如就用它吧?”

“夫君用惯了竹香,而今身上的味道同我这样一改,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在!背后风言风语地说闲话。”

“那又如何?他们那是嫉妒我有这样一位夫人。”

然后便是一串放浪的笑,以及衣物摩挲的声响。

骆元明当真如传闻所说爱极了鸾娘,语气里尽是遮掩不住的爱意与渴慕:“娘子,真想日日与你这般肌肤相亲、耳鬓厮磨。”

嘴唇贴着裴寂手心的宁宁呼吸一滞。

可恶,这对夫妻平时讲话都这么肉麻吗?听得她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黑发缠绕在宁宁发丝的裴寂身体一僵。

……只要这样,她就算是他的?

宁宁从小看着古装剧长大,对于这种场景见怪不怪,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眯了眼睛,正要向外一探究竟,忽然察觉眼睛前蒙了层厚重的黑。

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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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这混账小子……居然用空出的另一只手,迅速蒙住了她的眼睛?

宁宁一阵心梗。

他当她是小孩儿吗!太傻了吧!幼稚鬼!超讨厌!

她的身份好歹是师姐,哪能心甘情愿在这种事上被压上一头,当即不服气地皱了眉,用力把他蒙在眼睛上的手掰开,然后将自己的右手往上举。

两人皆是坐在柜子里,裴寂的下巴几乎抵着她脑袋,宁宁看不见他的模样,为了不惊扰房中两人,动作格外小心翼翼。

右手先是摸到了一块滑滑软软的地方,轻轻一戳,会轻轻凹陷又慢慢弹起来。

是他的脸颊。

这会儿裴寂脸上出奇地热,四肢则彻底一动不动,任由宁宁的手掌依次拂过侧脸、鼻梁与眉骨,最后如同恶作剧一般,毫不犹豫蒙在他双眼之上。

他什么也看不见,却知道怀里的小姑娘一定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色,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往外瞧。

——裴寂的右手还捂在她嘴上,能感受到宁宁轻轻扬起的嘴角。

他!他一向厌恶与其他人的肢体接触,却并不反感此时此刻的动作,只是她在动的时候……让他有些难受。

耳边是男女低微的笑声与低喃,将暧昧的氛围发挥到极致。桃花醉人的芳香缭绕其间,四周一片昏暗,由于被蒙住了眼睛,裴寂什么也看不清。

宁宁坐在他跟前很近的地方,哪怕做出任何一个小动作,带来的战栗都会扩大千倍万倍,自腹部一直往上蔓延,仿佛要把莫名其妙的火烧往全身。

浑身上下皆是燥热。

但似乎难以忍受。

那些滚烫的、细密的痒汇聚在一起时,如同烈火猛地爆发,让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缓缓低了头,在她耳边竭力低声道:“别动。”

这道声音被压得又沉又哑,化作一道气音落在耳边,带了几分隐忍克制却格外撩人的味道。

猝不及防的热气在耳畔轰地散开,好似有道电流贯穿整条脊椎,宁宁被这两个字听得红了耳根,一时间当真乖乖停下动作。

他就不能稍微稍微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吗?

“天哪裴小寂,就你现在这样,以后要真和宁宁在一起,怎么受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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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影的语气里带了矫揉造作的哭腔:“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剑修……要女孩子主动吧!”

裴寂恼羞成怒,强忍住心底的燥热之气,只想立马拔剑杀了它。

裴寂:“闭、嘴。”

万幸城主与鸾娘并未做出多么少儿不宜的事情,对拼命想要遮住宁宁眼睛的裴寂小朋友造成心灵伤害,在不久之后便熄灯睡觉,余留熏香阵阵。

宁宁被裴寂抱在怀里,舒服得像是躺在又软又温和的玩具熊旁边。不知过了多久,正是睡意渐浓之时,忽然听见木床上传来吱呀一道声响。

她的倦意倏然消散,透过那道小小的缝隙,望见一道纤细人影。

第七十九章

宁宁之前用手捂住裴寂的双眼,后来睡意渐深没了力气,便把右手顺势搭在他肩头,如今眼看鸾娘起身,下意识地浑身一震,拿手指戳了戳他瘦削的侧脸。

“熏香有问题。”

裴寂居然动用了神识传音,冷冽的声线在夜色里有如冬雪冰凉,莫名带了点慵懒倦意:“骆元明此时应已入睡,无需在意他。”

那香里应该掺了安眠成分,所以她与裴寂才会感到突如其来的困倦之意。

宁宁从体内缓缓凝聚神识,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与此同时悄悄传音问他:“鸾娘出门了——我们跟出去看看吧。”

裴寂低低应了声“嗯”。

她做事从不含糊,商定之后便打算立即动身,然而等宁宁把柜门轻轻推开一些,正想要离开木柜时,却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牢牢缚住,向前动不了分毫。

对了。

她心口猛地一跳,低下脑袋望去时,感到身后的裴寂亦是一愣。

当时她在柜子里动来动去摸他的脸颊和眼睛,裴寂不知怎地突然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说了声“别动”。

而仿佛是为了制约宁宁的动作一般,他在出声时放下了捂在她唇上的手掌,不动声色地迅速下移,用手臂重重搂住女孩柔软的腰间。

后来熏香渐浓,室内又熄灭了灯火,他们两人各怀心思、倦意上涌,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这一茬。

而今柜门打开,月色坠落在少年眉宇之间,冰冷如透明的刀刃,让裴寂刹那清醒过来。

他看不见宁宁神色,只觉近在咫尺的身体温暖得不像话。手臂无比贴近地靠在她腰腹之上,隔着薄薄一层衣衫,仿佛能触碰到纤细腰线与柔若无骨的软肉。

那股令他烦闷的热气又一次涌了上来。

“裴寂?”

被搂住的地方温温发热,宁宁被萦绕在鼻尖的香气熏得头昏脑胀,眼见裴寂没有任何动作,又慌又羞,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先松开,我们可以以后再——”

——以后再做什么?

宁宁:……

裴寂:……

脑袋里的瞌睡虫因为这句话刷啦啦地烟消云散,宁宁没脸见人,恨不得以头抢地,把脑袋埋进土里,!,沉默了好一阵子,用颤抖的右手把整张脸盖住。

裴寂也没说话,一言不发地松开了搭在她腰上的手;

承影少有地没有讲话,把整个灵体像软体虫一样缩成一团,扭来扭去的同时,从喉咙里发出诡异的“咕噜噜”憋笑声。

鸾娘在熏香中下了药,趁骆元明熟睡后夜半起床外出。宁宁心知耽误不得,也顾不上满心的羞恼与悔恨,强行把多余的情绪压回心底,闷闷道:“我们走吧。”

骆元明果然睡得很沉,透过明晃晃的月光,能看见男人熟睡时毫不设防的俊朗面庞。他带了浅淡的笑意入睡,身体朝向之前鸾娘所在的里侧,伸手做了个拥抱的姿势。

只可惜枕边人将那只手毫不留情地拂去,早就不见了踪影。

宁宁心里一阵唏嘘,往自己与裴寂身上施了个简单的障眼法。

若是在同等修为及以上的人看来,这个术法有如鸡肋、全然起不了作用,但对于鸾娘这种毫无修为的普通人而言,哪怕遥遥相望,也很难发现他们。

女人似是有些忌惮骆元明,离开卧房后时有回头,确认房内无异。宁宁放缓脚步与呼吸跟在她后头,望见鸾娘前行不远便停下脚步,站在院墙角落的阴影之中。

皎洁月光照亮她侧面的轮廓,真真可谓冰肌玉骨、肤如凝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时此刻的鸾娘与之前几次比起来,似乎要显得更为艷丽白皙,一双摄魂夺魄的双眼流盼生姿,绸缎般细嫩的皮肤被月光打湿,好似花树堆雪,像极了自月下而生的女妖。

鸾娘未有迟疑,低眉抬袖之间,竟从袖口里拿出一样宁宁颇为熟悉的东西。

方正单薄,符篆以朱砂细细勾勒,正是修道之人用来即时通信的传讯符。

“奇怪。”

宁宁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暖玉阁里的姑娘说过,鸾娘自幼入了花楼,未曾修习仙术……她怎会知晓如何使用传讯符?”https://www.dubenhaoshu.org

难道还真像那些女孩所言,鸾娘身子虽然还在,内里却被换了个芯,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可这种假设如果成立,她特意买下那幅画作又是为了什么?只有真正的鸾娘本人,才会对少年时的过往那般在意吧?

裴!裴寂看出她的困惑,淡声道:“鸾娘体内蕴有灵力,许是有人教授过她些许术法。”

虽然有障眼法傍身,宁宁却也不便与她隔得太近,更无从知晓鸾娘夜半传信的内容。

她写得匆忙,默念口诀将符咒送出后,很快便得了回复。回信很短,应该也只有寥寥几句,鸾娘看罢却勾起唇角,扬起一个满意的笑。

这一笑,就多少有点叫人毛骨悚然的意思了。

——幽蓝火焰在夜色中并不显得十分突兀,如同鬼火般死死啃住信纸底端,随即愈烧愈烈,直至把纸页整个吞噬,只剩下被风扬起的一粒粒灰烬。

宁宁又是一怔:“这是灵火?”

与传讯符不同,灵火所需要的修为更加高深,以鸾娘运用的程度,应该已经有了筑基初期水平。

筑基虽是仙道入门的等阶,然而对于她这种从未接触仙门的外行来说,已经算是种不可思议的状态。

宁宁皱了眉头。

就算鸾娘天资聪颖,是个难得的修仙之才,而骆元明也将所学倾囊相授,可他们两人才认识一年不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掌握灵火,似乎不大可能。

鸾娘烧完了信纸,匆匆朝两边望上几眼,便裹紧衣衫往卧房方向离开。

城主与夫人都在房内,宁宁自然不可能再回去那间卧房。裴寂的声音还是有些低哑,说话时迅速望她一眼,又迅速把视线挪开:“走吗?”

“还有一个地方,我有些在意。”

宁宁摇摇头,眸底微光一闪,抬起眼睫朝他神秘一笑:“你还记得吗?上一位城主夫人什么也没留下……除了一间被鸾娘下令封锁的卧房。”

骆元明的前妻名叫宋纤凝,听说与他向来关系疏离,后来更是常有争执,一气之下搬进了一处僻静小院。

这夫妻俩的关系反反复复,时好时坏,宋小姐的病却是一天比一天更严重,后来年纪轻轻抱憾而终,到了如今,已经在鸾城百姓口中听不见她的名字。

! 宋纤凝死后不久,鸾娘便住入城主府。骆元明好歹算是个谦谦君子,念及往日夫妻情分,留下了位于府邸角落的那栋居所。

鸾娘应该吃了醋,下令封锁小院,包括骆元明在内,不让任何人进出。

裴寂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搜查那间屋子。

“我是这样想的。”

“宋纤凝意外身亡,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骆元明留下她曾经的住所实属人之常情,更何况那两位关系不和在整座城里都出了名,鸾娘哪里来的‘嫉妒吃醋’可言?”

裴寂哪里猜得透女人的心思,安安静静抱着剑听她继续说:“更何况从暖玉阁姑娘们的描述来看,鸾娘是个左右逢源、很懂得如何才能讨人喜欢的聪明女人。她如今好不容易当了城主夫人,刚嫁过来就弄出这样一遭,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扣了个小心眼的帽子,无论是在骆元明还是百姓眼里,印象都会大减。”

裴寂跟着她的思路走,听罢眉目稍敛:“所以你觉得,她封锁院落另有所图。”

宁宁轻笑仰起脑袋:“府里的其它地方都有可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有那里不会被人打扰。说不定在宋纤凝的房里,我们能发现一些有用的东西。”

对于宁宁而言,鸾娘封锁小院的行为实在不合逻辑,就现在掌握的情报来看,唯一行得通的解释,是对方别有图谋,将这里当成了不为人知的秘密基地。

至于鸾娘究竟在那里做过什么,要等进入房间才能知晓。

无论是性格、气质亦或人生轨迹,被娇养长大、内向温和的宋纤凝都与鸾娘截然不同。

听说这位大小姐自幼饱读诗书,常年生活在高阁之内,很少离开宋府。宁宁对她了解不多,更不清楚她的长相,只能在脑海里勉强勾勒出一个细瘦纤弱、性情淡泊的病美人形象。

她与裴寂轻而易举便翻越围墙进了小院,院落里的花草久久无人照看,却生得愈发繁茂葱茏,郁郁葱葱伸枝展叶,被微风与月光一晃,跌在地上的影子也在悠悠拂动,好似!似积水空明,阴翳连横。

大门上了锁,窗户却没关,翻窗入室的刹那,宁宁首先闻到一股浓郁的陈旧书页香气。

宋纤凝的卧房更像是书房,书册满满当当,堆了一架。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的味道,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此处并没有他人进出过的痕迹。

地面上堆积着厚厚一层灰砾,当宁宁小心翼翼走过时,留下十分明显的脚印。

之前那一大段煞费苦心的推理……不会,全都,翻车,了吧。https://www.8gzw.com

宁宁只觉得一阵窒息,茫然环顾四周,心底疑惑更深。

难道鸾娘当真再没有进过这间屋子?她那样聪明,居然会为了一个狭隘至极的理由,不惜让自己在百姓眼里背负起“恶妇”的骂名么?

这也太太太恋爱脑了吧!

“嗯?”

宁宁应声回头,见他站在书架前方,递来一本《紫薇术法录》:“你将它打开看看。”

他语气很淡,宁宁并无迟疑,乖乖照着对方的话来做。

其余书籍都灰尘遍布,裴寂在递给她前细细擦拭过,因此不会显得脏乱和无从下手。

她一面认真翻阅,一面听身旁的少年道:“架上虽然书目众多,却都有被翻阅过多次的痕迹,唯有这本仍是崭新,或许是宋夫人过世前不久所购。一旦将其打开——”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宁宁的神色亦是一怔。

一点点翻开《紫薇术法录》,在经过其中某一页时,指尖力道一变。

正如裴寂所言,这本书并没有被翻阅过的痕迹,看上去平整非常,而在纯白色的纸页之间,赫然夹了一张泛黄的单薄纸条。

她抬眸望向裴寂,一言不发地将纸条拿在手中,借助皎洁月色,无比清晰地看清了纸上的字迹。

那几个字小巧秀美,清隽如竹,规规矩矩地写着:[百花深,绫罗巷,转角左行十步,帘帐之后。]

“绫罗巷,转角左行十步——那会是!是什么地方?”

深夜的百花深正值热闹,往里的条条巷道则不见亮光,千门万户都隐匿了声息,只余下几声间或响起的犬吠。

宁宁按着纸条上路径一直往前,吸了口静谧幽冷的夜风:“裴寂,你觉得鸾娘深夜迷倒骆元明,究竟是去给谁写信?”

她走在一棵被砍伐在地的树干上,张开双臂保持身体平衡,裴寂不动声色地望着身侧,唯恐身边的小姑娘一个不稳摔倒。

他答得毫不犹豫:“那她必然是在与同伙讨论,应该何时处置郑师姐。”

宁宁面露惊惶地看他一眼,脚下一滑,咕噜直接往下摔。

裴寂一心不愿让她跌倒,没成想自己的话却成了导火索。眼见宁宁往他所在的反方向摔去,裴寂没做多想地伸出手去,一把握住她手腕。

女孩的手腕比想象中细弱许多,他不敢用力,等宁宁停下跌倒的趋势,便拽着它轻轻向上拉。

“谢谢你啊。”

宁宁被他那句话吓得心头一惊,直到这时心脏也提在嗓子眼砰砰直跳,道完了谢,又听裴寂安慰似的继续说:“不用太担心。绝大多数邪术都是以生人献祭,既然鸾娘仍在与那人讨论,就说明郑师姐安然无恙。”

不愧是裴寂,连安慰人都这么有理有据,不服不行。

她听罢点点头,刚要再开口,却发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宁宁这会儿已经下了木桩,裴寂之前握在她腕上的右手……却还是没有松开。

他的手并不像世家子弟那样自小保养、毫无瑕疵,而是处处生了茧与伤疤,落在宁宁手腕时,带来略显粗糙的摩挲感。

裴寂的身体一向冰冰凉凉,如今手心里却有股淡淡的热。她出乎意料地并不觉得抵触,只觉得莫名心慌,眼神故作镇定地转来转去,最后鼓起勇气扭头去看他。

察觉到宁宁直白

未完,共2页 / 第1页

第八十章

这条巷子很浅,还未前行多久,便来到拐角处。

在寂静无声的巷道里,醇厚夜色凝固成有如实体的黑气,水银色月光洒在地面,映出野草扶疏的影子。

四周的人家都熄了灯火,唯有一处毫不起眼的破旧木屋亮着光。

宁宁甫一上前,便有微风拂过。木屋门前深黑的厚重纱帐被夜风扬起,如同在半空荡起的一缕水波,层层涟漪此起彼伏,露出纱帐里的几分昏黄烛光。

那就是纸条中提到的“帘帐之后”。

裴寂向来谨慎,握着剑先行把帘帐掀开,等探身确认安全无事,才把宁宁拉进黑帐中。

她在来之前,曾经设想过许许多多所谓“帘帐之后”的景象,然而此番亲身踏足此地,还是不由感到了些许意外。

就装潢来看,这里与贫民街区的其它房屋没有太大差别。

逼仄陈旧、狭窄沉闷,黯淡烛光填满每个角落,与不愿散去的夜色彼此勾缠,放眼望去尽是灰尘、裂痕与摇摇欲坠的蛛,潦倒得可以直接出道去拍鬼片。

一排排货架杂乱地陈列其间,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迈不开脚。当宁宁细细看去,能在货架上见到凌乱摆放的符纸与典籍,还有许多她从未见过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几幅歪歪扭扭的画被挂在墙边,宁宁好奇望去,一眼就被其中一张吸引了注意力。

画上是一望无际的天空,轻而淡的阳光穿过层层凝聚的云翳,透出纱幔般温和柔软的鹅黄色泽。

画作之下,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她一字一顿地念出来“纤凝破和宋纤凝的名字好像啊。”

“小店可不敢碰瓷那位夫人。二位想要点什么”

陌生男音突然响起,宁宁寻声抬眸,在满地散落的书册里,发现了坐在书堆上的年轻男人。

她虽然看出这是个商铺,对店里的商品却是一无所知,正要思考应该如何回答,就听身旁的裴寂道“城主夫人来过这里”

他真是毫不客套,开门见山。

青年闻言神色一变,仍然保持着盘腿而坐的姿势,脊背稍稍挺直了一些。

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却已经生了大把白发与厚重眼袋,黑白相间的毛搭配上惊天动地黑眼圈,往地上一坐,跟国宝成了精似的。

“城主夫人”

男人打了个哈欠“你说哪个城主夫人”

宁宁一怔“你的意思是她们两个都来过!过”

对方不说话了。

“要是说实话,我们自会给你报酬。”

她想起自己可怜巴巴、每天都在一滴也不剩的边缘疯狂试探的钱袋,咬牙继续道“不知阁下能否透露一些情报”

“开玩笑,我是那种会因为钱财丧失原则的人吗客人的**必须完完整整保护好,这是我开店的信条”

青年嘿嘿一笑“但如果你们愿意多给点,也不是不”

他话没说完,就见到一束白茫茫的剑光迎面而来,冷冽如冰,恰好划过他几缕垂落的发丝。

青年嘴角一抽。

那个深夜进店的小姑娘和善又漂亮,语气与神态都是温温柔柔,没想到她身边的少年人像条疯狗,拔了剑就是明晃晃地直接威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恶匪打劫,把他吓得够呛。

近日正值十方法会,这两个随身带剑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仙门小弟子,虽然都穿了黑衣,心里铁定白得跟纸没什么两样。

他的本意是矜持客套一番,把情报价位慢慢往上抬,好生糊弄糊弄这些不谙世事的名门正派,没想到被对方当场来了个下马威,剑气又冷又凶,全然没有一丝一毫正道的做派。

这是哪个宗门的徒弟莫非

脑海里缓缓浮现起某个门派的赫赫大名,青年不由得一阵哆嗦“你们难道是,玄虚剑派的弟子”

宁宁看出这位想要讹人,并未拦下裴寂,应声笑着点头“对你是怎么看出来的”https://www.xiaranxue.com

他欲哭无泪。

废话啊。

除了玄虚剑派,没有哪个宗门能把弟子的头颅挂在船上飞,堪称魔幻主义巅峰大作,不服不行。

这个恐怖门派早就闹得满城风雨,活生生成了吓小孩的鬼故事素材,今日真是三生积来的福分,让他能与这两位见上一面,果真名不虚传。

论残暴程度,玄虚剑派天下无敌。

裴寂对陌生人从来没有太多好脾气,更何况这店家摆明动了歪心思,他握着剑面色不改,把宁宁之前的话重复一遍“两位城主夫人都来过”

“有话好好说都来过,都来过”

青年慌忙应道“你们想打听什么”

那姑娘还是笑意盈盈的模样,眼见同伴拔了剑,居然丝毫没有想要阻止的意思“这家店有何特殊之处她们都来做过什么”

他总算看出来了。

这两人的心,是在同一个煤堆里滚过的。

“我这儿的货物,大多是咒术和符篆。”

见宁宁露出些许失望的神色,青年赶忙道“这些符咒与名门正派的那一套可大有不同我这铺子里,最讲究一个邪字。”

邪。

宁宁眉目稍敛“邪术”

青年从书堆里勉强直起身子,语气不自觉亢奋许多“正道的心法,大多讲究五行相生、因循有道,我的这些呢,嘿跳出五行之外,怎么有用怎么来。”

修真界术法众多、派别林立,宁宁所接触到的玄虚剑道,只不过是沧海一粟。而在她了解的所有修行之道里,符术可谓最是诡谲多变。

意在笔先、挥毫落纸,点横折捺皆有讲究,哪怕错位分毫,都可能与本意判若天渊;而笔墨丹青、朱砂浸血,绘制符咒所用原料不同,功效亦会大相径庭。

“我看二位都是剑修,或许对咒术不甚了解。”

宁宁认真应道“是挺邪乎。”

“还有更邪门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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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来了兴致“我听说啊,旧时魔族还有一种替命之术,能以他人的气运抵消己身孽障,一旦成功那便是瞒天过海,连天道都奈何不了你丝毫。不止这些”

他讲到一半察觉到裴寂不耐烦的视线,心知自己偏了题,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言归正传啊,那位宋夫人来找我,是想问有关换魂的事儿。”

宁宁心口一紧,听他继续说“那时她与城主感情不太好,来我这儿时面色灰白。可换魂乃是逆天改命的大忌,虽然古籍中有过记载但我毕竟就是个小店老板,哪会晓得具体的法子,只能告诉她爱莫能助。”

宁宁若有所思地应声“除了这个,她还有没有问过别的什么”

“她是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直到最后也没问出来,离开这里没过几天,就突发重症病倒了。”

青年眼珠子一转,身体往前倾了些,把声音压低“这还不是最离奇的等宋纤凝死后不久,鸾娘尚未嫁给城主时,居然也在某日进了我的店里,询问有没有肌骨重塑、蕴养灵力的法子。”

他说着顿了顿,似是讲得口干舌燥,端起身旁茶杯猛地一灌“你说奇怪不奇怪,我这家店向来行事收敛,很少透出风声,来的多是达官贵人,寻!常百姓很少能摸清底细。然而鸾娘自幼长在暖玉阁,连门都很少出,她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

宁宁点点头“这肌骨重塑”

这几个字显然问到了点子上,青年忽地咧嘴笑笑,俯身把音量压得更轻“可不就是炼魂之术以他人的魂力滋养己身肌体,不但可以维持容颜不老,对修为提升也是大有裨益。”

他说罢阴森森笑了几声“你们难道不觉得,跟近日来的失踪案很是相近吗”

他用了十分笃定的陈述语气,青年听后也并不反驳,耸肩应道“你们应该就是在查这件事儿吧这只是我的一己之见,爱信不信。”

宁宁念及大师姐安危,并不与他废话“你是不是觉得鸾娘很可能是已故的宋纤凝”

“不然她问起换魂术是为了什么鸾娘又为何能找到这个地方”https://www.xiaranxue.com

青年抬眼望了望门外,确定寂静无人后继续说“而且我听说,鸾娘与曾经的性子大相径庭,可不就是被彻彻底底换了个人吗”

他又喝了口水“鸾娘正是城主喜欢的长相,然而未修仙术,总有容颜老去的一天,于是宋纤凝又动用炼魂之法,试图永驻容貌、修为精进,让城主越来越迷恋她。”

这一番推理下来,倒也算是有理有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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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眼底的阴翳却始终没消,沉声问他“店家,你可听说过紫薇术法录”

“宋夫人买过一本,紫薇真人正是邪术大能。”

青年似笑非笑“至于那本书,里面恰好讲到了换魂术,只不过所谈甚浅,没有太大作用。”

对话进行到这里,似乎许多事情豁然开朗,没有了可以继续聊下去的话题。

宁宁想起下落不明的郑薇绮,蹙眉沉声道“那炼魂之术,究竟应该如何操作”

“很简单啊,无非是活人、咒法、布阵。”

青年睨她一眼,像是想起什么,再度露出了略显神秘的表情“炼魂十分有趣,同一时间献祭的生魂越多,所能得到的回馈也就越大。相同数量的魂魄,一个接一个炼制的效果,远远比不上同时献祭或许那些失踪的姑娘还没死,幕后凶手在等一场天时地利人和的大祭。”

这让宁宁想起浮屠塔里的鹅城。

当年的邪修们也是将全城人的魂魄聚在一起,等待一并炼成。如果真如店家所说,离奇消失的女孩们尚在人世

只要他们尽快查明真相,也许就能救下包括郑薇绮在内的所有人。

“二位听尽兴了没”

玄虚剑派的弟子毕竟也不是恶魔,宁宁和和气气向店主道了谢,随后又选了些或许有用的小玩意,才与裴寂一并离开店铺。

因为之前那段稀里糊涂的牵手,两人之间的氛围一直极为微妙。

之前听店主侃大山的时候还不觉得,然而这会儿四下静谧,连自己的脚步与呼吸都能听见,夜色与微光融在一起,就更显出几分暧昧的意思。

宁宁一边往客栈方向走,一边低着脑袋,试图整理纷乱的思绪。

最后一个念头出现得猝不及防,让她脑海里的推测瞬间停滞下来。宁宁有些别扭地动了动左手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少年人手背坚实的触感,像在做梦一样。

想不通,为什么她会下意识做出那种动作,还有那句“这样才是牵手”

本章节

也太太太主动了一点吧

从这里去往玄虚派所在的客栈还有一段距离,宁宁为了避免气氛越来越尴尬,硬着头皮向裴寂搭话“师弟,你怎么想”

她心下紧张,这句话脱口而出,没经过太多思考。没想到裴寂并未立刻应答,而是沉默着扭过头来看她。

他很适合夜晚,漆黑的发被晚风吹拂到额前,远处几颗遥远光点犹如星辰坠落,悬在一双阴郁深邃的黑瞳,映出几分明暗不定的光晕,像深潭月影那样幽幽散开。

宁宁被他这样一看,心口便不自觉地发闷。

裴寂语气冷硬、不容置喙,每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虽然刻意装作并不在意,却又带了点迟疑的意味,尾音像是猫咪下垂的尾巴,渐渐变低“师姐以前都是叫我的名字。”

宁宁一哽。

哇,这个人

牵了手之后开始学会得寸进尺了她可不是心里紧张,想借由这个称呼让自己显得正经一些吗干嘛要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啊幼稚

宁!宁踹飞面前的一颗石子,有些不服气“师弟不也是叫我师姐吗”

她把“师弟”两个字念得格外重。

承影爆发出一声幸灾乐祸的大笑“哈哈哈不是吧裴小寂,你这算是撒娇吗居然被宁宁怼回来了哈哈哈太逊了吧”

裴寂把头转了回去。https://www.8gzw.com

月光让裴寂棱角分明的轮廓稍显柔和,从她的角度看去时,能见到对方紧绷的下颌。纤长如鸦羽的漆黑长睫垂落在他眼前,衬得目光愈发晦暗不明。

她看不透裴寂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只知道他皱了眉头。

然后裴寂微微张了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与此同时偏过脑袋,正好撞上宁宁清亮的目光。

两个人同时把视线挪开。

宁宁听见他低

第八十一章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不知不觉就到了客栈门口。贺知洲房间的灯还亮着,等宁宁敲门进去,一眼就见到顶着大大黑眼圈的林浔。

小白龙从没熬过夜,加之昨夜的狂奔几乎耗去了所有精力与体力,这会儿像条死虫趴在桌面上。

等见到她与裴寂进屋,才终于露出些许属于活物的生气“师姐师弟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宁宁在大脑中理好思绪,将鸾娘与陌生少年的画像、夜探城主府所得与店家的话一五一十尽数相告。

贺知洲听得张嘴瞪眼,最后猛地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宁宁乖乖点头,静候他的表演。

“我今天也是干了实事的。”

贺知洲从桌子上拿出一个小本本,认认真真翻开时,能见到纸页上铺满的大堆笔记“我路过河边遇见一个奶奶,问起她关于城主府那三位的恩怨纠葛,得到了惊天大发现。”

裴寂抱着剑倚在墙边,面色淡淡地听他讲“四年前花会的时候,鸾城几大家族在百花深处龙吟河的游船上举行过聚会,宋纤凝与骆元明都有出席。宋小姐回家后红光满面异常欣喜,过了很久才有人发现,她与一名男子交往甚密,被爹娘狠狠骂了一顿。”

贺知洲说着抿了口水“最为关键的一点是,这件事发生后不久,宋纤凝就嫁给了骆元明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必定就是城主啊两人的私情被发现,双方家长一拍即合,直接定了婚事。”

宁宁接话道“可城主与夫人的关系并不好。”

“这就要说到鸾娘了。”

贺知洲一本正经,露出有些痛心的神色“城主为什么会对她一见钟情,又为什么会突然与宋纤凝争吵不断、异常冷漠肯定是鸾娘置换了他的记忆,骆元明以为自己爱的是鸾娘,其实却是他弃之如糟粕的前妻。可怜宋小姐满怀希望地嫁过去,却落得如此下场可怜”

宁宁听罢忍不住拍手“天雷滚滚,这是把狗血往我嘴里直接灌啊。贺师兄,以后虐文的作者不是你,我绝对不看。”

“我和那位店家一样,也觉得鸾娘就是宋纤凝。”

林浔道“你们还记不记得骆元明之所以对鸾娘一见钟情,是因为她与他梦里的神女如出一辙。他身为城主,自然不可能把自己的梦境大肆张扬,唯一能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枕边人。”

但这个推理说不通,仅凭一个物件就能推翻。

那幅被鸾娘买走的画。

如果她并非!非本人,必然不会对那幅画那般上心。

同样存疑的,还有鸾娘封锁宋纤凝卧房的理由。

那间房屋许久无人踏足,鸾娘应该并未利用它做过什么事情。既然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像是为了骆元明,兜兜转转来看,难道是为了

已经去世的宋纤凝

宁宁猛地坐直了身子。

对啊,他们一直执着于鸾娘与骆元明的爱与恨,哪曾考虑过她和宋纤凝。

脑子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浮起,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似乎许多人说过的话都变得有迹可循。

“鸾娘从未上过学堂,不可能识字,但她竟常与城主吟诗作对,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而宋纤凝自幼念书,字迹清隽。

“鸾娘自幼长在暖玉阁,连门都很少出,她是从哪里得到我这店的消息”

宋纤凝知道啊。

“你一定不会想到,鸾娘性情大变、半夜被我撞见传递信件、上一位城主夫人突发重病是在同一时间。”

“她就像知道城主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把自己彻彻底底变成了那种类型。”

如果鸾娘夜半传信之人正是宋纤凝呢好友病重、疑云重重,直至宋纤凝身死也未能寻得真相,而骆元明无疑是最为可疑的那个

“她向来拼命,一旦定了心思,就断然不会放手。”

她当真没有放手,硬生生把自己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做了城主夫人。

最后还有说书先生的那句话。https://www.8gzw.com

“城主自出生起便识海受损、灵力微薄,多亏后来游历四方,在边塞沙障城寻得了意想不到的机缘。”

如果这份机缘并非孤月莲,而是亲眼目睹了邪修以女子为祭,炼制生魂的场面呢

宁宁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加速跳动。

当年几大家族花街游船,宋纤凝遇见的不是骆元明,而是自幼在百花深长大的鸾娘。

她在那家店里看见的画作名叫什么

纤凝破。

画上的阳光穿透了云层。

纤凝就是云。

“贺知洲”

宁宁心有所感,正色问道“你有没有打听到,鸾娘在进入花楼前的本名叫什么”

“啊哦哦,那个奶奶好像提过一回。”

贺知洲大概明白她问话的意思,老老实实回答“当时我们在河边,她看着那些船说,很少有人知道,鸾娘本名里就有它她!叫孟听舟。虽然也有一个周的音,但和周云完全搭不着边。”

“怎么搭不着边”

宁宁如释重负地笑了“卖画奶奶说,她见到两个穿着男装的少年时常并肩而行,既然其中一个是女扮男装,为什么另一个就不可以呢”

贺知洲与林浔皆是愣住。

心脏猛烈撞击胸腔,宁宁说话的语气不自觉上扬些许“他们一男一女,女孩有时叫那少年周,有时却又成了云,如果这并非一个完整的名姓,而是两个人的名字呢”

“两个人”

不止裴寂,承影也听得十分入迷,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发出一声绵长的吸气音“我明白了我永远爱宁宁不愧是你”

裴寂静静地听,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她灿如星辰的眼睛,自动屏蔽了心里承影的激情喊叫。

宁宁豁然开朗,语气变得轻快许多“宋纤凝是个官家小姐,家中定不会允许她出入花街之地;鸾娘在那条街道又很是出名,倘若当众叫出她的名字,也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们二人才会女扮男装、把对方唤作旁人并不知晓的名号,这样一来,来往接触就会便利许多。”

而卖画奶奶从来只是远远看着他们,未曾有过实际接触,一旦两人都穿着男装,就只能听见她们交谈时的声音。

她认定了那是一男一女,自动把听到的女孩声线归为同一个人所说,因此才会把名姓听混,有时是“周”,有时是“云”。

而这两个字,是从未在一人口中同时出现的。

所以当初宋纤凝病重,鸾娘才会被见到时常与人通信,那并非密谋,而是因好友的病情夜不能寐。

所以宋纤凝死后,鸾娘会封锁她曾经的住处,不让骆元明踏足。城中百姓皆以为她心胸狭隘,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其实个中缘由却与之截然相反

她知晓宋纤凝的死与骆元明脱不了干系,不愿让那个男人假惺惺玷污好友曾经生活过的角落。

宁宁的心跳越来越快。

所以鸾娘才要了那幅她们俩并肩坐在河边的画。

一是因为她与宋纤凝初识于龙吟河边,二是因为

她们都是女子,回眸的那幅显而易见地将两人割裂,成了并肩而行的一男一女,唯有一道身着男装的时候,她!们看上去才没有什么不同。

这自始至终都不是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情戏码,藏在层层幕布之下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仅被两个女孩知道的小事。

一个是体弱多病、注定被当作联姻砝码的深闺小姐,一个是卖笑为生、不知前路何处的风尘舞女。

她们都不被其他人在意,一辈子困在某处地方,却也都无比向往着自由,渴望能像鸾鸟般挣脱桎梏。直到某天两人相遇,成为彼此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

然而宋纤凝却在城主府中莫名其妙地死了。

于是向来庸俗且没心没肺的少女改头换面,把自己变成彻彻底底的另一个人,一步步接近骆元明,也一点点查明真相。https://www.yq6.cc

所有的疑点都变得明朗起来。

宋纤凝之所以与骆元明关系恶化,正是察觉他在暗地里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而她暴病身亡的原因,恐怕也与城主脱不了干系。

宁宁不由皱了眉。如今鸾娘一定也知晓了一切,可她为什么会和当年的宋纤凝一样,不把真相公之于众呢

那位店家曾说过,邪法多与诅咒、禁制和魂魄相关,恰巧骆元明是所谓的“天才符修”

莫非是对她们使用了某种禁制,禁止向外人提及炼魂之事么

如果真是这样,如今这种处境于鸾娘而言,无异于生不如死的折磨。

她为调查真相而来,却被困在真相之中。明明知道了所有肮脏的、沾满血污的现实,眼看就能为宋纤凝报仇,却一句话都不能对旁人诉说,只能眼睁睁在一旁驻足观望,任由杀人凶手肆意妄为。

而今的宁宁亦是如此。

所有推论都建立在假设之上,不具备有用的证据与线索,哪怕向长老或刑司院检举搜查,恐怕也不会得到任何结果,反而打草惊蛇,让失踪的女孩们濒临险境。

但也许除了骆元明,鸾娘也在暗暗布着局。

今日所发生的一切都太过巧合,例如被下了药的九洲春归、孟诀恰巧倒在卖画奶奶门前、贺知洲于河边遇见的路人“无意中”提起鸾娘的本名。

如果正是她在有意引导,让他们发觉真相

那鸾娘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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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所以说,当年宋小姐与鸾娘女扮男装夜间同行,被人撞破之后,误以为她与不知名姓的男人有染。”

林浔很是认真,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莹白龙角被灯火映出暖玉般的微光:“世家大族顾及颜面,将她匆匆嫁给骆元明,后来也许出于机缘巧合,她撞破了骆元明炼魂的丑事。”

贺知洲饿得前胸贴后背,吃包子跟削铅笔似的,刚进嘴里就是一通风卷残云,一边吃一边接话:“于是骆元明给她下了禁制,不能向别人透露与此相关的任何信息——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宋纤凝?”

宁宁应道:“城主夫人莫名身亡,他的嫌疑定然不小。骆元明或许是想用这种法子暂且稳住宋纤凝,没想到她怒不可遏,不但和他大吵一架,还搬进了别院居住。”

旁人只道夫妻二人感情不和,万万猜想不到当初宋纤凝的愤怒与无助。

与唯一的好友遥遥相隔、被家人当作联姻工具无情推开、毫无感情的丈夫满手血污,她却一个字都没办法向外人诉说。

所以当她与裴寂去往宋纤凝卧房时,才会发现那本《紫薇术法录》格外崭新。

宋纤凝学过符法,但因出身名门正派,对邪术并不感兴趣。那是她在察觉丈夫不对劲后才买下的书籍,目的只是为了探明何为“炼魂”。

宁宁把一缕发丝在指尖缠了一圈又一圈,凝视着窗边跳动的烛火,微微皱眉:

“奇怪,鸾城里的少女失踪案应该发生在不久之前,但宋纤凝几年前就与骆元明成了婚……莫非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生祭女子炼魂,却从未被发现么?”

“他会不会一直在挑选无依无靠的孤女下手?”

贺知洲叹了口气:“这件事之所以被爆出来,是因为某个郊外的农家女莫名不见了。我去拜访过她家,家徒四壁,只有一个重病在床的娘亲——听说她娘亲察觉女儿失踪,硬是拖着满身的病,用整整两个时辰一步步走到鸾城,这才向刑司使报了案。”

宁宁点头。

据她所知,被察觉失踪的女孩有五六个,多为父母双亡的风尘女子,就算莫名其妙消失,也很少会有人愿意追究。

骆元明从识海贫瘠到后来的修为一日千里,由金丹一重到元婴,其间经过了漫漫数年光阴。如果他当真一直在用炼魂提升修为……

那这么多年过去,究竟有多少女子丧命于此?

!“我之前还在纳闷,城主府上的鸾鸟像为什么非得转来转去,原来是他监守自盗,刻意制造视觉死角。”

贺知洲有些义愤填膺:“那时失踪案还没被爆出来,恰好宋纤凝又自幼体弱,骆元明见她不从,定然就起了心思,安排出一场重病身亡。”

“宋小姐去世之前与鸾娘时常通信,虽然不能亲口告知城主府内的秘辛,但从她字里行间的语气来看,鸾娘一定察觉到了不对劲。”

林浔摇了摇笔杆:“后来她从宋小姐口中得知那家邪术商铺,联想起骆元明修为大增一事,才会问出‘有没有肌骨重塑、蕴养灵力的法子’——也就是在那时,鸾娘头一回知道了炼魂术,并大致猜出城主问题不浅。”

之后便是宋纤凝离奇病故,鸾娘性情陡变,展开计划一步步接近骆元明。只不过——

“对了!”

宁宁戳一戳裴寂手臂,侧了脸无声笑笑:“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潜入城主府、见到鸾娘深夜独自走出房间时,她的模样比之前所见更美了?”

他之前独自靠在角落的墙上,结果被宁宁强拉着坐在桌前参与讨论,闻言略一回想,抿唇点了头:“嗯。”

“当时我就觉得,她像是在灵气极强的地方细细滋养过一番。而且鸾娘与骆元明回房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今夜太乏了’。”

宁宁缓声道:“鸾娘要想查明真相,就必须找出骆元明囚禁女孩的确切地点。可她一没能力二没线索,在整个鸾城里孤立无援,还能怎么办?唯一的法子,就是让骆元明亲自带她前去。”

“所以说,他们俩之所以夜半出房,就是在吸取由那些女孩炼出的灵力?”

贺知洲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稳下心神努力思考:“对啊。骆元明对鸾娘的喜爱不像是假,她只是个没什么修为的凡人,注定有老去的一天,而他又想与之长相厮守——这样一来,只要鸾娘故意借此伤春悲秋几回,骆元明就必定会亲自带她前去那个地方,保她容颜不老。”

他说到这里,又不免有些担心:“鸾娘这卧底当得够彻底啊。你们说,她会不会被这花花世界迷了眼,不愿放弃容颜永驻,从而反水倒戈,和骆元明统一战线?”

“她若是有意反水,我们哪能走到这一步?”

宁宁抬眼笑笑:“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她要劝我们喝下九洲春归、而师姐又在其后莫名失踪?为什么我和!裴寂能撞见被人调戏的阿卉姑娘,而孟诀师兄又倒在她家门前,最最恰巧的是,卖画奶奶居然保留着一幅与她们两人相关的画?”

她用一只手托住右边脸颊,瞳孔被烛火映成漂亮的橙黄,声线轻柔温和,带着股笃定的力量:

“她虽然口不能言,却安排了人一步步引导我们发觉真相。今晚我与裴寂见到鸾娘与人传信,她之所以会露出满意的神色,应该就是因为那些人圆满完成了任务。”

贺知洲有些懵了。

他说着愣了愣,不敢置信地加强语气继续问:“郑师姐不见,可能也跟她有关?”https://www.xiaranxue.com

“你想啊,骆元明行事向来警惕,专门挑选孤女下手,完全没留下任何信息。”

宁宁凝神道:“他已经小心翼翼了这么久,怎么可能在十方法会期间,刻意绑走玄虚剑派的真传弟子?这岂不是嫌自己暴露得不够快么?唯一有理由策划这一出的,只有鸾娘。”

林浔听得面露惊恐,眼神迷离。

“她在鸾城孤立无援,没有可以信任的对象,要想揭穿骆元明,最佳办法就是趁着十方法会,借助各大宗门的力量。”

她真和传闻里所说的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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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既觉敬佩,心底又腾起难以言喻的怅然,整理一番思绪后继续说:“之所以让我们喝下九洲春归,是因为她修为薄弱,唯有在郑师姐昏迷不醒的时候,才能将她绑走;而之所以要把郑师姐绑走——”

贺知洲恍然大悟:“这是在迫使我们不得不去查明真相啊!之后再诱导我们一步步发现那幅画、那家店和她的本名,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这、这也太——太厉害了。”

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松散又混乱,没想到竟然全都环环相扣、一层套着一层,林浔自始至终张着嘴,到头来只能发出一阵喟叹:“鸾娘一定很重视宋小姐。”

只可惜如今除了鸾娘,已经没有人知道她们之间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说完了前因,我们不妨再来谈谈‘果’。”

郑薇绮暂且应该平安无事,宁宁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气:“既然城主夫妇能在夜半三更毫无顾忌地前去炼魂之地,这就说明那地方一定在—!——抢答开始!”

这个答案他想到了!

贺知洲的一双眼睛当即就亮了起来,兴高采烈地刚要张口,就听见裴寂迅速道了声:“城主府内。”

他居然还用了非常认真的语气,舌头像抹了肥皂一样刷刷刷就捋了过去,跟幼儿园里的全班第一名似的,生怕别人把抢答权夺走,要在老师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宁宁听罢点点头。

近日以来失踪案闹得人心惶惶,全城上下都加紧了戒备。若是在这种时候的深夜频繁出入府邸,骆元明一定会遭到怀疑,最为稳妥的办法,是将炼魂之地建在城主府中。

“但那处地点一定十分隐蔽,否则当初搜查鸾娘的时候,刑司院也不至于一无所获。”

想到这里,宁宁不免感到有些头大:“但鸾娘又无法亲口告诉我们——”

有人推门而入,在烛火之下,宁宁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萎靡不振、面色苍白,一双眼睛跟黑色弹珠球似的,好像稍有不慎就会碎掉。

本章节

这是一张多么熟悉的面孔。

林浔哇地一声叫出来:“大、大师姐!”

推门进来的正是郑薇绮。

昔日生龙活虎的郑师姐从小池塘变成了盐碱地,满面沧桑的模样能直接出演湘西陈年老僵尸,那双浑浊的眼珠子轻轻一转,跟索命似的,叫人瘆得慌。

宁宁本想冲上前一把抱住她,却又觉得师姐那副脆弱的小身子骨实在经不起折腾,只得先小心翼翼将她扶到椅子上坐好:“师姐,你遇见什么事儿啦?”

郑薇绮满眼血丝地望她一眼。然后直接瘪了嘴闭了眼睛,委屈巴巴往宁宁怀里钻。

“师妹,我想死你了!”

她一边在小姑娘清香柔软的怀里拱来拱去,一边哀声诉苦:“我若早知道喝了九洲春归会是那副德行,让我喝泥巴水都愿意啊!我这一醒酒,不但灵力没了,还被人敲晕丢到一口孤井边,差点就掉进去回不来,后脑勺上的包到现在都没消——等等,你们几个眼神怎么这么奇怪?”

裴寂沉默半晌,沉声道:“城主府里,应该有井吧?”

林浔笑得咧开了嘴,一对龙角随着身体晃啊晃:“当!然有!”

宁宁一把将她搂住,吧唧亲了一口:“谢谢师姐!你太棒了!饿了吗?困了吗?有想做的事情吗?我们全部满足!”

郑师姐,老工具人了。http://www.muxiyu.com

鸾娘先是利用她的失踪诱导众人查明真相,如今梅开二度、物品回收,又通过郑薇绮醒来的地点,再明显不过地暗示了炼魂地的位置。

“郑师姐,你不用知道太多,只需要明白,你就是指引我们走向胜利的航船,屹立不倒的胜利女神。”

贺知洲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摩拳擦掌:“兄弟们,我准备好了!”

错过了一切的郑薇绮:……?

她是谁,她在哪里,她做了什么,她怎么就“太棒了”?这群丫头小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准备去干嘛?

郑薇绮满脸茫然地将他们打量一番,似是还没醒酒,眯着眼睛挠挠脑袋:“但打晕我的人,好像在我手里留了张纸条。”

本章节

既然鸾娘明确给出了“井”的提示,而四人又推断出炼魂之地必然在城主府中,两相结合,就能毫不费力确定它的具体位置。

夜探城主府的人从两个变成了四个,翻身越过围墙时,跟一串忍者神龟似的,从远处望去人头耸动,颇有几分跳跳糖乱窜的既视感。

林浔连踩坏一株野草都舍不得,哪里干过这么提心吊胆的事儿,一双眼睛左右乱瞟,用很小很小的音量道:“我知道井在哪儿,你们跟我来。”

贺知洲很是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我不是怕人吗。”

小白龙走在最前方,声音被夜风一吹,就更加难以分辨:“宴席的时候没人和我说话,我就会一个人在城主府瞎转悠。”

宁宁“唔”了一声。

林浔贵为龙族少主,理应不会养成内向怕生的性格,之所以变成如今这样,听说是因为儿时不慎落入海壑,独自与无数凶兽一起过了整整两天。

后来万幸死里逃生,却被吓得半死,从那以后胆子就小得过分。

或许是因为那座鸾鸟像的缘故,深夜的城主府中并没有人巡逻。

奢华的朱红色高墙上挂着盏盏长明灯火,顺着这片垂落的银河一直往前,再经过两处拐角,等周围景象!渐渐萧索寂静,就能在角落里见到一口井。

古装剧里总共有两大暗道,一是转动花瓶之后的书柜或墙壁,第二就是枯井之下。

宁宁对这个设定了然于心,顺势往下看了一眼,没有水光,只余下无穷无尽的浓郁黑色。

整口井像个没有尽头的幽深黑洞,或是野兽张开的狰狞大口,只等着有人跳入其中,再将其一口吞噬。

对了,裴寂是怕黑的。

“都下去似乎不太好。”

宁宁知道他性格别扭,绝不会让另外两人知道此事,顺口编了个理由:“我们得留下一个人来望风——裴寂,你最靠谱,不如就你吧?”

“宁宁也太好了吧!居然这种时候都能想到你!”

裴寂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可井中安危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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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但说那一日,鸾城上空飞舟浮过,无数居民百姓仰头而望,竟不约而同望见一颗悬于门前的人头!”

惊堂木被狠狠往下一砸,说书先生讲得红光满面,舌头像装了电动马达狂甩不止,猛地往喉咙里灌了口水,又意气风发地继续道:

“所有人只当玄虚剑派残害弟子,殊不知其中暗含玄机——自此开始,玄虚派浩大且持久的计谋迈开了第一步!”

“哈?”

台下有人听懵了:“你之前不是说,天羡长老虐待门派弟子,把贺知洲的脑袋拧下来当蹴鞠吗?”

“那都是表面,都是浅薄!我们皆是无知凡人,怎能看透各位仙长的想法!”

说书先生的胡子头发在极端激动之下舞来舞去,语气慷慨激昂:“你们一定意想不到,贺知洲的脑袋之所以会被挂在船上,是因为玄虚派早就察觉到了城主,啊不,骆元明的猫腻,想要通过这个方法引蛇出洞。”

人群中发出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宁宁坐在茶馆角落,神色复杂地喝下一口水。

还真别说,这个解释不仅广大人民群众想不到,连她这个当事人听了也是一脸懵。

什么叫艺术来源生活却高于生活,说书先生当真了不得。

昨夜被困在井底密室的姑娘们一齐发动锁灵阵,骆元明求生无路,被一根根血液化作的丝线深深刺进骨血,在无法忍受的痛苦中,以极度扭曲的姿势永远闭上了眼睛。

至于贺知洲与林浔所进的那扇门,竟然是炼魂之后少女尸骨的储藏地。

进门之后前行半盏茶的功夫,就能渐渐看到遍地的森然白骨与衣衫碎屑,最终骨架成堆、惊悚非常。

而骆元明之所以会说出“他们必定出不来”这种话,全因密室中空气不畅、怨念堆积,每个角落皆充斥着剧毒的血雾与怨气,吸入后不久,便会神志不清地晕倒过去。

这两位是被长老们事后拎着脖子提出来的。

宁宁与裴寂那边斗得满身血污,他们俩睡成了一动不动的蔬菜人,等林浔醒来,一时间羞愧得龙角通红,不停嗫嚅着道歉,不但没帮上忙,还给长老们添了麻烦。

“没事没事,任谁进了这种地方都得受影响。”

纪云开笑眯眯地安慰他:“如果不用龟息丹屏住呼吸,恐怕连骆元明本人也不敢进去。”

龟息丹是种可以令呼!呼吸暂停的丹药,经过反复搜查,果不其然在城主卧房里找出了满满一大盒。

后来刑司院介入此事,三十多个受害者众目睽睽,宁宁用视灵记录的珍贵影像当众播放。

这下人证物证皆在,实锤了平日里励精图治的城主就是残害少女的罪魁祸首,一时间满城风雨,堪称鸾城年度最佳新闻没有之一,不转不是鸾城人。

锁灵阵会对布阵者造成严重伤害,好在姑娘们彼此平摊了痛苦,每个人受到的伤都不算严重,经过素问堂的医治后,纷纷平安归家。

那名农家女孩的母亲特意来到客栈,声泪俱下地一遍又一遍道谢。隔壁万剑宗的许曳恰好路过,见状心有所感,赠了她能够治病的灵丹。

至于天羡子门下的一群徒弟。

就连宁宁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突然就在整座城里出了名。

无论是百姓刑司使还是其他门派的修士,纷纷想要前来客栈拜访一番。他们不胜其烦,当即跳窗而去,用了障眼法后,来到茶馆之中避难。

顺带一提,修真人士有超自然能力,却没有钞能力。

一行人中最有钱的裴寂受了伤,只能留在房中静养,另外几个潦倒的浪子穷到恨不得坐地啃树皮,这顿茶钱算是幸福,由官方指定唯一冤大头、迦兰少城主江肆所付。

江肆也听闻了他们揭穿骆元明罪行的事儿,右侧嘴角翘起的弧度冷冽又孤傲,如同被缝在脸上的耐克鞋标:“女人,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这句话是对着郑薇绮说的。

郑师姐对他向来没好气,悄悄扭头对宁宁做了个“脑壳有包”的口型,继而淡淡瞥他一眼:“我掏出来比你大。”

这简直不是惊喜,是惊吓。

江肆的霸总语录哪曾遇见过这种对手,当即啪嗒卡了壳,安静如鸡地低头喝茶,计划来日再战,一定要说过她。

听罢说书先生看似天方夜谭的一席话,台下又有人接道:“先生且说,这船上人头与玄虚派布下的局,二者之间有何联系?”https://www.8gzw.com

“这就问到点子上了!”

先生抚须一笑,眯起眼睛:“不知各位还记不记得,后来贺知洲为了复仇,特意将天羡子当众推下楼梯?其实这一来一去,正是想要制造师徒不和的假象,让骆元明放松戒备!”

台下的议论声更响了。

“各位想啊,骆元明!掌管鸾城大权,指不定就在哪里安排了暗卫监视。如今正值十方法会,他行了那般不轨之事,必将对各大宗门百般防备。”

先生道:“若要减轻那厮戒心、毫无阻碍地调查真相,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让骆元明觉得,天羡子门下的弟子们自顾不暇、根本不会有时间插手案子啊!”

这番话听上去居然有那么点道理,加上他的语气抑扬顿挫激昂澎湃,硬生生讲出了百分百零添加的错觉。

不止在场听众,连宁宁都差点信了。

先生忽而正色,用力一拍惊堂木:“大家想想,‘修鞋’是什么的同音词?修鞋,修邪啊!天羡长老看似神志不清,其实是在暗讽骆元明那贼人修炼邪术,为修真界所不容!”

贺知洲没忍住,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偏偏台下众人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色,纷纷大呼过瘾,起身拍掌。

“这不算什么,还有更厉害的!大家还记不记得,当时骆元明有意让宁宁上前,天羡长老飞奔去了马厩,扛着马往外跑?”

“之前就有个预兆,宁宁分明就在现场,可他为什么要突然蹦出一句,‘宁宁不在了’?”

先生说到兴奋处,差点儿就激动得破了音:“那是天羡长老察觉骆元明对宁宁心怀不轨,暗示她快逃!”

江肆的嘴巴已经张得可以塞进去一整个鸡蛋了。

而台上的惊堂木还在跟蹦迪似的继续拍拍拍:“咱们一块儿来琢磨琢磨,把马举在头顶象征了什么?马在上,‘马上’啊!之后他夺门而出往大街上跑,又说明了什么?”

不知是谁恍然大悟,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人生的真谛、思考的力量,声如洪钟地应答:“宁宁马上快跑!”

绝,太绝了。

不愧是天羡长老,为了勘破鸾城大案、护得徒儿周全,竟然不惜自毁形象!这是多么伟大的牺牲奉献精神!这是多么无与伦比的超高智商!

广大人民群众用爱赞扬,用心鼓掌,在说书先生的带领下,举全城脑补之力给天羡子拼命洗白。

说洗白都是轻的,简直是拿着白色油漆在按头硬刷,让他从仙门头号砍头狂人一夜间风评逆转,成了个忍辱负重的感动鸾城!十大人物。

“话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起彼此最大的功臣——宁宁。”

先生仿佛中了“每次讲八卦都会被八卦本人听到”的诅咒,在宁宁复杂的眼神里继续满嘴跑马:

“这位姑娘可了不得!不但破了秘境里的迷阵,还推出失踪案主谋就是骆元明。听说她生来便聪颖非常,一岁写字两岁作画三岁赋诗,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脑袋足足有旁人的一个半大!”

江肆听得目瞪口呆,把在座各位仔仔细细端详一遍,直到此时也不忘进行表情管理,敛了神色蹙眉道:“此事当真?”

“假的。”

宁宁气得眼冒金星,面无表情吃了口糕点:“他说的这个故事,大概叫《玄虚派:平行宇宙》,跟我们这儿不是同一茬,你当同名同姓就好。”

后来先生又很有逻辑地说了许多,例如“贺知洲为探情报,不惜男扮女装潜入花楼,奉献精神感天动地”、“郑薇绮化身无影密探,在城中消失整整一天,只为暗中监视骆元明的一举一动”。

天羡子门下一群惹是生非的醉鬼莫名其妙全成了有口难言、忍辱负重,小道长们没有错,错的是他们这帮见识短浅的愚民。

郑薇绮听得啧啧称奇,林浔尴尬到把脸埋进手臂里,贺知洲则对自己的戏份格外满意,傻笑个不停。

宁宁正想着应该何时去探望裴寂,抬眼望一望天空,已是正午时分。

她与人有过约定,可不能迟到。

夏日正午的时候,浓郁热气随着阳光一起沉淀下来,夏蝉悠徐的鸣声被无限拉长,串连起碧净长空与粼粼水波。

龙吟河上荷香清悠,婆娑的树影洒下不断跃动的光斑,水雾萦绕着热气,烟与水皆是飘渺不定,悄无声息地环绕住一艘小船。

身着白衣的年轻女人静静坐在船沿,本是在凝望潺潺水波,察觉有人靠近,端着茶杯恍然抬头。

是鸾娘。https://www.8gzw.com

或是说孟听舟。

她之前多穿繁复华美的红衣,这身白裙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在阳光映照下更衬得肤白胜雪、神若秋水,虽然仍是妩媚一挂的长相,却从骨子里散发出几分利剑出鞘般的飒气。

孟听舟虽然一直在引导他!他们发觉真相,却从未与天羡子门下的哪个弟子单独相处过,就连会在今日正午乘船离开一事,也只在井底时悄悄告诉了宁宁一人。

如今两人终于见面,孟听舟懒洋洋地挑了眉,勾起狐狸般的微笑。

“孟姑娘。”

宁宁简单向她打了个招呼:“你在看什么?”

她垂了眼眸,又望一眼脚下碧绿的水波。

宁宁随着看去,只见河面隐约倒映着碧空白云,船只的阴影也坠入其中,与几团雪白的云朵交融在一起。

孟听舟不知想到什么,眼底浮起一丝浅淡的笑:“你看,云的倒影落在水里,便与船只的影子融为一体了——原来水中的船,也能触到天上遥远的云啊。”

宁宁明白她的意思,不由一愣。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两道声音在同一时刻响起,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岸上的。

有个疑惑困扰了宁宁很久。

它虽然并不那么重要,却仿佛钉子时刻扎在她心口,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未能彻底查明。

“我去那家店里,店主告诉过我,宋纤凝向他咨询过换魂术。”

宁宁轻轻吸了口气,认真对上她的眼睛:“骆元明在利用少女们炼魂,若是询问炼魂之术倒还说得过去……可若说‘换魂’,与此事究竟有何联系?”

换魂之法失传多年,只存在于邪术典籍里的只言片语,顾名思义,就是两人魂魄对调、或是借尸还魂的法子。

那时宋纤凝撞破了骆元明的秘密,一怒之下搬入别院独居,据店家所言,询问换魂之后不久,她便染了重病。

这个时间恰好位于宋纤凝人生轨迹的两大转折点之间,而她若想换魂,唯一的理由只有——

“与其追问这个,你难道不想知道其它事吗?”

孟听舟斜倚在船篷前,任由太阳透过树枝间的层层缝隙洒落而下,如同蝴蝶落在她毫无瑕疵的侧脸与鼻尖。

她生得美,如今被阳光洗濯得更加明净滋润,有如真幻参半的画中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凝视了宁宁好一阵子后,终于噗嗤笑出了声。

“比如说,在九洲春归里下了迷药的是谁?将你孟诀师兄送到卖画奶奶门前的人是谁?贺公子在河边遇见的那名老妇是谁?”

她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木杯,语气犹如低缓的蛊惑:“还有……为我添上这杯茶的人,又是谁?”

宁宁一怔。

孟听舟在鸾城里无亲无故,城主夫人的身份又极为敏感。若是雇佣陌生人贯穿整个计划,极有可能被出卖或走漏风声,从而提早引起骆元明的怀疑。

除此之外,最值得推敲的,还是宋纤凝为何会问起换魂术。

她撞破骆元明以少女献祭的秘密,且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之意,万般不愿与之为伍。宋小姐是个何等聪明的人,怎么会猜不出来,骆元明心底杀机暗藏。

而换魂术的用处……不正是金蝉脱壳,借尸还魂么?

宁宁凝视着眼前女人媚意天成的眼睛,迟疑道:“可店主分明说过,换魂乃旧时秘术,连他都并不知晓其中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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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宁宁回客栈时很小心。

裴寂在与骆元明的一战中受了重伤,自长老们闻讯而来,便被立刻送往医馆治疗。算一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已经回来了。

他们一行人勘破城主府秘辛后,其间的经历被说书先生们大肆添油加醋,生生把天羡子门下所有人都描绘成了卧薪尝胆、深谋远虑的大侠士。

这风评逆转的速度堪称川剧变脸,比法国投降还快。

前来客栈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获救的女孩们亦是一个接一个赶来道谢。

好在身为师尊的天羡子已然清醒,一代剑道大能化身迎宾小哥,满脸懵地听着旁人讲述玄虚剑派如何惩奸除恶,此次谋略如何出其不意。

小小的脑袋瓜里全是大大的问号,他答不出任何问题,只能保持微笑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直接由剑修跳槽成为佛家弥勒雕像,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就很神秘,很淡然,很有不争不抢、淡泊明志的世外高人气质。

——毕竟若要问起天羡长老大战之后的感受,此人只会诚心诚意地说上一句:“九洲春归真好喝啊!”

宁宁脸上糊了层简易障眼法,确保不会被鸾城里修为不够的百姓看破,加之身形轻捷,很快便来到裴寂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屋内先是一阵极为短暂的沉默,继而冷冽的少年音低低响起,没带任何感情:“进来。”

门没锁,虚掩着。

这不像是裴寂的风格。

宁宁心下疑惑,却也没想太多,右手稍稍用力,便将房门推开。

随着吱呀一响,屋内的景象徐徐出现在眼前。

宁宁略微一怔。

裴寂虽然恐惧黑暗,却也并不喜欢太盛的阳光。此时正值正午,他习惯性拉上了窗前的帘帐,让整个房间都笼罩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暗光。

而在房内正中央的圆桌前,是少年人瘦削挺拔的影子。

——裴寂正坐在桌前圆凳上,垂眸拆去上身缠绕的层层纱布。

哦,拆纱布的意思,也就是他褪了上衣。

他似是被层层叠叠的绷带折腾得有些烦心,又或因为拆线粗鲁,不慎让伤口再度裂开,这会儿不耐烦地皱了眉,在听见推门声时动作一顿,面色冷淡地转过头来。

然后漠然如死水的表情瞬间僵住,虽然神情没有太大变化,瞳孔却显而易见地猛然!然一缩。

裴寂没想过敲门的会是宁宁。

他觉得医馆嘈杂,又不爱与旁人打交道,等包完纱布就先行回了客栈房间。恰好素问堂的一名长老闲来无事,见状与之达成协定,正午时分前来替他换药。

他将房门虚掩,本以为站在门外的是那名长老,顺势一抬头,却猝不及防见到另一张面孔。

裴寂握着纱布的右手一紧。

他……此时没有穿上衣。

“你在换药吗?”

宁宁以前途经篮球场,早就见过无数个脱了上衣狂奔如猴的男学生,加之时常上冲浪陶冶情操,对眼前景象并未觉得多么惊讶,反倒被裴寂身上的条条伤疤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心口重重一跳。

然而裴寂却不这么想。

他自幼生活在灵力匮乏的村落,身旁的平民百姓不如修真界那般豁达,更不可能像二十一世纪一样开放。

在居民们约定俗成的习惯里,同龄男女之间,唯有夫妻可见对方褪去衣物的模样。

后来踏入玄虚剑派修习剑道,虽然知晓同门间彼此疗伤属于常态,可一来少时记忆根深蒂固,二来裴寂独来独往,从未将受伤之后的身体向旁人袒露。

无论如何,第一次被撞见褪去上衣换药,难免会觉得慌乱无措。

不久前还冷寂疏离的少年耳根一热,颇有些狼狈地侧身倾向床头,试图一把拿过摆放在床上的衣物。https://www.8gzw.com

奈何他动作匆忙,引得浑身伤口骤然迸裂,钻心疼痛瞬间侵入五脏六腑,一阵恍惚之下,竟从圆凳上摔了下去。

没救了没救了,不但上身被女孩子看了个光,补救措施还一塌糊涂,裴小寂这回算是没脸见宁宁了。

承影的灵体蜷缩成一个圆滚滚的球,一双眼睛从圆球的缝隙里悄悄露出来。

其实以它看来,此时此刻最有效的台词应当是“看了我的身子,你就要对我负责”。有理有据无法反驳,绝对能生米煮成熟饭,一举攻破两人之间的所有隔阂。

可惜裴寂这不成器的臭不得。

裴寂忍着痛,一手捂住泛了红的脸,另一只手勉强伸到床头,把上衣盖在自己身上。

“你这是做什么?”

宁宁被他吓得不轻,眼睁睁看着伤口因为这个动作尽数破裂,溢出猩红的血。

她心无顾忌,把房门往身后仓促一推,径直来!到裴寂身边。

他哪怕摔在地上,也要一根筋地用衣服把上身挡好,只不过如今的模样……似乎比之前更加狼狈。

漆黑长发被一根发带粗略束起,此时发带松散,大半黑发慵慵懒懒地倾泻在冰凉地板上,有的拂过少年人白玉般的面庞与细长眼尾,虽是凌散,却也平添几分道不明的暧昧之色。

更无需说他耳根上浓郁的红,以及仓惶不定的目光。

如果他一动不动坐在圆凳上,宁宁一定不会有别的什么想法。

可现在离得近了,见到裴寂这副模样,她反而觉得心头闷闷地发热。

“伤口全裂开了。你别动,我扶你起来。”

她蹲下正要伸手,却见裴寂咬牙撑起身子,一只手仍然按在锁骨处的衣物上。

宁宁掀起眼皮看他。

裴寂刻意避开这道视线,竭力克制重如鼓擂的心跳,没来得及开口,就很快听见她的声音:“出去做什么?等你穿好衣服,让伤口裂得更深?”

宁宁似是有些气恼,语气很急:“我连你的手都拉过了,现在这样有什么不能看的!”

话音刚落,饶是她本人也不由得愣在原地。

现在这样有什么不能看的。

——现在这样怎么就能让她大大咧咧地看了啊!

只不过是牵了一次手而已,哪怕四舍五入,也绝不可能变成□□坦诚相见的地步吧!更何况这怎么说也是裴寂的身体,她——

宁宁的思绪一团乱麻,只想找口棺材,安安静静把自己埋好。

她之前从没有发现过,原来“身体”这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字,也能暧昧得叫人脸色通红。

裴寂愣了半晌,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番虎狼之词吓了一跳,脸上呆呆地没什么表情,倒是耳朵上的红潮刷啦啦往脖子涌。

“哇。”

承影发自内心地感慨:“宁宁她如此生猛吗?”

“那个,就是,我的意思是,作为相亲相爱的同门师姐弟,咱们关系已经算是不错了,这种事情不用太在意。!。”

宁宁拼命组织语言,试图挽回自己在小师弟眼里日渐崩坏的形象,只希望不要被当作恬不知耻的女流氓。

想起裴寂重重摔在地上的那一下,她下意识一边说一边伸出右手,轻轻摸上对方后脑勺:“这里是不是撞疼了?”

她动作笨拙,手掌上温柔绵软的触感却让人无比安心。

他在心底暗骂自己扭捏,本打算将衣物移开,念及薄衫之下的身体,动作却又是一顿。

如若这具身体毫无瑕疵,裴寂定会欣然地、甚至带着期待地让宁宁见到。

可它不是。https://www.8gzw.com

他从小被娘亲打骂着长大,后者对弃她而去的魔修恨之入骨,心理偏执得几近癫狂,等裴寂长相与那男人越来越像,报复便也越来越狠。

她向来将他当作发泄愤怒的器具,从不曾为自己唯一的孩子疗伤,只会偶尔丢下一些便宜的金疮药,让他自行涂抹,不至于死去。

那些粗制滥造的药自然无法令伤痕完全愈合。

与其他人光滑洁净的皮肤不同,裴寂身上遍布着狰狞可怖、如同蜈蚣一般的旧痕。而后来拜入玄虚剑派,比武切磋时不少同门联合起来的刻意针对,更是让他平添数道剑伤。

就连今日医馆里的大夫替他擦药时,也忍不住轻叹着自言自语,从未在一人身上见过如此之多的疤痕。

无论受伤还是留疤,对于裴寂而言皆是家常便饭。

他从不为此感到羞耻,哪怕有大夫见后露出惊讶之色,也不过神色淡淡,并不理会。

可此时此刻,迟疑与恐惧却从心底迅速蔓延,如同密不透风的藤蔓层层叠叠,桎梏起他的所有动作和思绪。

……他不想让宁宁看到衣物下那具苍白丑陋的身体。

任何人都无所谓,唯有她不可以。

“怎么了?”

宁宁察觉他眸光一黯,伸手拉一拉盖在裴寂身上的薄衫,却见他将衣角攥得更紧,蹙眉冷声道:“你出去。”

承影猜出这孩子的内心所想,少有!地语气正经,迟疑出声:“裴小寂……”

裴寂的神色本有过刹那缓和,宁宁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摸不着头脑,思虑无果,又听见他声线沙哑地重复一遍:“我可以自己来,不需要——”

然而裴寂来不及把话说完,所有言语就兀地卡在喉咙里。

连承影也大吃一惊,发出一声宛如抽水马桶的尖啸。

修行之人的气力远远超出凡俗之辈,宁宁抱得毫不费力、一气呵成,感受到裴寂的极度僵硬后站起身来,把他放在一旁的床褥之上。

然后趁他发愣,直接掀下那层薄薄的衣衫。

这番操作如狼似虎,饶是承影也被震惊得呆立当场,看见近在咫尺的小姑娘板了脸,坐在床沿低下脑袋。

“你如果想闹别扭,等我包好伤口再来。”

她说得认真,看着纱布一层层落下,蹙了眉没再讲话。

骆元明的邪阵狠戾非常,如同无数带着千钧之力的飞刀刺在他身上,所过之处血肉模糊,又因为裴寂方才的动作纷纷迸裂,溢出殷红血迹。

而除却这些触目惊心的血痕,他身上还遍布着许多旧伤。

有些像是鞭痕,有的则是烫伤,毫无章法、深浅不一,耀武扬威般横亘在苍白的皮肤上,如同璞玉之上狰狞的裂痕。

宁宁果然变了神色。

裴寂眸色更沉,浓郁幽暗的自厌徐徐上涌,为整个瞳孔染上檀木黑。他只觉心底无端烦躁,刻意避开了视线,不再去看她。

也许宁宁会面露同情,将他当作伤痕累累的可怜虫;也许会被这些丑陋的疤痕吓一跳,露出厌恶与排斥的目光。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让他心口钝钝地发闷。

“……而且总说什么‘自己来自己来’,背上的伤口怎么办?”

然而宁宁没有表现出嫌恶之色,也并未流露怜悯与施舍的神采,只是一本正经靠近他,双手捧在裴寂脸颊两侧,轻轻往左右摇晃:

“你是背后长了眼睛,还是脑!脑袋能一百八十度转到后头?让我看看——好像都不可以嘛。”

裴寂本就不剩下太多力气,此刻被女孩捧了脸,唯能任由她的摆布。

而宁宁只左右摇晃了两三下,便维持着捧脸的动作,朝他靠近一些。

不止脸庞,他们的眼睛也离得很近。

裴寂怔怔说不出话,耳边响起女孩清脆如铃的声线:“所以,要不要我帮你止血上药?”https://www.41xs.com

裴寂:……

裴寂:“要。”

妙啊,妙啊。

宁宁把浸满血迹的纱布拆下,从木桌上拿起裴寂准备好的棉布。

裴寂快成了个血人,得先把这些碍事的血迹擦干。

如果忽略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疤,这副身体其实很是漂亮。

他身形瘦削高挑,却并不显得过分孱弱,因常年练剑,手臂与腹部皆可见到均匀有致的肌肉,既有少年人独有的纤细之感,又处处蕴藏着力量,有如蛰伏在深夜的野兽。

棉布浸了水,首先落在锁骨之上,然后带着惹人心烦意乱的凉气一点点向下,来到伤势最为严重的胸前。

每一寸皮肤都被她纳入眼底、无处可藏,宁宁的视线虽则柔和,却有如实质,悄悄扩散在他身体隐秘的每处角落,像是温柔至极的刀。

裴寂屏住呼吸,指尖暗自用力,抓紧皱起的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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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宁宁一直觉得,自己的系统很不对劲。

说它智能吧,每次都只会在发布任务时叮咚一下,不但给出的剧情预测极度不靠谱,而且似乎并没有合理的评判标准,哪怕她把剧情走歪了十万八千里,也还是能顺利通过。

但说它傻吧,就凭她和系统为数不多的交流来看,虽然这玩意脾气很差不爱理人,但绝对具备一定的思维能力,能够与人畅通无阻地沟通。

不过当务之急并非揣测其中猫腻,作为一个兢兢业业、对系统音深患tsd的乙方,宁宁在听见叮咚声响后瞬间顿住,很快把注意力转向脑海中浮现的字句。

她对于原著的具体内容已经记得不甚清晰,只能依稀想起大致剧情。

此时回忆起来,连宁宁本人也觉得十分惊异,这本书分明不是她中意的类型,自己当年却能一字不漏全部看完。

《剑破苍穹》作为一部大男主向升级流作品,全程重复着憋屈、升级与打脸的死循环,绝大部分剧情都是在秘境里度过,讲述裴寂如何杀出重围,以震惊整个修真界的速度飞升成仙。

而此时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正是第一轮法会结束后的剧情。

按照原著走向,裴寂身为宁宁水火不容的死对头,自然不可能与她一同闯荡秘境。

他一向独来独往、行事狠戾果决,于秘境之中斩获无数令牌,一时间风头大盛,引来诸多仙门长老青睐。

这种时候,自然就轮到了她这个恶毒女配出手。

原著那位宁宁从小生活在万众瞩目的光环之下,立志要在法会中拔得头筹,却没想到所有风头尽数被裴寂抢去,自己没能激起丝毫水花。

她早就对这个便宜师弟积怨已久,心中愤懑直至今日全部爆发,在裴寂疗伤之时闯入房中,不但言语羞辱一番,还摔碎了他疗伤用的仙泉。

言辞之恶毒,行为之凶悍,堪称□□拌辣椒,又毒又辣。

这下完蛋了。

宁宁越看越觉得胆战心惊,神识停留在最后一段话上。

[药瓶破碎的脆响好似刀刃划过耳膜,裴寂冷眼与她对视,漆黑瞳孔?庇慷∈呛敛谎谑蔚难岫裰#?

真是每个字都叫人!人无比窒息,她还在猛掐人中深呼吸,就听见耳边冰冷如小布丁冰棍的系统提示音:

[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按照既定剧情念出台词,并摔碎仙药。]

宁宁这番怔愣很快被裴寂察觉,靠坐在床的少年轻抬眼睫,极快望她一眼后,眸光稍黯地伸了手,从床头拿起装有仙药的瓷瓶。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上药之事,我可以自己——”

他的声音很低,说话时藏好了所有情绪,与平日里淡漠阴沉的口吻没什么区别,唯有尾音像条下垂的小尾巴,莫名有几分失落。

“不、不是的。”

宁宁心里又烦又乱,想不出合理解释的办法,偏偏系统还在用报丧一样的语气狂数倒计时,她情急之下只得破罐子破摔,念出脑海里给出的第一句台词——

“就算夺得法会第一轮的魁首又如何?不也是个难堪大用的废物。”

……嗯?

等等,好像不太对劲。

之前时间紧迫,宁宁只来得及把所有台词大致瞟上一眼,并不知晓每句话的具体内容。

如今亲口念出第一句,才愕然想起来:

不对啊,由于剧情走得一塌糊涂,连亲作者都认不出来,这次秘境试炼的第一名,好像由裴寂变成了她本人。

那这句台词是……我骂我自己?

裴寂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蹦出这种话,目光里溢出稍许困惑与迟疑。

宁宁努力收好心底的错愕,浑身僵硬地移动神识,来到台词第二句:“哪怕之前风头再盛,如今却灵力大损、什么也做不了——你身上的伤,一定很痛吧?”

不对劲,这个走向不对劲。

明明这些全是无比恶毒的台词,可一旦换了主语……为什么忽然变得像是琼瑶剧里的告白啊!https://www.yq6.cc

尤其是那句“一定很痛吧”。

如果处在原文两人势同水火的语境里,这五个字念出来的效果绝对炸裂,配合一声阴阳怪气的冷笑,那叫一个无情嘲弄,分分钟就能吸引来自裴寂的全部仇恨。

可现在……倒像是她在斥责自己无能为力,没办法为他好好治疗。

才才才不是呢!垃圾系统毁人清白!!!这样把台词念出来,好像她对裴寂怀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她明明一点也不担——

好吧。

虽然她的确有那么一丢丢担心,但真的只有一丢丢。

宁宁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某天念出恶毒女配台词的时候,羞到耳廓通红。

承影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就差流下两行属于老母亲的眼泪:“裴小寂,快去安慰她啊!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女孩子,居然因为无法保护你而如此自责……我的心快要化掉了呜!”

它说着望一眼床前的小姑娘,只见宁宁神情复杂、耳朵泛着浅浅粉红,心里更是一软。

看她那破釜沉舟般的神色,能够说出这番话,一定用去了浑身所有的勇气,好青涩,好可爱,好令人感动。

如果宁宁能听见它的声音,承影一定会扯开嗓子大声告诉她:“乖宝别自责!裴寂那臭小子不值得!作为法会第一名,你就是最棒的!”

之前那几句话,还勉强能在阴差阳错之下让人产生误会,然而接下来的剧情却彻底没法圆了。

原主的一番冷嘲热讽遭到裴寂的反唇相讥,一时怒上心头,径直从门口冲进屋内,夺过桌上仙泉狠狠摔在地上。

最为致命的是,她还当着裴寂的面,无比直白地唤了一声“魔界邪祟”。

宁宁觉得要完。

她一个头两个大,眼看裴寂手握瓷瓶望着她发呆,暗自一咬牙,连声线也不自觉变得有些哑:“把它给我。”

裴寂并不知晓她的内心纠结,闻言没做多想,将瓶子递上前。

“奇怪。裴小寂,你觉不觉得……宁宁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承影细细打量她的神色,若有所思:“从不久前起,她就一直盯着这仙泉看。”

裴寂自然察觉了这个猫腻。

自他从床头拿起瓷瓶,宁宁的目光便越发沉郁,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总是欲言又止。如今她接下了瓶子,更是一言不发盯着内里的仙药,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从未见过她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正当疑惑间,忽然听见宁宁的声音:“不过是魔界邪祟——”

魔界邪祟。

他曾经在无数人口中听见过这四个字,却从未想过,这个词语会由她亲口说出。

裴寂心跳一滞,右手紧紧攥进床单。

而跟前的小姑娘垂下视线不再看他,深吸一口气后继续道:“怎敢在十方法会造次!”

然后是哗啦的刺耳声响。

宁宁摔破了盛有仙泉的瓷瓶。

陶瓷刺耳的碎裂声与泉水倾洒在地的淌动声一并响起,如同锋利刀刃刺穿寂静。

随之响起的,还有一道浅浅抽气声。

这回不仅是裴寂,连宁宁也惊愕万分地愣在原地。

她按照系统提示,根据原有剧情摔碎了瓷瓶,可在瓶身碎裂的刹那,狂涌而出的却并非仙泉。

那液体无色无味,从外看不出丝毫端倪,溅射到她小腿的时候,却如同腐蚀性极强的硫酸,在顷刻之间迸发出难以忍受的滚烫热度。

随即伤口之上魔气四溢,浅浅黑雾好似无形的小蛇,伴随着刺骨疼痛深入肌体。https://www.41xs.com

“不好,仙泉被人替换了!”

