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上(H)》 分卷阅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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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es

文案:

一个三观正直的受被小攻推倒的故事。

内容标签: 灵魂转换

搜索关键字:主角:景烨 ┃ 配角:一定要写吗 ┃ 其它:还是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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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凤泠随叶茂一路行至平安宫前。

两人停在宫门口,叶茂拂尘一甩道:“陛下想必才刚醒,凤学士,可得千万揣度着圣心哪。”

凤泠拱了拱手:“多谢公公接引。”

叶茂眼睛一弯,受下他这一拜。

凤泠低着头进了宫殿,随宫人穿过重重华美的珠帘画屏,来到寝殿中。他看着那一片暖黄纱帐,凝了会神,便跪下叩拜。

“臣翰林侍读学士凤泠,叩见陛下。”

“……”

一炷香过去,寝殿里寂静无声。

“臣凤泠。”凤泠又拜,拔高了嗓子朗声道,“叩见陛下!”

终于有了响动。帐子里的人影动了一动,慢慢地坐了起来,好像是不太舒服,用手揉了半天脑袋。

凤泠上前:“陛下,臣……”

“恩?”那人好像看到身边有什么东西,细看之下吓了一大跳。

凤泠:“……陛下?”

叶公公很烦躁。

“你说陛下不认得你了?”

“是。”凤泠慢慢说道,“陛下先问我是谁,我回禀‘翰林侍读凤泠’,陛下便不再言语,过了一阵又说‘头疼’,我才退出来询问公公。”

叶茂心烦气躁的甩着拂尘,身后是胡子一把的太医和三个小药童:“咱家哪知道什么,先前陛下被那些个前朝余孽使妖法伤了身,两日一夜后醒来就像是大好了,还处置了几个不听话的宫女,活蹦着呢。”

“或许是下官错觉。”凤泠又低下头,两人一时无话。

到了殿内,皇帝仍坐在帐中。另一位帐中人却站在床边系着衣裳,看见凤泠便微微一笑:“凤大人。”

凤泠点了点头。

叶茂率先踏上台阶,在幔帐边躬身道:“陛下,太医到了。”

“……”

那帐外人朝叶茂勾勾手指笑道:“别问了,不高兴,方才还把我踢下床了呢。”

这可从来没发生过。叶公公的头更痛了,咬咬牙,还是又问了一句:“陛下?”

帐里静静的,许久,终于伸出一只手来。

太医诚惶诚恐地把软垫递上去,叶茂抬起皇帝的手搭在上面。诊了一会儿,太医起来躬身道:“陛下确已大愈,想是昏睡过久不适所致,很快会消退的。”

“恩。”皇帝应得温温和和。

叶茂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不正常,大大的不正常。

“你们都退下。”又是少年皇帝的声音。

帐边的男人笑了一声:“陛下,臣也要退下吗。”

“你也退下。”

男人眸光一闪,点头笑道:“那臣可就走了,等陛下高兴了臣再来陪。”

皇帝不再说话。男人下了台阶,给叶茂一个眼神,后者会意,下阶去拉凤泠的衣袖:“大人还是先回吧。”

“不行。”凤泠垂下眼,“下官有要务禀告。”

叶茂:“这书呆子……”

“陛下!”凤泠上前两步,高声道,“西南大旱,求陛下停了箫音坞之修,拨款项赈济灾民!”

“我的佛天菩萨。”叶茂大骇,“这人不要命了吗?”

他身后男人轻声一笑,摇着折扇,缓步踱出宫去了。

凤泠前额贴着冰冷的地面,心中满是视死如归的气概,多少前人不惧强权为民请命,今天自己就要为了天下苍生——

“我——朕知道了,朕头疼,你先回去吧。”

凤泠:“……唉?”

“朕说……”纱帐被掀开,露出少年皇帝俊美温和的面孔,“朕有点累,你先回去吧,此事延后再议。”

“叶公公。”走在出宫回府的路上,视死尚如归的御前学士忽然有点担忧,“陛下这是何意?”

“这我哪里知道。”叶茂老神在在的把拂尘从左手甩到右手,“圣意不可揣测,陛下如此包容大人,大人受着便是,不必多心。”

当然不必多心,陛下分明就是要收你进宫啊。

“是吗?”凤泠发了会愣,“想必陛下是被下官的诚心感……动,希望陛下能屈尊纳谏,使西南百姓免于旱灾。”

“……”叶茂默默地转头,你还是回去给你自己烧香吧。

平安宫里。

景烨把宫女侍从尽数摒退于宫门外,自己呆站在床前的台阶上。

判官说这小皇帝命数已尽,但景氏不可亡,所以特赠自己地狱五千年一遇大礼包,换个壳子重活一次,顺带保全景氏再延绵几百年。

“你可以的。”他还记得判官笑得阴测测的脸。

景烨摸摸床沿坐了下来。这人也叫景烨,虚岁二十,先帝在时是排行十五的端王,前面十四个哥哥神奇的死的死残的残,最后他被皇后,也就是已经去世的太后扶上了皇位。

端王是个没啥特色的暴君,后宫里的男侍倒各有特色。什么江南织造之子林晓声,先帝丞相之孙顾泓,金榜探花李亭秋……

算了,数多了都是泪。

“陛下。”宫门口传来叶茂的声音,“是否腹中饥饿?要用早膳吗?”

早膳。景烨看了看窗外,现在都中午了吧,“传膳吧。”

不久,宫女们鱼贯而入,摆了满桌的菜肴。景烨动作迟缓地夹菜吃饭,决定先从小事改起。

“以后缩减宫中用度。”他竭力使自己的语调和记忆中的少年相似,“朕平日所食菜肴,不得多过五样。”

叶茂彻底呆愣住了,这小祖宗说的什么?

景烨吃了两口,又道:“凤……泠所说的什么坞?”

“箫音坞。”

“那建来有何用?”

“不是陛下为使蔺公子高兴所建的一处园子吗?”叶茂小心地瞧着景烨脸色,“为使这园子真如神仙所居,还要耗资购得……”

“你直说,”景烨停了筷,“得花多少。”

“大抵……四万多两白银。”

景烨眼皮一跳,果然败家。

他重新拿起牙筷,抬眼看着正躬身服侍的叶茂。

“传……朕的话,明日五更上朝,不得延误。”

☆、第 2 章

午膳过后,小宫女端着药上前,叶茂弯弯腰道:“陛下,喝点药吧。”

景烨尝了一口,甜的。

皇帝极厌苦药,心情不好时喝一碗药杀一个宫人,太医院便苦心研制出镇压苦味的药方,救人性命。

药喝完有困倦之意,叶茂服侍景烨躺下,后

者吩咐道:“半个时辰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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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

“是。”叶茂心生怪异,弯弯腰退下了。

景烨睡得并不好,昏昏沉沉间似乎看到身边有人影晃动。不对啊自己都是一个人住公寓哪来的人……

不对,景烨猛地睁开眼,他已经不是那个单身汉景烨了。

那人伸手触上他的额头:“陛下?”

景烨视线向左移,只见正是早晨所见那人,自己还把他踢下了床,便硬着头皮问:“你……卿怎么来了?”

“陛下这话说得好不情愿。”男人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咬了咬折扇,“臣不放心陛下么,就忍不住再来瞧瞧陛下。”

“朕没事。”景烨后退了一点,“卿先回宫吧,朕有事会着人唤你过来的。”

男人却盯着他不说话。

“陆卿?”景烨:“好了,卿先回宫……”

皇帝正处在少年与青年的时候,窄腰柔韧四肢修长,被一层雪白的里衣包裹着,松垮的衣领开开合合,露出脖颈至胸膛细腻且漂亮的起伏线,再逐渐隐入衣领之中,让人直想扯开那一层遮挡……

男人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知道自己心动了,这是从来未有过的,或许是因为这人的神情太温柔,又或许是他晨起时的举止太像个陌生人。

“陆卿你……”景烨想了想,欲要再劝,“你……唔,唔!你干什么?!”

男人已经脱下鞋履坐上了龙床,一面用唇舌堵着皇帝的嘴,一面伸手去抚让他忽然情动的柔韧腰线,从未有过的兴奋:“陛下的话也太无情了,臣不动作一番以表忠心……”舌头轻而易举地钻进这人柔软的唇舌中,纠纠缠缠,相濡以沫。

“陛下就得把臣忘了。”

景烨觉得自己的CPU瞬间烧成了渣渣!大哥你这么奔放你家里人知道吗!

但是……咳,感觉确实不错……

景烨红着脸乱想了一下,发现对方修长的双手已经从衣摆间钻了进去,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肋骨,另一只揉捏着他的腰。

景烨奋力推开他的脸,两人的唇舌分开,拉扯出没节操的银丝,男人就坡下驴,转而亲吻他的下巴和脖颈。

“砰!”伴随着一声巨响,男人今天第二次被迫和大地拥抱。

“你给我回宫去。”景烨手忙脚乱地拢着衣襟。

“陛下……”

“禁足!”

“陛下。”男人大大方方坐在地上笑,“陛下真舍得?”

“滚滚滚。”

男人站起来,捡了折扇:“那臣可就走了。”

“……”

男人笑着走了出去,转过宫门,朝叶茂点点头:“叶公公。”

叶茂点了点头,两人擦肩而过。

景烨坐在床上发了会呆,叶茂无声无息地走进来道:“陛下可要起身?”

“恩?……叶茂啊。”景烨抬头,“陆公子竟可以随意出入朕的寝宫吗?”

叶茂一听这话冷汗刷刷地冒:“这……”他常年在皇帝身边伺候,倒十分乖觉,立即跪伏在地,“奴才该死,见陛下晨起时不大高兴,因此擅自放了陆公子进来,请皇上降罪。”

“是该降罪。”景烨扯了扯嘴角,“念你爱主之心,先给我……朕记着。以后再犯,决不姑息。”

“是,谢陛下。”

“以后未经准许,朕在的地方,不许闲杂人等擅自闯入。”

“是。”叶茂忙应着。

景烨在床上又呆坐了会,徐徐开口道:“朕睡了多久?”

“还未满半个时辰。”

他沉思了一下,下定决心:“去御书房。”

叶茂忙起身唤宫女们进来服侍,衣毕,坐上御辇,一行人往御书房去。

皇帝一来,把打扫御书房的宫女太监们吓个半死。半年前皇上来过一次,为的是一个御书房出来的宫女妄图勾引李公子,于是整个书房的宫女都做了陪葬。

书房打扫得仿佛每天都有人光顾,侍从们不敢懈怠,生怕哪天皇帝兴起了来看,又要发怒杀人。书桌上折子摆得满满当当甚是可怕,景烨伸手一碰,瞬间哗啦啦掉得满地都是。

小太监连忙往前跪下收拾。景烨缩回手,觉得问题不是一般的棘手。

他转过身:“叶茂。”

“臣在。”

“叫人搬了近七天的奏折到桌上,其余的先放下去。”

“是。”

景烨想了想:“再把昨日那位凤学士请过来吧。”

“是。”叶茂应声退下,走到门外深呼一口气,自觉感悟到了陛下所为之真谛。

果然新宠变成了凤大人吗?陛下为了他竟连后宫都摒弃了,从前以为只有蔺公子那样的才貌才拴得住陛下的心。谁知道……

皇帝的口味换得也太突然了,昨天还是天姿国色呢,今天就小家碧玉了。

唉。

叶茂亲自跑了一趟到凤府宣旨,凤夫人吓得当场厥过去,救醒之后抱着凤泠痛哭:“我苦命的儿啊——”

凤老大人气得胡子一颤一颤:“这昏君!昏君!”

叶茂在一旁装耳背,骂吧骂吧,您就是当朝国丈,骂两声也不是不行。

凤泠仍旧呆愣愣的:“母亲何必如此哀恸?儿不过进宫助陛下打理政务……”

凤大人皇上爱的就是你天真吧。叶公公默然。

“痴儿!”凤大人挺不住了,扑过去抱着她娘俩也哭,“皇上多少年没进过御书房了?处理政务?不杀人老夫和众臣就感激涕零了!苍天,如今我凤家京城这一脉,怕是要断送在那昏君手里了!”

夫妻两人就挂在凤泠身上痛哭。

“就真是如此,也罢。”凤泠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双眼大放光华,“哪怕真进宫为妃,我也要以一片赤诚感动皇上,拯救世间百姓!”

“噗——”

这是凤老大人在吐血。

叶公公掩面,不忍直视。

凤泠被请进书房时,景烨正在翻看案上的奏折。

要是他一直是这个模样,倒是位举世难得的明君。他暗暗地想。

“凤卿。”景烨抬头看见他便合上奏折,“朕想让你帮着朕看完这些奏折,你知道,咳,朕许久不曾批过,有些手生……”

“臣参见陛下。”凤泠袍袖一展,在桌前跪拜,“能为君分忧,是臣之福。”

“你起来。”景烨从桌前走了出来,伸手扶他起来,“这几年的折子一直是内阁大臣们打理,卿的父亲曾是内阁学士,卿也是翰林院出身,想必通晓此务,朕欲重理朝政,自然得先熟悉国务。”

凤泠起身抬头,看这少年皇帝言笑晏晏,神色温柔,想起方才进房前种种猜测臆想,不由脸上一红。

“凤卿?”

“啊?”他回过神,忙低头应着,“是,听凭陛下吩咐。”

两个人便在书房里察事理务,忙活了一下午。这头叶公公带着宫人站得远远的,不知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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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如何,不由连声叹气。

这么久不出来……陛下不会就在里头霸王硬上弓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称呼,因为身体前任见几个小攻时也不自称朕,所以受受自称我也没问题。

☆、第 3 章

嗒,嗒。

棋声惊昼眠。

李亭秋执白。才落下一子,坐在对面的顾泓就笑了起来:“错了。”

他细看,果然走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索性丢了手中白棋:“罢,罢,本就不如你。”

“你分神了。”林晓声斜靠在软榻上笑道,“神思不属,是不是陛下几天没找你,想他了?”

“休提那昏君。”李亭秋按着棋盘冷声道,“早上凤家郎进宫为民请命,并未被他责罚,正午后就又被喊进御书房,现在都没出来。”

“哦,凤家小郎。”林晓声抚着下巴,“听闻他很擅投壶,以后进了宫,倒是可以找他一块解闷嘛。”

“你少说风凉话。”李亭秋咬牙,“凤氏一族世代有清正之名,不做外戚,不出奸佞,如今倒好,宫里又得再出一位凤公子了!”

林晓声问顾泓:“白藏呢?昨晚不是他去吗?”

“被踢下了床。”顾泓跳了挑眉,“出来时倒是一脸得意。”

“这可稀奇了。他不是一向看不起人家吗?若不是皇帝在咱们身边安排宫女看着,还不知怎样燕环莺绕呢。”

“恩。”顾泓慢慢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亭秋,担心就去问问叶茂。”

李亭秋眼眸沉沉,起身往外走:“我知道。”

“今日有劳凤卿了。”夜色将侵,景烨站在御书房门口笑道。

凤泠低头拱手:“陛下勤政乃百姓之福,臣一介书生,愿为陛下和百姓肝脑涂地……”

叶茂站在景烨背后细细打量二人:鬓发一丝不苟,衣饰整整齐齐,脸上没有红晕,脖子没有吻痕。

出了鬼了。

景烨微微一笑,柔长的睫毛遮住瞳孔:“凤卿一片心意朕领了,叶茂。”

“诶,诶。”叶茂忙上前两步,“臣在。”

“着人好好护送凤学士回府。”

“是。”

“臣先行告退。”

景烨看着凤泠行礼转身,随侍从渐渐走远后,才迈动步子:“回平安宫吧。”

叶茂服侍皇帝上了御辇,思虑再三,还是小心问道:“陛下,今晚……召谁啊?”

景烨:“啊?”

“就是,呃,今晚侍寝的公子是……”

景烨先是一愣,随即大怒,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你狗眼是白瞎的吗?!

维持着温润假象在心中痛骂叶公公以及他所代表的顽固不化的陈见之后,少年皇帝轻声道:“不必。”

“从今往后都别再问。朕不会再召幸后宫的男妃。”

“陛下这……”

景烨不再言语,抬手示意御辇向前。徒留叶公公独自在夜风中凌乱。

……不要吧。

翌日五更,众臣依诏等候在太和殿内,皇帝却迟迟不来。

等了一炷香后,殿中不由议论纷纷。

“陛下又要做什么?”

“这我如何知道。”

“难不成又有什么新花样?”

“谁知道呢,还记得三月前那位赵大人吗?”

“哎……哎呀呀呀快别说了,这样下去,不如尽早辞官的好。”

“辞官也难哪……”

同时,景烨正疾步穿过御花园,身后跟了一群宫女太监,以叶茂为首。

叶公公:“陛下且上御辇吧,走过去崴伤了脚可不好。”

景烨往后看了一眼,嫌弃地转头,继续往前走。

我的祖宗爷。叶茂心中内牛满面,你到底要玩什么新花样,这么急不可耐?

景烨只顾埋头赶路,却没察觉到身边花树的枝叶中转出一片碧青的衣角。

随即地面传来钝钝的碰撞声,一只巴掌大的,绣巧非常的绣球滴溜溜地滚到了小路中央。

就停在景烨的面前。

他停下脚步,这绣球看着太眼熟了。

绣这绣球的人是朝中光禄寺卿赵大人的长女,此女通诗书晓音律,是位无可挑剔的大家闺秀。三月前,赵大人被冠以“贪污贿赂”之名,全家锒铛入狱,无辜的长女本可以免罪,却因为送给李亭秋的绣有自己名字的绣球被皇帝看见,在牢狱里被拷打至死。

景烨上前两步,捡起那只小绣球。

紧接着他身旁的枝叶轻轻颤动,从花荫里走出一位俊美郎君。

纵是在记忆中看过多次,景烨此刻也由不得惊叹。

传闻探花郎善谈玄,会武艺,美姿仪,当世谓之“玉人”。殿试上曾口出一篇华彩文章,令一众老臣叹服。

于是龙椅上打着瞌睡的小皇帝醒来时惊鸿一瞥……就把他掳回后宫去了。

景烨心中深思,却见他站到自己面前,微微俯身道:“臣李亭秋,拜见陛下。”

景烨顿了顿,绕开李亭秋继续往太和殿去,经过这人面前时,把绣球塞回他手里。

李亭秋抬眼,却只看到景烨身后的一群宫人,从他面前低着头走过。

景烨绷着脸端坐在龙椅上,脚下群臣一齐跪倒,山呼“吾皇万岁!”

景烨等着臣子们哗啦啦地再站起来。年逾花甲的右丞相也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后,斟酌着开了口,言简意赅。

“朕喻,今日起停修箫音坞,拨三十万两赈济西南灾民。”

众臣哗然,右丞相虎躯一震差点又扑倒在地。

群臣躁动了一会儿,工部尚书出列启奏:“陛下,箫音坞工程已过大半,此时停修,莫不尽弃前功也。”

看你那肥头大耳就是个曲意逢迎的小贱人。景烨想了想道:“朕不爱修了。你想修,你修去。”

“这……”工部尚书听这他语气,当即吓得全身发冷伏地不起:“陛下恕罪!”

景烨不理他,顿了顿,继续道:“唐宏文,尹元。”

被叫到名字的官员对视一眼,战战兢兢地出列:“臣在。”

“朕命你们马上购置粮食物资送往西南,三天内启程不得有误。”

两人吓得腿软,忙拜倒称是:“臣决不负陛下使命!”

“好。”景烨点头,适时地露出一抹微笑,把事先在心里拟好的谕令读了出来,“朕再喻,请先帝手下已退隐西南的顾老丞相复职,仍任我朝左相,老丞相不必即刻动身,暂留西南治理灾情,朕许左相调动物资,提拔官员,任用白身,处决贪官之权,以亲笔圣旨为凭……”

“……朕说完了,众卿可还有奏?”

众卿已经都吓蒙了。

“无事么?那退朝。”

傍晚后,夜幕降临。

叶茂带领一众宫女太监远远守在御书房外,只见前方两盏宫灯亮着越来越近,走

到近处才发现是顾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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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公子。”叶茂弯腰行礼。

“叶公公。”顾泓微微笑道,“公公怎么守在这里?”

叶茂拿拂尘指了指身后:“这不,陛下在里头呢。”

顾泓望了望书房里的灯光:“多久了?”

“午睡后进的御书房。”叶茂叹气,“到现在。晚膳也没用。”

“……”顾泓出了会神,回头对叶茂笑道:“陛下变化如此之大,公公难道不奇怪吗?”

“这个么。陛下,就是陛下。”叶茂眯着眼,“奴才侍奉了十几年的主子,再怎么变,还是得跟着。”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顾泓笑了一声:“我明白了,既如此……若水先行一步了。”

“顾公子慢走。”

叶茂弯了弯腰。

景烨在书房里直坐到深夜才回宫,晚膳也懒得用了。

“方才顾公子来过了。”

景烨随便吃了两口点心便要就寝,叶茂上来服侍他更衣,看着他的脸色小心说道。

“顾公子?”景烨凝了凝神,“是顾老丞相的幺子吧。”

想起这一篓子美人他就头疼。

过日子有一个人陪着就足够了,找这么一堆人来,不是瞎折腾是什么?

景烨忽然想起那位爱脸红的凤学士,看着正直又可口,这样的人才适合做伴侣嘛……

小太监进来禀报:“陛下,御前学士凤大人求见。”

景烨:“……”

脱了一半的衣饰又得重新穿好。

景烨打理一番后从寝殿离开来到正殿,见凤泠独立于殿中,正在出神。

景烨笑了一笑,抬手阻住正要高声喊话的小太监,偷偷走到凤泠身边笑道:“凤卿想什么呢?”

这下可把凤学士惊着了,往后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在地上:“陛下何时驾临?臣不曾迎驾,有罪。”

“无事。”景烨笑着扶他起身,“我叫他们不喊的。”这么可爱不调戏太浪费了。

“夜深露重,卿为何至此?”

“臣……”凤学士脸又红了,“今日早朝,陛下力排众议下旨赈济西南百姓,臣要谢陛下听取臣的谏议。臣昨日清晨惊扰了陛下,请陛下降罪。”

夸我就夸我,道歉就道歉,害羞什么?

“为人君者心系百姓是应当的。至于降罪,小事罢了,卿何至于惶恐?”景烨费力地想了一大堆话,“夜已深了,朕着人送卿回去吧。”

“臣谢陛下。”

景烨看着小凤大人正正经经地向他行礼,又正正经经地退下去,忽然觉得,当这个皇帝,也不是那么累人的事了。

☆、第 4 章

叶茂又一次承担起接送未来皇妃的重要责任。

他真的不明白,夜都这么深了,脸都这么红了,皇帝居然还把人往外送,拉走啊!扔床上啊!扑倒啊!

一夜和谐多好。

“叶公公。”凤泠忽然出声,“陛下从前……是什么模样?”

叶茂挑了挑眉:“就是大臣们说的那样呗。”

“是吗。”凤泠轻叹了口气,“若陛下从前就如下官如今所见,可还会有那么多百姓受苦?”

叶茂别过脸去:“从前之事无需再论,凤大人就尽心辅佐陛下吧。”

“这是自然。”

仪元殿内。

林晓声拿起另一本账簿,弹了弹,翻开来细看。

书童墨砚端来一碗泛着冰蓝色的奇异液体:“公子,该喝药了。”

“喝了这么些,也不见有什么用。”林晓声放下手中账簿,拿指尖揉了揉眼角。

“公子可别这么说。”墨砚絮絮叨叨地从案边小柜里拿出一个小香囊,打开,挑出用金纸包着的圆圆的小干果,“若不是为了这物,公子何至于屈居皇宫?”

干果滑进那蓝水中后,像是忽然被赋予了生命,渐渐舒展,绽放,变成一朵姿态美丽的冰蓝花朵。

林晓声静静看着,忽然开口:“听说咱们那位小陛下要召顾老回朝?”

“可不是,不知道这昏君又打的什么主意。”

“呵。”林晓声笑了笑,“拨款赈济西南,好大的手笔。”

景烨坐在锦榻边翻看奏折,时间久了只觉得头昏眼花。皇帝果然不是好当的。

“陛下,就寝吧。”叶茂弯了弯腰,“要是陛下醒了想要什么,奴才就在外头。”

“嗯。”

景烨回身踏上台阶,拨开幔帐睡了下来。

叶茂见此便吹灭帐外灯火,自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一夜好眠。

接下来的几天,对景烨来说是悲惨的。

妈蛋终于知道为啥子好皇帝是会累死的了!

早上五点多起床有木有!

晚上批折子批到深夜有木有!

议事议到中午饭都吃不了有木有!

尤其是对着一群被吓得鹌鹑似的大臣,你要用如沐春风的微笑,你要用诙谐有趣的语言以及强大的忍者神龟属性,像幼儿园里那些妈咪老师一样诱导着看上去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就没张过嘴的他们出声。

有的曾经被吓尿过的大臣,就算开口了也只会说“陛下说得极是”或者“陛下说得极是极是”或者“陛下说得极是极是……极是”。

卧槽你敢不敢说句人话!不说拉你去枪毙信不信!

景烨心火不能发作,憋得天天在御书房里掀桌子。

过了三天,这天难得奏折略少,天色全黑之后,景烨顶着滚滚乌云出了御书房。

“叶茂,今日不宿在御书房了,回宫。”

“陛下……”

“陛下。”

清冽的男声响起。

景烨一怔,抬起头来。

眼前的青年长眉入鬓,目若点漆,额间一点朱砂不添艳色反带佛意,这隽骨清相,真就好比高高在上悲悯世间的神佛。

让人想把他拉下来。

景烨竭力掩饰自己正在咽口水的喉结:“顾卿。”

顾泓展眉一笑:“臣心中有疑,求陛下解惑。”

“这个……”景烨忍不住也笑了笑,“那顾卿便随朕边走边说吧。”

“是。”

这日天气很好,到了晚间,天上满是繁星点点,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

“臣想问的事,就是陛下。”

“啊?”景烨一愣,没想到他如此直接。

“臣想问陛下。”顾泓转过头来,“何故性情大变?”

景烨无言以对。

顾泓忽然停下了步子。

景烨:“咳,顾卿,这些疑惑朕只怕不能……唔?!”

叶茂和宫人们默契地退后五尺。

景烨立即把嘴闭得紧紧的,于是顾泓伸手一把掐上景烨的腰,后者倒吸一口冷气,顾泓趁机探进去,找到唇舌相互交缠。

景烨眼中泪光点点:大哥你下手真狠。

“唔,唔……”

亲吻算是世上最亲近的动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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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了,两个人气息相融,交换着津沫,把最柔软的地方交托给对方。

景烨晕乎了半天才从美色中清醒过来,这时两人的唇舌早已分离,顾泓正蹭着他的面颊,舔吻他唇上流下的津水,手也搭在他腰上。

“唔……”景烨为自己的节操掉了把泪,他居然舍不得分开!难道是禁欲太久?!

顾泓微微放开他,哑着嗓子问:“陛下?”

景烨忽然捏住他的下巴。

顾泓:“?”

“凭什么你主动。”景烨喘着气愤愤,伸手拉过他的腰。“再来。”

回宫后,叶茂轻手轻脚地唤来宫人们上菜,饭毕,又轻手轻脚地服侍皇帝沐浴更衣。

因为皇帝身上的寒气已经快笼罩整个平安宫了。

这有啥好生气的。叶茂一边服侍一边叹气,就因为陛下您被非礼了一小下,可是是您把人家抢进宫来夜夜笙歌的啊,再说,您不也亲回去了吗?

景烨愤愤咬牙,为什么开始的反应那么弱!居然在气势上就被压倒,身为男人的他不能忍!

主仆俩各怀心事地睡去了。

翌日,上过令人少活十年的早朝,过了午饭和午睡,景烨坐在御书房里开始批折子。

半个时辰后,门外忽然有人轻叩了两下。

景烨头也不抬:“不是让你给我外面守着吗?”

“陛下。”门外人轻笑了一声,“是臣。”

景烨右手一抖,朱批在已批好的奏折上划过一道鲜艳红痕,他僵了僵,还是提笔在折子末尾批道:

“此朕几案上所污,恐汝恐惧,特谕。”

朕什么也没听到!

外面静默了会,随即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顾泓一身月白衣裳,长身玉立,眉梢微弯:“陛下。”

“卿怎么来了?”景烨扯出个笑容,“有事待朕批过折子再说吧。”

“陛下国事烦劳,臣特来陪侍。”

景烨:“……”

顾泓抬脚进了书房,将手中的茶盏放下,一盏摆在景烨面前,一盏摆在皇帝左侧的小桌上,然后从房中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杂记,退坐在桌旁翻看。

景烨:“……”

经过激烈的心理斗争,他最终坚守住了节操,凝下神来接着批奏折。

房里静静的,只有书页在时不时翻动。

顾泓垂着眼翻过一章,忽然悄无声息地抬了头,看着书案前奋笔不停的皇帝。

从前那双眼睛,再漂亮也是昏乱的,不像现在,看你的时候可以映照出你的样子。眼角是高高挑起的,透着狠毒和暴戾,不像现在,温润得像是一泓春水。

几天前他问陆白藏,为什么那么肯定皇帝已换了个人?那人便抚了抚嘴角,笑得像井市尽流氓。

当真是……

他索性合上书本放回小桌上,顺势碰翻了桌边上的茶碗,“咣当”一声砸在地上,茶水和碎片飞溅。

景烨手腕一抖,又一条弧度优美的红痕。

“……”

“惊扰了陛下,臣有罪。”顾泓起身行礼。

景烨无言,两次……爱卿你不好好呆自己宫里想办法逃粗去,跑到一前科无数的好色皇帝面前刷什么存在感啊摔!你是不是想当个皇后母仪天下然后拯救黎民百姓啊摔!要是这样我把凤学士喊过来,你们可以一起愉快地玩耍了我摔!@#¥%!!!!!……&×……

景烨只顾着面无表情的腹诽,完全忘了人家还站在那里看着他。书房外的叶茂听到声音立马精神一振!

陛下您终于要出手了吗?

为什么还是在御书房!

书房里,顾泓见他盯着奏折一直不动,便笑了笑,俯下身去拾那些碎片。

景烨这才回过神:“等等,你不必……”

但是为时已晚,顾泓捡了三四片后,终于被锋利的瓷口划伤了指腹。伤口好像很深,鲜血流出来,衬着玉白的手指,触目惊心。

景烨被这神展开的狗血喷得囧囧的,“嘶”了一声,高声喊道:“叶茂进来!”

“唉,陛下……”叶公公姗姗来迟,进来后才发现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这,顾公子……”

“剪子清水绸布。”景烨也顾不得骂他:“伤药呢?”

“哎哎,哎,有。”叶茂连忙进了里间,很快按景烨的吩咐拿来了。

顾泓看他拿剪子剪下两段绸布,一段沾水洗净自己手上的伤口,再轻点瓶口撒上药粉,随后用另一段细细地包裹上去。

景烨抬头看他一眼,想了想还是问道:“会痛么?”

顾泓忽然觉得,这双开开阖阖的唇,看起来可口得很。

☆、第 5 章

药很快上好,小太监们进房来收拾了一地狼藉,打理好后便退出房中。

景烨先是骂了叶茂两句,这回不再留情,狠狠地扣了叶公公一月饷银,还吩咐让他一个月不许沾荤。

扣月钱也就罢了,一听竟然不能吃肉,如遭晴天霹雳的叶公公立即跪地,抱着皇帝陛下的小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死活把一个月减成十天后才委委屈屈退下。

景烨看着房门再关上,转头对顾泓笑了笑:“叫卿笑话了。”

顾泓唇角微勾:“叶公公忠心事主,令臣感动。”

景烨不明这话何意,仍笑了笑,回到案前继续批折子。

一下午安然无事。

到了第二天顾公子又上御书房来时,景烨已经能处变不惊了,挥挥手让叶茂送上茶点,自己低头处理公务。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直到将近傍晚,房门被叶茂轻叩了两下:“陛下,凤大人求见。”

“他?”景烨批了一下午正闷得慌,听见这话脸上便露了笑,“快请。”

“是。”叶茂在外高声应着,回过身,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凤泠,“凤大人,请进吧。”

凤泠被他那一眼的欲说还休五味杂陈吓住了:“下官不过来递早朝时未呈上的折子,不会有事吧?”

叶茂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没没没。”我只是怕皇上大热天的还得喝醋,“大人快进去吧。”

凤泠随即推门进了书房,进去便看到陛下抬头对他微笑:“凤卿。”

凤泠跪下叩拜:“臣参见陛下。”

“免礼。”景烨晃了晃手中刚合上的奏折,示意他起来,“你来得巧,朕正想着你呢。”

顾泓翻页的手一顿。

“臣……来递未呈上的折子。”凤泠红了红脸,“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来帮我理理这些折子。”景烨敲了敲面前这一摞高山,“理这些叶茂也帮不上忙,幸苦你了。”

“是。”

凤泠欲要上前,转眼看见坐在一旁的顾泓,不由大惊:“顾公子!”

顾泓微笑了笑:“凤家小郎,闻名不如见面。”

“不不不……不敢当。”凤泠



分卷阅读6

急忙拱手,“公子名满天下,下官不敢当此赞誉。”

景烨低着头批完手中一本奏折,抬头见此情状便笑道:“顾卿别笑话他了,他脸皮薄的很,经不起。”

句句回护,竟已亲昵至此?

顾泓心中深思,面上笑意不减。

凤泠便站到书桌前为景烨打理奏折,因有顾泓在场,就不如平时独处时那么潇洒了,景烨和他说笑也支支吾吾。弄得皇帝陛下心中大叹。

到了傍晚将近黑夜时分,事情总算打理完。景烨站在御书房门口与凤泠告别。

“总是叫卿为朕打理这些杂物,辛苦了。”

“陛下勤政,是臣与百姓之福……”凤泠说话其实乏味的很,不是百姓就是黎民,可是景烨明白,过日子,就得寻这样的人。

皇帝笑笑,命叶茂送他出宫,看人走远后才转身进了御辇。忽然有人从身后握住他的手。

“陛下。”

十指交扣。这手修长有力,指尖上还有常年写字练出来的薄茧,握着却很舒服。

景烨一愣,回过头,见顾泓眼带笑意,与他靠得极近。青年额间的那颗朱砂,越往近看,越是动人。

“陛下不如去雍华宫用一用晚膳?”

皇帝陛下一着不慎就被美色所惑:“啊?”

顾泓的薄唇凑到他耳边,看到这人的耳根让热气一下熏得通红,不由轻声笑道:“臣有样东西,想让陛下看看。”

“这个……”景烨瞪着眼坚持了三秒,然后缴械投降,“好,朕就去看看。”

雍华宫也不算远,两人便并肩步行而去。

而被景烨以为早已回府走远的凤学士,此刻正站着,口中呢喃:“顾先生……原是真心喜欢陛下的?”

叶茂默默捂脸:始乱终弃什么的,真是太虐心了。

雍华宫。

刚沏上的恩施玉露就在手边,茶香随袅袅而上的水雾逸出,令人心驰。

景烨却无心端来细尝。

顾泓倚坐榻上,偶尔抬眼,瞧一瞧桌案边捏着文章细读的皇帝,隽秀的眉眼模糊在雾气中。

景烨看过一遍后,便把它仔细卷好了放回桌上。

顾泓已知其意,却微微笑道:“陛下的意思?”

景烨长舒一口气,点了点眉尖:“顾卿该猜到了才对。”

顾泓闻言便笑道:“这是他三日前彻夜未眠写成的,亭秋自幼生于旱灾多发之地,一闻西南大旱,便恨不能多出一份力,陛下若能成全,就是大功德一件。”

“朕知道。”景烨无奈一笑,“依朕看,不止得把这篇万言论送到西南去,这个人。”他点了点那张纸。

“也一样得送过去吧。”

顾泓眉毛一挑,终于诧异起来:“陛下当真?”

“当真。”景烨那纸卷塞进袖口,转身往殿外走去。

“陛下的茶。”

“不喝了。”

“那晚膳……”

“不用了。”

那人衣上的青玉佩悠悠晃动着,不久便消失在视线里。

“呵。”顾泓弯了弯眉梢,“还是个急性子。”

“师父。”小太监扯扯叶茂的袖口,“那饭菜还热着?”

“热着。”叶茂挥挥手,回头看了看御桌里斜倚着扶手发呆的皇帝陛下,“真是,就多看了几眼顾公子,还能看饱不成?”

“叶茂。”里头皇帝忽然回过神来,喊道。

叶公公眼巴巴地凑上去:“哎陛下,用晚膳吧。”

景烨看了看窗外:“都什么时辰了,不吃了。我问你,李公子会厨吗?”

“李公子?”

“李亭秋。”

“这,这他哪会啊。”叶茂一个激灵,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呵呵。”

景烨转过头去,一脸的大计已定的奸诈,“呵哈哈哈哈哈……”

叶公公:“……”

翌日午睡之后,叶茂照旧叫宫人侍奉在御书房外,自己进殿服侍皇帝起身。

景烨由他为自己把衣角上的褶皱理清,慢慢开了口:“今日先不去御书房。”

“恩?”叶茂讶异地抬了抬头,“陛下可是闷着了?奴才可唤人在花园里头摆些点心……”

“那也不必。”景烨转过身往外走,“朕去瑶光殿。”

叶公公:“……是。小礼子,备驾!”陛下您果然还是忍不住了吗?

那无辜的凤学士肿么办!

景烨乘辇到了瑶光殿。殿外打扫的宫人可能是太久没见着皇帝陛下,吓得扫帚都拿不稳,一人跌跌撞撞地进去禀告,跑到殿门口就被门槛拌了个嘴啃泥。

景烨:“……”

不久,宫人都哆嗦着出来跪了一地:“奴才参见陛下!”

但是独独不见探花郎。

景烨抬脚进了殿内,见李亭秋正坐在案前垂目看书,皇帝站在面前也不予理会。

景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动手将袖中的纸卷抽了出来,摆在这人眼前。

“这可是卿所写?”

李亭秋定睛一看,不由眉梢抽动,猛地站起身来去收那纸卷。被景烨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要做什么?”

“臣不自量力。”探花郎咬着牙,“臣即刻烧了它,陛下大可不必降罪于旁人。”

景烨看了他一会,忽然展眉笑道:“你也知道,你有罪啊?”

李亭秋低着头,容貌美如冠玉,眉眼间一片隐忍。他越是这样,就越让人想去看看他绝望时的模样。

“亭秋,朕要罚你。”景烨伸出手去挑他的下颌,“古来后宫不许参政,后妃更应该将心力都用在皇帝的衣住饮食上。”

这人修长分明的指节蜷了起来,力度之大,若是留着指甲的女子,只怕早已将掌心戳破。

“……朕就罚你,用宫里的御膳房为朕做一桌好菜。好不好?”

“陛下……”御辇一路往御书房去,叶公公开始为皇帝的性命担忧,“您何必如此为难李公子?”

景烨打了个哈欠:“恩?为难他了吗?”

当然,吃李公子做的晚膳!陛下您还是把公子们都叫来(还有小凤学士)大家一起吃权当玩玩命殉个情肿么样!

厨房有风险,调戏需谨慎。

“你放心,皇帝不急你急什么。”景烨揉了揉脸,“朕有分寸的,是吧?”

入夜之后,景烨批了三四个时辰奏折,仍然打起精神回平安宫去吃李亭秋亲手做出的晚膳。

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御桌前,叶公公瞥了瞥面无表情的皇帝陛下,顿了一小下,还是抖着手开了口:

“这道……百花锦绣迎彩凤,寓意龙腾凤祥,天下太平。”

景烨低头一看,好啊,一坨坨椭圆形长方形三角形正方形的胶状物争奇斗艳,问问李亭秋敢不

敢说清哪是龙哪是凤!

敢不

分卷阅读7

敢!

叶茂觉得第一个菜名他就报不下去:“陛下,真用膳啊?”

“用啊。”景烨抓着桌布深呼一口气,露出微笑,“他敢做,朕也就敢吃。”

叶公公觉得自己的小心肝都要抖成渣了:“陛下稍等!奴才去请试膳官来!”说着连滚带爬地冲出去了。

景烨冷哼一声并不拦他,自己拿起牙筷,挑出一坨糊状物送进口中。

咀嚼,咀嚼,吞。

当晚,平安宫急召太医院全院太医进宫,称皇帝病危。

☆、第 6 章

深夜,平安宫依然灯火人影不断。

四公子顾泓,李亭秋,林晓声,陆白藏均静坐在正殿,除各自带来的宫人外,殿里已无平安宫本宫的宫女太监了。宫人们有些在寝殿中接应太医,有些在御膳房送方催药,剩下的均被命往均香殿里,为皇帝跪拜祈福。

事态好像被闹得越来越严重,大半个京城的官员都已惊动。

几家欢喜几家忧。

不过这些凤泠都已经无暇顾及了,他听闻消息便起身套上官服往宫里跑,被凤老夫人拦住道:“那样的昏君你还凑上去做什么?”

“母亲!”

“让他去。”凤老大人背着手立在窗边,“若陛下真有不测,难道我辈就能安然无恙?昏龙亦是龙,无龙为首,天下必大乱矣。”

“京城会大乱。”顾泓低头凝视着杯中雾气,“景氏一脉太稀薄了。他从前再荒淫无道,也是堂堂正正的景氏皇帝。”

青年轻轻敛着眉心,“你明不明白,亭秋?”

李亭秋无言以对。

“探花郎大人,皇帝如此对你,你就一点也不为所动?”陆白藏笑道,“他能吃下你做的那玩意,就绝对能证明他那一片痴心啊。”

探花郎大人抬头狠狠瞪他一眼。

“瞪什么瞪,就你做的那叫菜?我家陆灰灰都不吃。”

林晓声“哈哈”一声笑:“陆灰灰连你都嫌弃,哪看得上亭秋?”

“那倒是。”

李亭秋:“……”

几个人顺理成章地把楼歪成了“要是亭秋牺牲色相灰灰会不会吃一口”等等类似话题,全然不顾李探花黑得煤炭似的脸。这时外面忽然进来个小药童,朝顾泓道:“顾公子,师傅请您去寝殿帮着开方子。”

“恩。”顾泓应下,对其余三人道:“我先走一步,你们等着。亭秋。”他把正在出神的某人又喊回来,“御林军不曾前来缉捕你,想是陛下昏迷前已发了话,不许降你之罪。”

探花郎僵了僵,终于闷闷地别过头去。

顾泓随药童转至寝殿,抬眼便看见凤泠正默不作声的跪坐在太医们的外围。

顾泓面上一讶:“凤大人。”

凤泠抬眼看见是他,忙起身拱手道:“臣放心不下陛下,所以退守在此,闻公子医术了得,请千万用心。”

“这个自不必说。”顾泓笑了一笑,“凤大人不妨先回府等消息。”

“下官……下官还是再等一等。”凤泠低下头,“先生请进吧。”

顾泓眼中精光微转,仍然笑得谦和地进去了。

御书房。

这里已空无一人。黑衣侍卫捧着一叠文书,上前扣了叩门。不久便有脚步声由远至近,“咯吱”一声,门开了。

黑衣侍卫递出手中之物:“照主子的意思,都已一一录上了。”

那人稳稳接过,道:“好,回去按兵不动,别打草惊蛇。”

“明白。”

这么哄哄闹闹吵嚷了一夜,到底虚惊一场。太医们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把系在裤腰带的脑袋重新安回脖子上,累得死狗一样的回府去了。

其实最痛苦的是精神折磨好吗!生怕医不好皇帝被拖出去喀嚓,生怕医好了皇帝,皇帝说“没用的东西怎么让朕昏迷这么久”或者“朕脑袋痛杀了是不是你个小贱人干的”,又被拖出去喀嚓。

反正这些,皇帝都干过。

叶茂顶着硕大的黑眼圈进了正殿,对殿内四人道:“陛下命李公子觐见。”

李亭秋默然向前,陆白藏笑吟吟地问:“陛下醒来后说什么没有?”