承影收敛笑意,惊呼出声:“裴小寂,快去——”

还没等它把一句话说完,便见裴寂翻身下床,不由分说地把宁宁打横抱起,放在他方才靠坐的床上。

宁宁的整个脑袋都是懵。

原著里可从没提起过这一茬,她理应摔了瓷瓶后大摇大摆离开房间,然而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魔气——

还真是魔界邪祟啊。

所以仙泉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种玩意儿啊!

她疼得无法思考。

于是宁宁放弃思考,以葛优瘫的姿势歪头靠在床上,在与裴寂短暂的视线相交后,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抬手捂住整张脸庞。

“你你你别看我!”

她说话时忍着痛,好不容易把涣散的意识重新聚拢:“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嘶!”

承影心疼得厉害,浑身哆哆嗦!嗦嗦:“我的天哪,若非宁宁察觉那仙泉有异,你岂不是完蛋了?究竟是谁换掉了仙泉?”

难怪她之前会一直盯着仙泉瞧,难怪她会露出那般复杂的神色,也难怪,宁宁会脱口而出“魔界邪祟”。

这瓶子里装的压根不是救命灵药,而是被魔气浸染的剧毒。

裴寂面色冷然,从储物袋里拿出自行备好的伤药与棉布,轻轻掀开她裙摆。

宁宁捂着脸,在一片漆黑里,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轻轻拂过伤口边缘。

她疼得厉害,因为不想让裴寂见到自己橡皮泥一样扭曲的五官,只把手指间张开小小的缝隙,在夹缝之间悄悄看他。

他好像有些生气,眉头锁得很紧。

可眼神里又分明夹杂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同暴风之夜,深海之中浪潮狂涌。

宁宁听见他的声音,喑哑低沉得快要听不清晰:“……为何帮我?”

她茫然一愣:“什么?”

“你不必待我至此,我——”

他的眉宇间尽是阴鸷戾色,并非对她,而是对自己。

那几个简简单单的字句在舌尖碾转不定,等终于说出口时,莫名带了自暴自弃的厌意:“我没什么能给你。”

裴寂是真的不明白。

他孤僻阴沉、出身卑贱,其他人要么敬而远之,要么毫不掩饰地对他加以嘲弄讽刺,唯独宁宁不同。

她从来都是笑着接近他,像对待身旁所有人那样。

哪怕他沉默寡言、口舌笨拙,常常宁宁说了一堆话,却只能生硬地回上几句,她也未曾有过不耐烦的时候。

至于那个夜晚的牵手、那些仓促之间的拥抱,还有今日她所说的那些话——

为什么总是帮他,为什么要对他这样好。

裴寂想不通。

就像他也不懂,为什么会在见到宁宁受伤之后,心烦得快要发疯。

“想知道原因呀?”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耳!边忽然响起属于她的声音。

宁宁的声线婉转清越,因噙了笑意,平添出几分平易近人的娇憨,当裴寂闻声抬头,居然正对上她近在咫尺的眼眸。https://www.8gzw.com

为了方便往小腿上药,宁宁是弯着膝盖坐在床上。

此时她身体前倾,下巴抵着手臂,双臂则环抱在膝盖上,一瞬间便距离他格外地近,唇角轻勾笑起来时,颊边浮起浅浅梨涡。

宁宁说:“你会对自己讨厌的人好吗?”

他摇头。

“这就对啦!与之相对地,如果当真想要对一个人好,那一定是因为——”

裴寂神情漠然地抿了唇,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之下的心跳已经快得发狂。

承影憋住声音,笑得无声无息,整个灵体裹成一个球。

“你、你看啊。”

她似乎因为“喜欢”这两个字有些害羞,把下巴轻轻埋进手臂里。

“世界上的喜欢分为很多种,亲情、友情、师生情,还有我们俩之间的同门情——我可不会随随便便对身边的师兄弟亲近,之所以愿意帮你,只因为你是裴寂。”

心底的暗潮织成隐秘却汹涌的情思,裴寂因为最后那几个字彻底怔住,黑眸之中乌色渐深。

“是你先问起我,千万不要说我肉麻啊。”

腿上的伤口还在疼,宁宁却强迫自己忍着痛,继续淡笑出声。

裴寂眼底的自厌再明显不过,她看过原著,知道他从小到大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被母亲厌弃、被同门孤立,没有愿意认同他的人出现在身边,接受到的所有价值观都在陈述着同一个共识:他是个血脉不纯、不应该出生的怪物。

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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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裴师弟的药被人换掉了?”

郑薇绮拧了眉坐在茶馆里,思索片刻后毫无头绪,剑气与怒气一道蹭蹭蹭往上涨:“你们知道哪些线索?那瓶仙泉是从哪儿得来的?”

疗伤用的仙泉被恶意替换成腐蚀性毒药,这绝不是件可以一笑而过的小事。

宁宁已将此事告知诸位长老,但如今线索寥寥,就算他们答应调查,恐怕也很难找出幕后真凶。

“那瓶仙泉是裴寂从医馆带回来的。”

宁宁道:“大夫见他受伤很重,特意送了一瓶。当时医馆人员庞杂,不少医修弟子、获救的姑娘与城中百姓皆在馆内,若是有人趁机偷换药物,想必不会被轻易发现。”

贺知洲颇为担忧地瞅她一眼:“你的腿,没出什么大事儿吧?”

“素问堂的长老替我看过了,那毒药并不致命,顶多灼伤皮肤。”

宁宁摇头:“不过很奇怪的一点是,当时我将它摔碎,里面分明渗出了黑色的魔气……可后来长老们再来查探,却发觉气息全无,找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踪迹。”

“魔气?不会是魔修在捣鬼吧?”

林浔没经历过生死险境与大风大浪,听完面色苍白,眼底尽是忧心与惶恐:“我爹说过,虽然大战后魔族惨败、近乎于销声匿迹,但其实仍有幸存者藏匿于各地——可他们与裴师弟无冤无仇,为何要刻意伤害他?”

宁宁也想不通。

而且说起魔族,骆元明使用的炼魂之术,很显然就属于一种极为凶残的魔修秘法。

他出身正道,绝不可能有机会与之接触,唯一的可能性,只有当年途经大漠时,与幸存的魔修有过接触。

而且那魔的修为绝对不低。

“不管怎样,今天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郑薇绮吁了口气,想得脑瓜子发疼,用手按在太阳穴:“明日便是鸾城一年一度的灯会,灯会过后,还有十方法会第二轮——听说这回的赛制与往常截然不同,危险程度大大翻倍,若是在法会之前就身受重伤,可就彻底没希望了。”

骆元明的丑事被揭露,十方法会却还是要继续。

宁宁在之前就有过耳闻,法会分为上下两轮,第一轮为!为秘境试炼,二轮往往是弟子间的擂台决斗,采取一对一淘汰制,直至决出留在场上的最后一人。

然而这种赛制虽沿袭已久,却存在十分严重的弊端。

修真界道法万千、百家齐放,在短时间的擂台较量上,往往无法发挥出自身全部优势。更何况决斗以力量为尊,轻于谋略,对于进攻性质薄弱的医修、乐修、佛修和御兽宗来说,很难赢得胜利。

于是在骆元明的提议之下,经过长老们一番探讨,对今年第二轮的赛制做出了改动。

“虽然长老把消息捂得很紧,但根据小道消息来看,”贺知洲神秘兮兮,“似乎比第一轮的大逃杀更加刺激。”

宁宁听他说话,不由想起曾经骆元明对她偶然间透露的情报。

他偶遇孤月莲是假,关于修复识海的法子却理应是真。据他所说,要想治疗温鹤眠,还差两种珍品以上的稀有灵植,而其中之一的灵枢仙草,就在下一轮法会需要前往的秘境中。

可鸾城之内,似乎并没有其它可以进入的秘境。

这会儿说书先生并未上台,茶馆里少有地显出几分悠闲静谧。

宁宁正兀自发呆,忽然听见一道极有磁性的低沉男音:“好巧,又与诸位见面了。”

啊,这声音。

她颇有些心情复杂地抬起头,果然见到迦兰城少城主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江肆嘴角一抽,斜斜勾了个笑,指着一旁的空位道:“我可以坐在这里么?”

“那个,其实我从之前就想问了。”

贺知洲举起右手,化身不懂就问的好奇宝宝:“少城主究竟是从哪里学来如何高深的笑法?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笑的啊。”

江肆笑着挑眉,淡淡道:“这要多谢郑姑娘。”

见郑薇绮投来不解的目光,他轻哼一声:“江某彻夜研读郑姑娘所赠书目,偶然发现了某种规律——”https://www.41xs.com

“在所有文字之中,‘勾唇一笑’出现了281次,‘挑眉’出现了189次,‘轻哼’出现了146次,而‘淡淡道’,出现了563次。”

于是他就当真一一照做了。

只可惜练习太多次后肌肉抽筋,不太像是“勾唇一笑”,!倒像是猛鬼附身,小嘴狂抽。

郑薇绮吸气扶额,勉强呼出一口气,为了防止此人再度口吐狂言,抢先一步道:“你那边的剧情进展到哪一步了?”

她在说江肆近日观摩学习的那本超厚大部头《修真风月录》。

江肆很少被她主动问话,闻言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被提到过438次的低笑:“雪潇快死了。”

那人背对着他们,并不能看清确切长相,若是上前几步粗略看去,便会无比惊讶地发现,居然正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

——先生今日好不容易能歇息一会儿,然而身为一名极富有职业素养的勤劳社畜,即便在空闲时间,也要持之以恒地挖掘说书素材。

好巧不巧,正好就让他遇见了玄虚剑派一行人。

天羡子亲传在鸾城里风头大盛,更是十方法会魁首的有力竞争者。先生悄无声息坐了这么久,听见“雪潇”这个名字,不由得眉头一皱。

“你是指她被真霄师伯囚禁在地窖里那件事?”

郑薇绮努力回忆剧情:“还是纪掌门给她下了情蛊那件事?”

握笔的手,剧烈颤抖。

这是何等劲爆的宗门秘辛!剑修之间竟有如此之多的恩怨情仇!说书先生内心激荡!

“都不是。”

江肆冷声道:“是我把她当作替身百般虐待,最后却要取她心头血,治疗我濒死白月光,也就是宁宁姑娘的那件事。”

惊雷一个接着一个,先生的眼珠子都要惊讶得翻出来,趴在桌子上吭哧吭哧奋笔疾书,笔头差点冒火花。

郑薇绮有些不满:“最离谱的是,我居然会因为爱上真霄师伯而疯狂嫉妒她,让门内弟子把她堵在巷子里打,警告雪潇不要与师伯藕断丝连——这脑袋里怎么想的!”

宁宁拿手撑着腮帮子,亦是笑道:“我也因为暗恋林浔师弟在刻意刁难她,你们还记得她与真霄剑尊幽会时突然七窍流血吗?就是吃了我下的毒药。”

恐怖!玄虚剑派这群恐怖的女人!她们怎么能用如!此轻松的口吻说出这样的话!

说书先生握笔的右手瑟瑟发抖,咬紧了牙,才让自己不至于愤怒叫出声来。

贺知洲愕然望向她:“是你?”

听他这不敢置信的语气,终于在群魔乱舞里来了个正常人。

有病啊!!!这是重点吗!!!

“这有什么关系?”

宁宁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吃没吃饭:“你不是也一直和雪潇情投意合?人生来就有两条腿,不劈一劈对得起它们吗?”

贺知洲恍然:“有道理!对了,我记得你好像对裴寂也有点意思,这么多条船,千万当心别闪着腰,不然我们几个深爱你的男人都会心疼。”

说书先生:……

这蠢货居然被说服了。他乏了。这群人他们都不正常的。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男人有什么好?非要在垃圾堆里寻找真爱,也难怪她会落得这般下场。”

郑薇绮很是不屑,语气里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如果我是她,绝对一心修习剑道,待来日飞升成仙,再把你们这群狗男人按在地上打。”

“莫非她爱我,我不爱她,就成了种罪过?那女人不应该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过是我暖床的工具而已。”

江肆不服气,本来张开了小嘴叭叭叭地反驳,却忽然察觉身侧有人靠近,一时间迅速闭嘴,扭头转过视线。

“啊呀,这不是迦兰城的江肆少城主吗!”

来人是个丰腴女子,模样虽不出众,身上穿着的鲛纱烟罗裙却一看就知价格不菲。女人掩唇笑笑,伸手递来一个被白布包裹的小物件。https://www.8gzw.com

“昨儿有位姑娘来我绮绣坊,说是对少城主仰慕有加,特意让坊中连夜赶制了把玉骨扇,托我亲手送来。”

江肆做作地轻咳一声,神色和语气都是淡淡:“姑娘?哦——原来是那位,我只当她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当真做了一份。”

! 绮绣坊老板娘抿唇一笑,轻言细语地先行告退,留江肆与桌前几人大眼瞪小眼,还是林浔先行出了声:“玉骨扇?我记得似乎挺贵。”

“呵,不过是追随者执意相赠的小物。”

江肆垂眸嗤笑,懒懒靠在椅背,修长手指落在包装布上:“听说那姑娘特意告诉过老板娘,让她在扇子绣上超大的‘少城主好棒’——这又何必呢?在下从不在意此等虚名。”

宁宁侧了身子,凑到裴寂耳边讲悄悄话:“我觉得,这个‘追随者’可能就是他自己。”

江肆之前被郑师姐百般碾压,正是势头最弱的时候,若是让绮绣坊老板娘当着他们的面送来这份“追随者执意相赠的不定可以挽回一成所剩无几的颜面。

裴寂因她的突然靠近呼吸一滞,随即低低“唔”了声。

包裹在外的布料被层层拆开,露出内里精致小巧的折扇。

江肆强忍住唇边笑意,食指稍一用力,扇面便如同倏然展开的蝴蝶翅膀,推开层层折叠,当着所有人的目光铺陈而开。

[超大的少城主好棒]。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林浔呆呆望着那几个字,又呆呆看一眼江肆本人。

贺知洲尴尬挠头:“啊,这……”

江肆化身水泥砌成的冷面娇娃,整个人有如时光凝滞,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良久,终于眨巴着双眼仰望天空,勉强止住眼底湿润:“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

宁宁看着他狰狞的表情心痛不已,好心安慰:“少城主别伤心,其实也就只有一点点。”

“倒也不是傻子。”

郑薇绮面露真诚,损起他来毫不留情:“打个比方,你以前是‘江肆’,现在别的偏旁部首全没了,整个人就只剩下那三点水了哈。”

这女人是在说他水货。

冷冷的冰风在他脸上胡乱地拍,江肆的表情好受伤,心也好痛。

是这个女人让他头一回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会心痛。

不愧是她。

他们这边的气氛好似上坟,另一边的说书先生则当场顿住了笔头,望向桌上的稿纸时,满目尽是零落成泥的恐惧与惊骇。

今日所听所闻远远超乎想象,他已经快要写不下去了。

在恍惚之间,他听见对方模糊的嗓音:“我觉得他这儿有点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贺师弟的影响。”

她顿了顿,似是有些感慨的模样:“传染性疾病,这两人一起的,没救了。”

由于背对着他们,他看不见郑薇绮在讲话时,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她是在吐槽白痴具有传染性。

江肆少城主哪儿有问题?为什么会受贺知洲道长的影响?还有她最后那句话,传染……传染什么疾病?

天哪,他听到了什么?!

心脏和身体都是颤抖,先生用尽最后的勇气低下头,看一眼自己记录在纸上的所有内容。

[雪潇快死了。

在经历了真霄剑尊的囚禁、纪掌门的情蛊、江肆的强取心头血后,她被郑薇绮打得七窍流血、藕断丝连。

郑薇绮爱真霄爱雪潇爱江肆爱宁宁爱林浔爱雪潇爱贺知洲爱宁宁爱裴寂。https://www.41xs.com

超大的少城主好棒,那儿却有些问题,与贺知洲两人一起传染了性疾病,没救了。]

好家伙,伤心八角麻花恋。

至于最后那一段,他觉得好恐怖,好变态。

视线哆哆嗦嗦地下滑再下滑,终于来到那个被打满了无数箭头的玄虚剑派人物关系表上。

说书先生面色惨白,轻挥毛笔。

在贺知洲与江肆的连线之间,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与此同时,郑薇绮感到一股神识靠近,耳边竟然响起裴寂的传音。

他表面不动声色

第八十七章

待夜色逐渐肆意生长,鸾城一年一度的灯会便拉开了序幕。

既是灯会,便讲究一个“亮”字。

起初黄昏褪尽,鸾城有如于沉眠里初初醒来的婴孩,一切都是浑浊幽暗、朦朦胧胧。

等它睁开双眼,长明灯、灯笼与蜡烛便团团簇簇地燃起,大街小巷尽是灯火通明,光晕流洒,映得整座城恍如白昼。

干燥的夜气包裹着整座城市,断断续续、聚散不定的灯光如星如火,当宁宁踏入街道,被灼目绚丽的彩灯晃得眯起眼睛。

“这边是灯笼,那里是动物形状的小灯。”

郑薇绮喝着一碗桂花粥,瞳孔在灯光里变成明亮的橘黄色泽:“这种时候就应该让我与一位美男子擦肩而过,娇弱可怜的我被他撞得向后仰倒,就在电光石火之间——!”

“他一把拽住你的手腕往上拉,在惯性作用下,你被不由分说拉入他怀中,两个人深情对视,碰撞出爱的小火花。”

宁宁很是配合地接过话茬,咬了口手里的糖葫芦。

话虽这样说,但以郑师姐的实际情况来看,元婴修士实力不容小觑,普通人若是与她身上的剑气相撞……

那就变成彻头彻尾的恐怖片,《死神来了》。

“不过你们说,那群长老都是怎么想的?”

郑薇绮道:“居然让我们去炼妖塔历练——那是正常人会去的地方吗?”

林浔只是听见“炼妖塔”那三个字,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长老们在不久前发布了十方法会第二轮的试炼地,对于绝大多数弟子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炼妖塔建于仙魔大战之前,在交战激烈时,理所当然成为了魔族的重点进攻目标,好几次都险些被攻破。

好在有诸多仙门长老联合守塔,才不至于让群魔出世,扰乱人间。

进过炼妖塔的人寥寥无几,包括宁宁在内的大多数人,都只在传闻故事里听过这个名字。

巨塔由昆山所建,塔内关押着为数众多的妖物邪魔,个个凶残暴戾、癫狂嗜血,残害过无数平民性命,被世人称作“极凶之地”。

“这回能保住小命就算不错了,结果咱们之间还要比试。”

贺知洲买了个兔兔灯,低头摆弄它的耳朵:“虽然还没透露具体怎么比,但炼妖塔!塔里还能做什么?看谁杀得更多呗。”

这其实是个非常直白的法子,没有任何花里胡哨勾心斗角,完全凭借个人硬实力制胜,任何门派都能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内大显神通。除却安全问题,其余方面都并无大碍。

——不过长老们悉心准备了这么久,应该早就落实过防护措施,确保十方法会不至于沦为妖魔的大屠杀。

“咱们先不说这个!今日正值灯会,若是错过,以后就很难再遇上此番盛事了。”

郑薇绮嘿嘿一笑:“我打听过,鸾城里有座玉霞山,是纵观全城景致最好的地方。走,师姐带你们去看看!”

于是天羡子门下一群小徒弟,连带着闲来无事充当小尾巴的江肆,在她的带领下一同来到玉霞山。

入夜后的山林格外瘆人幽异,更不用提此地除了山脚下的一处庙宇,便再没其它建筑与人烟。

当宁宁抬头望去,只能见到被风拂动的漆黑树影,如同一道接着一道的巨浪,在夜色中呜咽着上下起伏。

她兴致勃勃地来,却是怎么也没想到,一行人还没来得及进入山中一探究竟,就被一位五大三粗的和尚拦在了山脚下。

“阿弥陀佛,玉霞山乃我鹿鸣寺所属,住持特意吩咐过,灯会期间不允许外人进入。”

这和尚身高直逼两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时候,像是一根伫立着的圆柱形木杵:“前几年城中百姓纷至沓来,山中鸟兽皆受了惊,万物有灵,还是不要再去打扰——”

他说到这里突然变了脸色,颇为惊讶地扬起眉梢,双眼一眨不眨盯着林浔:“看这龙角……莫非是玄虚剑派林浔道长?”

林浔被莫名其妙点了名,后背下意识一僵,茫然点头。

“那这位定是郑道长、宁道长、孟道长、裴道长——”

和尚的视线在众人脸上扫视一圈,见到江肆时,音量显而易见地大了许多,眼睛瞪得跟脑门一样圆:“天羡长老!”https://www.8gzw.com

啊什么天羡长老他当然不是。

江肆刚要出言反驳,却听身旁的孟诀正色道:“正是。小师傅好眼力。”

江肆:……?

“小僧悟静,天羡长老,我一直想亲眼见见你!”

和尚激动地上前一步:“你就是正道的曙光,剑道的代言人。能与天羡长老会面,是!是小僧一直以来的愿望!”

江肆:“我——”

“师尊,你也不必如此受宠若惊吧!”

郑薇绮一把捏住他手臂,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传音入密:“我们今日能不能上玉霞山,就全靠你了!”

江肆嘴角一抽:“哦。”

宁宁亦是笑道:“既然小师傅如此崇拜师尊,不如同他多说些话吧?”

悟静得了应允,更是开心:“真的?天羡长老生平所有事迹里,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同行之人皆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于风渡岭一剑斩杀九头巨蛟——不知长老可否详细告知那日的情景?”

风渡岭是啥?九头巨蛟又是个啥?

可周围几人阴毒狠辣的视线直勾勾盯在他身上,如芒在背,痛苦至极。他只觉得自己好可怜,这群剑修都不是人的。

“那一日,我永生难忘。”

他深吸一口气,悄悄给身边几人打眼色,试图寻求支援。却见郑薇绮吹着口哨玩手指甲,宁宁把手背在身后低头看脚脚,其余几个虽然活着,其实已经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靠北啊,这群没用的废物东西。

“那条巨蛟来势汹汹,我的同门像挂面一样倒在地上,个个口吐白沫,玉体横陈,云鬟斜坠,娇声阵阵,我见犹怜……”

江肆调动了所有词汇储备量,却突然意识到某个非常严肃的问题。

他近期的所有读物,都是来自郑薇绮的不可描述小话本。

“身为一名剑修,怎能让同伴遭此劫难!我好心痛!我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冲,我疯狂挥剑,我大吼大叫,我像一匹发疯的野狼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直到一毛不拔,我要杀了它!呃啊——!”

他编着编着,居然编出了感情,面目狰狞地疯狂猛锤身旁一棵大树,气喘如牛:

“我与它颠鸾倒凤大战三百回合,将我的利剑毫不留情刺入它体内,它呻吟、它大叫、它在我身下摇尾乞怜,而我笑得好癫狂!哈哈哈哈哈!我的剑是不可多得的名器,它小小一条恶蛟岂能挣脱!我狠狠地挥剑冲刺,发出一声无比畅快的低吼——!”

救命啊!这故事已经越来越不对劲了!

宁宁听得目瞪口!呆,想来想去,原来不是风动,是她心动;不是江肆言辞脏污,而是她的心已经脏掉。

江肆说罢,仍然保持着以手锤树的姿势,忍着通红眼角再度深吸一口气。

耳边传来啪啪鼓掌声,正是向来温润儒雅、光风霁月的孟诀:“不愧是师尊,当真讲得活灵活现,令人几欲落泪。”

悟静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也只得懵懵跟着鼓掌:“画面感极强,不愧是天羡长老!”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

悟静听得酣畅淋漓,又好奇道:“天羡长老天生剑骨,年纪轻轻便名动天下,不知可有什么修炼诀窍?”

他知道个蛇皮棒棒锤。

江肆笑容凝固。

没用的废物一号郑薇绮抢先传音:“师尊每日修炼六个时辰,时时刻刻都在揣摩剑谱,听说为了节省时间,洗澡水都是直接用的河水——”

她话没说完,江肆脑袋里又响起另一道声音。

没用的废物二号宁宁讲话飞快:“我知道我知道!他饿了就吃隔夜的馒头,后来干脆辟谷吸收天地灵气,剑谱买了一本又一本,为赚取钱财,甚至不惜卖掉裤子,差点就去了花楼。”

然后是没用的废物三号贺知洲:“师叔修炼时不吃饭也不睡觉,整天在浮屠塔里拿着剑砍,如果是我,一定累到当场自杀。”https://www.8gzw.com

以及没用的废物四号孟诀:“你就说没日没夜地练剑罢。师尊每日苦修剑意,险些走火入魔,直至后来成为玄虚剑派长老,也从未停下修炼。”

由于是单独传给江肆,他们听不见彼此的传音。

单独拎开来看,或许个个都有理有据,然而一股脑汇聚在同一人的耳朵里,就跟群魔乱舞的乱码没什么两样。

“呃,我……”

江肆想逃,跟前小和尚的视线却明亮如炬,无声催促他尽快开口。那些词汇无比混乱地搭配在一起,他浑浑噩噩思考半晌,最终选择了放弃思考。

“我饿了就吃隔夜洗澡水,整天在花楼拿着裤子砍,累到走火入魔。为赚取钱财,甚至不惜当场自杀,直至后来成为玄虚剑派长老,也未曾停下去花楼。”

这是个啥。

场!场面一片寂静。

玄虚剑派几人一起扭头转身,四处看风景。

唯有悟静听得满目惊悚,瞳孔地震,眼睛嘴巴和鼻孔都变为浑然天成的圆,看上去异常和谐,像极了摆好盘的甜甜圈。

——难道这就是当代最强剑修!恐怖!究极之恐怖!

说罢尴尬哈哈几声,似是为了补救般继续道:“其实我还会看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嘛,呵呵呵哈哈哈。”

悟静迟疑一瞬:“不知天羡长老所读,都是些什么书?”

江肆刚要张口,立马被郑薇绮捂住嘴:“《剑术通则》!”

其实是《修真风月录》。

其实是《蚀骨危情:我的霸道师尊》。

林浔听得快哭了,为挽救师尊风评,怯怯地尽一点绵薄之力:“还、还有《剑经十二篇》。”

其实是《天才儿子迷糊娘亲》。

江肆发不出声音,只得唔唔唔点头。

“原来是这样!”

悟静不知想到什么,很是不好意思地垂首挠了挠光头,满脸的横肉上浮起一抹绯红:“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其实我一直很想同天羡长老一起练练剑,不知长老,意下如何?”

命运是公平的。

在为某些人打开一扇门的同时,也会为另一些人关上一扇窗。

江肆已经预见了他的未来。

今天的风吹到眼睛里,为什么会觉得有些辣呢。

江肆与悟静练剑去了。

没了小和尚的阻拦,上山就显得格外容易。宁宁顺着山道一直往上,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林,很快就抵达了山巅。

玉霞山不算最高,视野却是最为开阔,立于山顶往下看去,万家灯火尽数跌入眼中。

深夜霓光混杂着龙吟河边的滚滚烟霭,氤氲出泛了浅浅微光的层叠雾气,好似薄纱随风荡漾,盖住明珠般连缀成片的灯光。

至于龙吟河里盛满了摇曳不定的火光,从高处向下看,当真如同一条盘旋的巨龙,身侧烟浪滔天,气势非凡。

宁宁看得眼花缭乱,耳边循环播放着郑薇绮的侃大山,等无意之!间一扭头,视线所及之处,赫然在角落里发现林浔的影子。

小白龙与所有人都隔开着一段小小的距离,整个山巅都映了微光,唯有他所在的地方被树丛阴影笼罩,覆下浓郁如乌云的影子。

他本来也在聚精会神看着山下景色,大概察觉到宁宁的视线,仓促扭过脑袋。

“怎么啦,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我——”https://www.dubenhaoshu.org

他没想过会有人过来,往后稍稍退了一步。即便与宁宁相识了好一段日子,与她单独相处时,林浔还是会觉得紧张:“我觉得这里就很好。”

准确来说,他很少与谁单独相处和说话。

宁宁靠在树干上,双手背在身后,抬眸轻声问他:“你在门派里的这段日子,感觉怎么样?”

他与裴寂一样,都是在门派里独来独往、格格不入的那一类。

但与后者不同的是,裴寂刻意将自己与其他人隔开,厌烦与旁人不必要的接触;而林浔虽然有心认识更多的人,却向来因为恐惧止步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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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炼妖塔中存在诸多不稳定因素, 请各位务必当心。”

十方法会的第二轮试炼始于灯会次日午时,鼎鼎大名的炼妖塔前。

天羡子作为长老代表,站在高耸入云的白色巨塔门口, 跟期末考试动员大会似的发表讲话。

宁宁一边听他讲解规则, 一边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峥嵘白影,心下不由感到些许震撼。

炼妖塔位于昆山凌天峰, 峰顶云蒸霞蔚、云雾升腾,偶有仙鹤啼鸣而过,于天边划过一行转瞬即逝的影子。

阳光穿过层层雾气, 好似千万把金色长剑撕裂迷烟, 让巨塔逐渐显现出庄严身形。

塔身由雪白大理石所建,挺拔瘦削, 直入云霄,像把立在山巅的巨剑, 在日光下现出点点金光。

白塔檐边共有六角,雕有各式符篆法咒,每个角都如飞鸟张开的双翼向上腾起, 似有直上青云之势,势如破竹。

据天羡子所言,炼妖塔前身是片九死一生的魔域,邪魔妖物盘踞其中, 时常前往人间为非作恶。

幸有昆山祖师爷出面降妖,以全身之力制造出一片秘境, 将域内妖魔尽数镇压,秘境之外的模样, 是座纯白色高塔。

后来或是出于习惯, 加上高塔本身拥有极强的镇压之力, 昆山后代多将降伏的邪祟关入塔中,名为“炼妖塔”,说白了,其实就是一处关押邪魔的监狱。

“炼妖塔共有百层,越往上走,关押的妖魔实力就越强。”

天羡子醒了酒,端端正正往塔前一站,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意思,很难让人联想到当日举马狂奔的醉狗模样:“你们将被随机传往各个塔层,层数会被标注在秘境入口,若是觉得有心无力,难以战胜该层妖魔,可以选择退出这一楼层,开启下一轮随机。”

“这岂不是拥有很大的自由度?”

郑薇绮摩拳擦掌,眼底闪着迫不及待的光:“我还以为要一层一层地爬,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在低层浪费时间。”

要打就要打最猛的对手,大师姐真不愧为典型的元婴期剑修。

宁宁心里暗叹一声,忽然听见有弟子发问:“天羡长老,这次金丹元婴期的弟子不会分开吗?”

“不错。”

天羡子勾唇一笑:“等你们踏入真正的修真界,与邪祟交战之时,它哪会在意你们究竟是不是同一品阶?不过话虽如此,这次试炼与第一轮不同,还有另外一项规则——”

“在炼妖塔内,任何人都不允许伤害其他弟子。你们之前学会了如何竞争,在这一轮里,理应试着合作。”

有人纳闷道:“既然这样,那同门之间岂不是可以串通一气,让元婴带着金丹四处乱杀?”

“这就要提到另一个很有趣的规则。”

天羡子笑得神秘,眼尾勾起看好戏般戏谑的弧度。

“你们进入的塔层完全是随机的,在某一层内并肩作战的队友,等进入下一层,必定会被分开。”

他解释得很是耐心:“而且每一层可以容纳的人数有限,每个人能够退出楼层重新选择的机会也是有限。若是想要通过不断随机的方式与同门会合,不如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也就是说,这场试炼具有非常大的随机性。

队友和对手都由不得自己选择,唯一能斩获更多得分的方法,唯有与各个门派的弟子们不断磨合,通过合作击败白塔里的妖魔。

“每层塔都是一处截然不同的幻境,里面不止一只邪魔。”

天羡子饶有兴致,似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玄镜前观赏进程,把语速加快许多:“妖魔身死,楼层里的所有人都能获得相应得分。塔层越高、妖魔实力越强,你们能得到的分数也就越高。”

他说着弯起眉眼,将在场所有人扫视一遍:“大家听明白了吗?还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么?”

一片寂静。

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有人壮着胆子举手发问:“天羡长老,我听说昨夜你与一名僧人共跳了一支好美好美的剑舞,那曲舞,究竟叫什么名字啊?”

天羡子眯眯眼,额头青筋拧成“井”字型。

天羡子:“叫‘再问就杀了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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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老实话,对于进入炼妖塔一事,宁宁心里仍然有些紧张。

这座塔向来只存在于用来吓唬人的话本子里,与玄虚剑派的浮屠塔不同,它并非幻境,里面关押着的妖魔个个真实存在,无论单独拎出来哪一位,都能叫小儿夜啼。

当初她看遍原文,印象颇深的片段之一,就是裴寂在炼妖塔里的经历。

他像是从不会觉得畏怯,哪怕到了高层,仍会毫不犹豫地拔剑迎敌。即便有主角光环庇护,也还是回回伤得满身是血,在绝境之中抓住最后一份生机。

这让她不由得分了心,很是认真地思考:

这世界上到底会不会有让裴寂畏惧或迟疑的东西?他也会和其他人一样,在某些时候畏缩不前吗?

宁宁想不出来。

他仿佛永远都在拼命,没有停下的时候。

她就在满脑子稀里糊涂的念头里走到了炼妖塔正门。

纯白色泽的塔门大开,虽然外面晴空万里艳阳高照,门内却是浑浊黯淡的一片昏黑,如同被墨水填满,看不见丝毫光彩。

或者说,那片空间仿佛根本不存在。

宁宁握了握剑柄向前迈步,右脚步入门内的刹那,只不过一眨眼功夫,跟前就换了片景色。

首先侵入所有感官的,是深入骨髓的冷。

视线所及之处白茫茫一片,漫天纷飞着鹅毛般的大雪,在银装素裹之中,她甫一低头,便见到身旁的石碑。

那石碑上凝了冰雪,雾凇如蛛般盘旋散开,她定睛望去,终于看清碑面上刻着的数字。

五十。

一个不好不坏,刚好居于正中的数字。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让她很难评判这一层的难易程度。

呼啸的狂风有如野兽嘶嚎,伴随着阵阵冷意啃咬在耳垂上,宁宁下意识捂了捂发冷的胳膊,抬眸向四周打量。

树木枯败的残枝好似匍匐在地的骨架,放眼望去是清一色的白,除了冬风呜咽外再没有其它声响,让她无端想起葬礼漫长的哀悼。

她所在的幻境入口是片颓败空地,应该属于不会被妖魔侵袭的安全地带,要想前往更为开阔的主场地,必须穿过一条横亘于两方悬崖之上的独木桥。

而在独木桥前,赫然站着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宁宁一怔,叫出了那人的名字:“贺知洲?”

听见她的声音,贺知洲恍然回头,露出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宁宁!”

缘分啊!天注定啊!参加法会的弟子那么多,能遇见宗门里最最靠谱的那一个,简直是他三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我们应该要从这座桥上过去吧?”

宁宁说着上前,垂眸向悬崖下边望。

黑压压的一片,隐约传来几道诡异低沉的嚎叫,无论如何,她都绝对不想亲自前去体验。

也正是在这一刹那,她终于明白了贺知洲在独木桥前踟蹰的原因。

他恐高。

因为严重的恐高症,此人连御剑飞行都仍旧停留在幼儿园水平,曾在小重山里将许曳直接摔下剑去。

炼妖塔里不允许御剑飞行,如今他面对这处悬崖峭壁,必然心生胆怯,不敢上前一步。

“这这这也太吓人了。”

贺知洲用尽最大勇气往下一瞧,很快又往后瑟缩一步:“这桥看上去就很悬,不会在我们爬到一半的时候中途断掉吧?就算它不断,雪下得这么大,桥上肯定到处是水和冰,要是不巧被我们碰到,呲溜一下就得往下滚——太恐怖了!”

这就是恐高症患者的心路历程,无论如何,总能脑补出自己站在高处的无数种死法。https://www.xiaranxue.com

他说得虽然夸张,却也存了点道理。宁宁毕竟资历尚浅,同样对眼前的深渊有些发怵,思索片刻后灵机一动:“我想到一个办法——你跟着我做。”

贺知洲呆呆看她。

玄镜外的长老们也定定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们觉得她会想到什么办法?”

纪云开笑道:“这桥看上去尤为脆弱,若要动用剑法,说不定立马就碎掉了。”

真霄回答得很老实:“除了从桥上走过,别无他法。若有其它……或许可以把身体悬空,双手握住桥板,如抓着绳索那般荡过去。”

“这种不是比单纯走过去更难吗!”

天羡子睨他一眼:“要我说,按照宁宁不走寻常路的习惯,说不定会把贺知洲举过头顶——杂技你们都看过吧?把他当作平衡力道的木杆,很容易就能过去。”

纪云开圆溜溜的眼珠子往上一翻,脑海里瞬间浮现起了他提及的画面。

宁宁如同一位慈爱的老母亲,以瘦弱的肩膀举起痴儿身残志坚的身体,当她踏上独木桥时,贺知洲直挺挺的躯体也随风颤动不停,连带着他无比狰狞的面部表情。

画面题词:《英雄母亲》。

噫,好诡异。

纪云开:“有点像昨夜天羡长老蝴蝶舞的动作哦。”

天羡子:“滚啊!”

天羡子骂骂咧咧地低了头,把目光继续放在玄镜上。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终于忍不住瞪大眼睛。

只见宁宁活动一番被冻僵的双手双脚,转身向贺知洲竖了个大拇指。

然后毫不犹豫地……

趴在了地上?

玄虚剑派的诸位长老们凝神屏息,个个目不转睛望着玄镜,随着宁宁的动作,瞳孔里的地震越来越大,越来越狠。

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她此时的状态。

宁宁手脚扭曲成诡异的直角形,整个身体往左前方猛地一缩,与此同时左手左脚同时往前。

随后在下一瞬间,恍如行云流水般地,以右侧身体重复了这段动作。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两侧身体好似抽搐着的癞.蛤.蟆不断交替往前,以趴在独木桥上的姿势飞速爬行,整个身体紧紧贴着木板,异常诡异。

而宁宁本人居然在即将抵达终点之时扬起唇角,以胜利者的姿态,于瑟瑟寒风中放肆狂笑。

真是恐怖他妈抱着恐怖哭,恐怖死了。

这绝对不是人能想出来的动作。

天羡子差点就觉得,自己的乖徒被八爪蜘蛛精上了身。

“居然、居然是——”

玄镜前的几双眼睛震撼无比,唯有贺知洲的声音响彻雪原,莫名带了几分感动与念家的哭腔,一字一顿,力道十足:“军训第五条,匍匐前进!!!”

天羡子等人不懂得何为“军训”,更没听过何为“匍匐前进”,只能神情各异地看着两人以这种姿势依次过了桥,在来到悬崖对岸时,十分有默契地敬了个军礼。

如今虽然身处皑皑冰雪之中,他们却仿佛回到了那个逝去的盛夏。

他们两人对这层塔一无所知,每往前一步都有风险。

宁宁本打算先与贺知洲讨论一番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却在这个念头浮现的刹那,从不远处苍茫无垠的雪地里,听见猝不及防一阵巨响。

四下寂静,这道巨响就显得格外突出。宁宁心口警铃大作,寻着声源望去,不由握紧手中的星痕剑。http://www.muxiyu.com

两个人影从远处冲来,似是在不顾一切地仓皇逃窜;而他们身后赫然是具硕大无比的雪白骷髅,毫无血肉的手掌往前一挥,便引得山巅剧颤、大雪纷飞。

“那是死灵类邪魔,听说可以通过呼吸判定猎物方位,凡是在呼吸的物种,都能被它感知——”

贺知洲说着一顿,语气里多出几分震惊:“等等,在前面跑的那个……不是许曳吗!他那是什么姿势?”

宁宁凝神望去,轻轻皱了眉。

许曳和另一名她从未见过的陌生弟子并肩而行,两人的身体虽然向着前方,脑袋却纷纷朝往彼此所在的方向,如同两棵成精的歪脖子树,保持着十分扭曲的姿势拼命狂奔。

而在他们的嘴中,连着一根空心竹管。

大致揣测了两人的思路后,宁宁神色稍凛,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场面一时间很是混乱。

许曳因呼吸不畅颓然倒地, 与他一同奔跑的陌生弟子则被竹管猛地戳进口腔,在大脑极度缺氧、浑身无力的状态下,也茫茫然向后跌去。

凭借超高智商与远非常人能及的操作, 在被邪魔杀死之前,这两位难兄难弟联袂出演了一场“我杀我自己”, 牢牢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实属不易。

再看他们身后的白骨魔,竟足足有数丈之高, 虽然只剩下头颅、胸膛与双臂所在的上半身,体型却堪比一座小山。

当它以双手撑起身体, 飞速朝二人猛扑之时, 地面陡震、积雪纷飞,好似白玉破碎成万千细屑, 为冷冽雾气蒙上一层肉眼可见的莹白。

此类邪魔并无神智,乃荒芜之地的怨气与死气所化,由于五感皆失, 只能通过呼吸判断其他生灵的方位,并加以大肆猎杀。

与其说是“魔”,更像是永远不会觉得疲倦、只懂得杀戮与破坏的机器。

“这玩意儿……”

贺知洲强忍住吐槽“呼吸永动机”的冲动,很是警惕地望向骨魔,腰间长剑发出低弱嗡鸣:“能让他们两个狼狈至此,这玩意儿估计修为不低。”

他说得没错。

宁宁抬眸看去, 巨大的骨架于暴雪中无声嘶吼, 本应空洞无物的眼眶里居然凝结着浓郁黑气, 像极了污浊淤泥, 在雪白一片的背景色里, 显得异常突兀。

那是凝聚的死气, 只不过粗略一瞥,就能让她心口发闷。

“它的修为大概在元婴初期。”

眼见骨魔距离许曳二人越来越近,宁宁心知不能再等,倏然间拔剑出鞘:“我去吸引它的注意力,你趁机救人。”

她说完便催动剑气,手中白光一现,不留余力地向骨魔袭去。

“五十层。”

玄镜之外的何效臣摸了把并不存在的胡须:“自五十及以后的塔层里,妖魔都是元婴之上的水平,宁宁要是硬上……以她的实力,虽然大概率能取胜,但想必也是十分狼狈的惨胜。如若在第一层塔里就身受重伤,之后的试炼可就难了。”

“她聪明得很,定然知晓分寸。”

天羡子若有所思地睨他,自眼底溢出一丝调侃之意:“不是吧何掌门,你放着流明山的弟子们不管,怎么跑来玄虚剑派这儿啦?”

何效臣一下被戳中心思,呵呵哈哈傻笑几声:“我这不是那个啥,心怀天下嘛!绝对不是特意来看——唉呀,宁宁上了!”

天羡子迅速扭头。

宁宁速度很快,剑光被一望无际的纯白雪色尽数吞没,只余下一道极其浅淡的虚影。

她心知骨魔不好对付,在交锋之始便用了七成气力,剑气如星如雨,好似长虹贯日,于顷刻之间击在白骨之上。

剑气剑风卷起凌散冰屑,在半空凝成一面薄薄雪墙,这本是汇聚了千钧力道的攻势,然而接触到骨魔之时——

宁宁轻轻蹙了眉。

她总算明白,许曳面对它时,为何会选择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她的剑气凛冽锋利,划过不远处的森然白骨,却只留下一条半指深的长痕。

死灵不似活物,没有痛觉、不具备思想,无论受了多么严重的伤都无动于衷。

要想击败它,最为可行的方法唯有一个:依次击碎骨魔手脚与颈项,如果能像积木一样把它拆开,或许威胁就会小上许多。

但这个法子行不通。

先不说以他们这群金丹的水平,很难重创元婴期邪魔,就算真能把它像芭比娃娃那样拆成几块……

到时候脑袋手脚和身体一起跳来跳去的景象,似乎要比现在更加诡异。

挥剑出招时,宁宁的气息于刹那间迅速上涌。骨魔有所察觉,将注意力从之前的猎物身上移开,转来一双幽深如渊的眼睛。

……啊呀,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比起怎样才能打败它,现在要思考的问题,似乎应该是“怎样才能在它手里活命”。https://www.dubenhaoshu.org

宁宁凝神后退一步,飞快打量身侧景象。

不远处的贺知洲已经将许曳与那位素未谋面的陌生兄弟扶起来,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许曳算是好运,没把自己折腾得昏迷不醒,与他一起被追的倒霉蛋则要惨上许多。

他们俩本来就因为缺氧窒息只剩下半条命,许曳半途跌倒时,把嘴里的竹管猛地吐了出去,导致对方口腔在巨大冲击下遭受暴击,又痛又噎,差点死在队友手里。

那位仁兄直到现在也没醒来,贺知洲只得将他背在身后,颇有感动修真界十大人物的风范。

至于这里的环境条件——

“宁宁!”

贺知洲低着头在储物袋里翻,他虽然时常不靠谱,但也有认真的时候,听闻炼妖塔里可能出现死灵类邪魔,特意在鸾城市集对症下药,买来了宝贝:“我这儿有龟息丹!”

他说这句话时,骨魔恰好伸出手臂向前猛拍。

宁宁反应很快,迅速飞身后跃,虽然得以避开气势汹汹的掌击,却被溅起的雪花糊得眯起双眼。

在腾空而起的刹那,她也看清了此处的大致景象。

正如之前所见,这里与独木桥对岸都紧紧靠着万丈深涯。宽敞长河结了冰,连倾泻直下的瀑布都像面饼一样挂在半空。

周围数座山峰拔地而起,高山之上堆满厚积的大雪,绿意被蚕食殆尽,化作寂寥的白。

如果使用龟息丹,虽然能暂时逃离骨魔的追捕,但与之相对应地,他们也很难将其打败。

若是趁现在拼一拼,说不定还有机会。

“贺知洲!”

宁宁握紧星痕剑,抬高音量:“我去试一试!”

“试、试一试?”

镜外的纪云开趴在桌前,双眼睁得圆溜溜:“她不会是想单挑骨魔吧?”

“你不会是想单挑骨魔吧?”

贺知洲已经服下了一颗龟息丹,闻言焦急道:“我们绝对不是这家伙的对手!”

宁宁却只是露出一个类似于宽慰性质的笑,顺手挽了个剑花。

然后转身就跑。

贺知洲:???

她跑得毫不犹豫,由于没屏着呼吸、剑气外泄,简直成了骨魔的活靶子。

白骨重重叩击地面的巨响一次又一次撞在耳膜,宁宁正细细端详周遭地形,毫无防备地,突然见到身旁有道人影闪过。

——贺知洲背着那名弟子跟在她身侧狂奔,旁边则是脸色苍白的许曳。

他见到宁宁眼底的惊诧,很是得意地哼了声:“没想到吧!咱俩可是战略同盟,我绝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冒险的。老实交代,你打算怎么办?”

许曳累得像条快要死掉的老狗:“还、还有我!”

“这里只是第一层塔,如果和骨魔硬碰硬消耗精力,接下来的试炼会吃大亏。”

宁宁掀起眼睫,沉声道:“看见那些山了吗?我们固定一个区域后分头行动,利用剑气和火符,把山上的雪震下来。”

贺知洲恍然:“你想人为制造雪崩?”

他瞬间就明白了。

他们自身力量有限,要想以最小的代价将骨魔击败,就必须最大程度利用外界的力量。

而这里山雪处处,一旦所有雪花都开始勇闯天涯,所造成的冲击力……绝对超出想象。https://www.dubenhaoshu.org

宁宁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身后追击的白骨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只得点点头:“多谢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

贺知洲挑眉一笑,拔剑出鞘,从怀里掏出一张火符,贴在剑身中央。

他虽然习惯了咸鱼划水,但毕竟修为在身、长剑更是经历过无数次的锻造与锤炼,骤一发力,立即掀起恍如巨浪的层层火风。

由于服下龟息丹,骨魔并未把注意力放在贺知洲与许曳身上,一心追在宁宁后边跑,偏偏她在所有人中身法最快,一人一魔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而另外两人一左一右,于群山之下凝集剑气,剑光大盛、红芒遮天。

火风气势如龙,撕裂铺天盖地的雪白,一举涌上半空。须臾间山腰剧颤,在震耳欲聋的巨响后,雪堆与融化的雪水纷然而下。

骨魔没有视觉听觉,不会知晓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异变,可宁宁看得一清二楚。

在大雪以咆哮之势下落的前一刻,她适时屏住呼吸,向侧旁迅速闪去。

之所以刻意与之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就是为了以活物作为诱饵。

由于之前划定过烧山范围,当她将骨魔带来此地,也恰恰是将它引到了雪崩中央。

而大雪乃毫无气息的死物,骨魔注定无法察觉。

“以死物对付死物,这招不错。”

真霄斜倚在墙角,看着玄镜里骨魔被大雪掩埋的景象,不自觉拧了眉头:“只是那邪物力量颇深,也不知这些雪……”

他话没说完,便听得镜中一声狂嚎。

紧接着,是一只白骨嶙峋的巨手自雪中兀地伸出。

——在如此汹涌的冲撞之下,骨魔竟毫发无损,挣扎着从雪堆里窜了出来!

“这魔物的身体竟如此坚固么?”

纪云开吃下一口甜糕,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起伏:“这个法子好像失败啰。”

“等等。”

天羡子身体前倾一些,弯着眼笑道:“宁宁又动了。”

画面里的贺知洲与许曳纷纷显出震惊之色,唯有宁宁神情不变,似是早就料到了如今的场面,与骨魔黑黝黝的眼眶对视一阵后,笑着挑起眉头。

仿佛势在必得的挑衅。

骨魔虽然看不见她的模样,魔气却因方才一事更加浓郁,从喉咙里发出沙哑嘶吼,摆动双手继续向她冲去。

宁宁仍然充当活靶子的角色,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镜外的天羡子一愣。

“原来如此!”

他笑得咧了嘴:“是河啊!”

在宁宁前方不远处,正是那条连通瀑布的、已经凝固了的宽敞河流。

而当她向前奔去,踏过冰面继续前行,骨魔的双手必然也会落在河面上。

原来她的计划,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引发雪崩。

或是说,雪崩落下的雪水,只是计划里必要的催化剂。

剑气夹杂着火符,绝大多数雪花都会融化成水,落在骨魔身上,能让整具骨架瞬间湿润。

根据摩擦力定律,摩擦力大小与接触面粗糙程度息息相关。

骨魔的身体支撑全靠手掌,骨节本就极为光滑,而水的润滑作用更是大大减弱了摩擦,当它置身于冰面上,所需要的,仅仅是一道推力。http://www.muxiyu.com

哪怕是再微小不过的一份力道。

巨大白骨跟在少女身后踏上冰面,在一阵恍惚的停顿后,不受控制地向侧面滑倒。

而宁宁转身停下匆匆脚步,站在它近在咫尺的河边,把剑气顺势往前一挥。

宾果。

全垒打!

剑气一击即中骨魔胸口,骨架保持着满脸茫然的模样,顺着河道一溜烟向前滑行,最终来到悬崖的瀑布之上。

而骨魔的水上滑滑梯,也在此刻抵达了尽头。

它大大的眼眶里,头一回出现了大大的疑惑。

然后是失重,跌落,牛顿安详地盖上了自己的棺材板。

贺知洲望着那道骨.感十足的美丽曲线,不由啧啧赞叹:“这镜头,真够露骨啊。”https://www.yq6.cc

第90章 第九十章

“骨魔……这就没了?”

许曳被这通猛如虎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这、这也太——”

其实非要说的话, 宁宁的策略称不上多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甚至简洁明了得过了头。

谁能想到足足有元婴修为的邪魔,居然会败在冰面上?

可她不仅能想到这个法子, 还一丝不苟、按部就班地做了,最简单,却也最有用。

不愧是曾经把霓光岛耍得团团转的人, 还是一如既往不走寻常路。

许曳吸了口冷冰冰的气, 暗自庆幸自己没站在她的对立面。

“下面的悬崖深不见底,它就这样滑下去,估计是没了。”

这个宁宁超强却过分谨慎,即便骨魔大概率在自由落体后归了西,也还是死死盯着河道尽头, 似是不太放心:“我去崖边看一看。”

许曳呆呆点头。

眼看宁宁越走越远,他正兀自发愣, 忽然听见身旁响起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循声望去, 才发现贺知洲背上的年轻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那人的面貌逐渐狰狞, 五官一点点拧成麻花, 从喉咙深处挤出沙哑的三个字:“许——曳——呃——”

许曳被吓得花枝乱颤:“周师兄饶命!”

“好样的!周照终于醒了!”

玄镜之外,在玄虚剑派驻扎地的不远处, 一名万剑宗长老用力拍向大腿, 言语间似有所指。

“这孩子从小心性坚韧,如今即将突破金丹期,实力自是不凡。摆弄小聪明算什么?是时候让某些人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剑修!”

天羡子磕着瓜子,发出哟呵一声干笑:“竹管哥醒了哈, 和许曳一起用那根管子, 应该没被憋坏吧?”

与他遥相对峙的万剑宗长老早就习惯了两大门派之间的暗自较劲, 闻言低哼道:“只会耍嘴皮子可没用。天羡子长老不妨睁大眼睛——”

他说到这里,忽然神色一凛闭了嘴,还没等天羡子瞪眼,自个儿的眼球就差点从眶里挤出来。

玄镜中的周照毫不迟疑从贺知洲背上下来,强忍着心头怒气对许曳道:“你说你,想出的那是个什么馊主意?若非被那根竹管扰了心绪,说不定我已与骨魔大战三百回合——嗯?骨魔呢?”

许曳把这位坑得够惨,事到如今只能委屈巴巴一言不发,瘪着嘴伸出右手,指了指河道尽头。

周照没见到骨魔影子,困惑望他一眼,没做多想地上前一步。

正好踏在河流的冰面上。

许曳:“等——!”

贺知洲:“不——!”

两道声音都被卡在喉咙里,不等二人说完,冰上气质出尘的白衣剑修便迈开了第一步。

在被贺知洲背起来之前,他的脚上沾了许许多多雪花。

而众所周知,雪是会融化变成水的。

就在周照闻声回眸的刹那,梅花,开了第二度。

也正在此时,悬崖边的宁宁探查完毕,如释重负地回过头。

然后笑容瞬间凝固。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那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会突然躺在河道里,一边像保龄球那样转来转去,一边重复着……鲤鱼打挺?

周照的双手双脚都在打滑,手脚胡乱飞舞之际,竟生生跳出了街舞里的地板动作,两腿一伸,就是个七百二十度托马斯狂旋。

许曳被吓得不清,赶忙上前搀扶。没想到刚伸出右手,便被对方用力一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https://www.8gzw.com

于是两人手拉手滑来滑去,龇牙咧嘴摇摇摆摆,一同跳起了双人踢踏舞。

天羡子看得吭哧吭哧笑,像只快要喘不过气的小猪崽:“我的天哪,好一个舞林争霸。这就是剑修吗?”

万剑宗长老:……

万剑宗长老用力按住人中,拍拍身旁同僚肩头:“水……给我一杯水。”

*

“这位是周照师兄,金丹圆满。”

好不容易从冰面上离开,许曳一边委屈巴巴地低头往前走,一边依次介绍在场几人身份,撞见周照死灰一样毫无光泽的双眼时,条件反射地瑟缩一下。

“原来是宁宁道友。”

周照像是受了剧烈打击,保持着双眼无神的面瘫模样,跟青春偶像剧里演技稀烂的机器人男主角有得一拼:“我听说过不少关于宁道友的事迹,一直想与你较量一番。呵呵。”

这两个干巴巴的“呵呵”不带丝毫笑意,听得宁宁后背发麻,总觉得它们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地,若是某天周师兄参加死对头的葬礼,这种语气倒挺合适。

她从嘴角勾出一抹礼貌性的微笑,好奇道:“两位比我们来得早些,不知可曾有过什么发现?”

许曳蔫得像一朵娇花:“我与周师兄一路前行,除了那几株兰花,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见到。”

据许曳所说,他们俩有幸在一座山脚下发现了珍惜灵植饮血兰,本打算将其打包带走,却不料与骨魔转角遇到爱,一番打斗之后自知不敌、节节败退,只得撒丫子仓皇逃窜。

而现在,正是许曳带领着众人前往饮血兰的所在地。

“宁道友、贺道友。”

周照道:“我不会参与饮血兰的瓜分,还请二位高抬贵手,忘掉方才冰面上发生的事。若能保守秘密,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亲母亲。”

宁宁噎了一下。

你这父亲母亲认得好轻易,好没骨气哦。

“饮血兰。”

贺知洲摸了把下巴:“我听说这种花非常罕见,只会生长在怨气深重的地方,以成千上百人的血液作为养料——这地方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儿,才会长出如此邪性的玩意?”

“单单看这里的环境,好像也不太对劲。”

宁宁抬头仰望须臾,被四处凝聚的死气扰得皱了眉。

越往深处走,天空就越是昏暗。

起初乌云只是浅色的棉絮,重重压在天幕上,微弱阳光从缝隙里无声降落,像是毫不起眼的金屑,在坠地时碎成极其清浅的光晕。

随即黑墨一点点浸染云朵,放眼望去尽是沉闷深灰,云的轮廓模糊交织在一起,与层层叠叠、分不清界限的山峦如出一辙,沉甸甸低垂在天幕下。

四周枯败的老树形态各异,乍一看去,颇像是无数只等待着攫取魂灵的利爪。在四周越来越暗的环境里,映衬着黑雾般的死气,显得更叫人不舒服。

许曳提到的山脚距离河道并不远,一行人很快就赶到了目的地。

饮血兰通体暗红,如同凝固在花瓣与根茎上的层层血渍。宁宁摘下一朵细细闻来,萦绕在鼻尖的却并非沉闷腥气,而是淡雅清甜的兰香。

“奇怪。”

周照蹙眉道:“先是出现由死气汇成的骨魔,又有这簇食人鲜血的兰花……按理说,有它们在的地方必定尸骨累累、九死一生,可我们为何只见到无边大雪?”

“既然炼妖塔里的邪魔都真实存在,能杀死这么多人的怪物,好像并不多见吧?”

许曳打了个哆嗦:“单是一个骨魔就已经够呛,那酿成这一切惨剧的罪魁祸首得有多可怕啊?这里当真只是五十层吗?”

宁宁把饮血兰放入储物袋里:“我们已经探索到的区域很小,再往前一些,定然能有更多发现。你们有没有察觉?死气和魔气越来越强了。”

她说得不错。

除了愈发昏暗阴沉的天空,周围漆黑色的雾气也越来越浓。空气里充斥着腐烂的味道,黑烟随着寒风聚拢又散开,恍若飘浮在半空的魑魅魍魉,有时甚至像是拥有了实体,沉甸甸压在胸口,让人无法喘息。https://www.yq6.cc

“再往前,危险程度很可能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

贺知洲轻轻拂去鼻尖的一片雪花,正色道:“我建议咱们还是先去看看,万一觉得实在难以招架,再离开这层塔也不迟。”

周照一听有架打,黯淡如破布娃娃的双眼立马蹭蹭发亮,握紧剑柄回应:“我同意!跑是不可能跑的,小小邪魔也敢在此放肆,必须打它个七进七出落花流水!”

——他挽回面子的机会终于到了!

周照话音刚落,便听得身旁的许曳大叫一声:“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宁宁也发现了异样,下意识做出防守姿态。

他们置身于茫茫雪海,日光隐匿、山岳潜形,拔地而起的座座高峰投下片片暗影。在雪花、黑雾与阴影之间,视野可见度极低的混沌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几个人影。

那些“人”行走时佝偻着身子,浑身像是没什么力气,拖行着双腿缓缓向前时,颇有几分恐怖电影里行尸的风姿。

等它们逐渐靠近,她也终于看清了来者模样。

那是几个身着腐烂盔甲的士兵,衣物尽数染了触目惊心的血,布满刀伤与灼烧的痕迹。

而它们的身体竟然全无血肉,只余下一具具森然白骨,在察觉到生人气息时猛地抬头。

杀气骤现。

宁宁握紧手里的剑。

“是骨傀!”

贺知洲没有辜负他买的满屋子杂书,第一时间低呼出声:“听说人类的尸体遭受强烈魔气侵染,就会堕化成不人不鬼的怪物……但能做到这种地步的魔,怎么也是化神期修为啊!”

化神。

与各大宗门长老持平、甚至更高的级别。

骨傀感知到活人气息,迟缓慢行的动作顿时停下,在极度短暂的怔愣后,眼眶中浮现起单薄黑雾。

随即如同提线傀儡般,关节猛地一动。

许曳拔剑出鞘:“它们来了!”

骨傀比骨魔迅捷许多,只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便以令人惊讶的速度欺身向前。

宁宁躲得及时,身旁的贺知洲则不太走运,发尾只不过与森白利爪轻轻擦过,就被瞬间斩断在疾风中。

它们的力道强得超乎想象,但无论如何,骨傀前身毕竟只是灵气微薄的凡人,哪怕身染魔气,也绝不可能到达骨魔那般地步,拥有压制金丹修士的力量。

宁宁出剑很快,长剑击中惨白骨架时,汹涌剑气扩散如雷霆,迸发出锃然巨响。白骨应声碎裂,于刹那间化作齑粉,融入雪中。

这场战斗结束得很快,贺知洲摸着被斩断的发尾心有余悸:“好险好险,这玩意怎么跟疯狗一样乱咬人?”

“不妙啊。”

许曳苦着一张脸,蹲在地上死死盯着骨架看:“这层塔里究竟关押了什么怪物?只是凭借它散发的魔气,都能培养出如此强大的骨傀……这里真是五十层?”

他顿了顿,又好奇问道:“宁宁,你在做什么?”

“被关进这里的邪魔,都曾受到过各大门派的镇压,这位应该是深受重创、修为大损,所以才会在五十层。”

宁宁俯身低着头,在各个骨傀的衣物中小心摸索,似乎并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露出有些苦难的神色:“我想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能证明身份和时间的东西,用来确定那魔物身份。”

她甫一说完,忽然手臂微僵,眼底浮现起些许亮色:“啊。”

许曳好奇心更强:“找到什么了?”

他说着向下看去,在小姑娘白玉般的手上,见到一块令牌。

那令牌染了血,很难辨别出雕刻的字样,许曳皱了眉凝神望去,缓慢念出那两个模糊小字:“剑——刹?”

这回贺知洲坐不住了:“剑刹?!”https://www.xiaranxue.com

周照亦是眼角一抽:“不是吧,剑刹?那这塔里的岂不是——”

宁宁对修真界的前尘旧事所知甚少,闻言困惑道:“剑刹是什么?”

“剑刹,是当年仙魔大战之时的一支军队。”

贺知洲知晓她身份,当即耐心做了一番解释,开口时难掩目光里的复杂情绪:“之所以组建它,是为了对付魔君之一的影魔。”

宁宁点头,听他继续讲:“影魔修为高深、性喜杀伐,座下魔兵众多,最为棘手的是,它本身并无实体,只是一道怨念极深的魔息,寻常手段根本无法将其打败。”

贺知洲说着挠挠头,懊恼地叹了口气:“那时大战将近尾声,仙门和魔界都伤亡惨重,由于修士稀缺,为抵抗魔兵,由凡人百姓组成了一支军队,名为‘剑刹’。”

许曳在一旁小声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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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哈?宁宁他们要挑战影魔?”

林浅闻风而来, 手里抱着只大白兔:“如果没记错的话,影魔应该是元婴期的水平吧?他们一群小金丹能行吗?”

“那小丫头似乎势在必得。”

天羡子斜靠在木椅上,视线从玄镜移开,不知正遥遥望着什么地方, 说到这里, 突然轻笑一声:“琼山一役……记忆犹新呐。”

林浅颔首扬眉:“毕竟天羡长老也是布阵者之一。”

当年战事迫在眉睫, 天下处处民不聊生。为尽快降伏影魔, 各大宗门的长老们于琼山设下千光归元阵法,辅以纵横剑气, 两相交汇之下,才终于将其重创。

影魔栖息之处死气沉郁, 为防止气息蔓延至人间, 昆山掌门将整个琼山纳入芥子界, 存入炼妖塔中。若说有何遗憾……

林浅转眸望向玄镜, 画面里的宁宁正倚在高耸挺拔的山壁旁, 目不转睛打量着士兵们留下的念灵。

逝去之人的强烈思念能为天地灵气所容, 将回忆里的片段一遍遍重复投映,那片不可触碰的虚影,被称作“念灵”。

在琼山牺牲的战士何其之多,强烈念力滞留于炼妖塔这个封闭空间, 无法消散, 亦不会减弱, 理所当然形成了诸多幻影, 在大雪中时有出现。

林浅眸光稍暗, 没再出声。

在琼山之战里唯一的遗憾, 便是那些前仆后继舍命相助的凡俗百姓。在铺天盖地的魔潮里, 他们难以招架, 几乎全军覆没。

那段记忆太过遥远,她本以为自己会逐渐忘却,如今回想起来,却是历历在目。

修真界与正统军队皆伤亡惨重,那支名为“剑刹”的队伍,由各地而来的平民组成。

其中有男有女,有屠夫书生,也有武师大夫,听说甚至来了好几个青楼小倌,累得整日整夜叫苦连天。

当初琼山死气暴涨,必须尽快收入炼妖塔,而长老们精疲力竭,连为将士们好好收尸的机会都没剩下。

林浅眼睫微垂,静静望着玄镜里的画面。

也不知道今日……他们能否成功。

“当年的琼山,并不是这般模样吧?”

沉默良久,她再度出声:“琼山如玉,山巅之上,最适合观赏日落日出。”

纪云开拿手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魔气肆虐,在所难免。”

他说得心不在焉,从嘴角扬起嘲讽般的淡笑:“影魔那团丑东西,自己见不得光,就非不到。我记得它有吞天蔽日之能,战意越强,周遭就越是昏暗、气候也会越发寒凉,等会儿激战的时候寒意入骨……对于那几个孩子来说,可算不上什么好天气。”

“我对宁宁有十成信心。”

天羡子咧嘴笑笑:“咱们要不打个赌?”

“不了。”

纪云开往嘴里塞了块红枣糖,浅月形状的眉毛向上一挑:“在场所有人,恐怕都不愿见到她失败的景象。”

*

炼妖塔内,贺知洲被越来越低的温度冻得打了个哆嗦。

自从与宁宁商定好作战计划,许曳和周照便聚在一起叽里咕噜讨论许久,最终得出结论:

虽然想不通也听不懂,但根据宁宁一本正经的描述来看,这法子似乎还挺有用。

当然,前提是她那段“一本正经的描述”所言不虚。

“怎么,还在看那些士兵留下的念灵啊?”

贺知洲见她看得入神,带了几分好奇地走到宁宁身边:“你之所以执意要击败影魔,是因为那封信吧?”

宁宁双手背在身后,倚向山壁时,被刺骨寒意冻得皱起眉头。

“击杀它的得分当然也是个重要因素,我们不可能去当免费打工仔。”https://www.dubenhaoshu.org

她把后脑勺往石壁一靠,语气平静:“我只是觉得,如果那些屠魔的士兵舍弃性命付出一切,到头来却变成他们最为痛恨的模样……”

“怎么说呢。”

宁宁说:“不仙也不侠,叫人心里怪难受的。”

贺知洲笑了。

他少有收敛神色的时候,此时一双漆黑眼眸静悄悄沉淀下来,隽秀眉眼映了雪色:“当年仙魔大战何其惨烈,不得善终的好人呐,估计数也数不清。”

他们两人都未曾经历过那段时光,只能透过他人之口窥见些许旧事。

什么血流成河、白骨遍野,都是听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老词,直到今日亲眼所见琼山之景,才头一回无比真切地感受到残酷与绝望。

“也难怪世人会对魔族存有那么大偏见。”

贺知洲叹气:“不共戴天之敌啊。”

宁宁被风雪迷了眼,不知怎地,忽然想起裴寂。

他出生于仙魔大战尾声,正是人们对魔修恨意最浓的时候。

在那样漫长的童年时代里,他顶着万人厌弃的血统,究竟是怎样度过一天又一天的呢。

她不敢深思,仅仅是这样浅尝辄止地想到,都会下意识觉得心口发闷。

“好啦——”

宁宁把凌散的杂乱思绪抛在脑后,站直起身,音量微微扬起:“各位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许曳摩拳擦掌,两眼放光:“若是苏师姐知晓我击败影魔……诶嘿,诶嘿嘿。”

周照瞥向他的眼神里显而易见写了“没出息”,很是严肃地望向宁宁。

“我不要此战的任何荣誉,愿把所有功劳都献给你——但求保守好冰面上那个秘密,尊敬的母亲。”

……结果你连“尊敬的母亲”都毫不犹豫地叫上了,比许曳更没出息啊!她一个妙龄少女,才不想要这种五大三粗的儿子呢!

“这次的交锋很是危险,大家万事小心,切勿恋战。”

这群队友似乎都不怎么靠谱,宁宁扶额道:“到时候如若不敌,我们就立马逃跑,队友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这句话极有画面感,由于代入感太强,贺知洲已经觉得自己惨败于影魔、输到落荒而逃了。

“无论结果如何,我定会全力以赴。”

宁宁向前伸出右掌,颊边笑出两个小梨涡:“大家一起加油,把五十层彻底拿下吧。”

贺知洲热血沸腾,一把搭在她手背上:“冲啊!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许曳深吸一口气:“师姐,我、我可以的!”

周照最后把手覆上:“为了我尊敬的父亲母亲,祝二位万寿无疆。”

宁宁:……

所以不要再叫啦!

*

影魔具有吞光噬热之力,所处之地幽暗如夜,在蔓延的死雾与魔气里,只能感受到深深的寒冷与窒息。

“虽然我们能依靠龟息丹,暂时躲避那些骨傀的攻击,”贺知洲探头探脑,压低声音道,“可一旦惊动影魔,它同样可以操纵骨傀朝我们发起猛攻。”

周照吹了吹一缕垂落的乌发,势在必得地伸出大拇指,指了两下自己胸膛:“万剑宗的实力,绝对没得说——我和许曳绝对能把它们拦下。”

对于他们而言,影魔与尸山一样的骨傀都是巨大威胁。https://www.xiaranxue.com

经过一番讨论,决定由在场修为最高的宁宁与周照分别对付影魔和骨傀,贺知洲与许曳分工辅助。

面对那团黑黝黝的凌天巨影,说不紧张当然是假的。宁宁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砰砰直跳的心脏,与身旁三人依次对视:“开始吧。”

周照深刻贯彻他心里那点飘忽不定的大男子主义,执意打头阵走在最前方。宁宁跟在他身后,凝神屏息,悄然穿过浪潮般汹涌密集的骨傀。

大雪好似鹅毛纷落,即便在如此幽暗的环境里,也还是映着异常惨淡的白。

至于影魔旁边那两座峭壁高山,由于落满了雪花,同样像是两缕白茫茫的幽魂,默然浮在浓郁夜色间。

四周没有杂音,只有狂风惨烈的呼啸不间断划过耳边,在骨傀环绕、九死一生的处境里,莫名让宁宁想起重病之人临死前的呜咽。

影魔巨大的影子蠢蠢欲动,似是有所察觉,蠕动着发出一声低咽。

——旋即凛风乍起,在极为短促的静默后,满山骨傀应声而动!

浩荡大军狂奔而来,周照满脸黑线地一抽嘴角,从腰间拔出长剑。

瞬间剑光四溢,如刀刃撕裂无边暗色。

“这群家伙尽管交给我们。”

他的言语间带了笑意,剑气狂烈似火,迸发出滚滚热气,将好几个试图靠近的骨傀用力击退:“影魔就拜托二位了。”

宁宁仓促应了声好,亦是拔剑出鞘,在剑刃与骨骼的锃然撞击声里,与贺知洲一起飞速往前。

他们借助龟息丹来到这里,距离影魔已是格外靠近,身后汹涌骨潮被万剑宗二人死死拦下,宁宁没了后顾之忧,周身剑气更盛。

影魔对气息尤为敏感,庞然身躯挣扎着转向她所在的方位,浑浊如淤泥的巨影兀地一动,竟有数道细长影子挣脱铁链束缚,向她疾袭而来!

那些影子好似毒蛇吐信,满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郁魔气,经过山腰时掀起连绵雪浪,夹杂了狂风与飞沙。

宁宁将灵气尽数汇于剑上,出剑格挡之时,黑影被雪白剑光倏然斩落。

半悬于空的邪魔发狂一样剧烈颤动,挣得锁链清响阵阵,宁宁咬紧牙关,打了个寒战。

“影魔发怒了。”

纪云开道:“接下来温度会越来越低……如果不能趁早将其击败,恐怕他们都会冻死在炼妖塔里。”

他所言不假。

在影魔发出怒吼的刹那,琼山之上急剧降温。密集的雪花几乎填满整片天空,在茫茫黑暗里,点缀出幽异诡谲的白。

不消多时,气温就会降至她所能承受的限度之下。

——可是还不够。

“奇怪,她究竟打算怎么做?”

隔壁霓光岛的曲妃卿也来串场子,见状蹙起眉头:“我看她的姿势,似乎一直在被动格挡。这样下去可不妙。”

天羡子摸摸下巴:“她应该在等。”

“等什么?”

连万剑宗长老也忍不住插嘴发问:“等大雪封山、冷得能把人冻死?”

纪云开趴在桌上看得全神贯注,闻言呼呼笑了声:“说不定真是这样哦。”

炼妖塔内,宁宁仍在与层层黑影缠斗,本应陪在身旁的贺知洲却不见了身影。

贺知洲之前说过,这魔物不具备实体,寻常方式难以将其斩杀。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即便伸出的影子被切碎一条又一条,它始终能很快生出新的暗影作为填充。

真是有够难缠。

身边已经越来越冷,她能感受到嘴唇不自觉的颤抖,一阵席卷了狂风的魔息汹涌而来,竟如同千仞飓风,将她一举掀飞到半空。

忽然耳边响起贺知洲的声音:“宁宁!”https://www.41xs.com

她冷得厉害,嗓音前所未有地沙哑,闻声拔剑而起,浅浅吸了口气:“知道啦!”

飞雪连天,暗夜茫茫。

在一望无垠的黑暗里,宁宁聚气凝神,磅礴灵力势如破竹,剑光骤涨之间,不过须臾转瞬,便掀起澎湃如浪的白光。

——长剑嗡鸣如龙吟,以风樯阵马之势,于暴雪中聚成数道冰墙。冰浪腾空,剑影如虹,身形纤细的少女挥剑而起。

一把巨剑在她身后的雪空里骤然浮现。

紧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

真霄罕见地出了声:“万剑诀。莫非她想……”

镜中已有三把长剑横亘于半空之上,剑光粲然如星,而宁宁屏息蹙眉,星痕剑划出一道细微弧度——

那三把巨剑竟爆发出灼目之势,在天际尽头,再度凝出数道恍如星河的白茫!

“这是……”

林浅一愣:“万剑诀和剑光分化?!以她的修为单单使出一种都很吃力,怎会——”

“她这是倾尽全力在斗。”

天羡子敛了神色:“但还是不够。”

剑光分化讲究离合分光之法,剑影重重、白光纵横,然而即便如此,要想对付影魔,也还是不够。

气温已经到了承受能力的尽头。

宁宁咽下涌上喉头的腥甜,哑声道:“贺知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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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白色。

充斥着整片视野的, 是纤尘不染的纯白。

宁宁努力想要睁开双眼,试图看清周围逐渐模糊的景物,意识却不受控制地越发涣散, 和雪花一样化作白茫茫一团。

以她的修为, 能使出万剑诀就已经称得上奇迹, 后来辅以剑光分化, 强行增加大雪中光源的亮度,一番折腾下来, 体内灵力已是所剩无几。

耳边传来贺知洲与许曳的声音, 宁宁本想出声应答,然而还没来得及张口, 便见到眼前景象倏然一晃。

在一望无垠的雪白里, 竟无端生出翡翠般的新绿,紧接着绿意越来越浓, 好似在冬日疯长的藤蔓, 以令人惊叹的速度把雪色吞噬殆尽。

然后便是藤萝绕树、林海翻涌。

只不过转瞬之间,她就来到了另一处崭新的塔层。

由于习惯了上一层的持续低温, 此时骤然加剧的温度如同火苗灼烧皮肤。

宁宁用力吸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滚烫得厉害,后脑勺阵阵发痛。

要是在这里倒下就完了。

她勉强汇聚神识, 让自己不至于晕倒,将身体靠在一棵巨树树干上,抬眸打量周遭景物。

这里是片绿意盎然的密林,四处可见碧色的深潭与沼泽,四周传来几声鸟雀清脆的鸣啼, 伴随着风撩动树叶的哗啦声响, 让她稍微清醒了少许。

与万里冰封的琼山相比, 此地似乎并没有多么奇异的景象,潮水一样的绿铺天盖地,浓郁得快从叶子上滴落下来,当风停止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宁宁细细寻去,在树影掩映的角落里,瞥见一块石碑。

碑上的刻痕已经有些模糊,她却一眼就认出上面的数字。

六十二。

真是有够倒霉。

她已经连握剑的力气也没有,强撑着打开储物袋,试图从里面找到几颗补灵丹。没想到刚一低头,身旁的树林里便响起极其微弱的窸窣响声。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来者同样察觉到她的气息,凛冽如冰的杀气顿时压覆而下。

宁宁放缓了呼吸,竭力抬头向前看去。

来参加十方法会的弟子皆为各大门派精英,炼妖塔的试炼自然不可能毫无人性。

进来之前,每个人都服下过一颗神遁丸,若是觉得难以招架、危在旦夕,便可动用灵力从炼妖塔中脱离。

更何况各派长老都蹲守在玄镜前观摩战局,如果察觉情况不妙,也会把人强行召出。

她怀有逃生的底牌,因而并未显出怯色。眼见树叶连片地开始颤动,那阵杀气越来越浓,在望见来者的大致轮廓时,宁宁微微一愣。

不是什么狰狞可怖的妖魔鬼怪。

是道人影。

最后一层树丛被哗啦掀开,宁宁靠在树干上,与那人四目相对。

她的剑气浅淡微弱,对方的剑意有如暗潮汹涌、冷冽凶戾,于半空中无声交汇时,却是那人的力道抢先消散无影了。

宁宁一怔:“……裴寂?”

裴寂亦是愣住。

他刚来这层塔没多久,本打算向里继续探寻,却听见身后传来的响声,本以为是妖邪偷袭——

黑衣少年眼底晦暗的戾气骤然褪去,笼上一层局促的慌乱,在见到她苍白脸色时,紧紧皱了眉。

“你——”https://www.xiaranxue.com

裴寂看出宁宁的灵力所剩无几,没做多想地向她靠近。

没想到女孩见到他,目光里的戒备之色茫然淡去,竟忍着浑身的难受,几乎是下意识地笑了笑。

随即身形一晃,向前倒去。

*

这片林子平静得可怕。

裴寂不久前战胜金丹期长尾狐仙,从四十三层顺利离开。

以此地六十二的塔层,理应比那里危险许多,他抱着宁宁在林子走了这么久,直至找到可供栖身的山洞,也始终没见到妖魔的影子。

一想到宁宁,他又忍不住拧了眉。

她应该经历过一场恶斗,虽然见不到什么外伤,浑身却像染了风寒般热得厉害。面色苍白如纸,一向红润的唇瓣亦是毫无血色,在昏睡时不自觉地轻轻颤。

而她的身体却是湿漉漉,沾了冰凉的水。

他从没见过宁宁受到这么重的伤,心里又闷又乱,满腔燥意与怒气无处发泄,只觉气恼不堪。

这里树木繁多,山洞里同样长满了壁虎一样的藤蔓,洞口被枝条遮掩大半,只有少数阳光凌散地落进来。

承影看得直抽冷气:“老天,她的内伤肯定不轻……宁宁到底在别的层数里遇到了什么?”

裴寂没应声,漆黑瞳孔被阳光映亮,变成暗沉阴郁的血红。承影看出他气得想拔剑杀人,懂事地闭了嘴,没再开口。

他骨子里是个正经的木头,因恪守男女之防,又怕过于贴近的接触会惹来反感,一直不敢离宁宁太近。等进入山洞,便将她小心翼翼放在山洞的石壁前。

这本应是个一气呵成的动作。

然而双手还未抽离一半,怀里的小姑娘便意识不清地微微一动。

宁宁冷得打了个哆嗦。

在寂静无声的黯淡光晕里,裴寂听见她浅浅的吸气声,像猫的爪子,极尽轻柔与挑逗地划过他耳膜。

少年挺拔的脊背瞬间僵住。

——宁宁的神智模糊不清,体内冷热交织,难受得厉害,一时间找不到缓解的方法,只得凭借最为原始的感官所求,颤抖着向他靠近。

裴寂屏住呼吸。

连心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一只手环上他腰间,另一只则贴在脊骨上,宁宁力气很小,哪怕指尖用力往下按压,他也并不觉得痛。

像是两团炽热的火,让浑身血液都为之躁动。

“……宁宁。”

裴寂干涩地念出她名字,伸手握住女孩纤细的腕骨,在昏暗洞穴里,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我去生火。”

她却并未对这句话做出反应。

甚至双手一点点继续往上,脸庞自裴寂胸膛慢慢上移,最终来到锁骨附近。

而被水汽浸湿的身体,则紧紧贴在他衣物上。

承影很是自觉地安静如鸡,潜进识海深处,缩成一团捂住眼睛。

无法将她推开,却也不能放任她继续靠近。

冰凉水汽与滚烫的体温胡乱交织,鼻尖尽是栀子花的甜香,隔着一层单薄衣料,裴寂能隐约感受到她的——

他想不下去,快要疯掉。

于是当玄虚剑派的玄镜在炼妖塔各层兜兜转转,终于找到宁宁时,在场所有长老皆是一愣。https://www.41xs.com

他们看出那丫头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很快就会体力不支丧失意识。

奈何宁宁很快被转移到下一处试炼关卡,在五十层的视灵里不见了踪影。天羡子对乖徒担心得不得了,唯恐她会出事,顺着玄镜一层一层地辛苦爬塔,皇天不负有心人,此时好不容易见到——

“这个……”

曲妃卿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是宁宁主动的吧?裴寂脸好红,原来他的脸也会那么红,终于不像个死人了。”

“我还以为会见到什么惊险刺激的场面。”

林浅看得也有点脸红:“不过……这样好像也挺惊险刺激。”

纪云开噗噗噗地笑,嘴里的糕点呈天女散花的扫射状,喷了满桌。

“不行!你们走开!一群为老不尊的老头老太太!不许看,不许!”

唯有天羡子用力把玄镜揽在怀里,以自己瘦不拉几的身体将画面遮住,面目极其狰狞:“我誓死守护裴寂和宁宁的清白!吭哧吭哧!”

林浅丝毫不理会天羡长老发出的猪崽叫,跺脚按住他手臂:“若是现在不好好看清楚,就算他俩清清白白,被我们胡乱一想,岂不是更加说不清楚!你放手!”

天羡子:“我不!”

曲妃卿急中生智,指着他脚边大喊:“天羡长老,你掉了一颗灵石!”

天羡子瞳孔骤缩,如失至宝般向下看去,也正是在这一瞬间,林浅把手迅速伸向玄镜。

在即将触碰到的刹那,天羡子似有所感,手腕猛地一抖。

哗啦砰砰。

玄虚剑派的玄镜以七百二十度高难旋转翻滚在地,碎了。

同时裂开的,还有三颗百岁老人的心。

纪云开的双眼变得无比犀利,从口中发出恶魔低语:“赔——钱——”

一滴清泪,从剑道之光的眼底滑落。

天羡子猛地一咬牙,张开手臂闭上眼睛:“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只剩下这具身子了,来吧!”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天羡子此人家徒四壁、穷得就差啃土,一等一的败家子,要他赔钱简直难如登天,哪怕把胆汁都榨出来,恐怕都得不到一分钱。

但要说色相……

眉目俊朗的青年眼眶微红,澄净如湖的瞳孔里泛了细微水光,神情里带了三分忧郁,怅然望着天边。

曲妃卿露出了吃苍蝇般的恶心神色:“有点反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搔首弄姿的大面饼。”

林浅努力让自己的五官不那么扭曲:“披着人.皮的野猪,我的天,恐怖,撤了撤了。”

天羡子像一张用大面饼做成的猪崽,保持着张开双手的姿势,泪眼汪汪站在原地。

虽然不会被这两个女人继续纠缠。

可是为什么,会有一点小小的心痛呢。

*

炼妖塔内,洞穴中。

裴寂拗不过她,只得将宁宁抱在怀里,在山洞中央点了簇火。

昏黄的火光散发出点点热气,将湿透的衣物渐渐烘干,而她仍保持着牢牢攀住裴寂的姿势,偶尔在他胸口晃一晃脑袋。

哪怕只是稍微一动,都会未经人事的少年心跳加速。

怀里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如同柔若无骨的软玉,软绵绵瘫在他身上。https://www.8gzw.com

因她浑身滚烫,让裴寂有些恍惚,不知是从宁宁那边传来的热气,还是自己本身也在发热。

地上的那团火也是,烧得他心烦意乱。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口喷薄欲出的躁动,从储物袋拿出几颗补灵丹,再将宁宁的脑袋移开一些。

她的脸色还是很糟糕,双眼紧闭着不省人事。裴寂拿了丹药与水,动作笨拙地把补灵丹送到她嘴边。

可宁宁咬紧了牙关。

他哑着声唤:“宁宁。”

她当然不可能听见。

“裴小寂,根据我多年来的经验。”

承影从识海深处窜出来,试探性小声道:“给昏睡的女孩喂药,最好也最常见的办法,就是嘴对着嘴——虽然我也不清楚其中原理,但你若是试试,说不定无师自通,自然就会了。”

这是哪门子的办法,不过是乘人之危。

裴寂抿了唇,垂眸望她。

他未曾与旁人有过亲密接触,和宁宁之间的牵手与拥抱都是头一回。若是真像承影所言,在她丧失意识时那般喂药——

一旦被她知晓,两人之间难免生出尴尬的隔阂。

那样的动作太过亲近,他哪敢逾越。

承影悄咪咪地满怀期待,却没能见到想象中的画面,只望见裴寂屏息凝神,紧张到近乎于胆怯地,将女孩拥入怀中。

宁宁很是难受般动了一下,双手在他后背毫无章法地游移,仿佛是要汲取更多热量,呼吸变得愈发急促。

裴寂能清晰感受到,她的炙热呼吸透过上衣,贴上自己皮肤的奇妙触觉。

像是点燃了一节鞭炮,火星刚一触上,酥酥麻麻的痒就在瞬间噼里啪啦扩散开。

“……别怕。”

他说得生涩,想来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全都交付在她一人身上。

少年人修长却粗糙的双手轻轻落在宁宁脊背,不敢太过用力,极尽温和、却也极为僵硬地开始抚摸。

慢慢地,她的呼吸平稳了一些,身体的颤抖也终于不再那样剧烈。

“我——”

裴寂从未说过与之类似的话,许多繁杂的思绪涌上嘴边,到头来居然只说了句:“我会帮你杀了它。”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宁宁醒来的时候, 首先闻到一股冷冽的木植香。

她知道那是属于谁的气息,在意识混沌之际胡思乱想:不会吧,她怎么连梦里都是裴寂的味道?

……虽然之前也会偶尔梦见他啦。

浑身上下说不清是冷还是热, 大脑晕乎乎的, 像生了锈的齿轮。

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极梦境,宁宁只当是在做梦, 竭力想要辨清当前的景象。

有什么东西咚咚咚地在跳,撞得她胸口发痒, 笼罩在周身的气息又温又软, 让她情不自禁地试图更加贴近,伸出双手一点点抱紧。

宁宁在梦里继续悄悄想,原来裴寂抱起来是这样的感觉,她还以为会像块嶙峋的木头。

不过似乎的确太瘦了一些, 随手一碰就是硌人的骨头,她得带他去吃更多好吃的——

不对,梦里能和现实一样么?

要是在现实里,裴寂哪会愿意让她像这样肆无忌惮地摸来摸去、搂搂抱抱。

少年人的身体消瘦修长, 抱起来带了点微妙的软,还有暖融融的温热。

宁宁越是靠近他,越觉得身体里的寒意在渐渐消退, 剧痛不已的脑袋也终于恢复几分澄明清醒。

不知道真正的裴寂抱起来会是什么样。

她一边胡思乱想, 一边把脑袋埋进对方颈窝, 从而攫取更多香气与热度。

那人心跳更快, 身体亦是明显一僵。

恍惚之间,宁宁听见裴寂的声音:“别怕。”

嗯?好像和梦不一样, 听得清楚极了。

她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卡了壳, 正是在愣神的功夫, 后脑勺再度传来剧痛。

梦里会觉得疼吗?

好像,大概,也许不会吧。

宁宁的脑袋轰地骤然清醒,保持着上一刻的姿势不敢动弹。

不会吧。

这里不是梦?她当真死死抱着裴寂,还、还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现在被她贴着的软软热热的东西……真是他本人?

宁宁的身体因为风寒,本是笼了层热气的。

如今这些气流腾地往上汇集,一股脑聚在脸颊上。

她仓惶得不知如何是好,耳边又传来裴寂的嗓音,或许是错觉,他的声线比平日里低哑许多:“我会帮你杀了它。”

然后是抚头,一颗丹药被送入口中。

柔软的触感从嘴唇中央轻轻划向唇角,宁宁猜出那是什么,心乱如麻间,只能屏着呼吸闭上眼,装作仍在熟睡的模样。

要是被裴寂发现她还醒着,宁宁就真的没脸再见他了。

他连自己的伤病都向来放任不管,自然从未照顾过别人。裴寂的动作僵硬又迟钝,把她重新抱在怀中。

宁宁的头顶有些痒。

想来是他将下巴埋进了她的发丝之间,覆在脊背上的手掌暗暗用力,却也极度克制。

裴寂真是嘴笨得厉害,想了许久许久,开口时仍是生涩到极点的话,一点也不浪漫。

“别怕。我不会……再让你受伤。”

他声音很轻,仿佛间的耳语呢喃,带了轻微颤抖,低不可闻。https://www.8gzw.com

可就是这样直白又简单的言语,落在宁宁耳边时,却有如清风拂过,熏得她眼眶微涩。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在修真界的日子每天都忙碌紧凑,修炼升级、秘境闯关、法宝争夺,她虽然与旁人相处时嘻嘻哈哈,却也会偶尔想起上一段人生。

爸爸妈妈、家里毛茸茸的猫猫狗狗、彼此畅谈过理想与未来的伙伴。

那是与如今截然不同的生活,她生活在家人和朋友的包围里,只要稍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满腔关怀与爱意。

后来阴差阳错来到这里,变成了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一个人,不得不慢慢学会硬着头皮独自闯荡。

宁宁从未想过,会有谁像这样小心翼翼告诉她,不会再让她受伤。

……干嘛要一本正经说出这么肉麻的话啊。

积攒许久的委屈与孤独在心底戳破一个小孔,肆无忌惮地流泻而出,等她反应过来,眼泪已经不自觉地往下落。

裴寂一定是察觉到胸前的湿润,身体显而易见地陡然绷直。

然后衣襟被人轻轻一抓,怀里的女孩动了动脑袋,红着眼眶抬起头。

宁宁的面色苍白如薄纸,将眼眶晕开的粉色衬得更浓。

一双莹亮杏眼满满浸着水色,在明灭不定、倏上倏下的火星里,泛起浅浅幽光。

仅仅是被这样一望,他的心便慌不择路丢盔弃甲,软成一滩烂泥。

裴寂不知如何是好。

宁宁同样觉得有些尴尬。

她总不可能老老实实告诉裴寂,自己装睡了好一阵子,还被他的那句话感动到哭出来。

毕竟身为师姐,要脸。

一阵静默。

火光里的小姑娘吸了口气,满眼湿润地看着他,稍一眨眼,泪水就顺着白皙脸颊淌下来:“……疼。”

语气里有迟疑,有胆怯,也有点隐隐约约的撒娇。

更何况她还伏在他身上,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尽数落在裴寂颈间。

挠心挠肺,暧昧得让他浑身燥热。

裴寂喉头一动,垂眸为她拭去眼角泪痕。

他只想立马拔了剑,将伤她的混蛋碎尸万段。

他指腹生了老茧,划过宁宁细嫩脸庞时,惹得女孩匆匆眨了眨眼。

在极为短暂的停滞后,洞穴里同时响起两道声音:

“你刚醒?”

“我刚醒。”

话一说完,又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他们俩一个想问清,一个想解释,恰巧撞在一起,便难免透出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啊啊啊可恶,怎么会这样!这下子岂不是更加尴尬了吗!裴寂你快闭嘴啦!

宁宁懊悔不已,只想哐哐撞大墙,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后脑勺忽然被轻轻一按,整个人顺势落进他怀中。

这实在不像是裴寂会做出来的事儿,她差点就以为他被人夺舍魂穿。

而他的手掌仍覆在宁宁脊背上,说话时胸腔嗡动,嗓音很闷:“别动。”https://www.dubenhaoshu.org

哦。

宁宁乖乖靠在裴寂胸口,没出声也没动弹。

看似冷静,其实紧张得像具僵尸。

十指静静摩.挲单薄衣物,宁宁正纳闷着他的下一步动作,突然察觉有道灵力缓缓汇聚,如同温暖柔和的水流,无声浸过她皮肤。

干净舒适,是属于裴寂的气息。

他将灵力聚在指尖,以渡力的方式为她消去体内寒气。

手指自脊椎悠悠下划,每个动作都能被她无比清晰地感知。

宁宁头一回与异性如此贴近,被触碰到敏感的后腰时,呼吸都下意识停住,右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衫。

不得不说,这是种极为有效的治疗手段。

对于修真人士而言,风寒入体算不上多么严重的疾病。裴寂的灵力清冽柔和,自她身体的每个孔隙悄无声息浸入体内。

暖意浓浓,融化在皮肤、血液、乃至骨髓深处,带来难以言喻的极致享受,偶尔轻轻一个回旋反侧,挑起身体里最为敏感的感官,激得她浑身战栗。

很奇怪的感觉。

像是整个人都被暖洋洋的羽毛包裹起来,身旁充斥着木植清香,有时传来一点沁人心脾的凉气,并不寒冷,让她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而宁宁也的确顺应心意,往裴寂身上贴得更紧。

裴寂:“……”

裴寂长睫低垂,掩去眼底翻涌的晦暗思绪:“你之前,去了第几层?”

“五十层哦。”

怀里的女孩傻乎乎嘿嘿笑了一声:“那里特别冷,到处都在飘雪花,关卡里最厉害的怪物是片好大好大的黑色影子,虽然很棘手,但还是被大家打败了——我很棒吧?你呢?”

那它就是死了。

裴寂满心的怒火无处发泄,烦躁皱了眉,听见她讲话,耐着性子应:“嗯,很厉害。”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这是种多么纵容且温和的语气,像在哄不开心的小孩:“我遇见狐妖,不足挂齿。”

宁宁发着烧,绝大多数思维都混乱不堪,闻言哼笑道:“那你也很棒——裴寂会变成修真界最最厉害的人,真的。”

很难不为这样单纯又赤诚的言语心动。

他一言不发,胸膛里只剩下一滩软绵绵的水。

然后在下一刻,瞳孔骤然一缩。

——另一股灵力顺着胸口蔓延,不似他的浓郁稳重,而是轻飘飘的,像是撩动在肌肤上的羽毛。

宁宁猜出裴寂也在战斗中受了伤,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安抚他。

可她稀里糊涂,毫无经验,效果适得其反。

灵力有如实体地飘来荡去,游走于少年身体各处,像极了女子柔软的指尖。有时暗暗发力,便畅通无阻地淌入他体内,在血液里兀地溢开。

引出一道道酥麻不堪的电流,在最为敏感的神经深处砰砰炸裂。

承影看得瑟瑟发抖、惊声尖叫:“我的天哪这这这、这不太好吧!裴小寂千万撑住,冷静啊!”

偏偏宁宁本人毫无自觉,闷在他怀里,很是期待地笑着问:“舒服吗?”

裴寂闭眼,深呼吸。

“……宁宁。”

“嗯?”https://www.xiaranxue.com

宁宁从他颈窝里抬头,看不见裴寂神色,只能望见流畅的脖颈与下颌线条。

他喉结滚动的弧度很好看。

脖子上浸着的浅粉,也挺漂亮。

裴寂叫了她的名字,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半晌,几乎是狼狈地将她松开:“我先出去……透气。”

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裴寂轻轻放在洞穴石壁上,而他走得匆忙,临近洞口哑声道:“这个法子,今后不要再对外人用。”

他用了“再”,显然是把自己也算在了“外人”的范围里头。

虽然裴寂看不见,但宁宁还是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可裴寂不是外人嘛。”

在她模糊的视线里,不远处少年人前行的背影倏然一晃,整个人险些跌倒。

“不是外人,四舍五入就是内人。”

承影呵呵呵哈哈哈地发出傻笑: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多亏有裴寂渡来的灵力, 当宁宁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浑身恼人的热气已经消散大半。

洞穴里很安静,只能听见柴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声响。她睡眼惺忪, 看什么都不太清楚, 在朦胧视线里,恍惚瞥见不远处的裴寂动了动。

像是在仓促之间低了头。

过了片刻,又好似不经意般抬起眼睫,沉声道:“好些了么?”

他说话时恢复了平日里的死人脸, 语气同样毫无起伏、淡漠得听不出情绪。

许是渡给宁宁太多灵力, 裴寂脸庞显出几分病态的白, 眼底则是一片浓郁青黑,被跃动着的火光一照,便晕开薄薄浅粉色。

……在她睡着的那段时间,他是一直都守在这儿吗?

宁宁的脑袋转得有点慢,一动不动盯了他半晌。

裴寂本来还在神色淡淡地与她对视, 时间一久,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 带了些羞恼地把视线移开。

“别多想。”

他说:“我没有一直看你。”

噢。

宁宁眨眨眼睛,继续发懵。

这种问题……她也没问啊。

“你之前,是不是说要出去透气?”

她摸了把已经不那么疼的脑袋,尝试回想发烧时那段模糊的记忆,越想心跳越快,说话声逐渐变成了蚊子嗡嗡:“你在外面,有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她的的确确, 被裴寂抱在怀里过。

虽然用了渡气的名头, 可当时他们两人之间的姿势, 似乎太过暧昧了些。

更何况在那之后, 她居然伏在裴寂怀里,用灵力在他身上戳来戳去。那样毫无章法的拂动和那句意味不明的“舒服吗”——

宁宁的太阳穴突突突在跳。

裴寂当时没一把将胡来的她掀翻,说明他骨子里当真是个善良的好人。

如今他对那件事绝口不提,宁宁便也顺势翻篇作罢,耐心听裴寂道:“此地与其余塔层不同,是处浮屠境。”

宁宁一怔:“浮屠境?能确定吗?”

她听说过这个名词。

与凡人死后形成的念灵相似,修为有成的妖魔或修士能以灵力聚成幻境,将回忆重现。玄虚剑派里用来历练的浮屠塔,就是以此作为原型。

“我在林中时,偶遇过一名妖族樵夫。”

裴寂没再注视她的眼睛,垂了眸死死盯着跟前那簇火焰:“与炼妖塔中害人性命的邪魔不同,那妖性情纯良温和,问及此地之事,只道仙魔大战旷日持久,族胞深受其害。”

也就是说,这段记忆是发生在仙魔大战的过程中。

又是仙魔大战。

宁宁想,她似乎与这段往事颇有缘分。

裴寂言简意赅,说罢喉头微动。

他还想告诉她,虽说遇见樵夫是在林中,其实他一直都没离开过洞口。

宁宁的模样那般糟糕,他邪火攻身、受不得撩拨狼狈逃走,便已非君子所为,等出了洞穴,自然不可能置她于视线之外。

然而这番话说起来实在别扭,听上去总显得……他有多么在乎她。

虽然他的确很在乎她。http://www.muxiyu.com

“如果这里是处浮屠境,”宁宁迟疑道,“炼妖塔本身也是秘境,那我们现在待着的……岂不是境中境?”

裴寂点头:“不错。”

他说着一顿,棱角分明的面庞被火光勾勒出流畅弧度,嗓音极清:“若想离开这层浮屠境,还需寻出制造幻境的始作俑者。如果强行破开,很可能导致阵法动荡、难以逃脱。”

浮屠境之所以会出现,往往源于强大的执念与情思,许许多多荡气回肠的、求而不得的、或是刻骨铭心的记忆,都能在其中得以重现。

与浮屠塔一样,逃离浮屠境的最佳办法并非暴力手段,而是跟随记忆一点点走下去,为幻境主人破除心魔。

“真奇怪。”

宁宁环顾四周,只觉幻境里的景致与真实世界没什么差别,末了又把视线聚集在裴寂侧脸上:“炼妖塔里关押的,全都是十恶不赦的邪魔……即便是它们,也会有如此深厚的执念吗?”

她还以为这地方的邪祟都跟影魔没什么两样,只懂得像块煤球扭来扭去。

不过想来也是,人仙妖鬼皆有**,她受了那么多古装电视剧的滋养,早就明白“魔亦有情”的烂俗道理。

不过六十二层啊,怎么也得是个元婴往上的大魔,能因为什么事情纠结成这副模样?

“浮屠境还需细细探索。”

裴寂默了会儿,缓声道:“我在洞外之时,还遇见一位故人。”

“故人?”

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宁宁倏然听见洞外林声窸窣,继而一道白影闪过。

拂开藤蔓走进洞穴的青年身形纤姿清然,一袭白衣胜雪,其间沾染了几滴红梅般的血迹,在清绝出尘之余,平添些许凌厉气息。

在与宁宁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微微弯了眼,如画眉眼被火光照亮:“小师妹。”

“孟诀师兄!”

宁宁没想到能遇见这么多师门中人,扬眉勾了唇笑道:“你来这儿多久了?”

“在你们之前。”

孟诀虽是在笑,神色却一直极淡,仿佛微笑只不过是最为惯用的表情,才会时时刻刻将其挂在脸上。

至于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宁宁看不出来。

“我在你昏睡之时遇见裴师弟,后来又去了林中查探一番。”

孟诀的语气里多了点调侃与揶揄:“本打算让他同我一并前往,他却执意守在洞口不愿离开。”

裴寂长睫轻颤,皱了眉没出声。

宁宁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好奇发问:“师兄可有发觉什么猫腻?”

“此处应是青州境内,崇岭之中。”

孟诀淡声应道:“传闻青州多行巫蛊之术,山中毒虫巨兽众多,而崇岭——”

他说着一顿,唇角笑意更甚:“是魔君之一,谢逾的老巢。”

宁宁:……

所以你的表情果然变得兴奋起来了对吧!眼睛里那抹笑意可是有被她好好捕捉到哦!原来能让大师兄高兴起来的居然是这种事情吗!

宁宁忽然又想起头一回见到孟诀的时候,被他整日整夜教授剑法的恐惧。

除了被天羡子带得性子有点歪,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真正的剑修。

宁宁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问号机器:“谢逾?”

“谢逾此人,非同一般。”

孟诀微眯双眸,好整以暇地与她对视:“青州一带奴隶体系尚存,他出身低贱,家中世代为奴,却生有绝佳的修炼根骨,忍辱多年,终以邪术入魔,从此修为大增,列入魔君之位。”https://www.dubenhaoshu.org

这是个狠人。

只是宁宁有些想不明白,他若是单单以奴隶的身份存活于世,不说位列魔君,就算想学得修炼的法子,恐怕也是难于登天。

这其中或许尚有隐情,她思索半晌也猜不出端倪,又不好意思将孟诀打断,只得点点头,听他继续饶有兴致地说:

“谢逾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修为大涨、闯出名堂后,便在仙魔大战之际回了青州,搅得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曾经欺辱过他的人,都未曾得到好下场,比如——”

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瞳孔稍一闪动,抿唇笑了笑。

宁宁立马就明白了这笑里的意思。

那些死去的人实在过于凄惨,孟诀顾及她的感受,把详细描述吞回了肚子里。

“能制造出浮屠境的,必然是修真大能。”

她思忖片刻,轻声道:“以谢逾魔君的身份,似乎也与炼妖塔中的邪祟相吻合……莫非这里是他的记忆?”

孟诀摇头:“未可知。若是认错浮屠境主人,在幻境里帮错人,致使执念大乱……那我们恐怕难以再出去了。”

那谢逾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善男信女的好角色,宁宁打从一开始就不愿帮他,闻言很是受用地扬唇笑道:“既然谢逾做了那么多坏事,他最后的结局如何?”

“这是最让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白衣剑修敛了眉目,瞳孔虽被火光映亮,眼底却尽是暗色:“崇岭忽有一日惨遭大劫,山火肆虐、天雷骤降,待灾祸平息之后,已无生灵气息——不仅是居住于此的平民百姓,连魔君谢逾本人,也再没了踪迹。”

宁宁一怔。

“在这片树林之外,便是谢逾曾经生活过的镇子。我们不妨先去那里打听打听,说不定能得到些许线索。”

他说着轻笑一声,视线轻轻一晃,落在角落里的裴寂身上:“不知裴师弟,意下如何?”

宁宁扭头去看他。

方才她与孟师兄讲话的时候,裴寂一个字也没说。

孟诀与裴寂一白一黑,两相对峙之下,彼此间的对立感便前所未有地强烈。

前者白衣飘飘,自是光风霁月、芝兰玉树,而裴寂跟前笼了层山壁的影子,将少年本就漆黑的眼瞳染成毫无光泽的暗色。

颀长瘦削、脊骨笔直,像一把纯黑色的剑。

裴寂抱着怀里的长剑,喉头微动:“嗯。”

*

这片林子并不大,穿过密密匝匝的树丛,很快就能见到小镇里的房屋。

按照孟诀所见妖族的陈词,如今正是仙魔大战之际、谢逾占领崇岭的时候。

崇山峻岭之中的小镇交通不便,绝大多数居民依靠自给自足填饱肚子,理所当然并不富裕。

这里的建筑多为木屋,可以想象今后山火蔓延之时,生灵涂炭的惨状。

宁宁四下打量,在小镇入口见到两抹格格不入的影子。

一人身着僧袍、剃了个锃亮大光头;另一人眉清目秀、似曾相识,正是流明山的符修白晔。

而在两人跟前,站着个颇为茫然无措的镇民。

他们俩面对着宁宁等人前来的方向,只需稍一抬眼,就能与之恰巧对视。

白晔见到宁宁,脸上神色一僵。

他是怎么也忘不了,这丫头如同尸鬼狂舞般朝自己奔过来的景象。

简直是他的成年阴影,会偶尔在噩梦里出现扭来扭去的那种。

孟诀不愧是玄虚剑派门面一枝花,在望见二人的瞬间笑道:“白晔道友、永归小师傅。”https://www.yq6.cc

原来那小和尚叫做永归。

他们之间互不熟识,如今陡一碰面,难免要客套几句,简称互吹彩虹屁。

宁宁总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太过别扭,为了不让自己太过尴尬,已经练成了自娱自乐的神技——

把这里头弯弯拐拐的仙门用语,全换成接地气的义务教育。

比如现在。

白晔竭力稳定神色,朗声笑道:“原来是玄虚剑派的道友们!永归小师傅,你或许与这几位并不相识——他们都是天羡长老门下的亲传弟子,这位是孟诀师兄,年纪轻轻便有了元婴六重境,修习《太武剑术》,只用去不到半个月时间。”

——这位孟诀同学,十二岁就跳级来到了高三年级,做完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只要不到半个月的功夫。

孟诀轻而易举便掩下眼底的不耐烦,听他继续讲:“这位是宁宁师妹,在小重山中大放异彩,更是上一轮十方法会的金丹期第一,当之无愧少年英才。”

——这位宁宁同学,不仅在奥数大赛里取得优良成绩,更是上一届英语口语大赛高中组的第一,当之无愧的清北种子选手。

“还有裴寂师弟,古木林海中的魔化树妖便是由他斩杀,虽然拜入天羡长老门下尚未多时,却已快突破金丹。”

——裴寂同学解出了数学月考试卷的压轴题,虽然转学来没多久,已经窜上了光荣榜前几名。

就很接地气,很符合马克思唯物主义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白晔讲得激情昂扬,旁边那镇民听得耐不住性子,讲话时带了少许口音:“你们还想不想往下面听?不听我就回家了。”

白晔赶忙挽留:“别别别!咱们继续来说选妃的事儿!”

宁宁好奇道:“选妃?”

“是啊。”

那镇民瞅她一眼,又指了指白晔与永归小和尚:“魔君选妃,这两位正打算参加呢。”h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大明咒版电音说唱。

宁宁吞下一口从林子里采到的桑葚,化身人间毙葚客,把跟前两人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遍,很是惊讶地睁圆了眼睛:“选妃?你们?”

虽然这两位的确生得唇红齿白,但要说选妃——

真的真的很不对劲吧!先不说仙门弟子居然会愿意委身于魔君,单单从性别来看,你们和谢逾一样都是24k纯爷们啊!其中还有一个是和尚,和尚欸!佛祖哭得好大声你听见了吗!

“听说这次选妃,谢逾男女不忌,能者上位。”

白晔咧嘴笑笑,像七彩公鸡一甩长发:“若是能脱颖而出,便可入主后宫,长伴他身边。”

宁宁:……

宁宁:“长伴他身边,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紧紧盯着他,找出这处浮屠境的破除之法啊!”

年轻的符修踌躇满志,谈话间双眼一亮:“此地穷乡僻壤,除了他,还有谁能造出如此逼真的幻境?只要接近谢逾——欸,大哥你别走啊!我们错了错了,你接着往下说!”

镇民颇为嫌弃地幽幽望他,正要开口拒绝,手里忽然被塞进几两凡间通行的碎银,不耐烦的脸色瞬间消散大半。

“之前咱们说到,魔君选妃的原因。”

他神色警惕地朝周遭看了看,把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对了,看你们是外来人,千万不要直呼魔君名姓,称他为‘那位’即可,否则——”

宁宁看见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我听外来的传言,都说那位性好淫奢,曾在外界掳掠过不少女子,之所以举办这次选妃,全因耐不住空虚寂寞,想过一过皇帝后宫三千的生活。”

男人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小声道:“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他若当真想要觅得美人,大可前往繁华之地,何苦留在崇岭这等小地方?”

白晔的一颗好奇心被勾得痒痒,闻言立马接话:“对啊!这是为什么?”

男人朝他们一勾手指头,又做贼心虚般看看四周:“这是因为啊——他想报仇!”

宁宁受他的感染,出声也像在讲悄悄话:“报仇?”

她见多了拿着真刀真枪去快意恩仇,还是头一回听说,能通过选妃作乐的方式让大仇得报。

不愧是魔君,行家啊。

“诸位应该知晓那位的出身,由于这个缘故,他曾经在镇子里过得并不算好。”

男人道:“他自出生起就注定是奴隶,属于我们这儿的大户,周家。周家有位小姐,只比他小了两天。”

那名为“永归”的小和尚恍然大悟:“于是两人情投意合,奈何世俗太多曲折,数番挣扎之下一无所得。开始变得糊涂,开始分不清楚,开始兜兜转转忙忙碌碌,想得清楚,戏剧却已落幕。”

这是宁宁头一回听见他讲话。

他虽为僧人,却完全没有佛修的清净之感,讲起话来像在噼里啪啦炸油锅,最为恐怖的是句句押韵,硬生生讲出了几分rap的味道,听上去很是诡异。

难道……

一个念头从她脑海深处冒出来,没等宁宁发问,便听见永归继续叽里咕噜出了声:“修行各有各的天命,小僧以舌为乐是天性,只望由此洗涤邪祟魂灵。”

还真是梵音寺那个拿嘴当乐器的乐修。

宁宁来到修真界见识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人人皆道肃穆庄严的梵音寺,是她心里当之无愧的奇葩第一名。

无论是制造出人体钟杵的明空明净,还是眼前这位说话像打仗的永归小师傅,全是修仙界独一无二、不可多得的人才,每次都能带给她新惊喜,一遍又一遍刷新世界观。

“倒也不是这样。”

男人也被他的说话方式唬得一愣,挠挠头继续道:“听说只是那位单方面的爱慕,小姐压根没怎么搭理他——后来他约小姐夜半私奔,不但没等到心上人,还被一大帮拿着木棍的家丁堵在巷子里,被打得奄奄一息后,直接丢出了周家。”

“这可不一定。”

白晔哼哼笑:“按照话本子的套路,周小姐也必定心仪于他。那场夜奔本是二人合谋,没想到阴差阳错被周家人发现,于是将她软禁在家,再派出家丁对谢逾围追堵截,只待斩断二人情思,还周家一个清净。”

他越说越上头,猛地一拍大腿:“对啊,这样就说得通了!谢逾误以为恋人背叛,所以特意回到崇岭镇,大张旗鼓地宣布选妃——这不就是为了告诉她,我现在已经是个大人物,爱慕我的男男女女多不胜数,你算老几?”https://www.dubenhaoshu.org

够狗血,够虐恋情深,堪称史诗级别的文艺复兴,千年干尸听了都能复活。

“还要有个不断搅和两人关系的女配角来回蹦哒,三个人你爱我我爱你,误会来误会去,周小姐做的所有好事都被那女人抢了功劳,自己明知被误会,却一句解释的话都不说。”

宁宁打趣道:“最后谢逾好不容易看清真相,试图挽回的时候,才发现周小姐要么死了,要么对他死心了。”

白晔好激动:“就是这样!还得浑身颤抖、眼尾微红,无比卑微地呢喃:别走,原谅我好不好?”

确认过眼神,这也是个沉迷于古早话本子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通过寥寥数语,便建立了无比深厚的革.命情谊。

“二位施主,狗血用来驱鬼,请勿往旁人口中灌。”

永归听得起了满身鸡皮疙瘩,连韵都忘了押,抬头对男人正色道:“这位施主,不知真实情况究竟如何?”

男人呆了一下。

然后有点尴尬地傻笑一声:“其实和这二位说的没差。”

永归眼角抽了抽。

“我也觉得吧,那位选妃是为了羞辱周小姐,要不然何苦待在这穷乡僻壤?”

男人显得有些为难,又拿食指和拇指捻了捻手里的银子:“他们二位的关系,我作为外人不好评说。不过诸位细细想一想,那位自小身份低微,却年纪轻轻修为有成——是谁教授的他修炼之法?”

以谢逾的身份和人际关系,似乎只有周小姐有此能耐。

“我言尽于此,无法透露更多。”

男人说罢转了身,似是想起什么,又道:“对了,那位归来之后,将周家满门屠尽,只留下一个周倚眉,软禁在他府邸里。哦,对了,周倚眉是周家小姐的名字。”

宁宁被这虐恋情不深的剧情折腾得窒息,想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道:“谢逾修炼至魔君,理应用去很长时间,周小姐竟然尚在人世?”

“崇岭人妖混杂,周家尽是树妖所化,寿命极长。”

白晔早就打探清楚情报,得意道:“除了这些,在你们来之前,我还得到过一个消息——谢逾在外拈花惹草,不知招惹了多少无辜的男男女女,很有意思的是,那些人都有一个极为微妙的共同点。”

“什么共同点?”

宁宁听得入神,没察觉身旁的裴寂神情一黯,眼底浮起淡淡薄戾。

“和他搭上关系的人,无一例外都生有泪痣,与周家小姐如出一辙——这是爱而不得,找起了替身啊!”

白晔说话间靠近裴寂一些,双眼亮了亮,咧着嘴笑:“还别说,就像裴师弟这样。”

这本身是句不带恶意的玩笑,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落在当事人耳朵里,难免引出许多繁杂的思绪。

宁宁亦是被这句话惊得一个激灵。

众所周知,魔修实力越强,体内魔气就越浓,裴寂身为凡人与魔族混血,从出生起便怀有难以抑制的魔息,想来亲生父亲实力非凡。

结合谢逾四处留情的性子,还有他眼底的那一抹泪痣……

宁宁觉得不太妙。

对于她来说,裴寂的过去始终是个谜。

原着里只寥寥提及,他母亲被生父抛弃,悲痛欲绝之下,将所有怒气尽数发泄在遗留的儿子身上。

可他们两人究竟发生过怎样的故事,身为一名母亲,那女人又怎能心狠至此,对亲生骨肉百般折磨,这些前尘往事,宁宁一无所知。

难怪当孟诀在山洞里提到“谢逾”二字,裴寂会长久地一言不发。

他虽然未曾见过亲生父亲,但总能从娘亲嘴里,偶尔听闻那位负心魔修的名字。

浮屠境里疑点重重,如今毫无预兆地冒出这样一茬,让宁宁一个头两个大。

视线悄无声息地往身旁侧去,落在裴寂脸上时,只能望见少年淡漠阴沉的漆黑眼眸。https://www.xiaranxue.com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额前碎发凌乱搭住长睫,为整双眼睛蒙上一层浑浊阴翳,神情里有显而易见的不耐烦,也有仓惶隐忍的苦痛。

父母与童年都是他心底不可触碰的禁区,如今却不得不直面旧事,犹如把愈合结疤的伤口瞬间撕裂,露出内里猩红恐怖的血肉,若说不难受,自然是假的。

“话说回来,选妃快要开始了。”

白晔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撸起袖子发出势在必得的长笑:“咱们一起去试试吧?”

*

所谓的“选妃仪式”被设在镇子中央,周家曾用来比武的擂台上。

自从被谢逾血洗,周家家业就彻底成了他的囊中物——虽然对于如今高高在上的魔君而言,这些财产已经算不得什么宝贝。

据白晔所说,谢逾性情嗜杀,崇岭一带的居民敢怒不敢言。虽则心存恐惧,却还是有不少人家为了同他攀近关系,把家里的适龄女孩送来选妃。

哦,还有男孩,这位魔君荤素不忌。

宁宁感受到裴寂周身的低气压,没心思陪着他们瞎胡闹,毫不犹豫拒绝了登台的提议,同他一道站在熙熙攘攘的观众席里,抬眼向前端详。

擂台前方的家主坐席上,赫然坐着个身着玄袍的青年男子,想必正是魔君谢逾。

他与传闻里一般俊美无俦,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竟与裴寂有三分相像。只不过后者多了几分属于少年人的柔和与纤细,比起“俊朗”,更贴近于阴郁的漂亮。

宁宁在心底暗暗打着小算盘。

如果说谢逾在不久后的山火中销声匿迹,那此时此刻,他应该已经与裴寂娘亲相遇,并将她弃之如敝履了。

这位是魔君,那坐在他不远处的女人,应该就是故事里的周家小姐。

周倚眉长了副虐文女主角标配的小白花模样,面色苍白、延颈秀项,柳眉似乎时时都在轻轻皱着,衬得一双杏眼有如春水起涟漪,惹人三分怜意。

在她右眼下方,果真有颗泪痣,莹莹如泪垂,更显悲怮之色。

无论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儿,这位姑娘都称得上可怜。

家族惨遭灭门之灾,自己则被囚禁于高阁内,这会儿虽然坐在谢逾身边,却不是当家主母的位子,毫无名分不说,还着他大肆选妃。

在众目睽睽之下,无疑是份巨大的耻辱。

多年前的修真界似乎很是流行虐恋情深与毫不讲理的霸总,从江肆身上就可以窥知一二。

宁宁实在不明白这位周小姐的想法,要是换作她,或许早就与谢逾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翘辫子死掉,也算舍生取义。

总不能真像俗套话本子里写的那样,在被万般折辱后仍然对人渣心存爱意,最后等她抑郁而终,谢逾终于幡然醒悟,痛不欲生。

——周倚眉虽然失去了家人和生命,可他也失去了人生中最为宝贵的爱情,这无疑是最为深刻的惩罚,足够弥补她之前受到的所有伤害。

才怪。

但凡有一点自尊自的家人有一丁点责任感,都会只想把这混蛋碎尸万段。哪里来的风花雪月谈情说爱,说到底也只是感动了自己,人家丝毫不会领情。

宁宁想到这里,不由怅然叹了口气。

话虽这样说,但结合前因后果,周倚眉大概率是死了。

在这崇岭之内,能制造浮屠境的唯有谢逾一人。

要说他会心存什么执念,恐怕也只有在周小姐撒手人寰后终于正视自己的心意,从此被封入炼妖塔陷入自闭。

这剧情,真是跟买到的泡面里没有调料包一样,叫人无言以对。

——不对。

宁宁忽然眉心一跳。

既然崇岭被山火毁去,无人幸存,魔君谢逾亦是再也不见踪影,那将他送入炼妖塔里的人究竟是谁?那场山火又是由何而起、因谁而生的?

她越想越糊涂,再定睛望向主人席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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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第九十六章孟诀,你这个叛徒!……

玄镜里的永归重重落地,玄镜外围观的长老们同时抖了三抖。

炼妖塔里的其他弟子都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唯有他们几个被卷入浮屠境,还来了场叫人大跌眼镜的魔君选妃。

就很做作不清纯,堪称十方法会最不一样的烟火,一时间惹来众多看热闹的视线,乍一见到此番惨状,纷纷露出一言难尽的复杂神色。

“啊这……”

天羡子抓耳挠腮:“永归小师傅的曲子,还真是别具一格。”

梵音寺的灵光长老淡笑一声,摸了把圆润光洁的后脑勺:“正是。我们寺中倘有弟子无心修炼,便会寻了永归在旁长歌相伴,音律正浓之时两目相望,霎时佛光陡现、心魔尽除。”

也就是两颗光头悬在半空,含情脉脉两相对视,在极度诡异的歌声里,后脑勺哐哐哐地闪金光。

其中一颗还一边发亮,一边面目狰狞地拿嘴喷火花。

在场众人皆是一默。

这种事情他们并不想听!

“谢逾心性残暴,若是惹他不快,定不会手下留情,也不知白晔会怎么做。”

林浅心有余悸地盯着镜子,目光里隐隐有几分期待:“听闻他行事向来严谨,更何况是流明山出类拔萃的优秀弟子……”

自家小弟子得了表扬,何效臣憨笑道:“过奖过奖,白晔性子随我,应该不会让人失望哈。”

“不过话说回来,”纪云开用白白短短的手指挠挠脑袋,在一众叔叔阿姨的包围下探出头,“孟诀好像不见了诶。”

有人抽了口气:“孟诀?莫非孟诀也要参加选妃?不会吧?”

“孟诀?”

隔壁霓光岛的好几位修士同时起身往这边跑,男男女女杂七杂八,颇为好奇地探头探脑。

孟诀身为天羡子首徒、玄虚剑派实力最强的元婴弟子,不但面容俊美,性格更是儒雅温和,只需轻轻一笑,就足以引得诸多女修心尖震荡。

更何况他是个剑修。

剑修讲究以剑破万法,对战之时最是凌厉果决,拿着剑的男人谁能不爱,孟诀也理所当然成为了修真界里的万人迷角色,粉丝连起来可绕玄虚派五圈。

托他的福,玄虚剑派镜前咕噜噜又聚了一群人。

不知是谁叫了句:“白晔上场了!”

与一心想要完成任务的永归不同,白晔此人很有偶像包袱。

虽然也想在后宫争霸中崭露头角,但他必然不可能像前者那般豁得出去,因此上场上得极其矜持,走出了步步生莲的架势,任哪位古早男主见了都要赞叹一声:呵,好一只磨人的小野猫。

宁宁心里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压低声音对身后的裴寂道:“你觉得他有几成把握?”

裴寂本就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如今似是被他做作的姿态辣了眼睛,眸底透出显而易见的不耐烦,闻言沉声回应:“零。”

她颇以为然,点头继续往台上看。

白晔生得玉树临风,往原地一站,毋须太多言语动作,便自有一番飘逸隽永的仙人之姿。

不少围观的女子下意识发出惊叹,旋即爆发出汹涌如潮的哇声一片。

但见那年轻修士勾唇一笑,端的是眉飞入鬓、眸清似水,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腾空起身,长袖一舞,身后兀地出现一道粲然火光。

崇岭之内高山挺拔、道路闭塞,与外界联系少之又少,镇中百姓鲜有见到仙门修士的时候。

火光突现的瞬间,不仅台下观众呼声大涨,连台上坐着的魔君谢逾也是面色一变。

宁宁终于明白,她心里那阵不太好的预感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位于浮屠境中,所见所闻皆是仙魔大战时期的记忆,而在这个时间段,魔族与正道修士不共戴天。

白晔若是跳跳舞背背诗,甚至来个胸口碎大石都不为过,但这会儿动用五行符术,无异于自爆身份、往谢逾的枪口上撞,简直比美团还能送,谈笑风生间把自己生生送没。https://www.8gzw.com

谢逾的脸色越来越差劲,白晔却对此一无所知。

面如冠玉的青年左腾右挪,身侧仿佛炸开一朵朵绚丽夺目的烟花,在众人瞠目结舌之际,忽然眸光一动。

人群里发出小孩诧异的惊呼:“这、这是——!”

火光迸射之余,竟从烟火的间隙里窜出几缕莹亮水色,好似蛟龙出洞,凝聚成片地穿梭于火海之间。

恰值此时疾电大作、金光憧憧,电光凝聚成圆环之势,照亮舞动着的雪白人影。

玄镜之外有长老惊叹道:“竟是水火雷三行并用,不愧是少年英才!何掌门育人有方啊!”

“三法并施,难度极大。”

曲妃卿颔首道:“若是在平常,由于修为不足,这些水电火光会很快消散。但白晔是个聪明人,将灵气和雷电围绕在自己身边,如同一个密闭的茧,能有效减少术法流失。”

何效臣满面春风地哈哈大笑:“过奖过奖!你们要是再夸,我该不好意思了。”

曲妃卿所言不假,白晔以灵气为结界,在身边展开了类似于避水决的圆形阵法。

灵气与符法皆被束缚于阵法之中,由于无法往外界消逝,便也显得格外浓郁。火光汹汹、水色晶莹,加之电光迅捷似游龙,绚烂得有如梦幻。

除了谢逾的脸色越来越黑之外,一切都好。

台上舞动着的白晔如痴如醉、青丝墨染,有如鸾回凤翥,一双水光潋滟的黑眸欲语还休,手里拿着的剧本名为《贵妃醉酒》。

席间端坐着的谢逾杀气涌现,唯恐那仙门弟子暴起伤人,手中魔气缓缓凝聚,只等时机成熟抢占先机,脑袋里上演的剧目叫做《荆轲刺秦》。

唯有站在人群里的宁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上,大感不妙。

就物理学的角度而言,在密闭空间下,过热的水大量蒸发会产生蒸汽,使空间内压力不断提高。而当压力超过灵气泡可以承受的极限强度时——

“快停下!”

宁宁心急如焚,利用传音入密匆忙对白晔道:“把身边的灵气散开!”

白晔不懂其间缘由,带了些许困惑地扭头望她。

然后在下一瞬间,巨大的爆破音响彻四野。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快到所有人都只瞥见吞天食地的亮光陡然爆开,一抹美丽的白色在巨大冲击下弹飞而起,沿抛物线轨迹硬邦邦地往半空砸。

然后吧唧一声,如同被烧熟的死肉摔在地上,冒出缕缕白烟。

擂台上下,传来迷人的焦香。

玄镜之外再度陷入沉默。

沉默,是十方法会永远的康桥。

何效臣刚喝下的茶水噗地喷出来,声线颤抖:“白——晔——!”

他们这边乱作一团,席间谢逾的眼中也罕见露出了百思不得其解的茫然与困惑。

他原以为那名仙门弟子会趁其不备发动奇袭,可为何竟当众来了一场他炸他自己?这……这是正道的新型进攻方式吗?

好高级好恐怖,好不走寻常路,真真叫他完全看不通!

看着那团直挺挺瘫倒的死肉,这位多疑的魔君刹那间感到了难以名状的恐惧。

场面惨不忍睹,宁宁咬着牙跑向白晔身边,不敢看更不敢碰。

身旁的裴寂同样皱了眉:“我今夜在周家旁侧的竹林练剑,你若是做噩梦睡不着,可以来找我。”

承影冷哼:“你之前可没说过要半夜练剑。”

白晔身体抽搐一下,眼底有泪痕滑落。https://www.dubenhaoshu.org

你这小子名不虚传,还真不是人啊。

宁宁看着他没说话,满目尽是复杂的神色。

当压力超过可以承受的极限强度,像高压锅意外爆炸那样,灵气泡也会砰地爆开,将泡泡里所有东西轰然炸飞。

谁管那么多恩怨情仇仙魔纠葛,物理之下人人平等,这分明是根正苗红的《走近科学》。

道法千万条,安全第一条,施法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白晔像是被送去非洲煤窑打了八百年苦工,面目全非到可以直接改名为“黑晔”。盯着宁宁颤颤巍巍张开嘴时,吐出一口飘渺白烟。

“接下来……”

他说着抬起右手,像是要与永归小师傅所做的那样,同她击一个掌:“就交给你们了。”

宁宁看着他那只焦黑如烤鸭爪的手。

宁宁只想拒绝。

——毕竟这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动作,而是妥妥的厄运传递,谁击掌谁在空中玩七百二十度大转体。

她本想查探一番白晔伤势,却被裴寂中途拦下。抱着剑的黑衣少年与她方才的动作如出一辙,伸手俯身时低低出了声:“我来。”

宁宁只得点头,抬眸遥遥望向谢逾。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人脸上竟然会出现类似于恐惧的神色,但意料之中的是,谢逾周身已有杀气涌现。

她以为接下来注定是场恶战。

然而万万没想到,有名小厮模样的男人匆匆上台,于谢逾身旁悄声耳语几句。后者由最初的暴怒渐渐软化,显出几分惊诧与欣喜之色。

谢逾头也不回地下台了。

片刻之后再回来,身边跟了个身形颀长的白衣青年。

“孟、孟诀?”

所有变故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何效臣已经快要摸不清剧情走向:“他为何会与谢逾这般亲近?”

纪云开往嘴里狂塞甜点,似是心有所感,嗤地笑出了声。

“今日选妃暂且作罢。”

与所有古早虐文男主一样,谢逾生有一副优越的好皮相,勾唇轻笑时眼尾稍挑,显出几分懒散的桀骜:“我身旁这位乃玄虚剑派天羡长老,从今以后,便是崇岭镇的贵客。若有谁对长老不敬,杀无赦。”

为什么又又又是天羡长老!

念及贺知洲在小重山里的所作所为,天羡子紧随何掌门脚步,嘴里糕点喷了满桌。

玩归玩闹归闹,大家总爱拿天羡长老开玩笑。

梵音寺、流明山与玄虚剑派的大宗风范一个接一个倒,三派长老清一色面无表情,只希望这场为他们而开的法事尽快过去。

事故现场,宁宁同样是满脸的懵。

孟诀在选妃开始的时候,曾道他会有事离开片刻。

她还以为这位高岭之花般的师兄会放下偶像包袱,与那两人一起参加选妃101,没想到他非但光速搞定魔君,还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是玄虚剑派长老——

谢逾为何还不杀他?

“孟、孟道友?”

白晔满目的不敢置信,勉强动用体内残存的最后一点灵力,传音入密:“这是怎么一回事?”

“哦。”

孟诀笑意不改,颇为惬意地垂眸向台下打量,没往他们这边望上一眼:“我借用师尊名义叛出师门,把未来各大门派的计划和进攻路线全告诉他了。”https://www.xiaranxue.com

永归:……?

白晔:……?

“此地说到底不过是场已逝的幻境,他无论知晓何事,都不会对未来造成任何影响。”

孟诀道:“而我们恰好能以此为契机,让谢逾对我们的叛逃深信不疑——这岂不比入宫为妃靠谱许多?”

两抹清泪,终于从两张灰头土脸的面庞上悄然滑落。

白晔的心好痛。

既然早就定了计策,孟诀那厮为何不透露一点风声?他们的翩翩起舞与放声高歌又算是什么?这群剑修能做个人吗?

玄镜之外的长老们无法听见传音,正当面面相觑之时,忽然见到镜子里的谢逾哈哈大笑,带了几分揶揄地拍一拍孟诀肩头。

然后洪亮的嗓音透过玄镜,传入在场每个人耳朵里:

“天羡长老叛出玄虚入我魔门,实乃可喜可贺的大好事!原以为天羡子乃正道之光,不料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哈哈!”

无论哪方都看不起临阵脱逃的懦夫,魔族也不例外。

孟诀装傻充愣:“多谢魔君,魔君谬赞。”

天羡子本人:……

何效臣身为难兄难弟,很是感同身受地拍了拍他肩头。在身旁诸多同情的视线中,天羡子面无表情地端水,喝茶,指尖微微颤抖。

境内镜外,撕心裂肺的吼声在三个人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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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九十七章何小晨,这次是我先不爱你……

听宁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宁宁的这段瞎扯淡,几乎囊括了绝大多数虐恋情深的套路,所有古早男女主,都能从中隐约见到自己的影子。

更何况她讲得这样详细流畅,脱口而出的时候没经过丝毫犹豫和迟疑,除了这些事情当真在她身上发生过,谢逾找不出第二种解释。

谢逾义愤填膺:“深情之人总是被伤得最深,真霄枉为名门正派!”

说这番话时,他颇有些嘲讽地垂了眼睫,觑向坐席右侧的方向。

除开参与试炼的几人与魔君谢逾,席间还端坐着两个女人。

正是选妃时宁宁见到的那两位。

据谢逾介绍,左侧那位穿着金丝月华裙的名为顾昭昭,原是周家侍女,在他贫苦之时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二人伉俪情深,此生必不负她。

宁宁一边听一边心头咯噔咯噔跳,在听见“伉俪情深”时,念及今日佳丽如云的选妃现场,差点当场笑出声。

至于右侧的白衣女子,便是周家小姐周倚眉。

谢逾显而易见地不愿搭理她,却也显而易见地想要折辱她,面带不屑介绍了名姓后,薄唇冷冷一挑:“曾经多么高不可攀的周家小姐,如今也不过是我的禁.脔。”

禁.脔这个词太复古,一般人真的承受不来。

难以想象会有人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台词,宁宁尴尬到用脚趾猛抓鞋底,差点当场给这小肚鸡肠的垃圾男人来一套军体拳,让虐身虐心强制爱好好感受来自社会主义的无上关怀。

而此时此刻,谈及“深情之人被伤得最深”,谢逾之所以会睨向周倚眉,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他出身低微,被当作周家毫无人权的奴隶养大,唯一心心念念喜欢着的,只有这位遥远如天上月的大小姐。

可惜郎有情妾无意,周倚眉不但对他兴致寥寥,还在他提出私奔之后将谢逾出卖——

想到这里,宁宁又不懂了。

就算谢逾付出十倍百倍的真心,就算周倚眉心冷如铁,从未被他打动,可无论怎么想,她似乎都没有太大过错。

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付出不一定会有回报,谢逾对周倚眉情深切切,难道她就非要因此而动心么?

除了“一往而深”,还有个句子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天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能强迫她与盗版青蛙王子在一起不成。

至于谢逾这种,说白了就是自私。真以为自个儿是全世界中心,掏心掏肺穷追猛打就一定有成效,其实做的那些事只感动过自己。

周倚眉闻言面『色』一白,低垂着头没出声。

从宴席开始到现在,她一口饭都没咽下。

“这位姑娘是此缘由,那——”

恋爱脑高度中毒的谢逾对宁宁信以为真,剑眉一挑,视线落在一旁的白晔身上:“这位小道长,不知又是为何?”

白晔正在猛扒饭,闻声猛地一愣,抬头时满嘴的白。

“我……”

白晔缓缓吞下嘴里的白米饭,微仰了头望向天空。

有宁宁的身先士卒,他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

“那个女人,名叫何小晨。”

镜外的长老们同时发出一声颇为嫌弃的“噫”。

莫名躺枪的何效臣:???

“从小到大,我卑微地爱她十二年,却为了给她心爱的男人顶罪,被亲手丢进监狱、取走肾脏。”

白晔攥紧拳头,用力往桌上一锤:“她说出狱之后就嫁给我,结果那只是一场谎言!我一颗赤诚的真心终究被她毁了,毁得鲜血淋漓……所以我逃了,在临走之前用仅存的最后一点尊严告诉她:何小晨,这次是我先不爱你了。”

怎么又是个取肾的。https://www.dubenhaoshu.org

谢逾望向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复杂,本想安慰一两句,竟听见砰然一声拍桌响。

“可是她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白晔咬牙切齿,眼眶里染了浅浅的红:“其实与她在儿时私定终身的是我、在山洞里照顾她三天三夜的也是我——不是我那双胞胎哥哥!她一直都认错了!”

这是个高手啊!

猝不及防听见这个转折,宁宁在心里直呼内行。

白晔只用短短两段话,就无比精辟地容纳了监狱梗、摘肾梗、背叛梗、白月光梗和最为经典的认错梗,堪称集狗血之大成,叫人不得不连声叹服。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昭昭在听完这番话后尴尬一哂,眼底的笑意悄然止住。

“世上竟有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谢逾是个容易受伤的男人,被故事里的恩怨纠葛虐到面『色』发白:“爱真的没用,多爱都没用,感情最怕她逢场作戏,而我们依然死心塌地,无论如何,不爱就是不爱了。”

白晔不停点头,实则心里尽是茫然:

这人在说什么的猪话?现实世界真有人能讲出如此尴尬的台词吗?或者说,其实他在像永归小和尚那样表演顺口溜?

这处浮屠境以虐恋情深为主打,估计从没遇见过比它更能洒狗血的人,一时间承受太多无法消化的信息量,怔怔卡了顿。

在片刻停滞后,谢逾选择放弃这群『乱』舞的妖魔鬼怪,往越来越扭曲的主线上狂奔。

“各位都是为情所伤,今日来了崇岭,不如借酒消愁。”

谢逾抿唇笑笑,继而斜斜靠在椅背,语气轻佻:“周小姐,为道长们斟酒罢。”

周倚眉眸光微沉。

倒酒向来是侍女丫鬟做的事儿,他此番一席话,无疑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她,当年高不可及的周家大小姐已再无权势,任他摆布。

还真是小肚鸡肠啊。

若是在平日里,宁宁早就拔了剑上前,但如今碍于浮屠境限制,不得不候在一旁等待剧情发展。

她本是恹恹拿手撑着腮帮子,一言不发盯着周倚眉瞧,等后者拿起酒壶,突然飞快眨了眨眼。

白裙女子纤细窈窕,因病弱无力,起身前行时身形微晃,轻轻咳了声。

她竟是以左手拿着酒壶,右手虽然也覆在瓷器之上,五指却绵软得像是毫无力气,仅仅能做出一个“拿”的姿势而已。

周倚眉的右手出了问题,很可能无法再用。

这样一来,谢逾让她斟酒的用意,就要更为险恶几分。

她被折磨得浑身乏力,只能凭借一只左手支撑整个沉甸甸的酒壶,于是毫不意外地,在给谢逾倒酒时手臂轻颤,将酒水洒落些许。

这也正是谢逾的目的。

“怎么,莫非周小姐已经连斟酒都——”

眉目间尽是阴鸷的青年冷声一笑,白玉般的面庞浮上淡淡薄霜,正要开口羞辱,却听见不远处另一道清脆的女声。

“时隔多日再想起真霄,最让我难以忘怀的,便是那天在望月山上。”

宁宁很是感慨,难以自拔地陷入回忆:“他剜了我的心头血,救下白月光后打算御剑离开。可我灵力尽散,根本无法驾驭星痕剑,那狗男人冷笑着看着我,竟然说——”

“怎么,莫非你身为剑修,已经连御剑飞行都做不了?”

谢逾噎了一下。

这好像是他刚刚打算说的台词。

“去他的御剑飞行!他难道还不知道,我剜去心头血后会是何等虚弱?既然那么爱飞,干脆就斩断那厮双手双脚,剔他灵髓毁他血脉,把他绑在剑上放风筝好了!脑袋可以当球踢的狗男人!”

宁宁气呼呼地说完,末了抬起眼睫,朝谢逾轻轻一勾唇:“魔君大人,你说是吧?”https://www.xiaranxue.com

谢逾:……

谢逾:“好、好像,是的吧。”

虽然这样说,但为什么会莫名有种我骂我自己的错觉呢。

被宁宁这样一折腾,谢逾把之前准备好的台词忘了个遍,周倚眉朝她投去感激的视线,身形稍稍一侧,来到顾昭昭面前。

她们俩曾经一个小姐一个侍女,如今彼此间的身份却是天差地别。

顾昭昭见到她,唇角温和无害的笑意更甚:“多谢小姐。”

周倚眉斟酒时背对着谢逾,形成一片封闭的视觉死角,因此他很难看见两个女人间的具体动作。

可宁宁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在周倚眉把酒壶往下斜倾的瞬间,顾昭昭手臂一晃,正好击在她受伤的右手上。

随即便是右臂猛颤、酒壶落地,瓷器碎裂的脆响猝不及防响起,还伴随着顾昭昭一声仓促的惊呼。

哇哦。

宁宁在心里为她鼓掌,这恶毒女配的味道真是有够正宗。

“怎么回事?”

谢逾如同遭遇降智光环,本就岌岌可危的智商不断—1——1—1,恶龙咆哮:“昭昭!你有没有受伤!还有你!周倚眉!你这女人究竟想玩什么花样!”

希望此人葬礼上的锣鼓声能比这个好听。

宁宁默默捂住耳朵。

“我没事,你不要怪小姐,都是我——”

“真霄那都不算什么,最令我恨入骨髓的,是我那长相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哥哥。”

白晔冷声呵呵,毫不留情打断顾昭昭的声线:“那日大雪封城,他与我并肩行在长梯之上,忽然就自行滚了下去!等何小晨将他扶起,那混账东西居然厚着脸皮说——”

“我没事,你别怪弟弟推我,都是我不好,要是再小心些,就不会从梯上落下来。”

顾昭昭哽了一下。

这好像是她刚刚打算说的台词。

“我只想说滚啊!真那么喜欢滚楼梯,给小爷去滚啊!我要真想害你,难道还会用如此白痴的方法?你弱智也就算了,能不能别把我也拉下水!害你?你也配?真会给自己加戏!”

顾昭昭面如死灰,颤抖着低头扒饭。

“还有何小晨!那样拙劣的手段她居然也信?如此脑子,惨烈得像一桩冤案!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她,我呸!自作多情的傻子玩意儿!”

白晔出生于书香世家,好不容易在十方法会一展口才,没想到竟是骂人。

他讲得气喘吁吁,一口气自始至终没停下,说罢猛地往嘴里灌了口水,哑声道:“谢魔君、顾小姐,你们觉得,我说得对吗?”

谢逾和顾昭昭皆是嘴角一抽。

匪夷所思,简直匪夷所思。

他们两人如同被这群修士吃掉了脑子,所有想法与言语无所遁形,被抢白得一句话都接不上来。

谢逾罕见地感到了少许怀疑。

他对周倚眉的所作所为是否的确太过分了些?难道真是顾昭昭做了手脚,酒水才会洒出来?可是——

不,这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他年少的喜爱被周倚眉踩在脚底,明明约定好了要一起离开,却只等来拿着棍棒、要将他置于死地的家丁。

只有昭昭,在饥寒交迫时带来衣物与糕点的昭昭、于生死边缘为他送来伤『药』的昭昭,才是他谢逾心底的最后一寸净土。https://www.41xs.com

至于这群修士,他们已经不算是正常的人了。

在这里坐着的,只有几具看似正常,实则被掏空肾脏的人干,他毋须与之多言。

“盒盒,那群蠢人最可笑的地方,在于蠢而不自知,就算察觉不对劲,也总要给自己找这样那样的理由。”

宁宁扭头对白晔道:“不自知的东西,真是照了镜子也没用。”

白晔深以为然:“往好处想,他们爹娘铁定很幽默,否则怎么生了个笑话出来?”

谢逾:……

谢逾觉得,这两人在一唱一和地指桑骂槐。

可他没有证据。.http://www.muxiyu.com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裴寂长得很好看嘛。……

谢逾,整个修真界最爱在刑法上跳舞的男人,头一回受到了心灵上的制裁。

虽然是个被下了降智光环的恋爱脑,但他品着品着,总能从宁宁与白晔的话里品出几分揶揄的味道来,并且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越想越不自在,很快便匆匆结束了这场鸡飞狗跳的宴席。

宁宁骂得心情舒畅,与战友白晔对视一眼,伟大的革.命友谊如同雨后春笋蹭蹭蹭往上蹿。

再环顾席间众人,永归小师傅满打满算编出了一首即兴乐曲,正打算引吭高歌,却遭遇魔君黑脸跑路,满腔热情无处发泄,正颇为苦难地摇晃着脑袋,嘴里嘀嘀咕咕。

裴寂乖乖坐在一旁,自始至终沉默着不曾开口,跟前的筷子几乎没动过。

虽然这位不苟言笑的小师弟与平日里没太大差别,但宁宁还是一眼就看出他心情不好。

想来也是,裴寂那位被折磨得几近发疯的母亲逝去已久,如今好不容易见到自己未曾谋面的生父,却不得不旁观谢逾与另外两个女人的感情纠葛。

更何况是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狗血剧情。

谢逾认不出他,更不会回忆起他的母亲。这对母子的存在感如此稀薄,在魔君大人的恩怨情仇里,连不值一提的小配角都算不上。

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最为悠哉的当属孟诀。

他坐在谢逾不远处,这会儿正闲来无事靠在椅背上,抬眸望着那三人远去的背影,不知想起什么,隽秀的眉眼稍稍一拧。

“孟师兄,”白晔是个自来熟,凑到他身旁问,“你在看什么?莫非已经察觉到了幻境里的些许猫腻?”

孟诀笑意不改,骨节分明的右手半扣在桌面上,食指轻轻一敲:“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位周小姐有几分眼熟?”

宁宁闻言努力回想,搜光了整个脑袋,也没从记忆里找到能与周倚眉重合的脸孔。

白晔亦是纳闷,茫然挠头道:“我应该没见过——怎么,以孟师兄看来,她和谁模样相似?”

孟诀少见地敛了笑意,目光追随周倚眉瘦弱的背影一直往前,直至那道影子被黑暗吞噬,消失在视野里。

再扭头看向白晔时,唇边又勾了云淡风轻的弧度:“许是我认错了,道友无需在意。”

他说不清周倚眉究竟像谁,此事只好暂且搁置。

谢逾为每个人都在周府安排了客房,宁宁累得厉害,只想好好闭上眼睛休息一晚,然而呈摊大饼状扑上床时,突然想起白日里裴寂说的那句话。

——那时白晔形如焦尸地落在地面,裴寂抱着剑告诉她:若是半夜做了噩梦睡不着,可以去周府旁侧的竹林寻他。

他在那里练剑。

其实宁宁觉得,这更像是一句无意之间提起的玩笑话。

毕竟他当时的语气轻得像片羽『毛』,平平淡淡听不出任何起伏,一点也没有类似于约定的仪式感。

更何况裴寂也在上一处炼妖塔里耗费了绝大部分灵力,理应在房中好生歇息。无论如何,今晚都算不上是适合练剑的时候。

宁宁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哆嗦,很认真地想:所以听从他的无心之言,乖乖在夜里去往竹林的自己,一定是脑袋出现了什么问题。

可要是不来,一想到裴寂低垂着眼睫坐在角落里的模样——

啊啊啊简直就差在脸上明明白白地写“想要被安慰”了嘛!

宁宁恨自己心太软,她没做噩梦也不无聊,顶着重重倦意来到了竹林旁。

由于魔物盘踞的缘故,崇岭镇内四处弥散着昏黑魔气,在如墨夜『色』里悄然溢开,好似魑魅魍魉半隐半『露』的影子。

一轮惨白圆月孤零零挂在梢头,虽然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宁宁总觉得它像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直愣愣停在她头顶上。

竹林中萧索寂静,碧『色』竹叶如同一泓在月下『荡』开的清泉,映在地面的影子则随风摇摆,好似溢开涟漪的层叠水潭。

乍一望去,竟有了几分置身于水下的『迷』幻感,一切都清清泠泠,不甚真实。

如果裴寂今夜不在这里,那她可就尴尬死了。

不对。http://www.muxiyu.com

宁宁走着走着开始胡思『乱』想,反正也没人知道她夜半出门,一个人的尴尬算什么事儿啊,睡上一觉就过去了。

她一步步往前走,心里没抱太大希望。竹叶被层层拂开,幽谧月『色』随之向两旁『荡』漾,四周本是死寂无声,忽有剑气闪过,击落一簇落叶纷飞。

宁宁心头一跳。

她觉得自己的嘴角正在不自觉往上勾,为了不显出过于高兴的模样,沉下心来努力把唇角向下压。

再往前一步,她便见到裴寂的影子。

他居然当真一直在竹林空地里练剑。

这会儿已经悄然入夜了。

竹影婆娑,月华如流水四溢,勾勒出少年人修长挺拔的背影。剑气凛冽如冰,在她靠近的刹那势若流风回雪,与夜风一同扑面而来。

那本是颇为凌厉的剑意,裹挟了清幽竹风袭上她脸颊时,却倏然变得格外柔缓温和,如同的指尖轻轻拂过雪白侧颈,带来难以抑制的痒。

裴寂回过头。

残余的剑光纷如雨下,照亮他清朗如白玉的脸庞,在乌黑瞳孔中点亮一束冷光。

一等一的漂亮。

“哇!是宁宁诶!”

承影扑腾一下跳起来,止不住地开始傻笑:“她居然真的来了!也不枉你累得半死,还要坚持在林子里练剑哦!”

裴寂冷声回应:“我不是专程在等她。”

“是是是,你没有专程等她,没有在上一层塔里累得半死,更没有一直悄悄往竹林的入口方向望。”

承影摇头晃脑,喟叹一声:“明明已经体力不支,还要把宝贵的休眠时间用在练剑上,真不愧是剑修啊。”

这声音好烦,裴寂不想搭理它。

身着黑衣的少年下意识抿平嘴角,将勾起的小小弧度悄悄下压,选择了最为简朴呆愣的开场白:“做噩梦了?”

“才没有!”

宁宁瞪他一眼:“我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倒是你,这么晚了还练剑啊?”

裴寂低着头看她,眼底像是笼了层极轻极淡的笑意,微不可查:“我也睡不着。”

承影:“呵呵。”

他两耳不闻承影事,人为地将这道声音彻底屏蔽,随即十分熟稔地将笑意尽数敛去,垂头在储物袋里翻找什么东西。

宁宁心下好奇,眨巴着眼睛打量他。

裴寂方才练过剑,乌黑发丝浸了汗滴,凌『乱』散在额前与鬓边,与冷白肤『色』两相交映,被冷寂的月『色』一照,眼底泪痣盈盈,好看得过分。

而他的手指修长细瘦,弓起时能见到凸出的骨节,不消多时,便有一个圆形物件出现在手中。

那像是小食或甜点,被白纸一丝不苟地包裹起来,悠悠夜风一吹,携来玫瑰花香的味道。

裴寂把手臂向她身旁靠拢一些:“给你。”

“这是什么?”

宁宁毫无防备地接下,抬眸飞快望他一眼:“现在可以打开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寂抱着剑的姿势更紧了一些。

但他还是面无表情点了头。

打开层层叠叠的包装纸,那股沁人心脾的幽香便愈发浓郁。竹林里的浅浅树香与桃花香气扑面而来,月光照亮被小心翼翼装在最里层的东西。

那居然是一块鲜花饼。http://www.muxiyu.com

修真界没有这种吃食,她当初与贺知洲讨论食谱,曾专门提到过贩卖鲜花饼致富的可能『性』。

可惜后来两人尝试着做了几次,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不得已不了了之。

她只是在无意之中,很随意很随意地向裴寂提过一次。

“味道也许不对。”

他的声音被绷得极紧,似是有些紧张:“我不知道做它的法子。”

对啊。

她什么都没告诉过裴寂,原材料、制作方法和流程工序,他全都是一无所知。唯一知晓的,只有一句简简单单的“裹着花瓣的酥饼”。

可裴寂偏偏就做了出来,还将它认认真真一层层包裹在纸里,一本正经地送给她。

宁宁怔怔地又看了看他。

黑衣剑修,眉目冷冽,方才枝叶纷飞、剑光大作的景象犹在心头,然而就是这样的裴寂,却也会呆在厨房里,一遍又一遍琢磨着花瓣与淀粉的烹饪方式。

她忍不住拿空出的左手蹭了蹭脸颊。

……这也实在太犯规了吧。

宁宁没敢再看他,捧着桃花饼低下头,张嘴咬了一口。

酥皮柔和,在唇齿之间层层碎开,淀粉酥香与花瓣清香交织而来,温柔得不可思议。

裴寂一言不发地垂眸,在见到女孩咬下第一口的瞬间握紧剑柄,指节隐隐发白。

然后宁宁睁大眼睛抬起头,整对瞳孔里都是笑:“好吃!”

整颗心脏都松懈下来。

他喉头微动,别开脸低低应了声:“嗯。”

在一阵局促的寂静里,裴寂又听见她的声音:“你……你还好吧?见到谢逾之后。”

宁宁问得小心翼翼,他却始终没有表『露』出丝毫与悲伤相关的表情,闻言沉声道:“无碍。”

顿了顿,又迟疑着开口:“我是不是没告诉过你,关于娘亲的事?”

宁宁兀地抬头,睁圆了眼睛。

“那不是多么惊心动魄的故事。”

他语气很淡,仿佛在讨论今日的天气,提及往事时竟微微勾了唇,眼底却是满带嘲讽意味的冷笑:“她出生于世家大族,偶有一日路见不平,救下一位重伤昏『迷』的青年人,两人互生情愫,偷食禁果。”

那位青年应该就是谢逾。

“可惜那人并非良配,只是为接近她,从而盗取世家功法的魔。待她冒天下之大不韪,自家族禁地盗来功法——”

他说到这里微微顿住,瞳孔里的自嘲之意更浓:“魔族便大肆攻入家族,仅仅一夜时间,家人、财富、修为,什么都没有剩下,唯一留下来的,只有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孽种。”

孽种。

宁宁心头一颤。

这是裴寂从来未曾向旁人倾诉的言语,可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想让宁宁知道。

裴寂说不清楚自己的所思所想。

他早已习惯在蔑视与排斥中长大,只当这些事是过眼烟云。

更何况他的力量何其微不足道,阻挡不了分毫外界肆无忌惮的折辱,只能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裴寂垂着眼睫,没有看她。

他的声音亦是很低:“那些事与我无关,你不用施舍同情。”https://www.dubenhaoshu.org

停顿片刻,少年音莫名染了沙哑:“……我不可怜。”

谢逾与那位女人的爱恨纠葛的确与他关联甚小,可裴寂将那么多秘辛全盘托出,唯一隐瞒下来的,全是关于他自己的故事。

比如承受着母亲对于谢逾的恨意,每日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窖中苟延残喘、遍体鳞伤;比如继承了属于魔君的浓郁魔气,被旁人视作不可接触的怪物,不知受到过多少羞辱与漠视。

那女人将他取名为“寂”。

哪有母亲会把骨肉取作这样的名姓,分明是出永生永世难以逃脱的诅咒,打从出生的那一刹起,他便承受了无穷尽的恨意。

有时裴寂会想,他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

被生母怨恨、为生父遗弃,寻不到落脚的地方,除了剑,世上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他不在意旁人,也没有谁会在意他。

那些都是他不愿让宁宁知晓的事情。

像离开水泊,即将被溺死的鱼,狼狈得要命。

可即便如此,他也有想要坚守的,属于自己最后一点支离破碎的尊严。

唯有她。

裴寂不愿被宁宁看他不起。

竹林里静了一瞬。

裴寂听见属于她的声音:“我才不会同情你。”

他握紧手中长剑,不知为何感到心脏狂跳。

“因为你很优秀啊。优秀的人才不需要别人同情。”

她声线清澈,在月『色』下响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我可以抱抱你吗?

宁宁被他盯得有点慌。

裴寂很高,月华斜斜落下来,他的影子恰好笼罩在她身上,明明没有实体,却带了重量地沉甸甸压下来,叫人难以呼吸。

要是在这种时候低头或后退,那她就整段垮掉,无异于明明白白地告诉裴寂,自己被他一个眼神看得害了羞。

那也太没面子了。

宁宁按耐住心跳,绷着表情仰头。

谢逾的面部轮廓凌厉深邃,眉目间总是含着几分魔息凝成的邪气。

裴寂身为其子嗣,融合了父母两方基因,模样更偏向于艳丽与柔和。

宁宁所言不虚,裴寂真是极为漂亮。

他平日里冷着脸的时候貌如寒月、遥遥不可及,这会儿站在与她近在咫尺的地方,不知怎地,目光里竟隐约显出些许挣扎的意味,大大缓解了周身的冷意和戾气。

像破碎的水光轻轻漾在眼底,映了温润如桃花的浅粉『色』,却被人为地刻意封堵,无法传达到她身边。

这样的眼神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而裴寂缓缓挪动脚步,朝她靠近一些。

他面上的怔忪只出现了短短一瞬,旋即被常挂在脸庞的克制与冷然取而代之。宁宁见他停了动作,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却毫无防备听见属于裴寂的声音。

他声线微喑,语气僵硬得过分,几近于哑声呢喃:“我可以……抱抱你吗?”

无法拒绝的口吻。

宁宁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心口像炸了『毛』的猫咪,绒『毛』砰砰砰地四处散开,她怔怔望过去,见到少年被凌『乱』发丝半遮的眼睛。

这回反倒是裴寂后背一僵,沉默着移开视线。

他从未想过,只不过一阵恍惚,自己居然会把这句潜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来。

虽然鲜少与外人有过交往,裴寂却也明白拥抱的含义。

那是亲近之人彼此间才会给予的动作,象征了接纳包容、肌肤相贴。

以及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宁宁没有应声,充斥竹林的唯有黑暗与沉寂,他前所未有地感到狼狈不堪。

她一定倍感唐突,犹豫着不知应该如何拒绝。

想来也是,归根结底,他们两人只称得上普通同门的关系。对于裴寂而言,宁宁是身旁所有人中最为特殊的那一个;可她周围永远环绕着那样多形形『色』『色』的朋友,沉默寡言、『性』情孤戾的师弟难免显得可有可无。

更何况,他又是这样一个糟糕透顶的身份——

这个念头尚未散去,耳畔忽然掠过一阵携了花香的清风。

有什么温暖柔软的东西扑进怀里,裴寂身形微微后仰,向后退了一步。

宁宁对于拥抱的经验并不比他丰富多少,动作仓惶又笨拙。两只放在他后背的手不知道该往哪儿落,一番辗转后,最终停在裴寂凸起的脊骨。

他的心跳声也太大了,宁宁想,又快又凶,震得她发麻。

她将脑袋埋在裴寂颈窝,说话时吐出的气息温和,在他锁骨上轻轻挠,声音闷闷地叫了声:“裴寂。”

宁宁在叫他的名字。

仅仅两个字,就足以让他心头躁动。

裴寂吸了口气,沉声应声:“嗯。”

“……你要是想抱,直接抱就好了。”https://www.yq6.cc

她说话时把头埋得更低,音量渐渐微弱,像是用了很大勇气才终于把这段话讲完:“这种事情……总不能让女孩子主动吧。”

承影没忍住,发出了“噗”的一声笑。

裴寂愣着没动。

一丝火光在胸膛迅速蔓延,牵引出星星点点明丽的火花,仿佛有什么东西轰地爆开,那日在鸾城中见到的烟火,莫名其妙绽放在他心口上。

如果宁宁不曾厌恶他——

少年剑修松开手中长剑,两臂上抬。

手掌触及到的,是与冷硬剑柄截然不同的感受,柔软得像一颗糖或一湖水,泛了舒适暖意。

他满是伤痕与茧的双手缓缓向上,依次经过女孩纤细的后腰、腰窝与脊背,宁宁似是被触碰得有些痒,在裴寂怀中轻轻一颤。

连带着他的心也跟着颤抖。

“你不要难过哦。”

宁宁说完又觉得不对,停顿刹那后僵着声线补充:“也不对……你要是难过,可以随时来跟我说。我虽然没什么能耐,但一定会尽全力帮你。”

裴寂低垂着头,鼻尖与她的发间咫尺之距。

是熟悉的茉莉花香。

他轻轻吻过她的发丝,没留下丝毫痕迹,宁宁对此一无所知。

想靠近她些。

再靠近些。

曾经无比奢求的拥抱,在此时此刻似乎已经远远不够。

他从未如此贪得无厌,心底如同裂开一道漫无尽头的深渊,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填满。

然而这样便是极限,倘若肆无忌惮地接近她,一旦越过界限,恐怕只会引来宁宁的厌烦。

裴寂快被折磨得疯掉。

一旦见到她厌恶的视线——

他不敢细细去想。

“有什么心事也不要总藏在心里,知道吗?”

宁宁好不容易从紧张的情绪里缓过来,慢慢熟悉了这个动作,说着戳了戳他后背:“我……”

她的话讲到这里,忽然稍稍顿住,裴寂亦是皱了眉,抬眸向竹林深处望去。

那里隐约有窸窸窣窣、不易察觉的响声。

宁宁脸上的滚烫在听见这道声响时卷土重归,匆匆轻咳一声,从他怀里后退两步蹿出来。

她屏了气息,没敢看裴寂,径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

深夜的林间幽寂无声,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被乌云遮挡,只淌出几缕黯淡银灰。

幻境之中凶险万分,宁宁与裴寂皆收敛了周身灵力,而竹树环合的尽头倏然一动,竟从中走出一名白裙女子。

宁宁愕然愣住。

这个妹妹,她曾见过的。

皓齿蛾眉、娉婷秀雅,眼底一滴泪痣盈盈低垂,正是周家小姐周倚眉。

周倚眉哪曾想过会在这里撞见他们,被夜里的冷风一吹,不自觉掩唇轻咳几声。

三双视线在恍如停滞的空气里骤然相撞,虽无任何言语,却于无形之中滋生出暗『潮』汹涌。http://www.muxiyu.com

宁宁实在想不通。

听说谢逾带领魔族攻破崇岭后,周家人除了她以外无一幸存,而周倚眉虽然侥幸逃过一劫,处境却是生不如死、蒙受百般屈辱。

那男人怨恨她当年的背叛与绝情,不但将周倚眉安置在废弃别院居住,还将她的右手手骨折断,堪称身心并虐,连追妻火葬场都不用,把骨灰扬掉也不足以弥补的那种。

宁宁又不懂了,如果按照古早虐文的狗血走向,周倚眉莫非还要真爱上谢逾不成?适合他的唯一结局,不应该是被做成人肉叉烧包么?