“陛下说,能从柴米油盐中提出如此奇毒,公子真乃神人也。”

李亭秋:“……”

李亭秋随叶茂来到寝殿门前,叶公公弯了弯腰:“公子稍等,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前者微微点头,叶茂便进殿内禀告:“陛下,李公子来了。”

“恩?”皇帝略带沙哑的声音响着,“好,叫他进来吧,天……咳咳,快要亮了吧。”

“是。”

“太亮了,把那灯,咳,咳咳……给朕灭两盏。”

“是,陛下。”叶茂叹了口气,让小太监去灭灯,自己出来请探花郎进殿,“李公子,请进。”

李亭秋随叶茂穿过几扇画屏,见宫人们来来回回,正收拾着太医们坐过的软垫和斟酌药方用的小几,最后叶茂停步在一道珠帘前,转身对他道:“陛下欲与公子独处,奴才就在外候着了。”

他点了点头,看宫人掀开珠帘,便低头进了皇帝寝室。

这里他来过很多次,从前那个昏君不理朝政夜夜笙歌,每隔几天便会着人召他过来。有时他看着这座寝殿,心里满是痛恨,痛恨皇帝,痛恨自己,二十年来从未消退的为国效力的希冀,竟全数葬送在这座奢华的平安宫中。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何其讽刺!

李亭秋握了握拳,抬起头去看皇帝,却见这人也正看着自己。

他似乎真病得厉害,双颊苍白,一双眼眸也有些暗淡,唇瓣因失水而干裂,很憔悴。唯一一个小宫女拿着引枕小心垫在他身后,随即低着头退下了。

“李亭秋。”皇帝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臣在。”他躬身行礼,神情冰冷。

景烨笑了起来:“那篇……治理旱灾的文章,你当真就烧了?”

“臣既说了要烧,就一定会烧。”

“……”景烨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笑着摇摇头,“如若我说,我细读了你那篇万言论,觉得……嗯,马马虎虎,也还算可行……”

李亭秋猛得抬头。

“陛下不必戏弄臣。”探花郎冷冷道,“文章既已烧毁,可不可行已无需争论了。”

“烧毁?你可真舍得啊。”皇帝笑着摸了摸枕下,抽出一张纸卷,“朕就知道你会烧毁,所以偷偷留了一份,怎么样?”

青年愕然。

“能得皇帝亲笔抄写的文章,会不可行吗?”

“……”李亭秋抿唇无言。

“待会儿你一出去,叶茂便会宣读圣旨:侍君李亭秋,不尊帝上,备有毒御膳使陛下临危,即日收押,贬为罪囚。”

景烨看着他,指尖点了点手中文章,“并发放西南。”

房

分卷阅读8

中一片寂静。

“亭秋,你再过来。”景烨忽然勾了勾手,李亭秋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就看到他又从枕下抽出一样明黄物事。“在这儿,朕再偷偷颁一道旨给你。现在不许看,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再看。”

面如美玉的探花郎迟疑着接过圣旨和那一纸文章,躬了躬身:“那臣便退下。”

皇帝笑道:“李亭秋,我从前毁了你的前程,如今还你。”

青年身形一顿,转过身,离开了。

☆、第 7 章

叶茂眼见李公子握着卷轴神色似有恍然地离开了平安宫,立马转身奔进了皇帝的寝殿。

景烨正靠在床边,还是那副“你去吧我放你走心再痛我也会放开你只要你幸福”的表情。

叶茂:“陛下,李公子已走远了!”

表情崩塌。

叶茂连忙上前帮着皇帝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陛下演的真好!”

“……”景烨仍旧面无表情,“朕要洗脸。”

“是是,是。”叶公公回身叫宫女们端上清水与巾帕,自己拧干了,俯身替皇帝细细擦拭脸上的□□,“奴才这厢看着,陛下这眼睛里头,可是真没多少光彩。”

废话,我那一宿没睡奋笔疾书是白抄的吗?

叶茂擦着擦着又问:“陛下,嗓子还疼吗?”

“咳,咳……”景烨喉头一咽,声音哑着,“略有点儿。”

李爱卿,你要是再回来,朕一定给你封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黑膳王”,让世间人都明白,厨艺比脸更能倾倒众生。

翌日,废黜李公子的圣旨送到了瑶光殿。另有皇帝之命,因朕大病未愈,朝政大事暂由右相带领内阁众学士代理,朱批更为蓝批。

皇帝此举一出,朝野哗然,又有八卦看了。

民间主题还算一致,都是感叹君子如玉的探花郎如何不畏强权以死相拒(虽然中毒的是皇帝),最后落得发配蛮荒之地的悲惨境地,徒令多少痴情女儿心痛流泪。

而朝中众人的心思就各异了,有怜惜李亭秋一身才气报国无门的,有痛骂昏君却无可奈何的,有考虑到皇帝前几日的勤政,隐隐察觉出什么的,也有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自家宝贝儿子/弟弟/侄儿被皇帝抢去充实后宫的……

黄昏时分,京城西郊。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顾泓牵着身后马匹笑道,“他们两个本也欲来送行,但终究不可太过招摇,因而不曾前来。”

“我明白。”

李亭秋低垂着眼眸转身踏上马车,又忽然止住:“若水。”

“恩?”

“他……他这一番作为,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说他是为了什么?何必费神纠结于此,你已逃脱囚笼。”

青年沉默了许久,最终抓着车壁的手一用力,登上了马车:“若水所言极是。”

顾泓微微一笑,看着车帘放下,车轮辘辘,一路向西南远去。

宫中,景烨也算托李探花的福,终于过了一把昏君日子。

日子完全不能更美好。

如果能略过某些人的话。

正午用过午膳,景烨命人将窗边纱帘放下,自己卧在软榻上看折子。虽无需皇帝朱笔亲批,但折子里有些东西不能不看。

看了没多久,勤政爱民的皇帝陛下就打了个哈欠,过了一会,又打了一个,然后第三个,第四个,然后第五个……

然后他就睡着了。

玉鼎里正燃着的龙涎香丝丝袅袅逸出,轻浮在空中。午后微风,催人好梦。

叶公公在外服侍,见此情状便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叫那些宫女们轻声点,陛下睡着了。”

“哎,师父。”

话音才落,一个小宫女就急匆匆跑了进来,叶茂握着拂尘点她:“你轻点儿。”

“公公,陆公子来了。”

“什么?”叶公公一个激灵,“快,去跟公子说陛下还睡着,改时……”

“改什么时啊?”陆白藏笑吟吟地提着食盒走了进来,身边跟着几个想拦又不敢拦的小太监。“叶公公。”

叶茂:“……陆公子,陛下还睡着呢。”

“睡着?”陆白藏朝里望了望,“陛下才用过午膳吧?饭后就睡只怕积食,不利于龙体,我去陪陛下说说话。”说完掀起珠帘就要进去。

“哎陆公子不可!陛下吩咐了……”叶茂闪过去想拦住他,却被某人拿脚一勾,直接面朝地摔趴在地上,幸而铺了一层绒毯,摔下去也不痛。

陆白藏轻笑了一声,掀帘进去了。

陆白藏静静地走到塌前。只见阳光透过软烟似的纱帘,朦朦胧胧地盖在皇帝身上,那人长长的羽睫偶尔会微微一颤,薄唇抿着,睡着时更显温柔。

陆白藏唇角一勾,伏下身去蹭了蹭皇帝柔和的侧脸,将食盒随手放在塌旁的小几上。

这一放可不得了,食盒压上去,那堆叠得甚高的奏折便一下不稳,哗啦啦全部散倒在地上。

景烨顿时被惊醒,眼睛适应了会日光,转过头,就看见了陆白藏。

景烨:“我艹!”

“陛下说什么?”对方眉毛一挑,笑道。

“没,没什么。”景烨抽着眼角坐起身,“卿怎么来了?”

“……”陆公子眨眨眼,再次咬上了折扇:“陛下,两次了。”

“啊?”

“陛下两次见臣,说的都是……”陆白藏一脸委屈,“卿怎么来了?陛下如此不善见臣?”

景烨:“……没有,朕,并无此意。”

陆白藏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又笑了起来:“臣为陛下做了几样点心,陛下尝尝?”

景烨:“……”还会做点心。

“这几样都是臣新琢磨出来的,陛下一定爱吃的。”陆白藏俯身笑道。

是吗?景烨有些兴趣了,默默低头,只见精美的盒盖被揭开,华贵漂亮的玛瑙食碟上,躺着一只雪白胖乎的馒头。

可馒头不会有打着圈的尾巴,以及一缩一放的小肚子!

陆白藏:“!”

景烨一脸真诚地抬头:“爱卿,朕暂时还不想吃生猪肉。”

“……”

陆白藏面露无奈,伸手托起缩成椭球状的“馒头”:“一时不妨,叫这小畜生惊了陛下。”

“你养的?”景烨忍不住笑,小家伙趴在青年平展如玉的手掌中,不时抖一抖形状漂亮的双耳,“陆卿颇有闲情。”

陆白藏冷眼瞧了瞧皇帝的神情。

当年皇帝逼他进宫时,曾让侍从趁自己不备将陆灰灰扔到荒地中去,而对于猫狗之类的厌恶则更甚,有个宫女在寝房中私养野猫,被他抓住,便活活烧死在宫门前。

而眼前这人却眉梢弯弯,看到陆灰灰睁眼四处嗅闻,便伸出右手展平,小乳猪立即迈着短腿跳了上来。

分卷阅读9

景烨在它雪白的绒毛上揉了两把:手感这么柔韧,肉质一定不错。

……在面对如何对待萌宠陆灰灰的这个问题时,前任和现任皇帝无疑保持着惊人一致。可惜小蠢猪完全没感觉到周身弥漫的杀气,依旧摇着尾巴使劲往沾染着蜜合酥馨香的怀抱里钻。

皇帝戳戳它滚圆滚圆的脑袋,笑得温柔,因刚刚才小憩过,鬓发不如平日所见的一丝不苟,丝丝散落下来,衣裳也不大整,眼里还留着惺忪的味道,动作也迟缓了两分,显得懒懒的。

陆白藏眼神暗了暗,开口道:“陛下。”

“恩?”

青年微微笑着,倾身凑到皇帝鬓边,一只手拎起陆灰灰往后一抛,小猪崽子准确地在小几上着落,随即以“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势,一头扎进宫人们备好的点心堆里。

“陛下……”青年的气息严丝合缝地包裹下来,景烨右手一抖:怎么又是这种浓浓的十八禁味道……

“陛下怎么光顾着看它,它比臣好看吗?”

景烨:“……”你这么出息,和一头猪比美。

——————————和谐略过————————————————————————————

午后,铜盆里的冰块泛起丝丝寒气,袅袅升到半空,与龙涎香缠绕混合,逐渐弥漫在整个寝殿之中。

珠帘之外,叶茂带着宫人们早已识趣地退下。大殿里静悄悄的,回响着令人脸红心热的暧昧水声。

情动到神思昏乱之时,陆白藏也不自觉慢慢放开了钳着的双腕,左手伸进那人双腿之间,轻一下重一下的抚弄着。

他正轻轻咬吻着皇帝柔韧的腰侧,察觉到一只手摸索了过来,轻轻碰触着他的脸:“陆卿

……”

皇帝嗓音微哑的时候,唤人好似带着绵绵情意,令人心折。

陆白藏不觉伸手握住:“陛下……”

“陆卿。”景烨又哑声唤了一句,“朕想看看你……”

陆白藏不由心如擂鼓,情不自禁地抬起头,与皇帝含泪的眸子相对。

然后……

“砰!”

第三次。

让我们和叶公公一起为陆公子抹一把泪。

“陛下……”陆白藏索性支起右腿,背靠着微凉的绒毯,身体某处却还炽热的不想话,只能苦笑。

“何必对臣如此无情?”

“卿要是能为朕守身三月。”景烨合上被扯得一塌糊涂的衣襟,“朕就信你对朕有情,”

“卿对朕有情,朕亦不负卿。”

陆白藏先是讶异,后是好笑,笑着笑着,就化作一片沉沉的目光,“陛下好贪心哪。”

景烨整理好衣冠,越过他坐在小桌边:“世人谁不贪心?你不贪心?”

☆、第 8 章

“好了,卿先回去吧。”

青年抬眉望了一眼端坐送客的皇帝,面上无奈笑笑:“陛下对臣如此避如蛇蝎,为何臣还是心无怨尤呢?”

景烨冷眼瞥他,怎么着你还想要夜资?

陆白藏从地上站起来,整了整袍袖,躬身行了一礼:“臣告退。”他侧过身,一手提起食盒,一手抓起沉浸在点心世界的陆灰灰丢了进去,动作略显残暴,让皇帝陛下的心为小蠢猪揪了一把。

这么丢会影响肉质的吧。

他这么想着,盒盖立马一掀,陆灰灰顶着盖子把两只前腿搭在盒边边上,黑豆一样的小眼睛一闪一闪,欢快地表示自己完好无损。

景烨:“……”

陆白藏笑了一声,按了按小白猪的脑袋:“这小畜生不吃点心的时候,倒还没那么蠢。”

等主宠两个出了宫,再也听不到殿内动静之后。景烨沉着脸一拍几案:“叶茂!”

叶公公哆哆嗦嗦地滚了出来:“陛下……”

“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奴才……”叶公公哽了一下,,眼珠转了转,索性心一横,“奴才不小心踩到狗屎,回去换了身衣服。”

“……”

于是叶公公半年不能吃肉。

翌日清晨,皇帝用过早膳,有宫人进殿道:“陛下,凤大人求见。”

景烨端茶的手一顿:“这么早来求见?”抬眼看了看叶茂,“快请进来。”

叶茂应声而出,不久,凤泠走了进来,步伐间略带急促,上前拜倒道:“臣参见陛下。”

“凤卿快起。”景烨侧身放下茶碗,起身去扶他,“以后再见朕,不必总行此大礼。”

“礼不可废。”凤学士固执的很。

“好。”景烨叹了口气,“随你吧。”语调里竟带着亲昵,凤泠闻言喉间一哽,再说不出那些劝勉之语。

景烨还在微微笑着看他:“卿来有何事?”

凤泠抬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陛下前日大病,臣今日进宫,只为瞧一瞧陛下……的气色。”

景烨愣了愣,觉得心里一动,伸手握住眼前人的手,将他带进内室:“那卿不如为朕分理奏折吧,就如同在御书房里那样。”

“是。”

于是凤泠跪坐在小几上,将乱成一团的奏折又重新理好。皇帝仍卧于榻上,随意翻看着奏折。

看了小半炷香,景烨就觉得乏味了,一回到寝殿就完全没有批阅公务的精神!

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做点什么正常的昏君该做的吗!

于是皇帝陛下毅然决然地扔掉奏折,从枕头底下(别问我为什么枕头底下就有)抽出一本,也不避讳身边认真打理着的端方青年,翻开就看。

凤泠抬头看清那书名就坐不住了:“陛下,恕臣直言,此书……”

“朕知道。”景烨看了两眼就恹恹扔开,看着眼前神情紧张的青年,眼神忽然虚惘起来,“可是朕这两天总觉得神思昏昏,胸中发闷……”

叶公公:……陛下您有这问题吗奴才怎么不知道。

“什么?”凤大人吓了一跳,“臣这便去请太医。”说着就要起身。

“哎,哎,太医说了。”皇帝立即伸手把他按住,“是中毒留下的后症,得慢慢消退。”

“是吗?这……”凤泠叹气,“这可如何是好?”

景烨想到记忆里为满朝人所称道的凤家郎的琴曲,便笑道:“卿不是于乐艺上向来精通吗,不如为朕奏一曲。”

凤泠一怔:“可臣空手入宫,并未带上琴或箫……”

“这个无妨。”景烨笑盈盈地摆手,从身下抽出一把玉箫,“这里有。”

凤泠接过仔细打量:“这莫不是先帝留下的绿玉箫?传闻一管可以倾国……陛下为何将它放于榻上?”

它那么价值连城,朕就忍不住给抱着睡觉了。

“咳……有它在此,卿可否吹奏一曲?”

“圣上吩咐,臣谨尊圣命。”凤泠轻轻点头,修长的手指按上音孔。“陛下想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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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凤卿选吧。”

“是。”凤泠低眉沉思了一会儿,轻吸了口气,薄唇抵上箫管。随即,箫声呜呜然响起。

是有凤来仪。

景烨眼前猛地一晃,只觉得这人在吹起第一个音调时,徒然变了。

依旧是算不上惊艳的眉眼,然而却有同春雨之后的松柏,每一片绿叶上都流淌着灼灼光华,又像是深藏于叶后的雪白栀子,终于抬起头来开放,有一丝一丝的清芳,慢慢于灼热的夏夜中散逸开来。

世人谓其“笃信忠君,守死善道”,是真君子也。

不绝的箫声似有腾鸾起凤之势,绕着空阔的平安宫,直冲天际。

许久,一曲奏毕。

凤泠长睫轻颤,轻轻放下箫管,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乐调中。

“陛下……”

“陛下?”

“……”

珠帘外,享受着徒弟茶水孝敬的叶公公往里一看,一口茶水喷在小太监脸上。

陛下!你怎么又睡着了!

“师父。“小太监委委屈屈地擦干脸上茶水。

叶茂伸手拍拍他脑袋:“师傅一下没控制住。”

“……是。”

叶公公转过头,默默掩饰着脸上肆意奔腾的草泥马,简直要对月长啸:这发展不对啊陛下!不是应该吹着吹着就那什么神思荡漾就就就就那什么亲亲什么摸摸……什么抱抱然后这个箫到那个箫……您怎么又!睡!着!了!

做什么都睡,您是趁奴才们不注意夜里干了什么吧……

凤泠先是怔愣了一会儿,随后将玉箫慢慢放回皇帝枕边。手背在那一刹轻蹭了蹭皇帝温软的面颊,不由心中一颤。

第一次进宫面圣,为的是西南百姓,第二次,为的是皇帝勤政,第三次,第四次,为的是……

如今避着父母亲私自进宫,揣了多少心思?为的是什么?

心中万千思绪,说不清,道不明。

只是眼光还是忍不住总看着他,手僵了半天,挣扎着,还是忍不住……去触碰。

凤泠呆呆看着。清晨渐渐亮起的日光,透过规规矩矩的窗格,一块一块地落在眼前之人的脸上。

小太监偷偷溜进来,对叶茂道:“师父,顾公子来了。”

“什么?”叶公公立起身子,往帘子里看了一看,“哎呦喂,这些主子爷就不能一个一个来吗?”

“师父,请进来么?”

“这……”叶茂左右为难了一下,随后拂尘一甩,“请!”

顾泓由小太监领着,施施然踏了进来。叶茂立马迎了上去,声音压着:“顾公子,您瞧,这不巧,陛下睡着呢。”

“这可日上三竿了。”顾泓轻笑,“陛下再睡,不怕腹中饥饿么?”

叶茂:“……”您跟陆公子问的倒都在一个点上。

顾泓轻笑着,左手持一本簿子,上前两步,抬手,轻轻撩起微微晃动着的珠帘。

这边凤泠怔怔的,指尖几乎要触上皇帝淡红的唇角,却被身后一句冷冷清清的喊声打断。

“凤大人。”

双手一颤,慌忙回头起身:“顾……顾先生。”

顾泓眉梢弯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大人清早进宫,所为何事?”

凤泠低头拱手:“臣担忧陛下之病,便进宫问安。”

景烨被两人的说话声吵醒,慢慢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唔?凤卿怎的不吹了?”

凤泠笑道:“臣已奏毕。”

“啊?”皇帝陛下瞪着眼呆了半天,这才想起自己吹到一半就可耻地睡着了,连忙坐直了身体补救:“啊!啊,卿吹得甚好,是有凤来仪?好,那个此曲只应天上有……只是,咳,朕于此道向来不精……”

凤泠看着他,眼神不自觉地温柔下去:“臣知道,若能催陛下一时好梦,此曲也算值得一奏。”

“……呵呵。”

“顾卿何时也来了?”

“陛下。”顾泓微微一笑,抬手行礼,“臣有要事,欲与陛下商议。”

景烨已看见他手上的簿子,神情一正,“恩,朕知道了,卿过来吧。凤卿……”

“臣是时出宫回府了。”凤泠明白他的意思,便躬身行礼,“请陛下恕臣告退。”

“好……”景烨看着他俯身低眉的脸,莫名的有些歉疚,“卿回去吧。叶茂!”

“哎,陛下。”

“好好的替朕送学士出去。”

“是。”

凤泠拱着手退后几步,然后转身,宫人上前为其掀开帘子,抬步走了出去。

只是脚步又忽然在珠帘之后停下,转过身,想再看一眼皇帝。随即一怔。

他分明看见,顾泓握住皇帝的手,倾身坐在皇帝卧着的软榻之上,右手伸出去,将皇帝散落下来的鬓发勾到耳后。皇帝迷迷蒙蒙的望着,他便笑着凑到他耳边私语。

那双素来温和恭谦的眼中像是有精光闪动,往这边微微一转。

“爱卿。”景烨眼角抽抽,“你何必非得挨着朕的耳边说话。”

顾泓笑语盈盈:“臣怕陛下听不清。”

景烨也懒得理这些人了,伸手去拿顾泓手中的簿子:“人都列齐了?”

“是。”顾泓低着头,看他把簿子翻开,“陛下大病那晚,京中不少官家都在遣派门童互递消息,其中暗地里动得最厉害的就是这个赵家了。”他点了点簿子上那长长的第一列。

“恩……”景烨细细翻看着,“幸苦顾卿了。”

顾泓抬头看了看他,轻轻一笑:“陛下扶持我顾家,自然,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景烨看阅不语,眉却越皱越紧。若真像簿子上记载的,偌大个朝廷,竟找不到能用的人?

现实总是悲催的。

☆、第 9 章

君臣俩在殿中议事直到正午。叶公公进来道:“陛下,该用午膳了。”

顾泓便笑着起身:“那臣便不打扰陛下午膳了。”

他嘴上这么说,偏偏又只是起身而未曾转过去,柔和的眼眸静静望着皇帝,但笑不语。

叶公公抬眼看了两人一眼,知其心意,便握着拳下死命咳了一声。

陛下!狐狸尾巴都心甘情愿露出来让你扯了!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恩,卿先回宫吧。”景烨还低着头眉头紧锁,一边看簿子一边随口道,“叶茂,夜里洗的冷水?肺都快咳出来了。”

叶公公:“……”

顾泓无奈一笑,倾身抚了抚这人眉间:“陛下……”

景烨被他摸得一抖,抬起头:“卿还有何事?”

“臣……虽然久居宫中,但少年时随父亲通习政务,于此事上,也算是练达。”顾泓笑得如同丝丝春雨后的白兰。“所以陛下以后的奏折,臣大可以一一打理,并不必特唤小凤学士进宫了。”

青年生得眉目雅致,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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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了看,凝脂似的额心和艳红朱砂相得益彰,一双眼眸柔似秋水。景烨一下被他迷得如坠云雾里:“啊?”

“不,不……叫就不叫呗。”景烨别开脸,心里深呼吸,打住,气势!

“不叫他了。”

“不是不叫他。”顾泓索性又坐了下来,双手去搂面色红得可疑的皇帝,薄唇凑过去,在他耳边轻笑。

“是除了臣之外,谁都不许叫。”

然后顾公子就被赶走了。

叶公公捶胸顿足:居然用要吃午饭了爱卿你会饿的还是快回去吧这种理由把人给赶走了!

陛下你的鸵·鸟·病没得治!

景烨就着饭吃了整整一碟的茄鲞,才冷静下来。

他不明白这些人用意为何,如果是试探,早该试探出来了,何必还缠着不放?若说是真心喜欢,呵呵。

谁都不信,本来是前程大好的一个人,被抢夺进宫,被迫喜欢男人,被人拿着一家子的命威胁着。只是性情变了变,就喜欢上人家了?如此生来便得天眷的人,就那一身傲骨,也绝对不能容忍。

到底为了什么呢?皇帝陛下忧桑地又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我又不是那谁谁,美人在侧谁不动心?

唉。

蓝批的时限只有七日,很快,皇帝陛下又不得不清早坐上龙椅和一群鹌鹑样大臣们商议(che)国事(dan)了。

每日早朝皆是如此,皇帝问一句,大臣们答一句,皇帝冷眼看着臣子们的神情,大臣们小心瞧着陛下的脸色。有按捺不住想奋然出列启奏的,被同僚抓住袍袖狠命一扯,也就无言了。

看上去十分和谐。

午睡后景烨照例进了御书房,坐在桌后批改大臣们新递上的奏折,批着批着,忽然想起什么,低头拉开右手边第二个抽屉,果然看到一封无人署名的信。

景烨轻轻地拿起来,手指抚过雪白的封纸,翻到背面,是朱红的印泥。

西南。

景烨眉间一凛,立即将信封拆开来细看。书信很短,几眼便可扫完。然而又搭上了一张账纸,让皇帝心里猛地沉了下去。

顾泓立在门外,刚要扣门,就听见一阵哗啦啦的声响,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应当是桌上砚台砸到地上了。

他眉毛一挑,看了看站在阶下的叶茂,后者似乎也被吓了一跳,摇摇头示意不知,面上一派紧张。

于是推门而入。

皇帝就坐在书桌之后,脸上并无多少怒色,只是淡淡将手中的纸件扔回桌上:“卿来了。”

顾泓躬身行礼:“陛下。”

“免礼。朕……”景烨抿唇指了指桌上,“让他们送三十万两去西南,可顾老丞相来信却说,京官送来的物资,算起来总共不到三万之数。”

顾泓道:“臣的父亲不会欺君。”

“是啊。”景烨朝他一笑,“人说行一恶须十善报,朕这个光景,只怕一辈子都报不完了。”

顾泓沉默了一会,轻声道:“陛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景烨看了他一会儿,点头笑道:“谢你了。”

职场不得意,情场也没盼头,于是景烨只能借酒浇愁。

入夜,窗外雨声大作。还是上好的竹叶青,由白瓷成的小酒瓶盛着,瓶身细长纤雅,被前朝大家几笔绿意玩笑勾勒,再轻蘸一点由浅转浓的赭色,成了宫中珍藏的传世之作。

景烨握着酒杯,边喝边睡。

殿外两个小太监守在平安宫门口,看着眼前一片倾盆大雨说话。

“你看这雨,大成这样,要不咱们先回了公公,把宫门关了吧。”

“公公哪抽得开身。”小太监示意里头,“陛下还醉着呢。虽说如今陛下性子好了不少,可要是擅离职守,看师父不给你好看。”

问话的小太监叹了口气,转头,突然眼尖地瞧见两人影:“哟,还真有人来了。”

两人忙打起精神。前头两个人影撑着伞慢慢走近,两人再仔细一瞧:“是林公子!快,进去告诉师父。”

其中一个立即转头跑进去了。

林晓声走到宫门下,墨砚收了伞对小太监道:“去告诉皇帝陛下,咱们公子求见。”

“哎,哎。”小太监弯了弯腰,“已有人进去禀告了。”

这边叶茂正使着吃奶的劲把皇帝往龙床上拖,这时候小太监来回禀,也不禁一愣:“林公子?”

他这一愣,手上的劲就松了。景烨一下滑坐在地上,就那么低着头坐着。

“……茂茂。”

叶茂给他叫得一抖:“哎,陛下。”

“朕不想一个人睡。”青年低着头,乌黑的碎发垂落在颊边,说起话来幼稚得可以,“朕不想做大魔法师呜呜呜呜呜……”

叶茂:“……”

“那陛下。”叶茂抬手示意小太监去请人进来,俯下身轻轻道,“奴才请个人来陪您好么?”

景烨闻言抬头:“他帅吗?”

这应该是称赞男子俊美的词吧,叶公公忖度了一下:“帅。”

景烨狂点头。

“……”叶茂捂脸,本性暴露得够彻底啊。

林晓声静站在宫门下,不久,小太监跑来请他入宫。

进寝殿时,叶公公亲自迎了上来:“林公子。”

“叶公公。”林晓声笑了笑,“林某前来向陛下讨药。”

“那奴才也不避讳。”叶茂抬手送他进殿,“公子的药在国库里,那得陛下答应给才行啊。”

“是这样么?”林晓声笑容不改,眼中闪过一丝阴晦。“既如此,臣必当谨遵圣命。”

门被叶茂吩咐宫人悄悄合上。墨砚抱着伞站在门外,眉头紧锁。

叶公公瞥了他一眼,悠哉悠哉地把拂尘从左甩到右。紧张成那样为个啥啊,又不是第一次。

殿内。

林晓声一面缓步上前,一面振了振衣袖,挥去身上的雨水。

挑起珠帘。

皇帝正埋着头,趴在青玉刻成的酒案上,手边还有一壶竹叶青,并着被叶公公小心放好的几个酒杯。

林晓声行至这人面前,静站了一会,见皇帝依旧埋头不动,便俯下身去将手搭在他肩上:“陛下?”

没反应。林晓声的唇角勾出微讽的角度,这是新琢磨出来的花样?索性跪坐下来握住皇帝的双肩,慢慢把他扶了起来。

“陛下若是还不动,臣可就走了。”

景烨开始觉得周身一片天旋地转,就坐下来趴着。谁知道眼一闭一睁,身边人就从叶茂茂变成了个从来没见过的神烦。

“陛下……”

景烨怒气冲冲地睁开眼,瞪了面前人十秒,喉结使劲滑动了一下,觉得自己又开始晕乎了,这次好像飘到了云彩上。

他此时眼角微挑,染着一点绯红,却又不艳丽,倒显得憨态可掬。长睫低垂,薄唇轻抿。虽怒时而若笑,即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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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而有情。倒也看得林晓声一愣。

两人就这么呆呆对望了一会儿。

景烨脑袋转了半天,终于想起来——

着不就是叶茂送来陪他睡觉的帅哥吗!

确认目标之后,事情就好办多了。皇帝陛下豪迈地扯开层层束紧的衣领,露出细腻好看的锁骨和胸膛,然后以标准澳大利亚无尾树熊景考拉奔向树干的姿态扑了过去,双手紧紧抱住眼前风姿卓然的美人,紧接着长腿也缠了上去。

“爱辉,朕等你好久了。”

林晓声:“……”

他动了动,手抬起来想搭在皇帝的背脊上,随即触到一片冰凉柔滑的长发。

景烨闭着眼蹭了蹭他的肩,唇就凑在他颈边,随着胸膛的起伏,一呼,一吸。

☆、第 10 章

殿内灯火摇曳,两人在桌旁静静拥着,乍一看,真像是相爱至深的眷侣。

林晓声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耳畔的呼吸绵长而平和,轻轻瞥了瞥,便瞧见青年细密的长睫和柔和的眼角。

皇帝忽然眉心一动,蹭了蹭他的肩膀,嘴里喃喃着:“朕……是真的喜欢……”

“恩?”林晓声不自觉侧耳。

“……火腿鲜笋汤啊……”

“……”

林晓声不由轻笑一声,索性右手扶着这人的背,左手穿过他膝弯,将他横抱起来。然而才起身脚下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皇帝陛下这些日子虽说劳累,但该吃该喝的那是一点没落下。且每日戊时就寝卯时起身,生活颇有规律,于是便可耻的……长膘了。

林晓声堪堪稳住,把人抱回到龙床上。皇帝手心贴着他颈侧,依旧睡得沉。

大雨刚过,殿中却有些闷热。林晓声恍惚了一下,还是将怀中人的手轻轻按回在被面上,自己走到床边开了几扇。凛凛夜风吹袭进来,叫人精神一振。

他抬眼看着外头深沉夜色,不由为自己的举动好笑。

虽则他对皇帝并无他人所料的那般厌恶,但也不算是一般陌生人那样相安无事。

他对他,从来是轻蔑而冷漠的。

这样一个整日昏昏沉沉不知所为的皇帝,别说是皇帝,就是普通人,也会为人所不齿。但他还是安然在宫中住下了,住在一个随时可以掌握钱财和权势的地方,只要略过一些令他不适的东西,于他而言,就是最安心的。

不掌无用之事,不行无用之举,这是准则。

不过今日好像有些悖逆了。林晓声看着自己的手心,笑了一笑。

可能是因为,那人变得太多了吧。

林晓声是江宁织造与明姬的儿子。

明姬是当年江南最有名的妓子,不仅一阕长相思歌动天下,还能念着吴侬软语水袖轻扬,令无数才子贵戚拜倒。后来第一美人选中江宁织造府之主,被一顶大红软轿抬进了门。

两年后,她在自己的绣房里吞金自逝,留下仅有一周岁大的林晓声。女人无牵无挂地去了地府,留下个儿子还在人间煎熬。

林晓声还记得自己六岁的时候,那天府里的嫡长子逼他吞下一颗丸药,当天夜里浑身发冷,寒意从骨髓里一点一点透出来时,他几乎以为自己就是具死尸。

冷到半夜,突然有什么东西跳上来钻到他的薄被里。小东西暖暖的,他已经神志不清了,指尖一触到便下死命抱紧它,它顿时惊慌起来,挥舞着爪子不停挣扎。

别动,不要动,别走。

挣扎了许久后,它渐渐安静下来。

是累了吗?还是……死了?

很久很久之后,暖暖的小东西又动了起来,这次却是往他怀里钻,钻到胸口某处后,轻轻地,蹭了蹭他。

恩?

又蹭了蹭。

然后开始不停的蹭啊蹭,直蹭到胸口都变得灼热……

林晓声猛地睁眼。

眼前所见的是一头漆黑的长发,头顶支着他的下巴,正在轻轻颤动。他微微低头,手抚上那一头乱发,感觉清凉柔滑。

指腹划过这人脸颊,竟觉滚烫。

皇帝还在蹭他胸前的衣襟,雪白的里衣已经被蹭成一团褶皱,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

林晓声蹙眉,似乎有些不对,摸索着握住皇帝的双手,冰凉的。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起身掀开帐幔喊了一声:“叶公公。”

在帘外守着的叶茂一个激灵醒过来:“公子何事?”

“陛下……”林晓声伸出手,触了触眼前人的额头,“似乎病了。”

“什么?”叶茂一惊,连忙掀帘小步跑了进来。皇帝还趴在林公子怀里,叶茂移来一盏地灯照了照,见他面色赤红,嘴唇却发白,赶紧放下灯去探他的额头,果然滚烫。

“这分明是着了凉了。”叶公公忙掀起薄被摁在皇帝脖颈处,瞥眼瞧见床边几扇敞开的窗,“哎,这窗户怎么大开着?”

林晓声眉梢微动:“是我开的。”

“公子也太不小心了。”叶茂心里一急,不由语带责备,“陛下喝了酒不免发热,您把窗户开着,夜里寒气逼人,这几层薄纱哪挡得住?常言道热身子禁不得冷风吹,这是要吹出病的。”

从前夜夜笙歌,倒不见他病得这样。林晓声垂眸看着皇帝,看他似乎嫌弃被子盖着太热,抬手就要把身上被褥打下去,便不由握住他的手腕。

叶茂已经火急火燎冲到外面叫小太监们传太医去了。林晓声静默了会,还是起身下床,将床边几扇窗放了下来。

太医半夜迷迷糊糊被人给怕醒,听清传话后,套上官服拎着药箱战战兢兢地进了宫,生怕又是小皇帝起了兴,想弄什么新奇玩意。

到了床前一把脉,确实是患了病,可算松了口气。

叶公公急得拂尘一甩一甩:“大人松什么气!陛下可病着呢!”

悲催太医顿时吓得大气不敢出:“陛,陛下的症是外感内滞,病前又饮了酒,竟算是个小伤寒……”

叶茂上前一步:“那还请大人快快拟了方子,奴才吩咐人煎药去。”

“是,是,下官这便去拟。”

医官便由小宫女领着去了正殿,叶公公在床前跺着脚转来转去。

躺在床榻上的人眼睫一颤,缓缓睁开来:“……叶茂?”

林晓声低下头。

“哎。”叶公公立马凑到床前,“陛下,您可算是醒了。”

景烨用手支着要坐起,叶茂忙上前把枕头往前垫了垫,扶着他起来。

“睡了一觉而已,被你们吵醒了。”

景烨其实早醒了,他只是在闭着眼时仔细回想了一阵自己醉酒后的举止。

我的圣母玛利亚,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皇帝轻咳了一声,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林公子:“林卿……”

醉酒时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如今清醒了再看这人,眉眼狭长而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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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勾,挺鼻,薄唇,长发披散,唇色与肤色映衬之下,让景烨徒然想起一句经典描述。

白的像雪,红的像血,黑的像乌檀木。

景烨晃晃脑袋,把占据脑袋的奇怪想法暂时扔出去,哑着嗓子道:“……昨儿晚上劳卿照顾朕,想必卿也累了,这里一时只怕静不下来,卿且进偏殿休息吧。”说话间抬了抬手,身边的小太监便上前躬身相请。

林晓声低头看着他:“臣谢陛下。”

第二日皇帝因病不曾上朝,大臣们不由议论纷纷。

“好好的怎么又病了?”

“你还不知道呢?陛下昨晚上召了林公子……”

“原来如此,这也难怪……”

几个大臣相互递着眼色,自以为通晓原由,笑得耐人寻味。

凤泠自他们身边而过,顿了顿,仍旧挥袖离去。

☆、第 11 章

赵家,几世以前不过勉强算是中下等的贵宦,其先祖本是开国皇帝的家生奴才,陪□□上过不少战场,开国之后被撤下奴籍,成了吃喝不愁的富贵之家。

但也就仅限于此。

文帝十七年,赵家长女受皇命进宫参选秀女,从此展开她长达五六十年的漫长的后宫与政治生涯。这个出身绝不算高贵的赵家庶长女,凭借她几乎是天生得来的政治谋略才能,不仅在后宫杀出一条血路从而母仪天下,更在她人生的最后八年里,成为本朝第一位女皇陛下。

这个半生叱咤风云的女人,也是景烨的亲祖母。

赵家从此一跃成为皇帝脚下站得最高的几个大家族之一,景氏几乎没落,但皇帝手里的传国玉玺转来转去,还是交给了自己的第五个儿子,即景烨的父亲仁帝。

仁帝的品性就如后人给他的“仁”字,勤政爱民,宽厚仁德,于是国愈益繁荣,百姓安居乐业,盛世太平。

也就是因为有一个辛苦工作的爹和一个堪称工作狂的祖母,前任此等大杀器登基五年,干过的祸事数以百计,朝廷居然也能堪堪稳住。

景烨静静坐在软榻上,垂眸翻阅着顾泓送来的簿子。

顾泓就坐在一旁,笑道:“陛下真觉得送去西南的二十多万官银是为山贼所劫?”

“朕是傻子吗?”景烨按着纸面,皱眉,“要么就是那些山贼是傻子,天下那么多富人不劫,偏偏来触皇帝的霉头。”

顾泓笑容依旧:“正是。”

“这后头有人。”景烨盯着簿子,“你说,是谁呢?”

傍晚,宫中传来皇帝陛下的令旨——皇帝欲为侍奉一侧的侍君顾泓庆贺诞辰,于七月十五日晚在昭阳殿设宴,四品以上官员须携家眷前来赴宴。

“陛下是要探一探赵家人的口风吗?”顾泓笑问。

“恩。”

“好。”顾泓笑着点点头:“虽说陛下是有所图,但臣也敬谢陛下的旨意。”

“唔,这点事情……”景烨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卿就不必说谢了。”

“可臣还有一点想告知陛下。”

“什么?”

“臣的生辰,是在六月十五。”

景烨:“!”

赵府。

赵明德一回府,便去了正房夫人徐氏的屋子用晚饭。饭毕,他屏退屋里的丫鬟仆妇,只留下尚是婴孩的小儿子,沉声问徐氏:“是你答应的妙菱,让她去宫里的寿宴的?”

“是啊。”徐氏拔下发鬓上的金步摇,俯身逗弄摇篮里的婴孩,“她闹着要去,我就许了她了。”

赵明德怒道:“你怎么这么不知事!她一个女孩家去见昔日……情郎,万一把持不住做出什么失礼之举,名声还要不要?”

“什么昔日情郎!”徐氏把金步摇拍在桌上,“当初若不是皇帝,妙菱早已是顾家的三少夫人,那还不叫世间女儿羡慕妒忌?如今顾家退居西南,顾泓竟然入了宫,妙菱执意看不上他人,我们赵家的女儿相中的相公,难道还嫁不了不成,等以后扳倒了皇……”

“你给我住口。”赵明德立即压低了声音斥道,“就凭你这句话,我就不能让她进宫!给我告诉她,好好的在家里习字学琴,此事,想都不要想!”随即甩袖而去。

婴孩被两人的吵架声吓住,“哇”得一声大哭起来。徐氏忙坐下来拿拨浪鼓哄着他,一边咬着牙看向赵明德离去的方向。

赵明德心中气不能平,本想去书房里将就一晚,步子一转,还是去了如夫人孟秋翠那儿。

孟秋翠本是郑州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赵明德一次经过郑州,姓孟的官便托媒人提了做妾一事。这事本来常有,他也并不心动。可这女孩子确实生得美艳非常,不是一般女子,再三提起之后,他还是动了心。

孟秋翠亦为他生有一女,比赵妙菱小了两岁,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

晚间夫妻事毕,孟秋翠窝在他臂弯里,提起让女儿随他进宫祝寿一事。

赵明德皱眉:“你也有此意?”

孟秋翠撇了撇嘴:“妙容也是老爷的女儿,如今她大了,也该定门亲事,出去外面见见世面,给各家夫人看一看,不说定下来,也算牵根线啊。”

赵明德沉默了一下,点了头。

孟秋翠眉眼一弯,勾起艳红的唇角。

平安宫中。

景烨捧着茶的手顿了顿:“未婚妻?”

“是。”叶公公点头,“当时顾赵两家都有些这个意思,只是尚未说破,顾公子便进了宫,顾家也退居到西南去了。”

景烨看着雾气发了会呆:“赵家的长女……似乎在京都中十分有名啊。”

“是的。”叶公公又点头,开口,却忽然有些迟疑,“前……前大理寺卿的长女……”

景烨眉头一动。

叶茂看了看他的脸色,并无怒意,才接着道:“……和这位赵家小姐齐名,都是才貌双全的淑女。两家又连了宗,故此将两位并称为‘赵氏双姝’。”

前大理寺卿的长女,就是动身前往西南的李亭秋同志的亲亲亲青梅姑娘。

做的真绝。景烨感叹,凡是冲着男宠们来的不良意图统统扼杀。就那位差点嫁给顾泓的赵家小姐,他记得她可是至今仍未许配人家。

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真是好悲情。

“陛下。”叶公公鬼鬼祟祟地凑过来,“那要是顾公子问起,您可万万不能让公子知道是奴才说的。”

景烨眼角抽抽:“什么?”

叶茂:“陛下!万一……”

顾泓掀开珠帘走了进来:“万一什么?”

叶公公:“!!!!!”