不对不对,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三更半夜的,周倚眉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竹林?

她正兀自纳闷,身旁的裴寂神『色』淡淡开了口:“周小姐。”

周倚眉掩去眼底慌『乱』,向二人微微颔首:“裴公子、宁姑娘。”

以她的身份,谢逾不可能有耐心为其详细介绍修士里的每一个人,周倚眉却细细记住了他们俩的名字,修养可见一斑。

周倚眉稍作停顿,压低声音道:“还请二位对今夜之事保密……竹马见我如此处境,于心不忍送来伤『药』,如若被他知晓,恐怕又有无辜之人丧命。”

她连谢逾的名字都没提。

“二位乃仙门弟子,定然怀存怜悯之心,还请怜恤我等——”

周倚眉话音未尽,便又皱了眉咳嗽起来,宁宁『露』出同情的神『色』顺势接话:“周小姐放心,我们定会保密。”

她这才抿唇一笑,面『色』苍白地致谢:“时候不早了,我得尽快回房歇息,二位也趁早归府吧。”

周倚眉显然没有与他们继续攀谈的打算,宁宁却挑眉唤了声:“周小姐。”

周倚眉神『色』淡淡地扭头看她,听那剑修小姑娘情真意切道:“我也曾被师尊伤过,懂得你如今的心情——当年赠予谢逾食物与功法的人并非顾昭昭,是你对不对?”

她略微怔住,眼底显出哀切之『色』:“陈年旧事,再提又有何用?”

这便是默认了。

这盆狗血真是纯正入味,宁宁拼拼凑凑,根据看过的古早虐恋话本子,很容易就能还原出当年的整个故事。

出身娇贵的大小姐爱上了家养奴仆,由于家族管教甚严,哪怕寻得了伤『药』与饱腹食物,也只能托付身边的侍女带给他。

属于她的喜欢青涩又羞怯,好在少年与她情投意合。

后来便是二人约定出逃,却不成想被侍女走漏风声,周倚眉被下令禁足,谢逾则在家丁的棍棒之下几乎死去。

他什么也不知道。

例如女孩曾多么小心翼翼地为他挑选『药』材,再红着脸交给侍女;例如周倚眉总会在擦肩而过之时偷偷瞧他,哪怕相距甚远,胆怯的目光也总会兜兜转转落在他身上。

想来打从最开始送『药』的时候,顾昭昭就冒领了所有功劳,如今的周倚眉哪怕想要解释,也全然找不出证据和理由。

真叫人搞不懂,一个魔君,一个妖族大小姐,生生用阿凡达的人设,活出了阿凡提的剧情。

这误会一层套着一层,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玩俄罗斯套娃,连宁宁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心累,何必呢。

“我与他注定无缘,如今命如浮萍,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周倚眉『露』出一个自嘲的轻笑,缓声道:“以我如今的身子,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宁宁颇为感同身受地安慰:“周不定仍有转机。”

他们之间的对话到此戛然而止,周倚眉神『色』哀哀地与两人道了别。

眼见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宁宁眸中的同情浑然消散,涌上些许玩味笑意:“你察觉到了吧?”

裴寂应得很快:“嗯。”

他们两人都是剑修,对于剑气格外敏感,因而当周倚眉最初现身之时,宁宁瞬间就捕捉到了她身侧即将消逝的一缕剑意。

冷冽清绝,幽暗无形。

周倚眉夜半出现在竹林里的原因,恐怕并非“竹马送『药』”这么简单。https://www.8gzw.com

宁宁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这一点,因此后来与周倚眉的对话,两人都在拼演技。

后者全程哀切不已,似是对来日已没了希冀,唯有在临别转身之时,才终于『露』出一点破绽。

有个问题困扰了宁宁很久。

既然无人知晓魔君谢逾的去向,说明他并非是为宗门长老降伏。这样一来,倘若此地真是他的幻境——

那将他击败,送入这炼妖塔里的人,究竟是谁?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身为一个正常人,家人尽失、自己被毫无尊严地囚禁在一方天地,真能抛却前尘旧事,与仇人展开轰轰烈烈的爱恨纠葛吗?

更何况周倚眉生而为妖,家族世代传承,同样是名道行不浅的修士。

而周倚眉浑身上下那么多地方,谢逾之所以独独要折断她的右手……

宁宁眼皮一跳。

折断握剑的手,无疑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在垃圾堆里捡男朋友?凭他蠢钝如猪、凭他后宫三千,凭他那颗三级残废的小脑瓜萎缩得可怜,心头一软去扶贫?

——才怪嘞。

何苦把人生全绑在情与爱,这种时候唯一想要做的,铁定是报仇啊。

宁宁的视线停留在白影消逝的方向,笑着踮了踮脚:“接下来或许有场好戏看啰。”

方才所见历历在目。

她仿佛仍能看见周倚眉转身离去时,眼底涌动的一缕微光。

既不低微也不愁怨,在那双黑瞳里映着的,是一道决然剑气。

以及毫不留情的凛冽杀机。.https://www.dubenhaoshu.org

第100章 第一百章去你的虐恋情深。

“谢逾此人,在魔君中虽然称不上强,却因容貌俊美,于仙魔大战之际很是出名。”

孟诀悠然道:“他知晓这一点,倒也懂得因利乘便,凭借那张脸得了不少好处。”

午时阳光亮得晃眼,永归正在抚『摸』自己电灯泡一样的后脑勺,闻言抬了眼睫:“好处?”

他们几人中,唯有孟诀亲身经历过仙魔大战。休憩一夜后,一伙人特意聚在周府后院交换信息。

“修真界多的是名门小姐与女修,谢逾一手美男计玩得出神入化,最为拿手的伎俩,便是与她们展开一段刻骨铭心爱情故事。”

孟诀对此番行径颇为不屑,嘴角挂了懒洋洋的嗤笑:“继而趁虚而入,要么强夺功法秘籍,要么谋取战事情报,还因此得了称谓,唤作‘多情君’。”

说是多情,实则最是无情。

谢逾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而被他染指的姑娘们,轻则修为尽失,重则家破人亡、死无葬身之地。

比如裴寂的母亲。

那女人为他搭上了自己的后半生,却不成想错信贼子,引得魔族大肆攻城、民生凋敝,她一个曾经的贵女辗转流离,最终只能龟缩于破败村落苟延残喘。

而对于谢逾来说,她与许许多多被他欺骗的女人们一样,都不过是用以消遣的工具。哪里来的多情或真心,当她丧失利用价值,鼎鼎大名的魔君大人恐怕连裴寂生母的名姓都记不起来。

她就是这样一种可悲的存在。

在谢逾的人生里,唯有他与周倚眉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后人感兴趣的,也只会是这段浸满狗血的过往。

就像话本子永远只是属于男女主角两个人的聚光灯,其他人无论经历过怎样的故事,都注定不会被知晓。

宁宁莫名感到了稍许怅然,用力『揉』一『揉』两侧的脸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精神。不远处有鸟雀在叽叽喳喳叫,她在刺目阳光下眯了眯眼,心里忽然有道念头一闪而过。

宁宁抬头好奇看向孟诀:“大师兄,你之前说觉得周小姐很面熟,不知今日是否有了眉目?”

自从孟诀下意识说出那句话,宁宁便在周倚眉身上多放了几个心眼。

她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在这个处处充斥着狗血的浮屠境里,或许和众多家庭伦理剧的走向一样,周倚眉与在场某人有血缘关系。

后来左思右想,差点把认亲大会玩成一起来找茬,可除了她与裴寂的一颗泪痣极为相似,便再也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若是排除这个原因,而周倚眉又很可能是把谢逾送进炼妖塔的人……

那她会不会在什么时候,曾与孟诀打过照面?

脑海中陡然划过这个设想时,宁宁心头一跳。

这样就说得通了。

孟诀的头脑何其聪明,传闻在学宫念书时一目十行而过目不忘,他对周倚眉的记忆如此模糊,说明两人的碰面理应是在多年以前。

而恰巧,孟诀经历过仙魔大战。

——也就是说,在这个反复纠缠、的故事尽头,周倚眉并没有成为依附于谢逾的菟丝花,不但报了灭族的血海深仇,还在焚山烈火中大难不死,保全『性』命。

“说到此事,着实很是有趣。”

孟诀不知想起什么,舒展眉眼轻声笑笑:“你们一定不会想到,那周小姐……”

宁宁好奇得厉害,在一旁认认真真地听,可惜他说到一半,便被另一道男音骤然打断。

谢逾带着他磨人的小妖精顾昭昭款款而来,后者拿双手紧紧抱在他臂膀上,让宁宁忍不住又想:

当年她去福利院当志愿者,和朋友一起搀扶腿脚不便的孤寡老人时,眼前所见就是这幅景象。感谢魔君帮她回忆青春。

“诸位道长。”

谢逾身为魔修,骨子里渗了傲气与阴戾。他毫不掩饰对这群叛逃分子的鄙夷不屑,但又碍于情报所需,不得不耐着『性』子与他们套近乎。

说到底不过是演戏,这种事情谢逾最为擅长。

他嘴角虽然噙了笑,眼睛里却是乌沉沉的漠然,声线醇厚如酒,带了令人沉『迷』的磁『性』:“多亏天羡长老带来的情报,昨夜魔族在前线大获全胜。”https://www.xiaranxue.com

他说着瞥一眼孟诀,讽刺的笑意更深:“魔尊下了号令,召我于今晚前往鸾城共商计划,恐怕短时间内无法再与各位相见。”

今晚。

也就是说,周倚眉必须在今晚之前动手。

宁宁看他的眼神里多了点怜悯。

看把孩子乐的,多高兴啊,真希望他待会儿被周小姐拿剑捅来捅去的时候,也能像现在这么开心。

说曹『操』曹『操』就到,周倚眉的名字刚浮上心头,宁宁就在不远处望见她的影子。

谢逾对她的羞辱毫不留情,明知周倚眉被废了右手,却还是驱使她没日没夜干杂活,过得比周家佣人更苦更累。

说好听点叫睚眦必报,直白来讲,这男人就是小肚鸡肠,脖子上顶着的玩意儿不叫脑袋,简直是颗急『性』肿瘤。

噫,好恶心。

周倚眉左手拿着扫帚,抬眼的间隙也见到他们,在与宁宁短暂四目相对后,面『色』不变地低头继续打扫。

宁宁好奇道:“魔君大人,你若是去了鸾城,那位周小姐该怎么办?”

“她?”

每每提及周倚眉,谢逾的神『色』都会比之前更显不耐,闻言蹙眉斜睨过去,刻意把音量加大:“不过是玩玩就罢的女人,也不看看自己成了怎样的货『色』,我难道还得带上她?”

周倚眉无动于衷,继续扫地。

“这右手一断,来日也不晓得能有什么出路,更何况如今崇岭被魔兵占据,等我一走,她没了靠山……”

他似是愤懑于对方的爱搭不理,眉目间隐隐出现少许恼意:“若真想要活命,只要声泪俱下地跪着求我,说不定能让我心软一些,带她从崇岭离开。”

这算是再直白不过的暗示了。看来谢逾虽然对她表现得十足嫌弃,心底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悄悄在意。

只可惜他绞尽脑汁地说,周倚眉始终旁若无人低着头,连一道眼神都没给过来。

宁宁用力把嘴唇抿平,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

虽然有点恶毒,但从她的角度来看,此时此刻的场景……

真的很像一只狗在对着一个扫地机器人狂吠。

谢逾忍着怒火,深吸一口气。

他似乎已经被这样冷待过许多次,多少有了点抗压能力,哪怕被如此扫面子,也不过咬牙切齿道了句:“装清高?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顾昭昭被『迷』人茶香腌入了味,轻轻抚着他手臂,声音软得像是煮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泡面:

“阿逾莫要生气,小姐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你我处处向着她,她却从来不领情,一直都是冷冰冰。”

“我那师尊的白月光总想刻意接近我,谁不知道她心里装着的恶心主意。”

宁宁往嘴里塞了颗花生米,对身旁的裴寂道:“万事先想想自己配不配,娘亲让我别和傻子玩,我搭理她干嘛呀。”

顾昭昭神『色』僵了一瞬,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决定不去理会她,继续对谢逾吹耳边风:“她这样的『性』子,曾经让你多累啊。别去想了,咱们走吧,你若是不开心,我会心疼。”

宁宁目光怅然,两眼望天地回忆起从前:“她那么爱装,一定很累吧。心疼。”

顾昭昭终于忍不下去了,右腿一迈就冲上前去:“你……!”

裴寂面无表情地握住剑柄。

谢逾蹙眉:“昭昭,做什么!”

“顾姑娘,你怎么了?”

宁宁像是被吓了一跳,向裴寂身后瑟缩一步:“我在说师尊的那位白月光,半个字都没提到你呀……你与魔君伉俪情深,难道不应该与我同仇敌忾,一道抨击那坏女人吗?”

顾昭昭的嘴唇抽搐一下。https://www.8gzw.com

“对不起,我不会讲话,是不是惹顾姑娘生气了?我很少与旁人打交道,不像姑娘你擅于此道,什么话都讲得出来,好厉害的”

宁宁面『露』委屈,说着轻轻吸了口气,转而望向一旁的谢逾:“这事儿怪我,魔君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并非顾姑娘『性』子差脾气火爆,全是我嘴笨的原因。”

顾昭昭的嘴角已经开始扭动着疯狂跳舞了。

白晔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内心激『荡』不已,就差拍案而起,大呼一声“实属无敌”。

宁宁此人竟然生猛至此,硬生生以守为攻,把顾昭昭那套花里胡哨的语言艺术化为己用,不但暗讽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还点明了那女人『性』子暴躁脾气坏。

至于一句“这事儿怪我”当属精髓,瞬间把宁宁塑造成柔柔弱弱的受害者形象,让谢逾找不到理由来质询。

至于顾昭昭。

她一心要维持不谙世事的圣母白莲花形象,绝不可能承认自己与宁宁口中的“白月光坏女人”如出一辙,只能干吃哑巴亏,保持微笑接受嘲讽。

妙啊。

若是来日宁宁出了书,他绝对第一个买。

顾昭昭和谢逾像两只气急败坏的火烈鸟,没过多久便双双离开。

宁宁大战告捷,懒懒打了个哈欠,再一睁眼,与不远处的周倚眉撞了视线。

周小姐心如明镜,当然能看出这陌生姑娘是在帮她,望向宁宁的视线里虽然仍有戒备,却显然比之前柔和许多:“多谢。”

“不用。”

宁宁朝她咧嘴笑笑,抬头瞥一眼天边。

不久前还挂在穹顶的太阳,已经不知何时蜷缩到了云层底下。

日晕一层一层往外旋,越来越淡、越来越轻,最终在蓬絮般的云层里,与一道幽谧浅灰悄然相接。

再往旁看,便是翻涌如『潮』的淡淡墨『色』。

有风轻佻地拂过来。

快下雨了。

“周小姐。”

宁宁收回视线,笑着对她说:“今天天气不错。”

适合拔剑杀人。

*

“不对不对,各位冷静一点,在周倚眉复仇之前,我们得先弄明白一个事实。”

与周倚眉道别后,宁宁便跟着大部队来到白晔的房间,与另外几人进一步商议后续计划。

屋外的天『色』果真越来越暗,却并未下雨,仿佛只是有谁不小心打翻了墨汁,衬得他们越发做贼心虚。

“如果这儿是现实也就罢了,可它偏偏是处浮屠境。浮屠境什么原理?执念所生。”

白晔看一眼层层乌云,压低声音:“咱们待在这里面,要干的事儿不是行侠仗义,而是替幻境主人解决执念。”

他说话时敛了笑,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要是帮错了人,我们突破浮屠境的难度恐怕要猛增十倍不止——你们觉得,这鬼地方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永归道:“谢逾乃浮屠境主人,周倚眉是他永生伤痕。倘若知晓错付情深,如何能从愧责脱身?没得争,只可能,待在炼妖塔这一层,自我放逐以让心理平衡。”

白晔:“说人话。”

“永归小师傅的意思是,谢逾的执念在于愧疚。”

宁宁摆弄着桌上的圆镜,拖住腮帮子说:“话本子里不都这样写吗?只有在女主角死掉之后,男主人公才终于察觉自己有多么爱她,于是一夜白发,整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唔,大概就是这种剧情。”

白晔冷嗤:“怎么,你不会还相信这些玩意吧?除了话本子里的角『色』,真有正常人能把爱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https://www.dubenhaoshu.org

他说着翘了腿,很有耐心地悠声道:“作为一个男人,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们这群兄弟不可能为所谓的白月光守身如玉一辈子,更不会因为那么点后悔和愧疚一蹶不振。花花世界那么大,何苦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这番言论话糙理不糙,白晔猛地往嘴里灌了口水,又补充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的爱惨了那女人,到死都在打光棍,可爱情算什么?只不过是生活里可有可无的调剂品啊!没了它,我照样可以步步高升、家财万贯、饱受万人敬仰——诶嘿,美滋滋儿。”

简而言之

未完,共3页 / 第1页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是谁杀了白晔。

铁锈般的腥气将房间迅速填满,血『液』被黑灰『色』魔息染成暗红。

周倚眉的几剑用上了全身气力,剑气凝结刺入,在浸入血『液』与骨髓时轰然爆开,好似千万缕凛冽的寒风尽情肆虐,每一缕都带来难以忍受的刺痛。

谢逾不知是因疼痛还是悔恨,双目渐渐染上不自然的血红,被眼泪一润,仿佛在眼眶里打转的『液』体是血滴。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停低语,上前一步试图朝她靠近:“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一直都爱你,原谅我好不好?你一定还爱我,你爱我的对不对?”

周倚眉后退避开,虽然没出声应答,脸上的表情却一五一十昭示了心中所想。

她分明想说:傻叉,说人话。

白晔『摸』着下巴啧啧叹气,一对眼珠子差点掉进圆镜里:“周小姐真狠啊!她是怎么做到狠得这么不拖泥带水、狠得如此有魅力?在下佩服佩服!”

宁宁亦是看得心情舒畅:“这才是正常的故事走向嘛!谢逾做了那样多恶,周小姐怎么可能再度爱上他?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从他做的那些事儿来看,这人骨子里早就烂透了。”

她说着神『色』一顿,目光定定落在镜面上:“奇怪……你们觉不觉得,谢逾的模样有些奇怪?”

永归应了声:“唔。”

——谢逾身旁的魔气,较之前更加浓郁了。

崇岭镇魔族盘踞,四处都笼罩着淡淡黑气。

那些黑气有如薄雾,算不上多么显眼,然而自周倚眉拔剑到现在这一刻,谢逾周身的阴翳越来越重,已经强烈得如同实体了。

“不妙。”

孟诀缓声道:“心魔滋生、魔气暴涨……你们还记得那场烧灭了整个崇岭的大火么?”

宁宁眼皮一跳。

周倚眉无疑是谢逾心里永生永世的疙瘩,如今当年真相被一一揭开,当他知晓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样不可弥补的过错,必定导致心魔大涨。

一旦心魔滋生,在极度崩溃之下……

还会『惑』『乱』心神,引得他魔气暴增,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白晔惊道:“不好!那周小姐——”

圆镜之中,黑气陡生。

原本哭泣着忏悔的俊美青年双目猩红如血,额头与脖颈迸出道道显而易见的青筋。

黑雾剧烈如实体,猝不及防间,竟直扑周倚眉面门而去!

周倚眉何其机敏,蹙眉向后移开,与此同时挥剑一斩,白光粲然之下,魔气轰然碎裂。

谢逾却对此毫无知觉,两眼无神地与她对视,魔气一凝,手里便现出一把长剑。

周家世代以剑为传承,因而当年周倚眉赠予他的秘籍,也多半是极为珍贵的剑谱。

结果到头来,却被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剑气混杂着魔息席卷而来,周倚眉眼底尽是视死如归的决意。

今日前来复仇,她压根没有想要活着出去。

——虽然周府里的侍卫丫鬟多数被她击昏,能确保短时间内无人打扰,但崇岭内毕竟还剩下一些驻扎的魔兵,等他们察觉动静,定会布下天罗地,大肆搜捕她。

无论如何,只要能与谢逾同归于尽,她就已经心满意足。

但她万万没想到,谢逾竟会在此时爆发如此强烈的心魔。

以她这具被折磨得脆弱不堪的身体,要想战胜他,恐怕……

周倚眉咬牙握紧剑柄。https://www.dubenhaoshu.org

谢逾失了神智,握着剑胡『乱』挥砍,魔气接二连三在空中爆开,引出火光四『射』,随着一声长啸,势如长龙地燎燃整间房屋。

一道剑风猛扑而来,周倚眉正要反击,忽然察觉身旁袭过另一阵迅捷剑气,将谢逾的攻击用力劈开。

她愕然回头,见到宁宁等人的身影。

“周小姐莫怕,我等乃仙门弟子,特来除魔!”

白晔身旁现出数张符咒,凝神御风之时,扯开嗓子大喊:“我之前所言皆是假话,流明山何掌门英明神武、天下第一!”

镜外的何效臣轻咳一声。

孟诀面『色』不改,聚力于长剑之上:“在下并非天羡子,师尊胜我良多,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我要忏悔,我和真霄剑尊的那些事儿全是我瞎编的!”

宁宁亦是力挽狂澜,为离开炼妖塔后的自己争取最后一丝活命机会:

“师伯,虽然我鲜少夸你,但那只因不想让我粗俗不堪的言语玷污你高贵的剑意!我即使是死了,钉在棺材里了,也要在墓里用这腐朽的声带喊出:真霄剑尊剑法无双!”

这女人竟如此会拍马屁!

白晔面『露』惊恐地瞪眼看她。何掌门因他之前那番言语定然火冒三丈,若是在此时被真霄剑尊比下去,他就完了!

“何掌门真的好自私。每次现身之后,有多少人睡不着觉,他不在乎;有多少人饱受相思之苦,他不在乎;有多少人承受着爱而不得的折磨,他更是从不在乎!”

白晔手中火光一现,袭上谢逾身后,却被一剑挥散。

“还记得何掌门养过一只小兔,因『乱』食杂草拉肚子死了。当时看见您抱着它满目哀伤,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一边打一边饱含深情地喊:“我多想窜稀死掉的不是它,而是我!”

这回连孟诀都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狠,太狠了。

这还怎么比,『舔』王之王,夸人一千自损八万,谁都『舔』不过啊!

好好一场大战被迫沦为溜须拍马现场,玄镜之外的长老笑倒一片。

何效臣目若远山,『摸』一『摸』自己并不存在的长须:“干煸还是油炸?”

“不必与小弟子们置气,让他们体面些。”

真霄应道:“清蒸吧。”

天羡子点头。

少油少盐,没把他们丢进油锅炸一炸,的确够体面。

宁宁不知道三人之间的对话,对自己一番彩虹屁颇为满意,在把真霄夸得天花『乱』坠之时,没放松对谢逾的围剿。

她在对付影魔时消耗了不少精力,方才尚未完全恢复,只能在外围划水凑数。一行人中的主力,是周倚眉、裴寂、孟诀与白晔。

——永归小师傅的rap属于精神攻击,对疯狗一样的谢逾作用不大,只能在旁充当辅助。

五行之术与剑光交叠明灭,谢逾饶是修为再高,如今心智大『乱』、全无逻辑,在众人合击之下难免落于下风。

魔焰因他的怒气层层爆开,火光汹涌、凄嚎声声,宁宁心知局势已定。

或是说,无论面对他们还是周倚眉,谢逾战败的结局,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悬念。

“既然谢逾最终被关进了炼妖塔……”

之前尚未赶来的时候,她曾这样问孟诀:“那在真实发生过的历史里,就算没有旁人出手相助,周倚眉也还是最终将他击败了吧?”

“嗯。”

孟诀懒懒应声,眼尾噙了笑地轻轻一勾:“听说她凭借一场生死之战领悟了千方剑意,修为扶摇直上,由元婴步入化神期——应该就是这一日。”https://www.dubenhaoshu.org

白晔长舒一口气:“不然怎能成为万剑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老……谢逾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惹了个修炼怪物。”

没错,哪怕没有他们的协助,周倚眉仍然会成功,唯一的变数,只有谢逾能不能保住『性』命。

——即便多日以来受尽折辱,即便身单力薄、形销骨立,面对入魔发狂的仇敌,她凭借一剑,终究还是将他斩于剑下。

因此当孟诀在后院提起她时,才会神秘笑道:“你们一定不会想到,那位周小姐……正是日后万剑宗的静和长老。”

静和。

当今天下,以左手拿剑的剑修屈指可数,其中最为有名的,便是万剑宗一位号为“静和”的女修。

传闻她来历不明,于仙魔大战中突然出现,并在此后立下赫赫战功。

白衣女修,风姿卓绝,因『性』情喜静而鲜少与外人接触,与贺知洲的师尊一样,常年待在山下降妖除魔,绝大多数弟子都不曾见过她真容。

周倚眉真真正正报了仇,当谢逾在炼妖塔中蹉跎一生、受尽百般煎熬,她以一剑名扬四海,证明了自己的道。

而当年烈焰灼灼、疾电浮空,女修长剑染血,立于血与火之间,眉间杀气如冰——

眼看着裴寂的长剑没入谢逾心脏,宁宁突然想:

要是能亲眼见一见当时的情景,那该多好呀。

长剑入骨,魔物狂啸。

裴寂眉眼淡漠,漆黑的瞳孔里见不到神采,只有若隐若现的火光翻涌肆虐。

立在他正前方的青年神『色』怔忪,目光里的戾气渐渐散去,重新笼上几分清明。

在那双通红的眼眸里,有痛苦不堪和浅浅的震怒,却也有释然与解脱。

裴寂与他四目相对,微微张了嘴,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随即咔擦一声。

正如宁宁猜想那般,幻境中的谢逾重伤身死,执念尽破,浮屠境便也到了尽头。

此地种种皆是执念所成的幻境,接下来要面临的,才是真正的六十二层。

以及被困于炼妖塔数十年之后的魔君谢逾。

*

宁宁睁开眼睛,首先见到一片昏黑无际的天空。

这里说不清是黄昏或傍晚,当她从地上爬起来,闻见一股淡淡血腥味。

真正的六十二层没有崇岭那样一碧如洗的穹顶,也见不到茂盛青葱的幽林。

这里虽说像是山野,却充斥着极其浓郁的魔气,林木尽数枯萎,看上去像是匍匐着的人类残骸。

地上尽是沙砾和魔兽遗体,宁宁的背被硌得有些疼。

他们之前误入幻境,如今应是被分散传去了各处。她灵力不足,在这种处境中很是不利,若是突然遇见什么——

这个念头还没完全冒出来,宁宁便听得一声低沉的兽嚎。

循声望去。

哦豁,一只有她三个大的野猪。

恶毒女配没有光环,宁宁默默转了个身。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当然是跑啊!

*

白晔独自走在山里,不时抬头环顾四周。https://www.8gzw.com

这鬼地方黑得五彩斑斓,到处都是血腥气和散不开的魔息,他连呼吸都不愿,只想着尽快找到真正的谢逾,解决他后离开六十二层。

正值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似曾相识的嗓音:“白晔道友……白晔道友!”

这声音朦朦胧胧,让他差点怀疑是山间精怪制造的幻术,然而晃眼一望,立刻抽了口冷气——

在灰黑『色』的崖壁之上,居然镶嵌了一个不断闪闪发光的大头!

仔细看去,原来不是大头,而是整个蜷在崖壁孔洞里的永归。

众所周知,在炼妖塔里,每个人都会被随机传送到试炼地点的任意一处。

这“任意一处”的界定很是暧昧,有高山悬崖,也有溪边湖畔,而永归此时的处境……

他直接被卡在崖壁一块凹陷的小洞里了。

这洞孔横竖不过半人大小,被枯萎的树丛掩映其中。

小和尚四肢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团,只剩下圆滚滚的秃头被挤在外面,张嘴努力呼吸的时候,像条罐头里的沙丁鱼。

见白晔『露』出震惊之『色』,永归淡声轻笑道:“修佛是种态度,从不在乎外物,今日丛丛魔树,令我想起师傅。”

他放空眼神,自顾自继续说:“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模样真是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树野茂盛时,他在丛中笑。”

永归说话时『露』了笑,上扬的弧度从嘴角一点点往外蔓延,搭配他面条一样的身体,莫名显出几分诡异。

白晔听得面如死灰,难掩受到的内心冲击。

苍天大地,听见这段话的时候,他脑子里只剩下一座屹立在绿荫里的寺庙,微风掠过,从满目葱茏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光头老头。

偏偏那老头并不安分,跟地鼠似的探头探脑,偶尔咧嘴一笑,春花与皱纹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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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你吹,尽管吹。……

流明山和梵音寺倒了。

宁宁站在两条死鱼跟前,脸色同样很差。

不仅因为永归与白晔的惨状,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就在白晔从天而降的瞬间,一道无比刺耳的声响划过她耳畔,如同尖利刀刃,直入脑海。

是系统发出的提示音,猝不及防响起的时候,吓了宁宁一大跳。

——所以说,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剧情?

她满脑子都是懵,一边把两人从地上搀扶起来,一边细细阅览浮现在脑海里的字句。

[宁宁凝视着跟前孟诀的背影,眼底浮起一抹阴狠凶光。

他虽是名义上的大师兄,却向来瞧她不起,平日里见她刁难裴寂,亦是显而易见站在后者那边,让她吃过不少回瘪。

她不甘心。

为什么人人都要向着裴寂?他不过一介魔修子嗣,上不得台面的怪物,而她出身望族,前途不可限量,无论怎么想,她都应该是备受宠爱的那一个。

一群蠢货!

念及孟诀平日里的冷嘲热讽,一个念头自她心底缓缓浮现。

宁宁想,她要杀了他。

六十二层异常凶险,如今只剩下她与孟诀并行,只要找到附近视灵的死角,略施小计……

待他死无葬身之地,有谁能追究她的过错?]

宁宁看得头皮发麻,后背腾起一阵阵冷风。

在之前的任务里,系统虽然会安排她走一些与恶毒女配定位相符的剧情,但往往是掀不起大浪的口舌之争或恶作剧,这次却截然不同。

她要对孟诀下死手。

曾经的记忆一点点苏醒,宁宁大概记起关于炼妖塔的剧情。

原着里的裴寂独来独往,几乎从未与旁人有过合作,因而对其他弟子的描写少之又少。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宁宁正是这少之又少的其中之一。

原文对于她的描述不过寥寥几句,全都集中在干的坏事上,妥妥的工具人形象。可谓既坏又惨,这回对孟诀下手,就十分荣幸地入了镜。

待会儿他们会与孟诀相遇,并两两组合,分头探寻此地猫腻。

等她与孟诀登上山崖顶端,立在视灵死角处的时候,宁宁须得伸手将他往前推。

——当然,这番举动铁定不会成功。

孟诀何其机敏,在她悄声靠近的刹那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在宁宁手掌即将触碰到他时,会正正好回过头。

也正正好,看见她笔直伸出的、图谋不轨的手。

想来孟诀早有了准备,之所以在那个节点回头,就是为了让她的尴尬最大化。

宁宁光是凭空想象那时的情景,都能满脸通红、浑身起鸡皮疙瘩,同时又忍不住想:

即便在那样生死攸关的时候,孟诀都不忘刻意戏耍她,真真黑心肠啊。

她的脑子一定是开过光。

这个想法途经思绪的瞬间,宁宁耳畔便传来似曾相识的清澈男音:“宁宁师妹?”

一抬眼,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即将成为她暗杀对象的孟诀立若松柏、面如白玉,许是被她呆呆的模样逗乐,笑意更深:“怎么了?”https://www.dubenhaoshu.org

*

一切按照原着剧情井然有序地进行。

这片荒山魔兽肆虐,四处弥漫着浓郁魔气,一行人铁了心要在六十二层挣得更多积分,经过短暂商讨,决定两两分头行动,寻找秘境里潜藏的机缘与凶魔。

顺便寻找一直尚未现身的裴寂。

宁宁与孟诀一组,朝着山顶方向不断前行,她心中有鬼,一路上紧张得厉害,支支吾吾没说太多言语。

四下搜寻片刻,很快便到了山顶。

那道惹人心乱的提示音也适时响起。

[叮咚!]

[请将孟诀推下山崖。]

言简意赅,最是气人。

宁宁心乱如麻,却只能按照剧情,佯装好奇地一步步前往山崖尽头,孟诀则一直跟在身边。

几番攀爬,终于到了山巅。

这里位置极高,从上往下看去一眼见不到底,只能望见漆黑一片的深渊,如同凶兽大张的血盆大口,叫人有来无回。

宁宁深吸一口气,刻意避开孟诀视线,站在他身后。

当手臂伸出的那一瞬间,她的整颗心脏都悬在半空。

手掌马上就要触碰到孟诀后背。

心脏砰砰直跳。

等等。

除了心脏跳动的声音,她为什么……还听见了另一道类似于野兽的嚎叫?

宁宁兀地回头。

——在密林深处,竟忽然窜出一只双目猩红的魔狼!

——原着里压根没有这种剧情吧!它要是这时候冲出来,那当她尚未触碰到孟诀,他他他、他岂不是就要转过身来了吗!

魔狼来势汹汹,径直向二人狂奔而来,宁宁被这个超出剧情之外的突发情况弄得摸不着头脑,尚未做出反应,便见得白光一闪。

孟诀拔剑出鞘,挡在她跟前。

他的剑法迅捷如雷、凛冽如冰,剑出之时扬起纷然冰屑,魔狼还未发出惨叫,嗓音便尽数被折断在喉咙里。

“小师妹这是做甚?”

青年长剑染血,面上却是言笑晏晏:“不过一匹魔狼,我尚能对付,不用特意将我推开。”

顿了顿,又道:“倒是你……灵力不支,毋须逞强。”

啊不是。

宁宁大脑再度死机,孟诀这是……误以为她为了保护他不受魔狼侵袭,刻意将他推开?

这是哪门子舍己救人的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剧情?

她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显得很是奇怪,正兀自发愣,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白晔的声音:“孟师兄、宁宁师妹,我们找到了裴——嚯!这匹狼怎会如此之大!”

一扭头,居然见到白晔、永归与裴寂。

那他们……都看见她推孟诀的那一下了?

裴寂似是受了伤,白皙脖颈上染了层殷红鲜血,黑衣同样被浸湿,软绵绵伏在身上。https://www.41xs.com

宁宁觉得,他的眼神和往常不太一样。

孟诀也见到裴寂,自嘴角勾起一抹笑。

然后不动声色地,朝她靠近一步。

宁宁更懵了。

等、等等。

师兄突然靠她这么近做什么?

对于与异性的近距离接触,宁宁向来不习惯也不喜欢,因此见到孟诀欺身靠近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然而对方并没有留给她避开的机会。

孟诀的神色惬意闲适,眸间涌了层阴云般的暗色,以及一抹显而易见的笑。

只是那笑里少有温润友好的意味,反而带了些恶作剧似的戏弄,仿佛在暗处静候猎物的捕食者,终于在此刻露出一点锋利爪牙。

危险。

宁宁第一时间感到了不妙,这黑心莲笑面虎定然不怀好意。

孟诀见她满脸戒备,嘴角挂着的弧度愈发明显。

随即右手一抬,径直拂过她脸颊。

“宁宁不必舍身救我。”

他说得漫不经心,但因声线清润、语气温和,于旁人听来,只觉情深意切。

青年修长的手指微微弯起,指腹没有裴寂那样多的伤疤,掠过宁宁脸上的血迹时暗自发力,将散发着腥气的点点红痕擦拭干净。

与此同时,宁宁听见他的声音:“兄长必护你此生周全。”

宁宁:……

这个举动太过突然,宁宁彻底裂幵。

亲手为旁人拭去血迹,这分明是个能撩得人面红心跳的动作,然而此时被孟诀做出来,只让她感到了无穷无尽的疑惑与恐慌。

她与大师兄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都还没进展到如此亲密的程度吧?而且像孟诀那种性格的人,当真会讲出“护你此生周全”这么肉麻的话?

他他他、他被夺舍了?

宁宁觉得,哪怕她当真在今天为救他而死掉,孟师兄也只会对着她的遗体淡淡笑一笑,或许还会在心里暗骂一句“不自量力的白痴”。

——那他干嘛要突然说出这种话?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见孟诀后退一步,不动声色侧了身子,从她眼前移开。

他这一挪,宁宁只要抬起视线,就能与不远处的永归白晔四目相对。

还有裴寂。

黑衣少年静静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像是怔怔愣了神。等宁宁抬了眼,目光相交之际,裴寂条件反射般握紧手里的长剑。

他没有如往常那样,立刻沉着眸子把视线移开,而是一言不发地继续与她对视,苍白如纸的薄唇紧抿,目光幽深如潭。

宁宁想,她一定是看错了。

否则从裴寂的眼睛里,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类似于委屈和无措的情绪。

……委屈?

可惜这番对视并未持续太久,宁宁正打算凝神细细看去,却望见抱着剑的少年垂下长睫。

以几近于狼狈的姿态,刻意避开了她的目光。https://www.8gzw.com

“我身上有血。”

裴寂立在原地久了,再动身时难免眼前一白,身形不受控制地微微侧晃。好在他反应够快,很快稳住脚步,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若非被那道目光望得失了神,宁宁差点就冲上前去搀扶他。

裴寂的嗓音蒙着层哑,离开时没有回头:“……去那边的河清洗一下。”

宁宁察觉到他不高兴。

言语间甚至带了点若有若无的、不耐的燥意。

她似乎明白了一丢丢孟诀的意图。

莫非,难道,也许——

大师兄在故意坑她……或是说,坑他们俩?

白晔哪怕再傻,也早就隐约察觉宁宁与裴寂之间的气氛不大对劲,见状轻咳一声。

“哎呀!他怎么一个人离开了!明明在魔兽潮里受了伤,这样多危险啊!”

他顿了顿,刻意观察宁宁的神色,把音量拉得更大,故作惊惶地大声喊:“本来早就让他去清理伤口,但裴师弟不知道怎么想的,见你俩久久未归,非说此地凶险,必须先与你们两个会合。”

永归听他说罢,很配合地一拍脑门:“裴寂此时孤身唯一,倘若突遇猛兽袭击,如何才能保有余力。”

白晔有如神助,转瞬间接过话茬:“他也不懂照顾自己,身受重伤还与我们分离,要说什么因为所以,身不由己迫不得已……啊呸!永归你闭嘴!”

这两人一唱一和,居然都是即兴发挥,属实很有freestyle。

宁宁神色古怪地瞥他们几眼,头也不回地追在裴寂身后离开。

“宁宁师妹看我的眼神,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崇拜。”

白晔仰头望天,目光忧郁:“她会不会觉得,我跟永归小师傅一样不正常?”

永归心如止水,做了个双手合十的虔诚姿势:“这是一种艺术,你已成为我的信徒。”

“不过这招顺水推舟的激将法,玩得着实精彩。”

为了避免被他同化,白晔赶忙把话题转到为数不多的正常人孟诀身上:“不愧是孟诀师兄,实在高!”

孟诀但笑不语,神色一等一的悠闲,端的是世外高手做派,十步帮一人,千里不留名。

“话说回来,我自认长得一表人才,家族世代修仙,从小到大都在学宫名列前茅,要说修为也不差,浑身上下找不到缺点。”

白晔摸摸下巴,陷入深思:“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有仙子向我示好?莫非是我太过优秀,让她们自惭形秽不成?”

永归掀了眼睫,看他的眼神里颇有几分难言的深意。

思索刹那后,小和尚从地上捡了片干枯的叶子,轻轻吹一口气,令它悠然飘荡着下落。

枯叶徐徐落下,如同风中摇曳的一艘小舟。

白晔静静看着它,恍然大悟:“小师傅,我悟了!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万事强求不得,要像这片叶子一样顺其自然,等到了命中注定的时候,就必然会找到归宿?”

永归摇头,双手合十朝他略一躬身。

一旁的孟诀笑得有如春风拂面,眉梢一挑,学着小和尚的语气道:“白施主,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你喜欢吗?

距离崖顶不远的密林里,有条盘踞而过的河流。

裴寂立在河道中央,任由蔓延的魔气如同墨汁浸在身旁。水流极缓,携来潺潺若琴音的水声,与哀泣般的幽然兽鸣。

与其他几人相比,他的运气实在糟糕,刚睁开眼便置身于魔息肆虐的兽『潮』。

被困炼妖塔的魔兽向来修为不低,一旦群聚而起,就更是难缠。他硬生生凭借一把剑杀出重围,在意识即将涣散的时候,遇见了白晔与永归。

他们说,在不久之前见过宁宁。

她与孟诀师兄一并去了崖顶,到现在仍未归来。

裴寂身怀魔族血脉,较之正统修真人士,能更为清晰地察觉周遭魔气。

此地黑雾氤氲,寻常人看不出猫腻,他却能明明白白地感知到,越往上走,笼罩的死气越强。

他忧心宁宁遇上危险,因而拒下永归先行疗伤的提议,执意前往崖顶与她会合。

少年念及此处,黑眸中阴翳渐浓,自喉间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

结果却见到宁宁不顾自身安危,一把将孟诀推开。而那位光风霁月的大师兄把她护在身后,抬手抹去女孩脸上被溅『射』的血迹。

“宁宁不必舍身救我,兄长必护你此生周全。”

……哈。

此生周全。

漫至腰身的河水冰凉,偶尔随波『荡』起,『舔』.舐在被利爪撕裂的伤口上,惹来钻心透骨的剧痛。

裴寂对此无动于衷,轻垂了眼睫,伸手自河里盛起一捧清水,发狠般按在小腹上的血痕。

他褪了上衣,血与水混合着淌下来,把身侧的河水染成暗红『色』泽,恍如朱砂层层晕开。

这会儿手掌按在伤口上,虽名为“清洗”,却毫不犹豫地狠狠发力,那块皮肤更加血肉模糊,血止不住地往外涌。

只有这样的剧痛,才能让他从几近混沌的神智里,寻回些许清明意识。

更何况他早就习惯如此,无论裴寂还是旁人,没有谁会在乎。

“裴小寂,你疯了?”

承影在识海中狂跳不止,语气里罕见地带了几分薄怒:“你吃醋就吃醋吧,犯得着这样折腾自己?快给我停下!”

暮『色』里的少年抿起薄唇,黯声应它:“我没——”

说到一半,自己先停了口。

他没有否认的底气。

当看见孟诀朝她一步步靠近,手指拂过宁宁脸颊的刹那,裴寂清楚感受到了自内心翻涌的情绪。

胸口发闷发酸,平白无故生出许多委屈和气恼,只想仓惶地移开视线,仿佛站在那里都成了种折磨。

即便不愿承认,但那分明是赤.『裸』的嫉妒,如同蚀骨焚心的烈焰,灼得他快要魔怔。

裴寂轻轻吸一口浊气,手指途经肩头带血的裂痕,不自觉愈发用力,眸『色』更深。

大师兄行如冰壶秋月,品『性』、剑术与地位皆是一流,哪怕那般亲密地直抒胸臆,面上也不见分毫惧『色』。

也因此,孟诀能直言不讳告诉宁宁,护她一世周全。

可他能么?

不久前还有人将他疗伤用的仙泉换作毒水,甚至伤及宁宁,在她小腿之上灼出血痕。

他的身份如此低劣不堪,顶着“魔物”的头衔永生无法摆脱,即便无人在明面上刻意针对,却难掩暗『潮』之下的鄙夷与排斥。

除了剑术,裴寂未曾追求过其它什么东西。https://www.8gzw.com

除了剑术,自出生起便倍受憎恶的少年心知肚明,他也配不上别的什么东西。

更何况是那样明亮且温暖的宁宁。

他真是没用。

英雄配美人,所有故事里都这样写,倘若宁宁当真与师兄在一起,那也是情理之中。

只要一想到这个结局,裴寂的心口就空落落地发疼。

亏他还带着满身伤来找她,她却一句话也没说,只顾着站在孟师兄身旁,一点都……

一点都不在意他。

他心烦意『乱』,委屈和烦闷全都无从发泄,只能一遍遍擦拭身上的血渍,却因为太过用力,导致伤口更加严重地迸裂开。

承影大呼小叫,气得不行,吭哧吭哧的喘气声持续了好一会儿,不知怎么,突然在某个瞬间没了声息。

裴寂心有所感,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睫。

身着素『色』纱裙的少女站在岸边,目光定定落在他身上,不悦地皱了眉:“你就是这样清理伤口的?”

她此时……不应正与孟师兄待在一起么?

裴寂有些发懵,顺着她视线所望的方向轻轻一睨。

恰好是他胸前。

神『色』阴郁的少年略一停顿,旋即整个身体向下压低,将胸膛尽数没入水中,只『露』出修长脖颈与苍白面庞。

裴寂把声音绷得很冷,桃花眼里迅速笼上一层薄冰:“你来做什么?”

承影不屑冷哼。

让这小子对它爱搭不理,现在好了,克星来了,该有好戏看了。

瞧他那副令人作呕故作姿态的模样,面对宁宁似乎还挺拽。

也不知道是谁委屈得几近爆炸,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想,她为什么不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裴寂身上遍布抓痕与咬痕,宁宁看得直皱眉,本想义正言辞教训他几句,话到嘴边,却不争气地软下来:“这样很难受吧?你先上岸,我帮你。”

裴寂的目光有片刻闪烁,但很快消匿无踪:“……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他从前可不会用生涩僵硬的语气讲出这种话。

像在赌气闹别扭。

宁宁隔着『迷』蒙的黑雾遥遥望他,没说话。

裴寂极白,细雪般的肤『色』在暮光中尤为明显,因发带被取下,乌发有如瀑布凌『乱』散开,倾泻在淌动的河水上。

视线再向下,能见到他脖子的一道细长红痕,自锁骨攀附而上,被湿濡发丝遮掩大半。

无论裴寂拥有多么凌厉冰冷的目光,都难掩这份异样的美感,更何况少年的眼眶不知为何隐隐发红,在冷白肌肤的映衬下无处可藏。

宁宁心口有些燥,下意识抿了抿唇。

她看出裴寂不高兴。

他为什么会不开心?之前在谢逾的浮屠境里,裴寂不是好好的吗?要说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宁宁半开玩笑地想,难不成是因为她和孟诀闹的那场乌龙?

她本来是带了几分调侃地从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然而想着想着,却渐渐品出了点儿不对劲。

按照永归小师傅与白晔的叙述,裴寂既然能顶着伤口上山来寻她,就说明他在来到崖顶之前并未置气。https://www.yq6.cc

要说唯一能有什么引火索,似乎真的只剩下她与孟诀的那番互动。

难道说,裴寂是因为她舍命救下孟诀、被后者近身擦去血迹,所以才感到不开心?

……不会吧。

这个设想似乎有些过于大胆。

它究竟意味着怎样的情愫,分明是那样不言而喻。

宁宁想,她一定脸红了。

仅仅因为某个天马行空的念头,真没出息。

她看着前方双目微红的少年,毫无预兆地感到心慌意『乱』,想起裴寂身上的斑斑血迹,只得再度涩声开口:“你……先上岸。”

宁宁说罢一顿,见他没做反应,把声线扬高一些:“你要是不上来,我就下去。”

这句话果然有用。

河水冷如冰屑,裴寂定然不会让她置身于滚滚水流,稍作停顿后倏然起身,趟着河水缓步上岸——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依旧拿她毫无办法。

伴随着哗啦水声,宁宁终于看清他此时的模样。

雾气一笔一画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影,黑发被河水浸透,湿漉漉贴在他未着片缕的手臂与腰间。

宽阔的颈肩线条流畅,向下则是淌着血的胸膛与小腹,腰身劲瘦,苍白得过分。

裴寂感受到她的视线,身形显而易见地陡然一僵,低垂了眼睫,死死盯在河面上。

他、他干嘛要这么害羞啊!

这本应是再正常不过的场景,却因裴寂这个回避的动作笼了层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

宁宁本来就有些紧张,如今更是觉得一股热气往头顶冲,浑身僵硬得动不了。

他这样……衬得她像是对美『色』图谋不轨的恶人一样。

宁宁轻轻吸了口气。

虽然她的确有被诱『惑』到。

等裴寂上了岸,最初那股别扭的劲儿便悄无声息消散许多。宁宁让他坐在河边,从储物袋拿了块手帕。

“我听白晔他们说,是你放心不下,执意要来崖顶找我和师兄。”

宁宁垂着脑袋,将浸了水的手帕在他脖子上轻轻擦拭,裴寂一低头,就能看见她纤长的漆黑睫『毛』。

像扇子一样,只需要轻描淡写地一动,就能把他心口戾气尽数扇去,只留下零零星星的酸涩。

她真是狡猾,明知他打定主意独来独往,却总会在这种时候一步步靠近,让他连气恼都做不到。

“可这样一来,你身上的伤口不就全部恶化了吗?”

宁宁全神贯注地拭去血迹,用指尖点了点那道伤口旁的侧颈:“是不是很疼?”

裴寂摇头,闷声反问她:“孟诀师兄呢?”

问完就觉得后悔,怎么会讲出这种没头没脑的话。

“怎么。”

宁宁笑了:“难道比起我,你更想见他?”

她说话时抬了头,顺着少年硬朗的下颌线条,一直望上他漆黑的眼瞳。

裴寂的眼眶还是有些红,瞳孔则染了浅浅血丝,映着眼尾泪滴一样的小痣,显出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迷』离与狼狈。

他语气干涩地开口,浅粉的唇瓣脱了『色』,单薄如纸:“不是。”https://www.41xs.com

停顿须臾,又哑声道:“我只想见——”

他分明只想见她。

可宁宁不会知道。

裴寂听见她的一声轻笑。

宁宁没有追问被他藏起来的那个字,一边继续擦拭血迹,一边缓声问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呀?”

她用了故作疑『惑』的、噙了笑的语气,没有抬头看他:“是不是因为我?”

裴寂没做多想地应答:“不是。”

“真的?”

宁宁低声道:“我还以为被你讨厌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手帕,裴寂能感受到她指尖柔软的触感,划过伤口时又痒又麻,牵引着尖锐的疼痛。

疼痛本应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感觉,却因她的触碰,让他几乎上瘾。

裴寂敛了神『色』,深吸一口气:“我不会讨厌你。”

他口舌笨拙,却努力想要同她多说几句话,被伤口上一道刺骨的凉意惹得轻轻一颤,声线更加喑哑几分:“无论如何,我都不讨厌你。”

宁宁没有立刻应声。

她似是在心里斟酌了半晌措辞,嗓音像碰撞的铃铛那样清脆响起来:“那……你喜欢和我说话吗?”

她说话时指尖用力,在他小腹上的齿痕旁轻轻转了个圈。

疼痛像蔓延的火苗,裴寂下意识咬牙,不发出羞耻的声音。

他像是投了降般无可奈何地答:“……喜欢。”

这两个字被无比生涩地念出来,让少年的耳根染上灼目粉红。

耳边又响起宁宁的声音:“牵手呢?你也喜欢吗?”

裴寂浑身紧绷,僵硬得有如雕塑。

他的声线同样生硬沙哑,仿佛与耳根一样,滚滚发烫:“嗯。”

“喔。”

她低着头问:“拥抱呢?”

她步步紧『逼』,吐出的每个字都压在他心口上。

裴寂无路可退,故作镇定的嗓音不自觉地发颤:“……喜欢。”

宁宁停了好一会儿。

关于裴寂为什么会不高兴,关于他藏在心里未曾出口的秘密,她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坐在河边的女孩兀地抬头,视线与他匆匆交错。

她的面上涌着绯红,嘴角却挂着笑,一言不发地伸出左手,握住裴寂右手凸出的手骨。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灵枢仙草。

“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清澈少女音噙了笑地悠然响起,裴寂怔怔看着她的眼睛。

与他怔忪无言的模样截然不同,在玄镜之外,已沦为充斥着尖叫与微笑的大舞台。

“吭哧吭哧,鹅鹅鹅吭哧吭哧。”

天羡子乐得口眼歪斜,把各种动物的叫声轮番来了一遍,差点笑出狗叫:“怎么就,就忽然谈起这种话题了呢,叫人怪害羞的。”

曲妃卿瞪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我呸!要不是你之前死命护着玄镜不让动,我们至于盯着崖顶的那颗石头看这么久?”

林浅双目无神:“有些事,错过一时,就是错过了一辈子。”

之前见宁宁下山寻找裴寂,一堆吃瓜群众吵着要调换视野,奈何天羡子再度正义感爆棚,把玄镜牢牢抱在怀里,不让旁人来动。

这是面刚被换上的新镜子,林浅唯恐它像英勇就义的老前辈那样粉身碎骨,忍着一口气没伸手去抢,与身旁几人一起,苦口婆心给天羡长老讲道理。

结果等他好不容易服了软,把画面调转到河边时,在场所有人耳朵里,居然一并响起宁宁的那句“你是不是喜欢我”。

剧情跟云霄飞车似的,倏地一下就登可顶。相当于去天香楼里吃大餐,舌头尚未品尝到丁点儿味道,肚子就已经被装满了。

数双眼睛瞬间变得异常犀利,开始讨论如何处置天羡子这可耻可恶的叛徒。

“等等等等!”

何效臣出声止住现场混『乱』的局面,眯着眼往玄镜深处一望:“好像不大对劲……你们看那是什么?”

林浅闻言低头,目光落在玄镜之上,亦是愣住。

宁宁等人所在的这层浮屠塔魔气肆虐,四处可见浮在半空的黑雾。

此时不知怎地,本应轻薄如纱的雾气陡然聚拢,暗『色』渐渐凝结,竟在无声之间变为墨汁般的昏黑。

“这是……”

曲妃卿皱眉:“如此汹涌的魔气……这层究竟关押了哪些魔物?”

“既是在山巅的河道上,”何效臣耐心解释,“应是黑蛟。”

裴寂的感知不会有差错,越往山顶,笼罩的魔气就越是强烈,而之所以会形成此般局面,可行的解释只有一个。

在山巅之上,盘踞着实力远远超出其余所有魔物的大怪物。

何效臣话音刚落,便听得玄镜中传来一声巨响——

一抹巨大黑影自顶峰的河水轰然脱出,引得乌云重重合拢,遮掩住所剩无几的天光。

蛟龙出水,天昏地暗,宁宁顺着声响抬眸望去,竟在河边望见三道熟悉的影子。

正是孟诀、永归与白晔。

大师兄他们……怎会出现在那里?

她心头困『惑』还没来得及褪下,不过须臾的愣神之间,耳畔居然再度响起一道叮咚响声。

宁宁脑子一懵。

不是吧。

大师兄的剧情刚过,系统提示音居然还来?!

她记不起原着中提到过与蛟龙相关的剧情,只得先行稳下心神,细细看向脑海里浮现的字句。

[——在崖顶之上、河道尽头的那株灵植……竟是灵枢仙草!

宁宁心头剧颤,眼底不自觉腾起幽幽暗光。

圣阶灵植可遇不可求,但凡能得到一株炼成丹丸,定可抵过数百年修为!https://www.dubenhaoshu.org

若得此物,她哪还用愁处处比不上裴寂?

宁宁势在必得,目光不自觉看向不远处的裴寂。

这是她唯一的障碍。

无论如何……她都要将灵枢仙草抢到手!]

[叮咚!]

[任务发布:请不顾一切抢夺灵枢仙草。]

灵枢仙草。

宁宁心头一动,这个名字她曾经听过,正是为温鹤眠治病的仙草之一,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上。

这次的任务似乎并不算太难,事成之后,也能找到合理的解释方法。

毕竟在秘境里采摘珍惜灵植并非恶行,孟诀他们三人之所以出现在那处陡崖,应该也是为了拿取宝物,不成想惊惹蛟龙,惹来麻烦。

只不过……

宁宁神『色』稍沉,神识再次掠过脑海里整齐排列的黑体字。

原着里并未提起蛟龙一事,剧情所有着力点都集中在仙草抢夺之上。

他们究竟是出了什么岔子,才会引得那条黑蛟腾出水面?

宁宁来不及细想。

——那条本应正对着孟诀等人的蛟龙身形一晃,暗金『色』蛇瞳倏然下移,不偏不倚,竟正好落在她与裴寂身上。

“这是怎么回事?”

林浅一愣:“惊惹了黑蛟的,分明是那三人,它为何会放着他们不管,特意看向宁宁与裴寂?”

“许是魔气相吸。”

天羡子凝神应道:“裴寂身怀魔息,能被黑蛟瞬间感知。”

他话音刚落,玄镜里的黑蛟便发出一道沙哑嘶吼,径直俯身向二人猛冲而去!

裴寂心知宁宁灵力所剩不多,于顷刻之间披了外衫,拔剑挡在她跟前。

另外三人见此阵势,哪还顾得上摘取灵枢仙草,纷纷亮出法器,自陡崖崖顶赶来。

这条黑蛟应是六十二层的实力佼佼者,现身之时魔息四溢,浓郁得让宁宁差点喘不过气。

她正想抬手捂住口鼻,目光向上一瞥,忽然察觉不大对劲。

裴寂握着剑挡在她跟前,虽然有意掩饰,却还是能看出脊背在轻轻发颤。

宁宁下意识觉得这是伤口裂开,然而细细看去,终于发现了最为关键的异变。

在少年的身体四处,居然也开始散发着缕缕黑烟。

那是魔气。

对了。

魔族之间能相互感应,而裴寂体内剑气魔气彼此抗衡,如今受到黑蛟影响,必然导致魔息大增。

如同平静的湖水里突然落入一块巨石,掀起难以平复的阵阵涟漪。

他有心遮掩,但其实魔气很可能已经失控。

黑蛟腾啸而来,自口中喷吐出腐尸般恶臭的死气;

裴寂握紧剑柄,一言不发地迎上前,为身后的女孩挡下滚滚黑烟,与此同时周身黑雾愈来愈浓,剑光纷然落下之际,终是无法继续强撑,蹙眉吐出一口鲜血。https://www.dubenhaoshu.org

他不可能避退。

一旦裴寂倒下,宁宁注定也活不了。

宁宁此时应该要帮他。

可脑海中却传来系统的叮咚响声:[请尽快取得灵枢仙草。]

“不成,我得先——”

她本欲反驳,却被对方冷声打断:[必须尽快取得灵枢仙草。开启倒计时,请立即做出行动:10,9,8……]

宁宁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不远处的裴寂几乎被浓郁黑气层层包裹,恍若置身于密闭的茧。

剑意与魔气一并反噬,想必浑身都是疼痛欲裂,也因此,他在与黑蛟的缠斗中显而易见地处于劣势。

宁宁把心一横,头也不回地飞身向前,直奔仙草所在的方向。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她离开的刹那,脑海中传来一声不屑的、类似于得意的冷嗤。

她没忍住,又骂了声脏话。

“裴寂快不行了!那臭小子,难道不知道自己体内的魔气有问题吗!居然像个愣头青似的挡在前面……这样一来,他必然会陷入心魔,被魔息困住神识啊!”

林浅急得跳脚,眼中浮起不敢置信的神『色』:“宁宁——她怎么往仙草的方向跑了?”

她不觉得宁宁会置裴寂于不顾,一心扑在仙草身上。

可事实似乎正是如此。

玄镜里的小姑娘身形飞快,不消多时便赶到灵枢仙草近旁。宁宁低垂眼睫,看了看跟前生有两片叶子、貌不惊人的嫩芽。

而远处战事正激,孟诀三人赶到的时候,裴寂已经笼了层浓郁魔气。

比黑蛟更浓的气息。

也不知道当他见到她奔向灵枢仙草的时候,心里作何感想。

师兄等人分身乏术,被黑蛟困得无法分心,不可能抽身去救裴寂;她灵力全无,自然也没办法帮他。

念及此处,宁宁眸『色』一黯。

不对。

她怎么没有办法,摆在面前的……岂不就是最好的办法么。

“喂。”

她自嘴角勾了个浅浅的弧度,在心底低声问它:“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那么毫不犹豫地跑过来吗?”

藏在脑袋里的声音没有应答。

宁宁发出低不可闻的轻笑,深吸一口气,感受到自己发颤的指尖。

她在不自觉地发抖,手里动作却没有停下,在空茫的死寂之下,摘下灵枢仙草其中一片叶子。

旋即放入口中。

寒冰般冷冽的温度迅速在舌尖蔓延,宁宁被冻得皱了眉,将叶子整片吞吃入腹时,能感到传遍整具身体的刺痛。

直至此刻,万年不变的冰山系统音终于出现一丝波澜:[你疯了!]

“她疯了?!”

玄镜之外,不知是谁恍然大悟地惊呼:“她是想借由灵枢仙草迅速提升修为,破开裴寂周身的魔气!”

林浅大骇:“这、这是在做什么?直接吞食圣阶仙草,她难道不知道是能叫人殒命的大忌?简直胡闹!”http://www.muxiyu.com

一旁的曲妃卿亦是眉头紧锁,视线定定凝在玄镜上。

灵枢仙草乃是可遇不可求的圣阶灵植,拥有常人无法想象的丰厚灵气。

虽然功效巨大,但灵力越强,对身体所带来的负担便也愈是沉重,往往需要通过炼丹加以调和。

像这样直接吞入腹中,待磅礴灵力轰然而起、陡然汇入全身经脉……

那样强烈的冲击,莫说金丹修为的宁宁,恐怕连她也难以承受。

倘若挺不过这一关,轻则修为大损、根骨重创,重则身死命殒,再没有睁开双眼的时候。

“她为救裴寂,这是把命都豁出去了啊!”

眼见玄镜里的宁宁猛然吐出一口鲜血,何效臣看得额头直冒冷汗。

他哪曾想过,这样一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会有如此破釜沉舟的勇气,见状匆忙望向天羡子,急切道:

“不成不成!这岂不是送死吗!天羡长老,还是尽快把他们抽离炼妖塔吧!”

天羡子平日里最疼这群弟子,闻言却只是轻蹙了眉,没按照对方的话做响应。

“她如今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倘若受了外力干扰,只会神识大『乱』。”

他双眼一眨不眨望着宁宁,眸底暗云翻涌,显出少有人见过的沉沉郁『色』:“我们能做的……唯有在此等候结果。”

“那我直接去炼妖塔里!”

林浅急了:“我们在十方法会前保证过,会尽力确保每位弟子的安全,现在情况特殊,我——”

她话没说完,猝不及防撞上纪云开似笑非笑的视线,未尽的言语被一下子哽在喉咙。

“莫慌。”

唇红齿白的豆芽菜斜倚在椅背上,眼底闪过几丝稍纵即逝的期待:“像她这般食下灵枢仙草,虽有『性』命之忧,但在九死一生之间,总有那么点生机留存——不是么?”

林浅一咬牙,没说话。

“仙途漫漫啊,哪能从来都是一帆风顺的时候?”

纪云开撑着脸颊,挤出一团白皙的软肉,说着眯眼笑笑:“更何况那是宁宁欸,对于她,各位难道还没有信心么?”

林浅稍稍一怔。

“正因是她,所以才更为担心啊。”

曲妃卿长叹一口气:“人老了,最是见不得生离死别和以命相博……如今陡一见她这样拼命,像是自己女儿在受苦,心里堵得发慌。”

“你们快看!”

何效臣音量兀地拔高,言语间显出几分惊诧之意:“宁宁的剑出鞘了!”

炼妖塔内,魔气前所未有地暴涨纵横,凝固成如有实体的道道黑影,仿佛自深渊攀爬而起的重重鬼魅,颇有遮天蔽日之效。

凶兽的呼啸夹杂其间,干枯的树枝被吹得哗啦作响,在一片混沌的暗『色』中,忽然闪过一道灼目白光。

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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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最喜欢。

宁宁睁开眼睛时,见到无边际的黑暗。

因灵枢仙草导致的剧痛在此刻消弭无踪,整具身体轻盈得过分。

她茫然环顾四周,待得双眼渐渐熟悉当前景象,在不远处的角落里,隐约见到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身影。

宁宁稳住涣散的意识,一步步向前。

离得近了,那道模糊影子终于慢慢清晰,被暗『色』勾勒出大致轮廓。

那竟是个瘦弱不堪的男孩,双手紧紧抱住膝盖,把身体缩成一团。

她闻到浓郁血腥气,还有地底『潮』湿的灰尘味道。

暗不见天日的空间、地下室、鲜血。

宁宁似乎明白,如今的自己正置身何地。

裴寂遭到魔气反噬,不得已陷入心魔之中,而她神识脆弱,自是难以抵御魔息侵蚀。

这里应该是他的心魔。

蜷缩在地面的男孩微微一动,宁宁俯了身子,低头看他。

这处地窖四处密闭,没有丝毫光线透进来,好在修道之人五感灵敏,她才得以将跟前景象尽收眼底。

原来小时候的裴寂这么瘦。

他如今身上没多少肉,之前与她拥抱的时候,能清晰感受到少年脊背嶙峋的骨骼,不过好在三餐协调、灵气充裕,不至于显得太过消瘦。

但这个丁点大的男孩不同。

他被一件破旧单薄外袍勉强遮住,『露』在布料外的身体瘦弱得不可思议,像是在骨头外包了层苍白的皮。

更何况皮肤上还有那么多绵延的伤疤,一道接着一道,暗紫连着殷红。

这该有多疼啊。

这是他童年时期的记忆,裴寂看不见她。

可宁宁却能见到他的模样,脸上像是被扇过耳光般高高肿起,长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裴寂一定很害怕。

即便是她,置身于如此昏沉的场景都会不自觉感到恐惧,更不用说伤痕累累、年纪尚小的他。

所以在此之后,裴寂才会那样怕黑。

一道鲜血自男孩手臂无声下淌,宁宁看得心口发闷,下意识想要伸手为他拭去,指尖却径直穿过他的身体。

过往的记忆无法被更改,在这间昏暗不见天光的地窖里,没有人能帮他。

正值此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吱呀声响,宁宁转身望去,见到一抹自上而下的白光。

——地窖入口被人打开,来者是个形销骨立的女人。

原着里很少提到裴寂的母亲,在其他人的记忆里,这个几近疯魔的女人同样未曾留下任何痕迹。细细想来,能记得她的,似乎只有裴寂。

宁宁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眯起眼睛,抬眸打量逐渐朝这边靠近的女人。

她的皮肤毫无血『色』,苍白得称得上“诡异”,长发胡『乱』披散在肩头与后背,一双染了血丝的眼睛深深凹陷,周围笼着郁郁的灰黑『色』泽。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瞧出几分曾经风华绝代的模样。

“装死做什么?给我起来!”

她背对光线站立,眼神里尽是毫不遮掩的厌恶之『色』,说话时上前一步,右脚踹在男孩细瘦的腰腹。

裴寂痛极,身体条件反『射』地向后瑟缩,却咬着牙没发出痛呼或求饶,长睫飞快地上下闭合,从喉咙里发出一道破碎的呜咽。https://www.xiaranxue.com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宁宁终于看清他的眼神。

儿时的裴寂尚未学会用戾气把自己浑然包裹,乌黑圆润的瞳孔中满含着茫然水雾,长睫之下见不到丝毫光彩,唯有极致的痛苦与麻木。

他在努力维系所剩无几的自尊。

然而越是淡漠,就越让女人感到无法遏制的愤怒。

“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看不起我!”

她如同发了狂,恨意从眼底满满当当溢出来,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一边躬身抓起男孩被血渍浸成一绺绺的黑发,将他不由分说往上提:“谢逾……你也和谢逾一样对不对!你们都该死,魔族余孽!”

紧接着便是耳光的脆响。

裴寂在巨大力道下被迫偏过头,本就肿起的侧脸红得几欲滴血。

宁宁眼眶一热,心都快碎掉,却只能浑身僵硬站在一边,什么也做不了。

“都怪你们,全是你们的错!”

她声线沙哑,整个脊背都在剧烈颤抖,面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从口中吐出无比恶毒的字句:“恨我吗?你该庆幸有我陪着你……知道当今的魔族是怎样的境遇么?人人得而诛之,恨不得挫骨扬灰!”

空『荡』狭窄的地窖里回『荡』着属于她的声音。

如同来自深渊的幽魂,不着痕迹充斥在每一处角落,久久未曾散去。

“你怀有这样的血脉,这辈子都别想过好日子,也只有我愿意收留你,出了这屋子,你还能往何处去?”

她将指甲深深陷进裴寂脖子,男孩面『色』惨白地皱起眉头,耳边是亲生母亲好似癫狂、被恨意浸透的嗓音:“邪魔当诛……有谁会在乎你、有谁会接近你……恶心的东西!”

直到最后,她已经将他当作了谢逾。

城防被破、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个女人就算有心复仇,可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魔君,她哪能轻易做到。

万幸,她还有怀有那人的骨肉。

——那个日复一日,长得越来越像谢逾的男孩。

这是她的报复,仅仅为了满足自己无处发泄的怨恨,何其可笑,何其愚蠢无能。

宁宁到后来已不敢再看,年幼的裴寂却始终一言不发与她对视。

男孩的眼中有懵懂无知,更多则是仓皇无措的刺痛,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碎开,化作破裂的阴翳,四散在他瞳孔深处。

他还那样小,被关在地窖许多年,对外界所知甚少,唯一能接触到的信息来源,只有娘亲每日说的话。

裴寂就是在如此深沉的恶意里,一天又一天地苦熬。

那些怨毒的诅咒与辱骂被深深印刻在心底,他怎能不觉得,自己是个不为世人所容的怪物。

原来比起这个女人,他最为厌恶的,是自己。

宁宁半阖了眼睛,不愿去看裴寂身上越来越多的血痕与伤疤,却又忍不住将视线流连在他身上,心口止不住地发涩。

她知道接下来的剧情。

后来待他娘亲重病身亡,裴寂没了枷锁,开始懵懵懂懂地流浪闯『荡』。他对外界一无所知,走得磕磕撞撞,有时身体里的魔气无法控制,常在深夜被满头冷汗地痛醒过来。

直到阴差阳错,拜入玄虚剑派。

从此少年学会让自己置身事外,不与任何人有所牵连,以冷然戾气作为难以破开的茧,把自己层层叠叠包裹起来。

所以裴寂才总是那样冷冰冰凶巴巴的模样。

自幼时起就占据内心的卑怯与自厌将他牢牢禁锢,裴寂不懂得如何与旁人相处,更不觉得会有人愿意接近他。

这是裴寂的心魔。

歇斯底里的咒骂犹然回『荡』在耳畔,毫无征兆地,眼前画面忽然一黯。https://www.dubenhaoshu.org

女人与男孩都于瞬息之间不见踪影,宁宁不明白发生何事,茫然掀起眼睛,打量周遭景象。

四周又成了最开始的那片昏黑,黑暗无边无际,在整个空间内肆意蔓延伸展,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也正是在这时,宁宁见到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

裴寂定定立在不远处,神『色』冷淡注视着她,触碰到宁宁的视线时,郁郁皱了眉。

好奇怪。

这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目光,甚至带了点浅浅的厌烦,与他平日里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宁宁上前一步:“……裴寂?”

他的眼底比周遭黑暗更深,淡声开口时,语气里携了嘲弄讽刺的嗤笑:“这招不管用,你不必煞费苦心。”

什么不管用,什么煞费苦心?

宁宁没反应过来,又听他继续道:“幻象与人……终究不同。”

哦,原来他以为她是心魔产生的幻影。

——可明明她就是本人啊!裴寂这个笨蛋!她和她自己哪来的不同!

他的模样冷漠又正经,宁宁好气又好笑,心里涌起一股逗弄的心思,顺着裴寂的意思问:“哪里有不同?”

黑衣少年抿了唇,双目犹如波澜不惊的古井,皱着眉看她。

“她……”

他喉结轻轻一动,听不出语气里蕴藏的情绪:“她不会到这里来。”

此地是他心魔深处,裴寂心知肚明。

失去意识之前,他亲眼见到宁宁头也不回地离开,径直奔往崖顶的一株灵植。他虽然认不出那究竟是何物,然而有黑蛟护在近旁,想必品阶极高。

当他与黑蛟缠斗,便有了采摘灵植的绝佳空档。

说不清见到宁宁转身离去时,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滋味。酸涩、阵痛和失落,似乎都不足以形容。

尽管不愿承认,可他难过委屈得快要爆炸。

“你怎么觉得她不会到这儿来?”

宁宁扬了扬下巴,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地朝他靠近,视线则落在裴寂眼睛上,注视他漆黑的眼瞳。

好凶,好不耐烦,好像跟她多讲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裴寂他面对别人的时候,都是这种态度吗?

“此地凶险,”好在他虽然没有耐心,却还是低声答,“没人会在灵力尽失之时,擅闯他人心魔。”

他用了十分笃定的语气。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

宁宁简直要为自己打抱不平,向前一迈,径直走到他面前:“如果有呢?”

她开口时仰了头,杏眼一眨不眨地与他对视,携了点轻微的不满,更多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四周流动的气息忽地一滞。

裴寂怔怔看着她,眼底薄冰般的戾气倏然褪去。

少年乌黑的眼瞳暗云翻涌,因蒙着层轻柔水雾,看不清被他压抑在心底的情愫。

可那份情感如此强烈,即便没有任何动作与声响,也能从眼中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他带了不确定的语气,嗓音突然变得喑哑,一字一顿地出声。http://www.muxiyu.com

“……宁宁?”

宁宁本想继续板着脸,却没忍住心口一动,弯着眼噗嗤笑出声。

她这一笑,裴寂就全明白了。

宁宁居然当真入了心魔,在灵力所剩无几、神识极度脆弱的时候。

可她是如何打破他身旁那层浓郁魔息的?她分明——

裴寂的身形兀地顿住。

一些遥远却又触手可及的记忆,在混沌识海中悄然浮现。他想起少女唇边殷红的血迹,还有那道破开黑雾的白光。

在他深陷无尽炼狱之际,有人以剑劈开层层魔息,浑身是血、虚弱不堪,却也无比坚定地一步步朝他靠近。

他自小便畏惧黑暗。

唯有她带来无边亮『色』。

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裴寂凝视着女孩含笑的眼眸。

他们隔得如此之近,他伸手就能触碰。

被深深埋在心里的渴望叫嚣着欲要挣脱,眼底浓云聚散,凝成肆虐的心魔。

少年喉头无意识地滚落,忽然叫她的名字:“宁宁。”

“嗯?”

她好奇抬头。

旋即鼻尖笼上一道无比贴近的木植清香,眼前则是倏然靠近的黑影,与属于少年人的清冽气息。

有什么东西轻轻触在唇上,宁宁兀地睁大眼睛。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

裴寂的唇瓣单薄柔软,很轻很轻地压下来,像是软绵绵的果冻,带了点干涩的裂痕,与她紧紧相贴。

他毫无技巧,只能凭借最为原始的本能一点点触碰,几近于虔诚地垂下眼眸,连呼吸都刻意屏住。

薄唇慢慢下压,又在猝不及防时轻轻移开,再如蜻蜓点水般落在另一处地方。

他吻得认真,唇瓣停在她毫厘之距的地方,近乎于局促不安地沉声开口:“这样……可以吗?”

宁宁本来就大脑一片空白,被他这样一问,热气更是从耳朵迅速蔓延到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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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她与其他人不一样。……

秘境里的黑气,较之不久前更为浓郁了一些。

天边厚重的乌云团团簇簇,被狂风吹散成灰蒙蒙的碎絮,浸入穹顶的墨汁悄无声息向四周晕开,携来陈腐的泥土气息。

孟诀等人与黑蛟的战斗已然步入尾声。

蛟龙修为极高,辅以周遭澎湃如浪的魔气,实力大幅上涨,已入化神初期水平。

由于修为差距,在场所有人中,能与之抗衡的唯有玄虚剑派大师兄孟诀,其余二人的进攻形如挠痒,起不了太大作用。

这只黑蛟就已经足够麻烦,偏偏此地凝聚的魔气越来越重,不少魔兽被吸引而来,打定了主意要以人肉充饥。

而其中最具有吸引力的,无疑是昏『迷』不醒的宁宁与裴寂。

白晔大致见证过事情的来龙去脉,被宁宁不要命的『操』作吓了一跳。

他到如今仍是心有余悸,见魔兽自四面八方汇集,一咬牙脱出与黑蛟的缠斗,护在二人面前。

只不过——

年轻的符修下意识蹙眉,手中应接不暇的雷光绵绵不绝,已经逐渐出现疲软之势。

他只是金丹期修为,此地的魔兽则大多聚集在金丹与元婴,若说单打独斗还好,但兽『潮』一波接着一波地往这儿涌,灵气匮乏之下,难免感到力不从心。

奇怪。

白晔将一只凶兽轰地击飞,目光匆匆掠过黑压压的兽『潮』,又望一眼不远处的黑蛟。

魔族之间会受到魔气牵引彼此相吸,裴寂之前魔气暴涨,这群奇形怪状的野兽会冲向他,属于情理之中。

但如今他的魔息被宁宁尽数斩去,远远比不上半空那条蛟龙,为什么……它们还是要发疯一般涌向这边?

完全想不通。

这也并不是白晔需要在此刻考虑的问题。

狂奔而来的魔兽铺天盖地,四周尽是变幻不止的黑影,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能凑一桌不重样的满汉全席。

孟诀与永归在与黑蛟的对峙里脱不开身,只剩他一个小身板挡在最前面,如若一不留神『露』出破绽——

念头匆匆划过脑海的刹那,白晔浑身一震。

天边一只巨鹰俯冲而下,与此同时身侧袭来数道身形,他的灵力所剩寥寥,断然无法抵挡。

不好。

白晔心头一空,却并未转身离去,将身后二人暴『露』于兽『潮』之下,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纸符,指尖不自觉轻颤。

这是他压箱底的宝贝,用以千钧一发之际,耗尽浑身所有灵力催动法咒,给予敌手致命一击。

这是类似于同归于尽的招式,虽然能稳住这一波袭击,可接下来……

罢了,能撑一时是一时。

他狠下心肠,于瞬息之间咬破指尖,正欲将溢出的血滴按在符纸上,却听得身侧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嚎。

——糟糕,来不及了!

魔狼的掌风来势汹汹,不留给他丝毫反应时间,利爪便毫不留情袭上青年面颊!

何效臣拍案而起:“白晔!”

也恰值此时,不过电光石火之间,竟有一束剑光倏然而至,在狼爪即将触碰到白晔的前一刻,将其径直一分为二地切开!

“这是……”

曲妃卿一动不动,紧紧凝视玄镜里的画面,忽而嘴角轻扬:“裴寂醒了!”

天羡子若有所思:“宁宁把他的心魔破了。”http://www.muxiyu.com

秘境之中,白晔身后,满身是血的黑衣少年将怀中女孩小心翼翼放平在地面,目光沉沉地站起来。

他手中长剑并未出鞘,周身却汇聚着翻涌不止的凛然剑气,散发出杀气腾腾的白光,映亮裴寂漆黑的眼瞳。

“神识化剑,他这是修为突破了啊。”

纪云开拿中指指节敲了敲桌面,罕见地一本正经:“只是不知道宁宁的状况如何了。”

“裴、裴师弟?”

白晔面『色』惨白地盯着他瞧,眼见身旁剑光大作,又有几只魔兽发出濒死的哀嚎,试探『性』问他:“你没事吧?脑子里还正常吗?”

苍天大地,如果连裴寂也被心魔占据、堕身入魔,那他们几个就全完了。

裴寂比白晔高出一些,淡淡垂眸时,顺着长睫落下几滴暗红『色』血点。

他同往常一样没太多表情,双眼里尽是浓郁暗『色』与冷戾杀气,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野兽般的煞气略微一滞,竟显出些许赧然:“替我照顾……宁宁。”

废话,他白晔男子汉大丈夫,当然会照顾她啊!

不对不对,什么时候变成“替他照顾”了?宁宁师妹不是大家的吗?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跟前的裴寂便一言不发拔剑出鞘。虽然很没出息,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白晔看呆了。

破除心魔之后,裴寂虽然仍会自体内溢出魔气,但他显而易见地不再受其掌控,拧了眉屏息聚力,居然把魔气化为己用,于长剑上凝出道道震慑力十足的血『色』。

少年的背影高挑清瘦,染了血的乌发与黑衣被疾风吹得冷然上扬,剑气却是夺人心魄的白,溢开一片冷光。

裴寂虽受了伤,身法却仍然快到难以看清。

光影无踪,疾剑无痕,伴随一道嗡然轰响,剑光所至之处,竟同时化出重重利刃,有如冰雪纷然,刺入魔兽血肉之中——

随即轰地一声闷响,剑气层层爆裂,血肉纷飞。

实打实的暴力美学。

白晔知道这位剑修小师弟脾气算不上好,万万没想到,裴寂打起架来居然比魔族更狠,丝毫余地也不留。

好在每层炼妖塔里关押的魔物数量有限,兽『潮』一波接一波地来,很快便全被裴寂斩于剑下。

也因此,当孟诀与永归终于解决了黑蛟,透过被血雾模糊的视线,先是见到野兽的尸骨一堆靠着一堆。

而站立于尸山血海中的少年人收剑入鞘,眉眼之中满是冷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与他们遥遥对视。

对视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裴寂很快移开目光,似是因体力不支踉跄一下,随即迈步向前,前往宁宁所在的方向。

直到他靠近,白晔才看清裴师弟如今的模样。

浑身上下都是被野兽抓挠撕咬的裂痕,苍白薄唇裂开道道血痕,面上亦是毫无血『色』,仿佛随时都会脱力昏倒,想必方才已经耗尽气力。

真狠呐。

这人不但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表面看上去云淡风轻,实际上每次拔剑都拼了『性』命。

白晔心生佩服,知他是特意为宁宁而来,后退让出一条道。

哪知裴寂略一怔忪,竟摇了摇头,哑声道:“我身上有血,脏。”

真是神奇,不久前还跟杀神一样的人,这会儿居然会一本正经在乎这种小事。

白晔看着他眼底的戾气渐渐散去,望向宁宁时,甚至仓皇眨了眨眼睛,情不自禁暗自腹诽:还真是偏爱得毫不掩饰,这臭小子。

“师妹力竭昏睡,恐怕不适合继续留在炼妖塔中。”

孟诀解决完黑蛟,收了剑疾步走来:“不如——”

他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笑声。

那是属于青年男人的笑声,沙哑张狂,好似石砾剐蹭在地面,实在称不上“好听”。https://www.dubenhaoshu.org

须臾之间魔息纷至,孟诀拔剑挡下,魔气与剑气相撞,爆开层层回旋的气流。

白晔猜出来人是谁,凝聚全身战意,迅速回头。

在之前生有灵枢仙草的地方,赫然立着个男人。

他应该也是被冲天魔气吸引而来,曾经邪魅狂狷的气质『荡』然无存,散发披肩、面『色』如霜,憔悴得仿佛只剩下一具披着薄肉的骷髅。

白晔敏锐地察觉到,在他双手双脚上都束缚了枷锁,如同死囚临刑前的禁锢。

那是为炼妖塔魔物特制的刑具,不但能抑制修为,还能『操』控神智,让他们不至于自戕。

正是谢逾。

看来被周倚眉送进炼妖塔后,他的日子并不好过。

“就是你们闯进我的浮屠境?”

男人的眼底昏暗无边,隐匿重重夜『色』,此时扬唇一笑,便不自觉染上几分癫狂的味道,口中却是慢条斯理:“知道我等外人来,等了多久吗?我杀不了周倚眉和那群老头老太太,杀你们泄愤……似乎也不错。”

本来还提心吊胆的曲妃卿瞬间怒不可遏:“他叫谁‘老头老太太’!”

谢逾听不见她的怒骂,说罢哈哈大笑,身侧魔气无形胜似有形,径直向众人猛扑。

白晔仓皇大叫:“不是吧!把你困在这儿的明明是他们,你却报复我们这些小辈,不要脸!”

孟诀则较他平静许多,挥剑斩去魔息,面上仍带了笑意:“阁下不必在我们身上费心思,我对你的项上人头并无兴趣。”

此话一出,谢逾脸『色』骤然一冷,白晔亦是恍然。

原来如此。

既然孟诀能毫不费力劈开袭来的魔气,就说明谢逾要么并未下死手,要么体内已经没剩下多少气力,无论出于哪种可能『性』,他都不可能在此杀掉他们。

唯一的可能『性』只有一个。

谢逾在刻意惹怒他们,从而求死。

这也是他心魔最深处的愿望。

“战与不战,不是你说了算!”

立于山巅的男人厉声咆哮,右臂一挥,便有数道黑刃破风而至,尽数袭上裴寂身侧。

饶是孟诀,也在刹那间皱了眉。

谢逾不蠢,透过那场浮屠幻境,已经大致『摸』清他们每个人的『性』格与习惯。毫无疑问,在场所有人里,裴寂对他的恨意最强。

也最容易煽动。

“你是我的孩子,对不对?”

黑影如雨纷纷落,每一束都带有势如破竹之态,裴寂瞳光郁郁,拔剑将其斩去,听见陡崖上男人的声音:“你姓什么?裴?我从不记得临幸过姓裴的女人——你娘不过是解闷的玩具,你嘛,玩具都算不上,我连看上一眼都不屑。”

白晔听得青筋暴起,只想冲上前狠狠将此人暴揍一番,视线落在裴寂身侧,见到少年眼底涌动的杀意。

“孟诀师兄,”他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冒冷汗,“我们该怎么办?”

孟诀摇头:“无论裴寂如何抉择,都不是我们这些外人能『插』手。”

“你小时候一定吃了很多苦,对不对?”

谢逾瞥见他眼底杀气,笑得更加猖狂:“只可惜我那几年大鱼大肉、穿金戴银,不晓得你和你娘亲过的是些什么日子。”

他说着一顿,看向不远处昏『迷』的宁宁,眼底笑意更深:“你喜欢那个女孩?”

本在防守的少年浑身一滞。

“她如果见到你魔气缠身的模样,还会愿意接受你吗?你从我身上继承了魔族的血,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旁人躲着你还来不及,看看那些魔兽的尸体,她知道你如此热衷于杀戮——”https://www.yq6.cc

话语未尽,眼前便袭上一道黑影。

裴寂以剑抵住谢逾咽喉,嗓音低沉得可怕:“闭嘴。”

谢逾感受到席卷的杀气。

炼妖塔象征着无尽孤独与痛苦,禁锢在手脚的法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想死已经太久太久。

“你害怕了。”

男人嘴角『露』出嘲讽的弧度,“你害怕她的厌弃,因为这是难以逆转的事实。当她玩腻了你,就会去找到下一个更好的人,而你又怎么办?孤零零的,哪儿也去不了。”

他说罢幽幽与眼前的少年对视,等待长剑落下,一切归于沉寂。

可裴寂没动。

长剑发出低低一声,类似于呜咽的嗡鸣。

“宁宁……不会如此。”

他喉头微动,黑瞳中浓云聚散,声线很低,像是在告诉谢逾,也像是告诉自己:“她不讨厌我。她与其他人……不一样。”

他喜欢她。

因此也愿意付出全身心地、无条件地信任她。

只要宁宁愿意对他多笑笑,裴寂愿意相信这个曾将他背弃的世界。

谢逾瞳孔一顿,脊背剧烈发抖。

计划已经全然不受他控制。

“我与你……”

裴寂冷冷看他,声线漠然得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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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尚存理智值:零。

宁宁在床上无比惬意地打了个滚,由平躺变成懒人俯卧。

她做了好几段漫长又混『乱』的梦,这会儿乍一清醒,居然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大脑里空空一片、神清气爽。

充沛的灵气有如潺潺山泉回旋于识海,偶尔稍稍一牵,引出电影片段般的破碎记忆。

等等,灵力。

宁宁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她之前不是把灵力消耗一空了吗?在炼妖塔里发生过什么事情来着?

哦,她吃下一半的灵枢仙草,进入裴寂心魔。

思维到这里卡了壳。

脑海里浮现起那片漫无止境的黑『色』,以及伫立于黑暗中的少年影子,宁宁记得自己一步步走近他,然后——

裴寂的嘴唇,是软的。

这个念头蹭地窜上头顶,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

宁宁感觉到有股热气从脚底往全身各处蔓延,心口的血『液』因而变得滚烫,咕噜噜吐泡泡。

不、不会吧。

她她她,她和裴寂亲——

宁宁兀地睁开眼睛,停止思考。

宁宁把自己蜷缩成一条干瘪的死鱼,浑身僵硬地往床边一滚。

她的动作大大咧咧,差点一不留神摔下床沿,万幸身侧突然伸来一只手,轻轻按在宁宁肩头。

那是属于少年人的右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泛着浅浅粉『色』,能见到手背上深『色』的伤疤。

经过方才的一番翻滚,整床被子全都裹在她身上,只『露』出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宁宁茫然抬头,径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瞳。

裴寂坐在床边垂了眸看她,喉结无声一动,欲言又止。

紧抿的双唇似是张了张。

在最后的记忆里,裴寂立在死寂般的黑暗中,正是以它吻在她耳垂和锁骨。

宁宁:……

耳朵上的热气比之前更重了。

尚存理智值:百分之五十。

宁宁把视线从他的薄唇上移开,努力绷着一张脸,把整个身体往被子里缩,只留出四处『乱』转、佯装镇定的眼睛。

完蛋了。

她现在只要一见到裴寂,心脏便立马装上电动马达,哒哒哒砰砰砰整个胸腔地跳,仿佛下一秒就能蹦出来。

希望他不要发现她脸上的红,否则宁宁会羞愤至死。

“……好些了么?”

裴寂见她躲闪,仓促垂下长睫,从宁宁仰视的角度看去,能见到黑眸中浮动的阴影。

他说着一顿,竟同样显出些许类似于仓惶的神采,刻意把声音压平:“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宁宁实话实说:“好多了。”

其实要说的话,裴寂如今的模样似乎比她更糟糕。

她体内充盈着灵力,身上也并无明显的外伤,应该是经过悉心调养,从睡梦里醒来时,与平日里慵慵懒懒地起床没什么两样。

可裴寂完全不同。https://www.41xs.com

他罕见地穿了身白衣,乌发迢迢垂下来,衬得整张脸都没有血『色』,眼底像是晕开一层薄墨,染出许久不得休憩般的乌青。

这样粗略一看,他仿佛才是更适合躺在床上的那个。

宁宁在心里斟酌了好一会儿语句,用鼻尖蹭蹭被子,低声问他:“你的伤怎么样了?”

裴寂微微抿了唇,随即轻声应她:“无碍。我多是皮外伤,擦些『药』就好。”

“拜托,你把那些叫做‘皮外伤’?”

承影念及他在兽『潮』中深可见骨的咬痕与抓伤,只想把这不争气的小子猛锤一通:“这种时候就应该撒娇卖惨求抱抱好不好!怎么可以不把自个儿往惨里说,反而这么轻描淡写啊!”

它越想越委屈,干脆躺下来跳来跳去:“我不依!你干嘛不说实话!”

裴寂冷着脸没理它。

宁宁听不见它的声音,自然也无法做出回应,接着裴寂的话继续道:“你不会在这里待了很久吧?”

宾果!

这段问句带了点调侃的意思,就算裴寂没有一直候在床边,也不会显得她太过自作多情,能用嘻嘻哈哈的玩笑话唬弄过去。

感谢汉语言的魅力!

“对对对!这臭小子三天两夜没合眼!”

承影又来了精神,义正言辞地嚷嚷:“百草堂也不去,『药』浴也不泡,只做了简单包扎就跑来这儿,跟望夫石似的,再不动都快发霉了——裴寂你倒是说实话啊!”

裴寂:“就一会儿。”

承影气到吐『奶』。

裴寂虽然说得模糊不清,宁宁从那片再明显不过的乌青里,却已经知晓了答案。

也就是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双漂亮幽深的桃花眼都把目光凝在她脸上。

偏偏她对一切毫无知觉——

等等等等。

那时的她……不会打呼噜磨牙吧。

宁宁表情一滞,思维往奇怪的方向狂奔。

她这会儿刚从梦里醒来,头发肯定早就『乱』成一团,像虫子一样在被子里扭来扭去的模样也全被他见到。

尚存理智值:百分之三十。

宁宁心口突突跳了两下,轻轻吸一口气:“我睡着的时候,有没有打呼噜流口水?”

裴寂一愣,摇头。

她下意识松了口气,仍带了点不确定地问他:“那、那我应该也没说什么……奇奇怪怪的梦话吧?”

还是摇头。

宁宁“喔”了一声。

好奇怪,她因为心魔里的那件事,心里从头到尾都紧张得不得了,可裴寂似乎并不在意,无论神态还是语气,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当时分明是他不由分说地——

宁宁想到这里,不由得略微愣住。

俯身吻下来的是他,亲口承认“喜欢”的也是他,而她只是逗弄般步步紧『逼』,问了句“你是不是喜欢我”。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明明白白表『露』自己的心意,如今从梦中醒来,亦是绝口不提当时的事情。

简直就像个百般撩拨,却在他做出回应后装傻充愣的渣女。https://www.8gzw.com

其实仔细看一看,裴寂的耳朵,好像也一直都在微微发红。

他在等她的回应。

……不要吧。

宁宁把身子缩得更紧一些。她现在连看向裴寂的眼睛都会脸红,如果当面说出“喜欢”,一定会心脏爆裂而死的。

所以当时的她是哪里来的勇气那么生猛啊!完全没给此时此刻的她留退路,超讨厌!

“十方法会的试炼已经结束,明日会在鸾城城主府公布结果。”

裴寂猜不出她心底的百般纠结,垂眸沉声道:“百草堂诸位长老一道为你疗伤,如今应该并无大碍,可以——”

他话没说完,忽然见到蜷缩在被子里的小姑娘从床上笔直坐起。

似是觉得扭着身子看他的姿势不太舒服,宁宁皱了皱眉,把整个身体转过来,跪在床板上与他面对面。

裴寂比她高出许多,然而坐在床边低矮的木凳上,此时不得已微仰了头,才能见到宁宁的眼睛。

一高一低,两人的身高差在这一瞬间陡然逆转。

“裴寂。”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双膝向前,更靠近他一些:“……你过来。”

于是黑发白衣的少年依言抬头,逆着窗外的阳光,在光晕里捕捉到她纤细的轮廓。

每一根发丝都沾染着正午的微光,光点跃动之间,能清楚见到女孩面颊上细微的白『色』绒『毛』。

宁宁低着头,而裴寂以近乎于臣服的姿态仰面凝望,茫然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他看见她眨了眨眼睛。

然后毫无征兆地,距离他越来越近。

心跳在此时陡然加快,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呼吸一滞,瞳孔骤缩。

宁宁的双唇得了灵气滋养,绵软得不像话,覆盖在他干涩冰冷的薄唇上,似是轻轻一颤。

难以描述那一刹那的感受,唇上覆着的软肉只需稍稍一碰,便整个向内陷下去,栀子花香氤氲着淡淡『药』香,将他浑然包裹。

这个由她主导的亲吻来去匆匆,宁宁很快就将身子坐直。

她似乎想要硬气地直视他的眼睛,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却又仓促低下脑袋,小腿不安分地并拢:“这个,是回应。”

裴寂仍保持着抬眸的动作,听她吞吞吐吐出声,音量越来越低:“就是,我、我也喜欢你……的意思。”

室内安静了一瞬。

“裴小寂你愣着干什么!快上前亲她啊!狠狠亲她!你不是特意问过我怎样接吻吗!”

承影很自觉地捂住眼睛,在识海中滚来滚去,疯狂呐喊:“拿舌头狂甩她的嘴唇,快啊!”

裴寂没动。

——裴寂怎么能不动呢!

宁宁没得到他的回应,脑子稀里糊涂『乱』成一团,心底的小人已经在疯狂吐血。

她都已经做好了迎来更加刺激情节的准备,可他毫无表示,连话也不说——

宁宁按耐住狂跳不止的心脏,视线兜兜转转,最终回落到裴寂眼前。

他居然在定定看她。

她从没在裴寂眼里见过这样的神『色』,满盛着快要溢出来的暗『潮』,就那样一眨不眨凝视着她的眼睛。

没人能抵挡住这样的目光。https://www.dubenhaoshu.org

宁宁很没出息地心头一空,随即整颗心脏都为之顿住。

——裴寂狭长的眼尾缓缓上挑,双眼中冰霜褪去,竟浮起浅浅笑意,轻轻一眨,便惹得她胸口猛地颤动。

视线再往下,能见到被她亲吻过的薄唇。

少年的唇瓣不复之前苍白干涩的模样,不知为何带了几分潋滟的水光,染上柔和粉『色』。

很漂亮,也有点『色』气。

她似乎明白了。

裴寂之所以没动,是因为在她蜻蜓点水的触碰以后,用舌尖……『舔』舐了被吻过的地方。

尚存理智值:百分之十。

宁宁觉得自己快要死掉。

干嘛要做这种小动作啊,他是笨蛋吗?

比起想象中的直接反扑,裴寂的这个举动居然令她更加心神不宁。

一旦他们都不说话,这间房屋便安静得过分,窗外的阳光静悄悄淌进来,将一切都熏得躁动不堪,宁宁莫名感到危险的气息。

她决定说些什么,从而缓解这份狂涌的暧昧,正打算胡『乱』瞎扯些垃圾话,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从裴寂身上传出来。

他之前在兽『潮』里受了伤,还来不及医治,便又与黑蛟陷入缠斗,如今渗出血渍,定然是伤口裂开。

宁宁心下一动,轻声开口:“你没有好好疗伤?”

她说话时皱了眉,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将他脖子上的衣襟向下一拉,不出所料见到绷带上晕开的一缕血红。

宁宁抿了唇,指尖用力,将白衣继续往下拂。

裴寂身体僵住,没有拒绝。

他的上衣自肩头一点点褪下,浸出的血渍也渐渐无处可藏。

宁宁本来是带了恼意和心疼地在看,目光猝不及防撞上裴寂冷白皮肤泛起的浅粉『色』,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

她以前虽然也为裴寂擦过『药』,但都是后者主动褪了上衣,将上身毫无保留地尽数展『露』出来。

可现在完全不同。

他原本是好端端着了衣物,却被她的指尖撩落到一边。雪白衣衫无声息地滑落,缓缓『露』出少年白玉般的颈肩,几缕散落的黑发垂在肩头,欲盖弥彰。

宁宁余光一瞥,能见到裴寂上下滚动的喉结。

他的脸好红,连喉结都是粉『色』的。

想来也是,在与她相识之前,裴寂鲜少与外人有过接触,连牵手和拥抱都极其陌生,如今直接过渡到这种动作……

像是从幼儿园直接跳级到高中,瞬间就半只脚踏进了成年人的世界。

哪怕这真的真的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检查伤口。

尚存理智值:百分之五。

宁宁深吸一口气,试图让气氛回归正轨,匆匆把他的上衣拉回原位,尽量缓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伏妖记事。

温柔是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像一股水流来到干涩的心口,从皲裂的道道裂痕中缓缓浸入,逐渐填满所有或深或浅的缝隙。

他头一回那样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仍然活着。

也头一回无比庆幸,自己能够活着。

宁宁向前靠近一些,指尖将他散落的乌发向后撩,露出苍白消瘦的脖子。

裴寂不知道她的下一步动作,却心甘情愿任其摆布,双眼里看不出太多情绪,瞳仁漆黑,如同在猎人面前引颈受戮的野兽,安静藏匿了锋芒,仰着头一言不发。

“我……我在之后请教过大师兄。”

宁宁垂了脑袋,右手落在他侧颈时,透过薄薄一层皮肉,能触碰到线条流畅的颈骨,紧接着指尖慢慢前移,抚上喉结正下方的一条旧疤。

裴寂下意识吞咽,喉结便不受控制地下落,恰好滑过她手指所在的地方,短促且突兀。

一股灵气自他喉间蔓延,如同柔和薰风在血液与皮肤间悠然扩散。

尚未痊愈的伤口灼热不堪,而这股气息清新凉爽,好似春雨润物,苦痛渐渐消去,每一滴躁动的血液都因此归于沉寂。

宁宁的力道比之前在洞穴里缓和许多,灵力循序渐进地逐步增强,恍如沙滩之上一层接着一层的浪蕊浮花。

也像是她冰凉的指尖依次经过他身体的各个角落,引来不由自主的战栗。

裴寂被这个念头熏得耳根发热,避开她的视线:“你的伤刚好……不要浪费灵力。”

宁宁却没有停下。

如同在他身上四溢的灵力那样,她的手指也同时上抬,在伤疤上轻轻一抚。

那条伤疤早就结了痂,被触摸时并无疼痛。

或是说残余的痛楚又细又弱,像极了难以抑制的痒。

他听见宁宁叫了声他的名字。

裴寂。

于是他仓促抬眸,见到宁宁兀地低头。

女孩的唇并未落在嘴唇或脸颊,裴寂却在那一瞬间屏了呼吸,蜷起的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泛起冷白。

她俯了身子,蓬松柔软的黑发抵在他下巴,嘴唇则落在那道疤痕之上,没用太大力气,似是轻轻一抿。

笼罩全身的灵力因为这个动作倏然一晃,像是有微风掠过,惹起湖中阵阵涟漪,肆意翻腾涌动。

裴寂哪曾体会过这般感受,当即声线喑哑地唤她:“宁宁。”

他一说话,喉结就又陡然下落,经过她嘴唇上。

宁宁像是觉得有趣,脑袋往上蹭了蹭,直接吻上那道凸起的骨头。

脖颈本就是极为敏感的部位,她温热的吐息、发丝不经意的撩拨与伤口传来的阵阵酥麻混作一团,让他低低吸了口气,发出轻颤的气音。

裴寂听见她的声音,紧张又小心翼翼:“这样……会不会好些?”

他的脑海中乱七八糟,她却认认真真问出这样的话,顿了顿,又低声道:“以后一定要记得乖乖疗伤。”

思绪与身体都是绵软,裴寂连“嗯”的力气都没有了。

“要是见到你难受,我也不会开心。”

宁宁说话时,吐出的气流无比贴近落在他皮肤上,如同铺展开来的细腻绸缎,柔柔袭往四周。

她顿了顿,仿佛是在组织语言,末了生涩地继续出声:“我喜欢裴寂,所以……你也不要讨厌他。”

温柔得过分。https://www.dubenhaoshu.org

心底有粒羞怯的种子悄然萌芽,曾经贫瘠荒芜的世界里,终于出现了一抹柔和新绿。

由她而生的水流慢慢经过它单薄的叶子与根茎,一点点包裹,一点点将其渗透。

裴寂无法言明如此奇妙的感受,只觉得当女孩的唇轻轻覆下,听她说出那声“喜欢”,回旋的水波滴滴答答,新叶在刹那之间迅速长大,摇摇曳曳抚上他胸腔时,心脏极其有力地跳动了一下。

所以他才会如此在意她。

没有人能从这样的温柔里脱身,而裴寂心甘情愿地越陷越深,甘之如饴。

少年用下巴蹭蹭她脑袋,右手按住宁宁后腰,将她向下一带。

她身形纤瘦,整个人向下一伏,便正正好落在他胸口处。

裴寂的手掌比平日里滚烫许多,带了股令人心慌意乱的热气,把她往怀里用力按。

由于彼此的胸膛相距极近,宁宁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心脏在猛烈敲击胸腔,只能听见道道沉重的咚咚声响,撞得她脑袋发懵。

曾经的无数个日夜都渴望着触碰,如今裴寂终于真切地拥有了她。

可他居然还想要更多。

“我知道。”

裴寂的动作仍是笨拙,手掌按在她身后,不敢乱动,也不知应该如何动,只能一遍遍用下巴蹭在宁宁松软的头顶:“……我知道。”

*

宁宁醒来没多久,师门里的其他人便依次前来探望。

最先闯进病房的,是林浔、孟诀与大大咧咧的郑薇绮。

大师姐心情不错,身边跟了个面容俊朗的高挑青年。

那青年白衣白发,颇有几分仙侠剧男主人公的风范,见宁宁眼神好奇,温声笑道:“二位好,在下是薇绮表兄裘白霜,来日将上任鸾城城主。”

“我表哥打小在鸾城长大,前日刚从南岭降妖回来。”

郑薇绮乐悠悠地解释:“之前十方法会的结束仪式,就是由他主持。”

宁宁一愣:“结束仪式?”

“你都睡了这么久,十方法会自然早就过了。”

郑薇绮一点她额头:“你也太豁得出去了吧!灵枢仙草诶,居然直接吞了下去——若不是百草堂诸位长老一道出力抢救,你恐怕就没命了。”

她说罢一勾嘴角,眯起眼睛问:“你难道就不好奇,自己在法会里的名次?”

说老实话,宁宁对于自己在十方法会里的名次并没抱太大希望。

她在六十二层耗尽灵力,与裴寂一道提前出塔,就除魔数目而言,定是比不过其他人,但眼见郑薇绮满脸兴奋的模样,还是很给面子地问:“多少?”

郑薇绮嘿嘿一笑,伸出右手的一根食指。

一个“一”。

宁宁茫然眨眨眼睛。

“干嘛露出这种表情!金丹期第一名诶宁宁!”

大师姐像猴一样蹦起来,比她更兴奋:“影魔是什么级别的怪物,黑蛟又是什么级别的怪物,连我撞上都悬,你居然全拿下了!我师妹简直是天才!”

宁宁被她夸得红了脸,小声应道:“黑蛟……我其实并未出力。”

郑薇绮义正言辞:“师兄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她说着一顿,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停不下来:“哇,当时表哥说完你是第一名,玄镜里显现你与影魔那一战的时候,整个城主府都沸腾了!超帅的!我师妹天下无双!”

郑薇绮的彩虹屁一套接着一套,宁宁听得恍惚,懵懵摸了摸鼻尖:“裴寂呢?”https://www.dubenhaoshu.org

房间里出现了很短的一段沉寂。

孟诀与郑薇绮对视一眼,唇角现出一抹笑,替她接过话茬:

“他是第二名。你在琼山中以雪生光,将士兵们尽数超度,仅仅是他们为你挣得的分数便已远超旁人,再加上黑蛟与兽潮,在金丹期弟子中自是一骑绝尘。”

他说着眸光一转,眼底笑意加深:“只可惜裴寂非要在床边守着你,法会第一名第二名都没现身。”

郑薇绮闻言又忍不住接话:“说到琼山那一场,你究竟是怎么才能想到那么绝的法子?剑光一出——哇,我的心都酥了!超多小弟子来找我要你的传讯符地址,全被我给拒绝了。”

“我、我也觉得小师姐很厉害。”

鲜少出声的林浔眨巴着眼睛看她,瞳孔里缀了晶晶亮亮的微光,一本正经地说:“师姐为了那些士兵拼死的决心……也特别棒!”

宁宁红着脸,往裴寂身后藏了一些。

在原着剧情里,以遥遥领先的优势夺得魁首的,理应是裴寂。

他在十方法会结束后,被不少弟子唤作“杀神”,原因无他,只因杀伐果决,在秘境里凭借金丹期修为,硬生生多次越级除魔,杀出一条血路。

可裴寂却为了她,在试炼尚未结束时,便匆匆离开了炼妖塔。

如今的事态发展与应有的剧情完全不同,系统却从未发出过警告……

它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宁宁想不出个所以然,忽然听见郑薇绮的声音:“对了表哥,你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怎么有空来陪我看望师妹?”

裘白霜抿唇笑笑:“我听闻你终于通过学宫测验,特意准备了惊喜。”

对哦。

郑师姐正是因为通过了文试,才得以来到十方法会的。

郑薇绮两眼放光,拼命点头,本来已经做好了伸出双手静候红包的姿势,却在下一瞬间表情僵住——

裘白霜道:“表妹所做文章夺得满分,兄长喜不胜收,特从学宫长老手中将其求得,带来鸾城共赏。”

郑薇绮很明显地嘴角一抽,整个人像卡了壳,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郑薇绮少见地慌了神:“别别别!表哥别!这毕竟是我的私人物品,这样不好吧!”

她话音刚落,便见青年储物袋金光一现,显出一叠卷轴。

与此同时房外传来贺知洲新奇的叫唤:“哇,屋子里居然这么热闹——共赏什么宝贝?”

随着贺知洲探头进来,宁宁才发现他竟然同裴寂一样,也是浑身缠了纱布,左手被包得跟粽子似的,能去角色扮演木乃伊。

林浔低声向她解释:“贺师兄在炼妖塔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应该是方才刚醒来。”

惨还是他们惨。

两个惺惺相惜的恶毒反派遥遥相望,唯有泪千行。

裘白霜为了自家表妹的学业操心许久,如今终于苦尽甘来,声称要留给自己一份惊喜,将试卷传给旁人阅读。

于是那叠纸兜兜转转,落在了看上去最为亢奋的贺知洲手里。

“是郑师姐的文试考卷?”

他看得嘿然一笑,装模作样念出最顶上的题目:“咳——《伏妖记事》。”

“对对对。”

裘白霜眉头一扬,露出与郑师姐同款的招牌咧嘴笑:“听说规定的宫里那么多弟子,只有薇薇拿了满分。”

贺知洲连声赞叹,嘴里几乎可以塞鸡蛋,丝毫没注意到郑薇绮本人诡异的神色,用标准播音腔继续往下念。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降妖,是儿时在荒野中遇见了藤妖。https://www.yq6.cc

那藤妖身长数尺,咆哮着向我奔来,我拼命逃跑,临近绝望之时,突然见到一抹身形——

天哪!竟是我的表哥!]

——表哥!

简直是意外之喜!

裘白霜听得心潮澎湃,两眼亮得堪比奥特曼射激光,嘴角疯狂上扬,继续往下听。

[表哥身为一个初出茅庐的符修,单枪匹马匍匐在地不断前行,像一条不停蠕动的大虫,逐渐靠近藤妖!

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他的计策!

原来他绞尽脑浆,为救我于水火之中,最终想出一条妙计:藤妖的眼睛长在脑袋上,只要从地上接近,就绝不会被发现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裘白霜仍是在微笑。

——虽然嘴角的弧度是向下撇。

先忽略那条毫无逻辑可言的“妙计”不谈,“绞尽脑浆”这种词语实在过于恐怖。

林浔带了几分惊恐地看他,在小白龙的世界观里,这位满头白发的表哥已经成了条绞来绞去的蠕虫。

[紧接着便是阵法流光四溢,藤妖惨叫连连,在刺眼的白光里,我望见一道被击飞的身影在空中翻滚跌落,正是表哥!]

[表哥死了!]

裘白霜一口气差点没顺过来,瞪圆了眼睛拼命拍胸口,窒息的前一刻,突然听见贺知洲的又一道惊呼:

[不对,表哥没死!我怒吼着朝他奔去,居然看见他泥鳅一样上下翻飞的眼皮!]

文章里的表哥在死与活的状态里来回切换,现实中的裘白霜也在气到猝死与劫后余生狂喜不已的心情中不断进行量子波动。

为了庆祝郑薇绮留他

未完,共2页 / 第1页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你这样害羞做什么?……

午时的清虚谷不似别处热闹,层林叠嶂遮天蔽日,掩去遥遥落下的明媚阳光。

极少数光线自林间缝隙细细密密地穿梭,由于日晕极淡,如今被树叶一筛,便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幽影,非但不能把谷中照亮,反而平添几分氤氲的暧昧之感。

轻轻打开窗户,能见到一只鸟怯生生栖在枝头。

圆滚滚的身子倏然一动,伴随着枝叶晃动的窸窣响,枝头颤动之下,有片树叶慢悠悠坠下来。

直到瞥见那叶上的枯黄,温鹤眠才陡然惊觉,不知何时已入了秋。

清虚谷向来安静,鲜有外人前来叨扰,今日却响起几道匆匆脚步。他恍然抬头,见到熟悉的影子。

玄虚剑派弟子皆知将星长老久居清虚谷,已将此处列为不可踏足的禁地——

其实细细想来,绝大多数人恐怕都并非出自敬畏与恐惧,最为主要的缘由,当是对于天才陨落的同情。

而温鹤眠最是厌烦同情。

若是在往常,这种情绪绝不可能被施与他身上。他曾经那般骄傲,后来在仙魔大战中陡生变故,每当触碰到旁人欲言又止的目光,都会难以抑制地感到无比自厌。

那样的眼神,分明是在毫不掩饰告诉他,温鹤眠已然成了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好在清虚谷人迹罕至,到如今仍然愿意与他保持往来的,唯有门派中的诸位长老与几位旧友。

还有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

而在今日,他们竟一并出现在他屋前。

温鹤眠恍然一怔。

“哎呀温师兄!你说今儿怎就这般巧!”

天羡子抬眼就望见他,丝毫没有度地扬唇傻笑:“咱们这是心有灵犀啊!快快快,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小徒弟宁宁——还记得那片灵枢仙草不?她摘下来的!”

宁宁之前来这儿三番四次作妖,如今被师尊亲自领到温鹤眠跟前,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她感受到对方惊诧的视线,努力佯装出理直气壮的模样,与孱弱的青年四目相对:“将星长老好,我是宁宁。”

“宁宁在炼妖塔里身受重伤,从鸾城回来后,独自修养了好一阵子,所以今日才能被我们带来见你一面。”

纪云开要拼命仰头才能与他对视,即便敛了神『色』、一本正经,粉嫩如白团子的脸上也看不出分毫威严:“如今所需『药』材只剩下孤月莲,你得好好感谢她。”

温鹤眠眸光一晃,将视线静静落在不远处的小姑娘脸上。

与身旁的各位师叔师伯同行时,她要比之前所见的几次安静乖巧许多。

而他也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宁宁眉目间的稚嫩与懵懂渐渐褪去,多了几分藏锋的锐气,比起曾经那个做事胡来一通的女孩,更像个日趋成熟的剑修。

他在暗地里关注着十方法会的进展,自法会结束,便时常候在他们时常见面的树下。

可惜一直没能等到她的影子,反而从天羡子那边得了消息,声称有个小弟子在炼妖塔中得到灵枢仙草,愿意无偿赠予他。

温鹤眠只当宁宁新鲜劲头过去,对他这个废人没了兴致,自始至终未曾想到,原来她正是舍身得来仙草的那名弟子。

如此一来,再与宁宁对视时,便不自觉多了些局促与诚惶诚恐。

“……多谢。”

温鹤眠沉默片刻,沉声道:“温某身无所长,不知如何报答——”

“停停停!咱们之间大可不必如此客套!”

天羡子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着缓声一顿,睨一眼身边的宁宁:“其实要说的话,我们的确有一事相求。”

天羡子声称“此事说来话长”,于是温鹤眠特意将众人请进屋内,一面泡茶,一面听他说:“在炼妖塔里,曾发生过一场怪事——你且看这段影像。”

在他说话的间隙,真霄从储物袋中拿出一面玄镜,镜面幽光一现,浮现起当日兽『潮』阵阵、裴寂入魔的情形。

温鹤眠从头到尾细细看完,耳畔传来纪云开的嗓音:“小温,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https://www.41xs.com

“她身旁的少年魔气缠身,引来兽『潮』袭击理所当然。”

他颔首温声应:“后来魔气散尽,魔兽本不应继续将他们二人当作靶子,但……”

但事实并非如此。

兽『潮』仍然朝她与裴寂身边猛扑,若不是白晔护在跟前,他们俩恐怕早就没了『性』命。

“这就是问题所在。”

天羡子叹了口气:“我们本以为引来兽『潮』的源头只有裴寂,但从后来的情形看,除了他以外,对于那群魔兽而言,宁宁也是个移动的活靶子。”

温鹤眠目光一顿。

“这说不通。”

白衣青年皱了眉,语气比之前急切几分:“能引来魔兽的,唯有彼此吸引的魔气,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修士,不应如此。”

“这就是我们有求于你的原因。”

纪云开抿了口热茶,嘴里时刻都停不下来,开始细细咀嚼从屋外树下摘来的叶子。

“宁宁虽然是普通人,但据她所说,在炼妖塔开启之前,曾有人把裴寂疗伤用的仙泉掉包,换作含了魔气的腐蚀『性』剧毒。她一不小心,被那瓶水溅在腿上。”

直到十方法会结束,调换仙泉的罪魁祸首都没有被找出。

当时被那瓶『药』水所伤,宁宁虽然在水中见到丝丝缕缕的魔气,却只当那是剧毒里的必要成分,没有多加思考。

而在究竟是谁置换了仙泉一事上,她和裴寂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有人看不惯他魔族的血统,特此做下手脚——

可如今看来,似乎全然不像这般简单。

“百草堂后来细细看过,那瓶子里的魔气非比寻常,浸入宁宁身体之后,让她在魔兽眼中成了块随时散发强烈魔息的香饽饽。”

纪云开继续道:“类似于引魔香。”

他说得直白,温鹤眠何其聪颖,当即明白了话里未尽的深意。

这『药』水鬼使神差被涂在宁宁身上,但若是按照幕后黑手原本的计划……

它本应伤及裴寂。

一旦裴寂沾染,进入炼妖塔后,不但要承受本身狂涌不止的魔气,更要在诸多妖魔的围剿中,接触到多不胜数的魔息。

更何况两股魔气在他体内交织碰撞,再加以身体中凛冽的剑气——

“那『药』倘若用在裴寂身上,到那时,困住他的可就不止是心魔那么简单。”

天羡子斩钉截铁,下了结论:“唯一等待他的结局,唯有魔气暴涨,吞噬神智,成为六亲不认、只懂得杀戮的邪魔。”

届时首先遭殃的,只会是与他同行的宗门弟子。

屋内气氛渐渐凝固,温鹤眠蹙眉沉声:“……是魔族所为?”

天羡子不答反问:“不知师兄可还记得,当初小重山里的古木林海异变?”

见对方点头,他又道:“如今魔气消散,那株古树生长千年,若非没有人为干涉,怎会在朝夕之间突然入魔?最值得深思的一点,是林海异变的源头——”

温鹤眠长睫低垂,沉声应道:“正是一位名为‘裴寂’的弟子靠近古树。”

旋即异变陡生,无数仙门弟子惨遭劫难。

“或许在那时,就有人妄图利用他,来达成某种目的。”

纪云开悠悠道:“只可惜宁宁以身涉险,挽救于万一,破了他们的计划——然后就是这回的十方法会。”

他说着低笑一声,似是觉得有趣:“没想到,居然又被宁宁给搅了局。”

温鹤眠沉思半晌:“他们这样做,目的何在?”https://www.8gzw.com

“我们也想不通啊。”

天羡子从喉咙里发出一道苦笑:“唯一能确定的是,魔族已经蠢蠢欲动了。”

一时间再无人开口。

宁宁坐在木椅上,回想起大脑中关于仙魔大战的记忆。

魔族众多,其中不乏修为浅薄、并未参战的平民百姓,修真界自然不可能将其尽数清剿,为防止邪魔入世,在屠尽魔君魔尊后,于魔域入口设下大阵,阻断人魔两界往来。

值得一提的是,大阵所在之处,正是当年骆元明撞见魔修、修习炼魂术法之地。

那片漫无尽头的大漠。

“若想查明此事,恐怕必须前往大阵源头。”

纪云开凝视着青年的眼睛,一字一顿告诉他:“决战中无数修士身死殒命,当年布下阵法、对大漠了如指掌的那些人……只剩下你。”

“我们不会『逼』你,全凭你自己抉择。”

他说得轻缓,每个字却无比清晰,带着决然的力道:“魔族入世,大漠凶险,你,去还是不去?”

*

离开清虚谷,对于温鹤眠来说并不是多么轻而易举的小事。

他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只道要思索一段时间。

虽说魔族蠢蠢欲动,但如今尚未寻得证据,没必要兴师动众。此番前往大漠的,唯有天羡子与门下几名弟子。

孟诀为答谢那位将他收养的『奶』『奶』,暂且留在了鸾城,协助裘白霜整顿贫民窟;郑薇绮外出降魔无法归来,因而能前去的人选,只剩下宁宁、裴寂、林浔与贺知洲。

这几位皆是年纪尚小,无论大漠还是魔族,对于他们而言都是新奇又刺激。

尤其林浔和贺知洲,满腔正气被浑然激出,小白龙听闻消息时激动得脸『色』通红,脊背挺得像块竹板:“谢谢师尊!我一定会好好做!”

师兄师姐都那样优秀,他绝不能总是在旁人的照拂下生活,他一定会超超超级努力的!

之后发生了什么?

裴寂努力回忆,他们在临行前一夜吃了顿饭,出于宁宁怂恿,由他担任主厨。

除了她以外,其余几人都不知道裴寂竟会做饭,贺知洲与天羡子两个穷鬼吃得鹅叫连连,流着泪高呼“厨神”;

林浔亦是两眼放光,声称找回了曾经在龙宫里玉盘珍馐的味道,差点没忍住,条件反『射』叫他一声“『奶』妈”。

之后的事情他记得不甚清晰,应该是众人各自喝了点酒后纷纷回房,他躺在床上,脑袋碰到枕头——

他睡着了。

裴寂想,所以此时的他,应该在做梦。

眼前尽是被打碎的光,朦朦胧胧散在各处,双耳同样听不清晰,无数支离破碎的杂音被无限度拉长,透过耳膜直直刺入脑髓,混作一团。

涣散的视线渐渐凝聚,他在半梦半醒间抬眼望去,见到如流水般幽幽淌下的黑发,以及少女莹白如月『色』的脸庞。

仅仅看见那张脸,他的心就开始狂跳。

那些鬼魅一样游移不定的光与影交错重叠,依次经过她的侧脸与鼻尖,最终来到线条流畅的纤细脖颈,再往下,便是一片涌动的暗『色』。

裴寂原是不敢向下看的。

可梦境全然不受掌控,属于他的视线无声坠落,仿佛那片暗『色』成了道幽深的悬崖或漩涡。

她被一袭浅白薄衫粗略罩住,也仅仅着了一缕衣衫,裴寂一眼便认出,正是今日他披在宁宁身上的那件。

它显而易见地过于宽大,自她肩膀顺势滑落,『露』出精致锁骨,以及少女圆润的肩头。

锁骨以下是片柔嫩白净的皮肤,旋即便是衣衫轻笼,半掩半『露』。https://www.dubenhaoshu.org

她坐在他身上,双腿兀地并拢,倏然而至的力道化作涓涓暖流,惹来烈火灼烧般的燥动。

裴寂知道这是场梦。

他一面厌弃这种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一面被她春水般的目光融化所有思绪,越陷越深。

他真是卑鄙透了。

“裴寂。”

她笑着唤他的名字,声音像是从很远又很近的地方传来,让他生出一瞬恍惚:“裴寂。”

她的声线柔柔糯糯,刚触到耳膜就一股脑化开,散作携了栀子花香气的甜。

裴寂尚未做出反应,恍然见她俯下身来,红唇轻启,含住他喉结。

就像宁宁之前做过的那样。

他听见女孩轻缓的呼吸,如同藤蔓将他逐渐缠绕,心尖因她的动作一点点窒息。

似是为了回应,梦里的裴寂伸出手去,握住她纤细的腰。

软得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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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无间道:修真风云

大漠名为“天壑”,乃多年前仙魔大战的决战战场,亦是魔域入口所在之地。

天壑上空死气凝结,仍残留着由魔族设下的邪法和陷阱,不适宜飞行。因而一行人御剑抵达的目的地,是大漠南方一处叫做“平川”的小镇。

平川虽是建在绿洲之上,放眼望去也还是充斥着漫漫黄沙。

灰蒙蒙的天与黄澄澄的空气接连成片,宁宁刚从星痕剑上跳下来,就忍不住咳嗽一声。

“这么多年过去,平川镇居然一点没变。”

天羡子抬眼四下打量,毫不掩饰唏嘘之色,末了扭过头去,看向身旁的白衣青年:“师兄,你身体可有不适?”

青年摇头,温声应了句:“无碍。”

正是温鹤眠。

当初魔族节节败退,修真界同样伤亡惨烈,几乎倾尽各大宗门之力,才终于筑成两仪微尘阵,在天壑尽头凝成结界,阻隔人魔两界。

由于人才凋敝,修士们很难满足阵法所需的浩瀚灵力,因此在结阵之时多以血肉为引,填补灵力空缺。

温鹤眠亦是其中之一。

他倾尽全力,引得识海崩溃、筋脉损毁,奈何修为远超常人,被残存的剑气护住了最后一丝灵脉,勉强保住性命。

再从鬼门关睁眼醒来,已是一片尸山血海,物是人非。

他是结成两仪微尘阵的主力兼策划者之一,知晓阵法的每一处布置,若想彻查大阵有何纰漏,温鹤眠定是不二之选。

其实说老实话,对于他究竟愿不愿意离开清虚谷,天羡子一直都拿不准主意。

他知道这位师兄心存骄傲,自修为尽失,封闭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已有多年。

今早他带着弟子们,本是没抱多大期望地去找他,没想到还未踏足清虚谷,便在入口的石碑旁见到一抹白衣。

——在树影婆娑里,温鹤眠身形笔挺地站立,正低头凝视手里的一封信。

听闻他的脚步,青年微抬眼睫,在极为短暂的迟疑与怔忪后,自唇角勾起温和弧度:“走罢。”

真真是件怪事。

那张信纸看上去平平无奇,像是小弟子们才会用到的质地,可温师兄几乎与外界断了联系,向来不接收任何传讯符——

这会是谁给他的信?与温师兄同意出谷是否有关?

天羡子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有什么端倪,在满心疑惑下,并未察觉在见到那封信时,宁宁神色一僵。

那正是她在昨夜写给温鹤眠的信,仍然以“将星长老小粉丝”的匿名身份。

他们两人一直都保持着笔友关系,昨天晚上温鹤眠突然发来一张传讯符,内容很是言简意赅,询问在她这个所谓的小粉丝心里,他究竟是怎样的人。

宁宁思索许久,很认真地给他回了一封信。

因此当第二天前往清虚谷见他,望见温鹤眠手里那张无比熟悉的信纸时,她下意识一愣。

无论那封信有没有起到些许宽慰的作用,总而言之,温鹤眠终是答应离开清虚谷,与他们同行前往大漠。

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这地方真是又热又闷。”

好不容易抵达平川镇,贺知洲用手充当小风扇,四下张望:“外边都是这副德行,大漠里得有多热啊。”

“你可得做好思想准备。”

天羡子悠声笑笑:“天壑里设了结界,魔气和死气未散,除了极有可能藏身于暗处的魔物,还有不少被魔气侵染的妖——越往深处走,你就得越难受。”

宁宁好奇道:“平川镇临近魔域入口,凶险万分。按照常理,镇民早就应该逃得一干二净,为何到了如今,仍有这般多的人留在此地?”

“对哦。”https://www.yq6.cc

贺知洲摸了把下巴:“如果换作我,绝不会在这儿多做片刻停留。”

温鹤眠长睫轻颤,似是欲言又止,未出口的话皆化为一声叹息。

“你们想啊,大漠黄沙、妖魔肆虐,能住在这地方的大哥大姐,能是一般人吗?”

天羡子道:“当然不是啊!这地方处处是马匪和街头帮派,发狠起来,能跟妖怪对砍!”

……跟妖怪对砍。

宁宁很适时地展开想象,脑袋里浮现起一群光膀子大叔狂舞着手上砍刀,把妖魔追到痛哭流涕的景象。

很魔幻现实主义,也很平川。

“最为重要的一点,”天羡子继续道,“这里曾是仙魔大战战场,虽然逼退过很多人,但也引来了不少人。”

林浔想不明白:“仙魔大战既已结束,那些被引来的人有何所图?”

他思索不出其中因果,宁宁却拧了眉应声:“莫非是因为……那些散落在战场上的留存之物?”

天羡子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在发生于天壑的决战里,双方皆是死伤无数,无论魔修或是正派修士,都遗留了诸多法器与秘籍,四散在大漠里的各个角落。

倘若能进入大漠,并从中找到一两件有价值的物什,将宝贝卖出的价钱,能保一世衣食无忧。

“可、可是这——”

林浔瞪大眼睛,难以接受其中逻辑:“在大漠里丧生的,都是为除魔献出性命的英雄,他们这样做,岂不是……盗取遗物吗?”

没有人做出应答,因为这的确是事实。

已逝的修士前仆后继地献身,到头来非但没有被世人铭记知晓,遗留下来的私物反而成了被争相夺取的商品。

实在令人心寒。

“小友不必难过。”

温鹤眠见他垂头丧气,缓声安慰道:“并非所有世人皆是如此,心怀善意者大有人在。”

“师兄还是这种性子。”

天羡子朗声一笑,拍拍小白龙肩膀:“你师伯说得不错,不过‘人心赛妖魔’这句话不假,今后在世间闯荡,还是要多留几分心眼。”

他顿了顿,笑意敛去大半,语气压低:“盗取遗物的事儿已经够糟糕了对不对?你定然不会想到,当年在大战之际,还有过更恶心的事儿。”

林浔微张了唇,安静听他继续往下讲。

“就拿发生在天壑大漠里的一件事来说。”

天羡子极有耐心:“初入大漠的那队修士人生地不熟,特意请了当地几位镇民作为向导。没想到镇民尽被魔族所诱,为了区区几颗金银珠宝,便将他们带入魔修围剿之中。”

“那可是十几个修士的命啊,对于他们来说,却远远比不上自己下辈子的荣华富贵。”

天羡子说到这里,眼底的笑意已然全部散去,空留一片怅然漆黑:“你生于龙宫自小养尊处优,鲜有接触到这种事情的时候。无论何时,都应记得人心隔肚皮,尤其是这荒芜之地的——”

他话没说完,跟前便倏地掠过一阵黑影。

有个小女孩狠狠撞上林浔身侧,匆匆道了声“抱歉”转身就走,来去都像一阵风。

天羡子与自家徒弟里最傻白甜的小龙面面相觑。

天羡子:“你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叫什么吗?”

林浔懵懵应答:“那个……话本子男女主人公命中注定的邂逅,猝不及防的相逢?”

天羡子:……

天羡子的表情像个鬼,一字一顿告诉他:“你、钱、袋、没、了。”http://www.muxiyu.com

*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藏身于阴影中的女孩握着瘪瘪的鲛纱袋,一边数,一边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那群人看上去气度不凡,理应是修真门派弟子,为何竟会如此囊中羞涩,这一袋的石头,还不够买一个装它们的鲛纱袋。

她全神贯注地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响:“哟,已经在数数啦?”

“嗯嗯。”

她乖乖点头,须臾之间意识到不对劲,仓皇回过头去,果然见到似曾相识的面孔。

——之前与钱袋主人对话的青年面露微笑,负着双手俯身看她,在四目相对的刹那嘴角一勾。

他没再说话,浑身上下却散发出不可言说的威压,极浅极淡,应是有意克制,却还是压得她心口发颤。

天羡子往后一瞥,把林浔向前一拉。

“这、这位姑娘。”

林浔被猛地拽上前,哪怕心里存了落荒而逃或缄口不言的念头,可一旦望见自己那份被盗走的钱袋,就觉得心口阵痛。

仿佛这小姑娘拿着的不是钱袋,而是他的命。

灵石每少一颗,他院子里的瓜就枯萎一个,心脏也在被小刀一点点切割。

在性命与社恐之间,林浔毅然选择了后者:“这是我的钱袋,你能把它还给我吗?”

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这人脑袋似乎出了点问题。

明明他才是失主,面对她这个小偷,干嘛要用如此客气的口吻。

甚至要比这镇子里,许多人对待她的态度好上许多。

“这么客气做什么!”

贺知洲向前一步迈开腿,朝她勾一勾手指,本想做出凶神恶煞的模样,但眼见这姑娘面黄肌瘦的模样,话到嘴边立即软了下来:“姑娘,偷窃是不好的行为,我们——”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跟前的少女一声冷笑:“你们也是打算进入天壑的修士?”

她语气不善,想必将他们当作了盗物之徒。

林浔正要解释,却见她扬起一个没心没肺的笑:“看你们修为应当不错,不如也带带我呗?我出入天壑多年,要论资历,整个镇子没有谁比我更熟。”

这姑娘看上去年纪轻轻,居然是个老盗墓贼!

小白龙经历了情感的大起大落,张着嘴怔然无言。

“我叫陆晚星,你们去平川镇打量一遍,没有不知道我的。”

她似是为了证明,竟从怀里掏出一个储物袋,旋即金光一现,手里便出现一把长剑:“看见没?这袋子和这把剑,都是我在大漠深处找到的,绝对能卖个好价钱——我还有更多好东西,你们带上我,绝对不亏。”

虽然温鹤眠存有对天壑的记忆,但毕竟时日已久,加之大漠之中诡谲莫测,若有一名向导,他们的路途会容易许多。

但不应该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孩。

更何况她还——

温鹤眠低声道:“这把剑灵气外溢,多年蒙尘仍有微光,主人应是不俗之辈。”

“好眼光!”

陆晚星眯着眼睛笑:“我从小就入了大漠,对地形地势、气候变化和出没妖物都了如指掌,要说谁最了解它,我称第二,绝对没人敢要第一。你们考虑考虑?”

宁宁好奇道:“出入此地的修士数量不少,你为何偏偏选中我们?”

“天壑中圈和外圈我都去过,没什么意思。”https://www.dubenhaoshu.org

她把钱袋护在手里,眸光一转:“你们看上去修为不低,定然不会只满足于大漠外围,对不对?跟着你们,铁定能找到更多好东西。”

这丫头,倒挺会看人和做生意。

“师兄。”

天羡子望一眼温鹤眠:“怎么办?”

陆晚星闻言抬头,对上青年安静的视线。

在场所有修士中,此人的眼神最为柔和,应是心地柔软之辈。

她做好了被接纳的准备,却没想到温鹤眠竟摇了摇头:“姑娘,我们进入大漠,并非为盗取宝物。”

陆晚星神色一怔。

他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不拿宝物也行!我给你们带路,你们给我工钱如何?”

她似是有些急:“我现在急缺钱,只要有工钱,一切都好说!”

她若是平平静静还好,如今仓皇至此,便难免有些奇怪。

魔修藏身于暗处,一切计划都尚不明了,倘若中途加入这样一个目的不明的姑娘,很可能出岔子。

宁宁原以为温鹤眠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然而他沉默片刻,没有一丝犹豫,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

天壑与小镇相隔有一段距离,经过一番讨论,众人决定雇佣马车前往大漠。

他们人数颇多,超过了一辆马车能够容纳的限度,于是分为两辆,一前一后。

宁宁与裴寂、林浔共乘一辆,这车的车夫看上去三四十岁,眼角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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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身上的死气还是这么浓……

宁宁面无表情站在大漠入口,遥遥望向昏黄的天地交接处。

为防止死气外溢,天壑外围被仙门设下结界。隔着一道无形屏障,她所在的这一头丽日当空、金光万道,另一边则黑雾笼罩,只能隐约窥见模糊天光。

魔气之下,层次分明的沙丘连绵起伏,有如凝固于半空的怒浪滚滚。

黄沙处处,偶尔自远处掠过一道茫茫黑影,不知是天边仓促而来的飞鸟,还是妖魔稍纵即逝的影子。

天羡子他们还是没来。

当时她话音落下,好端端的车夫突然化身为愤怒的公牛,狂喘着气就拉上缰绳拼命往前冲。

她与另外两人在马车里被颠来颠去,毫无防备之下向后仰倒,本以为即将撞上木板,后脑勺却落在一处温温软软的地方。

原来是裴寂伸了手,轻轻护在她脑袋上。

宁宁本想出声询问,方才的力道有没有把他手掌压痛。

没想到下一个恍惚,就被不由分说拉入他怀中。

裴寂身体很冷,呼吸却是热的。

宁宁被一把拉过,嘴唇恰好落在他锁骨附近,每当稍作呼吸的时候,气息悠悠回『荡』在颈窝里头,都能感到后背上的手掌暗暗用力。

她当时不敢说话也不敢动,更何况车里还有个林浔。

宁宁:……

她已经不想去看林浔的表情,以小白龙的『性』子,恐怕早就面红耳赤,比她这个当事人更害羞。

这样的三人空间堪称折磨,宁宁抵达天壑后立刻匆匆逃离。

奈何另一辆马车还没过来,她在等候的间隙百无聊赖,干脆朝车夫搭话:“大叔,您对这大漠了解多少?”

“你说天壑?”

车夫吸了口烟斗,往结界内一睨:“仙魔战场,进去的人挺多,出来的嘛……”

他说话时眼珠悠然转了个圈,脸庞被白烟映得有些模糊,略带了狐疑地问她:“看你们的模样,应该是头一回到这儿来,人生地不熟的,就这样闯进去,不怕出事?”

宁宁摇头:“我们做过准备。”

天壑大漠凶险万分,他们一行人来到此地,自然不可能头脑空空。

地图、常见精怪与注意事项都有过了解,加之有温鹤眠这个人形科普机器,进入大漠后问题应该不大。

她停了一阵,又道:“近日以来,大漠里可曾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儿?”

“这我就不知道了。”

男人笑了笑:“我们当车夫的,整天都在镇子里来回跑,哪会知晓大漠里的古怪。你若真想打听这个,不如问问那群盗物贼——他们成天待在大漠,说不定能看出几分猫腻。”

盗物贼。

宁宁因这三个字心头一动,凭空生了几分兴趣:“大叔,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陆晚星’的姑娘?”

“陆晚星?”

车夫定定看她,微蹙眉头:“你怎会认识她?”

“巧合而已。”宁宁见他神『色』不对,好奇继续问,“陆晚星怎么了吗?”

“倒也没太大问题——只是那丫头吧,实在有点古怪。”

他们两人皆是闲来无事,车夫又是个藏不住心里话的话篓子,甫一提起陆晚星,一张嘴就再没停下:“当年大战的时候,有几个镇民给修士带路,往天壑大漠里边走,结果被魔修收买,导致那群修士全部惨死——这事儿你有没有听过?”

宁宁点头。

“陆晚星她哥,就是带路的其中一个。”https://www.8gzw.com

车夫『露』出略显嫌恶的神『色』,把音量压低:“但你也知道,给魔物办事儿,无论它们把报酬吹得有多天花『乱』坠,到头来能给丁点儿好处吗?不可能!”

宁宁本以为那只是段与现今没什么关联的陈年旧事,没料到其中还有此等纠葛,一时间好奇心更重:“那些人出事了?”

“是啊!他们拿着一堆金银珠宝出来,连夜要带着家里人跑路,结果还没踏出家门,嚯——!”

他说得激情澎湃,有了几分说书人的气势:“那群人竟然纷纷倒地,被魔息抽走精气,成了再起不能的干尸!至于从魔修手里拿到的珠宝,也全都化作腐物和烂泥——都是报应啊!”

“所以说,”宁宁若有所思,“魔修早就对他们下了恶咒,欲要赶尽杀绝。”

“就是这样!”

车夫连连点头:“信谁都不能相信邪魔,谁知道那群怪物心里存了怎样的心思——哎哟,跑题了,咱们不是在讲陆晚星吗!”

这会儿裴寂与林浔也从车里出来,后者还没从之前所见的那一幕缓过神,自始至终低着头,龙角微微泛了粉『色』。

宁宁不看他们俩,试图通过与车夫的谈话转移注意力:“对,陆晚星。”

“她爹早就过世了,同兄长与娘亲相依为命,出了那样一档子事,家中就只剩下陆晚星和她娘。”

车夫道:“说来也奇怪,她哥做了那样的丑事,在平川的名声早就臭了,留在这里只能挨白眼。当年带路的其余几户人家全部搬出平川,只有陆家留了下来,真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

“要说的话,她爹也算是个人物。他是我们镇子里出了名清正廉洁的镇长,可惜在一次火灾里为了救人,死了。”

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留下一儿一女,儿子勾结魔族死了,女儿吧……陆晚星整天在大漠里进进出出,干起盗取遗物的勾当,我曾见她鬼鬼祟祟地与外人来往,应该就是在做交易。可惜,可惜。”

裴寂听了半晌,冷不丁突然出声:“她曾做过在活人身上行窃的事么?”

“啊?”

男人一愣:“盗窃……应该不至于吧?她虽然『性』子有些野,但也不至于干这种事儿。”

话题到此便戛然而止。

不远处响起一道高昂马啸,正是天羡子等人所在的马车终于赶来。

狂奔后的骏马累到直翻白眼,被骤然拉紧缰绳、不得不停下来时,脚下生起阵阵黄烟。

从车门里滚落一团果冻形状的类人物体,如同死去般软绵绵瘫倒在地,赫然是贺知洲肉。

车夫目光一凛:“追击得如此之快,不错不错,后生可畏啊。”

坐在马车上的青年亦是面目狰狞:“你究竟是何等人物,技艺竟如此出神入化……可恶,这次是我输了。”

宁宁:……

你们大漠人都是怎么回事啊大叔!

*

如果忽略差点出师未捷身先死,被大漠车夫的男人血『性』颠得肝肠寸断的话,一行人总算是畅通无阻地进了天壑。

天壑魔气盘踞,在穿过结界的刹那,就能清晰感受到从四面而来的淡淡压迫。

这鬼地方连空气都显得浑浊不堪,天羡子因修为高深,面『色』与寻常无异:“越往里走,这股魔气就越强。你们可得当心。”

大漠当属蛮荒之地,外围被寻珍夺宝的盗物者踏足多年,已很难看出当初仙魔战场的痕迹。

剑修剑气外『露』,寻常妖魔不敢近身,因而比起前来此地寻宝的普通人,他们向内深入的速度要快上许多。

正如天羡子所言,随着渐渐靠近大漠中心,宁宁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周围的魔气已越来越浓。

她心有所感,看一眼身旁的裴寂。

魔族摆明了在针对他,此番前来天壑的所有人里,裴寂是最为关键的一个。

天羡子心知他会被魔气影响,特意在此之前准备了诸多清心丸与抑魔丹,用以压制魔息,使其不受大漠里汇集的气息『操』控。

更何况经过炼妖塔一战,宁宁吞下灵枢仙草,而裴寂成功破除心魔,两人修为都得到极大提升,由金丹一跃到了元婴境界。https://www.dubenhaoshu.org

境界提升之后,对于魔气的抑制力也大有所长。

大漠里满是一成不变的景『色』,在愈发浓郁的黑气里行走一段时间后,宁宁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感渐渐褪去,已经没了太多兴致。

她本是百无聊赖在往周围张望,猝不及防之间,忽然瞥见一道飞速掠过的黑影。

那道影子携了股杀意腾腾的妖气。

不对劲。

周围沉闷的空气里……似乎传来了一阵十分诡异的香气。

天羡子淡声笑笑,手中化出长剑:“察觉到了?”

温鹤眠颔首:“当心。”

话音刚落,忽有疾风匆匆刮过。

那道异香被狂风吹开,肆无忌惮扩散到各个角落。许是受此影响,天边突然之间响起阵阵鸟鸣,纷『乱』不堪的影子遮天蔽日,不过一个怔然——

便有数道疾影俯身而下,向众人袭来!

“附近有引魔香,这是在等我们上钩。”

天羡子发出一声轻啧:“魔族果然破了两仪微尘阵……有漏之鱼到外边来了。”

天边与沙丘皆是暗影浮动,强烈妖气伴随着魔息肆意蔓延,宁宁拔剑出鞘,斩去突如其来的一只鸟妖。

如今邪风大作,四面八方都是蠢蠢欲动的妖魔。

她大概能猜出一些魔修的算盘,知晓他们此番来袭的目的,应是一行人中最为重要的温鹤眠或裴寂。

——温鹤眠通晓两仪微尘阵法,若能将他解决,修真界便很难在短时间内查出大阵存在的猫腻;

裴寂身怀极强的魔族血统,虽然尚不清楚魔修们的具体计划,但从之前几次对他的刻意针对来看,裴寂定是计划里的关键人物。

很显然,其他人也在这么想。

因而当脚下的层层沙土骤然狂颤,数条藤蔓破沙而起,一时间黄沙漫天、腥风大作的时候,所有人都下意识把注意力转向两人身侧。

哪知妖影纷然,藤蔓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快前冲,如刀如刃,破开层层呼啸烈风。

然而袭去的方向,却并非温鹤眠与裴寂。

惊变只需要电光火石的短短一瞬间。

宁宁一愣。

她手里的长剑正抵御着一只沙魅没头没脑的进攻,而腰间缠着的——

赫然是条与漆黑魔气融为一体、难以察觉气息的妖藤。

宁宁脑海中弹幕爆炸。

触手怪抓她做什么?难道这些妖物是无差别攻击?为什么不按照说好的剧本来,她只是个无辜的恶毒女配啊?

她的吐槽还没念叨完,旋即便是用力一卷。

女孩的身影与藤蔓一道下落,与此同时地面黄沙涌动,竟在不远处形成一团不停蠕动的圆形漩涡,只不过转瞬须臾,便将宁宁吞噬得没了踪影。

天羡子骇然大喊:“宁宁——诶!裴寂!你跳下去干嘛!”

他分身乏术,只得咬牙望一眼贺知洲:“照顾好温长老和林师弟,我带他们回来!”

*

宁宁觉得自己在做梦。

梦里的一切都极其模糊,光影来回闪烁,凝聚成许许多多变幻不息的影子。https://www.8gzw.com

她见到水墨般漾开的巍峨高山,灯火通明的悠长街巷,以及纷飞纵横的剑影刀光,最终画面一滞,四散的影像浑然聚拢,凝作一道纤长人形。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空白,整个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她与那个人。

好险好险,她差点以为自己稀里糊涂死掉,眼前正在播放回顾一生的走马灯。只有当见到眼前这道人影时,才恍然明白是在做梦。

因为那人是她完完全全没有见过的模样。

他是个男人,或是说少年。

宁宁安静看着他,脑袋里浮起很不合时宜的念头:只可惜出现在这里的不是裴寂,若是在梦里见到他,她说不定能比平日里大胆一些。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好奇走上前。

少年由雾气凝聚,没有实体,只不过是道无法被触碰的虚影。他穿了件干净整洁的白衣,面孔像是被打『乱』的拼图,五官模糊一片,全然看不清相貌。

宁宁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尝试在梦里开口:“那个……你好?”

那人没有应答,像具死尸或是玩偶。

说老实话,有点恐怖。

宁宁不习惯这种诡异又死寂的氛围,凝神端详他满脸的马赛克,正打算伸手碰一碰,突然见到那人浑身一颤。

这种突如其来的惊吓最是恐怖,宁宁条件反『射』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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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轮回。

问:突然听见自己将至的死讯,是种什么体验?

答:谢邀,人在大漠,刚下飞藤。

作为一名亲身经历者,对于这件事,只想回复一句话:其实我早就知道啦,没想到吧哈哈!

宁宁置身于四面雪白的空间里,与近在咫尺的陌生女人无言对视。

对方的双眼由白雾凝成,看不透其中蕴藏的神『色』,听见那句不明不白、关于死亡的话时,宁宁脑袋里只匆匆闪过一个念头——

按照和系统所做的交易,她的确会在任务完成之后假死脱身。

这是最为浅显直白的想法,然而只需稍加思索一番,就能察觉事情不可能如此简单。

先不谈她脑海里莫名出现的少年身影无法得到解释,单论从女人口中吐『露』的话语,就足以叫她一个头两个大。

“什么叫做,”宁宁凝神正『色』,按耐下心脏不由自主的狂跳,“我每次来到这里……都不会忘记?”

女人定定望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竟答非所问地轻笑一声:“原来如此,你身体里还有别的东西。”

宁宁抿唇没有应答,大脑飞速转。

别的东西?是指系统吗?她怎么能看出系统的存在?

“你想利用那东西渡过死劫,对不对?”

她笑时身形微颤,白雾也随着动作不断聚散,仍是自顾自继续道:“失败过一次又一次,若是旁人,兴许早就放弃了,也只有你还这样执着——你是为了谁?自己吗?似乎不像呀。”

“稍等稍等,咱们打断一下可以吗?”

信息量实在太大,宁宁一时半会儿消化不过来,只能用力按按太阳『穴』,皱了眉问她:“姐姐,咱们能不能从头说起?这是哪儿,你是谁,一次次失败又是指什么?”

周身的气氛悄然一凝。

女人比之前笑得更加放肆,身旁雾气『乱』作一片,连五官都被晃『荡』得模糊不清。

“姐姐?你居然叫我姐姐——你不那么严肃,反倒叫我有些不习惯。”

她说着再度凝聚成形,双腿一踮,负了手径直升往半空,居高临下打量眼前的小姑娘。

“我在这里太久太久,许多事情都记不清。”

女人声音很低,语气里带了少许迟疑,似乎连她自己都快把过去遗忘得一干二净:“我以前是一把剑,当年仙魔大战,跟随主人前来大漠……然后是轰隆隆的爆炸和满身血,等我恢复意识,就已经出现在这里,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这是个脱离了剑身的剑灵。

要想凝成有意识的剑灵,那把剑定然不凡,至于她口中的“主人”,应该也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大能。

宁宁好奇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见白雾摇头,只得换个话题继续问她:“那你知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我本来也不清楚,是你告诉我的。”

她闻言发出咯咯轻笑,在空中匆匆旋了个圈:“你说我剑灵离体,本应烟消云散,却被一股极强的灵力所护,幸得不死。至于这个地方,是一处名为‘紫薇境’的绝世法器,一旦进入其中,便能与外世隔绝,不受外力干涉。”

“我告诉过你?”

宁宁眼皮兀地一跳。

纷繁思绪好似层层裹住的『毛』线球,找不到头也寻不见尾巴,然而有一根丝线被缓缓抽出,让她隐约窥见一丝天机。

宁宁问:“我来过这个地方许多次?”

“对啊。”

白雾一动不动望着她:“第一回好像是无意间掉进这里——毕竟你说过,这处秘境是在一个陡崖下面,稍不留神就能落进来。”

她说到这里,微微偏了头,似是在努力回忆:“之后你偶尔会来找我,和我说说话——其实除了你,还有好几个人也时常掉进这儿,可他们每次都像失去了记忆,不记得曾经见过我。”https://www.xiaranxue.com

宁宁细细地听,许久没有出声。

她心里已经有了整个故事大概的轮廓。

据白雾所言,紫薇境不受外力影响,独立于大千世界之外。

也就是说,无论法器外如何沧海桑田、满目疮痍,就算临近世界末日,这里都始终是片一成不变的白『色』。

那么,倘若外界开启了一次又一次的回溯与轮回——

对于栖身于此的剑灵来说,时间定然还是和寻常一样,不可逆转地缓缓淌过。

所以白雾才会看见她一次又一次地来,一次又一次地,带着满身死气死去。

所以仙魔大战分明只过去数十年,白雾却声称“太久太久”,完全不记得当初的事情。

所以那些不慎落入秘境里的人,才会从来都不记得白雾的存在,每一次重逢都如同初遇。

因为在不断轮回的外界里,对于他们而言,的的确确是头一回与她相见。

宁宁想,那她自己又算什么?

如果每一次轮回都只有她存在记忆……难道她就是导致时间一遍遍回溯的原因?

后脑勺突突突地疼,宁宁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整理思绪。

白雾说,她身上死气浓郁,不久之后就会死去。

过了一会儿又笑言,她身体里多了某个东西,或许可以通过它来逃脱死劫。

如果那“东西”对应系统,是不是可以认为,曾经的她为了避免死亡,利用某种术法一遍遍重启时间,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

试图利用“系统”来扭转命运?

可她为什么会失去曾经的记忆?一旦记忆丧失,扭转命运的难度岂不是更大?系统的运作原理又是什么?

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以她的『性』格,当真会单纯为了让自己逃离死劫,就一遍遍开启轮回吗?

宁宁觉得不会。

无数次的轮回对应了无数次的死亡,那样太难受,她最是怕疼,不可能喜欢。

就连白雾也无意中提过,觉得她不像是仅仅为了自己。

那她究竟想要阻止什么。

接下来在大漠里……会发生怎样不可逆转的事情?

毫无线索,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白雾所能提供的线索到此为止。

她不晓得在紫薇境里独自待了多少年,连自己的前尘旧事都已记不清晰,能认出宁宁这张脸就算很不容易,再也记不起更多细节。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从这处小天地脱身,查明待会儿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在即将离开紫薇境之前,宁宁好奇问她:“这么多年,你没有想过出去看看吗?”

“出去?不要。”

白雾在空中晃晃悠悠,像个闹腾的小孩:“主人将我护在这里,一定有他的用意。我若是胡『乱』跑开,他寻不到我怎么办?”

可仙魔大战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个人自始至终没有出现,恐怕再也不会回来。

宁宁正欲开口,却听得白雾里传来一声哼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同样的话,你早就说过好多好多遍了。”

“他一定还活着。就算他不来寻我,当主人挥动那把剑的时候,我也能在瞬息之间赶到他身边。”https://www.yq6.cc

“虽然我忘记了许多东西,到我一直都知道——”

白雾于此刻骤然弥散,女声显出前所未有的崇敬,充盈整个寂寞空『荡』的小小角落:“我的主人,他是九州百城、天上地下,最最了不起的剑仙。”

*

天壑大漠。

引魔香召来绵绵不尽的妖物,林浔与贺知洲护在温鹤眠身侧,后者则低声道出妖魔属『性』与治退之策,大漠之中剑光纷飞,妖尸遍地。

此地的妖魅都染了魔气,被异香扰『乱』神智,层层聚拢而来。

但好在妖物皆有灵智,不似魔兽那般随『性』而动、只知杀戮,眼见这两名剑修修为不低,其中不少生了退却的心思,在不远处打转徘徊,不敢近身。

这理应是向好的局面,温鹤眠却微拧了眉,视线扫过沙丘下涌动的黄土。

方才宁宁三人落下去的漩涡,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们都以为魔修的目标在于裴寂,然而那条长藤的动作毫不犹豫,摆明了早就确定好猎物,在卷走宁宁之后立马逃离。

可为何偏偏要带走她?宁宁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从小到大唯一接触过的魔族,恐怕只有裴寂。

等等,裴寂。

青年指尖稍动,心脏沉沉跳了一下。

他听天羡子提到过,宁宁与裴寂关系匪浅,后者『性』情孤僻、鲜少与旁人有过往来,若说心中有何珍视之人,答案必定是宁宁。

……只有她,能成为威胁裴寂的砝码。

温鹤眠感觉事情不太妙。

“那群魔修也太没种了吧!不跟我们正面硬碰硬,只敢用引魔香这种下作手段!”

贺知洲一边打,嘴皮子一边上下不停地叭叭叭:“宁宁他们怎么办?漩涡没了,咱们该去哪儿找他们?”

林浔仓皇开口:“贺师兄,小心后面!”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贺知洲回头迎击,就望见一道似曾相识的人影突然迎上前,飞身一拳,就把偷袭的沙魅揍出老远。

林浔被这无比粗犷豪迈的动作震惊当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影子。

温鹤眠一言不发拧了眉。

“你——”

贺知洲瞪圆了双眼与来人对视,抹一把脸上的血:“你在跟踪我们?!”

站在他跟前的姑娘生了双狡黠猫瞳,笑起来两眼一眯,完全没表现出丝毫羞愧之『色』。

正是平川镇的陆晚星。

“大漠寻宝的事儿,能叫跟踪吗?”

陆晚星嘿嘿一笑:“这叫碰巧,碰巧。”

“我呸!这丫头一直鬼鬼祟祟跟在你们背后,不知道安的是个什么心思!”

又是一道从未听过的嗓音传来,贺知洲扭头望去,竟在不远处的沙丘下,见到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

为首的中年男人手里握了把染血大刀,身上尽是被妖物抓挠撕咬的道道血痕。

他说话时面『露』不屑地睨一眼陆晚星,扬声道:“她哥就干过谋害修士的行当,你们可得小心,莫着了她的道。”

陆晚星朝他做了个鬼脸。

“这些人是横穿大漠的沙匪。”

温鹤眠传音道:“二位小心行事。”https://www.dubenhaoshu.org

“几位不必如此防备。”

领头那人朗声笑道:“在下姓钱,排行老三,叫我钱三便可。我们都是平川里土生土长的人,亲眼见过仙魔大战的惨状,对修士最为敬重。今日相见,绝不会做出不忠不义的丑事。”

这群提刀的沙匪煞气深重,旁侧拿剑的修士剑气四溢,无论哪一方都不是好惹的软柿子。

妖魔本就存了退却的念头,这会儿见他们陡一汇合,当即尽作鸟兽散,很快没了踪迹。

贺知洲道了声“多谢”,转而望向身旁的陆晚星,用了颇为无奈的语气:“小姑『奶』『奶』,你跟着我们到底想干嘛?”

“我、我这不是——”

陆晚星吞吞吐吐,干脆破罐子破摔,挠挠头一股脑道:“我这不是想着,既然你们修为高深,妖魔定然不敢近身,只要跟在你们后边,就能在大漠深处找到更多宝贝了嘛……”

这人真是为了钱,连命都不要啊。

贺知洲努力吸了口气,听见那叫做“钱三”的沙匪头子发出一声冷嗤:“拼了命地大发死人财,兄妹不愧是一家人。”

大漠之中最讲究快意恩仇,他们作为沙匪,更加看重道义与侠情。

无论是当年几位镇民出卖修士,还是陆晚星等人盗取遗物,在他们看来,都是极为令人不齿的行径。

陆晚星像是对这种言语早就习惯,偏了头不做理会。

“他们对陆姑娘的恶意好大。”

林浔催动神识,暗里传音:“她兄长犯下的罪过,不应该由她承受吧?”

贺知洲亦是好奇:“当年那件事,具体的来龙去脉究竟如何啊?”

“当初魔族节节败退,唯一据点只余下天壑大漠。”

温鹤眠沉默片刻,顺着他的话应声:“大漠之中的魔气比如今浓郁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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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龙。

风声在一点点加大。

最初像是远在天边的呢喃絮语,继而变得密密匝匝,如同春蚕一口口啃食桑叶,磨得耳根发痒。

到后来愈来愈大,愈来愈响,好似万千魑魅魍魉一齐放声嚎哭,惹人惊惧非常。

大漠之中狂风呜咽不止,沙丘之下的众人却被沉重死寂全然笼罩,只能听见几个沙匪颤抖着的剧烈喘.息。

良久,有人哆嗦着道了句:“右边那个,是陆朝吧?”

“不、不可能!”

钱三握紧手中染血的长刀,咬了牙道:“陆朝早就死了,整个镇子的人都见过他的尸体……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陆朝,应该就是陆晚星兄长的名姓。

“当心。”

温鹤眠轻咳一声:“右侧那位毫无气息,并非人类。”

“不愧是温长老,好眼光。”

左侧以黑纱遮面的男人桀桀怪笑,嗓子像是被火焰灼烧过一般,声线喑哑不堪:“只可惜长老如今已成了废人,竟需要小弟子护在旁侧,可怜呐。”

温鹤眠眸光微黯,并未做出回应。

“温、温长老?”

钱三的声调一下子拔上老高:“你、您莫非就是玄虚剑派的温鹤眠老前辈?!我记得您与决明道长乃是莫逆之交——”

老前辈。

贺知洲听得嘴角一抽。

这人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壮汉,温鹤眠则面容清隽瘦弱,以外表来看,顶多称得上是“青年”,这会儿却被钱三诚惶诚恐叫着“老前辈”,无论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陆晚星同样听闻过温鹤眠的大名,仍然保持着手捧罗盘的姿势,双眼浑圆地抬头看他。

“魔气缠身,又携有仙门独有的灵气。”

温鹤眠黑眸幽寂,敛去了平日里的温和笑意,与对方粗冽古怪的嗓音相比,声线有如甘泉回响:“不知阁下是何人?”

什么灵气?

贺知洲茫然凝神,却只在那人身上感受到巨浪般层层叠叠的魔息。

男人显然也没料到,那样微弱的气息竟会被他察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声大笑:“哈哈哈!不愧是你,看来你虽然成了废物,却也好歹有那么点用处。”

他说着一顿,语气里讽刺的意味更浓:“毕竟是享誉整个修真界的天才啊!”

贺知洲听得恶心,反唇相讥:“是是是,不像你,一辈子都闯不出个名堂,到头来人家在玄虚派享福,你却可怜巴巴蜗居在魔域外头,连小脸蛋都『露』不了。说起这个,我还真要感谢你脸上那层黑布,要是没有它,整个大漠的市容市貌都得因为你下跌好大一截。”

林浔听得一愣一愣,好在『性』格比贺知洲靠谱许多,一本正经地扭头问温鹤眠:“师伯,您的意思是……他原本是正道人士,后来入了魔道?”

陆晚星许是想到什么,神『色』一愣。

她原本是所有人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瘦瘦小小、修为低微,此时却面『色』惨白地上前一步,站在所有人前头。

一阵疾风呼啸而过,黑雾遮掩了日光。

她仰头看向沙丘之上的男人,用颤抖不已的声线一字一顿开口:“你是不是……”

贺知洲望着她的背影,不知怎么,心口居然也开始疯狂跳动。

他总有种感觉,似乎某个被埋藏了多年的秘辛,终于要因为陆晚星的这一声问询,缓缓揭开其中一角。

女孩单薄的脊背瑟瑟发抖,陆晚星攥紧衣袖,深深吸入一口气,念出那个无比陌生、却也无数次出现在思绪里的名字:“刘……修远?”

“刘修远?你说当年那场变故里唯一的幸存者?”https://www.dubenhaoshu.org

贺知洲一个愣神,满目尽是困『惑』:“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修真界里假死脱身的事情还少吗?都说他重伤死在家里,可有多少人见过他的尸体?”

陆晚星语气匆忙,说到后来,已带了几分抑制不住的哭腔,抬手指向沙丘上与她兄长一模一样的男人。

“看见那个东西了吗?既然他们能在如今造出那样的假人,仙魔大战的时候……怎么就不可以?!”