景烨僵了僵:“卿……何时来的?外面也不通传一声。”

“臣来的不早。”顾泓笑得温柔,目光掠过妄图退后一步装鹌鹑的叶茂,“从那句‘未婚妻’开始就在了。”

那不就是全部吗……

叶公

分卷阅读14

公面如菜色。跟在后面把顾泓带进来的小太监抬头,看了看正尴尬赔笑的叶茂,默默捂脸。师父我真不是故意的。

顾泓却不曾追究下去,只是端着手里的药上坐在皇帝身边:“陛下,喝药了。”

景烨往后退:“怎么又得喝。”

顾泓轻笑:“陛下太性急了。前人有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又不是老君仙丹,哪有这样灵验。陛下想病快好的话,来,张嘴。”

你这是带孩子吧。

皇帝陛下径自把药碗接过来,看了半天,才皱着眉三推四阻地喝了两口,被苦得直想吐舌头,但碍于自己要维持的高贵肃穆的皇帝形象,还是强撑着咽了下去。

顾泓微笑道:“陛下,苦不苦?”

景烨看了他一眼,作肃穆状:“恩,还好。”

“这样啊。”顾泓眉梢弯弯,“那臣便吩咐膳房去了药方上的甘草吧,用它熬药未免压制药性。”

景烨:“……”等等这甚么意思!

果然还是记仇了!

☆、第 12 章

七月十五,月圆夜,晚风微凉。

赵府,赵妙容的秀绾斋里。

丫头水桃拿小银剪从窗边剪下一朵新开的月季,放到赵妙容的鬓边比了比,笑道:“小姐可真美。”

赵妙容正拿簪子挑起玫瑰色的胭脂,对镜点了点唇,闻言便笑道:“丫头好会说话。”面上却不禁露出欢喜之色。

水桃看她爱听,便接着恭维:“真的,他们都说大小姐美名满京城,其实咱们小姐一点儿不比她差,不说容貌,这身段上,小姐还胜她一筹呢。”

赵妙容不由勾起唇轻笑,抬手接过水桃手里的月季,轻轻簪进发里。水桃在一旁拍手称赞,她心中得意之情便更甚。

孟秋翠走到隔断边笑道:“正房那头可都收拾好了,你们快些。”

“这就来。”赵妙容笑着起身,抚了抚自己的发鬓上前去。走过孟秋翠身边时,她伸手将她鬓上的月季拔了下来,赵妙容笑容一僵。

孟秋翠看着她,冷声道:“别太招摇。”

赵妙容面露惊惧地看了看她,低下头走了出去。水桃跟在她身边:“小姐……”

她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看得水桃心里一寒,下一瞬,又露出柔和的笑容:“没事,娘教训的对。”

“……哎。”水桃胆战心惊地应着。

臣子们的车轿都停在宫外,下了马车后,须得步行进入宫中。

赵明德下了马车,回头看身后的女眷们,只见徐氏由嬷嬷扶着踩了矮凳下车,紧跟其后的竟然是长女赵妙菱!

赵明德强忍着不发作,也懒得上前接应,甩袖就往宫门里走。徐氏看在眼里不由咬牙,还是回头对赵妙菱道:“进宫后乖乖的,你父亲已生气了。”

“是。”赵妙菱此时满脑子都是心里梦里念了两年的意中人,也就顾不得反驳,“女儿有寸。”

“恩,好。”徐氏看着精心妆扮后貌美无匹的女儿,笑得分外骄傲,然而一转眼看见跟着从车上下来的赵妙容,又冷下了脸:“好好跟着。”

赵妙容福了福身:“是。”

周围几个官家夫人都凑上来寒暄说笑,徐氏便重新挂起热络的笑容,拉上赵妙菱,和她们一同进宫。

昭阳殿里。

景烨看着百官入殿,一个一个地带着家眷上前叩拜,偷偷掩唇打了个哈欠。

林晓声,陆白藏,顾泓的桌案就摆在他两旁。前面两人不知还在做甚,此时仍未进殿,只有顾泓陪在他身边,看他这个模样便笑道:“陛下倦了?”

景烨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顾泓轻笑一声,桌案下的手伸过来握住景烨:“陛下忍一忍,到时臣带陛下偷偷出去。”

景烨抽了抽手,没挣开。

一时赵明德带着家眷进殿,上前行礼道:“臣参见陛下。”说着便跪下叩拜,身后徐氏和赵妙容也跟着跪拜。长女赵妙菱却心中一动,忍不住抬头去看。

顾泓正坐于案前与皇帝说笑,一身华服玉冠,也掩不住他恍若神佛般的隽骨清相,仿佛还是当年相府里那个白衣翩然的佳公子。

她看得一痴,连礼都忘了行。大殿中人开始还喧闹不已,后来被发现此幕的人指着一看,渐渐地都静了下来。

这边景烨把准备好的“平身”吞了回去,看了眼身边的人。

面见皇帝却不行礼,重点是要判死罪的。人家为了看你可把命都豁出去了。

顾泓并不看阶下呆立的赵家小姐,而是紧了紧握着景烨的手,微笑:“陛下,面见圣上却不跪拜叩首,已犯了轻慢君王之罪,当诛。”

群臣哗然。

站在阶下的赵妙菱回过神,听闻此语,当即面色煞白。

徐氏亦跪在阶下,听闻此言,又惊又惧又恨,忙俯身磕了个头:“臣妇教导无方,使小女失德。请陛下看在血缘之情上,千万饶过小女!”

景烨眼中一动。

赵明德是景烨的祖母,先明天皇帝的侄孙,若论辈份,景烨还得叫他一声“表哥”。

徐氏就在身边连连请罪,赵明德恨女儿不知分寸,但还是选择沉默。在他看来,大错已铸下,无论是否降罪,赵家家风不严的名声都会传出,女孩家的名声也毁了。况照此情景,不说妙菱自己惹祸上身,还会败坏赵家其他子女的名声前程。

事到如今,只有一样东西能把这些事情——无论是从前做下的,还是现在面临的——把这些全数扭转。

只要坐上那个位子。

“陛下。”赵明德抬起头,缓缓道:“正如拙荆所言,请陛下念一念往日情分,就是情分没有,也请看在……臣的面子上。”

此言一出,连顾泓也眉头一皱,更别说殿中的官员们,所有人都闭紧了嘴,心中起了心思。

你的面子?你有什么面子让皇帝折腰?你这是……

景烨神色不变,微微笑道:“赵卿的面子朕自然要买,一家子都起来罢,跪着也不好说话。”

赵明德闻言起身,顺手扶起徐氏。夫妻俩对望一眼,徐氏方才被打乱的阵脚又收了回来,擦泪笑道:“谢陛下。妙菱,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向陛下谢罪?”

赵妙菱忙上前福了福身:“臣女谢陛下恕罪。”

这一家人还真是……景烨没想到,自己不过心血来潮地想探探底,赵明德居然真下狠手把脸皮撕开了。

果然还是按捺不住了吗?

“行了,此事已过,众卿接着热闹吧。”

方才停下的丝竹随着皇帝的话呜呜然奏起,臣子们接着入殿贺寿,席间又是一片觥筹交错,欢声笑语。

看不懂情势的人接着说笑取乐,看得懂的,也闭紧了嘴巴相互迎合。

景烨轻呼了口气,四周扫视一圈,顾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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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便笑问:“陛下在寻谁?”

“唔,朕在找……”他遍寻无果,只得收回目光,“……怎么不见凤学士?”

顾泓眼里沉了沉:“凤大人因病告假了。”

“因病?”景烨不禁坐直身体,“怎么他也病了?”

“这个么……”顾泓笑着为他斟上清酒,“臣也不知道。陛下闷了?”说着便端起酒杯送到他唇边。

“有一点。”景烨连忙拿过他送来的酒,一饮而尽。

顾泓笑道:“既如此,陛下不妨随臣出去散散心。”

景烨想了一下,反正不跟他走也可以回寝殿睡觉,便任他拉着手起了身。

“朕倦了,现欲回宫歇息,众卿大可自行取乐,不必约束。”

殿中官员均起身拱手相送:“谢陛下!臣恭送陛下!”

赵妙容也跟在父亲身边行礼,偶一抬眼,便瞧见皇帝由那人牵着手走出殿去,举止间亲昵非常,不由握紧了手心。

顾泓。

出了昭阳殿,顾泓也不叫宫人们跟着,自己提上五角琉璃灯带景烨往御花园里走去。景烨问他去哪儿,他只笑道:“带陛下去透透气。”

也不知行了多久,终于走到一片荷花前。

夜晚风凉,许是此处临水之故,景烨竟觉得凉意比别处更甚:“就是这儿?”

顾泓微微摇头,抬手勾了勾,却见一旁树影斑驳处有什么一动,随即转出一只小小的乌篷船。

景烨眉头一动。

顾泓拉着他踏上去,小船在湖面微微晃荡,船舱有些狭窄,顾泓双手撑在景烨两侧,忽然开了口:“陛下……”

“恩?”

“以后在无人之时,陛下可否……仍叫臣一声‘阿泓’?”

景烨手指动了动,被他这话问得有些尴尬。

顾泓静静的看着他,两人一时无言,船外是木浆划过水流的声响,微风偷偷钻了进来,送过丝丝缕缕了混杂着叶与花的芬芳。

☆、第 13 章

小船停泊在湖的另一侧时,景烨已经被摇晃得有点发晕了,上岸时一个踉跄,幸而有顾泓接着。

岸上早立了一个人,微勾的眼角,乌檀木的发。

景烨一愣,回头看顾泓,后者示意他上前。

景烨便轻咳一声,道:“林卿。”

林晓声躬身行礼:“陛下。”

顾泓微微一笑,伸手握住皇帝的手,带着他往里面走。穿过那一地树影景烨才讶然发现,这里竟然也是一片屋宇楼阁,且打扫得十分干净,并无破败之意。

林晓声行于两人之侧,稍一低头,就能瞧见两人紧握的手。

景烨随顾泓走到一处门前,这里的房舍都不曾挂匾。门口候着一个黑衣侍卫,亦躬身道:“陛下。”

景烨点头,侍卫推开门迎三人进屋,再往里是一道碧纱橱,门扇早已开着。

景烨迈步踏了进去,抬眼之间已怔住:“此处……”

身后林晓声看了一眼顾泓,缓缓开口。

“这便是我顾林两家,倾尽二十几年集成的心血。”

凤泠静立于凤家正堂之中,他身后,凤老大人端坐于主位之上,手中茶盖一下一下地刮着碗沿。

小厮站在大门前,伸手带着眼前这位贵客往正堂里去。

年逾五十的老人随小厮慢慢行至堂前,一拱手道:“凤大人,多年未见了。”

凤老大人忙将茶放回小桌上,起身上前:“邢老。”

凤泠心中不明所以,只得跟着躬身。

老人微微笑了笑,将视线移到凤泠身上,眼中现出感叹之色:“这便是……令郎?”又忍不住上前两步细细打量。

凤泠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晚辈凤泠,见过前辈。”

“好,好。”邢老一边看着他,一边不住对凤老大人称赞,“令郎龙姿凤章,真乃国之栋梁也……”

凤老大人点头微笑。

一旁侍立着的小厮偶一抬眼,便瞧见这位邢老几根枯瘦的手指,正在袖管中隐隐颤抖。

景烨的眼前是数十个立着的大橱,皆用封条封着,抬眼看到最里处,便能望见封着赵家封条的橱柜,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他索性径直走到它面前,抬手撕下封条,打开。只见其中一层一层,各标有年月人名,足足有上百个卷册,又分着正册,副册等等。

景烨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就是记忆里女皇当年与顾老丞相一同谋划设下的“轻语阁”。

即由顾家人掌理,林家人出资建成的,遍布各大家族的暗线总处。

看来自己那个工作狂祖母,不仅在活着的时候要掌控全局,还要求子孙在她登天之后,继续完全把握朝廷。

变态得真不是一点点。难怪中毒那晚之后,顾泓送上来的簿子详尽得能写。

景烨抬手去拿上方赵明德的卷册,不料一下抽歪了,带下来一大捧,全哗啦啦掉在地上。黑衣侍卫忙上前整理。

“陛下且宽心。”顾泓笑道,“陛下身边的人都干净得很,绝无宫外来的线人,这些日子,陛下大可以多来此处查看,以备……平乱。”

景烨:“……嗯。”

他忽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天色已晚,三人很快便回到原来的岸上,顾泓像是有事,很快躬身告辞离开。林晓声也转身欲走,被景烨叫住。

“林卿。”

被叫住的人回过头。月光照映在他俊美的轮廓,显得格外清冷。

景烨道:“眼睛好些了?”

他点点头:“谢陛下赐药。”

景烨看着他的眼睛,心想,双目模糊不能视物,应该是先天的近视吧,若用打磨得当的水晶镜,倒是能帮着恢复……

林晓声道:“陛下?”

“啊,啊,无事了。”景烨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卿回去吧。”

林晓声抿唇,看了看他,仍旧转身离去。

翌日,众臣各怀着心思上朝,赵明德却告了病假,之后更是连日告假,傲气的架子摆了十足。

景烨也不理论,照样在朝上和颜悦色地问鹌鹑们“今日可有本奏?”“西南灾情如何?”“百姓都吃得饱吗?”“城东老母猪一胎能生几只?”等等类似问题。大臣们也都习惯了,一个个唯唯诺诺地敷衍着。

日子过得无波无澜。

只是景烨每日午睡后不再去御书房,而是乘船去轻语阁查阅卷册。陆白藏一听说便心血来潮,日日进殿问皇帝陛下要不要带些什么点心解闷。

一边问,一边亲。

景烨被他说一句亲一口的问话模式弄得直想仰天长啸:“卿,卿盛情难却,就……唔,那什么,给朕炒点瓜子……”说着又不停退后躲开亲吻。

“恩?”陆公子停下压过来的姿势,眨眨眼,“陛下要吃瓜子?”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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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白藏皱眉:“那不过是手法粗陋的市井小吃……”随即朝景烨一笑,“陛下换一样吧。”他左手一伸就把景烨搂了过来,低头咬上这人淡红的唇瓣,轻轻舔吻着。

景烨额角一抽,抓起在一旁啃着点心的陆灰灰,用它奶油馒头样的小肚子堵上了陆公子的嘴。

陆白藏:“……”

陆灰灰奋力挣扎:介太可怕了我要洗澡澡澡澡——

景烨:叫你不见棺材不掉泪。

最终得胜的皇帝陛下带着一包喷香(陆公子说他炒得心都碎了)的瓜子笑着进了卷宗室,一边嗑瓜子一边学习“赵氏日常”这门深厚的科学。

将近傍晚时,景烨上了岸,叶茂已在岸边等候多时,忙上前道:“陛下,去御书房么?”

景烨低头穿过垂落的柳条:“今晚不去了,回宫吧。”

“哎。“叶公公抬起拂尘,“陛下快上御辇吧。”

景烨正抬脚欲入,却忽然一顿:“我怎么……听见有孩子的哭声?”

“啊?”叶茂一愣,仔细一听,果然有,“这是……”心念电转间已明白为何,忙笑道:“是小世子吧。”

景烨心中一动,努力回想了一阵,便知道了。

景烨的五哥,因喜行侠仗义,浪荡江湖,被先帝封为潇王,虽不曾参与皇位之争,回宫时却带了一身重伤,最后病发逝于宫中。他留下的两个儿子被前任随手封了世子,便扔在皇宫不知哪个僻静处去了。

景烨一想清楚便抬脚往哭声方向去,叶茂连忙跟上。

穿过树荫就是一片小小的草地,只见黄昏落日之中,果然坐着一个小娃娃,正拿胖胖的小肉爪子捂着脸哭。

景烨慢慢地走过去,小家伙机灵,立即松开爪子来看,才一两岁的模样,生得十分的玉雪可爱。

叶茂“咦”了一声:“这小世子的模样……颇肖陛下。”

“是吗?”景烨看着娃娃抬起脸看他,不由轻笑。“照顾你的宫女呢?”

娃娃却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伸手就抱住景烨的下裳,张嘴吐了个泡泡。

景烨一下心软了,从前还在那个家里的时候,就常有一群侄子外甥缠着他玩,长辈们都笑说他有孩子缘,如今看来,果真是这样?

他不由俯下身去抱起小家伙:“会说话吗?”

小世子不出声,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怀抱暖暖的温润青年,小脸上还有没擦干的眼泪。景烨心中一动,想到这孩子父母双亡,他算是他的叔叔,不如就收他在自己膝下……

“韵儿!”

前方忽然传来稚嫩的喊声。景烨抬头,却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孩童,正握着一把镂空的木剑,警惕地看着他们。

夕阳渐落,霞光满地。

怀里香软可爱的小娃娃忽然张开了手,朝远处的男孩“咿咿呀呀”不停。

景烨看得有趣,不禁低头蹭了蹭孩子细嫩的脸,笑道:“哥哥来了?”

小世子:“咿呀!”

这一大一小对视而笑,就好似亲父子一般,看得原本握剑警惕的男孩一怔。

景烨抬头望了望他,吩咐叶茂:“在这候着。”便抱着小家伙走了过去,俯下身,向他递了递怀里的娃娃:“抱得动么?”

男孩板着白嫩的小脸点了点头,伸出手。

小世子窝在怀抱里,看了看板着脸的大哥,又看了看温柔微笑着的景烨,随即一转头,毅然抱上了景烨的脖子:“咿呀咿呀!”

小男孩的脸黑了。

景烨忍不住大笑起来,要把这小娃娃抱回家的意念越发坚定。

小男孩还在努力:“韵儿!”

小娃娃:“咿呀!”

小男孩:“韵儿,不许胡闹,来,到大哥这里。”

小娃娃:“咿呀咿……呜,呜哇哇哇哇哇哇……”

小男孩:“……”

景烨笑着看了看男孩手中的木剑,虽说样子粗糙,但剑身平滑如镜,只瞧一眼便能估量出制造之人手起刀落时的行云流水。

……等等。

他猛然想起,潇王虽已病逝,但病去前曾因担忧两子在宫中无人管教,命人出宫寻一位挚友相托。

而这个人,倒确实正静居于宫中。

☆、第 14 章

乐抱着弟弟,背上背着小木剑,一路从小径跑回静僻的院落。

院门前挂了一块陈旧的匾额,书着“啸意轩”三字,字间风尘已厚,但也掩不去那三分入木笔力。

小景韵还在怒拍大哥的嫩脸:“呜哇哇!”

“韵儿别闹。”景乐板着脸抓住弟弟的肉爪子,“咱们得面见师傅去。’

“!!!!!”

景韵大眼一睁,老实了。

景乐抱着弟弟小心踏进院子,在一扇纸窗前站定,随即轻轻低下头:“师父。”

许久。

“你晚了一刻。”

“还是晚了……”景乐抿着唇,又低了低头:“徒儿明白。”

“去外头劈剑一百。”男人的声音冷冽若冰雪,“不许有风声。”

“是,师父。”

景乐踌躇了一下,还是抬头道:“师父,可否替徒儿看着韵儿?”

“可以。”男人应下,“把他带进屋来便是。”

“谢师傅!”景乐笑着把弟弟抱到门前,“徒儿叩门进来了?”

“恩。”

景乐便把弟弟抱进了屋。男人正静坐于窗边,烛火摇晃,昏黄的烛光映在他墨黑的长发上,笼罩着一片流动的光晕。

景韵“咿咿呀呀”地被抱到了榻上,景乐摸摸他细软的呆毛,嘱咐道:“韵儿乖,听师父的话。”

景小韵瞪着大眼看了看大哥,再转头看看桌边气息冷如冰雪的男人,徒然间回想起傍晚时青年温柔的笑容和怀抱,不禁悲从中来。

“呜哇哇哇哇哇——”

男人眉梢微动:“怎么了?”

景乐有点为难:“这……”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起了身,走到景小韵面前俯身去抱他:“不许哭。”

愤怒的景小韵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有点害怕,但小肉爪一挥,还是毅然拍上了冰山师父的脸。

“!!”景乐倒吸一口气,上前道:“师父,要不……徒儿还是带着韵儿……”

“你们在外头遇见了什么?”

“啊?”景乐呆了呆,“也,也没什么,就是有一个人……”

他看着师父无甚表情的脸,小心道:“徒儿没看好弟弟,一不留神让他跑远了,后来找到他的时候,就看见有一个人正抱着他。”

“……韵儿喜欢他抱,都不肯回来,就因为这个我们才迟归。”

男人不语,手上轻轻放开怀里“咿呀”不停的小家伙,低头和他对视:“不许闹。”

景小韵先是被男人冰冷的双眸震了一下,然而立即反应过来:居然凶我!于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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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嗓子哭,这次把音量调到最高级别。

“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男人:“……”

景乐:“师父,怎么办啊。”

男人:“……小儿,难养。”

景烨第二天果然又看见了那俩兄弟。

小的一看见他就眉开眼笑,双手张开着求抱。景烨走过去,伸出手。大的迟疑了一下,还是抱着弟弟递了出来。

景烨笑着抱起小家伙,蹭蹭他花朵似的小脸蛋,若是能就这么带回去,就更完满了。

景小韵抬头张嘴,吐了个泡泡,一张笑脸惹人怜爱。

景烨对景乐微笑道:“又迷路了?”

景乐看着他弯弯的眉梢,忽然对昨天撒的谎有些不好意思,握着小木剑的摩挲了一下:“没,没有。”

景烨紧了紧怀里动个不停的景小韵,问他:“你每天都得在外练功到这个时辰?”

景乐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开口道:“师父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景烨再看他手里握着的木剑,赫然发现剑的背面竟然是镂空的:“这是……”

景乐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便答道:“师父要我用它练习劈刺,直劈到没有破空的风声为止。”

景烨:“……”

才八岁的孩子,竟然如此严苛。他想起从家里那群划破小指头就能哭破天的祖宗爷们,不由轻轻握住男孩的手,发现上面已有了一层薄茧:“你每天练功,开不开心?”

景乐愣了一下,摇头:“不知道,但是要练的。”

景烨心下叹息。

陆白藏照旧来给皇帝陛下送点心,景烨看着装点心的瓷盘,忽然问他:“你知不知道小孩子爱吃什么样的?”

陆白藏微讶,笑道:“臣有一个小侄女,未进宫前倒常缠着臣要点心吃。”

“是么?”景烨不由笑道,“那还劳烦卿照着从前做几样出来吧。”

“恩?”

不用再炒瓜子了?

“瓜子就不必再炒了。”景烨道,“若不劳烦,还请做几样卿的侄女爱吃的点心。”

陆白藏展眉一笑:“陛下说得太生疏了。”说着便欺身上前,“只要陛下想要,臣身上哪样东西不能给……”

“爱卿。”景烨面无表情地往后一退,“还记得陆灰灰吗?”

陆白藏:“……”

景烨拿着一包糕点照旧守在湖边上,果然将近傍晚时,景乐抱着“咿呀”不停的景小韵从树荫里走了出来。

景烨微笑着俯身,接过早已张开手的景韵,笑着对一脸正经的大哥道:“饿吗?”

“……”景乐垂下双眼:“不饿。”

“这样啊。”景烨腾出一只手,慢慢打开手里的纸包,“那你想吃糕点吗?”

陆白藏的厨艺果然是一绝,纸包一打开,一股甜甜的馨香就飘散在空中。景小韵眼睛都看直了,口水更是哗啦啦如决堤的大坝。

景乐咽了咽口水,刚想说不用,肚子就“咕”了一声,顿时脸红。

景烨不禁大笑。拈起一块送到已经在拼命去抓的小家伙嘴里。景乐红着脸想背过去,被景烨又拈了一块直接塞进口里。

到底是个孩子,嘴里的枣泥山药糕入口即化,还伴着淡淡红枣泥的甜香,顿时就忍不住吧嗒吧嗒往肚子里吞。

自打父亲去世,景乐就再没吃过能作充饥以外用的饭菜或点心。因为师父也从来不吃这些。

景烨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无论是跟着的宫人侍卫,还是吃得正欢的叔侄仨,都没察觉到不远处高高的树丛中,有一袭雪白的衣角轻轻转过。

投喂过俩包子,景烨坐着御辇回了平安宫,叶茂正候在宫门口,见皇帝下了辇,忙上前道:“陛下,您派往西南的尹,唐两位大人,今日申时已回了京都。”

“是吗?”景烨俯身下辇,“钦差大臣都回朝了……那也是时候该把帐算一算了。”

翌日。

景烨一身五爪龙袍端坐在龙椅上,扬声道:“唐爱卿,尹爱卿。”

两人又对看了一眼,出列拱手道:“臣在。”

“朕一直忧心西南之灾,如今两位爱卿风尘仆仆归来……”景烨的食指轻轻摩挲着扶手上的龙首,“……可否告知朕,灾情现已如何?”

尹元上前一步,抚了抚衣袖跪拜在地上:“回禀陛下,三十万物资送抵西南后,百姓多得安居饱暖,灾情已大为好转。”

景烨笑了起来:“是吗?那可有劳两位爱卿了。”

阶下两人也跟着笑:“陛下英明睿智,是我朝百姓之福。”

“爱卿如此道来,朕心甚慰。”景烨一字一句的笑说,只有他自己听的清里头有几分咬牙切齿,“既如此,朕这里还有些看似不实的流言,想请两位爱卿看一看。”

唐尹两人面露异色,抬起头,却见皇帝从自己袖管里抽出一道红封折子,抬手丢在阶下。

两人不由心中一沉。

唐宏文动了动手指,慢慢上前,捡起那道奏折,展开细看。

一时大殿中鸦雀无声。唐宏文立在阶下看那折子,越看身体抖得越厉害,最后双手一颤,折子跌落在地上,他自己也跪拜了下去:“臣!臣……陛下明察……”

尹元察觉到不对,忙上去捡起奏折也看。不过粗扫了两眼就冷汗淋漓,立即伏倒在地:“陛下明察!臣等不曾隐瞒陛下啊!”

景烨倾身向前,盯着他们:“那爱卿的意思是,是这沙河县令假报消息,意图欺君?”

“是……是……”

“你们真以为递给朕的就只这一道吗!”景烨猛地拔高音调,“沙河县旁几个县镇的官员都递了折子上来!说你两人!任凭官银被劫却不上报!甚至中饱私囊从中牟利!”

“……你们说,朕该信谁?”

“陛下……陛下,臣……”

景烨冷冷地看着这两人:“唐宏文,尹元二人,贪污国库,欺君不报,论律当杀。”

“陛下!”两人再无话可说,只是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求陛下恕臣一罪……”

景烨漠然看着这两人:“殿前金吾何在?”

巨大的廊柱后传来一阵盔甲相击的声音,满身杀伐之气的兵士站了出来:“陛下。”

“将他二人带出殿外,革去身上官服,扔出宫外。”

“是!”

“传令御林军,抄封尹唐两人府邸,即刻动身,不得延误。”

☆、第 15 章

将近午时,众臣战战兢兢地退出太和殿,内阁中几位掌事的大臣都围走在右相秦老身边。

“秦相,陛下手里那几个地方官的折子,我等可是闻所未闻……”

“……对啊,这按道理送往御书房的折子,都得先经过内阁审理才对……”

“您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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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灵身着中衣,正给面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整理衣饰。

她生得一副清水芙蓉般的美丽容貌,身段玲珑,更难得的是一点平常妾室都没有的知书达礼,让徐铭第一眼看见就被勾了魂去。这三年杨氏明里暗里没少抱怨他,但这么个难得的尤物,他又怎么舍得放手。

徐铭想到这儿,又忍不住一把抱住眼前的软玉温香,被冬灵拿手抵住道:“将军。”

徐铭暗自咽了咽口水,放开手:“好,好。”随即转身,大步走出去了。

小丫头趁机端着铜盆走了进来:“夫人,洗漱吧。”

冬灵站在原地,静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拿来吧。”

“哎。”小丫头端着水和脸巾上来,一边服侍一边轻声道,“都照您的意思,偷偷儿的,把守在红琴斋的侍卫换成咱们的了。”

冬灵抬起头:“都办妥了?”

小丫头笑道:“可不是。”

她不由也笑了,笑着笑着,眼中就泛起了泪光。

“夫人……”

“没什么。”冬灵揩了揩眼角,拿沾湿的脸巾覆上去,“我就是……高兴。”

“千秋节快到了吧?”

“是啊夫人,就是后天。”

“嗯,好,真好。”

太和殿。

景烨坐在龙椅上,慢慢道:“后日是皇祖母的千秋节,往年都是要大办的,但如今西南大旱未过,实不宜大开宫宴,铺张奢靡,朕欲令百官回府,与家中妻儿共度佳节,众卿以为如何?”

大臣们纷纷跪倒:“陛下英明,臣等谨尊圣命。”

景烨一夜没睡,也不想强撑了,偷偷打着哈欠道:“众卿可还有本奏?”

下面一片寂静。

“无事?那退朝罢。”

景烨出了太和殿后并未回宫,而是径直往轻语阁走。

到了湖边,早有顾泓备好小船等候在岸边。景烨俯身踏上船,在舱中坐定,抬头问跟着坐下的顾泓:“姜家的独女?”

“是。”顾泓帮他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现今她是镇北将军府里的妾室,姓白,很得徐铭宠爱。”

白冬灵,原名姜之桃,是西北一位六品文官之女。

四年前,西北戚家长子戚谰被徐铭的嫡子徐晃强掳进徐家。戚谰容姿俊美,文采斐然,虽非世家贵子,却生的人品与顾,李同类。幼年时结了桩娃娃亲,未婚妻就是和他青梅竹马长大的姜家之女。

戚谰本来为人孤僻,也无多少背景,被徐晃这地头蛇盯上后,哪怕以死相抵,最后仍是被抢进徐府。

进徐府后他又不肯屈从徐晃,被喂下各种不堪言说的怪药。两月之后,就疯了。

姜家也因此被连累,姜之桃更是在确认戚谰已疯之后便消失在姜家,自此再无人见过。

看阁中卷宗上的叙述,简直是字字血泪。

顾泓道:“她是父亲插在徐铭身边的钉子,所以她那儿送来的东西,都收在阁中较隐蔽的地方,待会臣就去寻来给陛下。”

景烨沉默了一阵,问他:“那戚谰呢?”

顾泓笑了一声:“疯子罢了,但还活着。”

景烨默然。

每年的千秋节一晚,京都的灯市都会彻夜燃放各色的花灯,数目有时甚至多过万盏,从平安宫的寝殿往外看,能看到灯火映红了大半个黑夜,隐约还能听见闹市中行人的欢笑声。

景烨就坐在窗边的小几边批折子,叶茂静静侍立于他身后。

远处骤然升起一片亮光,映得景烨的侧脸也跟着亮了一亮,叶茂琢磨了一下,开口道:“陛下,不如……咱们也拿些灯来点上?”

景烨停笔,看了看远处映红的天空,摇摇头:“有什么好点,冷冷清清,又不是民间百姓,一家团圆热热闹闹。”

叶茂无言。

凤府。

凤家一家都坐在府中的水榭里乘凉说笑,凤老夫人不知怎么地,就说起自己少年时与凤老大人初见的情景。

“我和你爹啊,头回相见也是在千秋节。”凤老夫人拉着凤泠的手,笑道,“那年的花灯特别多,我难得被你外公准许出去一回,乐得四处乱看,结果啊,就迷路了,后来碰上你爹,他和家中几个出来游玩的姊妹把我送回了府,当时我还看他闷声不吭,过了一月,媒人就上门来了,你说,你爹是不是个急性子……”

凤泠怔了怔,想起了景烨。

他在宫中可有人相陪?想来……是有的。

不说别人,顾先生一定会陪着吧。

想着想着便有些索然无味。凤泠起身道:“父亲,母亲,儿要出府一趟。”

凤老夫人:“哎?我说的好好的,你不耐烦听?”

凤老大人也看着他道:“去哪儿?”

凤泠低着头:“儿……儿想起借了杨家子然一本古书,昨日他向我讨要,今日得闲,儿便登门还他。”

这话说的有些支吾。凤老大人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仍点头道:“好,去罢。”

凤老夫人:“早些回家,别贪顽。”

“是。”凤泠躬身退下。随即叫小厮将古书拿布帛包好,拿在手里出了府外。

平安宫里。

没批完的奏折都被堆到一边,主仆两人围在一盏刚找来的五色纱灯边。

叶茂看着花灯,叹了口气:“陛下,方才陆公子来陪您,您怎么倒驳了呢?”

然后陪着陪着陪到床上去?开什么玩笑。景烨冷哼一声:“他没带陆灰灰。”

叶茂:“?”

景烨撇撇嘴,执笔在灯纱上勾勒出个轮廓。

“……”叶公公眨眨眼,“陛下,您在画什么?”

“米老鼠。”

“?”叶茂瞪大了眼,“这怎么能是老鼠呢?”

“这怎么不是老鼠。”景烨换了只朱笔,给米老鼠君添了件酷炫的小红裤,“瞧,多可爱,画得是不是比顾公子好?”

“……”

说起顾泓,景烨也停了笔,要是他没忙着轻语阁的事,倒是能过来说说话。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人深潭似的眼眸。

“陛下无须再言,臣只求陛下明白,顾泓不是那等愿意悖逆本心做事的人。”

这人心里都想些什么。

有人的心思嘴上说不出,手却动得清楚。等景烨回过神来,就看见宫灯上那个背着手笑眯眯的米老鼠,被某人在额心点了一点朱砂。

叶公公探过头来:“哎,这不是顾公子吗?这么一看倒俏皮了……”

景烨:“滚滚滚!什么顾公子,这是个女的!”说着就在米奇君的耳朵上画了个巨大的蝴蝶结。

叶茂:“……”

那为什么要穿裤衩?

主仆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忽然一个小太监溜进殿来,道:“陛下,凤学士求见。”

“凤泠?”景烨和叶茂对视一眼,“大过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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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侧嘴被封住手脚被绑住的景烨:“……唔。”

男人转目看过来,见他眼中有泪光闪闪,不由嗤笑:“这窝囊皇帝,居然哭了。”

景烨:“……”

洞口的男人笑着走进来,站在景烨面前俯身瞧了瞧他,道:“窝囊归窝囊,倒真是个美人。”

景烨本来生有一副温润韶秀的好模样,又带着股自幼养尊处优得来的矜贵自持,因此比起其他以容色取胜之人,更添了一分动人气韵。

“看在这个份上。”男人伸手解开捆在他嘴上的布,“来,让你说说话。”

“呸呸,我……”景烨顺势往后一退,呼了口气,然后睁着真挚的双眼看着两人,“……好饿,你们这管饭吗?”

男人:“……”

“没有食材。”坐在火边的男人转过头来,“怎么做饭。”

景烨咽了咽口水,把目光投向洞口已经死透的老虎,望眼欲穿。

其余两人:“……”

凤泠静站在宫门口,许久,小太监疾步走出来道:“陛下国务繁忙,凤大人,请回吧。”

“既是如此……”凤泠垂下眼,忽而又抬头问道,“陛下可还无恙?”

小太监笑道:“这几日陛下的精神都好,不用奴才说,大人昨晚上不是还面见了陛下嘛。”

“是。”凤泠沉思了一会,笑了笑,“也是我多心了。”

小太监笑:“那这样……大人慢走?”

“恩。”凤泠点头转身。

三人行至群玉山山麓。

金玦一声呼啸,从道两边唤来三匹体型矫健的马儿,玉珩先上了马,金玦从腰间取了马鞭,点了点其中一匹,对景烨笑道:“这是黑曜。会骑马么?”

景烨揭开纱帽,看了看停在他面前的黑马。这马儿的皮毛黝黑发亮,眼睛是墨中带一点棕黄,长长的脸对着景烨,很是温驯。

他不由心中一动。谁没有年少爱逞勇的时候,小时候看过的武侠里,那些游走江湖刀头饮血的侠客,常常就是骑着这么一匹良驹决胜千里,令人艳羡。

景烨便忍不住把手覆在曜黑的脸侧,这马极通人性,竟低下头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心。

一旁的两人都面露讶异,曜黑要不是太难以驯服,也不会至今无主。

景烨被黑曜同志如此上道的动作深深感动,激动地在怀里摸了半天,好不容易掏出两个果子,便笑着塞进了黑曜嘴里。

……等等,果子?

就是他先前吃剩下的……

黑马君已经开始欢快地嚼动了,下一秒,马嘴大大张开,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被喷了一脸唾沫的景烨:“……”

三人还未骑至城门,天色已晚,玉珩在前面停住脚步,回头道:“晚了,找个地方歇息?”

金玦勒住马笑道:“就去咱们来时的客栈罢,那老板倒老实。”

“今夜应该无雨。”玉抬起头看了看,“还是宿在野外吧。”

金玦皱眉:“你当真?忘了咱们来时……”

这句话显然是某人死穴,男人一转马头:“去客栈。”

四日后,阗于,镇北将军府。

当晚。

大堂中一片莺歌笑语。徐铭高坐主位,右手边坐着正室杨氏,左手边坐着如夫人冬灵。

顾纭和李亭秋与阗于几个贵家子弟坐在一块说笑。顾纭偶一抬头,便瞧见坐在杨氏身边的徐家女儿正看着自己,便回她一笑,顿时红了徐家小姐的脸。

杨氏早有察觉,便凑到女儿耳边道:“喜欢上了?”

徐小姐脸红了好一阵,才轻轻点头:“嗯。”

顾纭和几个公子哥推杯换盏了一阵,拉拉李亭秋的衣袖。

后者微微转头:“怎么?”

“该回去了。”顾纭一边笑着举杯,一边轻声道,“再不走,一池春水都要踏破了。”

李亭秋一挑眉:“那位徐家小姐?”

“你也看见了?”顾纭摸摸鼻子。

“所谓望穿秋水。”李亭秋举杯轻啜,“没有人会看不见吧。”

顾纭起身:“那还是快走……”

“顾公子。”

两人抬眼,只见一模样乖巧的侍婢走了过来,一副身道:“我家夫人有请。”

顾纭:“……”

李亭秋饮尽杯中酒,丢下酒盏起身道:“先行一步。”

顾纭无奈点头。

走到杨氏面前,徐家小姐羞羞怯怯地倚着母亲,时不时偷望他几眼,小女儿情态十足。

顾纭拱手道:“夫人,在下有礼了。”

“顾公子。”杨氏笑着打量这位顾家三少爷,心中甚是满意,“公子头一回来我将军府,园中的花木恰巧都翻新过,这宴会上吵闹,不如去园中散一散心?”

杨氏发了话,顾纭也不便驳回,便笑着点点头。

杨氏不由笑容更甚:“那便让小女带上仆从,引公子去游一游吧。”她身边的女儿越发羞怯起来,眼中却是一亮。

顾纭心中无奈,只得又一拱手:“有劳。”

将军府的花园也算修剪得当,但比起顾府的归园来还是逊色太多,毕竟顾家有位以巧闻名南北的二少爷。

想起家里那便宜二哥……顾纭就忍不住咬牙,要不是他推诿不来,自己何至于站在瑟瑟冷风对着这个心怀一池春水的徐小姐!就是和李亭秋喝酒也好过这样吧!

徐家小姐和自己一眼相中的心上人站在一块,脸上的红就没淡下去过。思虑了半天,细声道:“听闻公子擅吹笛,可……可否吹与玉英一听?”

顾纭淡笑道:“在下出门仓促,并不曾带有竹笛,小姐见谅。”

“玉,玉英……有一玉笛,一直珍藏于箱内,无人用过。”徐玉英抬起头,神情惹人怜爱。“公子可否将就?”

顾纭只得笑道:“小姐盛情,在下是不敢不从了。”

徐玉英的心一跳,想到那玉笛十分珍贵,便福了福身道:“公子稍等,待玉英去取来。”

顾纭点点头,她便羞怯怯地带着丫鬟转身离开了。

顾纭看她走远,扯了扯嘴角,闲着无事,索性低头观赏一旁的蔷薇圃。

轻浅的月色里,漂浮着淡淡蔷薇花的香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渺远的古琴声,似乎从远处传了过来。

☆、第 18 章

徐玉英端着笛盒从自己的闺房出来,抬头听见那声古琴,便皱起了眉:“又是那个疯子?”

“是。”小丫头跟在她身侧,“时常这个时候,他就会坐在那院里弹琴的。”

“疯子。”徐玉英抚了抚手中的笛盒,“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顾纭正循着乐声慢慢找寻,那琴音时高时低,弹得错杂不堪,却让他心里一动。

走着走着,周围的景致渐渐荒凉破败起来,眼前忽然跃出“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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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三字,牌匾下是一扇摇摇欲坠的红漆院门,朱红驳杂,脏污不堪。

而那琴声,就只有一墙之隔。

顾纭没急着去推开,而是静静伫立了一会儿。等到琴声渐歇,才抬步上前,轻叩了两声。

“在下西南顾府顾纭,闻琴声而来,愿得阁下一见。”

门那边静静的。

顾纭等了等,拔高声音道:“那在下就推门进来了?”

依然是寂寂无声。

顾纭将手掌按上门环,顿了一下,用力推开。

最先入眼的却是一株开得极盛的梧桐,即使是在浓墨一样的夜色里,也依旧灿灿如冕。

一个人就静坐在花枝下,发未束冠,衣裳破乱,长长的浏海挡住侧脸。从顾纭的位置细看,会惊异于他削瘦的身形和枯枝般的手腕。

顾纭的喉结动了动:“你……”

那人抱着琴慢慢地站了起来,转过身背对着顾纭,一步一步往屋里走。他瘦得形销骨立,被骨架撑起的衣裳空空荡荡,仿佛马上就要飘摇而去。

“等等!”顾纭上前两步,“戚谰?”

那人脚步一顿。

顾纭笃定道:“你是戚谰,我认得你。”

男人回头望了他一眼,神情像是惊慌,却看得顾纭一怔。

他的两颊凹着,瞳眸暗淡无光,嘴唇泛白,全然不似从前俊眼修眉文彩精华的戚家公子。可天生带来的皮相却仍在那里,长睫低垂,眉眼一片温柔。

纵使粗服乱发,也不掩国色。难怪会让徐晃连名声都不顾,硬要抢进府来。

“你……”顾纭还欲上前一步,那人已经抱琴快步进了屋里,门也被“吱呀”一声合上。

“顾公子。”

顾纭回过头,却是徐玉英站在那里勉强笑道:“公子怎么来了这里?”

顾纭微微侧脸:“一时为琴音所引。”

徐玉英端着笛盒过来道:“此地不宜久留,公子快回原处去吧,这人若疯癫起来,可是见谁都打的。”

她如此说,倒也含着关心之意,只是顾纭偏听不惯,袖袍一展便拱手道:“说来天色也不晚了,在下也不便再叨扰,这便出府回驿站去,小姐也快回房休息吧。”

徐玉英脸色一变:“可……”

“在下告退。”顾纭轻轻点头,转身便走。平日心情若好,客套一下也无妨,若要是心中不快,他顾家人也不必多给面子。

只是走到墙外,仍忍不住仰头想看一看,却只看到一片灿若白雪的梧桐花。

再说景烨这头。

半夜,三人都在树林中一片空地睡去,只有明亮的篝火跳动不息。

景烨睡得迷迷蒙蒙,忽然感觉有人在触碰自己的手腕。朦胧中醒来,在眼前的却是千秋节夜跟随他的袁墨。

景烨:“!”

袁墨抬手示意噤声,让他低下头,看清腕上绑着的护腕,点了点靠近手背的地方,又看着他。

景烨:“……”嘛玩意?