陡然听闻这段话的瞬间,有股力道重重撞击在胸口。

不止贺知洲,林浔亦是面『色』一变:“你的意思是——”

对啊。

无论沙丘上形如傀儡的假人究竟是何物,既然他被做成了陆晚星哥哥的模样,那是不是就能说明……

当她哥哥还活着的时候,魔族就已经造出了这种玩意儿?

……不会吧。

如果这样的话,那岂不是——

“你、你们看!”

陆晚星显出前所未有的激动,浑身战栗着递来手中一直握着的罗盘,声音抖得快要听不清:“这是我和哥哥的罗盘,临走前两人各拿一个,指针所指的方向,就是另一个罗盘所在的地方。”

罗盘的指针和她的手臂一起剧烈晃动。

贺知洲明明白白地见到,那根指针,指向着大漠的更深处。

更为凶险,也更为遥远的深处。

“另一个罗盘……在大漠里面。”

一滴眼泪从她脸颊仓促滑落,陆晚星咬了咬牙,哑声说:“那天晚上从大漠里逃回来的人,他身上压根没有罗盘。你们能明白吗?当我面对他的时候……指针一直指在相反的方向。”

“所以你,”林浔茫然看着她,脑海中万千思绪堆积成山,在此刻轰地爆开,“所以你才会在这么多年里,一直不顾安危地往大漠深处走?”

原来是这样。

他一直都在纳闷,既然陆晚星能看出他们一行人修为不低,为何还要那样毫不掩饰地抢走钱袋,在那之后也并未躲藏,仿佛是刻意让他们找到一样。

如果她就是刻意的呢?

她修为低微,仅凭一人之力绝对无法深入大漠,只能与强大修士结伴同行。

陆晚星以为他们是前来寻宝的盗物者,便以这个拙劣的方法作为契机,提出能以向导的身份为众人领路,不成想遭到拒绝,竹篮打水一场空。

所以她储物袋里有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宝贝,却执意要一遍又一遍地以身涉险,闯进大漠。

打从一开始,陆晚星的目的就不是盗物。

她心里悄悄藏着一个念头。

一个天马行空,说出来只会被旁人嘲笑和戏弄的念头。

为了它,陆晚星坚持了十几年。

“当年战事混『乱』,我听闻刘修远身受重伤,声称要在临死之际见一见故乡。”

温鹤眠向来平稳的气息罕见地纷『乱』不堪,声线越来越沉:“没过多久,就自他家乡传来死讯。”

言下之意,几乎所有人都没见过他的尸体。

那段时日正值最终决战,无数修士献身死去,区区一个刘修远的死亡,似乎成了被淹没于大海里的浪花一朵,毫不稀奇。

站立于沙丘上的男人哈哈大笑,怪异的嗓音像在拿刀锯石头。

他仿佛比之前更加得意,略一停顿之后,抬手一把扯下面上蒙着的黑布。https://www.41xs.com

“你们知不知道,当你成功欺骗了所有人,可兴奋和狂喜只有自己知道,什么人都不能告诉,这种感觉有多痛苦?”

黑布之下,是一张极其怪异的脸。

面庞的一半是个白净青年,另一边则布满了大火灼烧过的痕迹,条条疤痕像是攀爬而上的虫,看上去尤为可怖。

温鹤眠眼底终于涌起怒意,沉声念出他的名字:“刘修远。”

“这么多年了,我真的好想亲眼看看,当你们知道被我耍得团团转,究竟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说话时咯咯笑个不停:“对对对,就是要这种表情!再生气一点!我可是害死你好友的凶手啊!决明得知被背叛的表情精彩得不得了,那些领路的镇民也是,明明全都葬身在大漠里,却不得不背负永远的骂名,当真好惨好可怜啊!”

贺知洲听见自己拳头捏紧时,骨头传来的咔擦响声。

“先向诸位介绍一下,我身旁这位,是魔界的传统手艺,名叫‘人儡’。”

刘修远看上去毫无紧迫感,大大咧咧地解释:“看上去和真人一模一样,对不对?当年我与魔族达成合作,他们为帮我洗清嫌疑,便动用了这个玩意儿,把罪名全部嫁祸在那几个镇民身上。说老实话,挺好用,我很满意。”

“你他娘的狗东西!不是人!□□大爷!”

钱三早就听不下去,抡起手里的刀就往沙丘甩,被刘修远一个侧身悠悠躲过,嬉皮笑脸:“不要这么激动嘛。”

“但魔族并未善待你,不是么?”

多年旧友殒命于此,温鹤眠本应暴怒。

但他只是神情淡漠地与刘修远对视,身形笔直,白衣破开四周浓郁的暗『色』。

只有他自己知道,藏于衣袖下的右手,已在不知不觉中用力攥紧,指尖陷进肉里,溢出滚烫血渍。

“魔气如毒,入体之后无异于折磨。”

温鹤眠道:“至于你的脸与声音,应是中了某种邪毒。以阁下的水平,不至于自己喂自己吃毒『药』吧?让我猜猜,你以为魔族会赠予金银法宝作为报酬,没想到只得来一剂剧毒,不得已之下,成了为他们所用的奴仆?”

许是心事被彻底戳穿,之前得意洋洋的神采陡然消退,刘修远瞬间变了脸『色』。

“你这张嘴有够讨厌。”

站在沙丘顶端的男人狞笑:“待我将它撕下来,好好瞧瞧。”

他话刚说完,四周便有数道人影攒动。

待贺知洲凝神看去,竟从黑暗里冲出数十个人形傀儡,包括之前沙丘上的那个,同时手握小刀朝这边猛冲。

沙匪们纷纷提刀应战,刘修远则催动符咒,引来灼灼天火,放声笑道:“对付你们,我一人便够了。一个废人,一个胆小鬼,一个傻子,我已是元婴三重,你们怎——”

剩下的字句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仓皇吞入腹中。

贺知洲拔了剑就冲上前来,根本不留一丁点儿念完台词的时间。一时间剑气与火光交叠,照亮昏黑大漠。

陆晚星望向身旁的林浔,喃喃低语:“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吗?”

她甫一问完,看见后者脸上犹豫的神『色』,心里便已知晓了答案。

手里的罗盘用力一晃。

女孩抬头迅速瞥一眼刘修远,握紧罗盘,毫无预兆地向大漠深处狂奔。

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在死掉之前,见一见脑海里根深蒂固的执念。

更何况……指针摇晃得越来越剧烈,另一个罗盘就在不远处。

“陆姑娘!”

眼下贺知洲与刘修远的缠斗,显然才是更为要紧的那一方。

林浔匆匆叫一声她的名姓,两相权衡之下,还是选择了跃向贺知洲身侧,拔剑相助。

刘修远说得不错,他们两人不是他的对手。https://www.xiaranxue.com

金丹对元婴,本就是越级抗衡,更何况刘修远被魔修渡了魔气,黑压压的气息混合着火焰打来,能有千钧力道。

四周全是雷电火光,林浔躲闪不及,被重重击中胸口,在威压之下跌落在地。

贺知洲比他稍好一些,状态却也十分糟糕,想必无法支撑太久;

温鹤眠经过多日疗养,再辅以宁宁带回的仙草蕴养神识,已恢复了为数不多的部分修为,然而应对成群的傀儡,还是有些吃力。

至于陆晚星——

林浔疼得骨头都在阵阵发酸,嘴里全是血的味道。脑海里浮现这个名字的刹那,竟听见一道势如排山倒海的巨响。

这是什么声音?

他凭借恍惚的意识,躺在地上扭过头。

然后在下一刻,瞳孔骤然紧缩。

在视线可及的远方,那处连绵起伏的沙丘堆里,一座小丘被轰然推倒,黄沙飞舞,看不清其间具体模样。

他凝了神识,在渐渐清晰的视野里,见到小姑娘瘦弱的背影。

陆晚星正挥动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用尽全身力气打在那座沙丘上。她的双手尽是血迹,却一直没停下。

于是丘体开始震颤,自上层起依次崩塌。等只剩下十分之一的高度时,她终于不再挥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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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这是出现在她梦里的那……

被烈火灼烧过的伤口阵阵发痛,一缕血渍自手臂缓缓滑落,留下蜿蜒前行的细长红痕。

血滴在指尖凝固聚集,冷风倏至,垂坠的鲜红圆珠陡然滑落,滴在泛着白光的剑身。

天边剑气凝结,虚虚实实的剑芒被风吹散,好似劈落而下的纷然电光。

白光不断聚合,于黑暗中聚作一道雄然身影,细细看去,竟是条腾飞咆哮的长龙。

那是属于龙宫的力量。

较之人修,妖在修炼之事上独有天赋,自出生起便蕴养了可供『操』纵的妖气与灵力。各大妖族之间血脉不同,力量也不尽相似。

而今林浔神识涌动,龙族妖力被尽数引出,辅以龙血入剑,战意已抵达顶峰。

刘修远没把区区金丹弟子放在眼里,本是不甚在意地挥出雷火诀,不成想剑光汹汹,竟将咒术一举斩断,朝他迅速反噬而来。

啧,难缠。

青年心底暗骂一句,急忙撤回手中力道,向后腾空一跃。

恼人的剑气似万千银蛇狂舞,他被刺目白光晃了眼,来不及做出反击,只能身形敏捷地侧身躲闪。

不过转瞬之间,忽有一阵疾风掠过,脸颊与手臂像是被利齿猛地一咬,火辣辣发痛。他抬手一拂,才发觉皮肤被剑气划破,已经渗出道道鲜血。

该死,这小子的妖气怎会如此之浓?

刘修远忍不住地心烦意『乱』,再抬眼注视林浔时,眼瞳里满是入骨杀意:“你以为……这样就能赢过我?”

随着话音落毕,四下雷光更盛,汇聚出绵延如绸带的浩『荡』电流。

他笑得大声,被剧毒侵蚀的半侧脸颊极怪异地扭曲起来,右手一挥,电光便袭上林浔跟前:“不过是个小小妖修,就你这模样,还真以为自己有什么能耐?要想胜过我,去西海把龙宫皇族搬过来吧!”

他本是用了调侃的语气在说,也用了势在必得的杀意在打。

没想到立在黄沙中的少年剑修挥剑而起,势不可挡的电光与剑气相撞,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炸裂声响——

他的进攻竟全部散去,与剑气层层抵消。

这是什么情况?那小子……不应该被轰成肉渣吗?

“不好意思啊!”

贺知洲像块瘫在地上的大饼,一边被疼得倒抽冷气,一边张嘴笑嘻嘻地喊:“他就是龙宫皇族耶!”

刘修远:……

刘修远默默骂了句脏话。

据他观察,那个妖修少年向来默默无闻,连话都很少说上几句,与那帮沙匪谈话时,甚至会紧张到满脸通红。

就这——这居然是龙宫皇族?!

林浔的妖脉被全然激发,整颗心里只有“战”,没有多余的停留或废话,握紧长剑便朝沙丘发起袭击。

天边龙鸣阵阵,凡龙影所过之处,皆是风沙狂作。

刀光剑影之间,两人交手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能把滚滚袭来的狂风甩在脑后。

陆晚星看得眼花缭『乱』、头皮发麻,到了后来眼睛跟不上节奏,只能望见四下闪动的凌厉白光。

那条长龙的影子,正随着林浔的动作不断变得更加清晰,由最初半透明的幽光逐渐加深,缓缓现出轮廓。

就在长剑与法符相撞的瞬间。

陆晚星屏住呼吸,听见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在密密麻麻、如天罗地般散开的雷电之间,成形的巨龙咆哮着高高昂头。

旋即剑光如雨,每道白芒皆凝成之势,深深刺入电之中!https://www.41xs.com

锃——!

第一道剑光刺破天,为昏黑大漠带来灼目光亮。

锃锃——!

越来越多的白光穿过电流,长龙身形剧颤,发出一道刺耳尖啸。

林浔咬牙,拼命忍下喉咙里狂涌的滚烫『液』体,黑眸中显出前所未有的决意。

就是这一击——!

四面八方尽是铺天盖地的罗,被禁锢的长龙狂啸阵阵,原本坚不可摧的电流如同陡然碎裂的镜面,出现一道不断蔓延的裂痕。

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倏然之间,巨龙扬起由剑光凝成的幽白长尾,向着电流所在之处,用力一扫——

“刘修远的阵……”

贺知洲咧嘴咳出一口血,止不住语气里的笑意:“破了!”

阵破如镜碎,电光如四散的镜片轰然裂开,刘修远被剑气震飞,从沙丘狼狈摔下。

林浔几乎是玩命在拼,如今同样受了重创,手里的长剑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灵力,顷刻粉碎。

“你怎么样!”

陆晚星心惊胆战,也顾不上刘修远随时可能再度攻来,匆匆跑向林浔身边,被少年的满身鲜血吓了一跳:“你你你别着急!我储物袋里装了伤『药』,我——”

她话没说话,身体忽然僵住。

陆晚星自行修炼多年,能感受到自身后传来的强烈杀气。

她本欲转身反击,手臂却突然多出一股陌生的力道。

原来是林浔拧眉将她拉到身后,接而上前一步,以残存的灵气挡下一道火攻。

“直到现在还要逞强?”

刘修远不知何时从地上爬起来,满面血污,虚弱得连站立都不稳:“你体内也没剩下多少力气了吧?虽说咱们半斤八两……可剑修没了剑,还能有多少反抗之力?”

林浔没说话,瞳孔中乌黑一片,看不出情绪。

他说得不错,失去了佩剑的自己,绝不可能在刘修远手里撑过五个回合。

“龙宫血脉又如何!到头来也不得像温鹤眠那样,变成被我随意碾压的废物!”

男人越说越兴奋:“温鹤眠许多年没用过剑,你那位师兄又在远处动弹不得,我倒,今日你还能怎——”

他的笑容,凝固在“怎”字还没完全出口的时候。

喉咙里的声线将出未出,被突然之间卡住的时候,变成了一道气泡音。

就非常尴尬。

谁能告诉他。

为什么那个看上去穷酸巴巴的女孩……会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泛了白光的剑?

陆晚星睁圆了双眼,握着手里的长剑,有些懵懂地看他:“剑?你是说这个吗?”

刘修远:……

他觉得很诡异,很离谱。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但见她储物袋金光闪过,居然又掉出了一把剑。https://www.yq6.cc

然后长剑像停不下来的水流一样哗啦啦啦落,掉出一座鼓鼓的小山堆,放眼望去,把把价值不凡、成『色』极佳。

刘修远:……

草啊。

刘修远被气昏了头,一时间恼羞成怒得忘记了自己的反派身份,以及现下剑拔弩张的局势,颤抖着声音开了口:“我需要一个解释。”

“就是,那个,我不是为了找我哥,一直往大漠里跑吗?”

陆晚星挠挠头:“大漠里经常能见到遗落的法器啊,我就把它们全部收集起来,想着等找到哥哥离开平川镇,再把这些遗物交还给各大仙门。”

所以她才没有卖掉那把价值连城的剑,一直都过得紧巴巴。

刘修远气得眼眶通红,表情管理彻底失控。

钱三瘫在地上,闻言一个鲤鱼打挺,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钱:“没卖?全没卖?那你经常和陌生人鬼鬼祟祟交易什么?”

“不是经常有家属来找寻遗物和尸骨吗?”

陆晚星瞥他:“我若是找到了,就全部还给他们啰。”

“那那那,”有沙匪急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

“我这样说,会有人相信么?”

陆晚星朝他们扬了扬下巴,表情有些傲,也有些酷:“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就够了,难道还需要千方百计讨来你们的认同?”

在更小的时候,她尝试过想要解释。

但人们心中的成见难以变改,没有人相信她的哥哥当真死在大漠,没有人相信叛徒的家人心存善念,也没有人相信,面对那样多的珍贵遗物,会有谁不动心。

明明是他们心存成见,却非要让她承担一切后果,每每想要陈述事实,都只会得到无情嘲笑与讽刺。

到后来的时候,陆晚星已经不屑于解释,有时候嬉皮笑脸地敷衍,要比煞费苦心地解释轻松许多。

她知道自己记得爹爹与兄长说过的话,一辈子做个好人,这就足够了。

“你干嘛用这种表情看我?不要觉得我很可怜——镇子里那些人讲话的时候,我都当作青蛙在呱呱呱不停叫。”

陆晚星不再去看林浔欲言又止的表情,双手叉着腰,瞥了眼地上的一堆长剑,豪情万丈:“来吧!要哪把,随便挑!”

刘修远:“呵呵。”

刘修远:“大哥大姐,轻点,别打脸。”

刘修远之前表现得威风凛凛,其实身上也没了太多存货。

身为一个很会审时度势的墙头草,乖乖束手就擒,声称定会知无不言,将知道的消息全盘托出。

“啥?你们想知道那群魔修的计划?我也不清楚啊!”

他疼得直打哆嗦,被沙匪兄弟们团团围住,在肌肉的海洋里瑟瑟发抖:“他们只告诉我,在此将你们全部解决掉——哦哦哦!对了,我之前无意间听到他们的谈话,一直在说某个人的名字,叫什么……‘佩吉’!”

裴寂。

林浔想不通:“既然他们的目标是裴师弟,为何会掳走小师姐?”

“……或许正因为要针对他,所以才特意带走宁宁。”

温鹤眠按了按眉心,指尖拂过,仍是未能消去眉宇间的愁『色』:“两仪微尘阵由正派修士的灵力与血肉凝成,既然魔族有了动作,说明阵法已经出现纰漏。若想扩大这个纰漏,破坏大阵——”

他说着一顿,语气微沉:“需要极其强烈的魔气。”

“魔气?”林浔皱眉,“魔域里那么多魔气,难道还不够吗?”

“要想破阵,只能从阵法之外。”

温鹤眠摇头:“如今魔族尚未掀起风浪,说明阵法虽然出了问题,但好在并不严重,得以脱出的魔修数量并不多——以他们的实力,恐怕难以破坏大阵。”https://www.8gzw.com

贺知洲惊讶得忘了疼:“难道他们盯上了裴寂?可他分明能好端端地抑制魔息,要论魔气,应该也没有魔域里那些家伙强啊!”

“魔族很看重血统,血统越是尊贵,蕴含的魔气便也越重。我们之所以感受不到裴寂的魔气,全因他在极力克制,尚未入魔。”

温鹤眠道:“当年战况惨烈,各大魔君魔尊尽数覆灭,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子嗣。而绝大多数魔君……并没有子嗣。”

也就是说,裴寂很可能是魔族突破阵法的唯一希望。

“诱他丧失理智,引他神识大『乱』,让他入魔后,再使他万箭穿心、筋脉尽断,以此献祭给大阵……说不定能冲破两仪微尘。”

林浔一怔。

他心脏突突跳个不停,愣了好一会儿开口时,声线前所未有地沙哑不堪:“所以他们抓走小师姐——”

温鹤眠敛了神『色』:“为扰『乱』裴寂神识,他们恐怕是想当着他的面……杀了她。”

*

白雾所言不假,当宁宁从紫薇境里出来,果然置身于一条极长极暗的裂缝之中,仰头向上看,能见到遥远的崖顶。

想来她被藤妖拖入地下,因为一番挣扎被它甩开,恰巧就落进了紫薇境里。

所以再出来时,便置身于紫薇境所在的这片幽深裂谷之中。

她对大漠里的地形一无所知,好在未雨绸缪带了地图。这会儿借由剑光细细搜寻一番,很快就在图上找到了裂谷的出口。

宁宁一边看地图,一边忍不住想,这地方偏僻得不得了,紫薇境里的剑灵能来到这儿,一定是受了极为猛烈、常人难以想象的冲击。

至于她的主人,大概率已在多年前就过世了。

那把剑的本体会在哪儿呢?

当务之急是尽快与其他人汇合,来不及思考太多。

她确定方位后匆匆合上地图,刚打算顺着裂谷离开,却在漫无止境的黑暗里,听见几道脚步声。

宁宁身形微滞。

裂谷并不宽,由于少有阳光落下,

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章解谜篇。

在坠入紫薇境时,宁宁曾做过一个梦。

梦里一片空白,只出现了极其模糊的少年影子,她看不清那人面孔,只记得若隐若现的身形轮廓。

而当魔修们自幽深裂谷中一步步向她走来,站在最前方的那个人,竟与梦中所见渐渐重合。

宁宁不记得自己曾见过他,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一定在她潜意识中留下过难以磨灭的印象。

——因为现在,她又梦见了他。

放眼望去是黄沙滚滚的大漠,魔气勾连着袅袅白烟,她与那人并肩坐在沙丘上,仰头望去,能见到天边一轮幽远的孤月。

一缕风匆匆袭来,那人侧过头来看她,面孔仍是模糊不清。

宁宁听见他说:“你看,这是……的月亮,每每见到它,我都会想……”

风声和无数杂音充斥耳畔,将他所说的话尽数遮盖,宁宁听得云里雾里,只想很破坏气氛地大喊一句:“风太大,没听清,你在说什么?”

然而话还没出口,就惊觉浑身一凉,猛然睁开眼睛。

她之前在裂谷中遭遇魔修,这会儿应该被带进了他们的老巢。

宁宁尝试着动弹身体,却发觉双手双脚都被绳索绑住,看材质应该是大名鼎鼎的缚仙绳,让她用不出分毫灵力。

这伙人煞费苦心地抓她干嘛?

想不通。

作为一个打小生活在古装剧滋养下的社会主义新青年,宁宁虽然不会以一首《水调歌头》引得各大青年才俊纷纷倾倒,也称不上什么宫斗十级玩家,但总归还是学到了一个十分浅显实用的经验——

在袖子里藏上一把小刀,以备不时之需。

比如现在,那把金属违禁制品就成了她心中的神。

宁宁从地上歪歪扭扭地坐起来,摆了个老僧入定状,张望四周景象。

她似乎应该收回之前那句关于“魔族老巢”的话。

因为这地方,实在是太太太寒酸了。

这里甚至称不上“房屋”,不过是一座由沙砾建成的洞『穴』,内里七零八落摆放着床铺与其它各种家具,看上去质地不错,却也难掩此地的寒窑本质。

……她想象中布灵布灵金光闪闪的大宫殿呢?这里怎么跟八十年代乡土剧片场似的?

宁宁有点脑袋发懵,连拿刀割绳子的动作都下意识一缓,一片寂静里,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几声脚步。

那群魔修应该回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收敛了动作抬眸望去,首先见到一张白净面庞。

走在最前面的,仍然是那个与她梦中身影一模一样的少年。这回洞『穴』里点了灯,透过摇曳不定的昏黄光线,宁宁终于看清他的模样。

与想象中或张狂或冷若冰霜的邪道修士截然不同,这人居然长了张十分乖巧的娃娃脸,乌黑圆润的眼瞳里柔和得像水一样,瞧不出丝毫攻击『性』。

宁宁:……

也许,大概,可能,这是朵白切黑的黑莲花,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心狠手辣?

那少年察觉她直白的目光,先是微微一愣。

继而居然红了脸,匆忙眨眨眼睛,带了六分慌『乱』三分做贼心虚一份羞涩地出声:“你、你醒了?”

宁宁:……

眼前这位小哥应该的确是个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吧?说好的狂傲冷漠轻蔑不屑呢?同样是做扇形统计图,你怎么就跟别的反派相差这么多?

“主君。”

他身侧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沉声开口:“对待敌手,不应当使用此等态度。”https://www.yq6.cc

主君。

宁宁脑袋里轰地炸了一下。

不会吧,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白白净净的害羞小男生,居然是魔域新任的君主?

她的确听闻过魔族人才凋敝,魔君与魔尊均在大战中落败,但这这这、这也太“人才凋敝”了一点吧?

她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己见不到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大宫殿了。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

那少年温声带了笑,扭头望向她时,还是有些愧疚般的不好意思:“宁宁姑娘,我名为霍峤。”

这剧情走向,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或者说,很不一样。

宁宁点头“唔”了声,尝试与他进行正常交流:“可不可以问一下,你们把我带到这儿来,是想做什么?”

霍峤垂眸看她,闻言默了半晌,仍是温声道:“是为杀你。”

好,很好,面不改『色』地讲出这四个字,终于有了点魔族的派头。

他顿了顿,似是在斟酌言语,迟疑补充:“你大可以恨我们,我们也绝不会放你离开——若是有求饶的话,不必多费口舌。”

这人好奇怪。

说他心狠手辣吧,这人看上去却又温温柔柔,她看过那么多电视剧,没见过这样好说话的魔族君主。

可说他心慈手软吧,方才的一番话又完全不留后路,摆明要置她于死地。

他仿佛只是站在与她彼此对立、却又彼此平等的位置,既给了她足够的尊重,又毫不拖泥带水地告诉她:“我会杀你。”

这位年轻的魔族君主态度如此,宁宁心里的紧张感便也无端消退许多,闻言往墙边靠了靠,好奇道:“你们为何特意想除掉我?”

她算是聪明,隐约能猜出点猫腻,用了探究的语气:“因为裴寂?”

霍峤答非所问,不置可否:“我们不会特意折磨,姑娘不必害怕。”

“主君何必同她说这么多废话?”

有人不屑道:“就凭她身上被下的那道恶咒,本就活不了多久,我们若能给她个痛快,也算行善积德。”

“等等等等。”

宁宁听不太懂:“恶咒?什么恶咒?”

“咒术种类繁多,我们只能察觉些许气息,并不知晓具体——”

霍峤本欲解释,说话时却有人从门外进来,凑到前者身旁耳语一番。

宁宁听不清内容,只知少年听罢抿唇一笑,末了低头瞧她一眼:“我该走了。青衡,你留在此地看守吧。”

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安静点头。

“我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宁宁见他转身,迅速抬高音量:“我们两个,以前见过面吗?”

霍峤扭头,一双狗狗眼被烛光映得盈盈发亮,像湖漾开的水波。

“就是,”她总觉得这句话像在刻意搭讪,声音起‘今晚的月亮’……什么的。”

霍峤静静看着她,忽然扬唇笑了笑。

“我们未曾见过面。”

少年声线清澈,笑意在灯光里缓缓溢开:“不过今夜恰是十四,姑娘待会儿可仰头看看天上……十四的月亮,很美。”https://www.yq6.cc

*

霍峤走得匆忙,只留下宁宁与名为“青衡”的壮年男子面面相觑。

她对魔族阵营的实力尚不明晰,万事皆以小心为上。

双手上的绳索被逐渐切断,宁宁本想以神识试探一番青衡修为,脑海里却嗡地一响。

竟然是系统的声音。

[此人修为元婴三重,擅使长刀,弱点在下腹,不擅快攻。]

这声音来得毫无征兆,对于宁宁来说,无异于亲眼见到一具死人突然诈尸,还手舞足蹈来了段全国第三套广播体『操』。

没等她有所反应,便又听见它的嗓音:[趁他松懈,即刻以金蛇剑法突袭,不要犹豫。]

这是它头一回突然出声。

宁宁凝神屏息,收敛神识。

魔族巢『穴』杀机四伏,系统不想让她葬身此地。

可是……它为何会对这个魔修如此了解?

由于缚仙绳的存在,青衡对她并未存有太多防心。宁宁听循系统指示,在须臾之间拔剑而起。

她速度极快,男人还没来得及拔出长刀,便被道道剑气震得失去意识。

在下一瞬间,脑海里再度现出系统的声音:[出门前行,第一个转角右拐。]

它似乎很急,近乎于用了催促的语气。

沙『穴』之中道路错综复杂,宁宁来不及细想太多,按照接连不断响起的声音迅速疾行。

[右拐,出现敌袭。]

[乐修,擅琴,攻其右手。]

[凝神敛息,自左侧沙阵进入密道,此地守有元婴高手,切记隐匿行迹。]

“你怎么对这儿了解得一清二楚?”

此地凶机阵阵,不但候在各地的魔修实力不凡,条条岔路更是晃得人眼花,倘若仅凭她一人,定然连一半的路程都逃不到。

然而系统对沙『穴』中的魔修与地形如数家珍,堪称史上最强金手指。

宁宁一面狂奔,一面在心底开玩笑似的问它:“你到底是所谓的天道化身,还是曾经生活在这儿的魔?”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或是说,得到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回应:[前方剑修,弱点在后背,使用太一剑诀对付他。]

系统所说的“密道”就在不远处,旁侧守着个抱着剑的魔修。

宁宁仍是用了出其不意的快攻,那人反应极快,抬手试图反击,被击得节节败退。

星痕剑很快直指命门,宁宁却并未发力。

她形貌有些狼狈,漆黑瞳孔中晦暗不明,压□□内外溢的剑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安静。”

宁宁道:“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

系统的指令仍在继续。

它从未一次『性』讲过这么多话,加之火急火燎,刺耳的机械音惹得宁宁大脑发懵。https://www.41xs.com

她通过密道逃出错综复杂的地下沙『穴』,本以为提示音即将消散,却在入夜后狂啸的风声里,陡然听见无比熟悉的叮咚响声。

这是系统发出任务时的响声。

宁宁的第一反应是,不对吧,按照原着里的剧情,她有在这里作过妖吗?

答案定然是“没有”。

在那本由系统给出的里,这群魔修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他们一行人之所以前往大漠,是为了历练除妖。

而“宁宁”出场的镜头少得可怜,全篇几乎只出现在几句话里头,因为——

[沙魅群起而攻之,一时间遮天蔽日、阴风怒号。

众人皆是竭力相抗,宁宁惊惧非常,骇然奔逃,不成想被妖气一卷,径直落入身侧深不见底的谷缝!]

[叮咚!]

[你知道怎么做。]

“你是不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宁宁因最后那六个字嗤地笑出来,抬眼望去,果然在不远处的地面见到一条幽邃长痕。

想来系统之所以那样急切地帮她,不但是为了指示逃离沙『穴』的路径,也是在将她特意引来此地。

坠下谷缝这件事儿,实在与恶毒女配的作妖行为毫不相干,然而它却显出了前所未有的急切,说明此事的意义非比寻常。

脑海里交缠的思绪徐徐一转。

宁宁已经明白了,在谷缝之下藏着什么东西。

[立即前往谷缝底端。]

大脑里传来逐渐加深的阵痛,系统语气极冷:[马上。]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对不对?”

宁宁一边往前走,一边噙了笑地开口:“你别急,我自然会照做。”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

宁宁倒也并不在意,行至谷缝旁拔剑出鞘,在迈下右脚的瞬间,以剑气驭动阵阵疾风。

剑气横生,极大程度缓冲了下落速度,白光映亮少女苍白的面颊,她下意识握紧长剑。

距离谷底,已经越来越近。

宁宁深深吸了口气。

她原本的猜测很简单,也很直白。

没有所谓的“穿越”,她就是这个世界里的“宁宁”本人,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一遍遍重生,妄图改变必死的结局。

她问那名魔修的第一个问题,是杀她与裴寂有何联系。

那人发着抖告诉宁宁,魔族欲要引他入魔,她的死亡是最好的引子。

按照这个解释,似乎可以理解为,系统或许正如白雾所说的那样,是她为避免死局,在自己脑

未完,共2页 / 第1页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去他的命中注定。……

天已入夜,残阳西沉。

天壑少有明朗之时,今夜的风沙却格外沉寂,当魔气渐渐下沉,能遥遥望见远处落日血『色』的余晖。

如同血渍渗进雾里,放眼望去尽是蔓延的红。

“主君!”

沙『穴』之中,有人急急来报:“裴寂顺着魔息,已经寻来此地。必须尽快开启『迷』魂阵法……他快要杀疯了!”

霍峤点头,朝身旁的魔修望上一眼。

后者知晓他用意,垂首低声道:“人儡已制成。”

“那便去找他吧。”

他面上没有太多表情,蒙了层与娃娃脸格格不入的凝重,声线亦是压得极低:“我泱泱族人能否破出枷锁……成败在此一举。”

他们的计划并没有多么惊天动地。

以魔族如今虚弱的状态,也不可能做出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

魔域所有强者皆在大战之际陨落,留下的百姓多数修为低微、不堪大用。

虽然同为魔君之子,霍峤与裴寂的人生轨迹却是截然不同。

他父母皆为魔族,称得上情投意合,后来双双战死于战场,只留下尚在襁褓里的霍峤。

紧接着便是魔族节节败退,修真界设下两仪微尘阵法。当他长大到足够明白事理的时候,魔域已处于全面封锁状态,与外界遥遥相隔。

说是“魔域”,其实更像个无法逃脱的囚笼。

每天都是日复一日的景『色』,天『色』昏暗阴沉,随处可见飘扬黄沙。而族人们毫无生机地活,寻不到任何奔头和希望。

大战中的幸存者告诉他,魔域之外的世界并非如此。

一旦置身于外界,他能见到蓝『色』的天和白『色』的云,幢幢高阁拔地而起,掩映远处的青山与炊烟。

霍峤自出生起就在魔域长大,他一向都不怎么聪明,很难想象出那人话里的景象,只能一日日站在结界尽头,眺望天壑里飞扬的黄沙。

好在现如今,他们终于有了离开的希望。

魔域深处沉睡着诸多魔神,某日其中三位同时苏醒,冲天魔气竟破阵而出,在两仪微尘大阵上造出一条裂痕。

裂痕不大,却足够供人脱出。

由于阵法具有强烈灵压,唯有金丹期之上的魔族能勉强穿行。这样一来,如何将这道裂痕扩大,进一步削弱阵法,就成了需要思考的首要难题。

要想破坏阵法,唯一已知的方法,是利用爆发而出的强烈魔气。

而身怀这般血统的人,除了他,便只剩下裴寂。

他们最开始的时候没想过宁宁,毕竟裴寂向来独来独往,几乎与外界所有人都切断了联系。

他们要做的,就是将这种联系彻底切断,让他成为被万人唾弃、与世隔离的孤岛,在自厌与厌世里步步沉沦,最终堕为邪魔,以身献祭。

第一步,是将魔气植入人儡,冒充仙门弟子进入小重山秘境,接而引魔气进入古树,待得裴寂接近,再将其一并爆开。

如此一来,古木林海魔气暴动,各大宗门弟子必定死伤惨重,而一切灾祸的源头,定会被归结于裴寂身上。

毕竟只有他身怀魔气,也只有他,能引得古树入魔、残害众多无辜弟子。

然而计划失败了。

一个名叫“宁宁”的剑修深入林海,不顾『性』命之危,与古树展开一番缠斗;

而本应昏『迷』的裴寂竟然中途惊醒,拔剑斩杀魔树,反倒成了解决林海危机的功臣。

此计不成,他们只得再设一计,将裴寂疗伤所用的仙泉换成剧毒。https://www.8gzw.com

只要他用上一点,魔息便会随着剧毒浸入血『液』。届时等裴寂进入炼妖塔,被万千妖魔群起而攻之,在那样浓郁的魔气里,他必然会被心魔所困、走火入魔,沦为正派之敌。

结果还是失败。

扰『乱』整个计划的,居然还是宁宁。

她就像突然多出来的一根刺,将原本一气呵成的计划搅得天翻地覆。

此番玄虚剑派一行人察觉猫腻,来到天壑大漠,是引裴寂入魔的最佳时机。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理应驱动引魔香,首先引得裴寂体内魔气大『乱』,接而将人儡化作他的模样,杀掉其中某位弟子。

这样一来,便有了裴寂邪气入体、残害同门的假象。

但这个方法成功率并不高。

还是因为宁宁,如今的裴寂早已不似最初那样,孑然一身地游离于师门所有人之外。对于他,天羡子一行人必然会有意偏袒、心存信任。

于是他们想到了更好的办法。

一个绝对能引裴寂入魔的办法。

宁宁虽然逃离此地,却并未与裴寂汇合。

只要在那之前,当着他的面,诛杀与那女孩长相相同的人儡——

白衣少年发出一道无声喟叹,仰头望向沙『穴』中明灭不定的火光,眼底是从未有过的决意。

霍峤道:“走罢。”

*

裴寂寻着魔气,已快到了沙『穴』入口。

过往之处若有妖魅魔族,无一例外皆被一剑枭首,叫他生生杀出一条血路,黑衣之上尽然血渍。

“这小子……莫不是疯了吧。”

夜『色』里烟沙混杂着血花,看得青衡脊背发凉,稍作停顿后,侧头对身旁的霍峤道:“『迷』魂阵已成,人儡亦已备好。”

谈话间,从沙丘下的阴影里走出一道影子。

逐渐现身的姑娘与宁宁如同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为显『逼』真,脸颊上甚至有几道被袭击后形成的血痕。

只可惜人儡不具备自我意识,一举一动全靠『操』纵,因而整个显得双目无神,面庞没有太多表情。

“尽快解决。”

霍峤说得毫不犹豫:“不要让他察觉丝毫猫腻。”

他一面开口,一面迎着风沙眺望远处少年染血的身影。

那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刀。

裴寂极瘦极高,黑衣在夜『色』里并不显得十分明晰。他周身皆笼罩着凛冽杀意与剑气,在层层血雾里,哪里像个正派修士,倒不如说是自炼狱而来的修罗。

应是感应到身后突然涌现的魔气,裴寂拔剑转身,眼底杀气凝结成化不开的漆黑『色』泽,在见到身后景象时,却微微一怔。

在远方沙丘之下,赫然立着几道影子。

最前面站着的,是个高高壮壮的陌生男人,以及被他用长刀抵住脖子的宁宁。

……宁宁。

心脏前所未有地剧烈加速,黑衣少年瞳孔骤缩,体内溢出浓郁魔气。

不可以。

“时机到了。”https://www.dubenhaoshu.org

霍峤眸『色』渐深,指尖一动:“开始吧。”

这句话如同一个开关,不过转瞬之间,大漠中陡然邪风大作,自四面八方涌现出诸多妖物与魔修。

它们不知在暗处静静埋伏了多久,如今得了指令,一拥而上朝裴寂猛攻。

“居然凭借一人之力走到这里,真是了不得。”

那高壮男人笑着大声开口,手中刀刃渐渐下压,触碰到少女白嫩皮肤时,渗出粒粒血珠:“让我猜猜……你是来找这姑娘的,对不对?”

在无数妖魔的嘶吼声里,这道嗓音如同大漠中一粒不甚起眼的沙砾,被埋没于隐匿一隅,很难会被注意。

然而裴寂双目猩红地盯着男人眼睛,拔剑斩去周身邪魔的同时,也在拼尽全力往沙丘旁靠拢。

妖魔汹涌如『潮』,仿佛没有穷尽的时候。

而他的动作仓促且狼狈,在如此浩『荡』的强袭下,身上早就伤痕累累,倘若没有一股意念支撑,恐怕已没了意识。

沙丘下的男人还在继续说:“你杀了那么多魔,我是不是……应该做出点回报?”

不可以。

不要。

裴寂想要张口,嘴里却涌出殷红血迹。

想要上前,周遭却杀气重重,魔族剑修、符修、体修、乐修与重重叠叠的妖邪一拥而上,他只能徒劳挥剑,双手剧烈颤抖。

“裴小寂!”

承影惊惶大叫:“你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马上就要到极限了!你——”

它话没说完,便见到沙丘下刀光一闪。

那幅场景像在做梦。

向来大大咧咧的剑灵呆立当场,再也发不出声音。

此时夜『色』已深,夕阳遗落的血光尽数消散,天地之间皆是涌动的黑『潮』。

忽有冷风袭来,寒气透骨,吹落天边一朵垂坠的云彩,光影聚散间,自无尽黑暗里『露』出一抹莹黄轮廓。

那是十四的月亮。

从不圆满的,残缺的月亮。

冷冷幽光倾泻如水,降落在沙丘之下,照亮女孩苍白的脸庞。

身边妖影重重,裴寂却在此刻停下反击的动作。

因着此番停顿,一把长刀穿胸而过,他感觉不到疼痛,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扑通扑通。

四周都安静得可怕,没有任何声音。

月光将沙丘下的刀光映作雪白。

轻轻一晃,便是触目惊心的红。

少年手里始终紧握的长剑,倏然落地。

“人儡已死。”

阴影之下的霍峤轻阖眼睫,缓声道:“『迷』魂阵起。”

*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谁愿意接近他。

裴寂恍惚睁开眼睛,竟见到一片血红『色』的密林,林中魔息四溢,血光映衬着黑气。https://www.41xs.com

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从树上跌落,他认出那人身上的门服,是来自流明山的修士。

不知是谁在厉声斥道:“是他,都是他!正是他出现在古木林海,才引出这场暴动……他是杀死那些人的凶手!邪魔其罪当诛!”

他茫然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亦是浑身伤痕,痛得难以忍受。

“你这个杀人凶手!”

又有人带了哭腔喊,一字一句,每道声音都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滚出玄虚剑派!真叫人恶心!”

裴寂想告诉他们,事实不是这样。

他与妖树缠斗多时,拼了命地想要除掉它,他不是邪魔,也不想伤人。

可没有人相信他。

他们只是冷眼站在侧旁,瞳孔里盛满冰碴,恍然望去,尽是鄙夷、排斥与恐惧的神『色』。

而他孤零零站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像个令人恐惧的笑话。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活得狼狈不堪。

裴寂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他并不在乎。

那些刻意的排斥、欺辱和冷待,他早就习惯,因而向来不去在意。

就算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他身边,他也……

他也不会感到难过。

心脏突然重重跳动了一下。

有道模糊的影子自脑海深处缓缓浮现,如同水中破碎的明月,雾里摇曳不定的海棠花,他试图伸手触碰,却只见到遥不可及的泡沫。

浑身血『液』因着那道影子,重新开始淌动。

不对。

不是这样。

有个人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生在污泥里,她却愿意温柔地对他笑。

也只有她,会愿意一步步走近他,将他带离暗无天日的污泥,温柔地对他笑。

他怎能忘记。

他绝不会忘记。

那个人的名字是——

“魔气已经四散开了。”

青衡握紧手中长刀,目『露』喜『色』:“这小子的魔气竟有如此之浓,铁定能冲破阵法——他动了!”

霍峤垂目而视,一言不发。

月光像是发着光的缕缕灰尘,四散在染血的长剑上。

而剑的主人半跪于地,脊背半匐,弓起的弧度有如战栗的野兽。

裴寂在颤抖。

少年的发带不知何时掉落,散下的黑发纤长如瀑,因浸染了血迹,无比凌『乱』地拂过面庞时,留下道道暗红『色』细痕。

突然他抬起头。

原本漆黑的眼瞳充斥着诡异猩红,血丝如藤蔓攀爬而上,迅速占据整个眼珠的同时,也沉甸甸地向外不断溢出,染红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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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别丢下我。

老实说,宁宁并不知晓此时此刻破局的方法。

她与裴寂势单力薄,周围全是层层包围的魔修,更何况……

宁宁咬牙稳住气息,仍保持着与天边巨剑对峙的姿势,回头看他一眼。

裴寂如今的状态,很不对劲。

比起上回在炼妖塔里被心魔所困,此时的他显然更加暴躁易怒,周身的杀气再明显不过,双眼红得仿佛要滴血。

哪怕与她四目相对,那双猩红的眼瞳也没做出任何反应,像是在看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眼神里除了执拗的癫狂,不含任何情绪。

这让她想起发狂的野兽。

正当这个念头浮上脑海的瞬间,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想法,裴寂忽然抬头,身形一动。

他的身体正源源不断向外散发着魔气。

而魔气翻涌,竟一股脑向前袭来——

尽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

“我说过,你无法逃离必死的命运,不是么?”

脑海里的声音语气沉沉,似是用了有些惋惜的口吻再度开口:“谁都破不开的。”

“那小子入魔已深,恐怕被杀气占据了全部意识。”

青衡喃喃道:“那女孩光是应付我们,就已经有够吃力。这一击……她定然挡不下来。”

他凝神望着那两人所在的方向,眼看狂涌的魔气吞噬剑光,凝作吞天之势,在千钧一发时,忽然紧紧皱了眉。

系统的声音亦是一顿。

——剑气毫无征兆地陡然暴涨,有如海『潮』狂啸、银浪排空,一道执剑的人影出现在宁宁身旁,抬手挽了个剑花,空出的左手将她顺势向身后一护。

“好险好险。”

清越嗓音噙了淡淡的笑,宁宁尚未平抚剧烈心跳,便听得一道无比熟悉的声线:“为师还是得有点作用才好,你说是吧?”

宁宁呼吸一滞,恍然抬头:“师尊!”

天羡子的笑里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味道,抬眸望一眼裴寂,低声道:“这孩子恐怕是被魔气蒙了心智,见人便杀。若不尽快加以阻止,等魔气侵占他的整具身体,一切就都无可挽回了。”

“那是玄虚剑派天羡子。”

魔修中有人咬牙切齿:“他怎会忽然找上来!”

“不止他,还有我们!”

又是一道嗓音传来,贺知洲浑身染血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摆了个剪刀手的姿势:“最终大决战,怎么少得了我啊!”

他说着拿胳膊碰了碰身旁的龙族少年,小声催促:“你快说点什么啊林师弟。”

林浔支支吾吾,哪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大声讲话,嘴唇像濒死的鱼那样一张一合好一会儿,最终也不过装凶般地正『色』道了句:“不许伤害我师姐!”

天羡子老眼一瞪:“那他们就能随意伤害我了是吗?”

逆徒啊!

候在大漠里的魔修哪会留给他们打嘴炮的时间,顷刻之间尽数出动。

霍峤心知不妙,勉强稳住气息:“全力攻向裴寂,他既已入魔,只需杀了他献祭大阵,就能破开两仪微尘。”

在那之后……只要请出那三尊刚苏醒不久的大佛,必然能解决这帮魔修。

“他们欲杀裴寂。”

温鹤眠亦是沉声:“必须护他周全。”http://www.muxiyu.com

四下黑影骤起,魔修数量众多,仅凭林浔与贺知洲显然难以招架,渐渐显出吃力之态。

几名魔修看准时机,奇袭而上,眼看即将伤到二人要害,却猝不及防瞥见一束刀光。

还有一个铁拳。

巨力倏然而至,将他们『逼』退数丈之远,定睛看去,竟是一帮不知从哪儿来的沙匪和一个小姑娘。

“我一生最不平之事,便是生得晚了几年,没能在仙魔大战中出一份力。”

钱三哈哈大笑:“今夜得到机会,终于能圆了这场梦!”

砍刀在手天下他有,管他妖魔邪祟,皆以一刀屠之。

这,就是他们大漠!

“宁宁!”

天羡子顾不得其他,击散天边几把巨剑后,专心凝神对付裴寂。

裴寂已然没了清明的意识,魔气在顷刻之间浑然爆发,连他都有些难以招架,只得以剑缚神,暂时制约少年的行动。

宁宁听见他大声喊:“催动你的神识,去裴寂的识海深处找他——切记万事小心,倘若你在识海中被他所杀,就再也回不来了!”

一旦她无法归来,她和裴寂都只有死路一条。

就像系统曾在她耳边冷嘲热讽的那样,败在因果轮回的命数之下。

满盘皆输。

*

宁宁不是头一回进入裴寂识海。

上次眼前所见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此番却截然不同,弥散在整个空间里的,是血红『色』浓雾。

四下空旷,没有任何明亮的光源,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宛如地狱一般的景象,独自行走在其中时,难以抑制地惹人发慌。

她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裴寂。

识海中血雾阵阵,唯有他身旁凝聚着魔气,纯黑『色』泽格外抓人眼球。

他似乎在发呆,挺拔的脊背竖得笔直,许是察觉到旁人的气息,神『色』郁郁地扭头。

仍然是野兽一样阴郁且满含杀气的目光。

不过转瞬须臾,围绕在他身旁的魔气便凝成浓郁实体,好似疯长的千百藤蔓,径直向宁宁袭来。

他的动作很快,完全不留给猎物反应时间。宁宁来不及避开,被几缕魔气缚住手腕。

裴寂冷眼看着她,一步步靠近。

她已经许久没见过裴寂『露』出这样的眼神,乌黑瞳仁里一片死寂,像是生机全无、死物遍地的寒冷雪原,朔风裹挟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看不见分毫希冀。

宁宁试图开口:“裴寂,我——”

然而对方全然不留给她解释的机会。

裴寂声线冷冽得可怕,满目尽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冒牌货。”

话音刚落,魔气便再度凝结而上,自她的脚踝迅速往上,逐渐绑缚全身,力道骤然加紧。

宁宁疼得闷哼一声,用力咬了牙。

眼前少年的眼底多了几分烦躁与不耐烦,魔息如『潮』水将她吞没,已然来到脖颈处。

女孩纤细的脖子脆弱不堪,他却毫不在意地伸出手,指腹冰凉,一点点笼上她苍白的皮肤。

旋即慢慢用力。https://www.8gzw.com

只有在目睹死亡的时候,裴寂幽暗的眼底才终于浮起一丝饶有兴致的亮『色』。

他看着她渐渐拧起的眉,如同望着一只垂死挣扎的小虫,面上仍是没有太多神『色』,唯有指尖不断用力下压。

魔气将她身体的绝大部分吞没,筋骨皆是剧痛。

宁宁没办法呼吸,也没办法反抗。

“他是个疯子。”

脑海里的系统如此告诉她,用了看戏般的语气:“真可怕,我轮回那么多次,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若非天羡子突然出现,不止你,恐怕连那帮魔族都会死在他手下。”

宁宁并不理会,竭力聚拢逐渐涣散的意识,将全身力道暗暗汇集。

裴寂本是面无表情,手掌能感受到她侧颈剧烈跳动的脉搏。他心觉有趣,朝那处地方稍一用力,引得跟前的女孩眼尾泛红。

她是如此脆弱易碎,皮肤只有薄薄一层,能有千万种方式将其破开。

就像在那座沙丘之下,刀尖不过轻轻一晃,就有无比刺目的血迹溅『射』出来。

那幅场景历历在目,裴寂眸光更黯。

“……你骗我。”

他的眼中是浓浓戾气,语气里却携了被压制的颤抖与委屈:“你说喜欢我……要对我好。”

这是对他心里真正“宁宁”说的话。

五指本欲更加用力,魔气四合之际,忽然有什么东西,轻轻戳了戳他垂落的左臂。

——她居然挣脱了魔气束缚,虽然只有短短的一截右手。

他颇为不耐,冷眼垂了头。

却在视线下坠的瞬间呆住。

女孩的手苍白得毫无血『色』,手背血痕处处,沾染了薄薄风沙。

而在她手中,赫然握着个小小的玩具。

……那是一只,用草木编成的兔子。

他曾在浮屠塔里,送给她的兔子。

脖颈之上,修长的五指陡然顿住。

那时他孤僻寡言,不懂得如何与他人相处,浑身上下也没有任何值钱的礼物,只能无比笨拙地,将自己编的小玩意送给她。

明明是这样毫无价值、不值一提的东西。

她却认认真真将它们好好留了下来。

除了她,还有谁会将它们留下来。

心脏用力跳了一下,传来生生绞痛。

张牙舞爪的魔气陡然滞住,如同冬日被寒风侵袭的树枝,慌『乱』垂下枝头。

裴寂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眼瞳原本是没有尽头的漆黑。

不过转瞬,眼眶却突然染了层薄红,好似桃花在水中悄然晕开,将水波也映作浅粉。鸦羽样的长睫一晃,便是水面微漾,自眸底『荡』出层层桃花『色』涟漪。

他近乎于慌『乱』无措,却又带了狂喜地,用破碎且低哑的嗓音问她:“宁——宁?”

捏在她脖颈上的右手无端僵硬。

裴寂心『乱』如麻,不知道应该怎样做。http://www.muxiyu.com

“你听我说。”

他手上的力道终于减退些许,宁宁轻咳几声,努力吸一口气:“你见到的景象,不过是魔修为引你入魔,特意布下的局——我就在这儿,没有死掉。”

她说着指尖又是一动,趁魔气退散的间隙抬起右手,指尖几乎触碰到他干涩的唇瓣。

而宁宁手中,是颗圆润的果糖。

“当初在迦兰,我看你最喜欢这种糖,便又在集市里买了许多。”

她的心脏咚咚直跳,目光始终凝视在少年被水汽笼罩的眼眸。

宁宁眨眨眼睛,声音带了些许喑哑:“还记得它的味道吗?”

是甜的。

水果清甜混杂着茉莉花香,弥散在他唇齿之间,裴寂怔怔看着她,眼眶殷红渐浓。

像是马上就会落下眼泪,叫人看了难受。

“别害怕。”

宁宁抬手抚上他后脑勺,将其轻轻向下压,自己则抬头踮起脚尖:“我就在这儿呢。”

这是个融了血腥气的吻。

唇瓣相触的刹那,魔『潮』像是害羞般轰然四散,裴寂眼底猩红褪去,映出绵绵水『色』。

蜜糖在余温下渐渐融化,随交缠的水汽悠然『荡』开。

脊背与心尖皆是战栗。

她在亲吻他。

这个念头在心头一晃而过,他仿佛坠入永无止境的水潭,一点点下坠,一点点沉溺,意『乱』情『迷』,心甘情愿溺毙其中。

“……宁宁。”

沾满血污的手自她脖颈缓缓向下,撩过丝丝缕缕的黑发,拥上女孩柔软的后腰。

唇齿相触的地方柔软得像棉花,他不满于如此浅尝辄止的触碰,完全凭借本能,笨拙地向内探去。

他品尝到四溢的清甜,也有弥漫的铁锈气息。

宁宁呼吸一『乱』,耳根通红。

舌尖相触的感觉尤为奇妙,绵软得不可思议,携了令人战栗的热气,每一次触碰都撩动心弦。

明明是『潮』湿的、滚烫的,却引来道道密密麻麻的电流。

好甜。

这个吻逐渐加深,轻缓且小心翼翼,仿佛她成了稍纵即逝的水中泡影,稍稍一触便会碎落满地。

旋即薄唇下移,裴寂轻轻划过她的每一处肌肤,一次次地喃喃唤她:“宁宁。”

有残存的魔气贪恋她的气息,恍若腾涌云烟,悄悄缠上她的脚踝与手腕,带来不甚清晰的痒。

少年炽热的吐息氤氲在耳边,宁宁感受到他身体的微颤。

有滚烫『液』体坠落在她颈窝,一滴又一滴,伴随着他越发沉重的呼吸,在皮肤上晕开。

“……对不起,很疼对不对?”

他的声音很闷,好似走投无路的困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天下第一剑修。……

大漠中心,魔踪处处。

弥漫的血雾铺天盖地,视野所及之处布满『迷』离黯红,抬眼望去,仿佛连天边挂着的一轮孤月也被染成血『色』,无端涌起几分凛然杀机。

沙匪和陆晚星修为不高,只能勉强牵制住些许魔修;贺知洲与林浔协力击退阵阵魔『潮』,天羡子则全神贯注压制着裴寂体内涌出的气息,始终皱着眉。

“不好,那小子身上的魔气在逐渐消散。”

远处的沙丘下,青衡握紧手中长刀,向霍峤急促道:“那群人护在他身边……我们压根攻不进去!”

霍峤“嗯”了声。

青衡所说不假,以他们的实力,连靠近裴寂身边都难。

想来可笑,曾经叱咤风云、与修真界分庭抗礼的魔域,现如今只剩下一群修为低下的杂鱼。大漠上的这群金丹元婴修士,便已是魔族最拿得出手的战力。

裴寂既已入魔,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他们就能从大阵中脱身离开。

不知自何时起,由裴寂掀起的滔天漩涡竟逐渐消退。

滚滚风沙趋于平静,如同『潮』水退去,慢慢显出被淹没在水下的影子——本应失去意识的黑衣少年从地面拾起长剑,夜『色』如墨,勾勒出一道瘦长身形。

裴寂醒了。

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一切本不该如此。

他们设计好了玄虚剑派一行人分离四散,再派出刘修远对贺知洲、林浔与温鹤眠进行剿杀,至于天羡子,派些魔修阻拦去路,不让他寻来此地就好。

届时宁宁身死、裴寂入魔祭阵,三尊魔神破阵而出,以修真界同样人才凋敝的现状,必然无法抵抗。

本应该是这样的。

到那时,所有族人都能从荒芜偏僻的魔域离开,走出这片蔓延着死气的大漠,去往远处无穷尽的城邦、河流、山川,以及传说中银装素裹、遍地莹白的雪原。

被束缚在囚笼里的滋味,当真很难捱。

“主君!”

青衡急道:“裴寂入魔失败,天羡子又护在近旁,破除两仪微尘已没了指望……我们还是快些逃回魔域吧!”

然而年轻的魔族君主却只是沉默许久,再扭头望向他时,面『色』清平如水。

霍峤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说:“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能破开阵法,不是么?”

青衡倏然怔住。

“若能带着大家离开,想必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切记保重。”

他开口时抬起视线,望向天边那轮孤零零的月亮,似是想起什么,忽然扭了头,与身旁的高壮男人四目相对。

一阵风起。

霍峤嘴角噙着丝笑,挺直后背,整理好因风沙而略显凌『乱』的衣衫:“这样看起来……我这个君主还不至于那么狼狈吧?青衡。”

*

另一边,混战中央。

宁宁从识海中成功脱出,经过一番考量,已经大概捋清了目前的大致情况。

魔族欲使裴寂入魔祭阵,如今魔气尽散,他们的计划也就毫无疑问打了水漂,理应再无回天之力,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乖乖投降。

至于被安置在她脑海里的“系统”,亦即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宁宁”……

按理说自她找到那本记录时空回溯的秘籍时,因果的圆环就已经合拢,形成必死之局。

然而从那时过去了这么久,原主都没有选择杀她,恐怕并非出于仁慈,而是必须先留着她的『性』命。http://www.muxiyu.com

对方想把必死的因果全部转嫁在她身上,为的就是让宁宁替其承担命中注定的死劫,如今死劫未至,便不可能向她出手。

也就是说,系统之前曾信誓旦旦地恐吓她,倘若不完成任务就会被当场处死,其实必然不会如此。

一旦她这个替死鬼提前死掉,“宁宁”就会在死劫来临之前占据这具身体,到时候没了挡箭牌,同样逃不开必死的命运。

所以暂时,对方会选择留下她的『性』命。

——可她能用如此短暂的间隙做些什么?

宁宁不知道,也想不出来。

她当时之所以没有与系统同归于尽,全因知晓魔修计划,欲要以她的死亡诱导裴寂入魔,为阻止这出阴谋,才火急火燎地寻来此地。

至于现在……

原主轮回了千百次都没打破死局,她又如何能从这样的命运里活下来。

或许用自我了断终止这场轮回,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恍然划过,宁宁下意识握紧星痕剑。

一阵恍惚之间,忽然察觉不远处刀风如雷,混杂着重重爆开的轰响,径直朝她所在的方向袭来。

——正是那名为“青衡”的魔族男子。

青衡实力不弱,若非之前被她偷袭,断然不会那样轻易倒下。

一把长刀被他挥砍得凌厉生威,斩断如水月『色』与连绵黄沙,四下疾风大作,杀气暴涨。

随着他的动作,其余残存的魔修也尽数出动,呈现四面八方而来的包围之势,将众人团团围住。

不像进攻,更像是为了拦住他们向前的去路。

宁宁躲闪不及,正要拔剑,却见裴寂欺身而上,于瞬息之间替她接下这力拔千钧的一击。

长剑与长刀碰撞的刹那,发出极其刺耳的悠长嗡鸣。

“不对……不对劲。”

沉寂许久的系统居然在此刻出了声,同宁宁一样的嗓音在剧烈颤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咆哮般告诉她:“快突破围剿!这群魔修只是想拖住你们,霍峤他——!”

可惜这句话没能说完。

魔修不要命似的来了一个又一个,裴寂将她护在身后,身上仍带了残余魔气,双眼与敌人溢出的鲜血都是猩红。

耳边是刀剑相撞的清冽声响,纷纷扬扬,仿佛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毫无防备地,在大漠更深处的位置,突然袭来震耳欲聋的巨大爆响。

宁宁闻见浓郁到无法挥散的血腥气,瞬息扩大的风声好似尖利哀嚎,将她脑海里的声音全然遮盖。

——旋即魔气似井喷,不过顷刻,便形如张开巨口的深渊恶兽,将整个大漠尽数吞没。

饱受折磨,万箭穿心,以身祭阵。

有人这样做了。

系统停了口,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天羡子挡下一击剑诀,迅速回头,望向沙丘之下的温鹤眠:“师兄!这股魔气,两仪微尘——”

温鹤眠自然猜出发生何事,以传音道:“有人试图破开阵法,魔域里的气息已从裂痕中渗出……我们必须立刻前往魔气来源。”

除了裴寂,还有谁能有如此强烈的魔气?按照魔族如今倾颓的态势,莫非是族中主君?

真是疯了!http://www.muxiyu.com

天羡子暗自咬牙,击退跟前一名魔修,高声道:“贺知洲,助我!”

贺知洲眼见魔气如『潮』,心知情况不对,很快明白了师叔的用意,迅速迈步上前,为他挡下身侧的袭击。

两仪微尘阵由无数正派修士的灵力筑成,单凭一人的魔气,虽然无法全盘破开,但只要那道缝隙足够大,说不定会从魔域里引出十足可怕的怪物。

天羡子连苦笑的心思都不剩下,抿唇皱了眉。

而他已经嗅到了那些怪物的气息。

……属于魔神的气息。

天羡子与温鹤眠即刻赶往两仪微尘,林浔护在温鹤眠身侧,亦随之向大漠深处挺进;贺知洲则为三人断后,不让魔修尾随其身侧。

余留的魔族修士已剩下不多,然而随着魔气越汹,他们体内的魔气便越发暴涨,实力较之最初,纷纷提升了将近两个境界。

“那二位是你们师尊?一切都晚了,就算他们如今赶去,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青衡不敌裴寂,在长剑下遍体鳞伤,被一道剑气击退几步之远。

他对此并不在意,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再度与另外几名魔修一并向前袭来。

他们这群从魔域出来的人,在撞上正道修士的那一刹那,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今夜这场鏖战,注定只能存活一方。

这是为了更多族人的自由,必须做出的牺牲。

“话虽如此……不过主君离开前,让我给你们带个口信。”

青衡说着一顿,沾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目光竟跳过裴寂,到了宁宁身上:“关于姑娘身上的恶咒,他看出了些许端倪。主君称你们是可敬的对手,倘若你们赢下这一战,或许能用上他提供的法子。”

宁宁身形一顿。

“恶咒?”

贺知洲懵了:“什么恶咒?”

青衡并不理他:“这道咒术应是传闻中失传已久的‘替命’,恶因结出恶果,你既是承受他人的恶因,要想改变那个必死的果,就必须寻得足够扭转因果的福报。”

身旁仍有魔修袭来,宁宁挥动手里的星痕剑,认真听他继续讲:“福祸相抵,方能逃出死局。”

福祸相抵。

可她死期将至,哪里能得到如此之多的福报。宁宁颔首,手里还击的动作没停:“多谢。”

“谢我做什么?我才不想跟你们扯上任何关系。”

那男人不知为何笑了一声:“你应当谢我们主君,他一个怪人,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东西,没经历过战争的烂好人,总叫人『操』心。”

他说着一顿,手中长刀对上贺知洲的剑,神『色』稍狞:“可你们哪能活得下去?大阵一破,魔神出世,世上只可能是魔族的地盘。”

贺知洲听得快疯了:“什么死局?宁宁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

越往里走,月光就被遮掩得越黯,等临近阵法屏障的时候,四周已经伸手不见五指,昏暗得瞧不见丝毫光亮。

林浔闻到一股极其强烈的血腥味,凭借修道之人超乎寻常的感官与天羡子映出的莹白剑光,于视野之中,瞥见一滩暗红血肉。

天羡子抬手遮住他双眼:“别看。”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温鹤眠的一道低呼:“屏息,当心西北方向。”

林浔抬眼望去,在剑光之下,两仪微尘阵法的屏障被映出盈盈白光,如同拔地而起的拱形虹桥。

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痕恍如镜面碎裂,正在颤抖着向四周蔓延,而从裂痕中探出来的——

林浔屏住呼吸,一时间惊骇得睁大双眼。https://www.xiaranxue.com

那是一只由熔浆与岩石聚成的巨大手掌,顺着手臂向后望去,在阵法之后,能见到那巨物庞大如山的身躯。

它仅仅伸出一只手臂,散发出的威压与魔气就强烈得令人窒息,周遭的空气皆滚烫如烈焰灼烧。

这是远远超乎他想象的力量,林浔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此地魔息深重,醒来的魔神恐怕不止这一个。”

天羡子传音入密:“我们必须趁它尚未挣脱阵法,尽快将其解决,然后重新封印两仪微尘。否则等裂痕越来越大,另外几个也跟着冲出来……一切就彻底没救了。”

林浔不敢置信地看他。

他们现在总共三人。

他,金丹菜鸡,超没存在感小弟子,看一眼魔神都要打哆嗦。

温长老,识海被毁,虽然经过调养,恢复了一些灵力,但说实话,实力恐怕还不如他这个金丹菜鸡。

更何况温长老已多年没碰过剑,之前虽然也加入打斗,却都是用的法诀。

唯一能打的,只有天羡子一个。

“可您,我……”

林浔支支吾吾,天羡子大笑一声,拍拍他肩膀:“看见那条缝隙没?待会儿我给你几颗极品聚灵丹,等我打败那个丑家伙,你就用尽所有灵力,往那条裂缝补上。”

他整个人更呆:“师尊您、您去对付它?”

林浔没忘记决明长老那件事。

那位长老的修为不比天羡子低,面对魔神却是以命换命,被他们发现的时候,只留下一具苍白骨骼。

遇上那般可怕的力量,无论是谁,都注定无法存活。

“我谁啊?天下第一剑修,绝不是吹的。”

眼见那怪物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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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命运。

杀掉刘修远后,温鹤眠曾走近过那堆埋在沙丘下的尸骸。

旧友音容不再,只留下那样一架森然白骨,直至生命的最后一瞬间,都将脊背挺得笔直,死死护住手中长剑。

天羡子曾经最爱管决明叫“老古董”,笑他总是一本正经、严肃过头,然而待得大战结束,便再没这般叫过。

温鹤眠一直都明白,其实他并非迂腐守旧,只是恪守自己心中的“道”。当年他们执剑畅谈,决明口中的“庇佑苍生”绝非假话。

他一生都在贯彻这个誓言,直到死去的时候。

温鹤眠与那双空洞无物的眼眶对视许久,最终以残损的灵力将所有骨骸先行护住,确保它们短时间内不受风沙侵扰。

一瞬停顿之后,伸手握住了满是灰尘的诛邪剑。

魔修计策不明,大漠之中危机四伏,若是突遇危机,这把剑说不定能帮上忙。

让后来的修士用它诛杀更多邪魔,也是决明将其护住的最大用意。

当看见天羡子义无反顾冲向魔神时,他的指尖并非没有过动摇。

虽然多年未曾执剑,可他曾经是个剑修。

……如今,也应当是。

“师伯,我们怎么办?”

来自龙宫的小皇子曾这样问他。

他不知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温鹤眠开始害怕执剑。

也许是一遍遍拿起本命剑,却无法感知到丝毫剑气的时候,又或许是当他拿着剑,无意间瞥见旁人同情与惋惜的眼神的时候。

曾经的挚爱成为了深深堵在心口的一根刺,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温鹤眠灵气尽失,已成了连御剑都无法做到的废人。

于是他把自己关进密闭的壳,断绝与剑道的所有往来,可如今——

毫无疑问,仅凭天羡子一人之力,绝对会落得与魔神同归于尽的下场,如同当年的决明一样。

温鹤眠想上前帮忙,却无可奈何。

他连剑都许久没拿过,对那些肆意变幻的剑法更是记忆模糊,更何况此时此刻,能为他所用的剑,唯有决明的诛邪。

诛邪乃天下名剑,削铁如泥不在话下,其中蕴藏的剑灵力量极其雄厚,若能得其相助,他说不定还能起到丁点儿作用。

然而剑灵并不在剑中。

想来当年魔神自爆而死,在那般巨大的冲击之下,饶是剑灵也难以支撑、烟消云散。

于是诛邪成了把普普通通的剑,在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候,并不能带给他丝毫希望。

天羡子已快支撑不住了。

身为同门师兄,他却只能无能为力站在一旁。

苍白的指尖触碰到储物袋,温鹤眠耳边嗡嗡作响。

不知怎地,他想起临行前,在清虚谷里收到的那封信。

当时玄虚剑派诸位长老一齐来找他,询问可否离开谷中,前往大漠探寻魔族踪迹。

温鹤眠何其慌『乱』紧张,本能地排斥外界,虽然云淡风轻道了句“让他想想”,心里却是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

他没有太多亲近的朋友,寻不到旁人倾诉,鬼使神差之下,给宁宁写了封信。

她尚不知晓自己早就被察觉了真实身份,仍在用陌生小弟子的口吻同他交谈。

那夜的信来得比平日里晚上许多,当温鹤眠拆开信封,见到被她刻意写得歪歪扭扭的字迹。https://www.8gzw.com

她应是认真想了许久,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在信封末尾,那个小姑娘一笔一划地写:

[虽然战斗时的剑光剑气都很帅气,但最吸引我的,其实是拔剑出鞘那一瞬间的决意。

剑和剑术都是冷的,正因有了执剑的人,才让它们染上温度,成为万人敬仰的“道”。

怎么说呢,听起来可能有些肉麻,可我觉得,一往无前的信念,要比那些缭『乱』的剑法更加强大。

在我心里,将星长老永远是个强大的人。

又及:时已入秋,玄虚派的山全都变成红『色』和黄『色』啦。

我在采兰峰找到一条隐蔽的小溪,等您痊愈出谷,一起去溪边捉鱼吧。

烤鱼超香的!]

他才不强大。

只会一味逃避,永远都生活在旧日的阴影里,愧对师长,也愧对曾经的自己。

孱弱的青年轻咳一声,眸『色』愈深。

可他决不能在这种时候……愧对曾经并肩作战的好友。

“林浔。”

储物袋中白光一晃,出现在他手中的,赫然是把蒙尘旧剑。

温鹤眠不甚熟练地将它握紧,五指上皆是冰凉坚硬的触感,他的动作生涩且僵硬,伴随着轻微颤抖。

突地,青年手上用力,止了轻颤牢牢将它握紧,似是终于下了某个决定,望向身旁的龙族少年:“给我一颗聚灵丹。”

自挥剑而起之时,温鹤眠便已经知晓了自己的结局。

他的识海尚未完全修复,如同被缝缝补补的破布。若想助天羡子一臂之力,唯有强行破开识海,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修为,将自己最后的几分灵力和生命燃烧殆尽。

这是温鹤眠的决意。

他的“道”。

他一往无前的信念。

那只习惯了抚琴与泡茶的手,时隔多年,再一次握上剑柄。

属于将星长老的内敛剑气绵绵如水,一道修长身影欺身而起,立于天羡子身旁。

两道剑气交织融合,刹那间龙『吟』剑啸,将魔神巨大的身躯陡然『逼』退。

这是第一击。

以他如今油尽灯枯的状态,还能用尽全身气力,做出最后一击。

温鹤眠深深吸了口气。

右手在不断发抖。

——不对。

发颤的,并不是他的手。

青年兀地一怔,指节用力下压,垂眸望向手中长剑。

不知自何时起,剑尖竟蔓延开一股浩『荡』灵力,灵力生光,有如月『色』坠落,丝丝缕缕,将剑身浑然包裹。

原本黯淡沉寂的诛邪——

于刹那间白光大作,剑鸣悠长,沛然剑息澎湃似海浪,将周遭黑暗倏忽驱散。

一个女人的影子,出现在他即将崩塌的识海之间。https://www.xiaranxue.com

白雾上涌,硬生生护住岌岌可危的经脉,温鹤眠瞥见那女人由雾气凝成的眼眸。

“诛邪剑灵——”

天羡子亦是愣住,旋即发出一道释然大笑:“决明那家伙……不愧是他啊。”

命运的天秤,在此刻倾斜。

如果镇民们没有以身护剑。

如果决明没有以身死为代价,将诛邪剑灵纳入紫薇境。

如果在许多年前,那个在深夜告别家人的少年,没有交给妹妹一块罗盘。

一切都会变得截然不同。

好在环环相扣的命运,终于在此刻迎来了交汇的终点。

已知天羡子的实力,约等于那尊即将破阵的魔神。

已知温鹤眠拼尽全力的最后一击,能保证天羡子不至于灵力全无,勉强留住『性』命。

已知原本的“宁宁”轮回一遍又一遍,诛邪剑灵在紫薇境静候千百年,累积了千百年的浩『荡』灵力,必然能护得温鹤眠识海无恙。

大漠中孤零零作战的影子,终于成了如曾经那样,并肩执剑的三个人。

天羡子抹去嘴角血迹,带了些好奇地沉声道:“奇怪,那剑灵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灵力?”

不过……那并不是他现在需要思考的问题。

“等这件事结束,咱们去天下最好的酒楼大吃一顿吧。”

他笑得肆意,眸光在剑气中粲然如星:“总待在那谷里算什么事儿啊,你看你,人都快长『毛』了。”

温鹤眠久久凝视着手里的长剑,唇角扬出一道极浅弧度。

“好。”

*

另一边,天壑沙丘之下。

魔修已被尽数屠灭,贺知洲死死盯着青衡的尸体,听宁宁大致讲完来龙去脉。

她说得模糊,只道中了替命之术,即将代替另一个人死去。既定的死亡迟迟没来,就算是宁宁本人,也不清楚自己会在何时丢掉『性』命。

“所以,”他脑袋里一团浆糊,连身上的血痕都来不及去管,“打从一开始,‘系统’就是个让你承担所有恶因的局?”

宁宁点头,不敢抬眼去看裴寂。

气氛凝滞至此,贺知洲更不敢看他。

“喂,你给我出来!”

他心里又烦又『乱』,气得差点跳脚,在脑海中疯狂敲击:“你这家伙是不是也想要我的身体?”

同为穿越者,贺知洲脑子里也有个系统。

系统名为“磨刀石”,声称自己乃是天道所遣,之所以找上他,是想要人为制造各种磨砺,从而达到锤炼裴寂的目的。

什么天道,什么磨刀石,他信它个鬼!

夜里的风声像哭又像笑。

心口忽然轻轻一动,贺知洲听见一声噗嗤的笑:“想什么呢?如果我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能是这种嗓音吗?”

那是道噙了笑的娇柔女声。

它停顿片刻,用了有些遗憾的语气:“她的系统有问题,在一开始就『露』出过端倪不是么?倘若那也是由天道所制的产物,绝不可能与你的任务产生冲突。”https://www.dubenhaoshu.org

这是在说他与宁宁相识之前,二人同时雇了人围堵裴寂,结果两帮打手互相看不上眼,在裴寂院子前打了个天昏地暗。

贺知洲勉强稳住心神,咬了牙问它:“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宁宁还有救吗?”

那魔修临死前曾说,要想破除恶咒,必须寻得丰厚的福报作为抵消。

可他们哪能得来那么多福报?福祉的获取难于登天,他们这群人都不是什么天命之子,唯一被天道重视的裴寂,还被虐得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惨到不行——

等等。

贺知洲眼皮一跳,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跳。

谁说他们这儿没有天命之子。

天道所成的系统……不就躺在他脑子里吗?

“你之前说过,只要配合天道行事,就能得到功德作为奖赏——”

贺知洲按耐住剧烈心跳,双拳渐渐握紧:“所以现在的我有福报在身,对不对?”

那道女声沉默片刻。

继而低声应了句:“对。”

“我身上从小到大的功德,如今积累了多少?”

始终悬着的心脏终于落下一些。

贺知洲少有地正经,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告诉它:“我要把它们全部转移到宁宁身上……你能做到吗?”

“你疯了?”

磨刀石语气困『惑』:“那些功德由你多年积累而成,只要有它们在,来日登仙便能轻易许多。”

它这句话,本是带了点制止的意味。

哪知贺知洲闻言更是兴奋,当场两眼发亮地咧了嘴:“你这样说,就是‘可以’的意思了对不对!快快快!别犹豫快来!”

磨刀石:……

磨刀石:“你当真不再考虑一下?凭借你身上的福报,恐怕很难抵消那女孩承受的因果。”

它说着一顿,似是在组织言语,继而缓声解释:“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轮回一次又一次,因果无数次累积叠加,早就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哪怕耗尽你所有的功德……要想救下她,都很悬。”

“我不管!不去试一试,怎么就认定了铁定会失败!”

贺知洲急到五官狰狞,猛锤自己脑袋:“统姐姐,统仙女,求求你帮帮忙吧!功德全送给她就好,我一滴都不要!”

陆晚星神『色』复杂,看着身旁的贺知洲又哭又笑,表情恐怖地突然开口:“宁宁你别慌,我这里有办法!”

她不知道的是,在那个向来不怎么靠谱的小道长脑子里,划过一声属于女人的笑。

磨刀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行吧。”

这是一出极为不划算的交易。

它这位宿主还是一如既往地脑子有坑,恐怕也只有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好在它早就习惯了,如何适应笨蛋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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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真解谜篇。

横亘整个天幕的雷光撕裂黑暗,道道光痕翻涌咆哮,恍如猛兽张开的深渊巨口,自天边震颤着急急驰过,欲将万事万物吞入腹中。

千万道白光推涌而来,汇成一道巨剑般的汹涌电流,轰隆声响好似刀刃相击。

不过转瞬,天雷便兀地倾泻而下,直攻大漠中屹立的漆黑影子。

电光噬咬长剑,一道裂痕自剑尖生掀起少年衣摆,黑眸中戾气陡现,眼神最是凶戾,也最为决绝。

“他、他能挺过吗?”

眼看雷光几乎将裴寂的身影吞没,陆晚星打了个寒战,被震慑得动弹不得。

若是寻常之人,哪怕看一眼铺天盖地重重坠落的天雷,都会打从心底感到恐惧与绝望。那少年看上去年龄与她相仿,究竟是以怎样的决意迎上前去,陆晚星无法想象。

贺知洲握紧双拳,强撑着要起身帮他:“天道是个什么睁眼瞎!难道看不出宁宁只是个挡箭牌吗?我——”

他话没说完,就因短时间内福祉流失殆尽,浑身无力地再度瘫坐在地。

“你如今就算上前,也只会白白送命。”

磨刀石懒懒道:“那小子是铁了心要替她挡下死劫,最终结局如何,他一定心知肚明。这世上凡俗之人,怎能与天命——”

它本是在极为笃定地说。

可这道嗓音不知为何戛然而止,仿佛察觉到某种异变,贺知洲听见脑海里的女音迟疑出声:“这是——”

一瞬间的凝滞,连风都隐匿了行踪。

惊变来得毫无预兆。

巨大嗡鸣自雷阵中央轰然四散,刺目白光好似一场毁天灭地的爆炸,从少年被雷光吞噬的长剑上,一簇接一簇地爆开。

那道快要消失不见的人影,忽地现出漆黑轮廓。

一把由白光凝成的巨剑出现在裴寂身侧,一往无前地刺破幽蓝闪电。

接而便是疾光层叠,围绕在他身旁的剑影越来越多,竟呈现四面八方涌现的大阵之势,势不可挡。

恍如突破禁锢的笼中之鸟,以羽翼挣脱层层束缚,剑气在刹那间展开反扑,原本占据绝对优势的雷光——

贺知洲震撼得说不出话。

那自天穹而来的第六重天雷……竟被数把巨剑依次刺破,不可逆转地开始步步后退!

“千光剑阵。”

磨刀石冷哼一声:“看来那老家伙醒了。”

六重天雷,无人能挡。

可若是被尘封数年、蕴含无穷剑气与灵力的上古剑灵。

结局就不得不另当别论。

剑阵之中,裴寂以颤抖的指尖紧紧握住剑柄。

一道陌生的身影自识海浮现,携了源源不绝的凛冽剑气,与此同时,他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嗓音。

“裴寂。”

承影正『色』开口,雄浑声线恍若洪钟:“就是现在!”

就是现在——!

千光阵起,剑气腾涌如『潮』,化作欲要吞噬一切的莹白长龙。

四下气流震颤、沙石狂摇,前所未有的剑意势如飞雪,仅凭一把裂开的剑,便在天雷之上……

破开一道狰狞豁口。https://www.xiaranxue.com

白光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饶是磨刀石,也在山摇地晃中怔忪半晌,末了带了讶然地沉声开口。

“天雷……破了。”

*

宁宁独自行走在雪白空间里。

和上次的梦一样,此时眼前所见仍是一望无际的白,她一步步前行,身旁像是投影般地,浮现起越来越多的影像。

与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孩浑身是血,气息全无地躺在大漠中央;纷『乱』错杂的剑影下,大漠魔『潮』阵阵、难以阻挡;少女浑身散发着浓郁魔气,双目猩红,立于数位魔修之间。

她终于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被埋藏在这具身体识海深处的、属于原主的记忆。

宁宁四下张望,在这条幽深无尽的长廊里,见到一根从顶上垂落的细白长绳。

而长绳尾端,赫然系着张纸条。

她心有所感,指尖将纸条轻轻下按,见到上面的字迹。

[我死了。

难以接受我已经死掉的事实。

魔修欲引裴寂入魔,用了最为低劣的嫁祸手段,伪装出他残害同门的假象。

我就是那个被残害的同门。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明明都是裴寂的错!那个血统不纯的臭小子!我要杀了他,还有那帮令人作呕的魔修!

他们绝对料想不到,我在大漠深渊里找到了一样宝贝。

重活一次,我定要一雪前耻,让那群混蛋付出代价。

这是我的第一次回溯。

为了防止忘记曾经的事情,便将它好好记录在识海吧。]

[第一次回溯。

变本加厉地打压裴寂。

看见他那张死人脸就烦,反正除了师尊,也没人愿意站在他那边。

一切的轨迹都与上一个轮回相差不大。

裴寂在古木林海引得古树入魔,成了各大宗门弟子间口诛笔伐的对象,被所有人冷落笑话;

师尊调查多日,察觉到小重山入口处极其细微的魔气,于是带领几位弟子前往两仪微尘阵法,一探魔族究竟。

大漠中危机四伏,我吸取上回教训,自始至终未曾单独行动,万般谨慎地留在师尊旁侧。

结果还是死在与魔修的『乱』斗里。

不服气不服气不服气。

凭什么每次死掉的都是我?]

因为笔者太过用力,最后那几行字潦草不堪,墨汁晕成了模模糊糊的团。

宁宁继续向前走,很快见到第二张纸片。

[第二次回溯。

稀里糊涂过完了之前的日子,来到师尊带领弟子前往天壑的时候。https://www.yq6.cc

我称病并未前去。

本不应该死掉的。

都这样了,怎么还能死掉?

然而一支毒箭穿过窗户,直直刺进我的心脏。

魔修想要一个嫁祸裴寂的借口,我独自待在玄虚,自然成了他们的靶子。

啧。]

然后是接下来的无数张纸片。

薄薄的白纸随着长绳垂坠于半空,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短,乍一看去,像是稀稀疏疏聚在一起的蝴蝶。

[第三次回溯。

秘籍中严令禁止,不允许告诉旁人时间回溯之事。

我不能将此告知师尊,只能用猜测的口吻,隐约向他透『露』魔修的诡计。

他听从我的建议,决定放缓前往大漠的行程,先行与其余门派好好商议。

于是我再度被魔修所杀。

理由是搅『乱』了他们的局。]

[第四次回溯。

我好像明白了。

死局是我注定的命运,无论以怎样的方式逃避,都会在十四的那天夜里死去。

天道会想尽一切办法,千方百计置我于死地。

我怎么可能服气,莫非我的竭尽全力,还赢不过简简单单的一句“命运”?

我决定和它死磕到底。

……

这次是死于练剑时的走火入魔。

天道老狗去死啊!]

然后是一连串不堪入目的国骂。

以及越发潦草的字迹和千奇百怪的死因。

[第四十四次。

已经死掉了四十四次。

我快要疯了。

轮回一遍又一遍,结果总是失败,天命——天命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每天做梦都会梦见曾经死掉的瞬间,醒来满头满身全是冷汗。

这种恐惧找不到任何人倾诉,过去一片黑暗,前路亦是茫然。

对于裴寂,我已经不剩下任何情绪。

当初的我为什么非要和他过不去?那些幼稚的把戏,如今想来只觉得可笑。

在他眼里,我一定很可怜。

每天都在作妖作恶,没有亲近的人,不被谁喜欢,想要得到更多关注,却总是恶行败『露』,事与愿违。https://www.8gzw.com

……的确挺可怜。

既然正道走不通,那就试着走向另一条路吧。

如果这次仍然失败……

干脆放弃好了。

我故意坑害裴寂,并刻意留下线索,果不其然被其他弟子找到。

同门相残乃是大忌。

我在执法堂不顾礼节地大肆吵闹,一步步深化矛盾,最终狠下心来,与师门彻底决裂。

师尊很难过。

对不起。

心『性』歹毒、叛出师门,这是个十分合理的借口,我入魔之后,投靠了魔域。

魔域君主名叫霍峤,只比我大上几岁。

他是个非常奇怪的人,长了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看上去天真又幼稚,一点魔族应该有的邪气与霸气都不具备。

霍峤自有记忆起,便一直生活在被封锁的魔域。

由于血统的关系,他年纪轻轻便成为了主君。霍峤对那场大战了解甚少,每天面对的,唯有漫天黄沙与修为低微的子民。

他很认真地告诉我,想带着大家离开魔域,去更多更远的地方看看。

我那时想,切。

虽然每次我都比他先行死掉,但回溯之法需要凝结周遭灵力,因而会产生短时间的延迟。

当我的魂魄在半空飘来飘去,绝大部分时候,都能看见他的尸体。

小魔君没有成功过的时候。

他也是个和我一样的倒霉蛋。

可我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个结局。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拿着纸和笔,为他粗略勾勒天下各地的景『色』。霍峤听得一本正经,用右手托着腮,时常会『露』出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还挺好看。

然后又到了十四。

与曾经的无数次轮回一样,魔族设了『迷』魂阵作为陷阱,等着裴寂往里边跳。

在大战之前,霍峤神秘兮兮地将我带出营地,来到一座视野开阔的沙丘。

我从没发现过,原来在这一天的晚上,风沙尽数没了踪影,月亮是那么那么亮。

“你看,那是十四的月亮。”

霍峤坐在沙丘上对我说:“每当见到它,我都会想,待得明日便是满月——只要再坚持一天,就能见到圆满的希望。”

月亮那么漂亮,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喉咙和眼眶发酸。

“多好啊。”

霍峤仰着脑袋,停了半晌,忽然扭过头来望向我。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腼腆又温柔地笑着告诉我:“我们还有明天的希望。”

明天的希望。

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傻,不知道为什么就掉了眼泪。https://www.41xs.com

霍峤笨拙地安慰我,不小心碰到我的脸,耳朵通红。

然而魔族还是失败了。

师尊见我堕入魔道,欲执剑杀之。剑光倏然而至的时候,有人挡在我前头。

霍峤让我快跑。

他告诉我,沙『穴』之下有条密道,可直通大漠另一边。

轮回第四十四次,命运出现了分歧。

霍峤死在了我前头。

我活下来了。

……

……

我应该笑的吧。

可是为什么……会有眼泪流下来。]

[第四十五次回溯。

又在玄虚剑派的卧房里睁开眼。

如果曾经的我知晓自己竟会自尽,一定会怒不可遏吧。

生生死死这么多回,好像死亡已经成了种习惯。

那些求生的执念和因嫉妒而起的爱恨,早就被时间磨得一丝不剩,或许我想的并非活下去,而是向天命争一口气。

可现在不一样了。

我想救他。

我和霍峤都会死掉,而我死在他之前。

只有活下来,才能于最终关头去救他。

——可我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之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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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大概是一颗糖。

秋风吹过敞开的窗户,惹来一声吱呀轻响。

落叶好似飘『荡』的小舟,打着旋儿闯进房屋,即将落上床头少年鼻尖时,被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握住。

房屋里幽谧宁静,在经历过无数恍惚的梦境之后,裴寂是被疼醒的。

后背被天雷劈出的条条血痕仍在发疼,他的意识与神识皆是虚弱不堪,想要动一动,却发觉浑身上下都用不上力气。

眼睛上像是被蒙了层布,他睁不开双眼,也无法用神识感知周遭景象,四周都是黑漆漆,伴随着撕裂般的阵阵疼痛。

最为古怪的是,那道自小便存在于他脑海里的声音……

如今再也听不到了。

承影消失了。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忽然有什么软软的东西,戳了戳他脸颊。

裴寂认出那是某个人的指尖。

一旦视觉消失,其余感官就显得格外敏锐。

那根指尖冰冰凉凉,像沁开的一汪春水,自他的脸颊向上移,来到眼尾泪痣上,又戳了戳。

有人靠近了,将脑袋趴在床头,把床褥压得微微下沉,他闻见熟悉的栀子花香气。

“裴寂,温长老都醒了,你怎么还不睁眼啊?”

宁宁说话很小声:“虽然你就算睁了眼,我也看不出来。”

裴寂这才意识到,他被布蒙了双眼,哪怕此时此刻恢复意识,也不会立即被发现。

宁宁用空出的左手撑着腮帮子,右手慢慢往下覆,将整只手掌都盖在他脸上。

她不敢用太大力气。如今的裴寂面『色』比纸白,好像稍微用力地一碰,就会哗啦碎掉。

想到这里,宁宁又忍不住鼻尖一酸。

当初死劫来临的时候,她被裴寂喂了『迷』『药』、蒙上眼睛,虽然目不能视,却能无比清晰感受到蔓延的血气,以及他身体剧烈的颤抖。

他之前一句话也没说,其实早就规划好了一切,想用自己的身死殒命,来成全她。

……真是一根筋的笨蛋。

可世上没有谁,能比裴寂待她更好了。

他们的大漠之行可谓损失惨重,一伙人好端端地去,回来时要么重伤昏『迷』,要么灵力干涸殆尽。

好在有那帮沙匪相助,一番曲折之后,总算把所有人送回平川镇疗伤。

至于现在,距离那日已过了七天七夜,他们一行人回了玄虚剑派,除开受伤最重的裴寂,其余人都已醒来。

“还不睁眼的话,”宁宁一眨不眨看着他的侧脸,指腹擦过眼尾深红的泪痣,“就变成最后一名了哦。”

当日天雷大作,哪怕晃眼一望都会觉得无比刺痛,裴寂硬生生迎上道道雷光,双眼理所当然受了重伤。

为防止醒来后被强光刺激,疗伤的长老特意在他眼前蒙了层白布。

因着那块纱布,裴寂眉宇间的深黑『色』戾气要小上许多,宁宁看不见他的双眼,只能瞧见高挺的鼻梁,以及习惯『性』紧抿着的薄薄唇瓣。

那嘴唇苍白得过分,微微向下压,因久病的干涩,裂出几道白『色』浅痕。

她突然很想抱抱他,想问裴寂是不是很疼,无论答案如何,都要告诉他,有她陪在他身边。

比之前所有时候都更想,他已经一个人太久太久了。

“我昨晚做梦,居然梦见你了。”https://www.yq6.cc

反正他睡着没了意识,宁宁干脆放飞自我胡言『乱』语,把心里的话一股脑说出来。

“你之前不是说兔子鸭子吗?我梦到很久以后,我们俩住在一个种满花的院子里——那里只有我们两个,是属于我们的家。”

她说到这里,总觉得不太好意思,被自己的话弄得红了耳朵,一边说,一边又捏了捏裴寂脸上的薄肉:“我们养了好多好多宠物,有天我回到家,发现兔子鸭子多到聚成了浪,你被夹在中间冲来冲去,也像个白『色』的球。”

没有人回应。

“嗳。”

宁宁把脑袋放得更低,几乎是贴在他耳边出声:“你说,这个梦会不会变成真的?我们的家——”

最后几个字哽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原本一动不动平躺在床上的裴寂倏地转了脑袋,白玉般的面庞正好对上她鼻尖。

如果没有那条纱布,她必然会对上少年乌黑的眼瞳。

裴寂的嘴唇似是张了张,欲言又止。

宁宁的心脏一个猛顿,继而疯狂跳动,重如鼓擂。

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那些话一定都被听见了。

她的手也仍然放在裴寂脸上,没有移开。

“想和你有个家”,这样的话……

显而易见地比“喜欢你”更叫人害羞,无异于最最直球的表白。

而她居然如此正大光明说了出来。

宁宁浑身发热,只想哐哐撞大墙。

“然后呢?”

裴寂毫无征兆地开口,忍着疼向上伸了手,指腹按压在她的骨节。

他声音哑得厉害,停顿好一阵子,才以生涩却无比珍惜的语气轻轻念:“我们的家。”

难以言明,当他听见那段话时的感受。

“家”是他从来不敢奢求的东西。

儿时的辱骂殴打不算家,后来遇见亲生父亲,那样畸形扭曲的关系,更配不上这个字。

裴寂早就做好了孤身一人的打算,未曾想象过会在某一天,因为一个简简单单的汉字而眼眶发红。

那时他静静躺在床上,被女孩柔和的力道抚『摸』得有些痒,宁宁的话仿佛带了温度,顺着耳朵淌进他心里,带来前所未有的安心。

因为那句话,后背每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都渐渐没了痛楚,温暖的气息席卷全身血脉,将他的心脏浑然包裹,温柔得令人想要落泪。

他无法继续忍受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前所未有地,想要紧紧抓住她。

房屋里的气息在这一瞬凝滞下来。

“裴寂。”

裴寂听见宁宁的声音,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响起。她答非所问,噙了淡淡笑意,吐出的词句一点点落在他心口上:“你的耳朵好红。”

心脏慌『乱』无措地颤了一下。

他眼前一片漆黑,识海亦是浑浊,宁宁却居高临下看着他,将所有举动尽收眼底。

这是一个被动至极的状态。

关于她接下来的动作,裴寂一无所知。https://www.xiaranxue.com

他听见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

耳边掠过一道轻盈的风。

少女柔软的唇瓣悄悄落在他耳垂,抿了抿那处几乎要滴出血的红。

她的呼吸顺着耳垂,一直蔓延到脖子上,像是一点点炸开的花火,肆无忌惮途经他身体每一处角落。

裴寂眼前尽是漆黑,唯有屏住呼吸,听她继续说:“也好烫哦。”

在漫无止境的黑暗里,他快要承受不住这样明丽的『色』彩。

而宁宁并未停下,贴着他的耳朵,极低极轻地出声:“我们要是有了家,大概每天都会这样相处吧。”

心口上的颤动倏地蔓延。

仿佛有无数野草在胡『乱』疯长,撩得胸腔止不住发痒。汹涌的情感难以抑制,即将冲破桎梏,破心而出。

这是他最喜欢的小姑娘。

宁宁多好啊。

脸上从来都带着笑,优秀到能让他从心底里为她感到骄傲,她只需要站在那儿,就是一片光芒万丈。

喜欢上那样一个遥不可及的人,他的心思稚拙且卑怯,从来都只敢站在寂静的阴暗角落,一言不发注视她的影子,如同遥遥望着天边莹白的月亮。

当宁宁对他笑或触碰他,那便是月华洒了莹辉,柔柔几缕,温和落在他身上。

他感到开心,可一旦想到这便是自己所能得到的全部,喜悦就哗啦啦碎成锐利的片,片片都刺在胸口上。

裴寂是个自卑怯懦、把自己缩在壳里的胆小鬼,月亮太远,他有时徒劳伸出手去,却总是够不着。

得不到也触不着,思之如狂,却也习惯了压抑本能,佯装出不甚在意的模样。

可忽然有一天,那轮明晃晃的月光悠悠一晃,白芒如水倾落,照拂在这片昏暗角落。

无比温柔地,像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情那样,宁宁一步步靠近,来到他身旁。

只需要她简简单单一个微笑,就能将他这么多年来强撑出的冷漠全然击碎,连心脏也软绵绵化作一滩水,被风一吹,慌『乱』得难以适从。

她的轻笑犹然回『荡』在耳边,裴寂喉头艰涩滚动。

他突然开口,嗓音是被火焰灼烧后的喑哑,沉声道:“宁宁。”

宁宁不明白他的用意,轻轻应了声:“嗯?”

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女孩细微的抽气音。

一只手不由分说罩在她脊背,顺势一按,便让她落进裴寂胸膛。

被白布蒙住双眼的少年深呼吸,把脑袋埋进她颈窝。

眼睛看不见,那就用其它感官去感受。

手掌用力往下按压,指尖摩挲在凸起的蝴蝶骨,极尽柔和地,一点点勾勒出骨骼的痕迹。

鼻尖萦绕着属于她的栀子花香气,并不浓郁,裹挟着逐渐升温的热气,如同一把纤细的小钩,毫不费力便套在他身上。

……还有耳朵。

裴寂听见宁宁的呼吸,有时被他触碰得发痒,会不自觉发出一道低低气音。

那声音像火,将他耳根灼得滚烫。

在这一刻,宁宁完完全全属于他。

一想到这个念头,他就情不自禁心脏狂跳。

只要对象是她,哪怕仅仅是个纯粹的拥抱,也如此令人着『迷』。https://www.xiaranxue.com

“你说说话。”

裴寂说:“我想多听听你的声音。”

宁宁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她动了动脑袋,声音闷在他单薄的衣衫中:“等以后,我们去八方游历,然后选个漂亮地方住下来。你做饭那样好吃,我可以教给你我家乡的菜式……虽然我不太会做。”

他忍不住扬起唇角,不可遏制地低下头去,用嘴唇触碰女孩柔软细腻的颈窝:“嗯。”

“对了……贺知洲说,那日天雷来临,你展开了上古剑阵。”

原本趋于平缓的呼吸因为他的动作,再度变得零碎紊『乱』:“雷劫之后,你身旁出现了一把剑,长老说……长老说那是名剑承影,里面蕴含着一位剑灵。它以往居于你的识海,此番承受天雷,被巨力『逼』了出来。”

直至此刻,笼罩在心头的困『惑』与忧虑终于消散,裴寂蹭蹭她下巴:“嗯。”

他听见又一道陡然加重的呼吸声。

“裴寂。”

他的呼吸和吻细细密密,尽数落在最为敏.感的位置,宁宁浅浅吸了口气,竭力绷直脊背:“痒。”

这三个字被她不经任何思考地说完,话音落地,宁宁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说得很快,因为轻微的颤抖,整句话都变成零碎字句,尾音缱绻,柔和绵软得过分。

再加上撒娇一样的语气,听上去实在有些,过于暧昧。

暧昧到惹人脸红心跳。

裴寂动作兀地停下,耳朵红得更厉害。

宁宁只想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再也不出声。

可她总不能让气氛更加凝滞,只得稍稍把头埋得更低,继续开口:“你的伤势最是严重,近日来绝对不能起床『乱』动,知道吗?”

裴寂乖了很多,一动不动抱着她,很认真地应声:“嗯。”

被她那样一说,他如今的动作近乎于小心翼翼了。

乖巧得让她心里发涩。

“你要是想继续……没关系的。”

宁宁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低不可闻。

可裴寂还是听清她所说的话。

她的身体在那一瞬间迅速发烫,强忍着怯意告诉他:“我不讨厌……像那样。”

心口沉甸甸一跳,在那片荒芜寂静的荒漠里,忽然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他听见宁宁继续说:“以后不要再独自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好不好?我看见那道雷劈下来的时候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玫瑰奶糕。

“玫瑰『奶』糕可以出炉了吧?”

宁宁掐准时间,嗅一嗅空气里弥漫的浓郁甜香,抬眸看向立在身旁的人:“超——香的!”

裴寂抿唇笑笑,似是被她催促得有些无奈,伸手揭开锅炉上层的木盖。

热气升腾之间,又听见小姑娘铃铛花一样的清脆笑声。

不知不觉,如今已入了凛冬。

冬日严寒,玄虚剑派的座座大山皆蒙了层厚重莹白。蓬松雪球绒绒地挂在枝头树梢,被风轻轻一吹,漫天雪『色』便如同飞絮般飘然散开。

寒气无处不在,凝在窗头结了霜,当宁宁凑近他开口说话,亦会吐出团团白雾。

裴寂想,那团雾气应是热的。

自他们从天壑归来,已过了一月有余。

裴寂受伤最重,卧床静养许久,终于恢复了大半;

林浔与天羡子当日耗尽全身所有灵力,回来时几乎成了两条濒死的咸鱼,好在经过一日日调养,也早就恢复得与寻常无异。

最值得一提的,当属温鹤眠。

裴寂与他并不熟识,只知将星长老识海受损,此番与魔神一战,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拼尽全身气力。

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失落多年的诛邪剑灵竟陡然现身,以难以想象的浩『荡』灵力为其护住识海,助他逃过死劫。

魔族大败、两仪微尘被重新封印,修真界各大门派皆被惊动,于第二日前往天壑,共商魔族事宜。

所有阴谋都水落石出,当年葬身于大漠里的镇民们终得沉冤昭雪。

尤为巧合的是,当众人为他们收敛骸骨时,在不远处某个角落,竟见到一株孤月莲。

这么多年来的沧桑变幻,唯有它一直屹立于此地,将当年发生的故事一一见证,并亘久陪伴着那些被掩埋在沙尘之下的人们。

纵使过程惊心动魄,这场突如其来的惊变,终于有惊无险地落幕了。

于是光阴流转,来到今天。

隆冬正是团圆的时候,天羡子门下弟子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经过穷苦大众的认真商议,决定自力更生做一桌大餐。

已知林浔做炒西瓜,天羡子会做炒南瓜,贺知洲会作死,只有裴寂会做饭。

几双老『奸』巨猾的眼,同时落在沉默不语的黑衣少年身上。

鼎鼎大名的玄虚剑派,用心险恶如斯。

其余人对做饭一窍不通,在接连打碎五个盘子四个玉碗三个大瓜两个鸡蛋和天羡子一颗负债累累的心后,被裴寂毫不犹豫逐出厨房。

只留下一个看起来最靠谱的宁宁。

外面那群人吵着饿了,宁宁很有主人风范地大手一挥,决定先教裴寂做一份家乡的小甜点,玫瑰『奶』糕。

说是“教”,其实她向来都只擅长吃,对烹饪步骤一窍不通,只能告诉他大致原料和味道。

裴寂细细听完,只“唔”了一声,没想到一顿捣鼓,居然当真把它做了出来。

宁宁最喜欢看他低头捏团子的模样。

裴寂做任何事情都很认真,练剑也是,做甜点也是。

他执剑时眉眼里尽是冷冽的戾气,瞳孔黝黑,一眼望不到底,好像世上所有东西于他而言都无关紧要,浑身溢满决绝的杀机。

可一旦置身于厨房,这股戾气便无声无息消散了。

那只握剑的手修长漂亮,用力按压在淀粉上,指节会微微泛起白『色』,映着浅粉的指甲,看上去无端显出几分乖巧的可爱。

鸦羽样的长睫安静向下垂,为眸底覆下一层暗影,嘴唇则是温柔的桃花『色』,终于不似重病时那般苍白。https://www.dubenhaoshu.org

不管是哪种样子的裴寂,都让宁宁喜欢得不得了。

玫瑰『奶』糕出笼时,『奶』香味热气迅速散开,伴随着玫瑰花甜浆的浓香,仿佛将她的整颗心脏都层层裹住,无法抑制地雀跃不已。

这道甜点做法并不难,淀粉里裹了白糖、牛『奶』和玫瑰花酱,看上去圆圆滚滚的一个个小团,顶上则被裴寂淋了层蜂蜜和玫瑰汁,在阳光照『射』下,映出几缕亮莹莹的光。

这本就是令人食欲大开的卖相,更不用提刚刚出笼的扑鼻『奶』香。

裴寂见她两眼放光,夹了其中一个稍加冷却,递到身旁小姑娘嘴边。

宁宁啊呜一口,咬了一半。

蜂蜜甜香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被牙齿一咬,丝丝缕缕浸入『奶』糕里头,与牛『奶』混在一起,美妙得难以言喻。

糕体本身则是热腾腾的,有些烫却并不叫人难受,恰到好处的热量回旋于舌尖,仿佛也带了股清幽玫瑰花香。绵绵软软的口感堪称一绝,舌头好像踩在云朵上。

超幸福。

下雪的冬天,温热的甜点,还有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

宁宁惬意地眯了眼,一把从侧面将裴寂熊抱住,拿脑袋蹭他胳膊:“特别特别特别好吃!这道甜点有资格成为修真界一级保护美食!你快尝尝!”

裴寂拿不准味道究竟如何,本来是有些紧张的。

这会儿被她这样一夸……

这一个月来,他多数时候都在卧床静养,很少能与她有多么亲密的接触。

此时被大大咧咧抱住,整个身体都不自觉一僵,耳根微微发热,反倒更加紧张。

宁宁仰起头,看他把剩下半块糕点送入口中,很是期待地问:“怎么样?”

裴寂:“……嗯。”

“我还知道更多花样,以后慢慢告诉你。”

她说着抬了手,为他拂去唇边一抹深红的玫瑰花酱,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你还是小朋友吗?吃东西能沾到嘴角上。”

裴寂没动,只是安静看着她。

唇瓣因为玫瑰花酱,显出比平日里更为醒目的幽红,女孩白皙的指尖落在其上,轻轻一划。

宁宁微微张了口,唇『色』嫣红,瞳孔里倒映着独属于他的影子。

也只有他的影子。

身侧白气『迷』蒙,窗外的树枝被风拂动,漱漱落下一团雪花。

还没等擦拭干净,右手便被不由分说按住。

视线所及之处是他深黑『色』的眼瞳,不明缘由地,宁宁陡然心跳加速。

这是个有些危险的眼神。

她听见裴寂继续出声:“我——”

他本想说些什么,类似于解释,亦或前奏般的情话。

然而整句话在第一个字出口时,就宣告了终结。

少年把多余的言语尽数咽回喉咙,俯身,低头。

宁宁的心悬上半空。

他们并非没有过亲吻的时候。

头一回浅尝辄止,只轻轻伸了舌尖触碰嘴唇,第二次正值裴寂入魔,所有举动都源自本能、毫无章法,现在回忆起来,像是场遥远的梦。

至于此时。https://www.xiaranxue.com

此时与之前的情况都不相同。

他们都清醒得不得了,窗户大开,有冬风顺着发丝经过脸颊,冰冰凉凉,刺激每一处昏昏欲睡的感官。

窗外慢悠悠下着雪,阳光则是暖融融的,连裴寂纤长的眼睫都被染了层淡光,太阳把他的轮廓勾勒得无比清晰,只要宁宁一睁眼,就能看见少年人深邃的瞳仁。

裴寂的动作依旧生涩。

舌尖裹挟着淡淡『奶』香,如同林间的鹿『舔』.舐溪水,在唇瓣相触、略微张开的刹那袭上前来,落在她呆愣的唇边。

“宁宁。”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带了浓浓磁『性』地响起来,惹得她耳朵发麻:“张嘴。”

心口有什么东西轰隆隆炸开。

宁宁的双眼不知应该往哪儿看,大脑一片空白,乖乖按他的话把双唇张开。

于是那道绵软长驱直入,甜腻的花香与『奶』香四下蔓延,逐渐填满口腔的每个角落。

他吻得毫无章法,近乎于小心翼翼的试探,舌尖碾转,每次的触碰都格外轻。

身侧的玫瑰『奶』糕还在汹汹冒着热气。

白烟滚滚,悄无声息弥漫在两人之间,隔着一层『迷』蒙的雾,宁宁看见他近在咫尺的双眸。

那双眼睛里的冷意与杀气全然褪去,浓郁情意如同晕开的墨汁,自他眼底不断生长,『荡』漾出撩人心弦的水『色』。

她还瞥见裴寂眼尾的红。

对于这种事情,他从前一无所知,如今理应比她更加生涩懵懂。

宁宁被甜得发懵,稚拙地探出舌尖,给予回应。

他没料到这个动作,与之相触碰时,浑身的温度兀地升高。

要是突然有谁推门进来……那就完蛋了。

她的心砰砰直跳,被吻得没了力气,连主动停下都做不到。

绵热的呼吸如丝线般紧密交缠。

裴寂力道逐渐加深,仿佛掌握到了规律,不甚熟练地拂掠与下压,所过之处又甜又痒,尽是『奶』香。

有时她被那双眸子看得害羞,匆匆移开视线,他的手便挑起宁宁下巴,让她的整道视线被迫往上,对上他的目光。

太过分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现在就成了这副模样,那以后——

以后岂不是变本加厉。

这个吻来得毫无征兆,结束得也猝不及防。

到后来宁宁脑袋晕晕乎乎,只记得他移开了唇瓣,脸庞仍然停留在很近的地方,垂眸看着她,眼神认真又无辜。

明明不久之前还像狼一样。

然后裴寂轻轻喘着气,话语都变成低哑的气音,像是有些紧张地问她:“这样……可以吗?”

宁宁试图恶狠狠地瞪他。

技术一塌糊涂!差点把她亲到缺氧!居然还强行抬她下巴,她害羞看看别的地方怎么了嘛!

上述台词,她一句也没说出来。

宁宁怂到不行,低头『摸』『摸』鼻尖:“还,还成——我们继续做饭吧。”

可恶,她好没出息。https://www.41xs.com

宁宁咬着牙想,权当保护裴寂小同学的自尊心,她大人有大量,不做计较。

总有一天,她会打败裴寂,得到主动权的。

*

裴寂的手艺好到超乎想象,半个时辰之后,琳琅满目一桌大餐就尽数被盛上。

宁宁同他刚离开厨房,就见桌前的众人团团围坐,一边叽里呱啦地满嘴跑马,一边打量着桌上的某样东西。

见到两人身影,那道被围住的黑影倏然一晃,自所有人识海中,响起一道呜咽的中年男音。

“裴小寂!你终于出来了!知道我等得有多辛苦吗呜呜呜!这群人都在欺负我,我被『摸』来『摸』去,已经不清白了!”

承影拼命抖动身体:“他们还用神识逗我玩,一戳一戳,我脏了我脏了!”

裴寂应得无奈:“是你说,不愿在厨房里闻见油烟气。”

他说着伸手将其拿起,阳光勾勒出它的模样,赫然是把通体漆黑、尚未出鞘的长剑。

承影心里苦巴巴。

当初天雷来临,它本以为自己小命不保,大不了跟那什么地狱道同归于尽,不成想非但没死掉,还被巨力推出裴寂识海,变回它原本的模样。

不是想象中风流倜傥的风月俏公子,而是一把黑漆漆的剑。

托那道电光的福,它还想起了一点儿丢失的记忆,那应该是许多许多年前,它和曾经的主人一路打怪升级,拽得不行。

行吧,就算是剑,它也是把狂霸炫酷拽的剑,剑生值了。

——所以你们这帮臭小子臭丫头,不要拿神识在它身上戳戳戳啊!就算是剑也会害羞的好不好!

承影化身委屈小媳『妇』样,不停向裴寂诉苦。

戳得最凶的罪魁祸首郑薇绮看着满桌菜式,感动得神志不清,好似地里黄的小白菜:“还记得曾经几年,我们几个穷到煮雪水的时候,往锅里加了几个地瓜和野菜……”

孟诀噙了浅笑应和她:“我在山下特意买了鸡鸭鱼。”

“买是买来了。”

天羡子呵呵一笑:“结果谁都不会做饭,鸡鸭鱼的内脏全没挖,那味道,简直不敢相信。”

郑薇绮义正辞严:“明明是师尊你直接把整只鸡丢进锅里,『毛』都没拔!最后还『逼』迫我用万剑诀刮

未完,共2页 / 第1页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正文完结。

南城近日来不太平。

麒山山巅盘旋的蛇妖为非作歹,接连残害男女老幼十余人。

满城百姓惶惶不可终日,向来抠门的城主狠下心来一咬牙,斥巨资广发悬赏令,引得不少修士前来除妖。

陆晚星就是其中之一。

自天壑一战后,不少门派看中她的天赋,纷纷抛来橄榄枝,欲要将其收入门下。

可她是谁啊,根正苗红的大漠人,从小到大习惯了四处撒野,哪会愿意被门派里的条条框框困住。

于是乎,在将储物袋里的遗物一一归还给各大门派后,陆小姑娘成了个自由自在的散修。

因为爹爹和兄长的遭遇,她娘亲在早年患了心病,身体一直不太好。

等到一切水落石出、沉冤昭雪,娘亲心病除去后,又得了不少门派送来的灵丹妙『药』进行一番调养,如今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搬来南城居住不久,还遇见了爱情第二春。

其实各大仙门送上的那些补贴,已经够她们母女俩躺着享受富贵荣华、衣食无忧,但陆晚星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她决定去会会蛇妖。

虽然大概率打不过,打不过就跑嘛。

因有食人巨蟒的缘故,麒山之上荒无人烟。

她虽然选了正午上山,可遮天蔽日的繁茂枝叶一股脑盖下来,把太阳光吞吃得只余下零星几点。那几点微光可怜巴巴地散开,非但不能叫她安心,反而为四周笼了层诡谲的幽谧。

陆晚星胆子大得很,一鼓作气往山上冲。

不知走了多久,等周遭空气里突然多了血腥味,她敏锐察觉到一阵波动的灵力。

然后毫无预兆地,耳边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嚎。

——救、救救救命啊!那只眼睛比她整个人都大的蟒蛇……

它突然冲破层层树木围成的屏障,朝她在的方向扑过来了啊!

陆晚星被这双幽冷的竖瞳吓到浑身发麻,好在多年的大漠探险经验为她积攒了足够多的逃生秘诀,等迅速把心中惊骇压下,立刻侧身一闪,掌间暗聚力道。

她本欲出手还击。

却在下一瞬间,听见婉转悠扬的女音:“它往那边去了……那儿有个姑娘!”

陆晚星这才意识到,原来巨蟒之所以往她这边冲,并非是为了捕获猎物,而是慌不择路之下的落荒而逃。

有人在追击它。

这个念头匆匆划过脑海,于刹那间,之前感受到的那股灵力陡然靠近。

陆晚星望见一道窈窕清瘦的女子身影,充盈在鼻尖的,全是清新灵草香气。

那人护在她跟前,顺手捏了个诀,灵力重重击打在巨蟒七寸,引得妖物发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哀嚎。

“你没事吧?”

女子回头看她一眼,继而扬声对同伴道:“我打中了!”

“知道啦。”

这是陆晚星最初听见的婉转嗓音,带了点慵懒之意,噙着淡笑:“交给我吧。”

话音刚落,便是符光大作,纷然如雨落,每一击都如刀如刃,刺入巨蟒血肉。

伴随着磨得耳朵发疼的凄厉惨叫,一时间血雾纷飞,那只令全城百姓讳莫如深的凶兽终于猛然一顿,重重倒在地上。

“你没事吧?”

在巨响的余音里,护在她面前的女子轻咳一声,声线十足温柔,与方才捏诀进攻的狠决之势截然不同:“姑娘也是前来除妖的修士?”

陆晚星这才发现,这是个过分漂亮的姐姐。https://www.dubenhaoshu.org

她似乎身体不太好,面『色』呈现出雪一样的冷白,眉黛春山,秋水剪瞳,朝她微微一笑,像是蒙了雾气的远山,美得叫人心惊。

陆晚星就是个小菜鸡,哪会厚着脸皮承认自己是来降妖除魔,碍于美『色』愣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应道:“我就是,来看看,没想别的。”

“你没听过这条巨蟒的事儿?”

另一位年轻的符修从不远处走来,闻言轻笑:“可得留神啊,小妹妹。”

方才开口的这位同样好看。

她是与另一个姐姐完全不同的漂亮,身着红裙,五官明艳又张扬,哪怕不施粉黛、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也能像熠熠生辉的太阳,毫不费力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更何况她们还很强。

有谁不爱美人姐姐。

陆晚星在心里悄悄“哇”了一声。

“站在树梢的那位,”红衣女子挑起眉头,嗓音是一贯的懒洋洋,“可以下来了吧?”

……站在树梢的那位?

莫非这林子里还有别人?

陆晚星修为不高,难以察觉丛林间暗涌的气息,只知道这声话语落下的瞬间,耳边突然掠过一阵凉气。

——那是股被刻意收敛的剑息,清冽如流风,携了冷冷的寒意。

“既是二位抢先发现,我便没有出手争抢的道理。”

白影自林间跃下,嗓音极淡。

然而与陆晚星想象中相貌清冷的冰山美人不同,这名剑修竟生了张称得上“柔美”的脸,五官看不出丝毫攻击『性』,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错觉。

“前辈修为高深,想必不会与我们抢夺此等小妖的机缘。”

红衣女子又笑道:“之前那道救我于危难之中的剑气,多谢。”

剑修摇头。

陆晚星大概捋了这三人之间的关系,两名符修姐姐是一同前来的伙伴,剑修实力最强,在之前暗暗出手帮过那两人。

看来被那张悬赏令吸引过来的人挺多。

多到没过多久,她便又听见一道似曾相识的少女声线:“这边血腥味好重……咦,那不是巨蟒的尸体吗?”

陆晚星心下一动,循声望去,果然见到那张熟悉的脸。

“宁宁姑娘!”

“宁宁姑娘。”

其中一句话是她说的。

那另一个开口的人——

陆晚星诧异地扭过脑袋,撞上红衣女子同样好奇的目光。

这不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发展。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名不苟言笑的剑修竟会皱了皱眉,有些困『惑』地出声:“你们……都认识她?”

这是什么奇妙的运气和缘分。

宁宁本人最是吃惊,视线依次扫过在场几位的面庞,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陆姑娘、孟小姐、宋小姐——还有静和长老,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啊?”

静和,传闻中万剑宗最为年轻的长老,左手用剑的剑道天才。

以及陆晚星崇拜的偶像。https://www.dubenhaoshu.org

陆晚星按耐住砰砰直跳的心脏,佯装矜持地抬头望对方一眼,只觉得有把剑倏地『射』在她心口上,激动到快要晕厥。

“我与纤凝游历八方,正巧路过南城,听闻蛇妖作祟之事,便决定上山试一试除妖。”

孟听舟道:“可巧,正好与身旁这两位碰上。”

静和甫一望见宁宁,眼底寒意褪去,蒙了层温温和和的笑:“我亦是如此。”

她说着顿了顿,眼神往后平移,掠过小姑娘,来到她身后黑衣少年颀长的身影上:“你们二人,一同下山历练么?”

宁宁点头:“是啊!”

她与裴寂说是下山历练,倒不如讲拿着公费四处游山玩水,路见不平便拔剑相助,一路上看看风景除除妖,惬意得不得了。

这回好不容易来一趟南城,没想到运气爆发,一下子遇见四个故人。

鸾城的孟听舟与宋纤凝,平川的陆晚星,以及万剑宗的静和——

或是说,舍弃了原本名字的、炼妖塔浮屠境中的周倚眉。

这位长老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山下游历,哪怕是万剑宗的本门弟子,也很难在一年中见到她的影子。

宁宁之所以能认识她,全因某日随长老们去万剑宗做客,真霄剑尊听闻静和回了宗门,像只好斗的野鸡,气势汹汹在人家门前喊了半个时辰的比剑。

然后静和长老不耐烦地推门而出,宁宁有幸与她一起吃了顿饭。

“多日未见了。”

左手持剑的剑修温声笑笑:“相逢便是缘,既然各位都与宁宁认识,不如下山一起聚聚罢。”

静和长老居然这么温柔!还邀请她待在一块儿!

陆晚星激动到打鸣:“好耶!”

*

裴寂独自走在幽寂昏暗的小道上。

静和长老发起的那起邀约,更像是闺中好友之间的聚会,他前去只会徒增尴尬,因而并未前往。

这会儿已经入了夜,他刚从南城市集出来,手里握着张纸。

那是一份房契。

他同宁宁有个习惯,在各地游览之时,若是遇上心仪的景『色』,便在那地方买下一幢房屋,等往后来了兴趣,就去屋子里舒舒服服住上几日。

——与花钱大手大脚的其他同门不一样,裴寂这几年间积攒了极为可观的一大笔灵石,绝对不差钱。

他们在南城买下的院子位于郊外,一处碧绿澄澈的池塘旁边。宁宁说住在这里,一定能看见成群结队、又肥又圆的大黄鸭。

她一直都好好记得他说过的话。

……也不知此时此刻,她的闺中聚会有没有结束。

今夜格外安静,聚拢的乌云如同漫天飘絮,遮掩住大半个残缺的月亮。

裴寂微微仰起头,四周放眼望去一片漆黑,映在瞳仁里,成了化不开的浓墨。

他的眸子里有些冷。

被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一点点浮现,这是裴寂曾经走过的道路。

当年他无依无靠、身无分文,又顶着个魔族怪物的称号,无论走到哪个角落,都会得到肆意的羞辱与谩骂。

那时他已经长大,懂得抡起拳头反抗,因而很少能过上一天安稳日子,在接连的打斗中遍体鳞伤。

裴寂离开南城的时候,就是走的这条小路。

带着满身伤疤,以及对黑暗无穷无尽的恐惧,每走一步都是提心吊胆。https://www.8gzw.com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自嘲一笑。

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实在不应该如此耿耿于怀。

裴寂继续向前,市集里的灯火渐渐消散,眼前墨『色』渐浓,张开怀抱,将他全然抱拢。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感到心烦意『乱』,有了一瞬踌躇。

裴寂厌烦黑暗。

可他必须穿过重重黑暗,为了某个人,去往另一边。

所以他脚步一直没停。

突然之间,没有任何征兆地,身着黑衣的修长身影微微一愣。

前路本应见不到光亮,此时却有白光无声一晃,如同倾泻而落的一缕星河,明丽绵长,悠悠『荡』『荡』,穿过亘久静谧,来到他身旁。

这是一道剑气。

裴寂瞬间辨出它的主人。

属于宁宁的剑气被刻意压得很柔,几乎没有力道,恍若夜风流淌在他身旁。

白光并不刺眼,像是连缀成片的萤火虫,点亮周遭深沉夜『色』,触碰到他皮肤时,会得意洋洋、撒娇似的缓缓一蹭。

如同被棉花撞上心口的感觉。

……剑气那样冷硬的东西,哪里是像她这样用的。

心里虽是这样想,身体却很诚实地释放出更为浓郁的剑息,将宁宁剑气的顶端认真压住,好似逗弄一般,与之发自本能地交叠勾缠。

如此一来,本是伤人的剑气,不自觉竟有了几分缠绵悱恻的意味,悄无声息,最是勾人。

师尊若是知晓,大概能气到变成鼓鼓的河豚。

念及此处,裴寂眼底浮了层无可奈何的笑,似是心有所感,顺着白光抬眸望去。

在不远处高高的树梢上,坐着他心心念念的女孩。

剑气自她的指尖蔓延,牵引出比穹顶更为璀璨的星河,为他指引前行道路。白光映亮杏眼,浸出静谧澄净的浅浅银灰,像极了被秋月洗净的湖山,澄澈且『迷』人。

宁宁置身于莹白光晕里,与他四目相对的刹那,眉眼弯弯扬唇一笑。

没有人会不为这样的景象心动。

裴寂看见她轻盈跃下,朝他奔来的时候,像阵轻快的风。

“欢迎回家。”

温温热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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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番外一万剑宗快乐大饭堂。

作为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剑道大宗,万剑宗与玄虚剑派的恩怨情仇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两个门派之间虽然时常暗地里较劲,但出于剑修之间的惺惺相惜,还是顺理成章成为了互帮互助的兄弟宗门。

按照惯例,在每年年末,两大门派都会派遣一些弟子去对面来趟三日游,美名其曰“友好交流”,其实就是为了拔剑切磋,方便年轻的剑修们打个天昏地暗、你死我活。

裴寂被天雷所伤,需要留在玄虚剑派好好静养;郑薇绮别出心裁,曾经给江肆投资过一笔钱,支持迦兰城发展旅游大业,如今年关将至,去了迦兰拿分红。

因此从天壑大漠回来后,被天羡子带去万剑宗的,只有宁宁、孟诀、林浔与贺知洲。

等下了飞舟,第一眼见到的景象,便是屹立于山门前的两把石制巨剑。

长剑极高,瘦削挺拔,携了与天穹相争的浩然之势,直指天边朗朗白日。

冬日雪华纷落,将剑身也蒙了层凛然冷白,凝结的薄冰遍布于石剑之上,皲裂出蛛般蜿蜒的细痕,被阳光倏地一照,生出绵绵不绝的冷意。

有够气派。

孟诀修为高深,属于年轻一辈剑修里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听闻他此番会来,已有十几名弟子抱着剑候在山门前,只等一较高下。

大师兄此人虽然心里蔫儿坏,但归根结底是个满脑子剑道、不折不扣的剑修,对于挑战少有拒绝的时候,欣然同他们去了比武场。

宁宁知道他是个抢手的热门角『色』,万万没想到,居然也有不少人特意在等她。

“正常,万剑宗多的是整天喊打喊杀的疯子,一点儿怜香惜玉的自觉都没有。”

贺知洲给她科普:“而且宁宁啊,你真不知道自己现在多有名?小重山破了古木林海的局,水镜秘境又活捉了魔君,最后还一跃变成十方法会金丹期第一名——有超多人想和你较量的!”

一想到超多人的兴趣爱好会变成“吃饭睡觉打宁宁”,宁宁就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那日十方法会结束,小师姐拿了魁首,却并未参加最后的大宴。”

林浔接话道:“各大门派的不少弟子纷纷前来询问你的去向,想要在城主府内比试一番,全被郑师姐堵回去了。”

感谢郑师姐,她爱郑师姐。

对于自己当日昏『迷』不醒之事,宁宁竟莫名感到了几分庆幸。

“放心,你们身体尚未恢复,不必参与比试。”

天羡子笑道:“今日为师带你们到万剑宗来,就是为了散散心养养神,看看这边的新风景,至于打打杀杀的事儿,咱们大可不去理会。”

——师尊万岁!

于是三个沉『迷』于吃喝玩乐的小废物成功逃开比试,开始在万剑宗闲逛。

比起玄虚剑派,万剑宗的建筑风格显得更为庄严肃穆,白墙黑瓦、楼宇成群,四处可见上古名剑的巨大雕塑,被漫天飞雪一盖,有如云雾生烟,剑气蒸腾。

“话说回来,万剑宗的苏清寒也入了元婴。”

贺知洲一边欣赏白雪皑皑,一边饶有兴致地开口:“就是许曳心心念念的那位苏师姐——那日法会结束,听闻你昏『迷』不醒,她还去病床前探望了一阵子。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宁宁点头,这件事裴寂曾告诉过她。

她同苏师姐的缘分始于小重山的古木林海,自那时起,苏清寒就一直想同她比试。

结果不巧,宁宁总能遇到各式各样的倒霉事,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即将受伤的路上。苏清寒不屑于趁她虚弱时占便宜,比剑的计划也就不断搁置,直到今天仍没有实现。

“有不少人探望过小师姐。”

林浔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局促地『摸』『摸』鼻尖:“师姐可能不知道,云端月道友……也来过。”

贺知洲“嚯”了声:“不得了啊林师弟,我还是头一回听到,从你口中居然能蹦出其它门派的人名。”

他说着『摸』『摸』下巴,嘿嘿笑笑:“还是个女孩子。”

林浔的脸瞬间红成一片。

他生得白净,又穿了蓬蓬的白衣,在整个世界的银装素裹之下,那抹『潮』红显眼得厉害,像在脑袋上挂了颗圆滚滚的桃子。http://www.muxiyu.com

“你别打趣他。”

宁宁看一眼贺知洲,继而望向林浔笑道:“我知道。她还给我送了份安神香,裴寂都跟我讲过——我听说,你好像和云姑娘关系不错?”

最后这句话说完,整个世界都仿佛沉寂了一瞬。

小白龙身体僵成一根冰棍,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低声应了句:“并、并未,只是偶有……书信往来。”

哦——

宁宁与贺知洲对视一瞬,嘴角不约而同浮起贼笑。

“我与许曳也一直在通信。他听闻我们会来还挺开心的,只可惜方才有急事走不开,约了我们等会儿在饭堂见面。”

贺知洲面『露』喜『色』,猛地一拍掌:“他约我们在那地方见面说明什么?说明许曳良心发现,终于决定请客吃饭了啊!我听说万剑宗的伙食超不错的!”

宁宁和林浔满目期待,拼命点头。

他们三人走得漫无目的,加之四下皆是毫无明显特征的一片白茫茫,很快脱离了最为显眼的大路,找不见东南西北。

继续向前走了一阵,居然来到一处果园前。

在飘了鹅『毛』大雪的深冬,管它果树松树还是别的什么树,清一『色』都罩了层被褥般的雪白,按照惯例,其实并不能看出彼此间的不同。

但宁宁还是一眼就辨认出,这是个果园。

——四野八方都在下雪,唯有此地被一股温暖的灵力覆盖,如同笼了层保护罩,阻绝周边冷意刺骨的寒流。

林间绿意盎然,每棵果树都生得枝繁叶茂,悬挂着与雪景格格不入的果子,放眼望去,仿佛和保护罩之外是浑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看不见一丝雪花。

“好热。”

林浔茫然四顾:“此地灵气如此浓郁,我们是不是闯进了哪位前辈的居所?”

“这你就不懂了。”

贺知洲咧了嘴笑:“许曳跟我说过,万剑宗有片特别大的果园,对全部弟子开放,所有人都能进去摘果子吃——可不就是这儿吗!走走走,我刚好饿了,咱们去摘上一两个填肚子!”

“可是……”

林浔总觉得不对劲,想要叫住他,却见贺知洲已经往林中更深的地方探去,万般无奈,只好与宁宁一同跟在他身后。

等跟上贺师兄,这人已经在摇晃树干,试图让枝头的苹果落下来了。

“可是,如果所有弟子都能进来,为何树上的果子都像从没被动过一样?又不是什么碰不得的珍稀物种。”

宁宁冷静分析:“而且这里的灵气太过浓郁,恐怕有人在……”

她话音未落,猝不及防间,瞥见不远处人影一晃。

一个看上去是万剑宗弟子的少年站在果园外,与她四目相对的刹那,『露』出了明显的震惊之『色』。

宁宁看见那少年面『色』惊愕地停顿半晌。

然后他眼角一抽,以颤颤巍巍的语调,指着他们身后大喊:“别、别摇了!青云长老——青云长老在那儿!”

什么青云长老?

对方的表情如此慌『乱』,让宁宁下意识有了股做贼心虚的感觉,迅速偏了脑袋往林子深处看,却只望到密密匝匝的树叶,没见丝毫人影。

“哪儿有人?那小子准在唬我们。”

贺知洲飞快往前一睨,迅速收回视线,全神贯注地摇果子:“树枝动了动了!苹果马上就掉下——”

他笑得那样明朗,那样欢快,饶是贺知洲本人也不会想到,如此幸福的笑容,将会永远僵在他脸上。

头顶的枝叶光影缭『乱』,一抹身影自枝头砰地落下来。

然而那并非圆圆润润的苹果。http://www.muxiyu.com

而是一具直挺挺躺着,也直挺挺往下落的,男人的身体。

像坨硬邦邦的水泥,啪叽摔在地上。

一颗迟来的苹果砸中那人脸颊。

四目相对间,贺知洲见到这人同死人一样面无表情的臭脸,也听见身后惊恐的少年音:“青云长老——!”

*

天羡子觉得有些饿。

修仙之人以天地灵气为根基,尤其像他这种修为极深的大能,肚子并不会感到饥饿。

可他嘴饿了。

如果嘴巴不能品尝到世间美味,留着它还有何用呢。

万剑宗里弟子众多,他很少在此『露』面,因而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位看上去吊儿郎当的俊美青年,正是玄虚大名鼎鼎的天羡长老。

他对万剑宗的建筑布局有些了解,闲逛了好一会儿,本打算前去饭堂看看,没想到刚行至半路,就望见一个免费发放点心的人。

点心应该是白玉糕,那人站在凉亭里,身旁几个弟子排了队,一一上前从他手中接下。

画重点,不用付钱。

天下竟还有这等好事!

天羡子没做多想地上了前,乖乖排在队伍末端。许是运气,发到他的时候,刚好是最后一块糕点。

白玉糕甜而不腻、软糯细腻,他吃得不亦乐乎,本欲离开,忽然瞧见打凉亭外来了个壮汉。

那汉子背着把黑『色』巨剑,模样有点凶,二话不说堵在凉亭正门,挡下所有离开的去路,来得气势汹汹。

“快快快,吃完这一份,就要继续上工了。”

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状态下,天羡子听见他说:“还剩下大殿和落月楼没有清扫,快拿上抹布和扫帚——你们别想偷懒或中途跑掉!那边那个白衣服的,你不久前想从凉亭离开是不是?”

天羡子:……?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手里就被人塞了根扫帚。

“怎么还在发愣?完不成任务,今晚你就得被关进幽思室。现在觉着累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果你不犯事,也不至于被抓进刑审堂来当劳工——等等。”

汉子皱了眉看他:“这位师弟,你叫什么名字?新来的?我似乎没什么印象。”

天羡子久年失修的大脑迅速转动。

所以这群人不是在领免费点心,而是被关进刑审堂里的弟子们受罚做苦力,这会儿中途休息,发放小食品补充体力。

这种时候,他决不能承认自己是天羡长老。

这事儿要是被传出去,他的一世英名就彻底毁了。

天羡子含着泪吃完最后一口白玉糕,无比羞辱,却也无比决绝地开口:“师兄,我……我叫许曳。”

“薛师兄,这儿又有三人被抓进了刑审堂!”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就响起一阵清澈少年音。

天羡子循声望去,见到走在最前面的年轻万剑宗弟子,以及灰头土脸跟在他身后的三道影子。

那三人也怔怔看着手握扫帚的他。

“这三人,竟闯进青云长老休憩的百果林,不但妄图偷果子,还对我的警告置之不理,把在树上睡觉的青云长老给摇了下来!”

少年说得激昂慷慨,全然没有注意到另外四道彼此交错的视线。

天羡子看着他的小弟子。https://www.dubenhaoshu.org

宁宁三人呆呆望着他们的师尊。

当初的玄虚剑派何等荣耀辉煌,没想到山门匆匆一别,再相见之时,竟是如此物是人非。

三名弟子高唱《铁窗泪》,师尊成了流水线男工,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天羡子觉得有必要维护一下自己身为师尊的威严,梗着脖子义正辞严:“你们怎么回事,怎么能把青云道长从树上晃下来呢?”

三人面红耳赤,无言以对,纷纷低下头。

他们做了错事,当然不敢承认自己是玄虚剑派弟子,于是伪装成新来的万剑宗小徒弟,被带来询审堂做苦工。

结果却好巧不巧撞上门派长辈,被天羡子当场戳穿,一张脸都不知道应该往哪儿搁。

——场面如此尴尬,三人都没有时间去细细思索,为什么天羡子手里会握着扫把。

“哦,认识啊。”

壮汉恍然大悟地一撇嘴:“那等会儿你们打扫同一片场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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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番外二细吻。

裴寂沐浴完毕,回到卧房时,见到宁宁坐在床上,一本正经在想些什么。

她想得皱了眉,很少『露』出过这样严肃又苦恼的神『色』,在见到他的身影时眸光一亮。

裴寂下意识觉得,导致她如此苦恼的罪魁祸首,可能与他有关。

他与宁宁结为道侣尚未多久,时常离开玄虚,在四海之内漫无目的地游玩。

宁宁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一处地方还没呆上多久,便急不可耐地想要去别处转转。

偏生她又颇为念旧,时常舍不得此地独具一格的景『色』,一来二去之下,两人干脆在心仪之地都购置了房屋,等来日心血来『潮』,再御剑前去住上一宿。

比如南城里这间竹树环合的院落。

宁宁今日在麒山遇见故友,同陆晚星等人小聚半日后,这会儿已没了多少气力,软绵绵靠在床榻上。

她比裴寂早些沐浴,长发被一根玉簪轻轻挽住,垂落几缕零散的青丝,被窗外晚风一吹,轻飘飘拂过脸庞。

“裴寂。”

宁宁正『色』望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我有件事,想跟你讨论一下。”

她说着一顿,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朝他勾勾手指:“你过来。”

于是裴寂乖乖上前,坐在床边。

离得近了,就能闻见她身侧清幽的栀子花香。

宁宁之前说得毫不犹豫,心里的话临近出口,反倒『露』出了略显局促的神『色』,耳廓渐渐涌上粉红。

好在他极有耐心,垂了眸挑起少女耳边长发,将其别在耳后:“什么?”

“就是……”

宁宁抬眼迅速瞧他,又很快垂下眼睫,说着抿唇顿了顿,在经过片刻停滞后,似是破釜沉舟般开口:“就是,你难道不觉得,每次晚上的时候……你都太凶了吗?”

裴寂一怔。

他总算明白宁宁为什么会脸红,乍一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耳朵也忍不住兀地发烫。

他有“太凶”的时候吗?

他们刚结为道侣,对于这方面都没有太多经验。在夜里的时候,往往是两人神识交缠,彼此试探,然后他顺势探寻得越来越深,灵力激『荡』,而宁宁——

宁宁似乎……时常会喘着气,精疲力竭般叫他停下。

虽然他很少会照做,就算照做了,她也会咬着牙拉住他手臂,哑着嗓子说继续。

而且每到第二日,无论前夜如何,宁宁都会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从来没表现过不满。

于是裴寂红着耳朵,很认真地问她:“我让你……难受了?”

“倒也不是难受,我很满意——啊不对!”

宁宁越说气息越『乱』,本想用强势一些的语气,嗓音却始终保持着近乎于仓惶的艰涩:“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我、我要当主导的那一个!”

终于说出来了!

宁宁心底猫猫落泪,为自己的勇气疯狂点赞。她今天就要农奴翻身做主人,推翻裴寂的无良统治!

裴寂愣愣看着她。

宁宁强装镇定地与他对视,由于不知道对方将作何反应,紧张得心脏半悬在胸口。

然后她看见裴寂微微一动。

刚沐浴完毕的少年爬上床铺,一把拉过她右手,按在他单薄睡袍上。

然后往旁侧轻轻一扒。http://www.muxiyu.com

“……像这样?”

暴击。

致命暴击。

他做了这样的动作,胸口处衣衫半遮,『露』出内里莹白肌肤,表情却是一向的认真,带了点探寻与困『惑』的意味。

又纯又欲。

宁宁的脸很没出息地发了烫,而裴寂见她没有反驳,保持着握住小姑娘右手的动作,向床铺内里靠了靠,躺坐在床头。

一副“我已经躺好了你随意”的姿势。

他如此直接,作为口口声声说要主导的那一方,宁宁反倒感到了慌『乱』。

好在他们之间的经验虽然很少,却好歹聊胜于无,她努力做好思想准备,顺着裴寂的动作,捏紧少年向下滑落的前襟。

像是缓缓剥开一颗被珍藏许久的果实,属于裴寂的那一部分,逐渐毫无遮掩地闯入视线中。

剑修的身体经过常年锻炼,处处都能见到明显的肌肉。

他属于偏瘦的类型,上身曲线流畅且柔和,薄衫一点点脱落,途经腰腹之时,现出陡然收紧、向内合拢的线条。

宁宁跨坐在他着了长裤的腿上,晃眼一瞥,望见裴寂紧紧按在被子上、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的右手。

这是一种只在紧张时才会不自觉出现的微动作。

房内烛火为歇,为整个空间笼上一层朦胧暗红『色』,连带着少年人白净的侧脸和黑眸。

这本应是极为赏心悦目的画面。

如果忽略掉他身上纵横的伤疤。

裴寂从小到大受过不少伤,早先是因为寻不到伤『药』,无法及时治疗,后来长大入了玄虚,又对于伤痕习以为常、不甚在意,少有特意疗伤的时候。

因而如今掀开衣物,肌肤上旧疤处处,在胸口、臂膀与腹部,皆凝成深褐与浅红『色』长痕。

像是被撕咬过,又或是来源于鞭子和藤条。

裴寂感受到她的目光,眸『色』一黯。

他知晓自己这具身体疤痕遍布,看上去狰狞丑陋。宁宁曾经从来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如今——

浅浅的羞怯与耻辱涌上心头,裴寂没由来地感到心慌,低声唤了句:“别看,宁……”

话音未落,近在咫尺的小姑娘忽地低下头。

在温暖的火光里,宁宁吻在他锁骨下方的刀痕上。

长睫无措地轻轻颤抖,裴寂喉头滑动,发不出声音。

那些疤痕象征着他最为落魄的过往,每一条都难看又可怖,如同盘旋在身体各处的蜈蚣,连他自己都心生厌恶。

可宁宁却吻在那里,用了十足温柔的力度。

“宁宁。”

他心里既羞又燥,喑哑出声:“那里……不好,别碰。”

宁宁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裴寂脸『色』通红。

他生了双极为漂亮的眼睛,眼尾向上勾起,晕开一片桃花般的浅粉『色』。黑瞳里蒙了层雾,看上去『迷』『迷』蒙蒙,将平日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尽数遮去,有如远山落雨。

裴寂害羞起来……原来是这种模样吗?

像冰冰冷冷的冬雪慢慢融化,淌开一滩柔软得过分的春水。https://www.xiaranxue.com

宁宁坐在他之上,将一切情绪尽收眼底,恍惚之下,觉得自己的血条快要被清空。

她看着眼前的疤痕,想起裴寂曾经的过往种种,总觉得心里难受。

他一直厌恶这些伤疤,因而把与它们相关的记忆全部埋在心底,不向任何人诉说,静静等待腐烂。

裴寂的这些心思,她都知道。

他总是一个人在悄悄难受。

宁宁的动作没停,与他对视一眼后,重新低了头。

那些伤痕其实已经不痛了,唯有在阴雨天气的时候,骨头里会传来隐隐的闷疼。

可她唇瓣轻软,贴上道道硬质长痕时,被他所厌弃的死肉竟有了知觉,酥意横生。

有热气自脚底向全身涌动。

裴寂压下喉咙里的气音,深吸一口气,用右臂挡住双眼,不让喜欢的姑娘见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那道陌生的触感停在胸口某处地方。

他听见宁宁的声音:“这里……是不是很疼?”

她说话时移开嘴唇伸出手,指尖停留在一道深褐『色』疤痕,不敢用太大力道,轻轻一抚,有如掠影浮光,引来稍纵即逝的电流。

裴寂心『乱』如麻,不经思索地应她:“已经……不疼了。”

“是吗?”

宁宁的指尖转了个圈,视线没从它上面挪走:“看上去伤得好重。”

“这是我尚未拜入玄虚的时候,途经骆洲,于山野之间……”

裴寂哑声开口,甫一抬眸,对上女孩清亮的眼瞳。

那双杏眼漂亮得不像话,好似深夜微漾的幽潭,当宁宁垂了眼睫注视他,瞳仁里盛满跃动的烛光,恍如水中明月。

她在看着他。

看见他身体上每一处不堪的地方。

这个念头携了股浅浅热度,让裴寂心口一烫。

此时此刻,仿佛连最简单的注视都成了种不可言喻的暧昧,少年喉头微动,调整气息:“于山野之间遇见入了魔的妖修,他以剑入道,剑气正中此处。”

“然后呢?”

被深深埋在心底的记忆重新涌上脑海,裴寂沉声应道:“我那时没有剑,只会用小刀,趁他神志混『乱』,顶着剑气上前去——”

他说罢眸『色』愈深:“宁宁,这不是什么好故事。”

裴寂不愿告诉她更多。

他的过去阴暗无光,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如同寥落脏『乱』的阴沟,听了只会叫人心烦。

可宁宁不同。

她自小生长在无忧无虑的温柔乡,从不知晓那些脏污与疾苦,裴寂也不想让她知道。

月亮就应该高高远远地挂在天空,享受世间所有的美好与清明澄澈,怎能让她染上阴沟里的暗『色』。

裴寂不愿叫宁宁为他感到难过。

她从他那里得到的,理应只有温情和快活。

覆在胸口的触感悠悠一旋,途经他肋骨上尚且完好的皮肤时,加重力道轻轻一咬。

那处位置靠近腰。https://www.dubenhaoshu.org

她的气息像团滚烫的雾,裴寂屏住呼吸,右手攥紧单薄床单。

“这里呢?”

宁宁的视线一点点下滑,来到他小腹。

裴寂很瘦,并非纤细多病的孱弱,而是肌理匀称、精壮漂亮的挺拔,从她的视角看去,能见到块块结实的腹肌。

以及肌肉上的一条凌厉长痕。

理智被无数道错杂的情绪尽数吞噬,感官上的刺激似有若无,被她随心所欲地牵引。

凝结的视线有如实体,他从未被如此认真地注视过。

裴寂快疯了。

“这是我娘她……”

最后那个字被吞咽回喉咙里。

宁宁低低“嗯”了声,继续向下。

一个接一个的吻轻轻柔柔,如同春日里的第一场细雨,水滴细密,落在沉寂许久的池塘上,涟漪圈圈漾开。

池水轻颤,风的呼吸亦在轻颤,涟漪渗进不为人知的池塘深处,惹来阵阵不由自主的战栗。

最后她来到更下面一点的位置。

也更羞耻且隐秘一些的位置。

牙齿缓缓咬住细白的长带。

宁宁抬了眼睫,勾着嘴角望向他。

烛光微摇,映亮少女漆黑的眼瞳,与白玉般细腻的肌肤。

像只小狐狸或猫。

“裴寂。”

宁宁忽地笑了,声音被压得很低很低,尾音带了点狡黠地上扬,将他整颗心都一并勾起来:“继续吗?”

喉结蓦地一动。

心底被强压下的情思有如暗『潮』涌动,尖啸着冲破层层枷锁,迅速填满四肢百骸。克制、矜持与内敛被吞没得一丝不剩,那只沉睡在胸口的野兽,悄悄伸出了尖利的爪子。

毫无征兆地,宁宁的左手手臂被猛然一抓。

裴寂一直安安静静,她怎么也不会料想到这个动作,大脑一片空白之际,顺着他的力道向前跌倒。

束在黑发上的玉簪倏然一晃,掉落在地时,引来倾泻的青丝如瀑,以及哐当一声脆响。

接而便是整个人被不由分说翻了个身,平躺在裴寂之前所在的地方。

一上一下,两人的姿势彻底互换。

等、等一下。

手臂被死死按在床铺上,宁宁的身体陷进被褥,能清晰感受到他余留下来的温和热度。她因这个突兀的动作睁圆了双眼,张了嘴试图发出抗议。

明明说好了,今天他会由着她来——

裴寂这是犯规!

可惜这番话没有机会被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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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番外三梵音寺悲伤小课业。

梵音寺。

这三个字乍一听来平平无奇,组合在一起,便成了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佛道领头羊。无论修士还是寻常百姓,闻得这一名号时,常会显出敬仰之『色』,道一声“正派大宗。”

在很久以前,宁宁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她见识到明空的人体钟杵,以及永归小师傅激情昂扬的佛经rap。

佛光满溢的梵音寺,它似乎有哪里不太正常。

而今天,宁宁终于得到机会,亲自来体验一把这地方究竟有多么不正常。

——自玄虚剑派与万剑宗的交流学习后不久,梵音寺举办了三年一度的佛法大会。

此会乃佛家盛事,除却八方佛修以外,各大仙道宗门也会纷纷派出弟子参加,沾一沾喜气佛光。

玄虚剑派就是其中之一。

这次跟着天羡子到这儿来的,分别是宁宁、裴寂、郑薇绮、林浔与贺知洲。

“别看‘佛法大会’这名字挺没意思,只要参加试一试,就会发现其实很有趣的。”

天羡子走在最前头,向身后的小弟子们传音入密:“在法会期间,梵音寺每位长老都会开一门小课,教授的内容各不相同,供各大宗门弟子研习佛法,体验一番梵音寺修佛的生活。”

宁宁一边听,一边抬了眼张望寺内景『色』。

隆冬未过,天地仍是一望无际的雪白。古老寺庙倚靠着层层叠叠的山峦奇峰,琉璃瓦金碧辉煌,庙身则是浓郁朱红,森森松柏苍劲幽深,皆染了无暇莹润的白。

四下『色』泽纷然,然而当她环视着望去,只能见到来来往往的如织人『潮』。

梵音寺里的师傅们来自五湖四海,无一例外都顶着肉『色』大头,聚在一起交错行走时,像油锅里沸腾的蛋,或是上下起伏不停、左右翻涌不息的海浪。

冬日寒风掠过,身旁的裴寂轻轻咳了一声。

他在师门中修养一段时间后,身体已经恢复些许,虽然能如常下地行走,但由于天雷造成的伤势极重,神识仍是虚弱。

宁宁瞧他一眼,温声开了口:“觉得冷吗?”

裴寂摇头:“无碍。”

他出声时垂了长睫看她,说罢下意识抿了唇,将喉咙里的不适感强行压下。

裴寂今日着了黑衣,被沉郁的深黑『色』泽一衬,整张脸就显得更加苍白,尤其薄唇毫无血『色』,看上去干涩得过分。

宁宁顺势向上一望,能见到随黑发垂落的一根玉白发带。

还是她在鸾城送给他的那根。

宁宁将它送给裴寂之后,一直没见他怎么用过。

她本以为他『性』喜深黑,觉得这样的颜『色』太过突兀张扬,后来从大漠回来才听贺知洲说,原来发带一直被裴寂藏在胸前的衣襟里,直至最后一道天雷落下,才用它绑了长发。

当时贺知洲半开玩笑地问她:“我说宁宁,看裴师弟那副珍惜得要命的样子,发带不会是你送给他的吧?”

就因为那样一句话,宁宁当场面红耳赤。

说来也奇怪,裴寂曾经从未大大方方地用过它,自天壑回到玄虚后,却时常把那条带子绑在头发上。

第一次被她发现这个变化、目不转睛死死盯住的时候,他甚至别扭地红了耳根。

“我还是头一回来梵音寺。”

宁宁收回思绪,噙了笑地低下脑袋,指尖轻轻一勾,正好落在他不定能见到明空和永归小师傅,也不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

她一面说,一面将手指向上勾。

这股力道猝不及防,虽然仅仅用在小指上,却引得裴寂整只左手都顺势向上。旋即柔软温和的触感逐渐绵延,宁宁五指依次覆下,将他的手心整个裹住。

裴寂从未尝试过,同她在如此大庭广众的地方牵手——更何况是佛门清净之所。https://www.dubenhaoshu.org

被握紧的左手微微一僵。

“裴寂。”

宁宁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很低,带了笑:“你为什么之前从来不用这根发带,这几天突然戴上了?”

在她说话的间隙,温暖灵力自手心蔓延,如同潺潺而来的水流,途经他手上的每一条纹路,穿过血『液』,扩散至冰冷的全身各处,把令人不适的寒气驱散殆尽。

宁宁的手比他小上许多,软绵绵压下来,像团没有骨头的棉花。

她慢悠悠传递着灵力,不准痕迹地、笨拙地调整牵手的动作,有时指腹蹭过他手里的茧或伤疤,在温暖之余,还惹来丝丝的痒。

裴寂:“……”

裴寂眸『色』稍黯,忽地张开五指挣脱束缚,反手一握,将宁宁的整只右手包在手中。

“就是,”他感受着手心里淌动的暖流,又咳了声,“突然想用而已。”

宁宁:“咦——”

她说着又朝他靠近一步,带来一股令人心安的热度,一眨不眨望向裴寂眼睛,几乎是凑到他耳边笑道:“真的?”

身旁黑衣少年的气息很明显『乱』了一阵。

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斩妖除魔,也习惯了狼狈得满身伤痕与血污,可偏偏是这样柔软的、近乎于暧昧的举动,会让他感到耳根燥热。

裴寂没有立刻应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尝试像宁宁一样,用指腹抚『摸』她手背。

“还有。”

他们两人走在玄虚剑派队伍的最后,其他人鲜少回头来看,他生涩地触碰她,喉头微动:“现在和以前……不一样。”

曾经他从未抱过希望,只敢远远注视她的身影,那根发带或许是唯一能从宁宁手里得来的东西。

更何况,以他们两人之前的关系,若是用了,总觉得是种僭越。

可如今不同了。

这是……他喜欢的姑娘送来的礼物。

她也心仪于他。

裴寂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念头,想让更多人知道,宁宁将它赠予了他。

类似于某种宣示主权,或是青涩的、悄咪咪的炫耀。

好幼稚哦。

宁宁轻轻笑了笑。

许是听见笑声,裴寂用拇指按了按她掌心,发出无声又微弱的抗议。

一行人跟着天羡子穿过重重人海,不消多时,就到了梵音寺中央的论法台。

“开小课的长老们都在论法台这边,你们可以自行瞧上一瞧,若有感兴趣的,便去试试吧。”

天羡子介绍完毕,匆匆笑了笑:“为师与梵音寺住持有场比试,先行告辞,各位莫要挂念。”

师尊是个不折不扣的剑痴,每到一处新地方,都要同当地高手比上一场。

——结局往往是两败俱伤,天羡子没钱疗伤治病,只能可怜巴巴蹭吃蹭喝,待在对方的宗门里当米虫。

虽然他本意并非如此,但宁宁有理由怀疑,这是一种新型的碰瓷手段。

她对此见怪不怪,朝天羡子挥挥手道了告别,俄倾转过脑袋,依次打量论法台上的大师们。

这小课招人跟社团迎新十分相似,每位长老皆坐于蒲团之上,身侧悬空浮着许多暗金『色』小字,皆是以灵力凝结而成,用来详细介绍小课内容。

“我以前参加过一次佛法大会。”https://www.dubenhaoshu.org

郑薇绮像是回忆起不太美好的旧事,五官渐渐变成一块崎岖的苦瓜:“总之……你们一定要谨慎选择,若是遇上不靠谱的和尚,会被折磨得很惨。”

宁宁好奇道:“师姐,你上回选了哪门小课?”

郑薇绮神『色』稍凛:“乐理共赏。”

贺知洲乐了:“郑师姐,你不会被安排去敲钟了吧?”

他说罢轻嘿一声,给宁宁传了个音:“这不就是那个啥!巴黎圣母院里有钟楼怪人阿莫西林,咱们梵音寺有钟楼剑修郑薇绮!”

宁宁震惊看他一眼。

什么阿莫西林,人家明明是叫卡西莫多。

“那倒也不是,暮鼓晨钟皆有专人负责,我还够不上。”

郑薇绮双目空茫,陷入回忆:“我只不过是和几十个和尚一同入了大殿,坐在一间黑布隆冬的小房子里,敲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木鱼,一边敲一边念经——你们想听吗?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

——完全不想听!

而且师姐两眼无神,语气越来越像复读机器人了!那段佛经简直是被牢牢刻在了她dna里,超恐怖!

“大家快看那边。”

一直默默没做声的林浔突然开了口。他仍然不太习惯人多的场所,说话时往贺知洲身旁靠了一步:“那是不是永归小师傅?他为何会像长老们一样坐在蒲团上?”

宁宁寻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见到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永归显然也望见他们,点点头,『露』出一个极为和善的微笑。

“佛门长老精力有限,一些修为有成的亲传弟子,也能得到开小课的机会。”

郑薇绮耐心解释,说罢皱了眉:“不过这位……看上去不太靠谱。”

宁宁颇有同感:“师姐自信点,把‘看上去’去掉吧。”

永归的佛门rap虽然奇葩,但乐音只是种外在的修道方式,要论本人习『性』,他其实算不上多么古怪。

也因此,浮现在小和尚身边的暗金小字规规矩矩写着:悟禅。

“人生有如行云流水,五蕴皆空方能无悔。贪嗔痴当下悟破,禅意里立地成佛。”

永归缓声道:“超脱五行,以本心看待事物,便是佛门中的‘禅’。诸位生活中若有不顺之处,大可同不定我能勘破一二。”

“当真?”

郑薇绮生了几分兴趣:“小师傅,我既想挣钱,又想练剑法,还想下山降妖,然而现如今时间太少,根本无法事事兼顾,我该怎么办?”

永归笑道:“这有何难?”

他言罢低下脑袋,在储物袋中翻找片刻,半晌之后,拿出几颗小石子和一个木杯。

不出宁宁所料,小和尚果然把石子放进了木杯里,抬眼望向郑薇绮:“施主,杯子里满了吗?”

这套路老掉牙了。

从他掏储物袋的熟练程度来看,这个所谓的“禅机”应该就是批量生产的哲理故事,只要遇见差不多合适的问题,就能把它套进去。

郑薇绮像在看一个小智障,为了顾全小师傅的颜面,口中仍然很是配合:“满了。”

“其实并没有。”

永归毕竟年纪小,见她乖乖入了自己的套,乐得满面春风,强行把唇角往下一压,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把细碎的沙石,将石头间的缝隙逐渐填满:“你看,这才是满了。”

他的声音和动作一气呵成,郑薇绮佯装恍然大悟地鼓掌,不成想,突然听见身旁一道一本正经的嗓音:“不,不对,它还没满!”

是贺知洲。

“沙石的基本成分是二氧化硅,而□□正好可以溶解二氧化硅!”

贺知洲思考得两眼放光,越说越激动:“至于杯子里的石头属于石灰石,主要成分是碳酸钙,只要加入适量稀盐酸,也能发生溶解反应。这样一来,杯子里就能空出很大一片空间了——只要化学反应还在,杯子就永远不可能变满,真是太神奇了!”https://www.yq6.cc

永归听不懂这段猪话,用看精神疾病患者的眼神幽幽望着他。

永归尽量用了委婉的语气:“这位施主……莫非是在念什么上古的咒语?”

永归小师傅得了郑薇绮的赞扬,心里几乎要乐开花。

郑师姐虽然偶尔不靠谱,但总归是个尊老爱幼的修真好青年,眼见他单纯至此,仗义之心顿起,顺势在小和尚手里头报了名。

宁宁对小课兴趣不大,比起在大殿里关上几天几夜,她更倾向于自由自在地逛一逛梵音寺;

恰好裴寂也懒于参加,两人一拍即合,在论法台上瞎转悠。

贺知洲与林浔爱凑热闹,把各个课业看了个遍。等后来被宁宁问起究竟定下哪一门,贺知洲嘿嘿一笑,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老和尚。

宁宁抬眸,晃眼看向那人身侧的暗金小字,只需匆匆一瞥,就不由得悚然一惊。

好家伙,上书四个大字:[制.服.诱.『惑』.]。

*

梵音寺虽然名为“寺”,其实占地面积极大,远远不止一座寺庙大小。四面八方的崇山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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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番外四最好的礼物。

“堆一个老和尚,弹他脑门;再堆一个小和尚,也弹他脑门;最后堆一个梵音寺,吃我天马流星拳!”

贺知洲穿得厚实,把自个儿裹成了一个白蓬蓬的球,一边蹲在雪地里堆雪人,一边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地念念有词。

林浔看着他跟前两团畸形的椭圆雪球,小心翼翼安慰:“贺师兄别难过,虽然我们那几日过得苦,但也的的确确锤炼了品『性』,有失必有得。”

贺知洲瘪着嘴冷哼。

参加佛法大会后,他虽失去了身为一名咸鱼菜狗的快乐,却以此作为代价,得到了实打实的痛苦,好一个有失必有得。

宁宁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兴高采烈堆着雪人,闻言抬头一望,继而噙了笑地对裴寂道:“幸好咱俩没去参加小课,不然得多惨呐。”

今日是佛法大会结束后的第二天。

他们一行人在昨日回了玄虚,经过整整一天的休憩与调养生息,宁宁已经恢复了绝大部分精力,然而其他几位的状态,就显得不那么尽如人意。

对小课名册做手脚的计划宣告破产,贺知洲与林浔被万恶的标题党蒙骗,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念了好几天佛经,到头来也没能把诱『惑』制服。

郑薇绮被迫苦读佛学经典小故事,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同旁人讲话,就能从嘴里蹦出三个以上的佛道哲理。

都是可怜人,真真惨到不行。

她在心里默默表示一番同情,旋即低头打量自己面前的雪人,戳戳裴寂肩膀:“你的手是不是挺冷的?”

今天的雪下得格外大,恰好郑薇绮等人需要发泄满心郁闷的情绪,大家一拍即合,来到望月峰上堆雪人。

宁宁对这件事兴致勃勃,奈何生在南方,连雪都没见过几次,对于打雪仗堆雪人,就更是陌生。

她尝试像电视剧里那样将雪聚拢成圆球,奈何每次都按不严实,刚把雪球拿起来,球体就不受控制哗啦啦碎开,化作满地白屑。

于是一来二去,做雪人的重任就落在了裴寂身上。

他的手大且修长,出乎意料地十分灵活,白玉般的手指将雪团捏成各种形状,稍稍用力时,骨节会泛起漂亮的白『色』。

宁宁看得满眼尽是惊讶与崇拜,听他低低应了声:“不冷。”

因为她一直在往裴寂身体里输送灵力,让他能暖和一些嘛。

宁宁扬唇笑笑,不着痕迹向他靠近一步:“你是从哪儿学来的堆雪人?看这手法,不像是第一次吧。”

裴寂“唔”了声:“我小时候常会堆着玩——脑袋做成什么形状,这样行吗?”

于是身侧的小姑娘兴致勃勃伸出手,捏了捏被他捧住的雪团,而那个关于“堆雪人”的话题,自然被她抛在脑后。

“堆雪人哦。”

裴寂随身带着剑,因而能听见承影的声音,那道大叔嗓说了一半忽然停下,好一会儿才唏嘘开口,“当年的裴小寂多可爱啊,不像现在,只会对着宁宁可爱,叫我好伤心好伤心。”

其实对于裴寂来说,下雪称不上多么美好的事情。

与娘亲住在一起的时候,哪怕到了最为寒冷的隆冬,他也从来得不到御寒的衣物,往往只能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从而留住稀少的热气。

有时娘亲气急,甚至会将他带出地下的小房间,让裴寂置身于滴水成冰的雪夜里。雪华一片片落下,像床厚厚的棉被铺在地面上,可当他跌落在雪中,感受到的只有刺骨寒凉。

夜深的时候,大雪和暮『色』一起沉甸甸压下来。四面八方皆是他所畏惧的黑暗,裴寂被冻得意识恍惚的时候,只有承影会陪他说说话。

后来他就开始堆雪人。

其他小孩不愿带着他玩,裴寂远远地看,多少学到一些技巧。

那时他手上满是红肿的冻疮,每当触碰到雪花,都会被冷得刺痛不已,好在裴寂早就习惯了疼痛,看着白花花的雪团逐渐添上脑袋与五官,心里总会浮起异样的感受。

——它静静立在原地,仿佛是个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人。

天地何其浩渺,也只有它愿意陪在他身边。

“……裴寂?”