这几个动作只在几秒之间,随即他便听到极快的破空声,是金玦手握马鞭甩了过来。

袁墨带着景烨往旁边一躲,拔剑迎上带着劲风的鞭梢。景烨却觉视野一暗,是玉珩逼了过来。

想起方才袁墨轻点护腕的动作,景烨下意识手腕一抬,挡住他擒过来的五指,随后手腕被握住,收紧,然后猛地松开。

男人竟往后踉跄了几步,面无表情。

金玦被这情势弄得心中一讶,动作也缓了一分,丢了胜势,随即往后单膝跪地,用鞭身挡住袁墨的剑。

这马鞭竟是用细碎的精铁制成,两兵相接之时,摩擦出点点火花。

袁墨俯身压剑,看着他缓缓开口。

“此君日前所赠,今原物奉还。”

金玦眉毛一挑,嘴角噙了笑,手上发力挡开袁墨的刀刃。后者退后几步,仍提剑刺了过来。

两人就在空地上缠斗着,剑光闪烁,鞭影翻飞。

景烨见金玦抽不得身,玉也无力再来阻拦,于是跑到树下解了黑曜的缰绳,翻身上马。

袁墨退后一步喊道:“向南!”

向南。景烨看了看周围树林,一片漆黑,卧槽哪边是南啊……

英明决断的皇帝陛下只迟疑了一秒,随即毅然一拉缰绳,黑曜蹄子一抬,朝着正北方向狂奔而去。

袁墨:“……”

“你分心?”呼吸之间,金玦已然逼近,“上回是我使了毒针,这回……便让我领教领教,所谓袁家剑。”

袁墨薄唇一抿,出剑迎了上去。

景烨先勒马跑了一阵,后索性放开缰绳,让黑曜在林子撒开蹄子狂奔。

夜色如墨,也不知跑了多久,视线渐渐变得明亮了些,却是已跑到了林外。

景烨扯了扯缰绳,黑曜听话地放慢了步子。

他忍不住揉揉脸。

现在……这是哪儿啊。

景烨看看四周,看不到路,大概是人迹罕至的野地。

他回头扫视,忽然瞧见远远的一片空地上,正燃着一簇柴火。

是过路的旅人?

景烨迟疑了下,慢慢纵马往前去。反正也不知道跑到了哪,离袁墨有多远,还是找人问一问罢。若对方有什么不测之举,大不了坐在马上,随时可以跑路。

马蹄踢踢踏踏走到那簇柴火面前,火边仰躺着一个人,像是已经睡着了。

景烨开口:“这位兄台?”

那人缓缓睁开眼。

“在下原本宿在那林中。”景烨指了指不远处,“夜间起来,不慎迷路,望兄台能指点方向……”

那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身形修长,闻言便慢慢坐起身来。

“……”景烨忽然心生危机感,拉着马后退了两步。

男人看着他,笑了:“景烨?”

☆、第 19 章

大家好我叫景烨。

万万没想到。

我还是被绑架了。

男人提着景烨的衣领几个起伏,最后落在一片山丘上。身后跟来的是金玉二人。

两人脚一沾地便单膝跪下道:“尊主。”

“不长进的东西。”男人冷哼一声,“连袁家小儿都不敌,平月城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金玦低头道:“是弟子轻敌,求尊主责罚。”

“这还用你说吗?”男人越想越怒,“这要是被云光知道了,难不成本座的弟子,还不如袁宏雁那个小贱人?”

景烨趴在一边,被男人出神入化的轻功颠得只出气不进气,时不时还气若游丝地咳两声。

男人平复了一下怒火,转头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像是很满意:“好孩子,生得很是乖巧,知道本座是谁么?”

景烨顿了一下,诚实摇头。

“我是你父亲的故交。”男人俯下身,刚刚还怒火万丈的脸,此刻露出了堪称温柔的笑容,“

乖,来,叫一声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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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把豆浆喝光,喉结滚动了一下,脸有点红,表情还是不耐烦:“一些无聊的玩意罢了。”

景烨抬起头:“少主知道是怎么回事?”

乐正寰对上他的笑,有一瞬怔愣,随即沉下脸:“你问这个做什么?”

景烨:“……?”

乐少主又开始暴躁:“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景烨伸手给他也舀了一碗:“味道不错,你喝喝看。”

乐正寰:“……”

景烨对他笑道:“我不知道什么,你不想我就不问了。”

乐少主的脸慢慢变通红。

装着豆浆的瓷碗被顿回桌上,景烨只觉得眼前一花,两个人就倒在了床塌上。

景烨哭笑不得地推过这人的脑袋:“你下午要练剑……”

乐正寰握住他的手腕,指头一转,两人便十指交扣,然后猛地低下头,埋在景烨的脖颈间狠狠吮了几口。

“午休半个时辰……”

景烨被他舔咬得有点痛,不得已扬起下巴,他便一口含住他滑动不停的喉结,吮得愈发用力,唇齿间发出“啧啧”声,满是□□味道。手也一下一下揉捏着景烨的腹肉和腰线。

景烨只觉得脖颈与腰腹处一阵阵细小电流似的快感,酸麻得简直不像自己,像石子投进湖心一样蔓延到全身各处,手不自觉按上这人的后颈,任由他从喉结舔吻至锁骨,再继续往下。

乐正寰下身早已硬挺挺的,硌在景烨双腿间,蹭着他同样蓄势待发的地方,缓慢而又急切。

景烨被从身体里烧起来的火热得脑袋有些昏沉。听到乐正寰喘息着在他耳边笑道:“你硬了……”

是个男人都经不起这么撩拨的好吗?

他迷迷糊糊感觉到后面的裤子里钻进一只手,抚摸了两下就开始大力抓揉,痛得他“嘶”得一声,抬手“啪”打在乐少主的尊臀上。

“我会痛!”

乐正寰就停下来,板着一张脸看他。

两人对视。

良久,景烨笑了笑,推开他起身整理滑到肩头之下的衣裳:“少主,这些东西,都是要做给喜欢的人的。”

乐少主:“哼。”

景烨:“在下是喜欢少主的。”

乐正寰俊脸热度飙升:“……哼。”声音有如蚊呐。

景烨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人红着脸的模样像极了凤泠。

凤泠。

☆、第 22 章

景烨很快发现不用打听,只要一进怡楼,就能听到几乎所有桌的客人都在议论“花会”。

和“花会”连在一起的是“迷暝馆”。

这迷暝馆显然与一般青楼楚馆不同,进门是一个红纱缠成的歌舞高台,坐着几位身着粉衣的娇俏女子,琵琶轻拢慢捻唱着相思曲,四周是一格格用镂空门扇隔开的小厢房,朝着歌舞台的一面开了月洞窗,红软纱放下后,烛火不算明亮,隐隐约约看得到人影,还能听到一片模糊的笑语声。

景烨带着山月一进门,即刻有清秀的小厮迎上来道:“客官可是来看今日花魁赛的?来得可巧了,刚还有两个好位子空着……”

景烨示意他带路。

小厮便将两人领到一间正对歌台的厢房里,两个嫩黄色衣裳的姑娘低着头端来果品酒盏,随后侍立在一边。

小厮笑道:“离花会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公子耐心等一等,这是柳儿,丰儿,先由她两个陪着公子。”

“嗯。”

景烨坐在月洞窗边的软座上,抬手示意山月坐对面,小厮便静静退了下去。

两个姑娘偷偷对望一眼,想上前伺候,步子一动,山月的眼刀就甩了过来,于是吓得动也不敢动。

景烨朝她摇摇头。

山月忍不住道:“公子……”

“进都进来了。”景烨笑道,“难道白白扔银子给他们?”随即对那两个女孩道:“过来斟酒罢。”

两人款款走了过来,福了福身,跪坐在酒案边,叫丰儿的胆子更大,也机灵,挽起袖子露出纤纤十指和细白的手腕,边斟酒边笑道:“公子可惯喝清酒?”

“我不拘这些。”景烨半撑着头看她斟酒的姿势,这两个女倌都着淡妆,不说如何美艳,却皆有一番楚楚风韵,那个叫柳儿的女孩还是低着头,衣领里露出一段白皙的颈子,欲说还羞,惹人怜爱。

女人好比花瓶,碰不得,却可以欣赏。

山月觉得少主夫人的眼光很需要再灌两碗药治一治。

如果她还懂一点现代词汇,现在肯定会在心中怒刷卧槽(╯`□′)╯(┻━┻ 。

景烨啜了一口,想起什么问两个人:“里头没有什么吧?”

他问这话时好奇又警惕,引得丰儿掩唇而笑道:“公子放心,我们迷暝馆轻易不使助兴之药,除非公子想要。”

“哦。”景烨抽抽鼻子,边嗅边喝。

丰儿十分善于闲聊凑趣,见景烨性情温和,就和他说些醉酒客人闹过的笑话,东扯西扯,自然免不了花会。

“说是众子夺魁,实则花冠的下家就在两人之间。一是淮兰姐姐,一是柳公子。”丰儿再为他斟酒道,“两个人都是诗书曲画皆工的美人,但柳公子琴技略长,淮兰更善舞艺。”

识字不识字,拉了灯有差吗?

景烨默默啜茶。

楼下琵琶声渐停,忽而筝声大作,厢内诸人精神一振,丰儿道:“开始了。”

柳儿上前将纱帘挂上银钩,从窗里能看见偏下方红烛高照的舞台。

筝声渐低而丝竹声共起。

只见一女子身着朱红纱裙,手拿一柄同色大扇,从屏风后翩然而出。

台下哗然。

丰儿也掩唇惊呼了一声:“淮兰居然亲自领舞!”

景烨喝了口茶,双眼凝视着台上长袖依风的舞女。

腿长,腰很细,事业线也……咳,颇傲人,脖颈细长纤雅,红纱蒙了半边脸,柳叶眉,杏核眼,眸泛秋波,脉脉含情。

景烨仔细看了看女子盈盈一握的腰肢,左手再掐掐自己:“特么……谁说我腰细。”

与此同时。

馆中只有一间厢房的窗口正对着台中央,此时厢内坐了两人,身前的小几上摆着两盏满盛的玉杯,酒光摇曳如琥珀,催人欲醉。

男人勾起其中一盏小抿了一口,笑道:“瞧瞧,我费了多少心思□□出来的台柱子,一个不差都给你拜倒了。”

陆白藏朝外望了一眼,乏乏转头:“你这里乐师不错。”

“……”男人伸头看他,“我虽不爱自夸,但淮兰的容貌身段,才情品性,世间也算少有。”

“唔。”

“……”

“美人还是美人。”陆某人随手拣了块糕点塞进嘴里,“但最近我不知为何,于欢场上少有从前的兴致了。”

男人瞪眼:“……你不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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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白藏指指窗外:“你想试试从这儿落地?”

“说笑而已。”男人尴尬笑,忽然想到了别的可能,“莫不是……对谁动了心?那也不对,你这两年都在宫里……”他忽然倒吸一口气,“你该不会是……”

陆白藏眼眸微深。

“我的佛天菩萨。”男人一拍脑门,“你看上哪个了,顾家的幺子?还是那个探花?还是林家……”

陆白藏端酒啜了一口,起身走到窗边,嘴角勾出一抹笑:“你猜。”

“宫女?”男人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还是太监?”

台上一曲舞毕,席间众人均拍掌叫好。男人抬头就看到淮兰一边福身,一边眼波缠绵地望向这边。

可惜媚眼全抛给了瞎子。

陆白藏正唇角勾笑地往右侧看:“他想必从没来过你这里,吩咐你这里厨房做些蟹黄糕送过去,豆腐皮的包子也拿几个。”

男人隐隐有不妙的预感:“给谁?”

陆白藏转过头,像是思及什么趣事,眉眼都带笑。

“当然是给他……也罢,如今是在平月城,你不妨叫他一声,景公子。”

景烨看着面前两盘点心:“怎么临时又送了东西来?”

“这……我也不知。”丰儿细看这糕点,只觉得与进厢房时送来那些全然不同。样子简单,色香却更甚一筹。

这样的手艺,应当是专拿来伺候馆主和几位主子的才对。

柳儿轻轻抬头道:“公子不如先尝尝?”

景烨看向山月:“吃吃看?”

山月想了想,点头。迷暝馆在吃食上把关极严,这点倒不必担心。

花会从开场到终场,会连开半月有余。今夜有淮兰珠玉在前,只怕其后的妓子都给比成了瓦砾之姿,馆主显然也明白这点,早早便散会了。

景烨由小厮带着下楼,快走到大门时,一个小婢女急急地端着食盒跑过来,却和景烨迎面撞上,食盒“哗啦啦”散在地上。

小婢女立即低头跪下:“公子恕罪……”

景烨欲要扶起她,山月已抢先一步把她扶了起来:“你怎么不小心些?幸而是空食盒,若是盛了什么热汤热饭的,还不烫伤了我家公子。”

婢女再跪下,额头触地:“奴婢手笨,望公子恕罪。”

“罢了,也没什么。”景烨朝山月笑笑,“走吧。”

景烨走在前头,经过婢女身边时,不经意似地低头一瞥,看见散落成堆的食盒中,有一点雪白的尾巴尖轻轻动了动。

他眼眸微转。回头对山月道:“方才送来的包子味道不错。”

“公子若喜欢,可唤府里的厨子做些尝尝。”

“好啊。”

馆外停着城主府的马车,车夫掀起绣帘,景烨低头坐了进去。

车轮辘辘,渐渐远离灯火,走到僻静无人处时忽然停下。景烨挑眉:“山月?”

风动垂帘绣。

景烨耐心等着,听见车板“吱呀”一声,车帘被掀起,掀帘人笑得轻佻。

“陛下,臣可算英雄救美?”

“不算。”景烨伸手让他握住,步子一跨下了马车,“你还没把朕救出去。”

山月就倒在车边,景烨上前道:“你杀了她?”

“点了她睡穴罢了。”陆白藏站在他身后,双手拢住他的腰,笑盈盈地凑到耳边,“臣知道陛下舍不得。”

景烨懒得管他这些小动作,抬头问道:“现在就走?”

“恩。”陆白藏蹭蹭他的脸,“他们在南郊弄了点动静,那位小少主正火烧火燎地想法子解决呢。”

景烨看着他:“那你还不走?”

陆白藏笑得贼兮兮:“再呆一会儿,臣一想到要和陛下私奔,心里就高兴得不行。”

景烨:“……”

城中轻功好手众多,陆白藏便带着景烨步行至一座后院。院中停着马匹,一个人站在一旁,显然已等候多时。

景烨随陆白藏上前,借着月光一看,不由微怔:“先生?”

竟是那位卖清汤面的书生。

“景公子。”书生大大方方拱手。

景烨和陆白藏翻身上马,俯身道:“见面多日,还不知先生名姓。”

“鄙贱之人,要名姓有何用?”书生笑得眼睛弯起来,“在下不日将把面馆迁至京城,到时还请公子多多照顾。”

景烨笑道:“自然。”

说话间马蹄一抬,二人骑出院门,一路朝南城门去。

☆、第 23 章

南城门口,几个守门人腰悬长剑坐在门边。

“真他娘的倒霉,好不容易碰上花会,咱们却得来守门。”

“哎,听见他们说没有?今儿开场领舞的是淮兰姑娘。”

“我就不该跟那小子换班,这下亏大了。”

“你这叫活该……”一人正幸灾乐祸,声音嘎然而止。

“要不咱找个人顶班……”另一个人转头,看清眼前所见后,当即大声喊了起来,“老六?老六!”

“怎的了?”另外几人也凑过来看。“这……”

耳边传来微不可闻的“嗖”“嗖”声,三人应声倒地。

城门内远远响起一阵马蹄声,景烨随陆白藏到城门口,只见地上躺着几个人,都作江湖客打扮。两个黑衣侍卫立在一边,见两人前来便单膝跪下道:“陛下,陆公子。”

“我答应你们把人带出城。”陆白藏勒了勒缰绳,纵马行至两人面前:“接下来拦不拦得住,可就靠你们了。”

“是。”

他一笑,回头对看着地上几人的景烨道:“陛下,走吧。”

“恩。”景烨看了眼立着的两人,一拉马,随陆白藏朝城外奔去。

夜色如墨,两人就这么驾着马不停赶路,陆白藏倒是悠闲得很,还有闲心对景烨感叹:“如此月下纵马,也算是桩风雅事。”

景烨可没他那么悠然自得,这具身体养尊处优惯了,在马上颠簸了一阵后,渐渐露出疲态。

也不知过去多久。

刚跑出一片小树林,陆白藏侧耳听见风中隐隐传来的兵戈之声,不由笑道:“平月城的人马,到底还是胜皇室一筹。”

景烨看向他:“你说黑衣卫有几成把握拦住他们?”

陆白藏摇头:“难。若能拼一个全军覆没,陛下倒有几分可能跑出平月城掌控之中。”

景烨咬牙。

陆白藏看着他,挑了挑眉:“不过,若是以我陆氏山庄之名出面,必能不战而使其却。”

景烨垂眸默然,很快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七星灯。”陆白藏道,“就在陛下的府库里。”

景烨记得七星灯是传国秘宝,是当年女皇从西戎战得的宝物,就放在皇室府库中,几十年不曾见天日。

但活人总比一件死物珍贵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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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接客人?”

柳如是呆怔了一会,急忙道:“……不接了,快,替我寻身衣裳过来。”

“哎,这就去找。”女人看他一副痴怔的模样,掩唇轻笑,

☆、第 24 章

婢女把景烨两人带到湖边。夜风乍起,吹起湖面点点灯火浮光,“绿漪”两字,想必正从此湖而来。

景烨被带到湖边小楼之一,此处却建于湖的另一边,与其余数座隔湖相对。

景烨进门时就看到楼匾上书“偷欢”二字,不由额角一抽。

陆白藏凑过来邀功道:“我写的,好看吧?”

景烨不答他话,两人走到正寝室,寝房被一道碧纱橱隔断,里面是床榻,外头是桌椅,房间样式简单,但所用器皿纱帐,床栏雕花无一不精致绣美。碧纱橱旁嵌着块壁板,板上画着几个态浓意远的提篮美人,画角处题有“丽人行”三字。

小婢女名叫小盈,此刻福了福身道:“晚膳已做好,请公子,庄主稍等。”随即退了下去。

景烨打量过房中摆设,回头看向陆白藏:“这是你的卧室?”

“是啊,喜欢么?”

“陆庄主。”景烨背对着他看画上的女子,“你这楼中寝房不少,何苦让我到这里挤?”

“怎会。”陆白藏笑握住他手,“我那床大得很,睡三四个人都不挤。”

景烨会意点头:“陆庄主还试过‘三四个人’。”

陆白藏僵住:“不是你想的那样。”

景烨笑:“说笑罢了,庄主不必介怀。”

“我……”陆白藏还欲多言,房门被轻叩了两下,小盈带着几个婢女端了饭菜进来。

景烨跋涉了一下午,被香气四溢的饭菜勾得食欲大开,回身在桌边坐下,看小盈为他盛好米饭,便问她:“你的名字是哪个字?”

小盈觑了觑神色未变的陆庄主:“奴婢的名是庄主取的,庄主曾念一句诗,叫什么……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能语,很衬你。”

小盈笑得低下头去:“公子谬赞。”

陆白藏算是体会了一把从前情人们看自己和婢女调笑时的醋味,果然不好受。可他堂堂庄主总不能和个小姑娘争吧。

肚子饱了之后眼皮就开始打架,景烨也没心思跟某人争辩了,往床上一躺便沉沉睡去。

陆白藏见他睡熟,索性到厅堂里听属下来报近些日的庄务人情,却见柳如是站在堂中正等着他:“庄主。”

“柳如是。”陆白藏看了他一眼,找了个座椅坐下,“沈书给你取的好名字,这情人男宠之类,我是养了几个,可其中不曾有你吧?”

柳如是垂下眼:“若没有这些传闻,庄主怎会记得如是的名字?”

“你琴弹得不错。”陆白藏嘴角噙笑,斜靠着椅背。“可惜不够通透。”

他宠过许多人。因为见面时的一眼很舒服,因为偶尔看到的一颦一笑很动人,因为是合自己口味的容貌,性情,身段,只要他喜欢,多大的宠爱他都可以不吝惜。

但这种喜欢往往不会长久。没关系,他可以重新再找。现在他对景烨动了心,那么对别人凉薄又有何妨?

景烨在床上躺到将近傍晚,想起来走一走,陆白藏便带他到湖边去。

湖里养了许多花色驳杂漂亮的锦鲤,景烨干脆坐在湖边的石凳上,凝神静气。

自打到这里来,就一直三灾八难的,这身皇帝的壳子本就被声色酒乐弄得虚弱不堪,又有那么多人盯着,真是过不下去了。

景烨慢慢呼了口气。

旁边陆白藏握住他的手:“外头还是太凉了,进屋吧,我给你解闷。”

景烨瞥他一眼:“给我讲睡前故事?”

“可以啊。”

景烨嫌弃转头。

陆白藏看着他,他向来喜欢活泼爱说笑的美人,或者桀骜带刺的。可此时此刻,微风拂面,身边人微阖着眼,眉眼安详。

忽然觉着,这样也不错。

景烨坐了一会儿,起身往回走,忽然听到一阵琴声,隔岸传来的,弹的是凤求凰。

景烨不懂赏曲,但这琴声悠扬于湖面之上,与傍晚夕阳相衬,确有一番哀婉回肠的意境。

一个小婢女快步走了过来,朝陆白藏屈膝道:“庄主,柳公子请您前去一叙。”

陆白藏皱起眉。

景烨慢慢地往前走,被他伸手握住:“他既这么想见我,也罢,听听名满江南的柳曲也不错。”

景烨看他:“我饿了。”

陆白藏道:“青玉居的厨子是这里最好的,那的火腿鲜笋汤……”

景烨:“你不早说,走。”

陆白藏:“……”

景烨想把手抽回来,结果这人握得死紧,扯都扯不出来。

身姿潇洒的男人牵着温润如玉的公子沿着湖慢慢走着,风景如画。

小婢女领着两人进门,上楼到第二层,屋外的观景台上,一人正跪坐在软席上,手抚瑶琴,墨黑的长发一丝丝垂下,遮住了神情。

景烨随陆白藏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抚琴人起身看过来。

景烨打量了他几眼,确实美貌啊,五官之秀丽堪与顾泓几人媲美了,只是太过柔媚,少了男子朗朗清华之气。

柳如是朝陆白藏一福身:“庄主。”

“你请我来有何事?”

“……”柳如是抿唇,看向景烨。后者明白,转头对陆白藏道:“说好的鲜笋汤呢?”

“你就在这儿……”

“汤已经吩咐人做去了。”柳如是道,“公子不妨去别间等等。”

景烨眨眨眼:“也行。”说着抽出手转身下楼。婢女已等候在阶边,见他下来便躬身引他去另一间。

景烨撑着下巴坐在靠椅上,开始无聊,一会儿想前朝赵明德一行人还会搞什么妖蛾子,一会儿想几时能到京都,不知道宫里怎么样了,有顾泓在应该一切都好吧,他这么久不在景小乐会发现他叔父不见了吗,小孩子据说都很能认人的,凤泠呢?还有那个李亭秋,好不容易把他弄出去居然又跑回来,打算当李贵妃吗?……

门被推开,小盈探头道:“公子。”

景烨抬头微笑:“你怎么来了?”

“庄主要我服侍公子晚膳。”

“进来吧。”

景烨知道小盈这类的婢女可以辨别饭菜有毒无毒以及熏香,饮水,茶点的安全,简直是万能识别机。

小盈把饭菜端进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姑娘,低着头。

景烨看着她把菜摆好,饭盛上,然后递上一对牙筷,退到一边。

他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奇怪,接过牙筷,眼前忽然闪过一抹亮光,猛地抬头,只见跟在后面的小姑娘亮出笼在袖管里的尖刀,扑了过来。

“公子!”小盈惊叫一声。

景烨向后一缩躲开直刺胸口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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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刃□□腰腹间,带来蚀骨寒意。

屋外也传来刀剑声,两个黑衣卫在和来人打斗,正僵持不下。屋内小盈奋力扑上来,抓住女孩拔出的匕首,刀刃割破双手,鲜血横流。

“公子快走!”

黑衣卫一剑割断刺客的喉咙,转身冲进屋子,长剑起又落,女孩握匕首的手松开,仰面倒在地上。

黑衣卫单膝跪地:“属下救驾来迟!”

这时候不应该先过来帮我把血止住吗?景烨欲哭无泪,一手握住腰间的伤口示意侍卫过来点穴止血,一手指着小盈对后进来的侍卫道:“有伤药吗?带她出去洗干净……嘶……包扎。”

黑衣卫领命。小盈显然给吓着了,两只手一边流血一边抖,眼泪不要命地流:“公子……”

景烨朝她笑笑:“没事。”侧耳,似乎听到远处有许多人喧哗吵闹,便命黑衣卫,“带我从后面出去。”

“是!”

黑衣卫躬身,过来搀扶着景烨,找到与前头喧哗声相反的后门慢慢走了出去。

景烨觉得头有点晕。

陆白藏那货,不会还在和小美男缠缠绵绵吧?下回也得让他尝尝身上长窟窿的滋味。

王八蛋。

☆、第 25 章

陆白藏先时还没怎么察觉,直到小楼外传来兵戈喧哗之声,才惊觉自己的耳力不如平常。

他斜倚在软榻上,眯着眼勾起眼前人的下巴。柳如是顺从地伏在软榻边,抬起头,双目含情,我见犹怜。

陆白藏微微一笑,指尖一点,五指成爪扼住他的喉管:“你在茶里放了东西?”

柳如是被掐得喘不过气:“庄……庄主……如是只求一晚……”

陆白藏手指缩紧,看着他满脸涨红惊恐狼狈的样子,冷笑:“你可知道,无论多好看的脸,临死之时都一样丑陋。”

柳如是瞪大双眼开始挣扎,漂亮的杏核眼里涌出泪水:“庄主……求庄主看在沈哥哥的面上……”

他抓着他的脖子扔了出去:“杀你倒脏了这双手,滚。”

柳如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蜷着身体哆哆嗦嗦地滚了。他知道方才那一瞬,陆白藏是真的想要把他掐死。

陆白藏起身快步下楼,阶边转出一个黑衣卫,单膝而跪:“陆庄主,主上已经离开了。”

陆白藏咬牙:“他伤着了?”

黑衣卫低头:“腹部一刀,未及要害。”

腹部一刀。陆白藏知道景烨的身体有多虚,这一刀纵使不在要害,只怕也会落下病根。

打扮简练精干的女人走过来一福身道:“庄主……知州陈大人率兵进来了。”

“知州?”陆白藏心已如明镜,嗤笑,“来抓乱国叛党?”

“……是。”

陆白藏转头对黑衣卫道:“你带上伤药去请楼里的孟大夫,沿着阿烨走时的路走,尽快追上。”

“是。”黑衣卫起身离开。

他静立了一会,听着楼外刀剑声,眸光渐冷:“十娘啊十娘,这就是你说的必定安然无恙?”

女人跪了下去:“属下愚钝,求庄主责罚!”

“事情了结之后,自己去庄里领罚。”陆白藏大步迈出门,“然后找些人,把这楼好好清洗清洗,脏东西绝不能留。”

“属下领命。”

景烨捂着伤口,明白自己正渐渐发起热来,意识也开始不清醒。

马车颠簸着往前赶,侍卫掀起车帘问:“主上,不如停下来小憩。”

景烨迷迷蒙蒙地睁眼,呆看了他一阵,努力醒过神来:“不行,接着赶。”

侍卫便放下车帘。马车接着颠簸。

又走了一会儿,车后忽然传来马嘶声,声音很快由远至近,马车也停了下来。

车外传来说话声,有人掀开门帘踏了上来,景烨费力地睁眼想看看是谁,那人握住他的手,凑了过来。

干燥,温暖。

他失血过多正全身发冷,不由抬手抱过去,把头埋进这人的暖和的怀抱里。

好像又有人上了车,和陆白藏说了几句话,便过来搭着他的手腕诊脉,又看他的伤口。随后下车去。

抱着他的人动了动,似乎是怕碰到他的伤口,然后低下头说话,呼出的热气都洒在耳廓上。

他说:“阿烨,我很心疼。”

心疼能让我那窟窿快点填上吗?尽说没用废话。

景烨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渐渐放松下去。昏迷前还在想:两次了,就不能让我竖着走到目的地吗尼玛。

景烨是被哇啦哇啦的哭声吵醒的,扭着脖子转头一看,被某人满脸的鼻涕眼泪吓了一跳。

叶茂拿袖子糊脸:“陛下呜呜呜呜呜……”

景烨:“……哭什么哭,还算不算男人?”

叶茂泪汪汪地对手指:“陛下讨厌,臣本来就不是啊。”

“……”

景烨打了个寒颤,挣扎着想坐起来,叶茂赶忙去扶他:“陛下睡了六天五夜了,勉强会吃不消的。”

景烨仰面躺倒在床上,依旧是明黄纱帐,锦衾玉枕。

回来了。

“对了。”叶茂转身端来个木盘,“顾公子吩咐臣,陛下一醒就得服侍您把药喝了。”

“……”

我去。景烨脑袋朝里一歪,现实太残酷,还是接着晕吧。

顾泓进殿时,景烨正由叶茂扶着来回走动,活动睡僵的手脚。

“陛下。”

熟悉低沉的声音,景烨抬头去看,不由笑道:“顾卿。”

这阵的经历实在是一波三折,细细算来也不过一月未见,竟恍如隔世。

顾泓过来要扶他,叶茂识趣地松手退下。大殿里只剩他两人,景烨和他手掌相触,顾泓轻叹了口气,手指动了动,十指交扣。

景烨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抽了抽手刚要开口说话,顾泓已经倾身,双臂抱了过来。

“陛下……”

景烨比他略矮一点,下巴卡在这人肩上,闻到宫用熏香的味道,暖而香。

“这些日子我,朕不在宫中,听叶茂讲大小事务都是由卿打理,辛苦了。”

顾泓笑了一声,手指触了触他腰右侧的刀伤,长睫微颤。

良久。

景烨被他肩膀顶得脖子发疼,抽抽嘴角道:“顾卿,一定得这么抱着吗?”

次奥!要不是劳资刚睡完醒来手软脚软,你个占便宜不给钱的货早躺地上了!

顾泓笑了,轻轻放开他,两人额心相贴:“臣来向陛下请罪。”

“哦。”

景烨无言,早猜到你和那对重度深井冰的绑匪父子是一伙的了。他想退后,可腿脚站得太久正发软,顿时一个踉跄。

顾泓忙又抱住他,这回干脆搂进怀里横抱起来。

景烨大惊,卧槽枉我一代总攻竟然被公主抱!这个不能忍!于是拼命挣扎。

顾泓抱他的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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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城墙。叶茂跟在他身边:“陛下,可要召李将军前来?”

“召来了也无话可说。”景烨还是不明白李亭秋为何又要回来,轻叹了口气,“罢了。走吧,回宫。”

“哎。”

景烨回宫,只见寝殿前宫女们都围着朝里看,叶茂咳嗽一声,才反应过来回头,纷纷跪地请安。

景烨问:“怎么了?”

掌事宫女起身福了福身道:“方才蔺公子带着小世子过来了,原是要等陛下的,久等不得,已经先走了。”

景烨边听边进殿,宫女看了看殿内,笑道:“小世子正吃点心呢。”

景烨进殿一看,小馋鬼正坐在软榻上,抱着午时陆白藏送来的点心不停啃,嫩脸上全是点心渣子。

他不由笑了。小家伙机灵得很,一看进来的人是景烨,当即扔了点心伸手求抱:“苏苏!”

景烨讶异,过去坐着把景小韵抱到腿上,蹭蹭他的小脸:“会说话了?”

“苏苏,想……苏苏。”

景小韵两只胖爪一挥一挥,点心和口水全糊在景烨的衣襟上。宫女在一旁道:“蔺公子让奴婢转告,今后小世子的衣食起居全托于陛下,但每日午后须送回原居处,与兄长作伴。”

“嗯。”景烨握住小家伙的小拳头,“偏殿可都收拾好了?”

“一月前就已妥当,奴婢们日日打扫,也请了从前服侍过王爷或世子的嬷嬷和年长的宫女,就住在宫里。”

“好。”景烨抱着景小韵起身,“朕去看看。”

偏殿与景烨的寝殿只一墙之隔,里间是景韵的小床,照着小家伙的身量做下的,四周加有围栏。整个房中铺满了厚厚的羊绒毯,一踩一个脚印。

景烨把他放在床里,景小韵两爪握着看他。

景烨笑,随手拿起旁边圆凳上的波浪鼓逗他,小家伙往前一扑,抱住波浪鼓就啃。

“放放放下!这个不能吃!”景烨连忙把鼓扯回来,哭笑不得,“抓着什么就上嘴,这都跟谁学的?”

景韵无辜眼望他。

景烨摸摸他小脑袋:“以后你就住这,要乖。”

景韵奶声奶气道:“苏苏。”

“哎。”

第二日,上午。

景烨坐在书桌后翻看奏折卷宗,外面叶茂敲了敲门道:“陛下,凤学士求见。”

“凤泠?”翻页的手一顿,“快请进来。”

“是。”

不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景烨抬头,青年拂衣而跪:“臣参见陛下。”

景烨起身走过去扶起他:“卿起来吧。”

他的手握上他的手臂时,能感觉到这人微微一颤:“凤卿?”

凤泠抬头和他对望,神色复杂得他自己都分不清。

景烨关心地看他:“怎么了,有何事?”

凤泠忽然抓住他的手,双唇张开像是有千言万语,最终却默然。

景烨左手被他握住,神色微讶,越发关切起来:“凤卿?”居然主动握自己的手,这怕是凤泠做过的最逾矩的事了。

“臣……无事。”凤泠咽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说,“一个月了。”

一个月?景烨愣住,什么一个月?

“臣一直等陛下回来。”凤泠轻轻放开他的手,退后两步,躬身行礼,“臣心已安,陛下国务繁杂,恕臣先告退。”

“……恩。”景烨看着他退到门外,然后转身,还是挺拔的背影,只是没由来多出点苦涩。

叶茂凑过来问:“陛下,折子还接着批吗?”

景烨回过神,道:“批吧。”说着回身坐下,叶茂弯了弯腰,“吱呀”一声关上书房门。

天有些暗,风又起,夹带着点点凉意。宫人们都抬起头。

下雨了。

☆、第 27 章

西北阗于,镇北将军府。

小厮点头哈腰笑道:“顾公子,这边请。”

顾纭随他走到一座小院里,院中梧桐正开着花,让他又想起那夜花下抚琴之人。

戚谰。

小厮上前扣了叩门道:“老爷,顾公子来了。”

“请。”

顾纭进屋,小厮示意他往右走,徐铭就坐在碧纱橱内的书桌旁,笑道:“贤侄在府中住了月余,可还习惯么?”

顾纭一揖礼道:“承蒙府上照顾,一切皆好。”

小厮已经退下,顺带关上了房门。

徐铭拿起桌上的信封扬了扬:“顾贤侄,我们武将说不来那些花腔油调,就这封信,足可表明我的立场了吧。”

顾纭抬头,徐铭把信按在桌上推给他。他拿起来拆开,是徐铭亲姐,也就是赵明德夫人徐氏亲笔写的书信。

信中大篇都是问候徐铭和家中妻儿的话,又说与徐铭久别不见,希望两个月后徐铭能从阗于动身,带着妻儿老小到京城来,一叙久别之情。

两个月。顾纭弹了弹纸面,果然急起来了。

他把信纸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里,笑道:“将军一片赤诚,持清数日在府中所见,已能证明。”

徐铭大笑起来:“好好好,我是不会你们那咬文嚼字的,上头能信我就好。贤侄不妨再多留几天,也和我手下那几个清客谈谈什么道可道非常道……”

顾纭笑:“恕贤侄还有要务在身,不能多留了。改日有机会再来拜访。”

“恩,好好。”

“临行之前,持清还有一事相求。”

“贤侄说便是。”

“府上红琴斋有位戚家子。”顾纭看着徐铭,后者点头表示明白,“顾家与戚家两家,从前也算是交情不浅,持清希望能带着戚公子到西南去,由顾家人来照顾。”

徐铭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好。此子如今这副模样,也是我教子无方,徐晃那个小王八蛋,我教训过他了。”

顾纭:“……”小王八蛋?

顾纭忍着笑又一揖礼:“多谢将军。”

景烨今天照旧上朝,结果出了件新鲜事。

“卿说什么?”景烨坐直身体,“不必紧张,慢慢道来便是。”

年近五十的户部尚书一抹额头上的汗,道:“臣恳请陛下为小女赐婚……”

景烨挑眉:“哦……这满朝的青年才俊,不知卿是看上了哪家郎君啊?”

“臣想为家中小女锦绣,与羽林郎中将李将军求一门婚事。”

李将军?李亭秋?

景烨彻底精神了,俯身向前问他:“李将军亦有此意?”

户部尚书顿了顿,从景烨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纱帽:“若能求得陛下钦赐,自然是无上殊荣。”

景烨眯起眼,这意思……是李亭秋已经答应了?

景烨想到他莫名其妙回了京城,莫非就是为了迎娶这位户部尚书之女,小样儿,隐藏得够深啊。

景烨思考了一会,户部尚书在阶下不停抹汗,手都开始抖了。

分卷阅读34

“此时虽说是儿女小事。”景烨开口道,“但百姓俗语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朕既要赐,也得问问你们两家。只要李将军答应了,朕即刻就下旨赐婚,爱卿以为如何?”

户部尚书忙跪拜谢恩:“臣谢陛下!”

景烨笑:“不谢不谢。”

景烨又去了羽林军教习武技的校场,从城墙上往下望,几十个黑红色劲装的青年两人一组分站两侧,正在对练。

李亭秋就站在队伍最首处,和副官对站,教手下持□□的要诀。

景烨仔细端详他,从前在宫中穿常服还不觉得,此时劲装疾服,才显出了身上削瘦却有力的肌肉,贴身的皮甲质硬,越发显得他腿长肩阔,行动斩钉截铁,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俊美将军。

景烨忍不住掐了掐自己,卧槽一路奔波过来怎么都不长点肌肉!

这一回没人发现皇帝就站在墙上。

教习结束后,李亭秋将兵器放回架子上,点头应下羽林郎们的招呼,一人朝外走去。

他显然心中藏事,连景烨带着一大群宫人站在树荫下都没瞧见。

景烨看了他一会儿,开口笑道:“李将军。”

李亭秋猛地回神,转头看见景烨,当即单膝跪地道:“参见陛下。”

“你起来吧。”景烨上前抬手,李亭秋抬头看了看他,慢慢起身。

景烨让他走在自己身边。

两人沉默了一下,景烨先开口:“朕今日特来做个媒人。”

李亭秋一怔。

“户部尚书窦大人,家风清廉,为人虽然避世,但教出来的女儿,必定是贤淑温柔,才貌皆优。”景烨慢慢道来,“卿也算是……朕的旧相识,若真有成家之意,朕必定欣然相贺。”

李亭秋的神色在那句“旧相识”上变了变,随即低下头去,喉头滚了一滚。

“陛下愿臣娶妻吗?”

景烨囧:“这个……”

李亭秋忽然停下,转身看着景烨:“陛下若愿,臣就娶。”

景烨:“……”

李亭秋看了他一会儿,躬身抱拳:“天色已晚,恕臣先行告退。”说着退后两步,转身。

“亭秋。”景烨在他身后叫住他。李亭秋回过身,看了他一眼。

景烨斟酌了一下,道:“李将军,朕从前做过一些事,损了你的名声也害了你的前程,但自打朕让顾泓送你出城去时,朕就已经将你当作臣子来看了。过去已然过去,你不必再有顾虑。”

他看着李亭秋,却看不出对方的神情:“你若还不放心,朕就许你,绝不会让窦家女儿再步赵大人长女的后尘。”

李亭秋抬头与他对视,景烨上前一步,他却退后,抱拳道:“恕臣先行告退。”

“你……”

景烨在原地看着他走远,叶茂小心道:“陛下……”

景烨默然,掐了掐他那圆脸,转身大步往平安宫去:“朕饿了,回宫用晚膳。陆白藏中午带过来的点心还有吗?”

“您不早说,都在世子肚子里了。”

“这个小馋鬼。”

回了平安宫,掌事宫女过来请安道:“陛下回来了,顾公子在寝殿等您呢。”

景烨进殿一看,只见顾泓一手抱着景小韵,一手在纸卷上写什么。小家伙乖乖缩在顾泓怀里,手里扒着颜色鲜艳漂亮的布老虎。

景烨莫名有些醋味,过去伸手:“韵儿。”

“酥酥!”景小韵转头看见景烨,立即胖爪举起来,挣动着要到景烨怀里去。顾泓抬起头,放开手让景烨抱起他。

“陛下今日回来得早。”

“嗯。”景烨把脸颊凑过去,任景小韵吧唧吧唧糊他半脸的口水,“你一人在这,陆白藏呢?”

“回宫去了。”

“哦。”景烨拿起被景小韵丢到一边的老虎,端详了一下,笑道,“这个哪来的?很别致啊。”

“臣做的。”

景烨:“!!!!”

景烨震惊了:“你还会做女工?”

顾泓笑道:“年幼时母亲常勒令幺妹坐针线,她做不完急得哭,我们兄长就各自做一点混过去。”

景烨忍不住笑道:“这么疼她。”

“家中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孩。”顾泓道,“不宠不行。”

景烨点点头:“兄长哪有不疼弟妹的。”说着揉了揉景小韵的脑袋,“这个小家伙,也算是被他哥哥养大的。”

顾泓道:“陛下想将这孩子收在膝下,将来继承大统?”

景烨顿了顿:“是。”

“陛下不打算要孩子了?”

景烨不答,开玩笑我喜欢的是男人,难道你给我生一个吗?

景烨沉默了一会儿,问他:“户部尚书欲与李家结亲一事,你知道吗?”

“知道。”顾泓笑答,“臣还知道,陛下答应为他们赐婚。”

景烨道:“李将军若是对人家有意,我来促成也算一件美事,可我今日找他来问,他说的话又含含糊糊。”

顾泓看他道:“陛下果然希望亭秋娶妻?”

“啊。”

“陛下可知,亭秋生于落没士族之家,以他之才,金榜上探花之名是委屈。他进京赶考,显露才华是为了报国,却被陛下禁于宫中三年。”

景烨垂头:“是朕对不住他。”

顾泓笑道:“臣不是说陛下对不住谁,臣是想说,宫中三年侍君,他此生是再也忘不了陛下了。”

景烨僵住:“什么?”

顾泓笑而不语,握住景烨的手。

景烨手指动了动,抽了回去:“顾卿,朕的枕边,只需一人足矣。”

“陛下君临天下,若将背后尽数交予一人,不觉得是那人的负累吗?”

景烨抬起头,顾泓含笑望着他。

☆、第 28 章

顾泓在平安宫用过晚膳便走了,景烨也觉得乏,把景小韵抱去偏殿哄睡着,随即更衣准备就寝。

刚把腰带解了,小太监一溜地跑进来道:“陛下,陆公子求见。”

景烨手一顿:“他不是回宫了吗?”

小太监弯弯腰道:“陆公子还带了一大卷铺盖……”

“什么?!”景烨有种不祥的预感,让宫女把腰带重新扣上,快步走到前殿。

只见陆庄主斜倚在殿中的椅子上,手捧热茶悠哉悠哉地啜着,脚边放着一个大包袱。

景烨瞪眼:“陆白藏,你想干什么?”

后者慢慢坐直身子,装出一脸哀惧道:“陛下!臣无处可去,求陛下留宿一晚!”

景烨:“……”

他深吸一口气:“这么晚了,你不在自己宫里老实呆着,跑朕这儿来干什么?”

陆白藏眨眨眼:“臣的床坏了,没地方睡。”

景烨:“坏了?”

陆白藏点头:“对啊。”

“怎么坏的。”

“恩

分卷阅读35

……砸坏的。”

“砸坏的?”景烨眼角抽抽,“谁砸坏的?”

“不知道,流星吧。”

“……”

景烨想喊人把这货扔出去,可是没人打得过他,僵持了一会,景烨困得不行,让叶茂把他随便带到哪个偏殿里住着,陆白藏得了便宜了也不计较,过来抱住景烨亲了几口,笑盈盈地就去了。

结果到了半夜。

景烨睡到一半迷迷糊糊,觉得旁边有什么热乎乎的,就过去蹭了蹭。

那东西一动,随即吐着热气一口咬住景烨的唇,软滑的舌头钻进去磨缠,吻得景烨气息都不匀起来。

“陛下……”

“你……”

“啊嗷!”陆庄主捂着下身倒在床上,泪流满面。

景烨坐起来,一边合上衣襟一边冷笑:“就知道你丫不安好心。”

陆白藏扑过去抱住他的窄腰:“陛下!臣妾是真心的!”

真心的想来一炮?

景烨眯起眼,挑起他下巴:“躺着让我来,我就答应你。”

“这个……”陆白藏眼睛转了转,期期艾艾道,“陛下,臣怕你不可以……”

你特么才不可以!景烨大怒,抬脚就踹他,被陆白藏躲过,于是伸手狠狠掐他腰上软肉:“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陆白藏“嘶嘶”叫痛,景烨掐他,他又不敢用内力抗,痛死了。

两人闹腾许久,景烨冷声道:“出去。”

陆白藏摸着腰上瘀青,可怜兮兮道:“臣受伤了,走不了。”

景烨瞪他,陆白藏凑过来抱住他道:“陛下睡吧,臣不闹你了。”

一下突然改成温情模式,景烨都有些不自在,但又实在困倦,挣扎着挣扎着,就睡着了。

许久。

“你手放哪儿呢?”

“臣就摸一下嘛。”

“滚。”

“就摸一下……”

“滚!!!”

第二天早晨,景烨眼下带着乌青起床,陆白藏就睡在旁边,双手搂着他的腰。景烨气不过,爬起来狠狠踩了一脚,下床唤叶茂进殿服侍。

景烨张开手,任宫女们给他穿衣戴冠,陆白藏靠坐在床边,笑道:“陛下真好看。”

景烨微侧过身,让宫女为他整理好领口。

捧冠过来的是个内务府新送来的小宫女,个子只到景烨耳朵边,给他戴冠时得掂着脚。景烨看她手伸得吃力,便歪下头让她戴好。

女孩抬头就看到景烨入鬓的长眉,一双丹凤眼潋滟生光,不由红了脸,细声细气道:“谢陛下。”

景烨:“恩。”

宫女正自羞怯,手中冠冕却被人夺去。陆白藏为景烨仔细戴好,往后端详了一下,笑着侧头,吻了吻他薄嫩的唇。

“臣服侍得好不好?”

景烨拍拍他脸,然后狠狠一掐:“爱妃乖乖的,等朕办完公务再来疼你。”

陆白藏给掐得呲牙裂嘴,手伸到他腰臀处摸了一把,道:“臣妾等着陛下呢。”

宫女们都红着脸低头。

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景烨戳戳他被掐红的脸,转身出去用早膳。

……

李亭秋的婚事在当事人似是而非,媒人一头雾水的情况下不了了之。听说窦家小姐听闻婚事被拒的噩耗后当即病倒不起。

此事之后,大臣们更坚定了“后宫出来的就是皇帝的人”这一猜想,再没人碰上李亭秋就跟他说谁家女儿多好多好了。

京城,如意楼。

妈妈笑着把书生迎上二楼,推开雅间的门进去,只见身躯修长的俊美男人斜卧在榻上,身旁坐着两个温柔妩媚的美娇娘,正托着酒盏给他送酒。

书生俯身拱手道:“温先生。”

温雪衣摆摆手道:“不敢当。”

那两姑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下榻来,朝书生福了福身,娇声道:“公子请坐。”

书生笑着点头,过去与男人对坐。

他一身洗旧蓝衫,虽说干净,但终究带了贫寒之气。女子为他斟上酒,眼看着姐妹服侍衣着华贵的男人,眼光便带了些羡慕。

书生何等敏锐之人,抬手推了女子送过来的酒,笑道:“在下还是爱自饮自斟。”

温雪衣见此情景,随手取了小锭碎银子扔到那花娘面前,道:“你既喜欢人家漂亮衣裳,拿去买两件穿戴着,不必伺候了。”

那女子先是一愣,随即满面困窘,尴尬退下了。

另一个暗自侥幸,却听温雪衣懒懒道:“还不走?”

等女人都退下,温雪衣起身为书生斟酒:“叫这些人辱了你,这一杯算赔罪。”

书生笑道:“没什么,先生应轻语阁之请前来,日后也算在下同僚了。”

“唔。”温雪衣侧头想了想,“听传言把那小皇帝说得如何可怖,平月城亲眼一见,实在不符。”

书生道:“眼见为实嘛。”

温雪衣笑道:“含昉,倒像只白兔子。”

“阿嚏!”景烨狠狠打了个喷嚏。

顾泓看他:“陛下怎么了?”

“没事。”

景烨摸摸鼻子,他是回宫之后才知道,平月城那开面摊的书生和那位温先生也在顾泓手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些人弄来的。

顾泓道:“朝廷平反这种事情,看似与江湖无关,暗地里还是有不少人插手,为免敌在暗我在明,让他们江湖人对江湖人,再好不过。况且温雪衣此次前来,还带了一群乌桓人。”

景烨道:“北边的?”

顾泓道:“是。塞北是大月一家独大,但也不乏后起之秀,乌桓是除大月外最大的部族,新登位的乌桓王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赵明德拉拢了大月,这位乌桓新王一登位,便写信向陛下投诚了。”

景烨然接过他递来的文书,翻开细看。

顾泓道:“这样一来。西戎有顾老丞相一家率兵镇压,北方乌桓人和大月人战在一块,西北徐铭已暗中送信来示忠。陛下大可专心应对赵家人了。”

景烨问:“温雪衣与乌桓人……”

顾泓答道:“他母亲是乌桓公主,他与现任乌桓王,算是表亲兄弟。”

☆、第 29 章

景烨点点头,看看窗外天色,道:“也不早了,卿回宫歇息吧。”

顾泓道:“陛下赶臣走?”

景烨额角一抽:“赶字用得不妥当。”

一旁扒着小人偶玩的景小韵忽然扑到顾泓身上,叫道:“酥父抱抱。”

景烨一听炸毛了:“为什么我侄子喊你叔父?”

顾泓笑着把小家伙抱起来道:“臣是陛下夫君,世子喊一声也不为过。”

景烨怒道:“谁是你夫君!韵儿过来。”

景小韵转头看看他,迟疑了一下,果断回身抱住顾泓道:“酥父不走!”

景烨:“……”他算是体会了

分卷阅读36

当年蔺杭余的心境。

景小韵胖爪子扒着顾泓的衣襟,嫩嫩的嗓音咿咿呀呀道:“酥父不走,酥父和酥酥睡。”睡字发音居然奇准。

景烨:“……”

他瞪着顾泓:“是你教他的?”

顾泓无辜道:“小孩子说话,当然是言由心生。”

“分明是你教的!”陆白藏提着给景小韵做的糖蒸酥走进来,把食盒放在小家伙面前,俯身哄他:“韵儿乖,让你顾叔叔走,给你吃点心。”

景小韵看见盒子眼都直了,挣扎了几下,还是要酥父。

陆白藏道:“乖,你顾叔叔睡过来,我们就睡不下了。”

景小韵指着床道:“大醋昂,睡。”意思是床大睡得下。

陆白藏气死了,景小韵胖爪收回来扒着食盒,泪汪汪道:“陆酥酥,点森。”

陆白藏和他对视三秒,认命地揭开食盒,端出酥酪。

景小韵欢呼一声,顾泓拿起瓷勺舀了一点喂他,立即凑上去吧嗒吧嗒地吃。

景烨瘫着脸靠在一边,显然还无法从宝贝侄儿竟然认贼作父这一残酷现实中清醒过来。景小韵蹭蹭蹭过去道:“酥酥也ci(吃)。”

景烨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软成一滩水,坐起身就着顾泓拿的勺子吃了一口,揉揉小家伙的脑袋。

翌日早晨,龙床上一床三好大被同眠,景烨眼下乌青越发严重。

顾泓搂着他坐起来,吻吻他要睁不睁的眼睛,低笑道:“陛下,该起身了。”

景烨闭着眼,嗓子哑哑的:“你给朕把手拿出来……”

顾泓微笑:“那只手是陆白藏的。”

景烨看都不看,往后一踹,身后“砰”地一声,陆庄主愤愤起身,咕咕哝哝几句,又爬上床抚着景烨的腰。

景烨翻身道:“什么时候了?”

顾泓道:“陛下忘了,今日是休沐。”

“恩……”景烨闭了会眼,睁开道,“去见见那群乌桓人吧。”

带领一众乌桓人觐见的是个笑得和气的胖子,据说是乌桓王的亲舅,会说汉话,见了景烨之后就一直用怪异的口音赞颂他如何英明神武,最后命人抬上一座罩着红布的雕像,道:“我王特命我等献上族中几十位工匠师连夜雕成的水晶像,以表王对陛下的敬意。”

说着揭下红布,却是一座一人多高的水晶石像,光华灿烂,精美绝伦。

景烨看了几眼,道:“确实罕见。但要朕拿数万兵器马匹来换,会不会太吃亏了?”

胖子道:“除了它,陛下还能拥有边境的安宁,和整个乌桓族的忠诚。”

“哦……”景烨点头笑道,“乌桓王如此诚意,朕心甚慰。”

胖子“呵呵”笑。

景烨眨眨眼:“但朕还是觉得,此事事关邦交,不可马虎行事,大使先坐,咱们摆上纸笔,慢慢谈。”

胖子:“……”

于是胖子一生中最惨无人道的敲竹杠开始了。

整个谈话过程可以用他脸上的肥肉形容,先是僵硬,然后起皱,颤抖,最后扭曲。

景烨啜茶,拣了块点心放进嘴里,发现比陆白藏做的差得远,于是嫌弃地吞下去,道:“大使考虑得如何?”

“……”

景烨温柔笑笑:“此时拿不定主意也无妨,大使慢慢考虑。”

胖子带着属下哆哆嗦嗦起身,出门的时候一个踉跄,幸好身边侍从扶着。

景烨回平安宫,顾泓正抱着景小韵看雕版上刻的花鸟,陆白藏卧在软塌上,脸盖一本伶玄的。

顾泓转头道:“谈完了?”

“今日的算完了。”景烨忍不住笑,“你也该去瞧瞧那位大使的脸,真真有趣。”

两人才说几句话,外边小太监进来道:“陛下,宫外有人携玉牌求见陛下。”

景烨会意:“让他进来。”说着坐在顾泓身边,看那版画。

顾泓问:“是谁?”

“一个乌桓人。”景烨朝景小韵伸手,把他抱到怀里,“乌桓一族很擅雕磨水晶?”

“塞北人大都善此技。”顾泓端茶到景烨唇边,让他喝了一口,“如今皇宫府库里应该还有一件流云踏月的水晶雕,是当年大月族献给明天皇帝的寿礼。”

景烨点点头,对他笑道:“这东西说不定能治林晓声的眼睛。”

顾泓一怔,想了想道:“医书上说,水晶辛寒无毒,能安心明目,去赤眼,熨热肿。陛下可是想见此效?”

景烨朝他眨眨眼:“看看你就知道了。”

和乌桓人拉扯了一上午,景烨也觉疲乏,走过去踢开陆白藏,自己在软塌上卧着小憩。后者揉揉眼,把书扔到一边,又上来抱着他,两人交颈而眠。

窗下流香浮动,软纱若梦。顾泓温柔低语和小娃娃娇娇嫩嫩的叫声,枕边人温暖的体温,当真佳期如梦。

到了九月中旬,入秋,天气转凉。

乌桓人纠结了大半个月,最终在景烨做出小步退步后答应所有要求,吐着血回北方去了。临走时留下一对师徒,都是族中打磨水晶的好手。

景烨让这两人带着磨好的镜片去林晓声的仪元殿,做出了本朝第一副眼镜。

又过几日,景烨上过朝回宫,却见殿里静静的,再越过屏风一看,景小韵老老实实坐在榻上,手里扒着顾泓给他做的小老虎,时不时抬头望一眼。

林晓声就坐在小家伙对面,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如远山,凤眼长睫,俊美而苍白。

若说顾泓是缓缓流动的春水,那他就是幽深不见底的寒潭。

一大一小就这么默默对望。

景烨:“……”

两人看过来,林晓声起身作礼道:“臣参见陛下。”景小韵丢开布偶求抱。

“坐吧。”景烨把小家伙抱起来,“韵儿,叫林叔叔。”

景小韵扭着胖爪:“林,林酥叔……”发音居然神奇的准了。

林晓声漠然不应。

景烨道:“卿不喜欢孩子?”

“恕臣失礼。”

景烨蹭蹭怀里小家伙的嫩脸,发现他眼巴巴看着林晓声,显然是看人家长得好看,生了亲近之意。

“……”景烨捶墙,才两岁不到就这么好色真的好吗?

林晓声道:“臣前来谢陛下前日所赐,工匠说水晶镜是陛下构想的。”说到这他顿了顿,缓缓又开口,“臣谢陛下……这样为臣想着。”

景烨笑道:“没什么,举手之劳罢了。”说着把景小韵举起来送到他怀里,“朕手酸了,卿若真想报答朕,不妨替朕抱一抱。”

林晓声:“……”

景小韵咬着手指坐在林晓声腿上,景烨笑盈盈道:“韵儿来,亲你林叔叔一口。”

林晓声:“!!!!”

景小韵:“吧叽。”

林晓声:“……”

秋收一过便是秋猎,

分卷阅读37

宫女们开始忙忙碌碌准备出猎的器具。景烨体虚怕冷,整日在熏笼前围坐看折子,晚上还要跟身边两货斗智斗勇,简直心力交瘁。

陆白藏捧着刚熬好的鲜人参炖竹丝过来道:“陛下,该喝汤了。”

景烨道:“滚。”

陆白藏道:“好好好,我滚,你喝汤。”

景烨咳嗽两声,道:“朕一个人睡,比什么汤都强!”

陆白藏心疼地替他拢了拢衣襟:“你一个人睡哪成,那大床冷冰冰,有我在还能抱着取暖呢。”

景烨瞪他:“那你就乖乖躺好让朕抱着!”

“不好吧……”陆白藏委屈看他,“臣已经憋得很幸苦了。”

景小韵坐在一边,咬着手指看酥酥和陆酥酥打情骂俏。

恩,陆酥酥说这就叫打情骂俏,虽然有时候他被酥酥打得好惨啊。

小太监进来道:“陛下,凤大人求见。”

凤泠?

景烨一怔,放下汤勺起身道:“叫他在前殿等着,朕就来。”

陆白藏一脸哀怨地看着他快步走去殿外,叶茂连忙跟上去。

陆白藏转过脸,抱起景小韵道:“宝贝儿看,酥酥又丢下咱们找小情人去了,咱真是好苦的命……”

景小韵咬着大拇指点头:“……啊哦。”

小情人是什么?

☆、第 30 章

凤泠已许久不曾进宫了,一个多月过去,不知是否是景烨的错觉,他似乎消瘦不少。

依旧是身姿挺拔,如松如柏,但眉宇间的苦涩似乎更甚。

景烨踏进前殿,身上环佩叮当,惊醒了殿内默然静立之人。青年展袖作礼道:“臣参见陛下。”

景烨道:“免礼。”说着就要上前托起他,凤泠却后退一步,堪堪避过。

此举一出,连凤泠自己也是一怔。

景烨双手停在空中,顿了一下,收回来道:“卿看着有些累。”

凤泠笑了一下:“臣每日所做不过是些文史编纂之类的闲职,怎会累。”

景烨沉默下去,凤泠也低着头不说话,两人就这么相对而立。窗外吹进一阵冷风,景烨徒然受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凤泠忙抬头看他,却见景烨皱着眉盯着他看,而后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

景烨本来体虚,又离开熏笼太久,手竟是冰凉的,凤泠被他身上的寒意惊了一惊,下意识握紧。

凤泠道:“陛下……”

景烨却笑了起来,道:“凤学士,这是你第二回主动握朕的手。”

凤泠想松开,景烨便握得更紧。

窗外冷风又灌进来,景烨抽抽鼻子,门外叶茂探出头来道:“陛下,臣进来关窗户……”

“不是教你外边等着吗!”景烨瞪他一眼,叶茂才看见两人交叠的衣袖,忙缩回头,顺手把上门“砰”地关上,“天太冷了臣还是去给陛下寻件衣裳!”

叶茂把门关紧,呼了口气,往外走了两步定了定神,然后溜回去,把耳朵贴在门缝上。

殿内景烨道:“你一直避着朕。”

凤泠道:“君臣有别。”

景烨道:“你从前从未这样说过。”

凤泠道:“从前是臣愚钝。”

“凤学士。”景烨道,“你那日主动过来抓着朕的手。”

“是臣失礼……”

“你抓着朕的时候。”景烨盯着他,“朕心里高兴极了。”

凤泠抬头和他对视,指尖轻颤。

景烨道:“朕知道你的,虽然性子温柔,但从不是不能决断的人。”

凤泠看着景烨,眼瞳中似有湖水圈圈泛开,有那么一瞬,景烨以为他会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然而凤泠只是手上用力,挣开景烨的束缚,退后一步,展袖下跪道:“臣请陛下,惩臣从前种种犯君之罪。”

景烨低头看他散在后背上的长发:“你来求见朕,就是为了请罪?”

“是。”

景烨轻声道:“你明白告诉朕,你是不是生气朕……亲近顾泓他们?”

“臣不敢。”

景烨看着凤泠,这人即使跪伏在地,背脊也挺直如松。

他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与顾泓陆白藏无关,与景烨自己也无关。理由清楚,四个字。

君臣有别。

景烨的手垂下去,道:“卿退下吧。”说完不等他起身,自己往门外走去。

门扇“吱呀”一声被推开,叶茂站在台阶上,小心看着默然不语的景烨。

凤泠出宫时天色已全黑,他一个人,恍恍惚惚走在叫卖声不绝的夜市上,周围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在他眼里像是披上了一层雾,将自己与人群隔绝。

也不知走了多久,有人在他后肩上一拍:“清声?”

凤泠回头,却是自小一处长大的好友,正面带讶异地看着他。

两人找了一家酒楼坐下。

杨子然吩咐小二送壶清酒上来,凤泠坐在桌边,将袖中藏蓝勾花的瓷瓶放在桌上。

杨子然看见那小瓶,道:“这不是老夫人做的补心丹么?带着这个做什么。”

凤泠垂眸道:“原是要送人的。”

杨子然笑道:“京中多少人想求一点子,你出手倒大方,送这么一大瓶,”

凤泠不语。

杨子然笑嘻嘻道:“怎么,人家不领你情?谁家女儿这么厉害,让咱们小凤郎君神伤得路都不会走了。”

凤泠蹙眉道:“不是。”

“不是女孩?”杨子然大惊,“莫不是如意楼里哪个小倌吧?”

凤泠抬头,杨子然识趣地闭嘴。

景烨坐在熏笼前,手中捏着奏折,呆在那里半天不动。

陆白藏端着热过一遍的笋丝汤凑过来道:“来喝点儿,暖暖身子。”

景烨:“……哦。”

陆白藏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景烨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陆白藏把碗往桌上一顿:“他有什么好的!”

景烨道:“他对我好。”

陆白藏道:“我对你不好吗?我还会做菜!”

景烨偏过头,看见陆白藏气急败坏的脸,笑起来道:“是是是。”

他把碗端起喝了几口,咂咂嘴,舀起一勺去喂陆白藏:“幸苦了,慰劳慰劳你。”

陆白藏神情很气愤,但还是把汤喝了下去。

景烨喝完一碗热汤,身子渐渐回暖,眼角也起了薄晕。陆白藏看得心中一动,过来挨挨蹭蹭地抱住他道:“这里还不及床上暖和,天也晚了,咱们就寝去吧。”

景烨翻了翻身边一摞折子道:“还有好些没看,等会吧。”

陆白藏摸着他腰抱怨道:“可是我想睡觉。”

景烨道:“想睡你先睡。”

陆白藏道:“我想跟你两个人。”

景烨把他蹭个没完的脸推开,道:“别吵,顾泓

还在轻语阁,他回来再说。”

陆白藏气呼呼在

分卷阅读38

他腰上使劲揉了一把,张嘴咬着他耳朵道:“你是不是就想跟他两个人?”

景烨这几天给这两人在床上动手动脚,弄得有些地方敏感得很,被他这么一揉耳根都红了,索性转头吻了过去。

陆白藏喜不自禁,忙迎合上去,两人唇舌缠绵许久,陆白藏舔着他唇边流下来的津水,彼此都是眉眼饧涩,愈发情动。

景烨捏着他下巴道:“朕要在上面。”

陆白藏坏笑道:“臣怕您受不住。”

景烨道:“那你还是滚吧。”

陆白藏委屈:“陛下……”

景烨道:“再摸,让你断子绝孙信不信。”

陆白藏手一抖,手指恋恋不舍地划过景烨的臀部,委委屈屈滚到一边看话本去了。

景烨拿起署名凤泠的折子,叹了口气,轻轻放到一旁。

顾泓回宫时已经很晚了,景烨朦胧间觉得身边有什么贴了过来,双手抱过去,被那人握住手腕道:“别,臣身上寒气重得很。”

景烨缓缓睁眼,顾泓一身雪白里衣坐在床侧,抚了抚他鬓边道:“陛下先睡罢,等臣暖和了再进来。”

景烨翻了个身,面朝上躺着,身边陆白藏搂着他腰的手紧了紧,呼吸均匀。

“秋猎都布置好了?”

“还差一点。”顾泓道,“届时还有不少事得臣亲自打理,不能一直陪着陛下了。”

“唔。”

“陛下乏了,睡罢。”

他俯身在景烨额上一吻,墨发垂落下来,碰着景烨的脸,凉而柔软。

景烨把头转过去,后脑勺对着他,道:“早点睡。”锦被下的手摸索着伸过去,握住顾泓渐渐暖过来的手掌。

皇室秋猎无疑是王公贵族间的盛事,世家子弟们白天展示骑术,夜间参加宴会,既能有机会得到皇帝的亲睐,又能在长辈面前讨好,还能得到看台上女眷们的爱慕,一举三得。

平安宫里。

景烨“嘶”了一声,一旁叶茂忙道:“陛下,硌着了?……你让开。”小宫女松手退下。叶茂把拂尘搭在臂弯里,亲自动手给景烨扣上腰带。

景烨皱眉道:“肋骨那地方松点。”

叶茂道:“陛下瘦了许多。”

景烨笑道:“是吗?”

“可不是。”叶茂为他整理衣巾,“不然怎么勒得您疼呢。陛下晚间还是少看些折子,早早歇息,陆公子日日熬汤做菜的,也不见您长点肉。”

景烨笑起来道:“别忘了还有个小馋鬼。”

“那倒是。”叶茂笑道,“小世子爱吃东西,长得也快。”

叶茂将铠甲打理齐整,景烨动了动手脚,笑道:“朕就再累几年,把该办的事办了,选一班老实卖力的大臣,叫韵儿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太子。”

他转身,铜镜里的自己一身戎装,可惜皮肤过白,少了军人该有的英挺矫健。

“挺好的,换下吧。”

“哎。”

午睡起来,顾泓就坐在小几旁翻阅卷宗,一手握着景烨的手,闻声抬头。

景烨睡眼惺忪地坐在榻上,揉揉眼道:“什么时辰了,叶茂也不叫朕,该罚。”

“臣让他不叫的。”顾泓道,“陛下要勤政,也要养好身体。”

景烨道:“……也罢。”

顾泓又道:“秋猎那几日,臣有事不便陪伴陛下,让晓声陪陛下一趟可好?”

景烨想了想道:“只怕人家不愿意。”

顾泓笑道:“得侍天子,是我辈之福。”

“……”景烨抽抽嘴角道,“随你安排吧。”

☆、第 31 章

秋猎第一日,景烨乘坐辂车到京郊的围场,下车驻进御营,秋猎正式开始是次日天未晓时。

御营里,景烨命宫女们退到帐外。

叶茂上来给他解衣。看他面色苍白,担忧道:“不妨叫太医们过来……”

“无事。”景烨等他把腰上玉带解开,呼了口气退坐在桌边。就那几个车轱辘,哪怕镶金带玉,也掩盖不了它滚起来能把人颠到吐的事实。

说到吐,景烨喉头一滚,又想吐了。

叶茂忙扶着他的背道:“陛下先歇着。臣这就去寻太医。”

说着就要出帐去,却见帐帘一掀,林晓声端着木盘走进来道:“不必。”

叶茂急道:“可陛下……”

林晓声把木盘放在桌上道:“太医来也不过开些安神养胃的药,难喝又遭罪,不吃也罢。”

景烨闻言抬头道:“林卿说的很是。”

什么很是,您就是不想喝药吧?!

叶茂无法,只得侍立在一旁。

林晓声道:“陛下喝点水。”说着把盘中一盅清水端与景烨。

景烨接过来喝了一口,道:“温的。”

“冷水伤身。”林晓声拿一个纯银雕芍药的调羹在小碗里拌了拌,“这是茯苓霜,益于脾胃。”

景烨接过来喝了一口。

林晓声道:“陆白藏临时有急务,要到明日才能过来。”

景烨点头:“……”

林晓声:“……”

相对无言。

用膳,洗漱,就寝,全部在寂静中度过。景烨先还觉得尴尬,看林晓声一举一动泰然自若,倒也安然。

宫女们收拾好换洗下来的衣物退了出去,叶茂搭着拂尘弯腰道:“今晚上就让林公子陪着陛下,臣等都退下了。”

景烨道:“去吧。”

叶茂带着宫女把帐内大灯都灭了,只留几盏地灯,随即退出帐外。

景烨身着里衣靠在床头,凝神思考明日狩猎之事。林晓声洗漱毕出来,看地上摆着数盏地灯,道:“陛下睡不着?”

景烨回神,顿了顿道:“倒真有些,明明倦乏得很。许是帐子太亮了,把灯都灭了吧,只留一盏。”

林晓声依言,随即视线黑暗下去,手里的灯光映在脸上,昏黄温柔,冲淡了冷漠。

景烨道:“留下那一盏挪到床前来,夜里好起身。”

林晓声便持灯过来床前,把灯盏安放在床边小桌上,自己脱履坐上床榻。

景烨向旁边让了让,两人并肩睡下,一宿无话。

第二日天未晓,叶茂在帐外叫起身,景烨迷蒙睁眼,发现自己正抱着某人的腰。

起初他以为是顾泓,于是不要脸地把头凑过去蹭啊蹭,嘴里叽里咕噜说一堆自己都听不懂的话。

蹭着蹭着,忽然惊觉,妈蛋这手感不对啊!

景烨撑起来抬头一看,林晓声就坐在床头,手里拿着厚厚的卷册翻看,鼻梁上还架着那副晶莹剔透的水晶镜。

要不是他垂至腰间的长发,景烨会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上一世。

景烨:〒▽〒。

林晓声低下头,两人对望。景烨咽了咽口水,松开手坐起来道:“朕没做什么吧?”

林晓声:“没

什么,就是一直抱

分卷阅读39

着臣不松手。”

景烨松了口气。

林晓声:“摸臣的腰。”

景烨:“……”

林晓声:“不停蹭臣的胸口。”

景烨:“……”

“不过半夜的时候……”林晓声伸手抚抚他的嘴角,剔透的晶镜后一双凤眸闪动,“有点顶到臣了。”

景烨:“……!”

五雷轰顶。

天还是黑沉沉的。

景烨让宫人为他洗漱完毕,叶茂给他穿上铠甲,束发戴冠,然后走出营帐。

随骑的千人兵卫在御营外站候。

景烨穿过一列列身着铁甲的士兵,走到身姿挺拔的俊美青年面前,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摊开。

李亭秋单膝跪下,将手中马鞭奉给景烨。

景烨接过鞭绳,两人指掌相触。李亭秋顺势起身,反手握住景烨,扶他上马。

待景烨在马上坐稳,李亭秋翻身骑上另一匹,朗声道:“开始!”

远远地响起盔甲碰撞的声音,一千多名铁铠将士簇拥着马背上的帝王,向远处的观猎城行去。

景烨来到观猎城之上,能看到远处的将士们铠甲挨着铠甲,将这块可容纳几万人的空地围成一个狩猎场。

骑马等候在将士们前面的是各家子弟和武考中表现出色的武生,等皇帝把第一支箭射出后,这里就是他们的猎场了。

景烨捏捏手里的弓,重量还算可以,但是……上帝保佑能飞远点啊。

风声吹动,万籁俱寂。

东方微亮。

一旁的礼仪官躬身道:“陛下,时辰到了。”

“唔。”景烨抬手,取箭,拉弓。

松手。

带着火红翎羽的箭“嗖”的破空而去,扎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看台下的司仪太监一敲铜锣,尖着嗓子道:“礼成——”

将士们勒紧缰绳,活动起来。

只见军队从东南西北各开出一道口子,无数待猎的动物被赶进猎场,一时烟尘滚滚,兽喊马嘶。

观猎城上,景烨看着众人,忽然像是感应到什么,回过头,却见李亭秋正静静地望着他。

视线相对。

后者尴尬地别过脸去,冠玉般的脸浮起一层薄红,但又很快消退。

狩礼已毕,景烨下城上马,只命几十人跟随,离开了猎场。

坐骑是匹温顺的白马,景烨伸手替它梳理鬓毛,白马温柔地低头,蹭了蹭他的衣袖。

马夫在一旁笑道:“回禀陛下,此马名唤照夜,是当年先帝在时,平月城城主赠与先帝的名马踏月所生。”

景烨想起黑曜来,它也是灵性非凡的好马,只可惜郑州仓皇逃命,把它也忘在绿漪楼了。

回到御营,护卫的士兵都退下,大帐外叶茂迎上来道:“陛下,陆公子来了。”

景烨讶然。

叶茂上前掀起帐帘,景烨低头走进去,看到小几上一个圆滚滚的白胖馒头,趴在红珊瑚色的盘子里。

陆白藏懒洋洋靠在榻上,修长如玉的手指一戳一戳,馒头跟着一滚一滚。

景烨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白藏坐起身,笑得眼睛弯起道:“怎么,陛下不想见臣么?”

景烨站在桌边,叶茂上来替他解甲。陆白藏摸着下巴观赏道:“真好看。”

景烨对叶茂道:“帮朕看看肋骨的地方,总觉得有点疼。”

陆白藏道:“怎么了?”说着便下榻来看。

叶茂帮景烨褪了铠甲,陆白藏示意他退下,自己过来抱住景烨,道:“哪儿疼?”

“下面一点。”景烨活动了下手臂,“哎……就是这里。”

陆白藏按住他一根肋骨,用力一按,景烨“嘶”了一声。

陆白藏松手,下一瞬把他横抱起来,抱到床上道:“我仔细看看。”

景烨踹他一脚道:“我疼的又不是腿!”

陆白藏握住他手腕,在脸颊边亲了一口,道:“好了夫君,让妾身看看嘛,妾身心疼死了。”

景烨哭笑不得。

陆白藏伸手解开他的腰带,把一层层衣物扒开,扒着扒着就想到些下流玩意儿,笑嘻嘻凑到景烨耳边道:“好陛下,咱们来做些事,做了就不疼了。”

景烨要给他一拳,结果双手被他握住,只得一口咬在他嘴唇上,陆白藏痛呼一声捂住嘴。

景烨道:“捂着做什么,唇上一抹红最好看了。”

陆白藏松手道:“真的?”

他这一口咬的不是地方,咬在嘴角,红艳艳的血从嘴角流下来,看上去颇为惨烈。

景烨忍笑道:“嗯,特别好看。”

陆白藏看着他道:“我知道你笑话我呢,好陛下,让我亲亲嘛。”

他那“嘛”字的尾音拖得又高又长,成功唤醒了景烨身上所有的鸡皮疙瘩。

景烨道:“滚。”

陆白藏可怜兮兮道:“陛下……”

他的手伸进景烨的衣襟里,轻抚着景烨肋骨处的淤青。

景烨看着他,两人彼此看着,随后唇碰到一起,来了个长长的吻。

唇分,陆白藏蹭蹭景烨的脸颊,笑道:“臣去拿治瘀伤的药。”

景烨肋骨上一大片淤青,全是铁甲勒出来的。这具身体实在太过娇养。

揉完药油,景烨躺在床上对陆白藏道:“先睡一会儿,午膳来了就喊醒朕。”

陆白藏道:“嗯,好。”

景烨闭着眼,很快熟睡过去,陆白藏就坐在床边,静看他长长的睫毛,饱满薄嫩的唇。

一点微风乍过,吹动了床顶悬垂下来的流苏。

“陛下,臣有一辈子,都交与你了。”

男人轻声道。

陆白藏去的是郑州,回来的时候,顺手把黑曜也带来了。

景烨到马房看黑曜。它正与白马照夜并立在食槽前嚼干草。照夜嚼着嚼着吃没了,它把自己的拱过去,讨好似的蹭蹭对方的耳朵。

照夜也蹭蹭它,黑曜的尾巴一抖,甩得愈发欢快。

景烨过去,黑曜抬头望着他。

景烨道:“黑曜,照夜是匹公马。”

黑先生马脸一甩,不屑地喷气。

景烨失笑,伸手摸摸它的鬓毛,道:“走,带你出去散散心。”

一旁叶茂忙道:“陛下要进林打猎吗?”

“嗯,去看看吧。”

叶茂弯腰道:“陛下暂等一会儿,臣去着人唤李将军随驾。”

景烨笑道:“朕带人先走,你叫他跟上来便是。”

“是。”

☆、第 32 章

景烨骑着黑曜,身后跟一干随侍的骑兵,一路闲闲洒洒行至林中。

黑曜抖抖鬓毛,表示自己被大材小用的不满。

景烨伸手抚了抚它的头顶,侧耳听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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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深潭,就离此地不远,水声应是石壁上泉水注入潭中的声音,”

景烨点点头,笑道:“去瞧瞧。”

随从道:“是。”于是回身向后打了个手势,骑兵们纷纷勒马,向水声的源头行去。

景烨放开缰绳让黑曜小跑一阵,一行人走出树林。

景烨抬起头,迎面看见的是块足有百人高的巨石,石面被打出千百个大小不一的石洞,泉水从洞中喷涌而出,再注入深潭中,泛起一圈一圈涟漪。

只见灿阳之下,清泉莹亮,水珠剔透,潭水深翠,当真美不胜收。

“倒真是个好去处。”景烨仰头笑着道,“谁要是想隐居避世,拿这里当居所再好不过了。”

骑兵头领笑道:“此处是陛下的猎场,若在此隐居,谁知他是想假隐士之名,得陛下青眼呢。”

景烨笑了起来,催马前去潭边看了一圈,偶尔停下来,与身后骑兵说笑几句。

微风拂动。

跟在人群最后的骑卫抽了抽鼻子,问身边同僚道:“闻见什么没有?”

同僚笑道:“什么闻见……”忽然眉头一皱,右手警觉地搭上腰侧的剑柄,“闻见了,这味道是……”

两人相视一眼,一人催马越过人群,停在景烨面前拱手道:“陛下,事有不对!请陛下许臣等护卫陛下回銮!”

景烨停住马。

他身边的统领仔细一嗅,神色微变,按住剑柄沉声道:“来不及了,散开来围护陛下。”

骑兵们依言而行。

人群缓缓散开之际,树林里隐约传来兽类低低的吼叫声。

下一秒。数十只半人高的野狼离弦之剑一般地跃出树林,朝着眼前的人类扑去。

景烨眼神一凛。群狼却是来势汹汹,未等骑兵们反应过来,扑过来就撕咬坐骑的大腿,瞬间不少马儿吃痛跪下,马上的骑兵也跟着摔了下来。

一瞬间世外桃源成了修罗场,狼群睁着血红的眼,扑上去撕咬战马与骑兵,血肉纷飞。

一只野狼钻过人群来咬黑曜,被黑马凶悍地踢翻。马背上坐着的景烨却一个不稳,栽了下去。

黑曜嘶鸣一声,低下头蹭景烨的额头。

景烨伸手抚它,另一只手拿起倒在一旁的骑兵手里的剑,朝扑过来的野狼狠劲一劈,野狼被劈中左眼,痛吼了一声,眦着森白的牙又扑了过来。

景烨后退一步,手发着抖。

恐惧。

野狼张开嘴,腥臭难闻。

景烨瞳孔猛缩,耳畔忽然传来急剧的马蹄声,有人勒马提剑冲了过来。

剑光掠过,野狼被割破喉管倒在地上,鲜血润湿了土地。

来人将周围几匹野狼斩杀,下马,朝景烨单膝跪下道:“臣救驾来迟,惊扰了陛下。”

“……”

“陛下?”李亭秋久等不到答复,抬起头。

景烨痴怔怔地站在那儿,手持的剑上鲜血凝成血珠缓缓滑落,滴在地面上。

李亭秋起身道:“陛下可有受伤?”

景烨沉默不语,神色恍然。

李亭秋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上前一步,手轻轻握住景烨拿剑的右手,道:“陛下?……”

赶来救驾的兵卫们都在不远处围杀狼群,谁都没看见,将军和帝王交叠着的手。

温热的手指停留了许久,景烨慢慢回过神来,抽回手道:“多亏卿……来得及时。”

李亭秋抿唇。

兵卫们杀完野狼,各自扶起受伤的同僚,等候君命。

景烨道:“分一批人送伤者去医营,余者随朕出林。”

“是!”

景烨上马,李亭秋跟随其后,骑卫们分列两队随行。

一路寂然。

快出林的时候,景烨停马道:“林卿。”他转过头,“朕的衣冠可有不整之处?”

李亭秋看着他,道:“没有。”

“脸上可有狼狈之色?”

“没有。”

景烨回看着他,一时笑了笑,回头催马道:“走吧,回营。”

景烨回到御帐,叶茂迎上来道:“陛下这么早就回来了?”

“遇见些东西,扫了游玩的兴。”景烨低头进帐。

陆白藏正斜靠在床头,拿一本传记随意翻看,一手抚着陆灰灰的绒毛,闻声抬头看他。

景烨对他笑了笑。

陆白藏蹙眉,扔开陆小猪过来摸景烨的脸颊,薄薄一层冷汗。

陆白藏道:“遇见什么了?吓着了?”

“朕是随便就能吓着的人吗?”景烨笑了起来。“今日难得晴朗,出了些汗。”

陆白藏皱眉看他。

景烨道:“朕饿了。”

陆白藏握住他肩膀,凑过去贴他的额头:“额头也冷。”

景烨想了想道:“朕想吃蜜汁山药,配火腿鲜笋汤。”

陆白藏道:“这时节哪有鲜笋,给你做羊汤,暖身子。”

景烨点头道:“好。”

陆白藏道:“今晚不去郑州了,留下陪你过夜。”

这下轮到景烨皱眉了:“这是你答应我的。”

两人对看了一阵,陆白藏松气道:“也罢,楼里柳儿可儿都盼着我来呢,不去怎么行?”

景烨踢了他一脚,一边笑,一边把微微颤抖的左手,缩进衣袖里。

夜幕降临,宫人们在草地上铺开长毯,摆上酒案竹席,端来各色果品酒馔,为即将到来的盛筵打点一切。

晚霞渐渐沉入夜色,时辰一到,王公贵宦们携着自家盛妆的女眷和上午在猎场上参与狩猎的子侄们步入长毯,彼此寒暄着就坐。

景烨一身玄色的冠服,襟前绣着蟠龙云锦,两肩绣日月,袖口是石青色滚边,上头龙纹翻涌。

席外太监一甩拂尘,高声道:“陛下到——”

众人起身,官员子弟俯身拱手,女眷整衣屈膝,齐声道:“参见陛下。”

景烨快步走上首座,一手抬起作虚扶状 ,道:“平身。”

众人依言归座。

按照礼节,宴席上的第一杯酒须由皇帝饮下。景烨端起桌前盛好的酒,一旁林晓声微微侧头道:“这酒烈得很,不必多喝,浅尝即可。”

景烨点头,轻啜了一口,酒液顺着喉管火辣辣地烧过去,大脑一阵晕眩。

他不敢再喝。刚要把酒放下,只见席间一人站起来道:“请陛下尽饮此杯。”

林晓声蹙眉,景烨眯起眼,道:“为何?”

对方朗声道:“社稷酒非凡酒,为君者须尽饮!”

景烨差点没摔杯子,扯淡吧你,我那便宜爹在的时候连秋猎都懒得来,他就不算个皇帝了?

他看了眼坐在左侧的赵明德一家,又扫过席间众臣。

大家都心里有数,这是赵大人要给皇帝难看呢,所以无人敢起来反驳。唯一能驳回的秦丞相也因年迈不曾前来观猎。

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就是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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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把这杯酒全喝下去。

只能忍了。

景烨没什么表情地端起酒杯,杯沿碰上嘴唇,辛辣的酒味扑鼻而来。

“孙大人此言差矣。”熟悉的声音响起,角落里立着的人一身深色的官服,姿仪挺拔眉眼如玉,神色是景烨从未见过的冷峻,“社稷安宁,在于明君贤臣,清明政治,何以一杯酒当之?况陛下非武将,若烈酒损伤龙体……”

“臣万万不敢有此意!”孙齐高声打断凤泠的话,道,“陛下真龙之躯,区区一杯酒何足伤之?请陛下为我朝社稷着想,尽饮此杯!”

凤泠捏紧了拳头,才要接着驳回去,却听景烨轻笑道:“罢了。凤卿一心为朕,朕心里知道,孙大人的话也不无道理。”他举起酒盏,“朕就在群臣面前,尽饮此杯,愿我社稷安宁,永无祸患。”

酒席间一片寂静,所有人看着小皇帝神情平和地站在酒案前,仰头喝完酒盏里所有的酒,一滴不剩。

杯盏落在地上,一声闷响。

景烨只觉得眼前发花,五脏如同火烧,往后一个趔趄就要跌坐下去,幸而被一双手扶住了腰。

林晓声在他耳畔轻声道:“陛下。”

景烨睁着眼竭力让视线清晰起来,随即直起身道:“众卿……开宴吧。”

众臣齐声道:“谢陛下。”却无人动筷。

赵德明笑,率先给身边徐氏夹菜,道:“夫人尝尝,这宫里的厨子比府里的如何?”

徐氏笑起来道:“老爷说笑了,咱们的厨子哪比得上陛下的御厨呀。”

众人看赵明德一家尝了菜,方各自动手。渐渐地喧哗起来。

景烨一动不动地坐着,林晓声唤宫女倒茶来,倾身握住他的手道:“陛下?”