清澈的少女音将他拉回现实,裴寂寻声垂眸,正好撞上宁宁含笑的眼瞳。https://www.8gzw.com

她的情绪向来不加遮掩,开心时就会下意识咧开嘴笑,一面与他对视,一面伸出手,『露』出莹白手心里的几颗豆子和几根树枝:“这些可以用来当眼睛和手臂——你觉得怎么样?”

过往的阴翳在那一瞬间倏然消散。

裴寂无声笑笑,后退一步,示意宁宁上前:“你来。”

宁宁只觉身负重任,认真得不得了,不但仔仔细细放好了豆子与木条,事成之后思考一番,还从储物袋里拿了个小斗篷披在它身上。

她刚停下动作,就听见身后传来喜出望外的熟悉嗓音:“哇——宁宁和裴寂这个雪人,堆得堪称大师级别啊!”

天羡子与孟诀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儿凑热闹,白衣尽数落了雪,像两个行走的大雪团。

前者看得兴致勃勃,嘴里叭叭叭没停下:“薇绮的这只小猪也不错,圆眼睛圆鼻子圆耳朵。”

“师尊。”

郑师姐幽幽盯着他:“这是你。”

天羡子的微笑凝固在嘴角,孟诀习惯『性』解围:“这个师尊其实挺好看的,就是有点丑。”

……这算个锤子的解围啊!

天羡子咽下一口老泪,再走到贺知洲与林浔跟前时,总算学了乖不做出头鸟,把第一个发话的机会让给自己乖徒:“孟诀,你觉得这个……娃娃如何?”

他实在看不出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想了半晌,也只能用“娃娃”来指代。

这两位堆出的雪人堪称面目模糊、手脚畸形,整个身子都是歪歪扭扭如同烂泥,偏生嘴巴上还涂了红『色』颜料,摆在地上一放,像是误入某个恐怖片片场。

孟诀颔首:“丑陋中带着一丝变态的美丽,猥琐里藏了几分不可言喻的『性』感,很少能见到如此有动态感的雪人,仿佛随时都能大笑出声,在地上爬来爬去。”

“等等。”

天羡子隐约察觉到一点不对劲:“这个东西,该不会,也是我吧?”

林浔满脸通红,带了歉意地低下脑袋。

天羡子忿忿然瞪向自己的乖徒孟诀。

他觉得这人就是故意的!孽徒,这帮孽徒!

“今日师尊来了,不如为我们表演一手剑法吧。”

郑薇绮两手一拍:“你们不知道,师尊不但剑术超群,做雪雕也很有一手。”

天羡子笑得做作:“其实称不上‘很有一手’,略懂,略懂而已。”

他说罢化出本命剑,正『色』咳了声:“今日心情不错,就让你们看看罢。”

哪怕是平日里再吊儿郎当的剑修,一旦长剑出鞘,那便是另外一种浑然不同的气场了。

天羡子剑势清绝,汹涌澎湃的灵力带起阵阵呼啸不止的疾风,漫天大雪肆意翻涌,于半空凝成龙腾之貌。

陡然长龙一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前行,所过之处白芒纷飞。

道道剑气如光似影,不过须臾,便将堆积的雪团削砍出栩栩如生的棱角与轮廓,原本空『荡』的天地间,突然多出几只不会动的兔子、猫和飞鸟。

剑芒无形亦无踪,如飞箭掠过裴寂耳边,毫无征兆地,忽然有道剑气悠悠停下,在他头顶打了个旋儿。

从树梢落下个圆滚滚的雪团,恰好砸在宁宁脑袋上。

小姑娘“哎哟”了一声。

这道下意识发出的嗓音又轻又细,听得他心口也随之一颤。

裴寂抿了笑,低声道:“别动。”

宁宁很听话地没有动弹,由于微微低着头,裴寂只需要一垂眼,就能见到她头顶的雪花。

那个雪团并不大,落到她头顶时轰然碎开,变成了四分五裂的小球。他伸手将其一一拂下,听见宁宁小声道了句:“好冰哦。”https://www.8gzw.com

她时刻关注着裴寂的举动,因而能十分明显地察觉到,他手上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裴寂似是有些迟疑地开口:“这个雪团里……有张纸条。”

“纸条?”

宁宁兀地抬起脑袋,引得雪屑哗啦啦往下落:“上面写了什么?”

“它写——”

裴寂敛眉低头,视线扫过纸条上的隽秀小字,即将要出口的字句全被堵在喉咙里头。

那张藏在雪团里的纸条,白纸黑字、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祝裴寂生辰快乐]。

四下纷『乱』飘飞的雪花陡然安静了。

原本清明的思绪变成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里,只有他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裴寂茫然抬头,见到宁宁晶亮的眼睛。

阳光坠落在她长睫上,如同破碎的浮光掠影,而再那双漆黑瞳仁里,笑意几乎要满满溢出来。

“裴寂。”

她扬起唇角,脸颊现出小小的梨涡:“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从没有人为他庆贺过生辰。

裴寂近乎于慌『乱』无措了。

“我的天,终于不用装了!来来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贺知洲爆发出惊天狂笑,毫不留情地伸出右手,把自己堆的雪人肚子破开大洞。

在洞口之内,赫然装着他与林浔准备的一个深黑『色』长箱。

郑薇绮一剑把雪人劈成两半,里面也藏了个小箱。

天羡子嘴角狂抽,看着自己两具无端惨死的尸体,心头剧痛。

“我还是觉得,我想的那个法子最好。”

郑薇绮轻哼一声:“试想一下,当裴师弟早上起床出门,一抬眼,就能看见我们每个人抱着礼物——多震撼啊。”

“你不懂,这才是咱们剑修的情调。”

天羡子道:“这祝福吧,就应该用剑气传达——来来来,裴寂乖徒,快看看为师给你准备的礼物,千年结成的蕴神花,对修行绝对大有裨益。”

“还有我我我这个!”

贺知洲咧嘴傻笑:“我和林浔师弟没什么钱,凑着灵石买了件冰蚕衣,你穿上肯定不错。”

孟诀笑得温和,充分展现了有钱人的基本素养:“裴师弟,听闻你得了承影剑,我已向锻剑堂报备,今年你去锻剑,灵石都算在我头上。”

郑薇绮嘿嘿两声:“小师弟,独家孤本,你懂的吧。”

由天羡子掀起的那阵风雪,已经不知何时静下了。

耳边响起的声音都格外模糊,裴寂怔怔站在原地,不知应该作何表示。

道谢?收礼?亦或是用更加珍贵的礼物作为回赠?

对于这种毫无经验的事情,他全然不知道。

“裴小寂。”

腰间的承影悄声开口:“你没事吧?”

要说它不担心,自然是假的。http://www.muxiyu.com

“生辰”这两个字,对于裴寂而言,无异于一种恶毒的诅咒。

承影陪着他长大,亲眼见过那个女人怒火焚身、状若癫狂的模样,每到裴寂生辰之日,她的疯劲都会猛然暴增,愤怒到顶点。

打骂之余,那些令人恶心的、满含羞辱『性』的言语,饶是承影也不愿去回想。

也因为这个原因,往日每到这个时候,裴寂都会消沉许多。

此时此刻它提心吊胆,好在这份担心似乎有些多余。

在静谧的大雪里,宁宁一言不发地伸出手去,轻轻攥住他衣袖,安慰似的晃了晃。

而裴寂终于恢复神『色』,在长袖之下,用指尖勾住她指头,继而用低哑到听不出语气的嗓音,无比生涩地道了句“多谢”。

*

天羡子作为师尊,在今日总算大方了一回,声称要在夜里带大家去山下最好的酒楼胡吃海喝,庆祝小徒弟生辰。

如今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众人先行回了院落歇息,宁宁帮裴寂抱着两个礼物盒,来到他房屋里。

她心情不错,一路上哼着小曲,把盒子放在书桌后眉梢一扬:“裴寂,你不想知道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吗?”

她话音刚落,没得到应有的回答,在转身面向他的刹那,忽然落入一个带了寒气的拥抱。

裴寂近乎于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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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番外五凛冬众生相。

[一]

江肆在等郑薇绮来。

她为迦兰重建投了钱,时至年底,理应来收取属于她的那一份分红。

上回他们在鸾城里,玄虚剑派一行人个个目睹了他出丑时的模样,江肆被气得心梗,回家躺在床上郁郁寡欢了三天三夜。

男人乌黑的凤眼里,兀地闪过一丝狠戾的光。

这次相见,他定然要好好表现一番,让郑薇绮看看,什么叫做迦兰少城主的魄力!

迦兰城附近竹树环合,密密匝匝的林木阻隔天日,不适宜御剑飞行,因此当郑薇绮来的时候,是在附近的城镇里租了辆马车。

这实在不像她的习惯,按照江肆对于郑薇绮的了解,她应该更乐于步行。

迦兰地势低陷,与丛林以一条长阶相连,马车下不了长阶,只能骨碌碌地停在远处。

江肆遥遥望去,首先看见郑薇绮跳下马车。她动作轻盈,带了剑修独有的飒爽惬意,落地后扬起下巴,回头一望。

她或许说了些什么,江肆听不清晰,只瞥见马车的门帘微微动了动,从中蹿出个低低矮矮、浑身尽是雪白皮『毛』的不明物种。

比猫大,比雪豹胖,他虽然看不清楚,心下却了然如明镜,勾唇一笑:“呵,见我还特意带了条狗来?女人,不必刻意展现你的爱心,我对动物没兴趣。”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郑薇绮喜欢狗吗?那他或许可以考虑送她几只……该挑什么品种,才能显得低调奢华又不失内涵呢?

郑薇绮没说话,悚然盯着他。

那条狗也没出声,同样一动不动瞪着他瞧。

在极度尴尬的沉默里,江肆看见它越变越大,越变越高,最后居然慢慢地、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原来那并非狗子,而是个头发花白又穿了白『色』貂裘、正躬身从马车里出来的人!

在郑薇绮爷爷面前如此不得体,江肆慌了,彻底慌了。

江肆把仅剩的那点儿霸总气势抛在脑后,匆忙道:“原来是郑爷爷,这太远了,我眼神儿不好,失敬失敬!”

那白头发老汉还是没讲话。

饶是平日里最没心没肺的郑薇绮,此刻也不由得语带怜惜:“这不是爷爷。”

江肆:“……”

江肆恍然大悟:“对不住啊『奶』『奶』!”

裘白霜怒不可遏,恶向胆边生:“表妹,给我杀了他!”

*

裘白霜身为新上任的鸾城城主,气冲冲去和江肆他爹商议双城合作的事宜了。

郑薇绮笑到肚子疼,一边同他走在城里闲逛,一边乐不可支地问:“你怎么回事儿啊江肆?别人的白发都是俊美无俦,怎么到你这儿,就成『奶』『奶』爷爷大狗子了?”

江肆报之以呵呵冷笑。

江肆:“你和你表哥,关系挺好?”

郑薇绮吞下一颗糖葫芦,斜眼睨他:“哟,怎么,惹您不开心啦?”

“你不要试图挑衅我。”

江肆干巴巴哈哈笑了两声:“我怎么不开心!我开心得很,我还可以笑,哈哈哈!”

“不过,要是说起我表哥。”

郑薇绮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忽地敛了唇边的弧度,话语间渐添几分忧郁:“我儿时家境贫苦,吃不起饭,偶尔能得到一个馒头,也都被表哥抢走了。”

江肆义愤填膺,气到拧眉:“那混蛋!你竟仍与他有所往来,看我去把裘白霜丢出迦兰!”https://www.yq6.cc

郑薇绮:“——他抢走我的馒头,递给我一碗热腾腾的米饭,说女孩子不能吃得太少,他哪怕自己饿肚子,也要把我养大。”

江肆猛地一打哆嗦,瑟瑟发抖地试图挽回:“把他丢出迦兰,再请他去修真界最好的酒楼,好好吃顿大餐,以后裘白霜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郑薇绮兀地变了脸『色』:“没想到那饭里竟然下了『迷』『药』,我吃完后醒来,发现自己被卖进了煤矿当童工!”

江肆眼底发红,化身愤怒的野兽:“我给他的大餐里全放了剧毒!呃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已经放弃了矜持吭哧吭哧喘气,郑薇绮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逗你玩的,我出生于修真世家,从小到大没受过苦,表哥人也很好,从没欺负过我。”

她可太喜欢逗江肆玩了。

他看上去一本正经、气势十足,实际上脑子不太好使,总能被她的三言两语唬得团团转,实在叫人开心。

她原以为江肆会同往常那样恼羞成怒。

不过就算他生气了也没关系,一根糖葫芦就能哄好。

在一阵奇怪的沉默后,江肆居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眼窝很深,睫『毛』在眼瞳里覆下一层薄薄的影子,显得眸光晦暗不明,略带了些许无奈地看着她时,语气里多了几分类似于劫后余生的欣喜:“那就好……你吓死我了。”

在她面前,江肆很少有这么认真的时候。

郑薇绮忽然笑不出来,觉得耳朵有点发烫。

“喂。”

郑薇绮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用来安慰他的糖果,不由分说塞到他手心里:“给你的。”

江肆嘚瑟地哼哼:“女人,装得那么不上心,身体倒是很诚实。”

“哦?”

郑薇绮双手环抱,好整以暇地抬头与他对视:“你说说,我身体怎么诚实?”

什么“怎么诚实”。

她听到这种话,不应该“双颊绯红、目含水光”吗?哪有人会反问过来?这女人脑子怎么长的?

江肆哪里愿意被她压上一头,梗着脖子答:“你给我买糖,对我好,对别人都是冷冰冰的,那不就是——不就是爱上我了吗。”

话一出口,反倒把他自己听懵了。

习惯『性』讲出的霸总语录是一回事,自己认认真真面对着她分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郑薇绮这算是“爱上他了”吗?那他呢?他们俩——

“哟,怎么回事,脸红啦。”

郑薇绮成功反将一军,啧啧冷笑,连连摇头:“江肆少城主,装得那么冷漠,身体倒是很诚实嘛。”

可恶!这女人又在耍他!

[二]

今年万剑宗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都晚一些。

许曳仰头望向天边纷落的雪花,抑制不住心中酸涩,趴在桌子上长长叹了口气。

万剑宗与玄虚剑派的交流大会已经结束了好几天,他的悲惨噩梦却没有停下——

在将星长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那句“爆炒人头”时,心破了爱碎了,许曳的灵魂没有了,世上的一切声响都安静了。

“食谱上有障眼法。”

那时静和长老目光逐渐犀利,将神识凝聚于木板纵横的刀痕上,轻易辨出那道被小心翼翼藏匿起来的术法。

她说着一愣,略带了困『惑』地皱起眉头:“这股灵力……竟是属于清寒?”https://www.yq6.cc

许曳修为不够、障眼法习得不深,因此食谱上的手脚,是他拜托苏清寒做的。

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怎么可能让师姐替自己背黑锅!

这个想法气势汹汹地涌上脑海,挤掉其它所有胆怯和恐惧的念头,许曳没做多想地上前一步,用视死如归的语气喊:“这件事和苏师姐无关,她什么都不知道,全是我做的!”

结果他还是和苏师姐一起被师尊请去喝茶了。

与万剑宗里绝大多数长老一样,他俩的师尊『性』情古板,是个对凡事都一丝不苟的正统剑修。

这回许曳的小恶作剧殃及池鱼,虽然温鹤眠笑着表示并不在意,但还是把他们师尊气得不轻,一番批评教育之后,让两人跟着刑审堂受罚半月。

直到现在,许曳都还记得师尊当时说的那些话,什么“不懂尊师敬长”,什么“身为师姐却不以身作则,任由师弟瞎胡闹”。

他每听一句,都觉得像是有铁锤在狠狠击打耳膜,心里又苦又涩,为苏师姐感到无比委屈;

然而苏清寒本人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冷冷淡淡听完,冷冷淡淡地应声,从头到尾一本正经,神态没怎么变过。

同他一起去刑审堂做苦工的时候,也是冷冷淡淡的。

“怎么办啊?”

许曳用额头撞了撞木桌,整个人像条干瘪的死鱼,身心皆是疲惫不已,连带声线也颓然不堪:“苏师姐会不会讨厌我?”

同门的谢师兄摇头晃脑唉声叹气:“你给她道歉没?”

“当然道了。”

许曳从双臂里抬起脑袋:“她只简简单单回了句‘没事’——但平白无故受了牵连,不管是谁都会觉得生气吧?”

“这你就不懂了,苏清寒,她不是一般人。”

常年在万花丛中过的王师兄嘿嘿一笑:“而且吧,她平日对你不是好到偏心吗?铁定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的。”

许曳怔了一下,将这段话艰难地缓慢消化,被其中两个字灼得耳朵发热:“偏、偏心?”

“你不会没察觉吧?”

谢师兄拿指节扣了扣桌面,唇边溢出一抹嘚瑟的笑:“除了对你,苏师妹给谁特意买过甜食,还心甘情愿把练剑的时间空出来,陪着他到山下玩儿?”

“我还记得有次下山除妖,许曳无故失踪。”

王师兄『摸』『摸』下巴,啧啧叹气地望向他:“那时天『色』已晚、群妖出洞,本是不适合进山的,可苏师妹非不听劝,执意要去山林深处寻你——结果你这小子,居然只是无意间摔进了猎户做的陷阱里。”

许曳茫然眨眼睛。

那天他跌进一个人为挖出的大洞,再『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客栈里。

苏师姐守在他身旁,见状不过叹了口气,轻描淡写地道上一声:“别再『乱』跑了。”

“不过吧,被送进询审堂这事儿,仅仅一句道歉肯定是不够的。”

王师兄对此颇有经验,缓缓道:“你有没有拿出点实质『性』的表示?”

许曳拼命点头:“我给她送了礼物!”

见两位师兄皆『露』出好奇之『色』,许曳乖巧补充:“那个……有点翠云苏步摇、八宝流云簪、白玉镯……”

“停停停!”

谢师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你就给她送这些东西?就苏师妹那样,你觉得她会用吗?”

许曳懵懵看着他。

“你想啊,苏师妹从来只穿白衣,脑袋上呢,也仅仅一根发带而已,何曾用过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王师兄接下话茬:“依我看,比起‘女人’这个定位,她首先是个不折不扣的剑痴,要想叫苏师妹开心,不如送她一些养剑的法器。”

“可是……”http://www.muxiyu.com

许曳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被他尽数咽进喉咙,半晌才恹恹道:“那我应该怎样做,才能挽回一点在她心里的形象啊?”

“要想让苏师妹注意你,第一个法子,是剑术突飞猛进、达到远远超出她的水平。”

王师兄说到这里,瘪嘴摇摇脑袋,继而又道:“至于第二个法子嘛……你们还记不记得,苏师妹很喜欢青云长老养的那只大狗?”

*

王师兄的办法很简单。

苏清寒平日里没什么兴趣,除开练剑以外,偶尔会去逗一逗青云长老的狗。

“既然苏师妹喜欢动物,那一定会对同样有爱心的人产生好感,这就到你表现的时候了!”

他原话是这样说的:“你先去和那只狗打好关系,然后带着它到山里闲遛。与此同时,我跟你谢师兄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把苏师妹引去那地方——嘿嘿,只要她一抬眼,就能见到你和那狗其乐融融的画面。”

听上去是个绝对万无一失的办法,不愧是王师兄!

他们俩在刑审堂里做苦工的日子还不到半月,每天有大半时间会被抽走,只在夜里才有空。

许曳踌躇满志,用了三个晚上的时间与狗狗搭上关系,第四日傍晚,终于能带着它外出遛弯。

“看我们的吧!”

谢师兄势在必得地大笑:“保证把苏师妹给你带过来!”

于是许曳开始满怀期待地遛狗。

万剑宗同玄虚剑派一样,修筑于崇山峻岭之间,因而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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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番外六玄虚派刺激带球跑。

宁宁醒来的时候,首先闻到一阵清新干净的皂香。

这道气息带着温和热度,流转在鼻尖与脸庞,叫她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宁宁半梦半醒,意识不甚清晰,出于本能地朝前蹭了蹭——

可是不对劲。

与往日不同,她的脸不知正与什么东西紧紧相贴。

那触感有些硬邦邦的,外边儿笼了层柔软布料,在四下无声的寂静里,宁宁能感受到一股怦然的力道,砰砰砰跳动着。

神智倏然聚拢,她想起昨天夜里冷白的月光。

裴寂的脸……也是冷白『色』。

她和裴寂正睡在同一张床上。

昨晚他们都喝了酒,虽然并未喝醉,但在酒精的作用下,胆量总归是比平日里大上一些。

宁宁懵懵地想,最初大大咧咧让他留下来的,好像是她。

还有那句“想不想听一听心跳”……

那股自胸口散开、满溢在血『液』里的酥痒仿佛仍有残余,轻轻戳了戳她心头。宁宁有些脸红,但更多还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与开心。

她现在正和喜欢的人抱在一起,他身上暖和又舒适,紧紧贴着裴寂,就像靠着个乖巧的、暖乎乎的大型玩具熊。

超级超级叫人开心。

他从来都起得很早,今日日上三竿,想必已经到了正午,裴寂却仍躺在床上。

宁宁心下一动,把脑袋从他怀里挪开,仰头向上望。

然后意料之中地,对上一双漆黑眼瞳。

冬天的阳光透着股冷意,穿过窗户降落在他眉眼。

由于裴寂低垂了眼,宁宁能清晰见到他纤长的睫『毛』,黑漆漆的,像扇子那样乖顺垂落,衬得瞳孔幽暗深邃,有如漩涡。

他没料到怀里的人会陡然抬头,眸光悠悠一晃,手腕却下意识用力,把她抱得更紧。

“早上好。”

冬天的被窝暖和得让人不想动弹,裴寂怀中更是舒适柔软,宁宁喜欢这种感觉,也抬手抱在他腰上。

腰好细,线条流畅得像水一样,恰到好处地往下凹,再往前细细一按,能感受到坚硬的肌肉。

“你什么时候醒的?”

她的声音闷在裴寂胸口上,噙了笑:“不会一直没动过吧?”

裴寂被乍一碰到腰,指尖轻轻颤动一下,许是觉得痒,呼吸有些凌『乱』:“不久前。”

这当然是句谎话。

他虽因酒精的缘故,醒得比平日晚了许多,但那亦是极早的时候,距离正午,相差大概有一个多时辰。

从未有过这样的一天,当他从睡梦中醒来,面对的不再是冰冷床铺,而是心心念念、倾慕已久的女孩。

裴寂不愿叫醒或惊动她,只稍稍退后少许,低头凝视宁宁睡着的模样,然后一点点地,用目光与指尖勾勒出她的面庞。

她生得娇憨又漂亮,莹白如玉的皮肤染了层薄薄浅粉『色』,哪怕是在睡梦里,唇角也翘着轻盈的弧度。

裴寂触碰她柔软的唇,悄悄吻她上扬的嘴角与颊边梨涡。

亲完了,便再度把小姑娘搂进怀里,在冬日和煦的微光里,用身体感受她的柔软与温度,让她完完全全属于他。

他曾经发疯一样练剑,向来觉得发呆无异于浪费时间,可如今与宁宁在一起,哪怕是抱着她一动不动这种事,也能令他感到难以言喻的满足。

裴寂心甘情愿为此着魔。https://www.8gzw.com

“时候不早了。”

宁宁打了个哈欠,隔着一层衣物,戳戳他凹陷的腰窝:“你打算什么时候起床?”

裴寂:“……”

裴寂右手向上,『摸』了『摸』她头发。他嗓音清冽,带着醒来后独有的沙哑,虽是用了笃定的、令人无法反驳的语气,却也像在撒娇:“再抱一会儿。”

*

裴寂在床上黏人得厉害,下了床铺,便又成了个不苟言笑、冷然淡漠的剑修。

承影被他放在卧房之外,见二人出来,整团神识都开始发狂似的活蹦『乱』跳,一面发出激动不已的鹅叫,一面迫不及待问他:“裴小寂!你们昨晚干了什么?是不是躺在同一张床上了?啊啊啊啊啊!”

自承影从他体内分离出来,宁宁也能听见这道中年大叔音,闻声抿唇一笑,『摸』『摸』承影剑纯黑的剑柄:“你猜一猜。”

承影猜不出来。

承影疯了。

亲传弟子与外门弟子的待遇不同,不用住集体宿舍,每人都安置有一间独立小院落,很能保障彼此**。

宁宁本以为不会有谁发现裴寂在她这儿,没想到刚打算开门出去,就听见一道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宁宁做贼心虚,匆匆与裴寂对视一眼,见后者点点头,才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把手放在门栓上。

房门应声而开,站在门外的,赫然是大师姐郑薇绮与贺知洲。

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

“宁宁快出来玩儿!这是我——”

郑薇绮说得兴高采烈,晃眼一瞥,在望见裴寂时瞬间愣住:“裴、裴师弟?”

宁宁像是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立马僵着声线解释:“他是不久前来这儿,同我一起研习剑法的!”

她说话时没带丁点儿旖旎的念头,然而这番话落在裴寂耳边,竟成了一束幽幽暗暗的火,在耳廓燎开一片绯红。

研习剑法。

当初在迦兰,宁宁曾开玩笑地提起“雨打风吹剑法”,他彼时稀里糊涂,以为那真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剑术,很是认真地告诉她,以后可以一同研习。

如今想来,只觉窘迫到脸红。

郑薇绮大脑一根筋,没做多想地笑着“哦”了声。

宁宁暗暗松下一口气,刚要转移话题,却听见大师姐身边的小女孩好奇道:“大哥哥不久前到这里来,为什么门前没有脚印呢?”

宁宁被这道『奶』声『奶』气的嗓音问得当场一呆,很没骨气地,感觉有股热气从心口涌到了脸上。

“我清晨前来,此时新雪已经盖上。”

裴寂替她接下这个难题,抱着剑淡声道:“郑师姐,这两位是何人?”

经过郑薇绮的一番介绍,宁宁才总算了解到,原来两个小朋友是她表哥裘白霜的孩子。

“我表哥表嫂来玄虚参加仙灵会——就是每年年末,修真界里的大能都会前来唠嗑的那个。”

郑薇绮耐心解释:“仙灵会傍晚才结束,总不能把这两个小家伙带进去凑热闹,恰好我在玄虚,表哥表嫂就把他俩交付给我了。”

她说着『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朗声笑道:“这丫头叫裘逑,小名‘球球’;她弟弟随母姓,叫古禄,我们都叫他‘咕噜’。”

这爹娘的取名水平简直傲视群雄,宁宁怀疑如果还有第三个不定会被取个单字“滚”,连起来一句话,球球咕噜滚。

听起来多么相亲相爱一家人,唯一需要考虑的问题,是叫“古滚”还是“裘滚”——毕竟不管哪一种,听上去都不像个来自阳间的人。

玄虚剑派景致颇多,然而两个小朋友都不到十岁,对名山大川不感兴趣,冬天里最大的乐趣,就是堆雪人打雪仗。

贺知洲特喜欢小孩,兴致很高:“来,看哥哥给你们堆一座皇城!”https://www.41xs.com

裘逑身为姐姐,已经有七八岁大。这是个『性』情外向的小姑娘,鹅蛋脸大眼睛,粉扑扑的小脸被斗篷上的白绒『毛』半掩半遮,闻言两眼发亮,满怀期待地鼓掌。

弟弟古禄只有五岁,被厚重衣物裹成了个球,看上去像个圆滚滚的小豆芽。他『性』格要腼腆许多,一直寸步不离跟在郑薇绮身旁,带了些新奇地向四下张望。

“我听说贺师弟很擅长赋诗。”

郑薇绮道:“现下正值大雪纷飞,不如做一首诗吧。”

贺知洲闲来无事的时候,偶尔会与同门师兄弟『吟』诗作赋。当初宁宁之所以能确认他的穿越者身份,就是因为这人背了首耳熟能详的诗。

她本以为贺知洲会来一段“千树万树梨花开”或“雪却输梅一段香”,没想到他哼笑一声,一甩头发,竟扬声开口:

“远看是白『色』,近看是白『色』。是水不能喝,是灰捂不热。”

宁宁:“嘎?”

“宁宁裴寂手拉手,我像条狗身后走。”

贺知洲诗兴大发,越说越来劲:“来了两个小朋友,叫做小古和小裘。”

裘逑在诗里听见自己的名字,一时间荣幸得不得了,伸出圆圆乎乎的手掌用力拍:“哥哥好厉害!”

“嘿嘿,过奖过奖!”

贺知洲笑道:“只要你勤学苦练,假以时日,也能变得和我一样。”

宁宁在心里替裘逑疯狂摇头。

不不不,还是不要变得像你一样了贺师兄!

小孩的兴致来得尤其快,裘逑听罢热血沸腾:“我不堆雪人了……我要去作诗!”

她兴奋又期待,软绵绵的尾音情不自禁往上扬:“贺哥哥,你屋子里有诗书读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只有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剑谱。

贺知洲在九年义务教育期间饱受古文古诗折磨,好不容易来一趟修真界,早就把那些文人墨客的风花雪月丢在脑后。

但他总不能扫了人家小姑娘的兴,一番思索后恍然地一拍手:“走,哥哥带你去学诗!”

宁宁总觉得他不像个爱念书的人,闻言笑了声:“你还真买了许多诗书啊?”

“哪儿能啊。”

他伸手一把将裘逑抱起来,嘿嘿道:“去林浔院子呗——他不是最爱诗情画意的那一套么?”

贺知洲说着低了头,看向不远处怯怯的小男孩:“咕噜想去不?”

古禄摇头。

他想堆雪人。

“那我就带她走啰。”

贺知洲『性』子像小孩,同小朋友们一向处得来,把怀里的裘逑抱得更高一点儿,一边踏着雪往前小跑,一边拔高声音:“抓稳——我们起飞,飞飞飞飞飞——”

“贺师弟,”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郑薇绮啧啧叹气,“不愧是年轻人,还真是有活力啊。”

她发完感慨,下意识望了望身旁的古禄。

比起他姐姐,这位小朋友显然要内敛许多。古禄的『性』格不像他爹娘,温和腼腆得过分,很容易害羞,尤其害怕陌生人,连郑薇绮都没和他混熟。

他这会儿正在专心致志捏雪球,身侧的宁宁蹲在地上,用右手托着侧脸,在一旁笑盈盈地搭话:“咕噜想堆什么样的雪人?姐姐来帮你。”

小朋友怯生生地望她一眼,黑眼睛像两颗圆润的葡萄。

他受了冻,带了婴儿肥的脸蛋被染上粉红,像是软绵绵的团子,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揉』一『揉』。

这也太太太可爱了。https://www.dubenhaoshu.org

宁宁忍下熊抱的冲动,情不自禁咧开嘴,她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肯定像个不怀好意的怪阿姨。

古禄顿了顿,似是有些紧张地低着头,半晌右手一动,伸到宁宁眼前。

小朋友手里是团莹白的雪,被他『揉』成了奇怪形状,宁宁正努力分辨这是什么东西,就听他小小声道:“花花,给姐姐。”

宁宁怔了一瞬。

这道嗓音绵软得过分,耳膜好似倏地落在棉花上,宁宁觉得心肝都快被萌化。

“裴寂,快过来。”

她道谢后接过小花,朝裴寂勾勾手指,继而又朝男孩笑着说:“这个哥哥堆雪人很厉害的,可以让他教教你。”

于是看上去又冷又凶的大哥哥和漂亮温柔的姐姐开始一起和他堆雪人。

裴寂总是冷冰冰的模样,面对小孩时虽然也不爱讲话,目光却不自觉柔和许多。

郑薇绮本以为古禄会害怕他,没想到裴寂收敛剑气温温和和蹲下,直到他的清澈少年音响起,小朋友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

对了。

当初在鹅城里,那群小孩也唯独偏爱他。这人仿佛自带了讨小孩喜欢的魔力,明明看上去那么凶,连不少成年人都不敢接近他。

郑薇绮被宁宁拉着一起玩雪,在胡思『乱』想的间隙,听见宁宁轻声问了句:“郑师姐,你在想什么?”

她被冻僵的脑子没反应过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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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番外七真·小裴寂[上]

今天有些奇怪。

昨日送走裘逑古禄两个小朋友后,宁宁同裴寂约好第二天前往望月峰看雪。然而到了约定的时间,宁宁在门前静候许久,都没见到他的影子。

那日雷劫浩『荡』,她知晓裴寂旧伤未愈,一时难免心生忧虑,到他房前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答,院落里只有漱漱落下的雪花,安静得近乎诡异。

宁宁下意识察觉到不妙,从储物袋拿出钥匙,匆匆推门而入。

正堂与书房都不见人影,她四下张望,最终来到卧房之前。

裴寂的卧房干净整洁,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物作为遮挡,宁宁一眼望去,就能把整个空空『荡』『荡』的空间尽收眼底。

不对,不是“空空『荡』『荡』”。

在角落里的那张木床上,米白『色』的厚重被褥中,藏匿着一团起伏的弧度。

像是有什么人躺在被子里,可那道体型实在太小,不似裴寂,倒像个小孩。

宁宁皱了眉,疾步朝床铺靠近,许是听见她的脚步声,棉被里的人微不可查地轻轻一颤——

旋即宁宁将被子掀开,他被日光晃得双眼刺痛,把身体蜷缩更紧,小小一团,像弓着的虾米。

这竟是个身形瘦弱的小男孩。

而且是个……穿着裴寂睡袍的小男孩。

披散的乌发漆黑如墨,像是许久没有经过修剪,凌『乱』地铺陈而下,如同崎岖蜿蜒的流水幽径。

一些长发搭在脸上,遮盖他大半面容,透过发丝间的缝隙,能见到毫无血『色』的苍白皮肤。

像是脆弱的瓷器,稍稍一碰就会碎开。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面目被遮掩大半,但这个孩子总带给宁宁一股异样的熟悉感。她俯了身子,尝试着温声开口:“你还好吗?”

男孩垂着眼,没有出声。

裴寂身形修长,对于小孩而言,他的衣衫难免过于宽大。男孩纤细的脖颈像是只蒙了层薄薄皮肉,锁骨『露』在衣襟之外,嶙峋得过分。

哪怕极力抑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微微发抖。

宁宁瞥见他身上结了痂的旧伤疤,每一道的位置都无比熟悉。

一个怪诞的念头涌上脑海,她鬼使神差地唤了声:“裴寂?”

男孩又是瑟缩一下,把脑袋埋得更低。

……不会吧。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她心跳很快,伸手拂去他侧脸上的乌发,当指尖触碰到男孩皮肤时,明显感觉到他颤抖得更加厉害。

迢迢黑发倏然落下,意料之中地,宁宁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庞。

小时候的裴寂瘦得厉害,脸上见不到一丝一毫多余的肉,差点被饿到脱了相。

他五官尚未长开,却已有了未来凌厉冷峻的轮廓,剑眉英挺、鼻梁高挑,神『色』则是怯怯的,紧紧闭着眼睛,薄唇绷成一道直线。

所以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如果这是小时候的裴寂,可他身上的伤口分明已经结疤——

宁宁蓦然一怔。

莫非裴寂和掌门一样,也因识海受损、灵力不畅,突然之间变成了小孩的模样?

可记忆受损又是怎么回事?看他的模样,显然已经不记得宁宁姓甚名谁了。

“……你别怕。”https://www.41xs.com

宁宁见他畏惧触碰,知趣地收回右手:“我不会伤害你,你叫‘裴寂’对不对?”

侧躺在床上的男孩长睫一动。

他仍未弄清楚当下的情况,对于他来说,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像在做梦。

昨夜娘亲例行惯例地责骂鞭打他,整具身体又疼又冷,裴寂神志恍惚躺在地窖里,被冬天刺骨的凉气冻得直打哆嗦。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怎么也没想到,当第二天睁开眼睛,填满视线的并非昏黑地窖,而是一束久违的、属于冬日清晨的微光。

裴寂已经太久没见过阳光。

在那间幽暗的地窖里,他曾发疯般渴望能看到它,可如今当真置身于阳光下,男孩竟生出几分惶恐与慌『乱』——

像阴沟里的老鼠,只配偷偷『摸』『摸』在夜里横行,一旦见了光,便会明白自己有多么凄惨可悲。

他习惯黑暗,被阳光刺得闭了眼,只能闻见倏然靠近的一缕香。

那道声音并非来自娘亲,娘亲从不会像这样温温柔柔地对他讲话。

——她终于厌烦了他,将他丢给别人了吗?

承影的嗓音不复存在,眼前一片漆黑,环绕着他的唯有『迷』茫、慌『乱』、绝望与无尽恐惧,猝不及防地,那道香气朝他靠得更近了些。

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落在裴寂额头上。

“裴寂。”

那人的声线很轻,柔软得不像话,自他耳膜缓缓滑落,径直落在心口上:“别怕,你睁睁眼。”

男孩用指尖攥了攥床单。

往日在地窖里,娘亲偶尔会命令他求饶或道歉,裴寂很少做出回应,绝大多数时候,都咬着牙硬生生挺过去。

可此时的这道声音有如蛊『惑』,带着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让他情不自禁想要贴近。

裴寂慢慢睁开眼睛。

之前刺眼的阳光竟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笼罩整个卧房的柔和微光。

窗户不知何时被紧紧关上,那人将拇指靠在他额头,手掌倾斜着向下,在他眼前覆下浓郁影子,挡住肆无忌惮的光线。

“我叫宁宁。”

宁宁朝他笑笑,因为背着光,黝黑杏眼如同夜里的一汪水,波光浅浅『荡』开,温柔得过分:“你娘不在这儿,我不会伤害你。”

她说罢斟酌一番词句,低声问他:“我可以碰碰你吗?”

裴寂抿着唇,还是没有回答。

床前的陌生人迟疑片刻,无声叹了口气,忽然将身体俯得更低,音量低得近乎呢喃:“过来。”

眼看她伸出手,他本能地想要护住脑袋躲开,然而意料之外地,咒骂和耳光都没有落下来。

一只手揽住他后脑勺,另一只则轻轻搂在胳膊上,稍稍用力往上一带,男孩的整个身体便落入宁宁怀中。

裴寂紧张得不知所措,心跳前所未有地开始加速。

他仍在发抖,小小的身子瘦弱不堪,宁宁抱着他,像抱着一具单薄骷髅。

小时候的裴寂原来是这般模样,不受宠爱地长大,对一切都懵懂茫然,如同安静的、还未长出獠牙的小兽。

宁宁心里又闷又难受,左手覆上他凸起的蝴蝶骨,右手则『摸』『摸』裴寂脑袋。

被抚『摸』的触感十分奇妙,裴寂说不清那是舒适还是痒,这是头一回,有谁对他做出这样的动作。

温暖的怀抱带着丝丝香气,渐渐把颤抖抚平。裴寂不敢动弹,听见她的声音:“你今年几岁了?”

他咬了咬下唇。https://www.xiaranxue.com

男孩的嗓音稚嫩澄澈,携了与年龄不符的哑,怯怯地响彻耳边,低得快要听不清:“十二岁……或者十三。”

*

“啧啧,裴寂小时候这么软这么可爱吗?”

贺知洲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小豆丁,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来,裴寂,叫哥哥。”

裴寂低着脑袋没看他。

“你别欺负他。”

宁宁护在裴寂跟前:“当心他恢复记忆,朝你拔剑。”

发现裴寂变小后,她很快找到师尊求助。天羡子对此经验颇深,一番探查之后,只言并无大碍,修养一段时间就能复原。

然后因为裴寂实在太瘦,天羡子执意带着两人来到饭堂,正好碰见贺知洲与郑薇绮。

裴师弟平日里像个杀神,这会儿却乖巧又害羞,郑薇绮看得母爱泛滥,满脸怪阿姨的笑:“小寂寂,不要理那个叔叔,来和我这个漂亮姐姐玩。”

贺知洲:“不要以为我没发现你故意说岔了辈分啊喂!”

“裴寂识海尚未痊愈,他定是偷偷练了剑,致使灵力紊『乱』、全身经脉动『荡』,身体变成小时候的模样,记忆也回到那时候。”

天羡子『摸』着下巴打量他:“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让他好好修养,待得灵力重新步入正轨,就能恢复如常——来,裴寂乖徒,叫师尊!”

他越说越乐在其中,蹲在裴寂面前做鬼脸:“跟我念,天下第一的,师——尊——”

宁宁站在裴寂身侧,没听见他跟着天羡子念什么“天下第一”,倒是衣袖像是被什么人突然抓住,力道很轻,几乎难以察觉。

她顺势低头,见到裴寂乌黑的眼眸。

他不习惯这样吵闹的环境,被这么多陌生人死死盯着,就更是觉得别扭。

小朋友双目澄澈,没有阴沉沉的杀气,像未经采撷的、沾了晨间『露』水的黑葡萄。他似是有些害怕,用拇指和食指捏在她袖口上,在与宁宁对视的瞬间面『色』一红,仓促低下头。

超可爱暴击。

宁宁的心哗啦啦化成一滩水。

“可恶,即使变成小孩,这臭小子也只黏宁宁。”

贺知洲狂吃柠檬,酸得面目扭曲:“我们这群姐姐叔叔和爷爷难道不好吗?”

天羡子爷爷不停锤他脑袋。

“是雏鸟情节吧,他人生地不熟,会特别依赖见到的第一个人。”

宁宁蹲下仰头看他:“饿了吗?粥很快就做好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得郑薇绮大呼一声:“快快快,粥好了!”

裴寂不喜欢油腻的食物,按照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也无法承受太过辛辣的味道,一群人思来想去,最终给他点了碗甜米粥。

“乖徒小心烫,来来来,师尊帮你吹一吹。”

天羡子很少照顾小孩,拿着勺子喂粥的动作十分不熟练,当瓷勺碰到男孩苍白的唇瓣时,裴寂长睫轻颤,似是犹豫般浑身一僵。

忽然右手被人轻轻握住,在令人安心的温度里,宁宁低声对他说:“没事的,别怕。”

于是裴寂张开嘴,吞下那口甜米粥。

天羡子高兴得像是得了本绝世剑谱,嘴角快要翘到天上,用传音入密狂笑道:“你们快看,他吃了他吃了!我喂的!”

甜粥有点烫,但并不令人觉得难受,反而恰到好处地扩散了热量。甜滋滋的白糖暖香四溢,让他再度『露』出茫然的目光。

好暖和。

温热的暖流自舌尖往下,依次途经口腔、食道与肠胃,满满当当地往外溢出,填充身体里每个寒冷干涩的角落。https://www.dubenhaoshu.org

疼痛、苦楚、艰涩与孤寂,全因为这道暖流,被浑然冲散了。

宁宁将他的小手放在手心,温声问道:“味道怎么样?喜欢吗?”

他一定是在做梦吧。

裴寂稀里糊涂地点头,舌尖悄悄上挑,『舔』过口腔里残余的甜香。

他哪敢奢望像这样又香又暖和的食物,在冬天里,只要能吃到一个馒头填饱肚子,对裴寂而言就已经足够。

更不用说……这里还围了好几个人,个个噙了笑,对他亲近得不可思议。

他分明是令人厌恶的、非人非魔的怪物,怎么会有人愿意朝着他笑,还对他这样好呢。

天羡子一勺一勺地喂,裴寂一口一口地吃。郑薇绮大概知道裴寂幼年的经历,悄悄传音道:“他娘也真是……裴师弟这般瘦,我之前想要『摸』他,他居然下意识后退要躲,这得是被虐待了多少回?”

贺知洲叹气:“他娘过世后,裴寂也挺不好过的。”

这两人都出生于修真世家,无异于含着金钥匙,一路顺风顺水地长大,从没吃过苦头。

宁宁一言不发地听,右手更加用力,把裴寂手心握紧。

全是骨头,遍布伤疤和茧,孩子们『摸』起来“柔柔糯糯”,可他哪有这样的半点影子。

裴寂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在大家面前拘谨得不敢说话,天羡子等人很是知趣,喂完了粥,便与小朋友温声道别。

郑薇绮最是心疼小孩,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不时望一眼裴师弟苍白的小脸:“宁宁,你一定要照顾好他。天冷了,记得给他添衣服加被子,叫他多喝热水。”

宁宁自是笑着应“好”。

等他们走后,饭堂就只剩下她与裴寂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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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番外八真·小裴寂[下]

裴寂独自站在浴桶里。

在蒸腾热气下,男孩苍白单薄的皮肤渐渐染出浅粉『色』泽,他不甚习惯地抬起手,碰一碰身侧温热的水。

娘亲厌恶脏污之物,每天都会命他洗澡。

洗漱需要用到不少水,她自然不愿浪费时间烧热,因而裴寂所能接触到的,多是直接从河道里打来的凉水。

比起伤痕而言,寒冷算不了什么。

裴寂从最初的瑟瑟发抖,逐渐变成后日的习以为常,他用惯了冷水,乍一置身于此处,反倒生出几分拘谨与不适应。

不再是冰冷刺骨的折磨,如今身体的每个角落都萦绕着热气,暖流席卷四肢百骸,惬意得不真实。

他的身体变得很奇怪。

血肉模糊的伤口不见踪影,却莫名其妙生出许多深褐『色』疤痕——无论哪一种模样,看上去都不讨人喜欢。

“是不是很久没碰过热水了?”

耳边响起承影的声音,裴寂闻言抬头,望向桌上摆放的漆黑长剑。

宁宁说他失去了部分记忆,在那段被遗忘的日子里,身为剑灵的承影已从他体内离开,化作最为本真的长剑形态。

她没有骗他,待他长大以后,当真能像宁宁那般用剑。

“唉,好久没见到你这副模样,我还有点——不,是十分想念。”

承影形态变了,嘴上还是不变地热衷于叭叭叭:“来来来裴小寂,叫承影哥哥!”

昨晚裴寂与宁宁许下约定,自打回到家,就一直暗戳戳抿着嘴笑。

它一眼就看出这小子的心思,没忍住啧啧调侃,说得正欢,便被裴寂放进剑匣里。

要不是后来宁宁放它出来,让它陪裴寂说说话,承影还真见不到臭小子这么天真懵懂的时候。

它兴致正浓,本打算继续打趣几句,忽然听见屋外的宁宁唤了声:“裴寂,洗完了吗?再待下去,水就快冷啰。”

正在发呆的男孩眨眨眼睛,尝试把音量放得更大一些,让她能够听到:“……嗯。”

*

裴寂穿在身上的睡衣,是宁宁特意去山下为他买来的。

当时他的体型骤然缩小,总不可能让孩子去穿成年人的宽大长袍,因而在寻找师尊之前,宁宁先下山买了一些适合小孩用的必需品。

例如鞋子、小零食和各种衣物。

这件睡衣由天蚕丝与绒羽棉所制,自带蕴含热量的功效,『摸』起来轻柔绵软,能感受到一团团细腻的小绒球。

温暖得像是被云朵包裹起来。

宁宁在屋外等了许久,见裴寂推门而出,垂眸一瞥,被他的模样可爱到大脑空白。

比起后来的少年,男孩的五官不及他冷峻艳丽,面庞上更多的特质,是独属于孩童的懵懂稚嫩。

他身形孱弱,小脸细瘦,被裹在那团白花花软绵绵的睡衣里,莫名像只收起了爪子的猫。

白得过分的皮肤如同被雪濯洗过,长睫上残留着湿漉漉的水『色』,再往下,则是不含杂质的澄澈黑瞳,与紧张抿起的薄唇。

感知到她的注视,裴寂局促垂下头。

太太太可爱了吧!

宁宁差点就要伸手去『揉』他的脸,由于担心吓到小朋友,勉强克制住右手。

她忍不住逗弄的心思,向前几步靠近他,轻笑道:“今日我陪你玩了一整天,裴寂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感谢?”

男孩怔愣片刻,迟疑应声:“谢……谢谢。”https://www.dubenhaoshu.org

除了这句“谢谢”,他没有任何东西能给她了。

这个事实让他不知所措,心口涩涩地疼,果然在不久之后,便听见宁宁的声音:“一句谢谢不够哦。”

令人心慌的失落瞬间涌来,然而还没来得及蔓延,宁宁就伸出右手,替他拭去眼尾残留的一颗水滴。

她看着裴寂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双目如同『荡』漾的清泉:“你应该说,‘谢谢姐姐’。”

真奇怪。

今日遇上的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想要他叫“哥哥姐姐”。

承影终于忍不住大叫:“宁宁!你这是占他便宜!裴小寂别叫,妈妈我不允许!”

男孩长睫颤了颤,被水汽染成浅粉的薄唇微张。

哪怕是被占便宜……面对她的时候,似乎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谢谢——”

宁宁全神贯注地听,看着眼前的裴寂面上涌起绯红,用极轻极慢的嗓音道:“姐姐。”

承影愤恨至极地呜呜呜,宁宁春风得意,『摸』『摸』裴寂湿漉漉的黑发。

啊。

宁生圆满。

宁宁今天带着裴寂看山看雪,后来又陪他御剑去山下逛了一遭。吃吃喝喝之后,如今夜『色』已深,等他洗漱完毕,就到了上床睡觉的时候。

“记得不要踹被子,你怕黑,那根角落里的蜡烛就不吹灭了。”

宁宁看着小朋友乖乖上床,伸手细细为他压紧被褥:“你一个人在这儿,会不会害怕?”

她本以为裴寂会摇头。

可床铺上的男孩安静看着她,双眼在小小的面颊上显得又圆又大。他沉默半晌,似是有些迟疑,竟无声点了点头。

他眼神里有淡淡的祈望。

裴寂没了记忆,对于他来说,眼前的小姑娘只是个刚认识一天不到的陌生姐姐。宁宁想,若是提出陪着他睡觉,恐怕只会让裴寂觉得不适应。

她懂得掌控分寸,低头道:“那你在床上睡,我坐在桌边休息,好不好?”

裴寂静了一瞬,眸光暗暗地应了声“嗯”。

角落里的烛火被屏风遮挡,只透出单薄如纱的幽然微光。裴寂睡觉时很乖,安安静静躺在床铺上,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今日的变故实在太大,宁宁一时半会儿睡不着,趴在桌前发愣时,毫无预兆地,骤然察觉到一股魔气。

……对了。

因为血统的缘故,裴寂是偶尔会受到魔气侵扰的。

宁宁酝酿许久的睡意立马消散殆尽,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床铺:“裴寂?”

没有人回答。

她心下焦急,走上前去,才发现裴寂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像早上那样,将身体蜷成小小一团。

在烛火的映照下,有森然黑气从被褥里溢出来。

魔气上涌,全身经脉都会饱受折磨,饶是少年时期的裴寂都要咬着牙竭力挺过,更不用说如今这个连蕴气都不会的小孩。

宁宁伸手去掀棉被,却发现还有另一股力道抓着被子——

裴寂将棉被死死按住,不让她掀开。

“裴寂。”https://www.dubenhaoshu.org

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不耐烦,隔着一层棉被,在很近的地方轻轻哄他:“乖,出来。”

这道声音犹如蛊『惑』,被剧痛折磨的男孩意识恍惚,差点儿就乖乖掀起被褥。

可他不想让宁宁见到自己这副模样。

当下人人憎恨魔族,只愿杀之而后快,更何况他如今的相貌狰狞不堪,若是被旁人所见,只会徒增厌烦。

裴寂不愿吓到她,更不想被她讨厌。

汹涌的魔气横冲直撞,席卷五脏六腑,所经之处尽是刀削般的刺痛,裴寂不知如何疏解,只能咬牙承受。

他明明……明明已经很努力地不发出声音,为什么还是会被她发现不对劲呢。

被褥里充斥着痛楚与黑暗,疼痛加剧,男孩已经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忽然之间,有什么东西从身侧的被褥下悄然探进。

宁宁的手在床铺中笨拙探索,自他的肩头向下,最终握住裴寂手心。

从未感受过的气息,被缓缓传入他身体。

灵力温顺清冽,于无声中拂去体内暴涨的魔气。他怔怔感受着来自她的温度,一时间忘了颤抖。

待得疼痛消退一些,裴寂听她轻声道:“出来吧?”

米『色』棉被微微一动,男孩低着头掀开被褥,将蜷缩的身体暴『露』在外。

裴寂不敢看他。

可宁宁却在一点点靠近。

穿过令人生惧的层层黑雾,宁宁将他揽入怀中。

“对……对不起。”

裴寂浑身战栗,声线亦是止不住地颤抖:“我是……”

他是魔族的子嗣。

他现在的模样一定很难看,双目血红、黑气缠身,条条青筋骤起,狰狞又可怖。

曾经在地窖里,魔气也会隔三差五地发作。每到那时,娘亲都会怒不可遏,一面冷眼旁观他痛不欲生的样子,一面从口中吐出毫不留情的讽刺与咒骂。

魔族,孽子,怪物,以及更多不堪入耳的词汇。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对着他笑、小心翼翼地拥抱他。

他不愿宁宁像娘亲那样,连触碰他都觉得恶心。

宁宁在他耳边叹了口气:“道歉做什么?‘对不起’可不是这么用的。”

“不过是魔气啊,没什么大不了。”

她说:“跟剑气、道气和其它所有『乱』七八糟的气息一样,它本身是无功无过的。要说真正应该被讨厌的,理应是利用它们走上邪路的人——哪怕是剑气,一旦落在坏人手里,那也是惹人讨厌的东西。”

宁宁怎会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

当初承影丧失了身为上古神剑的记忆,无异于普通中年大叔,对魔气一无所知。在魔气上涌之时,它除了费尽心思安慰裴寂,没办法提出任何有用的建议。

因此裴寂对于魔气认知的唯一来源,只有他娘亲。

那女人哪能说出什么好话。

她心头又酸又涩,手掌按在男孩脊背:“你不是坏人……你的一切我都不讨厌。”

裴寂后背一僵。

源源不绝的灵力潺潺如流水,自脊背升起,顺着经脉血管,逐渐流经全身。https://www.8gzw.com

宁宁对他说:“我在这儿,不会有事的,别怕。”

柔暖的洪流席卷而上,将男孩浑然包裹。那些只会在梦里出现的、卑微怯懦的祈愿陡然成真,他眼眶滚烫,长睫倏地一眨,扫下一颗水珠。

裴寂经历过无数次的打骂与魔气缠身,早就对疼痛习以为常,无论多么难捱,他都能咬紧牙关硬挺过去,哪怕昏死也不会喊疼。

唯有这次,裴寂落了眼泪。

温柔永远比苦痛更有力量。

魔气退去的时候,裴寂已经精疲力尽、没剩下多少力气。

宁宁拂去他眼角泪珠:“是不是困了?”

这回他没有摇头或点头。

孱弱苍白的男孩气息凌『乱』,额前是被痛出的冷汗,双眸湿漉漉凝视着她的眼睛,兀地伸出手,拉住宁宁衣袖。

裴寂还是害羞,没出声说话,宁宁却很快明白他的意思:“你想让我留下……陪着你?”

他还没点头,就被再度搂入怀中,躺在床铺上。

宁宁身上是沐浴后的淡雅清香,甜丝丝的,裴寂习惯了地窖里的血腥味,很少能闻到甜香。

真不可思议,她的身体居然比棉被更软。

裴寂下意识贴得更紧,听得宁宁的一声轻笑:“睡吧。”

她说:“裴寂,做个好梦。”

男孩阖上双眼,与她紧紧相靠。

裴寂没有告诉她,他做过的所有梦,都不及今日美妙。

*

宁宁睡得浅,在夜半的时候,被一阵极其轻微的动静兀地惊醒。

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透过月光,她见到裴寂的脸。

她更为熟悉的、属于少年人隽秀的面庞。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吵醒你了?”

宁宁被他顺势抱住,睡意朦胧:“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像她之前做过的那样,裴寂『摸』『摸』她脑袋:“不久前。”

比起身体,裴寂的记忆要抢先恢复。

当时宁宁睡着了,失去记忆的他虽然闭着眼,却并没有入眠——

儿时的他从未被人抱着入睡,更何况她的余音残留在耳畔,每一刹那都弥足珍贵,裴寂哪里舍得睡着。

然后记忆恢复,他感应到体内灵力淌动,暗暗下床褪去衣物,换上了原本的睡袍。

未完,共2页 / 第1页

第132章 番外九穿回现代之后——

突然之间穿越回现代大都市,宁宁是万万没想到的。

更匪夷所思的是,此时此刻呆呆愣愣、满脸茫然站在原地的人,不止她一个。

一切异变的起源,是贺知洲那个不怎么靠谱的磨刀石系统。

他为天道勤勤恳恳打了这么久苦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或许是因为天道也在走社会主义道路,对手下员工颇为体恤,年末的时候,给了贺知洲一份神秘的年终奖励。

“我那系统大姐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愿意说——奖励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趁玄虚剑派一行人吃早点的时候,贺知洲悄悄对宁宁传音:“它以前坑我好多次,我没敢直接打开,要不刚才试试?”

他说罢倒吸一口冷气,想必是因为“系统大姐”这四个字惹怒了某位姑『奶』『奶』,引出一顿脑内报复。

宁宁当时没做多想,坦然应道:“肯定没事,开吧。”

然后饭桌上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到这儿来了。

在平日里,玄虚剑派的弟子很少与家中有所往来,唯有在新年时能够破例。郑师姐早早归了家,孟诀师兄亦是有回乡祭拜的习惯,同样不在宗门中。

因此得以穿越时空的,只有她,贺知洲,天羡子,裴寂和林浔。

“所以,”天羡子嘴里还塞着个『奶』黄包,大大的眼睛里是大大的茫然,“我是不是吃太多噎死,看到了死前的幻觉?”

“这这这、这是条二十一世纪的大马路?”

贺知洲习惯了修真界里肃穆古朴的亭台楼榭,乍一望见柏油大道,一时半会儿竟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在脑袋里问磨刀石:“我穿回来了?”

“你们只有半天时间。”

慵懒的女音冷哼一声,仍在对那声“大姐”耿耿于怀:“等傍晚太阳落山,就会被传送回修真界。”

现代社会象征着什么。

手机,络,空调,还有数不清的甜点零食『奶』茶火锅。

别说半天,哪怕只有半个小时,他也能嗷嗷叫着说愿意啊!

贺知洲化身终极『舔』狗:“谢谢美人姐姐,美人姐姐真好!我一辈子都是天道的小粉丝!像我这样平庸的人,居然能遇上如此完美的搭档,高攀,绝对高攀!”

贺知洲嗷嗷『乱』叫,宁宁的兴奋感不比他少。

这条道路位于郊外,四下见不到车和人,抬眼望去,便能看见不远处恢宏浩『荡』的城市群,像是由钢筋水泥筑成的巨人,灰蒙蒙黑沉沉一片。

“这个地方我以前来过!这是个,呃,海外仙洲!”

贺知洲胡诌的本事一流,说罢朝宁宁挤眉弄眼:“宁宁对这儿应该也挺熟吧?”

宁宁点头:“……这是我故乡。”

在场几人都知晓替命一事,闻言大多『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她说话时正巧有辆卡车急急驶过,林浔胆子不大,被这个轰隆隆叫着的铁皮怪物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天羡子身边靠。

“这是一种法器,同飞舟差不多,里面坐着人。”

宁宁耐心解释,尽量全部使用他们能听懂的词汇:“我家乡灵力匮乏,严禁打打杀杀,待会儿无论见到多么奇怪的物件,都不会伤及『性』命——只不过遇上它们,切记要避开,不要发生冲撞。”

若是修真人士撞上大卡车,需要担心的恐怕绝非前者。

宁宁已经能想象到卡车被剑气掀翻、再切成数块铁皮的场面,想想都能让她心梗。

“对了,这里的人们穿着打扮与修真界很是不同,若想进城,需得入乡随俗。”

“对对对!就像我这样!”

贺知洲不知何时给自己施了个障眼法,宁宁闻声看去,才发现这人已经穿上大衣牛仔裤,咧嘴一笑,还真有几分当红小生的既视感。

天羡子吓了一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头发,这这这——这地方是和尚村?”https://www.dubenhaoshu.org

他话音刚落,便见宁宁也身形一晃。

这具身体与她原本的长相一模一样,宁宁便用了自己曾经最为熟悉的打扮,黑发披落肩头,身上则是茸茸的『毛』衣搭配长裙白袜,脖子上搭着条围巾。

她默念完法诀,笑着戳了戳身边人的胳膊:“裴寂,想不想试试?”

这副模样和曾经不大一样。

那条围巾很大,宁宁的下巴被整个遮住,一些黑发零散地裹在围巾里,有点『乱』,蓬蓬软软的。

『毛』衣同样宽大,呈现出令人舒适的米白『色』,衬得她像个白绒绒的绵球。

让他忍不住地想要抱一抱。

裴寂垂下长睫,掩住眼底一丝欲意,不带犹豫地应道:“嗯。”

宁宁对男装了解不多,思索少许,给裴寂同样换上一件『毛』衣。

与米白相反,裴寂身上是纯粹的黑。他眉目冷峻,带了点漫不经心的艳,这会儿黑发软绵绵伏在脑袋上,衬得面『色』冷白如玉,颇有少年意气,不似杀伐果决的剑修,倒像个矜贵冷淡的小少爷。

而且腿真的真的好长,被裤子勾勒出修长有力的弧度,腿型十足漂亮。

修真界惯穿长袍,他察觉到宁宁凝在腿上的视线,一时竟生了几分局促,握紧手里的承影剑。

“不是吧,这也能让你紧张?”

承影恨铁不成钢地不停啧啧:“裴小寂,你迟早会被她看光,到时候可怎么办啰。”

天羡子和林浔都不是循规守旧的老古董,见裴寂身先士卒,只好紧随其后,让贺知洲为自己施了障眼法。

“衣服是有了,现下还有个很严肃的问题。”

贺知洲『摸』『摸』下巴:“咱们要想痛痛快快玩上一天,钱从哪儿来?”

结果是去了当铺。

天羡子储物袋里杂物众多,差点就随手掏出几个高阶法器,被宁宁和贺知洲拼命拦下。经过一番商议,最终被当掉的,是林浔过年从家里带来的几颗小珍珠。

龙宫里的珍珠品相绝佳,为众人换来不少钱。

有了一沓大红『毛』爷爷,贺知洲连走路说话都带风,美滋滋道:“咱们刚吃饭,先找个地方好好玩会儿,等晚点再去美食城——怎么样?”

这是他工作生活的地方,宁宁并不在这座城市,饶有兴致地点头:“我们去哪儿?”

贺知洲嘿嘿一勾唇,神『色』有几分阴险。

“我听说,游乐园里开了家鬼屋。”

他的贼笑止不住地从齿缝往外冒,最终变成极其标准的桀桀反派笑:“超大超豪华,绝对适合欢迎新朋友。”

*

“五个人一起进去,对吗?”

鬼屋门口的姐姐抬头看他们一眼,垂眸登记时没忍住,又掀起眼皮匆匆望了一下。

“我怎么觉得,”天羡子用传音悄悄道,“这里的人都在盯着我们瞧——难道我们仙门之人的身份暴『露』了?”

“只要师尊不动用灵力,就绝不可能暴『露』。”

宁宁正在为裴寂整理围巾:“之所以盯着看……是因为察觉到我们是外乡人,比较热情好客。”

其实并不是。

修真之人皆得灵气涵养,颜值都是一等一的水平。她身旁这四人身形高挑挺拔、五官俊朗出众,加之携了剑修独有的凌厉气质,一动不动往原地一站,简直像个男模团。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不怪旁人会不时投来视线。

她说罢一顿,不动声『色』地问贺知洲:“虽然你想坑他们几个……但以你的胆子,真能挺过鬼屋?”http://www.muxiyu.com

“以前可能不行,但我纵横驰骋修真界这么多年,难道还怕这些小小鬼怪?”

贺知洲得意哼哼:“放心吧,等会儿就算有npc来吓唬我,我也只会泰然自若地对他唱‘illrockyo’。”

这座鬼屋更贴近于恐怖向的密室逃脱,不但有真人npc,还附带剧情解谜。蒙着眼睛进了大门,掀开眼罩一看,便是一间生满绿苔的破旧教室。

教室里昏暗幽冷,除了头顶一盏时亮时暗的旧灯,唯一光源只有每个人手里拿着的电控小蜡烛。

宁宁有点怕,抓住裴寂手臂,正四下打量,突然听见猝不及防响起的背景音。

[秋田高校,是全国赫赫有名的闹鬼圣地。你们身为探险博主,于今夜来此地取材,却不想——]

这句话戛然而止。

旋即在下一秒,玻璃窗外就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叫,贺知洲爆发出同样狂放的尖啸,匆忙循声望去,差点被吓到眼珠子『乱』蹿。

窗外正贴着张七窍流血的惨白大脸,见他扭头,歪歪脖子,『露』出一个能让人心肌梗塞的笑。

她笑了,贺知洲哭了。

不行了,这鬼屋是彻底玩不了了。

《捉妖记》和《午夜凶铃》能比吗。

贺知洲哪敢拍着窗户和那张大脸对唱“illrockyo”,当场奏响拿手乐器退堂鼓,哆哆嗦嗦颤颤巍巍:“这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啊……要不咱们还是去旋转木马碰碰车吧?”

“我们都进来了,剑修哪有半途而退的道理!”

天羡子见多了妖魔鬼怪,更何况宁宁曾经提醒过,这里面的一切鬼魂都是由工作人员扮演,纯粹为了吓唬人。

他没生出恐惧的念头,反而很感兴趣地催促:“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出门往前走?”

宁宁心有余悸,应了声“嗯”。

推开教室门,映入眼前的是条幽深长廊。

长廊左侧是扇紧紧锁住的铁门,右侧的尽头处,则是另一间教室模样的房屋,同样伸手不见五指,隐隐透出几分淡绿『色』幽光。

背景音适时响起:[你们『迷』失在校园里,这里发生了太多诡异的事情……你们必须尽快出去!当务之急,是找到打开这层楼楼道的钥匙!]

“也就是说,我们要进入那间小房子,在里面寻找钥匙。”

天羡子无比愉悦地一拍掌:“还等什么?咱们走啊!”

奈何鬼屋偏偏不让他如愿。

这类地方的工作人员都有点恶趣味,不会特意吓唬胆子大的玩家,只对胆小的顾客情有独钟。

他甫一说完,喇叭就再度响起:[长廊里鬼魅横行,生人之气若是太重,会被很快察觉。要想穿过长廊,只能寄希望于你们中阴月阴日出生的两个人。]

宁宁正琢磨这段话的含义,突然就瞥见绿光悠悠一晃,正好落在她和贺知洲身上。

宁宁:……

贺知洲:……

“我觉得,”宁宁很认真地分析情况,“我还没走进那间房屋,就会被贺知洲吓个半死。”

贺知洲原地抽搐:“呜呜呜不要啊不要啊,我呜呜呜错了,真的错了……”

鬼屋的规矩不能变更,他们总不能一直卡在第一关不动弹,宁宁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拽住贺知洲衣袖往前走。

裴寂放心不下,拉了拉她『毛』衣衣摆,得到小姑娘一个“问题不大”的眼神。

长廊幽暗,当两人渐渐踏入时,开始出现诡异如窃窃私语的背景音。

宁宁表现得面『色』如常,实则心里发怵,等到了教室门口,恐惧感就更加强烈。

这间教室,它实在太黑了。https://www.8gzw.com

沉重的黑暗浓郁得有如实体,四散在空间里的各个角落,以她的经验,知道里面肯定藏着伺机而动的npc,但由于四下昏暗,全然不晓得对方的位置。

同样让宁宁倍感恐怖的,还有她身旁。

贺知洲朝她递来英勇赴死般的眼神,缓缓蹲下,趴好,一点点往房间里爬。

这也太惜命了吧!不至于啊!

“大哥大姐行行好,别吓我别吓我……”

贺知洲一边爬一边念念有词,宁宁哆哆嗦嗦蹲下来跟在他身后,举着小蜡烛往前面探。

教室破旧非常,地面和墙壁都染了溅『射』状血污,四下幽暗的氛围最是吓人,她环视一番,在对面的墙壁角落见到一抹莹光。

“我、我看见了。”

宁宁不敢大声说话,颤着声对他说:“我们正前面,钥匙在发——”

她话没说完,忽然感到身侧袭来一阵微风。

宁宁不敢偏头,一动不动。

未完,共3页 / 第1页

第133章 番外十新婚。

宁宁和裴寂的大婚,选定在第二年春天。

春日的玄虚花红柳绿、桃李争妍,被风倏倏一吹,便落下粉白相间的花雨。流水潺潺,携来碧波轻漾,水光里倒映出山林楼榭的影子,满园尽是风情。

宁宁本不想穿过于复杂的婚服,但郑师姐、曲妃卿和林浅一再坚持,跟玩奇迹宁宁似的,在大婚前一日,带着她试了整整六个时辰的首饰。

“成亲是大事,宁宁长得这般好看,必然要好好打扮一番。”

曲妃卿描好眉妆,点点跟前姑娘鼻尖:“你若是漂漂亮亮地出门,裴寂那小子也定会高兴。”

听见裴寂的名字,宁宁有些羞赧地抿唇笑笑。

她鲜少上妆,如今被精心打理一番,便显出平日里罕见的柔媚之意。

黑发挽起云髻,巍巍峨峨,飘然轻垂,花枝翠金步摇与金玉镂花簪交映成趣,有如云雾生珠。

杏眼之上,柳眉被勾勒出云水般的弧度,颊边被施上丹朱,浅粉薄薄,面若桃花。唇『色』则是浓郁的嫣红,仿佛不知何人摘来一株蔻丹花,轻轻放在姑娘唇边。

此时宁宁一笑,薄唇勾出浅浅弧度,颊边飞红更甚,郑薇绮看得爱不释手,想抱她『揉』捏一番,却又担忧坏了妆容,只得一眨不眨盯着自家师妹瞧,啧啧叹气:“宁宁才这么小,怎么就嫁人了呢?真是便宜了裴寂,师妹这副模样,我若是个男人,定要来抢婚的。”

曲妃卿为老不尊,悄悄跟她讲:“宁宁莫怕,就算你成了婚,往后觉得无聊,大可来我霓光岛上,我亲身教导,保证欢快如极乐。”

林浅早就『摸』透了这位岛主的『性』子,对此番言语见怪不怪,立马抢白道:“你莫要听她俩讲话!裴寂那孩子多好啊,为你生为你死,你们两个就该成亲,就该百年好合!”

——接到婚礼请柬的时候,不止她疯了,曾在玄镜前的各位长老们也疯了。

无论如何,他们站的年轻小道侣决不能拆!谁要捣『乱』,林浅保准带着满门灵兽第一个跟他拼命!

“时候快到了。”

曲妃卿哼哼一声:“出去罢。”

宁宁点头。

修真之人的成婚大典,向来不讲究各种繁文缛节。祭拜天地、宴请宾客再送入洞房,便是婚礼的所有流程步骤。

身上的暗红喜服宽大厚重,宁宁走得缓慢,甫一出门,见到一抹修长的影子。

裴寂同样着了红衣,立在门前等她。

他生得凌厉俊美,头一回穿上暗红长袍,被衬得肤白唇赤,无端显出几分平时绝不会有的艳『色』。

见到她的瞬间,少年身形一滞,眼底涌起遮掩不住的惊艳与柔『色』。

裴寂伸出手,宁宁把手心搭在他手背上。心里那些做梦般的狂喜与恍惚翻涌不息,直至此刻,他才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

这里不是梦境。

宁宁当真嫁给了他。

携手穿过花雨大作的桃园与绿林,便来到设宴的正殿。

他们两人在这一年间四处游历,早就买下好几幢房屋,但应天羡子与诸位长老的竭力要求,最终还是把婚礼办在玄虚。

参加大婚的宾客众多,各大宗门长老无一缺席,二人的众多好友亦纷纷到场,宁宁脸皮薄,被众人七嘴八舌地一起哄,很快耳廓通红。

握在手心的力道紧了紧。

裴寂声音很低:“有我。”

就是因为有他在身边……所以才更加不好意思了啊。

宁宁抿着唇抬眸瞧他,果不其然,他嘴上说得云淡风轻,其实耳朵也在发红。

一个人尴尬害羞,无异于当众处刑;但如果脸红的人变成两个,无论如何总归有了个伴,叫她稍稍心安,甚至有点想笑。

席间觥筹交错,裴寂领着她一一敬酒。

“乖徒裴寂宁宁,你们成婚,为师高兴得就跟自己大婚一样!”https://www.dubenhaoshu.org

天羡子如同喜出望外的老父亲,激动得合不拢嘴:“往后我若是打一辈子光棍,那也没关系了!开心呐!我是成过婚的人了!”

真霄剑尊无比惊恐地看他一眼,把天羡子扒开:“你们师尊太高兴,一人喝了四桶女儿红,如今该是醉了。”

何效臣在一旁吃吃吃笑个不停,一边打酒嗝一边拍手:“成亲成亲。”

纪云开目『露』嫌弃,踮脚弹一弹大名鼎鼎的流明山掌门脑门:“宁宁裴寂别理他,这人喝了四桶半。”

他说罢又扬声喊:“天羡子何效臣醉了,有寻仇的快来!”

“这群仙门长老,怎么都没个正形。”

相貌艳美的女子轻笑着上前,正是曾在鸾城中遇见的孟听舟。

她身侧的宋纤凝噗嗤一笑,面『色』比起与宁宁初次相见时,显得红润许多:“仙门如此,倒是比世家大族欢快许多。”

“我们二人本在滁山游历,听闻你们成婚的消息,也来不及备上多贵重的厚礼。”

孟听舟道:“只能将这一年来搜集的新奇物件赠予二位,还望不要嫌弃。”

他们这边说着话,不远处响起小丫头叫叫嚷嚷的交谈声。

同样被邀请至此的,还有他们在大漠里认识的陆晚星。陆晚星从小在天壑『摸』爬滚打,养成了肆意张扬的脾『性』,恰巧在这儿遇上灵狐族的乔颜。

两个女孩志趣相投、年纪相仿,在席间一见如故,没过一柱香的功夫,就一面闲聊,一面将宴席里的甜糕品尝了大半。

“大漠里没什么有趣的,要说漂亮,还得数南方的——”

陆晚星把嘴里的绿豆糕一口咽下,戳戳小狐狸手臂:“乔颜,跟在你后边的那条尾巴还没甩掉呢。”

乔颜闻声扭头,见到她身后踟蹰的少年。

“乔颜。”

他被望得一慌,长睫轻颤,很快正『色』道:“你吃多了甜食,会长虫牙。”

乔颜双手环抱,仰头瞪他:“所以呢?”

少年头顶的狐狸耳朵轻轻一动:“虫牙会疼。”

“我疼我的,你管不着!”

乔颜快气死了。

晏清好不容易消除了体内魔气,变成与往常无异的模样,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和从前一样呆。

这也管那也管,就是绝口不提喜欢她,严严肃肃的,分明就是个笨蛋。

“晏清公子不喜欢甜糕啊?”

陆晚星喝着小酒,悠哉出声:“可惜啰,乔颜一路走,一路留了好几块最喜欢的点心忍着没吃,说是要让自己青梅竹马尝尝——唉,怕是尝不到啦,真叫人伤心。”

晏清的耳朵又是猛地一晃。

这是开心的象征,狐耳从来都掩盖不住情绪。他因为这个动作红了脸,低声应道:“我……我喜欢,你给我便是。”

乔颜扬了下巴:“怎么,你不怕甜食吃多了牙疼?”

“……我不怕疼。”

大病初愈的狐族少年声音很轻,携了淡淡羞赧之意,认真告诉她:“我只是不想见到你疼。”

哇哦。

陆晚星苦着脸捂嘴,这两人还没得虫牙,她就已经感到了牙酸。

祝天下有终得蛀牙,诸神保佑。

灵狐一族经过悉心修养,如今已然恢复大半。乔颜娘亲暂时担任族长,协同诸位长老敞开秘境、驱逐魔气,待魔气渐渐消退,便可重整家园。https://www.dubenhaoshu.org

“小颜已将来龙去脉尽数告知于我,多谢二位舍命相助。”

端庄柔雅的女人笑容娴静:“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灵狐所有族人都竭尽所能送了小礼,还望二位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大家能平安无事,我们就放心了。”

宁宁不知想到什么,瞥见不远处的两道身影,心下好奇:“乔颜和晏清公子——”

“晏清那孩子『性』情内敛,想等病情痊愈,再向小颜表『露』心迹。”

琴娘笑道:“待得那时,宁宁姑娘再来水镜秘境,定能见到与往日不同的景象。”

“收钱了啊收钱了!”

那边厢,仙门长老们围坐在一桌,林浅得意洋洋,脖子翘得老高:“裴寂和宁宁的婚期,赌错的人都把灵石交上来!”

“可恶!”

纪云开满目耻辱,小胖手抓不住那么多灵石,握得颤颤巍巍:“我怎会输!”

万剑宗长老幽幽看他:“纪掌门,你和曲岛主押在法会结束第二天,这能不输?”

韭月韭日忆玄虚兄弟,在今天,他们俩都是赔得血本无归的韭菜。

曲妃卿抬眸仰望天空,眼底隐约有泪光闪过:“这不是心有所念,情难自禁吗。”

“我觉得,咱们可以再来赌一把。”

郑薇绮嘿嘿笑:“比如‘裴寂宁宁孩子会叫什么名字’之类的。”

孟诀悠然喝了口小酒,身旁坐着裘白霜。

大师兄在鸾城被卖画『奶』『奶』收留,同那一大家子人逐渐熟络,后来即便恢复意识,也时常往『奶』『奶』家里跑。

这人一向怕事,此番竟主动帮助鸾城重建贫民窟,给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修了所院堂。

孟诀头一个接话:“裴歧安。”

“裴歧安裴歧安,念在一起,可不就是‘赔钱’吗?”

苏清寒睨他一眼:“还不如叫裴本儿,接地气。”

许曳听得瑟瑟发抖,唯恐师姐今后给他俩的小孩取名,叫做“许栩如生”或者“许个愿”。

“我我我!我想到了!”

贺知洲激动举手:“‘裴根’多好听啊!”

想起众人在二十一世纪吃到的培根披萨,贺知洲和身旁的小白龙皆是满目向往,一起“哦呼”出声。

温鹤眠抿了口陈酿,因有些醉意,听不清他们的言语,见状长舒一口气,嘴角轻扬。

弟子们气氛如此融洽,不愧是下一代的后浪,这个修真界必然蒸蒸日上。

将星长老经过多日调养,总算识海复原,恢复了曾经的灵力。他不胜酒力,没过一会儿便起身离席,想去清静之处醒醒酒劲。

不成想没走多远,刚行至桃林旁的围墙,突然在高墙另一边听见一道男音。

是迦兰少城主的声线,被压得很沉,莫名带了委屈:“你一直跟孟诀说话,都不理我。”

空气里凝滞片刻。

郑薇绮笑了下,语气调侃:“怎么,少城主吃醋啦?”

“吃——我怎么可能吃醋!”

江少城主恶狠狠道:“女人,你惹怒了我,我要惩罚你。”

温鹤眠觉得他好凶好恐怖,好像一头凶巴巴的野兽,然而郑薇绮只是默了片刻。https://www.41xs.com

郑薇绮:“哦。”

男人冷笑,嗓音喑哑到趋近于暧昧:“你注定……被我吃掉。”

这句尬到令人两眼发黑的台词落下,很快便是一道闷响,有什么东西砰地按在墙上。

旋即墙体摇坠,竟传来更为剧烈的响音——

自从话本子风靡,有太多弟子撑着那堵墙告白或亲吻,道道灵力凝结之下,被江肆这样一推,不可抑制地整个倒了下来!

墙做错了什么,温鹤眠又做错了什么。

他一抬眼,就望见少城主保持着撑墙而立的姿势,嘴里咬着郑薇绮面颊上白皙的肉,满脸不敢置信加羞愤欲死加伤心欲绝地,与莫名其妙出现在围墙另一边的将星长老四目相对。

温鹤眠施了个决,面无表情地溜掉。

郑薇绮:……

郑薇绮:“这就是你说的‘把我吃掉’?”

江肆衔着她的脸,不敢咬也不敢动。

话本子里的男主角很爱讲这句话,每回说出来,女主人公都会羞得满脸通红。

他早就想效仿,奈何每回这句台词落毕,都会接个来到第二日的转场,弄得他『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中间究竟被略过了什么。

江肆前思后想,觉得应该是吃嘴唇,俗称亲吻。

但他心里不好意思,稀里糊涂地,不知怎地就咬在郑薇绮脸上,当真像是在吃白玉团。

近在咫尺的女修哼笑一声。

他还没反应过来,郑薇绮便兀地挣脱。但她并未退开,而是仰起头,抓住他衣襟往下拉。

她目光灼灼,江肆被看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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