景烨回过神来看他。

林晓声道:“陛下倦了,回营歇息吧。”

景烨笑着摇头,竭力克制住不适,轻轻道:“输人不输阵,况朕还没输呢。”

☆、第 33 章

夜宴一直到人定时分。

景烨被那杯酒烧得几乎失去神智,整晚只能看着面前晃动的灯火人影发怔。林晓声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很凉,才让景烨不至于昏睡过去。

筵席开到一半的时候,景烨乘辇回了御营。

叶茂并未跟去宴会,不想回来时人成了这样,两颊赤红,嘴唇却泛着白,额上还一层一层的虚汗。

他急得手抖,一面吩咐宫人端清水和解酒茶来,一面低声恨恨道:“这该杀千刀的赵家老儿,来日被咱家逮着了,保准灌他个千八百杯,再扔到熏笼里去蒸成个乳猪!”

景烨醉得视听皆乱,唯独听见这一句,喘着气笑了。

林晓声侧坐着扶着景烨的腰,拿一盏解酒茶递到他唇边,轻声道:“陛下?”

景烨模模糊糊看了一眼,皱眉别过头去,林晓声扶他腰的手紧了紧,低声道:“陛下就尝一口,必叫你好受些。”

景烨还是不肯,摇着头要躲,林晓声叹一口气,拿回来喝了一口,捏着景烨的下巴哺了过去。

他常年吃药,久而久之唇舌间也带了股凉苦的药香,景烨久旱逢甘露,忍不住抬头迎合上去。

茶水很快咽下去,亲吻却舍不得结束。

唇分,景烨抱着这人的肩膀,嘴咕咕哝哝念个不停。林晓声吻吻他垂着的眼睫,拇指擦过他给吻得红肿的唇瓣,低声道:“喝醉和不喝醉倒是两个样子。”

景烨蹭了蹭他道:“#%¥#@%#……”

林晓声在他耳畔道:“陛下没瞧见,席上那位小凤郎君,整晚的坐立不安呢。”

景烨垂眸不语。

林晓声端起茶碗又含了一口,道:“一口只怕不够,陛下?”

景烨被他扶着腰,顺从地抬起头。

帐内烛火明亮,两人唇舌交缠,耳鬓厮磨,喝完了整整一碗解酒茶。

宫人们早被叶茂带着出帐去了。林晓声起身去掀帘,吩咐他们倒热水。回来时却见景烨缩成一团躲在床角。

林晓声上前道:“陛下……”

景烨猛地睁眼,满眼的恐惧,抱着头几乎崩溃的样子。

林晓声蹙眉上前,被他一把揪住衣领吼道:“你个畜生!你不是想吃我吗!来啊,本宫绝不胆怯!有胆子你就咬我啊!”

林晓声:“……”

景烨一边吼一边流眼泪,扑上来抱住林晓声,照着他脖颈张嘴就是一口。

林晓声额角一抽,见血了。

景烨还在“呜呜”地咬,边咬边哭道:“你怎么没毛啊……”

进门送水来的叶茂:“……”

林晓声抬手握住景烨的肩膀,和他对视。

景烨怔怔看着他,忽然去按太阳穴:“好痛。”

“没事,睡了就好了。”他伸手握住他,抱着他躺在床榻上。

景烨便随他乖乖躺下去,头靠着玉枕,眼睛望着他道:“那畜生要吃我的,你陪着我。”

林晓声垂眸,半晌道:“好,我陪着你。”

景烨还是不放心,固执不肯闭眼,后来撑不住,便渐渐睡去了。

林晓声脱履躺在他身旁,对叶茂道:“出去守着罢,今晚是洗漱不成了。”

叶茂看看两人,点点头,默然退下。

第二日早上。

景烨靠在床边,手搭在软枕上,书生带薄茧的手指搭上去,细细沉吟。

“缓而时止,止有定数。”书生抬头看景烨,“代脉。陛下,夜间睡觉如何?”

“啊?”

“草民问,夜间睡觉如何?”

景烨回过神,嘴唇还泛着白,道:“不大好,头痛。”

“想来也是。”书生翻着药箱,“神思过度,又添惊惧之症,陛下底子虚,经不起。”

景烨笑笑。书生道:“身体不可儿戏,平日膳食要多加调养,古人云‘食谷者生’,陛下素日所食若不能添养精神气血,仙丹也没用。”

景烨点头,书生起身,景烨吩咐叶茂道:“外头送送先生。”

书生一揖礼道:“谢陛下。”

景烨笑道:“至今还不知先生名讳。”

书生道:“鄙姓许。”

景烨笑道:“许先生,平月城承蒙照顾。”

书生道:“应陆庄主之请罢了。陛下的病不是大事,但秋猎一过,须得好好养着了。”

景烨点头道:“等理清这一团乱麻……”

帐帘一掀,林晓声端着早膳进来,书生笑着告辞。林晓声把饭菜放在榻边雕芙蓉花的小桌上。

景烨看他脖子上一圈棉纱,有点尴尬,道:“昨夜朕……”

林晓声还是漠漠然的样子,道:“臣似乎总是碰见陛下醉酒。”

景烨语塞,半晌道:“朕不常喝酒的。”

林晓声看了他一眼,默然不语。

景烨去猎场的时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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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随侍的骑卫长变成了羽林军的副官,便问李亭秋的去向。

副官道:“将军左肩被野狼抓了一道,太医叫不要外出骑射,所以让卑职暂代卫长一职。”

景烨想起那时自己被吓个半死,压根没注意到李亭秋背后有伤。

人家也是为自己负的伤,不去瞧一眼总归不合情理吧。

景烨这么想着,便下城去了李亭秋的营帐。

李亭秋住的营帐自然精简得多,他与副官分睡营帐两侧,中间一个长案,摆着几卷兵书和史册,有一本被摊开来,旁边一个残余着药汁的瓷碗。

景烨进帐环视,并没看到他人影。

跟着进来的小童忙跪下道:“将军出帐走动去了,不知陛下驾临,望陛下恕罪。”

景烨点点头,对身后叶茂伸手,后者会意,把一个素白蘸青瓷花的小玉瓶递上来。景烨接过玉瓶瞧了瞧,俯身拿到小童面前道:“这是治皮肉创口的,外敷内服均可,拿去给你主子,一日敷两回,能好得快些。”

小童双手接过玉瓶,再叩拜道:“草民代主子谢陛下恩典!”

“恩。”景烨直起身,回头对叶茂道,“回去吧。”

叶茂忙弯腰跟上。

按照旧例,官宦子弟们上午在营帐外的郊野狩猎,带回来的猎物都交予营里随侍的家厨,做成各道佳肴,宴请别家。

赵明德只有一个正室出的幼子,尚在襁褓之中,侄子外甥倒是有一大摞,加之赵家如今如日中天,奉承巴结的人从来不少,所以赵家的猎宴开得尤其的大。

这天正午时分,赵家宴请了数十家贵宦,赵明德坐在主位上,身旁是徐氏和长女赵妙菱。

徐氏一边笑着招呼别家前来寒暄的女眷,一边悄声问端坐在身边的女儿:“看看那个,钱大人家的长子,今年才捐的六品官,模样也不错。”

赵妙菱看都懒看一眼,横眉冷笑道:“这样的人娘也忍心?女儿又不是那些个官家小姐,此生,非那人不嫁。”

徐氏叹了口气。

赵明德坐在位子上,趁着说话的间隙低声质问徐氏:“怎么请了杨家人来?”

徐氏端坐着答道:“杨家那位次子,虚岁得有二十二了吧,正是婚娶的年纪,我看满朝子弟中,也就他和凤家郎君,冯家三子还有贺家长子,这几个配得上咱们妙菱。”

赵明德冷哼一声。徐氏敛笑,横他一眼道:“老爷是怪我没带上妙容吧?她还小呢,出来也学不着什么,就怕随人轻浮。”

赵明德不答话,转而与上来敬酒的官员说话谈笑。徐氏看了看席间正与人说笑的杨子然,起身拉着赵妙菱道:“来,娘带你见见杨家小郎。”

赵妙菱想起自己那群姐妹们,有几个喜欢凤家郎,也有几个倾心杨家次子,这么想着,去看一看也无妨,便随徐氏拉着她过去。

杨夫人姓李,是个眉眼温柔的中年女子,见徐氏带着女儿款款而来,忙起身笑道:“前几日府中办了茶会,想请你,又怕寒薄让你笑话。”

“没有的事。”徐氏边笑边侧过身,“还不见礼,妙菱?”

赵妙菱一福身道:“见过夫人。”

“嗯。”李氏笑着打量她几眼,伸手扶她起来道,“模样可真好。”说着便回头道:“子然过来。”

杨子然便笑着过来行礼问好。

赵妙菱趁着起身的当偷眼一瞧,却见这人风姿俊爽,言语带笑,与顾泓比又是另一番俊美,不禁脸一红。

杨子然向徐氏问过好,转身看着她,拱手笑道:“在下杨子然,赵姑娘闻名不如见面。”

“不敢当。”赵妙菱福了福身,低着头。心不知为何,竟怦怦跳了起来。

☆、第 34 章

徐氏对杨子然是越看越满意,秋猎两日常去与杨夫人喝茶说话,看她似乎也有点这个意思,于是愈发的笃定。

赵妙菱自那日见过这杨家次子后,心思便有些动摇,倒不是觉着他能与顾泓比肩,只是这样一个让小姐们倾心的俊美公子整日在自己面前凑趣说笑,到底满足了她的虚荣。

她也知道自己,年十八还未曾有婚约的闺阁女儿,在官宦贵族里也算少见了。

只有赵明德觉得有异:“杨家人向来是闭紧嘴巴做事,绝不掺和党系之争,若他杨家二郎娶了我赵家女儿,势必是我赵家一派,杨老儿看着不是那等好说话的人啊。”

“老爷如今是众望所归,他们看势头好,便也愿做根墙头草了。”徐氏笑盈盈地为女儿准备明日猎宴要用的珠钗。“杨家不是忠义之家么?等作了儿女亲家,还怕他们翻脸不成?”

赵明德想想,也觉有理,便随着母女俩去了。

这天是秋猎最后一日,午后,杨夫人带着仆妇过来与徐氏喝茶。

“今晚上是陛下的宴,姐姐可要赴宴?”

徐氏理着手里的绣帕笑道:“皇帝的宴,少不得去一趟,怎么?有什么新鲜物事?”

杨夫人微笑道:“早上仆从来报,说我一个姊妹从江南给我送来一尊白玉佛,品相极佳,想请姐姐过府一看。”

徐氏平日最喜把玩玉佛,不由起了兴趣,道:“当真?那我可要去瞧瞧。”

杨夫人面露为难:“可晚宴……”

“这宴不去也罢。”徐氏摇摇手,不等杨夫人提议,先转头对丫鬟道:“去叫小姐收拾收拾,咱们提前回京城。”

杨夫人笑着看丫鬟款款走开,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夜幕降临。

这场筵席与开猎那一晚并无差别,除了年轻人们脸上多了些打猎后的疲惫和兴奋外,一切如常。

景烨静静坐在案前,看着下面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筵席到了后半段,赵明德起身道:“陛下,容臣向陛下进献一物。”

景烨手肘搭在扶手上,笑道:“何物?”

赵明德一挥袖子,只见两个小童抬上来一个半人高的青铜酒器,掀开铜盖,但见闪烁酒光。

赵明德道:“臣献上这‘社稷酒’,愿陛下为明君,知贤臣。”

景烨点头了然:“赵卿一片苦心。”随即抬手道,“盛酒来。”

宫人便取了景烨案上玉盏,碎步上前,抬酒的小童手握一柄长勺舀酒,渐渐将玉盏倒满。

赵明德立在阶下,抬头看小皇帝神色,无波无澜。

宫人回身上前递与景烨,景烨接过酒,朝赵明德一举杯,露出个极清浅的笑。

赵明德看着他平静的神色,忽觉有些不对劲。

只见小皇帝一仰脖,将酒液尽数咽下,随即眼看着群臣,忽然眼睛一睁,“哇”得吐出一口血来。

酒里有毒!

群臣惊惶,几个忠心的臣子立马站起来呼喊“陛下!”,胆子小的夫人小姐们跟着惊叫出声,站在四边护卫的士兵“

分卷阅读43

刷”得抽出刀来。

一片慌乱。

赵明德是经过风浪的人,见事发突然,不如以进为退,忙趁宫人们不暇躬身冲上御座,抱住景烨倒在酒案上的身体喊道:“陛下!陛下!”

皇帝脸色苍白,嘴角挂着血迹,慢慢地睁眼,看着他,眼神宁静。

赵明德瞳孔一缩。

匕首就藏在皇帝袖中,在他抱住皇帝的那一刻,毫无阻碍得□□了他的心脏。

“你……”赵明德看着景烨,他从来没想到,包括现在他也没想到,皇帝就这么杀了他。

“你……”

景烨没什么表情,低头轻声道:“这个死法,倒也算体面,赵卿。”

京城杨府。

徐氏坐在房内,看着门外身着绣服的羽林卫,满脸惊惶:“妹妹,这是……”

杨夫人还是温温顺顺的样子,微笑道:“姐姐不必惊慌,才有小仆来报,说秋猎晚宴上出了几个前朝叛党,陛下为免我等女眷受挟,特派了这批羽林将士护我们周全。”

“是,是吗?”徐氏勉强笑了笑,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疼得很,“那妙菱她们……”

杨夫人看着她,笑道:“妙菱和玉英在一块啊,姐姐放心,等叛党就擒,我亲自送姐姐回府,那尊白玉佛也送与姐姐,权当压惊。”

徐氏听她一阵安抚,心中再是忐忑,也只能默然。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羽林卫中一人进房,朝杨夫人一施礼。

杨夫人会意,起身对徐氏笑道:“叛党已擒,我送姐姐回府吧。”

徐氏看她神色柔和,不似作伪,便依言起身出府,随她坐上来时的马车。看马车周围都是自己府中的侍卫,总算安下心来。

赵妙菱也随杨夫人之女杨玉英上了另一辆马车。

车轮辘辘,一路朝杨府驶去。

夜深。

赵府正门前,车夫掀起车帘,徐氏搭着仆妇的手下了马车,杨夫人在车里笑道:“夜已深,恕妹妹先一步回府了。”

徐氏点头。赵妙菱从车上下来,看着眼前自家高高的门墙,竟有些心生不安,不由上前几步,立在徐氏身后。

小厮上前拍门环喊道:“夫人回来了,还不开门!”

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有人将门扇往里一拉,门开了。徐氏一手握着帕子,被丫鬟仆妇们簇拥着进了门。

这一路走来少有人影,徐氏的心一点点提了起来,等走进自己住着的青玢堂时,猛地一沉。

只见堂中跪了满地的丫鬟小厮,几个老妈子坐在脚凳上,最前头跪着府中一众管家娘子。

孟秋翠坐在堂中主位上,端着热茶,姿态悠闲,看见徐氏进来便笑道:“可等你许久了,姐姐。”

秋猎最后一日的夜晚,百姓们紧闭门扇,透过窗缝看街上一列列禁军来往走动。

多少官员的家眷仆从从睡梦里惊醒,醒来时看到的就是一队队沉默肃杀的军兵,将整个府邸封锁。

远处官营里已经乱成一片,御营却依旧宁静。

景烨落下一子再看看棋盘,笑道:“又输了。”

凤泠夹着白子落下,道:“陛下若心无旁骛,自然有一争之力。”

景烨看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摇头道:“外头都乱成一锅粥了。”

凤泠垂下眼,半晌道:“陛下召臣前来,就是为了下棋解乏?”

景烨笑道:“是啊,今夜是睡不成了。”说着开始拣棋盘上的白子,“左右也无事,再来一盘罢。”

凤泠垂眸不语。

林晓声坐在另一间营帐里翻着账簿,叶茂身后跟着小太监,端着一堆账册进来道:“公子要的都在这儿了。”

林晓声抬起头,接过他递上来的卷册,道:“多谢。公公不必进御帐伺候么?”

叶茂笑道:“陛下跟凤学士下着棋呢,用不着我们什么事。”

林晓声挑眉道:“凤学士?”

“可不是。”叶茂叹了口气,道,“陛下是脸硬心软的人,这两个月虽不似前一阵那般亲近凤大人,到底挂念着他。”

林晓声微微蹙眉。

外面已经闹腾了一个多时辰,不知道多少官家被抓,按顾泓的意思,是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朝中那些中立派,如窦家,凤家等,虽不是赵氏党羽,但想要不被波及是绝不可能的,怎么说也得在牢里待上几天。

但景烨偏把凤泠召到自己身边,这样一来,就算是把他和凤家彻底拉出这场变乱,不损失一分一毫。

竟这么护着那人么?

林晓声笑了笑,低下头去。

☆、第 35 章

秋猎终于在抓捕,入狱,判罪中结束。第二日,皇帝带领众臣回朝,虽然其中有不少在先一天晚上就给抓回去了。

大理寺的牢狱里,书生背着药箱,在守卫的引领下走进一间单独的牢房。

比起其它大牢的阴森和肮脏,这里显然要整洁干净许多,就像一间普通的房间。

门锁被打开,躺在木床上的中年男人动了动,□□了一声。

“赵大人。”书生将药箱放在木桌上,站在桌边,“这牢狱之灾,可有你想象的那般痛苦?”

中年男人翻身,慢慢坐起来,哑声道:“不曾有。”

“我想也是。”书生笑道,“陛下仁慈,即便大人犯下大罪,也不忘您这些年辅佐之功。”

赵明德几乎一夜苍老,他看着眼前神情平和的书生,惨笑一声:“可我还是要死。”

书生的手指点着药箱的翻盖:“不错,只是死于人而言,也是有不同的。”

赵明德冷笑道:“你想怎样?”

书生笑道:“只要大人交代个干净,陛下会让大人从容上路的。”

“干净?”赵明德仰头,发出一阵凄厉的惨笑,“我明白了!……他为何只在刀上涂上麻药?他仁慈?哈哈哈哈……”

赵明德站起来,和书生对视,“他是想要我的钱。我赵家数年来到如今,也算是富可敌国,西边有西戎,北方有蛮子,没有我的钱他怎么打仗?哈哈哈哈哈……小皇帝,我赵明德是阶下囚又如何,他照样得求着我……”

“所以大人只要交代清楚。”书生托起一个小药瓶,“陛下会让大人安生上路的。”

赵明德恍若未听,仍旧大笑道:“小皇帝算什么东西!若不是有顾家帮着,顾家!”他面露恨恨之色,“那昏君何德何能!让顾家上下挖空了心思帮扶……”

书生道:“你觉得你能?西南大旱,你为使皇帝失民心,将京城送去的二十多万银粮截去,耽误了多少人命?”

赵明德喃喃道:“就凭他?就凭他……”

“就凭他愿开西南的银库,拿皇家的东西出来赈济灾民,就凭他这几月日夜不停地处理各地文书。”书生在桌边施施然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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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就凭他昨夜对禁军严令,不许侵扰百姓,不许杀伤一人,不许欺侮妇孺老人,违令者斩杀。”

赵明德像是力气用尽,瘫倒在地上。

书生微笑:“这样的皇帝,纵然笨拙些,从前作过恶,也算勉强合格了。”

这次平反给朝廷上下来了次大换血,半数以上的官员被捕,有真作过恶的,也有被当成赵党抓住实则罪不该杀的。作了恶的,哪个该杀,哪个该抄家,流放,哪个该关进牢里,关几年,因为特殊的情况太多,大理寺无法裁决,只能交由景烨和几个可信任的老臣讨论解决。

还有赵明德在各地的同党和眼线,也需要一一挖出来。

顾泓在宫里管着轻语阁,虽说可以帮忙,但景烨不能把责任都推给他。

从贪污官员府里抄出来的钱财,由户部清理(其实里面也没剩几个人了),转给了林晓声裁决,因为能用的人大半都是他调进来的。

景烨迅速地消瘦下去。

本来他就不算有福相,平时穿着厚厚秋服还不显,等晚上顾泓抱着他睡的时候,一摸尽是骨头。

晚上景烨更衣上床躺着,身边顾泓抱上来,在他耳畔轻声道:“牢里也该多几个御膳房的人,成日给你送膳食,没有一点能变成肉。”

景烨笑起来道:“那得看看那厨子长得如何,若也是清瘦的,必定是恪尽职守了。”

他虽笑着,声音里却透出倦怠。

顾泓看着他,过去,两人交颈相拥,景烨道:“睡吧。”

“嗯。”

这一场变乱中,与赵家联姻的徐家没损失多少,有徐铭在西北镇压叛党,纵然徐氏是徐家长女,一出壁虎断尾上演,让徐家逃脱了灭顶之灾。

徐氏被扔进牢房里的第二日,孟秋翠进牢看她。

徐氏冲上来攀着铁栏杆道:“毒妇,毒妇!”

孟秋翠后退一步,搭着丫鬟的手冷笑道:“这么有力气,看来姐姐在这儿过得不错。”

徐氏怒瞪着她,声嘶力竭地喊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真该给你面镜子,让你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孟秋翠看着她笑,眉妆精致,“可比我当年丑陋多了。”

“娼妇!”徐氏喘着气,“我早就知道你有预谋,你,你进府……就是为了……”

“我被我那个不是人的爹,卖给赵明德。”孟秋翠敛了笑,神情冷傲,声音有些颤抖,“我忍了。但自打你毒杀我才满十月的孩儿时,我就在等着这一天。”

徐氏像是想起什么,手伸得愈发剧烈:“你要干什么!你要对妙菱,岳儿……”赵岳是赵明德与徐氏的幼子。

“你死吧,姐姐。”孟秋翠抬起头盯着她,“你死了,我好好活着,我的女儿也活着,活得比你们好上万倍。”

景烨坐在榻上,一手搭着榻桌,一手抱着景小韵。

景烨道:“云腾致雨。”

景小韵念:“云田自雨。”手里扒着布老虎。

景烨忍笑,仍道:“露结为霜。”

景小韵道:“露结为素昂。”

景烨蹭蹭他的嫩脸道:“酥父都会背了,你会背了吗?”

景小韵大眼无辜:“不费。”

掌事宫女进来道:“陛下,小公子已睡了。”

“好。”景烨揉揉景小韵的脑袋,“去,跟你新弟弟一块。”

景小韵睁眼想了想,道:“他笨。”

这句倒是学得顺溜。景烨哭笑不得,抱他起来,去侧殿。

幼儿贪睡,景小韵嘴上说不要,等躺到小床上,动了几下,便渐渐阖眼睡了。

景烨在床边看着他,又转头看另一张床里的赵岳。

这是个痴儿。

书生说,禁军闯赵府时,丫鬟仆妇们都跑了,只剩个老婆子护着这孩子。小孩年幼禁不得吓,有人碰翻了燃香的铜鼎,声音太大,把个活泼的小婴儿吓成了傻子。

宫女过来,轻声道:“陛下,顾公子回来了。”

景烨点头,回了寝殿,顾泓正坐在他方才坐的地方,见他来便问道:“陛下要收那赵家孩子?”

景烨道:“幼儿无知,替他改了名,换过身份,就在朕这儿养一辈子也罢。”

顾泓看着他:“陛下还是歉疚?若这孩子心智完全,无论养在膝下还是放生出去,都有风险。”

“朕也不信你会对个孩子下手。”景烨在他对面坐下,“再说他已是痴傻,这是朕欠他的。”

顾泓失笑,摇了摇头:“陛下太心软。”

“朕是心软手软。”景烨道,“本来就是愚顽之人,还是顺从本心的好。”

西南,顾府。

顾纭进了顾老的书房,俯首行礼道:“父亲。”

“嗯。”顾老丞相转过身来,“都,拿住了?”

顾纭抬头笑道:“擒贼先擒王,阿泓在京城抓着赵家,收拾这些余党还不容易。”

“好。”顾老点点头,“你们年轻人的事做完了,我这老头子还得辛苦奔波。”

顾纭看着他,又一行礼道:“父亲……可否许儿同行?”

顾老道:“你去京城作什么?”

顾纭道:“我想带戚谰去,治他的病。”

“戚家子。”顾老略一沉吟,点头道:“罢,去吧。”

顾纭笑道:“谢父亲。”

父子俩又问了些公务,外头忽然有小厮来报道:“三爷,外头有位夫人求见,说是想向您寻一人。”

顾老看向顾纭,后者忙低头道:“那……儿先去见一见?”

顾老示意他去,顾纭便退出房中,一路到了府中待客的前厅。

却见一身姿窈窕的女子正坐在椅子上啜茶,身后两个丫头,见他进来便起身。

顾纭看了她一眼,上前拱手道:“夫人是?”

女子一福身道:“妾身镇北将军府白氏,此来是为寻戚……戚公子。”

☆、第 36 章

几天后陆白藏回了宫,同时带回温雪衣送来的消息。

乌桓有了景烨给他们送去的粮马,便有了与大月氏抗衡的胆气,此时两族正对峙不下,大月想联合赵明德在北方边境啃一口的意图自然落了空,不光是此时,将来这几年,北方的草原都会成为两族间的战场与判桌。

景烨随手拿送来的谢表一看,笑了:“这位乌桓王,诚意堪忧啊。”

陆白藏一边喂景小韵酥酪一边道:“怎么?”

“一个蛮夷之王,谢表写得比我朝中的大臣还漂亮。”景烨翻看着,“说出去谁信?恩……言辞……倒是恳切得很。”

“他自然是写不出。”陆白藏放下瓷碗,坐过来抱住景烨,“有人替他写了。听温雪衣说,这新王身边有个汉人谋士,为他出谋划策,不然他怎能踩着他几个哥哥登上王位?”

景烨点头:“这样……”

“听

分卷阅读45

闻那谋士极受乌桓王恩宠,两人食同桌,寝同榻的……”陆白藏笑着凑到他耳边,薄唇碰着景烨圆润的耳垂,“陛下说,他们俩……不会是与咱们一样吧?”

景小韵吧嗒吧嗒吞着嘴里的酥酪,大眼看着这两人。

景烨头都不回,抬手一巴掌拍在陆白藏脸上:“韵儿还在这,你给我注意点。”

陆白藏手搂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颈肩之间蹭蹭蹭,开始无理取闹,俗称撒泼。

“你多久没叫我亲近了!这几天我不在你身边,有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吧?我在外头辛辛苦苦为你拼死拼活,你在这里有了新人忘旧人……哼,我回来也没看你多高兴……”

景烨:“……”

陆白藏一脸怨妇状,手掌在景烨裹着玉带的腰上轻柔慢捻,妄图钻到里面去。

景烨被他揉得不自在,一把捏住他的手腕,转头道:“恩?我怎么听说,你去一趟郑州,就有佳人大晚上往你被榻里躺呢?”

陆白藏俊脸一僵,讪讪道:“是那姓顾的造谣……”

景烨拍拍他的手道:“好了,我还得去御书房,你在这儿看着他们俩。”说着便起身。

陆白藏一怔,道:“你不生气?”

景烨道:“生气什么?”

“……”陆白藏抓住他的手,“我和那个女人,你不问我和那女人……”

景烨看着他道:“你们……”

陆白藏看他神情无波无澜,简直气死,冷笑道:“没错。我夜间乏味,便与她一夜春风,快活着呢。下回去郑州还得好好疼疼她。”

景烨一愣,望了望他,道:“随你吧。”便离开了。

凤泠下朝后回府,先去正堂拜见母亲。

丫鬟笑着掀了帘子,朝内道:“爷回来了。”

凤老夫人正倚着石青色的引枕,和几个年长的仆妇对比针线,见他进来便笑道:“清声过来,眼见着秋后入冬了,丫头说你柜里那些冬衣还是前两年做的,我正和她几个商量着,给你做些新的。”

凤泠过去行礼道:“谢谢娘,娘还要注意身体,别伤了神。”

凤老夫人摆摆手笑道:“我就你一个儿,为你费心不应该?趁我这把老骨头还挣得动,为你做些衣物,再过一年半载,你成了亲,这些就得你娘子做去了,我做母亲的也插不进手了。”

别的还好,听见成亲两字,凤泠便不由一怔:“儿何时要娶亲了?”

“你不娶亲?”凤老夫人瞪他,“你多大了,秦家五郎与你同岁,孩子都会说话了,昨晚我和你父亲商量了,这半年之内,务必要替你选门亲事,早早地娶个贤良的女孩儿进门。”

凤泠驳不了母亲,想起景烨,又觉得放不下,匆匆说一句“儿先回房”,不顾凤老夫人的招呼,便走出去。

晚间凤老大人回房就寝,老夫人坐在镜前道:“我觉得清声有些怪。”

凤老大人转过身,道:“我也觉着。”

老夫人仔细想想,道:“莫不是在外头有心上人了?”

凤老大人抬头,老夫人道:“小厮说他每日下朝便回府,也不出门去,是家里头的丫鬟?看着也不像……”

夫妻俩互相看看,终是不明所以。

景烨处理事务到很晚才回宫。

“陛下。”叶茂带着宫人将他迎进殿,悄声道,“陆公子在里头,还未睡呢。”

景烨一顿,点了点头。

陆白藏倚坐在窗边,窗户开着,见景烨进来便伸手关上。

宫人上前替他除去衣饰,洗漱毕,宫人都退下,大殿里只剩两人。

景烨站在原地想了想,上前。

陆白藏不看他。

景烨俯身,握住他修长分明的手,陆白藏手指动了动。

景烨道:“我不问,不是因为我不在意。”

次日清晨,宫女们端着脸巾铜盆守在殿外,两个并排站的宫女偷偷说话。

宫女甲道:“昨日陛下和陆公子吵架了,不知晚上和好不曾。”

宫女乙笑道:“早和好了。”

宫女甲道:“你怎么知道?”

宫女乙道:“昨夜我随叶公公守夜,听见里头陛下说‘今晚顾泓不回来’。”

宫女甲一头雾水:“这是何意?……陛下还说什么了?”

宫女乙道:“陛下还说:‘你滚’。”

宫女甲和她对望一眼,顿悟了。

殿门一开,叶茂出来,挥挥拂尘示意宫人们进殿。

御床上,景烨鬓发散乱的爬起来,陆白藏翻身搂住他笑道:“陛下,臣妾服侍你起身吧?”

景烨抬头看他得意的脸,蓄足力气,一脚把他踢下床。

“滚!”

景烨晚上睡眠不足,白天顶着一团低气压上朝,说话都是一个语调,把几个想进谏的臣子吓得不轻。

午睡后照例去御书房。景烨批了会奏折,门外被扣了两下,是叶茂:“陛下,林公子求见。”

景烨低着头道:“准。”

林晓声拿着几卷账册进来,放在景烨面前的书桌上。

景烨道:“这是……”

林晓声道:“户部送来的征税的账簿。”

景烨拿过来翻看,上面有林晓声做在各处的标记。

林晓声道:“贪腐太过严重,纵然这回‘清洗’出不少银钱,但长此以往,国库依旧会亏空,百姓不堪重负。”

景烨抬头看他,想了想,道:“把账册拿给朕,朕仔细看看。”

林晓声道:“账簿繁多。恕臣失礼,陛下对此务知晓多少?”

“无知便学。”景烨硬着头皮道,“朕看看,到底心里有个估量。”

林晓声垂眸望着他,忽然展眉一笑:“陛下若不嫌弃,不如去臣宫中细看,臣也可从旁辅助陛下。”

这人也会笑啊。

景烨呆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林晓声笑得他莫名地尴尬。

“……好,这便去吧。”

☆、正文

作为一个婴儿,景小韵在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乖巧可萌的外在,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在手边。

所以他灰常看不起隔壁床动不动就哭得呜里哇啦的赵岳岳。

这夜子时刚过,殿里传来一声婴儿啼哭,守在碧纱橱外昏昏欲睡的宫女们惊醒抬头,互相看看。

“定是小公子又不好了。”掌事宫女起身,一面朝其他几个宫女招手,一面推开糊着软纱的门扇,“快去端些温水来。”

推开门,却见两张小床上,赵岳躺在被子里,握着小拳头,哇哇哭着。景小韵正趴在小床的栏杆上往外瞧。

“公子。”掌事宫女忙过去,把赵岳裹上小被抱起来,一边叫身后的宫女:“快给殿下裹件衣裳。”

“哎。”宫女上前,把一件小袄替景小韵穿上,后者绷着小脸伸手,嘴里念:“草。”

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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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笑道:“殿下嫌小公子吵闹。”

宫女愣了愣,忍不住抿嘴笑。

景小韵傲娇地坐在床上,不让宫女抱他。

赵岳岳还在哭闹,也不肯喝水。

宫女道:“去禀告陛下?”

掌事边哄着怀中婴儿边摇头道:“陛下本来少睡,深夜起来伤神,公子们也不乐意。”

宫女看着哭闹不停的赵岳,为难道:“可小公子……”

平安宫寝殿。

顾泓睁开眼,听见外边隐约的哭声,皱了皱眉。

景烨和他鼻尖对着鼻尖睡着,此时也睁了眼看着他,哑声无奈

道:“怕是赵岳。”随即抬起头往外道:“叶茂?”

外面叶茂躬身道:“陛下。”

景烨道:“偏殿里头是……”

叶茂答道:“是小公子。”

顾泓握着景烨的手,轻声道:“有宫人们侍候着呢,陛下歇着,明日五更上朝,现在什么时候?”

景烨顿了顿,躺回枕上,闭了会眼,身边陆白藏翻过身搂他的腰。

一会儿过去,殿外哭声依旧。

景烨吐了口气,睁眼要起身。顾泓手上一用力,把他按下去,道:“陛下。”

景烨看着他,顾泓冰凉柔软的发丝垂下来,拂着他的面颊。

“这哭声不停,朕也睡不着觉。”景烨拍拍他的手,察觉到按着自己的力量松开,便起身越过陆白藏,在床边随手披了件外衣,上前拨开珠帘出去。

帘外叶茂带着小太监迎上来道:“陛下……”

景烨往前,守在门边的宫人忙开门,景烨径直出门往偏殿去。

已是深秋时节,出了暖香流溢的寝殿,迎面瑟瑟寒风吹来,景烨景烨披着衣瑟缩了一下,低头踏进殿内。

赵岳岳丝毫不领宫女们的情,还在扯嗓子。景小韵坐在小床上拨弄陆白藏做来逗他的小木车。

景烨身后的宫人关上殿门。掌事宫女抱着赵岳转过身,和宫人们一同福身道:“陛下。”

景小韵抬起头,眼神亮晶晶道:“酥酥。”

景烨揉揉他的脑袋道:“乖乖的。”

景小韵伸长了脖子,景烨笑着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宫女怀里的赵岳忽然停了哭声,微微偏头,张着嘴看景烨。

景烨过去,想了想,还是伸手去抱他。

赵岳往后一缩,把头埋进宫女怀里。

景烨无奈 ,缩回手对掌事道:“既不哭了,就喂些水,哄睡下。”

掌事屈膝道:“是。”

景烨又看了眼襁褓里的赵岳,景小韵莫名地有了危机感,丢掉小车扒着栏杆喊:“酥酥。”

景烨道刮刮他的鼻子道:“睡觉,明儿叫你陆叔叔给你做牛奶。”说着转身离殿。

穿过碧纱橱,出了殿门,一件雪白狐狸皮斗篷被人抖开盖在身上,伴随着男人的抱怨:“半夜也不消停,这些个小讨债鬼。”

陆白藏习武之人,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裳,让景烨忍不住往他那边挨过去。

陆白藏侧头,景烨偏头吻他的唇,两人手牵着手,快步穿过深秋的庭院。

次日午睡过后,景烨去林晓声的仪元殿商议财政。

景烨正坐在书桌前,看着林晓声从塞得满当当的书架上拿下一本又一本的账簿放在桌上,分成几摞。

服侍他的小童站在纱帘旁,警惕地盯着“色令智昏”的皇帝。

室内茶香缭绕,林晓声命宫人搬来一把靠椅,坐在景烨身边,道:“陛下可随意翻看其中。”

景烨道:“这是所有?”

林晓声道:“这是近三日的。”

景烨:“……”

他随手拿了一本,翻开来看,不由皱眉。

林晓声道:“历年户部亏空就有数百万两,各州的杂捐乱税却是不知凡几。”

景烨捏着账册单薄的纸页,不语。

堂堂一个帝国,外头看着强盛无比,内里却是空空如野。

景烨想了许久,道:“治。”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林晓声侧头,水晶镜后的凤眸清冽如寒潭。

景烨挑眉笑道:“那就想一个对付对策的政策。”

凤泠下朝后回府,发现家中比平日热闹不少。

丫鬟们来来往往,见他走过都笑着福身道:“爷。”

凤泠停住脚道:“今日是……”

领头的丫头道:“夫人请了杨家冯家的夫人过来喝茶,现正在鲤鱼池边的亭子里聊天呢。”

凤泠一怔,想起前一阵凤老夫人的话,忙道:“若母亲喊我,就说我忙着,不便见客。”

他话音才落,凤老夫人的贴身婢女已走过来,道:“爷,夫人叫您过去呢。”

凤泠无法,只得随婢女过去。

到了亭上,却见凤老夫人正拉着杨夫人冯夫人说话,身旁坐着杨家幺女玉英和冯家的两个女儿。

婢女提醒道:“夫人,少爷来了。”

凤老夫人看见凤泠便招手道:“清声过来,快见过你伯母和妹妹。”

凤泠上前,拱手行礼,他一身绯色官服,衬得面容俊美如玉,长身玉立。

冯家两个女孩早已红了脸。

杨冯两位夫人也满意地点头,凤老夫人笑道:“我知你们年轻人,不爱听我们老人家讲话,你便带你三个妹妹去园子里头逛逛,如何?”最后一句是对三个女孩说的。

凤泠要拒绝景烨擦拭,想起凤老夫人私下对他说的:“你不成亲?天底下那么多人,就没一个你喜欢的?”眼前便浮起景烨对他的笑,和每次朝他牵过来的手。

老夫人摆手道:“这孩子,发什么怔呢?”

凤泠回过神,看了眼面前各自端庄淑雅的女孩们,眼神黯然,缓缓道:

“是。”

天色将暗。

景烨坐在仪元殿里,手拿一本账册翻看,时不时问问林晓声。

林晓声坐在一旁,看着景烨要去拿笔,结果碰到砚台里的墨,沾了一手污黒\\\。

景烨刚要开口,林晓声已吩咐小童:“去端热水手巾来。”

小童忌惮地看了眼景烨,转身离开了。

热水端来,景烨缓缓洗着手,殿里安静得叫人尴尬。

林晓声忽然开口道:“天已晚了,陛下是回宫……”

景烨便道:“那朕便明日……”

“还是留下用晚膳?”林晓声拿起手巾替景烨擦拭双手,依旧是淡漠的神情,举止却自然无比,仿佛两人本来就有这般亲热厚密。

景烨顿了顿,抽手起身道:“谢卿盛意,朕累了,还是早些回去为好。”说着便转身。

等他看清眼前景象后,不由怔住。

“下雪了。”

林晓声静坐在竹椅上,轻点墨迹晕开的水,语调清冷。

景烨披着斗

篷,一步一步走在薄雪上。

叶茂跟在后头道:“陛下,雪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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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

景烨笑道:“不妨事,你在后头,小心点接着朕。”

叶茂傻道:“啊?”

景烨忍不住笑,抬步往前走。

远远地有个人迎面过来,没披斗篷,雪落在发上和肩上,融成雪水沾湿衣裳。

那人单膝跪在地面上,道:“参见陛下。”

景烨抬手让他起来,问道:“伤好了吗?”

“已大愈了。”李亭秋抬起头看他,“谢陛下赐药。”

“好。”景烨反射性地想去拂他身上的雪,还好手动了动,又缩了回去。

“这雪要大了。”景烨笑了笑,道,“及早回去罢。”

“是。”李亭秋硬邦邦地应着,僵了一会儿,轻声道:“纵然国事烦劳,也请陛下保重身体。”

“恩?”景烨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臣告退。”李亭秋后退几步,转身踩着雪大步离开。

景烨:“……”

今天真是个特殊的日子。

☆、第 38 章

雪不算大,下几日停几日,宫人们早起来拿扫帚扫雪,在殿里能听见庭中一片细碎的沙沙声。

这天是休沐,景烨却躲不得懒,昨晚侍卫进宫,报顾老丞相已宿在京城外一家驿站里,今日清晨入城门。

朝廷德高望重的元老在野数年又回京,不说那些京城里的弟子门生,那些从前受过他恩惠的,得他提拔的,素来敬重他的,只怕都能站满整个城门。

景烨坐在榻上,手搭着几案,顾泓俯身替景烨系黑貂皮绣五爪金龙的斗篷,微笑道:“ 实则陛下不必亲自到城外去。”

景烨眨眨眼道:“天下人都以为朕该去。”

横竖都要见。景烨看着眼前风姿翩然的佳公子。老丈人再凶残,也得上去硬着头皮问个好吧。

顾泓挑眉道:“老丈人?”

景烨:“……没,没有。”

“陛下。”顾泓看着他面颊微红的尴尬模样,修长似玉的手指滑过绳结,伸进衣襟里,摩挲着景烨锁骨处细腻的肌理。

景烨的毛“砰”得炸了起来,往后结结巴巴地退:“这这这,这里不合适,要去接顾老……”

“不合适什么?”顾泓轻笑道,像是想起夜里某些场景,声音低哑起来,“时辰还早,陛下再睡一会儿……”

景烨还想说话,可惜嘴被堵住了。

叶茂忙悄悄摆手,宫女们红着脸退下,将殿门合上。

“行了,都外头候着。”叶公公一甩拂尘,“再等个把时辰吧。”

大半个时辰之后,景烨脚步虚浮地上了御辇,仪官轻咳一声,提醒道:“陛下,衣襟需正。”

景烨瘫着脸,宫女忙上前替他整理。

宫女偷偷抬头,见皇帝眼角一片薄红,眼睫柔长,俊美温柔,便不由红了脸。

陛下……真好看哪。

景烨的御辇到城门外时,城下已站着数百余人,见御驾来便纷纷跪下道:“参见陛下。”

“天冷雪滑,众卿快平身罢。”

景烨下辇,一俯身就感觉腰部一阵酸痛,顿时面目扭曲。

众臣依言起身。

景烨握着手炉往前几步,刚下了一夜雪,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

前后鸦雀无声,只听见旗子被风吹响的声音。

等了一小会,远处的雪地里冒出几个小黑点,慢慢显出马车的轮廓。

马车停在景烨面前不远处,车夫掀开厚厚布帘,将一位年逾六十的老人扶下车。

老人面容慈和,神情温厚,虽说年迈,但与顾泓相似的笑影,已经证明了他的身份。

百官中已有人叫出声来:“顾老!”

顾老丞相稳稳地向前几步,拂衣欲跪:“臣顾杉,参见陛下。”

“丞相快起。”景烨忙放下手炉上前扶起他,”丞相是当年皇祖母的至交,就是朕的长辈,实不必行此大礼。”

顾老起身道:“礼不可废。”说着侧身道:“这是小儿顾沄。”

顾沄单膝跪地道:“参见陛下。”

景烨打量了他一眼。顾沄眉目更像顾老丞相些,却少几分翩然风姿,多几分尘俗随性。

景烨笑道:“平身。朕在宫里设了小宴,为丞相接风洗尘。”

顾老丞相拱手道:“谢陛下。”

随行的宫人将父子俩带到已备好的车驾中,顾家的仆从都跟着上了随行的马车。

侍卫跑到顾沄身边,耳语了些什么,顾沄眉毛一跳,上车与顾老丞对坐,道:“父亲,湄儿跟着来了。”

顾老“嗯”了一声道:“就你母亲那个样,我也不指望她管得住她。人在哪儿?”

“说是一直跟在我们后头,被侍卫发现之后。”顾沄忍不住笑,“就不知跑哪儿去了。”

顾老慢慢道:“那就一定还在这,多半藏在那几个丫鬟车里,罢了,随她去。”

两人的车后,仆妇坐的马车里,顾湄挤在几个丫鬟之间,指头贴着嘴唇:“嘘,嘘……”

丫鬟道:“小姐,你私自跑出来,老爷会生气的。”

顾湄笑嘻嘻道:“叫他生气的多着呢,不差这一件。”

她素来是纵性随时,跟两个四处游历的兄长学了一身江湖习气,常常爱跟丫鬟们玩笑取乐,故此女孩们对她也不避讳,纷纷笑道:“小姐为了陆公子真豁出去了。”

顾湄俏脸一红,挥手道:“谁为了他跑这么老远,我就是想来京城看看……”

丫鬟们哄笑作一团。

“顺便……看看他。”顾湄有点尴尬,干脆道:“我还想瞧瞧,甚么样的人,能让陆白藏甩下那一堆烂桃花从了良。”

顾泓随景烨出了宫,却没去城外,而是停在城中一家酒馆前。

这里的位置选得极好,酒馆后头就是前人留下的一大片梅林,初冬尚无梅花开放,但枝头积雪,在太阳底下越发晶莹耀眼,十分好看。

书生靠坐在窗边的竹椅上,闻声转过头来道:“你早来了。”

顾泓拱手道:“先生也早来了。”

书生笑道:“我来这里瞧瞧,一别近四年,此处倒还如从前,一点不变。”

顾泓抬起头,看着那双眼睛,——长睫低垂,眸光如水。

神色和景烨何其相似。

顾泓拂衣跪下道:“臣愚钝。”

书生抬手示意他起身,笑道:“身份和易容都是你师父安排的,若被你一眼看穿,千机老人的名声往哪搁?”

顾泓道:“此事……”

“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书生倚着酒桌,“平月城中有几人知道,还有你父亲和师父。”

顾泓挑眉,半晌道:“陛下呢?”

“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从前的一位故人。”书生轻笑,“无声而来,自当无声而去。他如今很好,没必要再多一位死而复生的父亲。”

他站起

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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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窗外一片白雪枝头,“当年你师父为我几位皇儿测命,说母皇杀虐太重,祸及子孙,几个孩子都熬不到及冠,唯有烨儿,前半生身负命煞,后半生却是仁帝之相……我还不信。”书生自嘲道。

“如今十三年过去,谁对谁错,再明白不过。”

顾泓头回听到这番话,不由也是一怔。

“顾泓。”书生缓而有力地说,“无论你是因顾家人而忠于我景氏,还是你确实……心悦于他?”他笑了一声,“还望你今后,敬他,爱他,护他。”

顾泓眉眼弯起来,拂衣道:“必然。”

小宴过后,景烨便回了平安宫。

正是近中午的大白天,寝殿里却是暗香浮动,门窗紧闭。

“啊……”

景烨趴在床塌上,修长秀气的手扭着锦被一角,低低叫道:“你……轻点……”

陆白藏一边狠狠动一边俯身,贴上他的侧脸,笑道:“陛下,什么时候也能见见臣的父母?……”

景烨不答话,只觉得眼前渐渐模糊,汗水从额头流到鼻尖,又被人舔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陆白藏就坐在身旁,披着中衣,拿一叠折子翻看着。

景烨出声才发觉嗓子又干又哑:“看什么?”

陆白藏“哼”了一声,语气能酸死人:“陛下爱惜旧情得很啊,这时候还留着定情信物……”

景烨伸手拿过来一看,是凤泠递的请安折子。

陆白藏恨恨地伸手揉他的腰,景烨腰骨一颤,嗓子低哑地让他别动。

陆白藏翻身压住他道:“人家如今避着你,你还想着他?”

景烨摸摸他的脸,哑声道:“本来也不曾有什么,我一厢情愿罢了。”

凤府花园里。

“凤哥哥?”

“嗯?”凤泠回过神,杨玉英笑着看着他:“你听见我讲话了吗?”

凤泠低了低头,歉意地笑笑。

杨玉英倒也不在意,笑道:“这话说起来冒昧,不问我又好奇。”

凤泠道:“你说便是。”

玉英便道:“偶然听兄长说起,你常进宫面见陛下。”她眨眨眼,“不知陛下什么样子?会常常训斥别人吗?”

凤泠没想到她会问及这个,顿了许久,轻声道:“陛下……是温和敦厚之人。”

“纵然我曾做错事,他也依旧宽待我。”

玉英掩唇笑道:“那陛下的模样……”

凤泠想了想,眉眼温和下来:“很好看。”

顾老丞相回朝,便给朝中清流一派吃下了定心丸。加之这次镇压赵党,从官员宅邸里扫出的钱财数目惊人,顾老丞相回朝的第二日,景烨便在上朝时下令户部全面清查亏空钱粮。

顿时鸡飞狗跳。

照林晓声的意思,派遣钦差大臣到各州各地清查,从往年的举子中选出候补的官员,一旦发现贪污罪状,就地卸任补上。

另外下去的圣旨,更是条条切中要害。

忙碌中日子过得飞快,终于到了将近年关的时候。

☆、第 39 章

西戎入关,消息是在大年初一的清晨送进宫的。

深夜,将近寅时,寝殿里点了顾泓亲手制的安神香,景烨睡得很熟。

叶茂疾步进殿,小心地掀帘,床塌上陆白藏睁开眼,朝他摆摆手。

顾泓也睁了眼,披衣起身,随叶茂出寝殿到前殿去。殿中站着被宫人领进来的驿使。

驿使单膝跪下,发鬓和肩头尽是雪水,嗓子沙哑道:“碧血关急报!西戎六万敌军,于十日前侵军南阳城……”一边奉上战报。

顾泓接过来匆匆扫了几眼,吩咐宫人带驿使下去,自己拿着战报回到寝殿。

景烨已经醒了,正靠着玉枕与陆白藏说话,闻声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顾泓坐上床,替他摁了摁被子,道:“西戎入了碧血关。”

景烨一惊:“什么时候?”

顾泓道:“十日前。”

景烨拧起眉头,接过顾泓递来的奏报展看。

奏报很短,只有一些简单的伤亡统计和敌军突袭的时辰。

太突然了。

现在朝廷和西戎,就像生了病的壮年人和尚未长成的青年,说不清两者谁更有优势。景烨那位父皇在位时,嫁了一位长公主过去,才换得双方之间十年停战。

可惜这位公主在半年前重病离世,西戎内部也出现了混乱,没想到才半年时间,西戎就派兵强占了碧血关。

景烨看完最后一个字,抬头道:“叶茂?”

“陛下。”叶公公在帘外候着,知道今晚是睡不了了,“可是要更衣?”

景烨道:“朕要去太和殿。再传旨下去,今日早朝前推到半个时辰后。”

“是。”

叶茂弯腰退下。

到了寅时过半,太和殿中灯火通明,景烨坐在龙椅上揉了揉太阳穴,看下面一众大臣低声讨论。

“陛下。”户部尚书上前一步,躬身道,“臣以为,当以和谈为主。”

群臣中一阵骚动,户部尚书接着道:“朝廷才倡廉不久,国库亏空,百姓也已不堪重负,此时贸然迎战,只怕后方空缺,银钱粮草都是大问题。”

景烨蹙眉思索。

兵部尚书出列道:“臣以为不然,西戎此次入关,摆明了是要犯我中原土地,若一昧迎合,只怕到时丧权辱国而不自知矣,唯有一搏以扬国威。”

武官们纷纷称是,不少文官也表示赞同。

户部尚书却是坚决不愿开战,显然是吃了钱粮的大亏,于是一众大臣又开始闹腾。顾老和秦老两位丞相站在一旁,一个笑眯眯地旁观,一个眯着眼,看似在深思,其实是没睡醒。

景烨听了这个听那个,最后开口道:“众位爱卿,先静一静。”

群臣寂然。

景烨看向顾老丞相:“众说纷纭,左相以为如何?”

顾老丞相两手拿着青玉笏,慢慢上前一步,声音苍老而有力:“如今这境况,不如说的那般好,但也不如说的那般坏。”

他转过身,看着众臣:“各位,可还记得十一年前,西戎叩我碧血关时的境况?”

众臣默然,户部尚书也没了话。

顾老丞相叹了口气,转身朝景烨一揖礼,道:“陛下,打吧。”

“我不答应。”陆白藏沉下脸道。

“群臣已经议定,四天后启程。”景烨道。

陆白藏脸又黑一分:“你知道这里到碧血关有多远吗?”

景烨道:“这一仗只怕艰难,我想搏一把。”

陆白藏看着他,翻身背过去,不说话。

景烨望着顶头的纱帐,想了一会儿,蹭过去抱住他,轻声道:“我累了,睡吧。”

那边许久不曾说话,景烨有些困倦,忍不住渐渐阖了双眼。

朦胧中似乎有人的手握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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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十指交扣。

杨府,杨夫人房里,顾湄手拿针线笨手笨脚地绣鸳鸯,身边丫鬟支着头一看,“噗嗤”一声笑了。

顾湄脸上过不去,低声道:“笑什么?”

丫鬟才要张嘴,却见那边服侍着杨夫人午睡的女孩朝她使了个眼色,忙噤了声。

顾湄绣了一会儿,终于坐不住,放下绣布,蹑手蹑脚走到正与丫鬟们缠线的杨玉英身边,轻声道:“咱们出去透透气。”

杨玉英点点头,放下线,与她缓步走了出去。

两人就在屋外的回廊中闲走。

顾湄道:“听菱儿说,伯母有意思替你准备亲事了?”

杨玉英点头,叹气道:“看她这几日言语,只怕是了。”

“凤家的……?”

“是。”

顾湄自认是及时行乐之人,可此时也不由苦笑道:“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如何立誓,说要做个脂粉队里的英雄,如今也避不过女大当嫁四个字。”

杨玉英想起凤府里见到的凤泠,模样俊美,君子谦谦,凤家又是世代清名,按说这样的亲事,京中多少女儿求都求不来,可……

两姐妹兀自沉默,却见前头迎面走来一身官服的杨子然,杨玉英便笑道:“二哥。”

杨子然停住脚笑道:“哟,顾家大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哪。”

顾湄瞪眼,杨玉英笑道:“哥哥今日下朝好早。”

杨子然道:“边关来了急报,陛下寅时就召众臣进宫,到方才才退朝。”

杨玉英道:“边关?”

“是啊。”杨子然摩挲着玉佩的穗子,皱起眉道,“要打仗了。”

顾沄随顾老丞相回府,先去了府中安置戚澜与白氏的小院。

刚进院门,就见白氏站在一旁,苦笑着流泪,而戚澜仍坐在那里,抚着断断续续的琴曲。

顾沄看着他,慢慢走过去道:“阿澜。”

戚澜抬头看了他一眼,按着琴弦笑道:“你听见没?这只曲子……”

他的神情又变得恍然,“毓儿她很喜欢……”

白氏泪如泉涌。

顾沄轻叹了口气,俯下身,指着白氏对戚澜道:“阿澜,你看,那是谁?”

戚澜懵懵懂懂地看了一眼,转过来低头道:“我不认识她。”

白毓面色苍白,上前几步道:“澜哥哥,你看看我。”

戚澜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你……我……”忽然瞳孔一缩,抱住头颤抖。

顾沄忙握住他肩膀道:“没事,别着急,慢慢想。”

“毓儿,毓儿……”戚澜一边抖一边流泪,“我无能……我无能……”

白毓望着他,后退几步,道:“澜哥哥,白毓等着你。”说着擦了眼泪,一步一步转身离开了。

戚澜看着她的背影,眼泪流得厉害,却说不出话。

顾沄叹了口气,凑过去,轻轻搂住他的肩膀。

四日后。

寝殿里,陆白藏握着景烨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摩挲过去。

景烨被他摸得发毛,道:“你做什么?”

陆白藏笑得意味不明:“到时候在军营里想我了,就用它……”说着凑到景烨耳边。

景烨听他说完,从耳朵一直红到面颊,狠狠抽手道:“滚!”

陆白藏静静看着他,目光温柔幽深。

景烨回看他,轻轻叹气,将头偏过去。

一个长长的吻。

景烨道:“等我回来。”

一个时辰后,城门外大军整装待发,景烨翻身上马,抬头看城墙上,顾泓正低着头注视他。

李亭秋催马上前道:“陛下,时辰到了。”

景烨收回目光,勒马转向前方,道:“走吧。”

军队在号令中开始移动,带起滚滚烟尘,向西南行去。

☆、第 40 章

西南,碧血关。

刚打完一场恶仗,几个军兵蹲在土堆边,一边聊天,一边啃领来的馒头。

“西戎那些个王八犊子,真跟吃了□□似的,日夜没停,再这么下去,谁顶得住。”

“忍忍吧,上头说了,援军已经动身,马上来了。”

“皇帝亲自来都没用,你看看咱们,哪个不是灰头土脸半死不活的?”

“你……”一个才接过话头,忽然看到什么,猛地站起来,“西戎的军队!来了,快快快……”

几个人忙把馒头塞到衣服里头。城墙上战鼓敲响,士兵们迅速集结成行,手握长矛,列阵以待。

城门打开,一列列骑兵冲出来,来到队伍最前方。

所有人的脸上都布满灰尘,神情疲敝。

西戎军队则兵强马壮。两军刚交战,碧血关一方便输了气势。

战场一角,方才最先站起来的士兵在地上一滚,一刀砍断眼前西戎骑兵战马的前蹄,骑兵摔落在尘土里,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士兵割破了喉管,鲜血飞溅。

士兵四处喊道:“十五!”

不远处的文秀青年将长剑刺进敌人的胸口,□□回头喊道:“我没事!”

士兵冲过去,把青年护在身后,吼道:“回去!这就是把咱们送上去给西戎人砍,你快回去!”

青年吼道:“你跟我一起!”

士兵怒道:“少废话快走!”

两人僵持之间,战场上已是步步败退的境况。

士兵红了眼睛,一刀砍开冲过来的敌军:“该死!……”

两人就在飞扬的尘土中厮杀,忽然,远方传来隐隐的震颤,像是有千万人马逼近。

青年抬头一望,高声道:“看北边!……”

只见战场的正北处远远压过来一条黑线,再近看,地面尘土滚滚,长旗随风鼓动。

“援军来了——”

正在厮杀的碧血关将士们大吼,士气又振,硬生生将已经逼近城门的西戎军又压了回去。

庞大的军队转眼到了眼前,西戎人立即调转马头逃跑,他们是奉命来消磨敌军士气的,可没说要把命也搭上。

这边的将士看清了援军最中央举着的旗子,面面相覷。

“那是啥?”

“不知道,还怪好看的……”

城墙上的长官定睛一看,吼道:“快跪下!那时陛下亲征的令旗!”

皇帝?!

瑟瑟风中,城门内外几千人一齐跪下。

青年抹了把脸上的血汗,拉着士兵随众人一起单膝跪地,低声笑道:“你们开始说什么来着?”

士兵冷哼一声。

大军进城。

等一切暂时安顿下来,已经是掌灯时分。

李亭秋在房前问叶茂:“陛下醒来不曾?”

后者摇头道:“午时睡下的,到现在……三四个时辰了。”

李亭秋皱眉道:“太医怎么说?”

叶茂叹气道:“开了几副药,说是添养精神气血,到底没什么用。”

李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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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默然,神色沉沉。

叶茂道:“将军可是有什么要事?”

“没什么。若陛下醒来,烦劳公公遣人告诉一声。”

叶茂点头道:“好。”

窗格里透出微弱的烛光,李亭秋看了一眼,转身离开了。

叶茂目送他穿过两列身着铠甲的守卫,往院外去,却听身后的门扇轻轻一声“吱呀”,林晓声推开门出来。

叶茂躬身道:“公子是回房去?”

“取些净脸用的温水来。”林晓声道,“另外叫人去寻跟我来的扫红,把安神香拿来。”

叶茂忙道:“这便去。”

林晓声转身进屋,景烨还是躺在床上,蹙着眉昏睡。

林晓声轻轻坐在床沿,手指绕着景烨放下来的黑发,眼神晦暗不明。

李亭秋提着一坛子酒推开小篱笆的围栏,老人就躺在花圃旁边的躺椅上,双手搭在扶手,闭着眼。

李亭秋上前道:“何老。”

老人睁开眼,回头看是他,笑了。

“是你小子。”

李亭秋道:“两年不见,您老还是这般硬朗。”

老人摆手道:“廉颇老矣,廉颇老矣。”说着指指躺椅旁边的木凳道,“坐罢。”

李亭秋依言坐下,将酒坛放在小桌上,拍开泥封,老人抽了抽鼻子,笑道:“两年不见,难为你还记得我这老头子的心头好。”

李亭秋道:“何老当年教导,亭秋毕生难忘。”

三年前李亭秋还只是一介白身,何老是名震朝廷的何老将军。李亭秋进京后上何府拜访,何老看他文武皆精,是个人中龙凤的品格,性子又沉稳,就教了他几招武艺与兵法,嘴上说随手教教,实则已看作半个弟子。

何老先问了几句京城的近况,便笑道:“武人不绕圈子,你呀,可是为替小皇帝请我来的?”

李亭秋点了点头,道:“如今战事告急,朝廷需要个压得住阵的人,除了您,再找不到更适合的人选了。”

何老板起脸,“哼”了一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把我何绍常看成什么人了。”

李亭秋正坐道:“陛下已下了亲笔圣旨,只要您愿意,即刻官复原职,照仪制迎回军中。”

何老“哼哼”着等了一会儿,发现他不说话了,道:“没了?”

李亭秋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何老绷不住,瞪眼道:“我说你小子,说几句漂亮话都不会,将来要有喜欢的姑娘,还不几句话把人吓跑了?”

李亭秋一愣,想到什么,面色微红,正色道:“如今西戎猖獗,百姓不宁,何老不是袖手旁观的人。”

何老默然,半晌,摆手道:“罢罢,我大半辈子,多少回半只脚踏进阎王府,虚名不要也罢,你回去告诉那小皇帝,何绍常领兵,在外不受君命,若他肯点这个头,我拼着一把老骨头散了,也要把那些个西戎小崽子赶出千里之外。”

“何老。”李亭秋起身,躬身拱手道,“亭秋先在此,替百姓与陛下向您道一声谢。”

何老点点头:“嗯,行了,坐下喝酒。”

李亭秋军务在身,陪老将军喝了几盏,便告辞离开了。

何老又躺回躺椅上,眯眼睡了会,听见脚步声,睁眼一看,是自家那混小子。

何老道:“就你一个,十五呢?”

何愈,就是昨日战场上的士兵,皱眉道:“林晓声来了,他被叫去见面。”

何老一想,道:“只怕是要带十五走了,你也不跟着去看看。”

“我要去,他那小厮不准,十五也让我回来。”

“让你回来你就回来?”何老简直被这些后辈们的不开窍怄死,“你那脑子白长的?真不知随谁的。他要真带十五走呢?”

何愈抿唇:“我不让他走。”

“若他就要走呢?”

“那我就跟他走。”

十五随扫红进院,禁卫搜过身后,把他带进旁边的房舍。

进屋,十五一眼瞧见主位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由上前一步,笑喊:“哥!”

林晓声抬头,眸光有些许柔和:“瘦了。”

十五展眉一笑,林晓声道:“过来坐着。”

十五依言坐到最靠近主位的椅子上。林晓声不善与人亲昵,两兄弟便说些生活琐事。

林晓声道:“碧血城一仗打完,你便随我回京城。”

十五愣了愣,下意识道:“我不想去。”

林晓声蹙眉:“难不成你还要呆在这儿?”

十五有些支吾,林晓声冷下脸道:“是为了那个何愈吧?”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林晓声握着扶柄的手开始用力,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养大的宝贝弟弟,竟然情愿跟着别人跑了。

十五看着他道:“哥,我……喜欢他,你说过,我喜欢的东西,你都会给我的。”

“所以就要看着你被别人勾走?”

十五哭笑不得:“勾字不大妥当。”

“我不答应。”林晓声冷着脸起身,往外走,十五在他身后喊了一声,被无视了。

出了房门,林晓声吩咐扫红:“在城里寻座院子,打扫干净,让二少爷住着,不许他再住在何家。”

“是。”扫红躬身道,“少爷,陛下召您过去,商量粮草锱重之事。”

林晓声恢复成神情淡漠的模样,让扫红带上账本文书,往主屋过去。

☆、第 41 章

叶茂带着婢女守在门前,见林晓声来,拿拂尘指了指屏风后头。

林晓声进屋,转过屏扇,只见景烨靠着引枕,左手搭在软垫上,正让太医把脉。

林晓声道:“陛下。”

景烨抬头道:“你来了。”

他还是脸色苍白,两颊凹陷下去,五官消瘦,温柔中多了几分凌厉,长发松松散散束在脑后,额上勒着三指宽的云纹锦带,想是叶茂怕他吹了风头疼。

林晓声想起临行前顾泓几次嘱托,当年闻名京城的顾公子,何曾有过这般放不下的情态?

所以世人所谓情爱,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

明明不知所起,不知所终,偏有人为它倾尽所有,甚至搭上性命。

太医把过脉,收拾好药箱,躬身道:“还是那句话,陛下身体虚,原不宜长途奔波,如今唯有安心养神,再用膳食加以辅助,方不至害上大病。”

景烨道:“既然膳食能辅助,那药……”

“药还是要喝,每日两次,决不能停。”

景烨:“……嗯,嗯哼。”

太医背着药箱请退,景烨准了。太医才出去,叶茂就端着药进来道:“陛下,今儿午睡前喝一碗,另一碗晚上就寝再喝。”

景烨道:“放着吧。”

叶茂手臂搭着拂尘,幽幽道:“不急,臣等陛下喝完了。”

景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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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起药,顿了顿,喝了一口,面色扭曲地放下道:“你先退下,朕有几件要紧事要问问林卿。”

叶茂看了一眼林晓声,道:“那臣退下了,还请林公子千万督促着陛下,务必趁热喝完,您记得,差不多就……”

景烨脸一黑:“叶总管,你的差事当得是越发好了。”

叶茂脖子一缩,咕咕哝哝出去了。

景烨道:“坐着吧。”

林晓声闻言便过来,坐在床边,景烨愣了愣,他原意是让他坐在桌边。

也罢。

景烨稍稍坐直,两人面对面,翻看摆在被褥上的奏报。

景烨:“朕想先派兵两千,护送百姓碧血城后头的村镇里暂居,一来可免百姓受战事波及,二来,军中有亲眷在城中的兵将也能安心对敌……林……林卿?”

林晓声回过神。景烨面带疑虑,瞳眸深黑发亮,眼睫柔软,长眉入鬓,几缕发丝垂下来,衬出俊朗柔和的轮廓。

林晓声心里一跳,似乎有种莫名的情愫,慢慢扩散开来

景烨觉得稀奇,第一次见林晓声议事时走神。

这种感觉就像是纸片上的人忽然鲜活起来 ,有种惊奇交错的味道。

林晓声看着他,忽然道:“陛下可知情爱?”

景烨一愣:“经历过……自然知道。”

林晓声蹙眉,沉默,半晌,开口道:“臣请陛下教臣,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翌日清晨,景烨面朝着窗外伸手,让婢女整理衣襟袖口。

窗栏还是湿润的,窗外绿叶滚着雨珠,鸟儿叽叽喳喳地叫。

一阵扑凌凌翅膀声传来,羽毛雪白的驯鸽停在窗沿上,小脑袋一点一点。

景烨过去,伸手摸摸它的脑袋,左手抓了一把小米喂给它,然后从鸟儿腿部取下一个小纸卷,展开。

“西北。”

景烨蹙眉自语道:“徐家?”

门外有人扣了扣门,是叶茂:“陛下,李将军来了。”

景烨将纸卷收起,出门,李亭秋站在庭院里,单膝跪地道:“参见陛下。”

景烨笑道:“起来罢。”

婢女们躲在廊柱后看这两人。李亭秋一身群青色劲装,肩膀宽阔,身姿笔挺,长靴包裹出修长有力的小腿。景烨则是月白为底,藏蓝滚边的常服,脖颈和袖口露出的腕节细腻干净,英朗俊秀。

“真好看……”

“陛下和将军……登对……”

婢女们互相看看,偷偷笑成一团。

李亭秋动了动耳朵,耳根微红。

景烨毫无知觉,笑道:“朕想去见见何老,再到城门口看看。”

李亭秋微微低头道:“是。”

景烨让便衣护卫跟随,自己和李亭秋到大街上去。街上到处都是背着行李去东城门的百姓,拉着拖车,抱着孩子,几个女孩转头看见景烨两人,纷纷都红了脸。

到了城东何老的住处,只见三四间简单的农舍,屋前围了一圈小篱笆,种着几株没开的芙蓉。

门静静掩着,也不知有无人在,景烨刚要进去问一声,只听身后有人喊道:“李大哥?”

两人回头,却是一个十八九岁的俊秀青年,左肩背着包袱,右手牵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

李亭秋回身上前道:“十五?你这是……”

十五笑道:“邻居大娘要出城,我帮着送行李。”

他牵的小娃娃胖乎乎的,脸颊白里透红,乌溜溜的大眼看着景烨。

景烨轻笑,小娃娃便摇摇晃晃走过来,抱住他的腿。

景烨俯身,伸出一根食指,小娃娃看了看,爪子握住。

十五见景烨年纪与自己相仿,举止却温和庄重,李亭秋动作间也对他十分重礼,便有些明了他的身份。

他看向李亭秋,见他示意别声张,便不动声色,笑着将两人迎进屋里。

屋里和屋外一样,都是普通农家的物件摆设。十五抱起那小娃娃,对两人笑道:“容我先把行李送过去,两位先喝茶。”

景烨点头,他便走出门去了。

景烨坐在桌边往四周看看,倒不算是贫寒,但也离富贵相去甚远。

他喝了口茶,用的是百姓常喝的苦丁茶叶,味道却醇爽,想必是沏茶人的功劳。

等了一会儿,只见一个提着酒的老人,身材高大,两眼有神。进门看见景烨,先是愣了愣,看一眼李亭秋,行礼道:“陛下。”

景烨起身扶起他:“何老。”

景烨在屋内与何老说话。李亭秋和十五在屋前的石桌旁对坐,聊天。

十五道:“他居然亲自来了。”

李亭秋坐在他对面,一抬头,就能看见支起来的木窗里景烨的侧脸。

“这半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十五道:“听说大理寺卿赵大人家被抄了,赵姑娘也……”

李亭秋轻轻点头。

十五皱眉道:“我们一直以为,这是桩冤案。”

“冤案有许多。”李亭秋握茶杯的手用力,“偏偏这桩不是。”

十五道:“她在你身上放了毒?”

李亭秋微微侧头,眼眸暗沉:“她在绣球里放了生结。”

生结是种挥发过便失效的香料,常年使用龙涎香的人一旦吸入,会在短时间内毫无征兆地死去。

龙涎香是御香,放眼宫中,谁会僭越去用?

“多年相识,也抵不过富贵名利,大好前程。”李亭秋望着窗内温谦么有礼的青年皇帝,有些苦涩,“那毒害得他体虚成疾,一世苦疾缠身。……是我欠他的。”

屋中,景烨问:“依何老之见,徐铭此人如何?”

何老将军想了想,话说得果断:“后生有些小才,可惜心术不正,难成大气。”

景烨蹙眉道:“心术不正?”

“当年他还是郎中将时,曾随我镇压北边的流寇。”何老将军摇头道,“他用计歹毒,偏爱欺诈之术,虽说平日与人也算交好,但日久见人心。”

“是这样……”

景烨垂下眼,静静思索。

☆、据说不守信鼻子会变长/

终于明白什么叫望山跑死马,失约非我本意,对不起T_T。

明晚八点更新,这次再失约我就掉进马桶永世不得爬出。

☆、第 43 章

城外大军压城,喊杀声震天。

院子里,细雨刚过,李亭秋单膝跪在湿青石板上,道:“臣告辞。”

景烨俯身,手搭在他冰凉的肩甲上。

李亭秋顿了顿,抬起头,景烨道:“谨慎小心,切勿恋战。”

他虚扶了一把,李亭秋便顺势起身。

景烨披着长长的斗篷,绯色的帽沿衬得肤色苍白,几缕额发垂落到眉间。

李亭秋瞳眸一深,忍不住上前几步道:“臣……”他身后几个将领忙拉住道:“李将军,再

不走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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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了。”

李亭秋只得出院上马,一路往东城门去,

景烨站在原地,看着随行的将领行礼告退。

马蹄声渐远,远远地能听见西边传来的喊杀声。

景烨静静站着,不一会儿,天空里落下雨丝,淅淅沥沥地又一场小雨,叶茂打了伞匆匆跑出屋檐,罩在景烨头上。

“雨要大了,陛下,回屋吧。”

景烨闻言转身回房,才进门,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踉跄,要不是叶茂扶着,早扑倒在地了。

叶茂忙把他扶上塌,拿毛毯盖上,又命婢女们添火。

景烨靠着引枕,看他忙过来忙过去,渐渐昏睡起来。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窗外鸟叫得倦乏。

一只驯鸽扑扇着翅膀,同往常一般停在窗沿上。

正在吩咐晚膳的叶茂看见,忙示意婢女退下,自己过去取了白鸽腿上的纸卷。

“陛下,京城送消息来了。”

景烨正疲惫半梦半醒间,闻声道:“念。”

叶茂展开一看,心下便一沉。

景烨侧头道:“还不念?”

叶茂紧了紧喉咙,道:“徐氏叛国……”

景烨睁眼。

“已派禁军八万先行平乱。”叶茂往下念,”速往西北。”

西北,迎州城外,这里往外有一道峡谷,地势险要,少有人行,此刻正容数万军队分成几路通过。

正是正午时分,军队在谷中溪流旁暂歇,生火做饭。

凤泠将马匹系在小溪边的树干上,自己捧水洗脸,溪水清澈,映出他疲惫的神色。

“大人。”跟着他的小兵送来午饭,笑道,“刚做的,还热乎呢,比前几天那冷干粮好多了,您尝尝。”

“多谢。”凤泠接过来咬了一口,从前皇宫的宫宴上珍馐百味,如今看来,还及不上这一口热饭。

小兵就在一旁蹲着,凤泠问他:“吃过不曾?”

小兵忙点头:“吃啦,可香咧。”

凤泠笑道:“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小兵道:“小人十四岁从的军,当兵两年啦,还没见过大人这样的文官上战场,我娘说大人这样的贵人,该坐在家里,喝茶写字,不该来这儿,泥里滚土里爬的。”

凤泠忍不住笑:“你娘说错了,为官者报国忠君……”说到君字便微微一怔,自嘲道,“……罢了,百无一用是书生。”

小兵是个伶俐人,见他性情温雅,不似一般官员倨傲,便问他说许多,正说得起劲,听见身后脚步,回头去看,却是杨子然杨将军,吓得赶紧行礼问好,蒙头跑了。

杨子然看他颇有落荒而逃的架势,奇道:“怎么跟你就能手舞足蹈,得意忘我,见了我却跟避猫鼠儿似的。”

凤泠笑了笑:“你练兵时吓倒不少人,岂止这一个。”

杨子然摇头,与他同坐在溪边,道:“你说你,放着身份清贵的侍读学士不做,随我来千里行军,可不是自讨苦吃么?”

凤泠道:“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何论文武?”

杨子然冷哼:“什么修身齐家,我还要问你,我家英儿哪点不好,你不愿娶她,还跑到这里来躲婚事,不是我虚夸,英儿才貌双全,性格又贤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凤泠一听他涛涛不绝夸起自家妹妹的好就头疼,忙起身道:“司徒将军托我画地图,先走一步了。”

“你别跑,先说说清楚,你是喜欢上哪家的……”

凤泠被他堵得无法,便道:“十日之交。”

杨子然:“……?”

第二日出峡谷,行百里进迎州城门,凤泠下马来,背着行李,昨日的小兵过来帮他牵马,一边笑道:“大人,您右手拿的什物?一路就没松手过。”

凤泠道:“画。”

小兵道:“画放家里不好?又难背,又容易坏。”

凤泠握画的手紧了紧,道:“舍不得。”

两人才走到城门前,远远传来阵阵马蹄声,回头,却见一面大红旗子,绣着弯刀明月,小兵“哎哟”一声,道:“竟请了他们来了。”

凤泠看这马队中骑兵衣着不一,神态也不像寻常兵士,个个姿态挺拔,动作灵快,不由奇怪,小兵解释道:“这是平月十骑,平月城来的,不是咱们官家军队。”

平月十骑。

凤泠虽是读书人,但对这个名字也耳闻不浅,天下人传,凡平月骑兵所至,绝无败绩。

正思索间,却听小兵大喊“大人小心!”,还未反应过来,已被甩到身侧的鞭风扫至路旁。

凤泠在尘土中打了个滚,狼狈至极,咳嗽着爬起来,只见眼前一匹白马,上坐着一个红衣如血的少年,手持碎铁长鞭,神情桀骜狠厉。

凤泠看了他一眼,低头忽觉右手空空,画不见了。

“你在寻它?”

凤泠兀自在地上找画,少年抬手,画卷自上而下展开。

画中人正是景烨,午后阳光洒洒,青年眉眼温煦,正卧在榻上小憩。

凤泠上前道:“这是我……”

“到了爷手里,就是爷的。”少年反手收画,嗤笑道:“还没问你,你画的画里,怎么有爷的人?”

西南,碧血关。

十七天后,西戎军得知后营遭袭,慌忙撤退。李亭秋带走的三千精锐回来不到八百,余下虽都生还,无一不负伤。

李亭秋重伤未醒。

景烨与何老将军坐在厅中。

何老将军喝了口酒:“上了战场,可不是生里来,死里去。”

叶茂进来躬身道:“陛下,太医出去了。”

景烨闻言起身往外走。

何老将军跟着起身行礼,看着他疾步出去,叹了口气道:“欠来还去,孽债哟。”

景烨进房,李亭秋还在昏睡,小厮们正收拾染血的衣物和净盆,见景烨进来,都拜地行礼,静静退出去了。

景烨过去几步,坐在床边的小凳上。

李亭秋躺在那儿毫无知觉,双眼紧闭,嘴唇泛白,上身缠满布带,有些地方还渗着血。

景烨看了他一会儿,道:“就为了那绣球?”

房中静静的。

许久,景烨微微叹气,站起来转身要走。忽然听见这人喃喃一声:“夏……”

景烨回身看看他。他双唇微张,似乎有满腔话要对睡梦里的人说。

终究无言。

“夏?”景烨念了一声,回头看看他,终究抬步出去了。

门“吱呀”一声合上。

床上人指尖微动,睁开眼来。

☆、第 44 章

西戎人和碧血城多日僵持,士气早已不再高涨,这回袭营死伤数千,粮草被烧去十之八九,只得匆忙撤兵退回边境外。

李亭秋昏迷了三四天,期间偶尔醒来,说几句话,倒十分清醒,只是撑不久又睡过去。

到了第四天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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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算是大病回愈,开始下床走动。

随他出战的几个将领和他出生入死一场,都把他当兄弟,时不时上门来探望他。

其中一个姓唐的将领,十分敬佩他为人行事,劝他道:“把你作兄弟看,便也不怕说些难听话。这里离天子住处太近,原是为了方便太医照顾,如今伤愈,你……你是进过宫的人,到底要为名誉着想,不如离了这里,搬回军营里住。”

李亭秋皱了皱眉,知道他一番好意,便道:“清者自清,大哥这么说,难道以我为佞幸?”

唐将军不料他在战场上如此冷静决断之人,于此事上却不通透,急道:“所谓是非口舌,哪管你清不清,我虽不知陛下怎么就回心转意,放你出宫谋前程,但既然出来了,从前之事就要拋得远远的,一来免人闲话,二来……”他说得有些尴尬,“万一陛下见着你,又……怎么办?”

李亭秋看他说起皇帝便不敢启齿,忍不住笑了。

“你笑,将来做个淑妃娴妃,可不成他人笑柄!”唐将军简直急死,见他还是不肯开窍,无奈叹着气出去了。

李亭秋目送他出门,等人走了,便敛笑靠在床边,手里还握着玲珑细巧的绣球,指尖一寸寸抚着,目光沉凝。

正发着怔,忽听门外有人轻扣两下,以为是送水来的小厮,便道:“进来。”

门推开,却是叶茂,李亭秋不由直起身,叶茂朝他施了礼,退出去了,景烨随之进门来,转头便跟他目光对上。

“臣李亭秋恭迎圣驾。”

李亭秋掀被要下床,被景烨抬手阻住道:“你快快坐着,不可牵动了伤口。”

叶茂搬来木凳,景烨便坐在床边,李亭秋这几日都不曾见过他,仔细看看,觉得战事虽让人宽心,这人却清瘦依旧。

景烨道:“如今军中皆修整完毕,卿大伤未愈,实不宜随军劳累,便先留在碧血城将养,听候调令便是。”

李亭秋看着他不语。景烨又道:“徐铭举旗叛乱已半月有余,西北各地有跟从他的,也有率兵抵抗的,如今乱得不可开交,是时候过去,把大局定住了。 ”

李亭秋道:“臣无能,不能跟随陛下,为陛下解忧。”

景烨微微笑道:“养好身体才是,以后还不知有多少事,不差这一回。”

他面色苍白,偏偏笑容温煦如春水,眉如远山,长睫密密温柔,看得李亭秋心里一动,忍不住直起身去,这一下反牵动胸中伤口,不禁闷哼一声。

景烨忙过来扶住他,却被他一下握住手,不由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过去猛地抱紧。

李亭秋痛得眉头拧起,胸前的缠布渗出血色。景烨按住他肩膀,想了半天,憋出一句道:“你不痛?”

李亭秋低声道:“痛。”随即右手按着景烨的后脑,用力亲吻上去。

景烨:“……”

李亭秋吻得生涩,只会用力厮磨,舌头笨拙地伸进来,毫无技巧,但是又很认真。

景烨被骇得不轻,又不敢推他,毕竟满身是伤,只能任他舔咬亲吻,有时低着头躲开,又被他吻在嘴角上。

景烨:“唔,唔……流血了……”

门外叶茂侧耳一听,转过身背朝着门,卫兵们立即低头。

这一吻没什么旖旎香艳,倒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满是坚决,

,分开时景烨舌头都麻了,低声喘息道:“……现在……能放开了吧?……”

李亭秋微微后倾,伤口很痛,有些口子已经裂开了,心中却是一颗大石落地。

他手有些抖,仍伸过去握住景烨,道:“陛下……”

景烨低头看见他染血的布带,道:“你这药该换了,朕去叫人来。”

李亭秋握着他的手不放,道:“臣往鬼门关走一趟,终于明白世人沽名钓誉,是最最愚笨之事,人一生恍恍而过,如露如电……应当及时做些顺从己心之事……”

景烨越听越不对劲,手挣动道:“卿是功臣,有什么想要的,但凡在情理之中,朕容易便允了……你我乃君臣,今日念你有大功,暂不追究方才僭越之举……”

“陛下。”李亭秋堵住他的话,“臣心仪于你……”

话未说完,景烨已经挣开,李亭秋手按在被褥里,胸口痛极。

景烨真不知作何反应,看他身上伤口慢慢渗出血来,又觉得不忍,回身匆匆出门去,叶茂还在门口守着,被他狠狠一瞪吓得一哆嗦,忙老老实实跪下请罪。

景烨先对服侍李亭秋的小厮道:“快进去照顾好你家将军。”

小厮忙磕头进去了。

景烨回头看了一眼,挥袖对叶茂道:“跪着做什麽,回去。”

叶茂忙爬起来,跟在景烨身后出去。

景烨回院中的寝房里,林晓声正拿一把小银勺,一勺一勺地往香炉中放香,闻声看过来,展袖行礼道:“陛下。”

景烨心中如乱麻,草草说了句“起来吧”就往里走,却被他握住手腕道:“陛下不痛么?”

景烨一怔,林晓声手指伸过来,在他唇上一抹,只见指尖上一点殷红血迹。景烨碰了碰自己嘴唇,果然刺痛,不觉尴尬,道:“一不留神把嘴唇咬破了,没什么。”

林晓声手指下滑,经过他些许松开的衣襟,道:“谁咬破的?”

“当然是自……”景烨低头才发现,这下好像遮掩一下都不行了。

林晓声道:“亭秋这番对陛下,便是情爱么?”

景烨知道他心里已清楚得很,便道:“不是。”

“那如何才是?”

“情爱就是……”景烨艰难地解释道,“……两情相悦。”

“如何两情相悦?”

“嗯……除了做,咳,做那事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比如拉手。”

林晓声便来拉他的手。

林晓声手很凉,似乎是某种病症,景烨如今因身体的缘故,过冷过热都受不得,便道:“咱们去那里说。”

景烨走出两三步,觉得眼前有些昏花,要去榻上坐着,刚移动一步,忽然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

直到深夜,景烨才在头疼中慢慢醒来,房中只点了一盏烛,灯火昏黄。

鼻端是熟悉的安神香味,景烨动了动手臂,手指碰到温热柔软的皮肤。

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人艳丽的眉眼,几缕发丝垂落在鼻梁上,凤眼的弧度优美而锋利。

景烨:“……”

林晓声眉心一动,睁眼,两人对视。

景烨哑声道:“什么时辰?”

“不知道。”林晓声坐起身来。

景烨手肘撑着床,想坐起来,发现全身乏力。

林晓声倾身过来,双手穿过他的后腰下方。

景烨慢慢坐起来,也未计较他如何就睡在这里,只低着头道:“有水吗?”

林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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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床去倒茶。

婢女们为免喧哗走动吵到景烨,俱都退到了屋外,茶壶里的茶水也无人更换。

林晓声倒了一杯过来,景烨接过喝了一口,打了个哆嗦。

林晓声微微皱眉,拿过他手里的杯子,转身到屋外去唤叶茂送热茶,等到再进来,景烨已经缩在被子里睡着了。

他把瓷壶轻轻放在桌上,坐在床边,想了想,伸手握住这人随意搭在被外的手,放进被窝里。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反应这么大………好吧这只是作者的美好预想,不烂尾不烂尾,我发四←_←

☆、第 45 章

次日,大军开拨北上 。

景烨沉沉睡了一夜,觉得精神似乎恢复来不少,便拒绝了叶茂慢行的提议,一路赶路过去。

大军由碧血关向东上行至隔断南北的淮河,渡河,然后直向北走,往事先定好的迎州城赶,期与先从京城赶来的八万禁军会合,锁住叛军去路。

景烨只强打精神赶路,军队休整时便一面喝药一面与众将商议布置兵力与粮食辎重,行军时则缩在车中,让林晓声抱着睡觉,毕竟车马颠簸,有个枕头还是好些。

将领们虽对皇帝总与身边的俊美郎君牵扯不清心有芥蒂,但观其凡事有裁决,信赏必罚不偏不倚,与传闻里那小皇帝截然不同,便不再想着说些奉承话以免杀身之祸,做事也不按军律章法,渐渐地谨慎敬重起来。

七日后,大军临近迎州城,进城门。

百姓皆出门,夹道迎驾。

官府门口,迎州城知州带着属下乌压压跪了一片。

这知州姓刑,是个清廉的老实官员,想起传闻中如何如何,不由垂着头战战兢兢道:“下官家中简陋,恐冒犯了圣人,望……望陛下恕罪。”

景烨道:“无妨,起来吧。”说着进府,众人忙分出一条路来,由邢知州自己领路,将景烨一行人带入府中已准备好的住处。

接着净脸更衣,景烨强撑之心既无,很快涌起阵阵倦乏感,喝了两口茶便歇下了。

大军进城后,便各自在城外安扎营地,整装待战。

凤泠和几个随军的书记官都在城中的驿馆里住宿,听见外头一片喧哗呼喊,都忍不住往外去看,相互道:“如今圣人亲临,总算心里悬着一块大石落了地。”

一个已经推门出去看了,凤泠抬头,瞧见门外欢呼欣喜的百姓,神色动了动,复又低下头去。

读书人喜静,因此议论了一阵,还是各自回去撰写文书。凤泠执笔写到某处时,想起此处记得不大熟,便喊小厮去取图来。

喊了三四声也不见应,一位同僚笑道:“可是用地图?我这里有,那几个泥猴一般,看热闹看得什么都忘了。”

凤泠道谢接来,又过了一会,喧哗声渐远,街上百姓都回屋的回屋,走路的走路。

小厮却还是没回来,等过了约一炷香时,后门一推,进来个样貌清秀机灵的少年,正是前几日和凤泠说话的小兵。

他原是军营里的炊火兵,名唤八元,舞枪弄棒不行,却读过书,会磨墨识字,因此跟在凤泠身边。

凤泠已写完停笔,将文书卷好放入匣内,起身往屋后走,一面问他街上是怎样境况,八元忙跟在他身后,老老实实答了。

“小的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什么也看不到,后来不知哪个一推,差点扑到在前头几个护卫脚下,抬头就看见车轮子,轮上还镶了玉,乖乖,小的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呢。”

凤泠被他说得好笑,转而想起景烨。

身体如何?在宫中那时就常见他吃药,如此长途跋涉,只怕累得生病,就算不病,只怕也瘦得脱形……

他出来从军本是为了逃躲,可惜日思夜想全是景烨,此刻心上人离自己不过几里之遥,愈发想亲身去瞧他一眼,以解心中忧虑。

到了寝屋里,八元吭哧吭哧抱了官服过来,凤泠愣道:“这是作甚?”

八元道:“大人忘啦?城中凡四品以上京官,晚间都要去圣上住处觐见。”

这话就如瞌睡送枕头一般,凤泠猛地站起身来,在床边来回走了几步又坐下,手抓紧了袖口。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就这么不知是何滋味地呆到了夜幕降临,凤泠和两个同为京官的同僚上了马车,行至府门前,经过重重禁卫,到了议事堂。

进厅后,烛火明亮,众将官齐齐行礼道:“参见陛下。”

座上传来青年皇帝清亮柔和的声音:“众卿平身,赐座。”

凤泠跟着众人起身,抬头,就看见了景烨,果然清瘦许多,神情虽威严肃正,仍掩不去疲倦。

景烨目光在群臣中扫过,和他对上,目露惊讶,手指一动,便被坐在一侧的林晓声握住。

凤泠低下头,随众人一同入座。

议事毕,他跟着同僚出府,忍不住回头望,只望见府门前两个软纱灯笼,透着盈盈的光,寂寥无比。

同僚道:“你怎得了?一晚上魂不守舍的,幸而不曾在陛下面前失礼。”

凤泠摇摇头,两人才要抬步,只听后头有人喊道:“大人且慢!”

两人俱都回头,却是个小厮模样的少年,腰上挂着宫牌,躬腰笑道:“凤大人,陛下请您回堂,有事相商。”

凤泠心中一跳,和同僚告别,随少年复又进府,到议事堂。

堂中侍从皆被遣去,只留景烨一人,静静背对着门口。

凤泠走到门槛前,顿了顿,掀袍行礼道:“臣凤泠叩见陛下。”

景烨转过身来道:“跪着作什么,起来。”

凤泠起身,他又道:“卿要在门外和朕说话不成,进来罢。”

凤泠进门,近前来看,景烨脸色愈显得苍白,不由欲言又止。

景烨上前一步,看他虽有风尘之色,还是双眼明亮,也无哪处行动不便,便放下心来,微微笑道:“你怎么来这里了?出征前听叶茂讲你与杨家女儿定了婚事……你这么个手无寸铁的书生,不该舍下未婚妻到这里来。”

凤泠欲解释自己与杨家小姐并无婚约,但一解释,岂不将自己心意表得明白,想到从前下定的决心,便沉默不语。

景烨也不过为看看他安危,见他一切皆好,也就无可多说,挥手道:“无事了,卿回去吧。”

凤泠缓缓退到门外,叶茂在外守着,见状上来,朝凤泠弯一弯腰,进去服侍。

侍从上前将堂门合上,隔绝了堂中灯火,一阵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能听见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庭院不算大,但若拿来比武,也不算拘束。

少年还是一身红锦衣,额上勒着碧青的孔雀石,眉眼桀骜,灿如云霞。

他手拿一把大刀,随手摇晃,大刀上的铜环敲击不停,声音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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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坐几丈远处,黑衣卫站着喘息一阵,提剑又冲上来,当胸直刺,招式虽简单,但经过万千次练习修正,可谓又快又狠,非一般习武之人能及。

少年却毫不在意,横刀格过,再手腕一转,直接将来人逼退。他这一挡看似,却不知蓄了多少力在其中,直将黑衣卫逼倒在地上,手腕颤抖,再拿不稳剑柄。

旁边站着的侍卫们凛然,在宫中陆白藏闲来无事,也会以指为刃与他们比武,陆家武学讲究的是刚柔并济,拨重为轻,收放自如,破招却不伤人。

眼前这少年却出手狠重,煞气逼人。

少年嗤笑道:“你们的人就这点能耐?”

黑衣卫咬牙,待要爬起来,听见院门被推开,忙和众侍卫一块单膝跪着。

景烨往院里扫视一圈,很好,四个鲤鱼缸碎了三个,几条鱼还在青石板上一抽一抽,婢女们吓得都躲在门缝后,见陛下驾临都泪汪汪出来跪下,还有两旁跪着的黑衣卫们,个个脸上像开了胭脂铺,红一块青一块,还有流鼻血的。

景烨道:“乐城主,朕叫他们招待你,可不是这样招待的。”

乐正寰把刀一拍:“你叫我什么!”

叶茂已吓得哆哆嗦嗦躲在景烨身后,闻言伸出个头道:“大胆!竟竟竟竟……”

他原是要喊“竟敢对陛下无礼”,谁料看见乐正寰手里明晃晃的刀冲着自己,吓得缩头“啊呀”叫了一声。

景烨哭笑不得,只得道:“你把这里都打坏了,朕住哪里去?”

乐正寰本气他称呼自己如此生疏,可又听这人柔声跟自己说话,低沉动听,便收了刀在身后,身上戾气一下收敛得干干净净,道:“这不是没打了嘛……”

众黑衣卫:“……”

众婢女:“……”

☆、第 46 章

他既如此,景烨也不好呵斥他,便穿过庭院,吩咐黑衣卫们:“都去收拾干净,有伤的治伤。”

黑衣卫们忙退下,留下几个只略微擦伤的守在院内四处。

叶茂上前推门,景烨进屋,庭中婢女们喊上小厮,收拾这一地狼藉。

乐正寰在景烨身旁,一只手要来拉他,景烨却回身对他笑道:“你打了这半天,喝口茶罢。”

乐正寰拉了个空,也不知他是无意还是刻意,便上来一把抱住他。

两人差不多的身高,只是景烨瘦得多,此刻摸到少年的腰背,纵使隔了一层衣物,也能感觉到被包裹着的流畅有力的肌肉。

乐正寰扣住他的手,眼神灼灼道:“本来我早要去京城找你的,可我爹不许,还把我关进地牢里头,哼,以为关半个月爷就认栽了么?”

景烨一愣,道:“你又跑出来?若他再关你呢?”

乐正寰得意道:“关了我再跑,一次比一次远,后来一次他追到琴州,遇见他的老相好,就顾不得追我了,我便来京城找你来,谁知你却走了。”

从景烨离开平月城到出征,差不多有近半年的时间。原以为这乐少主不过一时贪个新鲜,就如小孩子玩布偶,开始不肯放手,及到许久后,渐渐也就忘了。

谁知却固执到如此。

景烨心下微叹,面色不自觉柔和下来,乐正寰看他态度转变,心中暗喜,握住他手道:“现今我找着你了,等把那个什么徐铭打成阶下囚,你便随我回平月城……好不好?”

山月走之前叮嘱她,什么待夫人要温柔一点,做事要先与他商量,不能总发脾气,要让他看到自己成熟的地方……

什么东西!自己哪里不成熟了!

景烨听过他刚才一番话,口气也软和许多,道:“乐城……好罢,阿寰,你为我奔波这近半年,多谢你一番心意。可是你如今尚年轻,见着一个人,觉得他还不错,你便以为这是喜欢了,实则天下之大,等你四处走一走,晓得情情爱爱之后,你就明白如今所做不过小孩子举动罢了。”

乐正寰盯着他,待他说完,便道:“你不必说,我晓得了,你是舍不得那几个人,不愿随我回去。”

景烨语塞,顿了一顿,索性道:“你说的也对,我已有身边人,怎可背弃他们跟你走,再者我一个堂堂男子,难道要为你自居妾妇?”

“谁让你做妾妇了!”乐正寰道,待要发作又止住,呼呼几口气平复下来,烦躁地在桌边来回踱步一阵。

景烨在桌边坐下,喝了口茶,见他拧着眉头好不烦恼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一身凶煞的平月城少主,也还蛮可爱的,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

乐正寰跟景烨说了这一段话,他自幼养尊处优,城中众多高手众星拱月一般,纵然在练武上多有吃苦,却何曾被人这般拒绝过?

可要发脾气,又想起山月威胁他说:“你要是再耐不住性子,到时跟老城主一般,追着那位跑遍天涯海角都摸不到人,看你何处哭去。”

景烨坐着坐着,渐觉神思倦乏,缓缓地合了眼眸。

忽然额上一暖,却见乐正寰蹲身握着他的手,一只手贴上他额头。

乐正寰道:“你额头好凉。”

景烨“嗯”了一声,少年习武之人,手心炽热,干燥又温暖,倒使他愈发昏倦起来。

乐正寰索性倾身把他扶抱起来,带到床边,手脚笨拙地扶他躺好,脱下履袜,盖上锦被。

景烨头靠着玉枕,沉睡前感觉少年抱了过来,身体温暖。

一夜睡了个好觉,清早景烨醒过来,枕畔尚有余温,坐起来醒了回神,便翻身下床,唤叶茂进来更衣。

这头凤泠却是整夜不曾睡着,晨起时眼底一片乌青。上午撰写文书,百字中倒有十个写错,最后索性停了笔。

八元上来给他研墨,傻呆呆道:“大人,可是早饭没吃饱?”

凤泠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八元,你可有心里喜欢的人?”

八元:“啊?”

他竟发起怔来,手上一错,把桌边上的砚台打落下去,偏着砸在脚上,痛得抱脚满地蹦跶。

凤泠无奈,命他坐在脚凳上休息,八元坐着,也不知想着什么,脸通红通红。

凤泠便明白了,问他:“你喜欢了谁?可曾向那姑娘表明心迹过?”

八元摇摇头,声音如蚊呐般念了句什么。

凤泠道:“你不想说与我听?”

八元还是摇头:“他是个身份同大人一般尊贵的人,小的身份卑下,配不得他。”

凤泠:“……”

“小的喜欢那人许久了。”八元吸吸鼻子,“纵然没结果,也得说与他听,求个结局。”

凤泠默然良久,眼光微黯。

两主仆相对无言一阵,凤泠道:“将那日杨将军要的兵书带上,他托我送去军营给他。”

八元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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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神,忙去架子上取下兵书包上,随凤泠出去。

两人步行到城外军营,兵士们大都认得凤泠,见他来,便主动出来将他领到杨子然的营帐外。

凤泠掀帘进去,只见帐内摆有两张座椅,杨子然坐在右边那张上,左边坐着位老人家,样貌清癯,捻着胡子的手指十分枯瘦,椅边搭着一根木手杖。

杨子然笑道:“才说起他,人就来了。”

老人转过头来,凤泠不由微讶,躬身拱手道:“刑老。”

“清声,这一路行军如何?”刑老眼睛一亮,柱起手杖站了起来。

凤泠又一拱手道:“疲乏难免,但亏得刑老指点,晚辈收益良多。”

“好,好。”刑老抚须笑道,见他并非假意托词,目光愈发欣慰,“我还怕你吃了苦头,埋怨老头子劝你前来呢。”

这位刑老一身儒生打扮,却是个江湖中人,几月前曾拜访凤府,对凤泠多有关心,住了两日便告辞离开了,一月前又回了京城,见凤泠神色郁郁,就劝说他随军出征。

凤泠当时不愿与杨玉英结成婚事,心绪乱如麻,听刑老提起此事,当即就去寻了杨子然帮忙,随即动身前往西北。

刑老说了一会话便起身,道:“清声啊,入夜若有闲暇,来我住处喝酒如何?”

凤泠起身道:“刑老前辈相请,晚辈怎敢推辞。”

刑老满意点头,摆手叫两人不必送,大笑着出去了。

等到人走远,杨子然坐回椅子里道:“这位刑老前辈看着像个老书生,脾气可诡怪得很,你可当心些。”

凤泠看他一眼道:“他为长辈我为晚辈,自然要敬他。”

杨子然摇摇头道:“你只小心便是了。”

景烨从议事堂回庭院中,却见少年正练刀,刀锋泛寒,招招凌厉。

只怪昨晚一时心软让他住下了,景烨无奈叹了口气,避开他往屋中去,却被人从后面抱个满怀。

景烨道:“我先进去更衣,待会再和你说话。”

乐正寰在他颈间嗅了嗅,道:“我有事要与你说的。”

景烨道:“什么事?”

“刑七爷进了迎州城。”

景烨皱起眉头,回身道:“你怎知道?”

乐正寰道:“我的属下进城,看见他的哑仆驾一辆车往城里赶,我曾和那哑仆比过武,再熟悉不过。”

邢七爷,和乐老城主齐名的武林前辈,他替徐铭练出一支铁卫,正是此次平月骑的对手。

这样的人,处理起来可算棘手。

乐正寰握着景烨的手挑眉不语。他才不会说,那位邢七爷,似乎要寻那个叫什么凤泠的……

情敌么,还是坚决铲除的比较好。

☆、第 47 章

将近傍晚时分,守城门的兵将来报,说徐铭所率十几万人的军队已在青州城驻扎,青州距迎州,不过几百里之遥。

景烨在屋子沉吟一阵,下定决心,道:“不如先派人守在邢七爷住处周围,观其有何打算再做决定。只是怕他武功高强,易于察觉。”

乐正寰见他为难,便道:“这不必担心,平月骑中有的是潜伏好手,虽说正面对上无抵挡之力,但在他别苑周围窥探,观其出入行动还是有把握的。”

“好,那就得多劳你那几位属下了。”景烨按了按太阳穴,神色中又有几分疑虑,“可他为何要到迎州城来?他一人武功再高,也难敌十万大军。”

又或是为了当年之事?

这位邢七爷,虽说脾气诡怪,喜怒无常,但也是个可怜人。当年他曾是朝廷官员,只因政变时一步站错,被女皇帝投进诏狱,他兄长一家和自己妻子都病死狱中,妻子死时,腹中还有个八月大的孩子。

后来他却没死,反而出了狱,从此杳无音讯十几年,再回京城时,他已然成了刺杀女皇未遂的叛党刺客,被锁禁在地牢里几年,疯疯傻傻,时而神智清明时而语言癫狂。

景烨的父亲即位后,不知因何原因,还是将这人放了出去。

这一些陈年旧事,虚中有实,真真假假,记在轻语阁的账册中,邢七爷如何从一介弱质书生变成声震武林的高手,如何又跟徐铭牵上线,为他培养出一支铁卫,如今又为何暗自潜入迎州城。

景烨叹了口气,一颗心提了起来。

入夜时分,凤泠应邀前去拜访,邢老将他带到自己宅邸里的湖边水榭,摆桌饮酒。

按理邢老是长辈,不该与凤泠平起平坐,他却坚决请凤泠上座来,又再三劝酒,凤泠辞谢不过,只得喝了两杯。

又一杯酒下肚,邢老端着酒杯,笑道:“清声啊,你我都算是读书人,是不是?”

凤泠微怔,觉得他下头有话,便道:“邢老太过谦了。”

邢老却摇头道:“你听我说,我邢徵前半辈子,不过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骨文人,以为靠着那几卷圣贤书,就能安身立命,兼治天下,哈哈!……谁知道半途遭人毒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自己……自己……”

凤泠先是讶异他所说,后看他越说越激动,脸上也呈现悲怒狰狞之色,觉得不大对劲,起身道:“前辈……”

“你坐着。”邢老转过头来看着他,眼中精光大盛,只是这副模样,怎么看都透着股癫狂。

“你是我邢家血脉,当年我忍辱偷生,把你托付给凤老大人,如今你已成人,决计……决计不能为赵梓盈(女皇名讳)那贱婢的……”

“前辈慎言!”

凤泠终觉事有不对,万万没想到这位邢老竟口出狂语,大有癫狂之态。

“你不信?”邢老拄着手杖起身,嘴角噙笑道,“当年我为贱婢所擒,有人告诉我,大哥的孩儿并未夭折,而是给人偷带出狱了。当时我本可以逃出京城,却在城外遇见一对姓凤的夫妻,求我救他两人和怀中婴孩,说这孩子是御史邢大人遗子,有信物为证。”

“那对夫妻,就是你现在的爹娘。”

凤泠眉头紧锁,退后一步道:“前辈言语荒谬,晚辈不敢信,天色已晚,晚辈就此告辞了。”

他说着便转身往后走,才踏出两步,就听身后老人大笑道:“哈哈哈哈……你往哪里去?”

凤泠忽觉酒劲上涌,眼前一片模糊,天旋地转,转眼间已倒在地上,渐渐地眼皮不支,昏迷过去。

景烨盖着薄毯坐在熏笼边,手指抚着奏报的纸面,沉吟不语。

叶茂小步进屋道:“陛下,林公子回来了,有事求见陛下。”

景烨道:“快准他进来。”

叶茂弯弯腰:“是。”说完出门,过一小会,林晓声袖着手进来,披着刺金的黑貂皮斗篷,他本眉目艳丽,身材颀长,此时却显得多几分冷厉,风姿卓然。

林晓声道:“陛下,城中一名官员,于一个时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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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踪了。”

景烨手一顿,抬头道:“谁?”

林晓声道:“翰林侍读……凤学士。”

景烨拈笔的手一抖,腕袖落在砚台里,沾染上大片墨渍。

两人话音未落,只听门吱呀一声又开,红衣如云霞的少年大步进来,他只比林晓声晚一步,进来时听到林晓声说凤泠失踪,便道:“邢七爷也没了踪影,只怕是已将人带出城去了。”

景烨已站起身,道:“这时城门已封,先遣人将邢七爷的住处围住,搜查宅邸,看看可有人留下。”

他听见有官员失踪心里便是一突,何况失踪的竟是凤泠,起身吩咐叶茂备车,却给林晓声拉住道:“臣已遣人去做,夜深露重,陛下保重身体。”说着脱下身上斗篷,盖在景烨身上,系好。

这一番动作实在亲昵,看得一旁的乐少主眼一瞪。

林晓声的手指冰凉,触到景烨的脖颈,带着点点凉意,倒能安定人心。景烨手掌握紧又松开,心中焦灼渐渐地平缓下来,拢了拢斗篷,快步出屋上马车。

乐正寰慢腾腾跟在众人后面,见景烨上了马车,自己也翻身上马。他身后骑卫上前,悄声说了句什么,乐正寰道:“不必了,你们都回去。”骑卫领命退下。

他早知道凤泠与邢七爷有来往,却懒提此事,一来邢七爷与凤家的纠葛,他早从父亲那里耳闻,不干自己的事去插手,到时邢老儿找上门来,岂不难打发?二来……景烨对这个什么凤泠,未免太关心了些。

想想就让人不爽快。

前方马车和护卫已走到远处,乐正寰拉拉马,缓缓跟了上去。

凤泠昏昏沉沉被连夜带走,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身处禁室之中,门窗皆上了锁。不一会儿,两个人进来送了些吃食,待要套他们的话,却惊觉这些人口中空空,都给割了舌头。

两人摆好饭便退至一旁,他自知已是阶下囚,索性从从容容吃了一顿,饭毕整理衣冠,静坐在桌旁,果然不一会儿,见邢老拄着手杖大步进来,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不跟我走?”

凤泠道:“荒谬。”

邢老面有怒色,仍自强压下去道:“你还执迷不悟。”

凤泠道:“你放我出去,让我回京城问父母亲,真相自然大白。”

邢老目露狠色,道:“若你父母肯承认,你就随我走?”

凤泠目光扫过旁边站着的哑仆,暗叹此人竟斩人口舌,实在阴毒。面上却不动声色,任邢七爷如何颠倒是非,只闭口不言。

邢七爷见他油盐不进,狠声道:“你不肯认我,好,你一日不认我,我就关你一日,大不了亲手结果了你这不孝子,再到黄泉给大哥磕头谢罪!”

如此几日过去,邢七爷日日来问话,凤泠从不多说一字。他被困在小小一间厢房中,整日枯坐,有时难挨得狠了,就拿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写画。

邢七爷神智实在不正常,常常骤然发怒,屋里的桌凳轻易就给他打得粉碎。凤泠看在眼里,仍旧神色如常,他从未信过邢老所说。

这日邢老进来时,凤泠正拿手指在桌上描画,听见门被推开,忙一把抹去桌上水渍,邢老拄着手杖进来,神色阴沉地和他对视一阵,忽然挥杖一甩。

凤泠只觉眼前有什么夹着劲风闪过,突然小腿一阵剧痛,双膝一弯跪倒在地。

邢老竟打断了他的小腿骨。

“孽子!竟认贼作父!”

凤泠额上一片冷汗,神情却从容冷静。腿骨折断,刺进血肉之中,是极大的痛楚,他一个文弱书生居然哼都不哼一声,生生忍下了。

凤泠拿手掌撑着地,一面微笑道:“前辈学了一身武功,反而把读过的书都忘了,家父乃两朝老臣,为官三十余年兢兢业业,上无愧于天子,下无愧于百姓,怎当的起‘贼’字?”

邢老惊于他的忍劲,半晌,似是力气用尽般,收回拐杖,道:“你……很好,我再给你半个月时间考虑,半月一过你还不醒悟,就等着暴毙而亡吧。”

凤泠扯着嘴角一笑,疼痛似有减轻,眼前发黑,倒了下去。

☆、番外征集令

写正文写得心力交瘁,为了不被你们抱怨进展缓慢,特发番外征集令,想看谁和谁,什么内容,就在本章评论里举手发言,逾期不候哟

☆、说好的番外

这是个风景秀丽的江南小镇,将近年关,平日风和人静的长街上也喧闹起来,四处欢声笑语。

行人们大都身着为过年做的新衣。来来往往中,两个粉妆玉琢,小小的团玉似的孩子尤其惹眼,他们身后跟着两人,一人眉目如画,勒着青琅轩的抹额,一人样貌俊美,姿仪潇洒,正是乐正寰和陆白藏。

景小韵光顾着陆叔叔给他做的点心,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啃得不亦乐乎,对周围人投来的目光毫无反应。赵岳年纪更小,却安静得很,黑似琉璃的双眼静静望着从眼前经过的人群。

两个大人行动看似随意,但周围的行人从未能靠近两个孩子三尺之内。

乐正寰瞥了眼四周回望过来的人群,皱眉道:“在宅子里跑跑也就罢了,非得到这里来。”

陆白藏懒洋洋道:“养猫儿狗儿也得时常带出去放放风,你忍忍吧。”

他也就敢在这里这么说,要是给景烨听到自家宝贝侄儿被人比作猫狗,某人恐怕半个月都别想上龙床了。

景烨自去年起就不再勤理政务了,他身体太差,如今得一点点调养回来,平日的朝务除非极大的要事,否则都交由顾泓和林晓声打理。

江南一带天气温和,景烨索性微服私访到这禾云镇过冬,除了宜于温养身体外,还有一个缘故。

景小韵啃着啃着,忽然被一样颜色鲜艳漂亮的物事吸引过去,哒哒哒往前几步,小嘴微张,眼巴巴望着店铺里摆在那的糖人。

陆白藏看了眼那一排糖人,俯身拍拍景小韵的脑袋哄道:“宝贝乖,这个脏吃不得的。”

景小韵仰头望着他,一大一小对视良久,见陆白藏果真没有答应的意思,于是小嘴一抿,眼里开始泪汪汪地蓄水。

陆白藏皱起眉,对付心思千回百转的大人,他有的是手段,可偏偏拿这些个小精灵鬼怪没法子。

乐正寰更加直接,冷哼一声上前要抱起一旁站着的赵岳,后者当机立断抱住摆糖人的桌子腿,表示力挺大哥。

乐正寰动作一僵,小孩子身体娇软,万一给扯断了怎么办?

大人和孩子大眼瞪小眼许久,陆白藏最先败退,招手问店里掌柜道:“你们这儿可有糖人卖?”

掌柜搓着手跑过来,先是惊讶于这两对父子样貌之出众,随即忙道:“这里摆着的都是样品吃不得的,正过年,糖人卖得多,已卖光了,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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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

乐正寰终于一把抱起赵岳,道:“那去别处买。”

几人于是又去别家店铺,居然都卖空了。

陆白藏无奈低头对景小韵道:“你看,没有了,咱们家去好不好?”

景小韵大眼水灵灵,回望着他。

陆白藏:“……”

于是几人又回到最开始那家店,景小韵和赵岳并排坐在长凳上,两个大人坐在桌边,捏糖人。

陆白藏厨艺甚精,捏糖人也是信手拈来,连手势也是分外流畅漂亮。

乐正寰却是手脚笨拙,虽说习武之人力道讲究恰如其分,但不知为什么,他捏出来的人就是……奇丑无比。

乐正寰把糖人往桌上一拍,已成形的糖人在掌下震成粉末,愤愤道:“凭什么爷在这里捏糖人带孩子,李亭秋那厮就能带着阿烨游什么园子!”

桌面一片寂静。

景小韵乖觉,知道乐叔叔心情不好了,老实不敢出声。这时赵岳岳出声了。

他伸出胖爪,指着那片粉末,嫩声嫩气道:“啊……要吃这个糖银。”

乐正寰:“……”

此时景烨正随李亭秋缓缓越过长廊,踩着积雪走过枝头堆雪的梅林。

景烨道:“老夫人是江南人氏?”

李亭秋一面拨开触到景烨帽沿的梅枝,一面道:“祖母祖籍是此处,后来嫁到北边,仍旧对这一处宅子念念不忘,我十岁后她便迁回这里定居,再不肯回北边了。”

景烨笑道:“念旧是好事。”

李亭秋微微侧过脸,视线总是停住在景烨身上。平日众人都是聚在一起陪着景烨,亦或是两三人一起。

少有像现在这样,对方的眼睛只看着自己一个,话也只对着自己一人说。

虽说天子施恩,须得雨露均沾,但人对于深爱之人,总是有填不满的占有欲。

两人正随意闲谈,迎面两个小丫鬟,其中一人抱着一瓶红梅有说有笑走过来,看见李亭秋二人忙福身道:“少爷,景公子。”

李亭秋道:“抱着梅花要去哪里?”

丫鬟之一笑道:“这梅花开得好俊,我们剪了一瓶,正要给老夫人房里送过去,但手头还有活,可否烦请少爷和公子顺路捎去?”

景烨道:“好啊。”一边伸手接过女孩子手里插着艳艳红梅的美人瓶,抱在怀里。

丫鬟们便福身道谢,笑着退去别处了。

景烨手上抱着花,和李亭秋来到李老夫人的卧房内。

老人家年愈八十,神智已有些不清楚,但还认得孙儿。只是见到李亭秋身后的景烨,微微地一愣,道:“这是哪家的女孩儿?”

服侍老夫人的丫鬟扑哧一笑,道:“老太太错看了,哪有什么女孩儿,这是景公子。”

景烨披了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老人眼花看不清面容,近前仔细再看,却是身姿挺拔修长的俊秀公子。

老夫人望着景烨,不知又想起什么,眼睛一眨,居然落下泪来,对李亭秋道:“你姑母也爱大雪天穿红的,也常摘花儿来逗我开心,这孩子倒十分像他……”

丫鬟忙笑道:“又错了,二老爷是少爷的叔父,怎么成姑母了。“

老夫人嗔她道:“小孩子家家不许乱说话。”一面对景烨招手道:“你,孩子,你过来。”

景烨看了李亭秋一眼,把梅枝交给丫鬟,上前道:“老太太?”

老夫人枯瘦的手指抚过他面颊,眼中泛着泪光,纵然已经年迈,也能从五官神态中看出年轻时是怎样的灵韵美丽。

老人仔细打量了景烨一阵,脸上露出笑容:“是个好模样的孩子,看着也温敦。”

她低下头,颤着手指取下手腕上的缠枝莲累丝金镯,交到景烨手里。

“好孩子,我这就把亭官交付给你了。”

景烨笑着看了李亭秋一眼,轻轻握住老人的手。

老夫人坐了一会儿觉得倦乏,便去里屋午睡。景烨和李亭秋退出房外,沿原路返回。

景烨摊开手,露出躺在掌心的累丝金镯,开玩笑道:“嫁妆都备齐了,李姑娘,要不咱们就择日完婚?”

李亭秋默不作声,走出两步后忽然拉住他的手腕,将稍显冰冷的唇贴了上去,景烨顺势扣住他的后脑,两人就在融融雪地里亲吻。

小镇的另一边的点心铺子里,乐正寰偷偷在捏好的糖人里选了一个最看得过去的,包好藏在怀里。

赵岳手拿一串看不出什么形状的胶状物,放到嘴边舔了一下,甜得直吐舌头。

“啊……哦呜。”

☆、第 50 章

青州城破,徐铭一战即败,仓皇逃走,景烨派杨子然乘胜追击。

开城门迎皇帝进城的是徐铭多年心腹,名唤董其昌,林晓声问景烨:“如何处理此人?”

景烨翻看了会奏报,道:“董其昌跟在徐铭身边多年,徐铭对他十分看中,恩惠也是数不清,他却一见人家战败就倒踩一脚,实在是忘恩负义之辈。”

林晓声道:“可若是惩戒此人,只怕会让城中降臣惧怕,再起风波。”

景烨道:“留着他的命,随意打发了便是,朕不想做第二个徐铭。”

林晓声点点头,从椅子里起身,躬身行礼道:“虽说军务烦劳,陛下也要保重龙体。”

景烨笑道:“折子朕都尽力少看了。”

林晓声抬头道:“陛下一头打理军务,一头又要照看凤学士,臣怕陛下太劳累。”

他说得直白有理,偏偏又隐隐带了股醋味,景烨有些尴尬,只能当没听见。

林晓声见皇帝闭口不语,明白他是决不肯把凤泠迁回军营里养病的,只能行了行礼,退下了。

景烨待他出房去,起身把奏报扔回架子上,这书房和旁边的寝房是连着的,中间打通几扇镂花雕门。景烨转过屏风,进了自己平时午睡用的卧室。

凤泠就躺在他平日午睡用的床上,双眼紧闭,还在昏迷中。

侍女们端来汤药,朝景烨一屈身,转至床边,服侍凤泠的小厮把人扶坐起来,以便侍女喂药。

凤泠牙关咬得紧,药喂不进口中,都顺着下巴滴到被面上。

景烨看了一会儿,伸手道:“朕来。”

婢女忙将碗勺呈给他,低头退下。景烨坐在床边,舀了舀黑漆漆的药汁,递了一勺送到凤泠唇边:“凤卿?”

凤泠指尖弹动了一下,景烨用玉勺抵住他嘴唇,慢慢把药喂了进去。

叶茂领着大夫进门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叶茂眯起眼瞥了军医一眼,后者识时务地埋头下去。

军医是来给凤泠的双腿换药的,景烨坐在桌边看着他敷药,道:“这伤恢复后有无后遗症?”

军医欠身道:“大人的伤看着骇人,实则并未伤及要紧处,假以时日必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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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如初。”

景烨微微松气,点了点头,按着额角道:“你是朕的太医荐来的人,别叫朕失望了。”

军医忙道:“臣怎敢。”

军医换好药又退出去,叶茂领他一路出去,边走边道:“房大夫医术高明,自然也该晓得,有些话不可乱说。”

军医捏着汗谨慎道:“这个自然。”

叶茂笑了一笑道:“好。送您回去的马车就在大门外,先生且家去,等来日凤大人伤愈,陛下的赏赐少不了。”

军医连连点头道:“是,是。”

回到寝屋中,婢女们收拾好便行礼退下,叶茂小步进来,躬身道:“臣看陛下也乏了,不如过去歇一歇?”

景烨看了一眼凤泠,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不由轻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凤泠在入夜时分醒来,彼时侍女正到床前来点灯,瞥见床上人眉心一动,神色恍惚地睁眼,不由喊道:“醒了醒了!”

景烨正在外间察阅奏报,闻言忙起身去内室,叶茂赶着跟在他身后。

景烨走到床前,眼看着凤泠神色渐渐清明,喊了一声:“凤卿?”

凤泠才看清楚眼前人是景烨。

善翼冠,墨青色绣团龙的常服,凤泠手指动了动,目光仔细描摹他眉眼轮廓,缓缓道:“臣……身有不便,不能向陛下行礼了。”

景烨扶他坐起来,拿一个软枕垫在他身后,道:“不必。”

“臣……”凤泠张口,忽觉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鲜血落在被面上,浸出一块深褐色。

景烨乍惊,连叶茂也吓了一跳:“这,凤大人这是……”

“还不去叫太医来!”

景烨深吸一口气,抬手用衣袖去擦凤泠唇角的血,被他握住手腕道:“怎可污了陛下衣裳。”

景烨不知从哪来一股怒气,翻手拿袖口对着他,冷声道:“已经污了。”

凤泠低头看衣袖上的血污,曾听太医院的太医说,少年吐血,绝非长寿之兆。想起昏迷前邢老说的一番话,八成是真的了。

他怔愣了许久,握着景烨手腕的手松开来。

景烨道:“你被邢七爷掳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凤泠沉默良久,道:“臣乃随军的文书,养伤也该在军营中,不宜留于天子居处……”

景烨觉得自己是被气笑了:“你就这么避我如蛇蝎?”

凤泠道:“陛下待臣太好,臣受不起。”

景烨不说话,退坐到桌边,别过脸去。

凤泠静静地看着他。

对待将死之人,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太医匆忙过来,替凤泠把过脉,景烨避开凤泠,在外间问他话。

“可是什么顽疾,又或是……”景烨思索,“毒?”

太医摇头道:“脉象上瞧不见有何异象,倒是比昏迷时更平稳有力了。”

景烨闻言道:“这事可奇了。”

太医道:“此事虽说罕见,医书却有记载,从前有无疾之人骤然吐血,身子反倒比从前更健朗,有如习武之人打通身上关窍。”

景烨再仔细问了几句,决定先观望两日。

话毕太医请退,景烨准了。

他本打算进去说与凤泠,又觉得他方才说话实在可恶,该让他担惊受怕几天,于是吩咐叶茂准备晚膳,也不去看凤泠怎样,回房用膳就寝。

睡到半夜里又被梦魇惊醒,景烨坐起来,定了会神,朝外喊道:“叶茂?”

叶茂忙从外头进来,搓了搓手躬身道:“陛下,喝口热茶?”

景烨点点头,叶茂忙出去端了茶来,景烨喝了两口,忽而道:“今日没点香?”

叶茂道:“陛下前晚说香味太冲,已叫奴才撤了。”

景烨才想起来道:“是有这回事,朕竟忘了。”

叶茂道:“不然臣再去点上?”

景烨摇摇头道:“用不着,点了晚上虽睡得稳,白天看折子却晕乎,你去给我拿本书来,再移盏灯,移完外头歇着吧。”

“哎。”叶茂弯弯腰,面露忧色,低头退出去,偷偷吩咐守在门口的小厮:“去请林公子来。” 说完才按景烨说的移灯寻书。

景烨靠着引枕,明明疲惫,却又毫无睡意。等了一会,没看见叶茂进来,却听外间吱呀一声门开,又吱呀一声关上。

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人抬脚踏进内室,景烨才看清是谁。

林晓声半夜被叫起来,便不曾束冠,墨发扎成一束披在脑后,披着大衣鹤氅,进来道:“陛下睡不安稳?”

景烨只略微一愣,知道这又是叶茂干的好事,无奈道:“难为你半夜里还过来。”

林晓声没到床前来,反而站在熏笼边上,让手和身上暖起来了,才过来床边,解了外衣坐上来。

身边多了个暖乎乎的身体的确舒服,景烨往里让了让,林晓声问他:“陛下还睡不着吗?”

景烨的手被他扣住,温度一点点渗透进来。

“嗯,有一点。”

两个人的眼光碰到一起,也不知是谁先主动,反正很快就扣紧对方的手,耳鬓厮磨,唇齿缠绵。

“呜……嗯……”

景烨吻着吻着,一双眼睛泛起水光,颊边泛起赤色,林晓声边吻边注视着他,觉得白日里温和敦厚的帝王,此时居然有些勾人的味道。

几盏灯火摇曳,青年里衣的淡香被热度蒸腾出来,催人欲醉。

景烨费了老大劲才拉回理智,此时手有点抖地隔开两人紧靠在一块的胸膛腰腹:“朕朕朕……想睡了。”

林晓声伸进他衣摆的手一顿,掌心贴上他的腰际,在他唇上轻吻几下。

“睡觉。”

景烨迅速躺回被子里,被褥一拉遮住半个脑袋,林晓声跟着躺下来,望着他柔白的后颈。

一宿无梦。

☆、第 51 章

景烨早上醒来时,枕畔已无余温,想必林晓声已经起身很久了。

叶茂一边替他更衣一边道:“公子去官府里头了。”

景烨“唔”了一声,等婢女们打理整齐,穿过雕镂精致的碧纱橱,坐下来用早膳。

叶茂替他布菜,吃到一半,杨子然求见。

叶茂道:“不然叫杨将军再等一会儿?”

“不必了。”景烨停筷道,“今儿是起晚了些,叫他在书房等候,朕即刻便来。”

叶茂道:“是。”

景烨从屏风后出来坐到桌前,杨子然单膝而跪,行礼道:“参见陛下。”

“起来罢。有何事?”

杨子然起身道:“叛贼徐铭既已抓获,战事平定,臣请陛下择日班师回朝。”

景烨想了想,道:“此事倒不急,再休整月余吧,也方便将士们养伤,路途遥远,匆忙启程,只怕又添伤者。”

杨子然躬身道:“陛下思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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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全,臣明白了。”

景烨坐在桌后,见他还不请退,道:“卿有话便说,不必迟疑。”

“臣……”杨子然拱手道,“臣还想见一见凤大人,听闻他负伤不轻。”

景烨点头,道:“你们交情匪浅,是该去探望他。”想起什么,冷哼道:“也委屈他在朕这里养伤了。”

杨子然听皇帝口气不对,也不敢接话,婢女过来带他从外间进去,走到内室,只见凤泠靠坐在床头,披着大氅看书,只是有些神思不属,半天都不曾翻过一页。

婢女道:“凤大人,杨将军来探望你了。”

凤泠徒然回神,却见好友跟在婢女身后朝自己眨眨眼,讶异道:“你来了。”

杨子然走到床前,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旁边几个婢女,后者晓得意思,均福了福身,掩笑退下了。

等婢女们合上通向外间的碧纱橱,再关上房门出去后,杨子然才扯过圆凳坐下,上下打量凤泠,叹笑道:“唉,也不知你立了多大功劳,得圣上如此关照。”

凤泠合上书道:“你除了取笑人,还找得到其他乐子吗?”

杨子然笑道:“便是专程来找你乐子的。”却又沉吟皱眉道:“你如今住在这院中……外人看来,已是陛下的人了。”

“这些虚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凤泠微微笑道,“况我苦读圣贤书,一朝为朝臣,此身便已属陛下。”

他语气似乎与往日不同,带了点超脱的味道,又有些决绝,说到最后一句时柔和低沉,不像是臣子之于君主。

倒有些像是……杨子然心中莫名涌出股奇怪的感觉,……像是对心上人的情话。

“清声,可是有什么事……”杨子然皱着眉,觉得这样的语气和模样,实在不像逃离牢狱重获自由的人该有的。

凤泠说:“我心仪于陛下。”

“!!”

杨子然差点从矮凳上摔下去,勉强笑道:“你吓人的本事越发高明了。”

凤泠抿唇,道:“你觉着我是在与你说笑么?子然,你我至交我才不瞒你,我会尽快修书退婚,绝不耽误了玉英。”

杨子然张口结舌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说,憋了半天起身道:“你好好养病,此事不着急,毕竟婚事尚未正式说媒下聘,来日方长……”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你好生考虑一番,趁着养病这段日子。”

凤泠点头,目送他出去。

脚步声渐远,房内空无一人。

“考虑?”他苦笑道,“怕就怕……时日已无多了。”

杨子然走到书房门前,叶茂朝他弯腰道:“将军,陛下在里头呢。”

杨子然点头,等叶茂推开门,进门行礼道:“参见陛下。”

景烨正在屏风前踱步,闻言抬手道:“起来。”

杨子然直起身来,垂头瞟了眼皇帝龙袍上一晃一晃的九龙佩,想到凤泠那不轻不重的几句话,有些惋惜慨叹。

龙椅上煌煌如日月的天子,那里能是臣子轻言情爱的对象?

景烨道:“朕想起还有些事情要问问你,出征前听闻了你妹妹与凤家的婚事。”

杨子然忙道:“只是长辈们都有些意思,尚无定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景烨道,“婚事将定,怎么凤泠却随军到迎州来了?”

“这……”杨子然不敢说实话,只得支支吾吾道:“臣也不知晓。”

景烨皱眉,杨子然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微微抬头,瞥了这青年皇帝一眼。

皇帝身着重玄常服,滚边压着金线,庄重威严不可靠近,只是五官俊秀但太过温柔,身姿挺拔,又偏清瘦了些。

杨将军一边感叹好友情路无望,一边又忍不住思考,虽说天子威重四方,但要是凤泠真做了宫妃,这上下的问题……咳咳,罪过罪过。

主事的辎重官和将领商量一番后,提请大军休整一月便回朝,景烨准了。

“这么一来,等回了京城,已是开春了。” 景烨握着书看了看窗外,这几天事情都忙的差不多,他也渐渐闲下来了,战事已平,肩上去了重担,整个人都松快不少。

叶茂边为他添茶边道:“所幸凤大人的伤好得快,虽然路途遥远,倒也不很碍事。”

景烨:“嗯。”

主仆俩正答话,只听外间婢女道:“乐城主,陛下在里间午睡呢。”

随即是乐正寰的声音:“这有什么。”话里带着轻笑,“我坐床边上看他睡。”

婢女们笑道:“城主别说这话,上回你也这么说,结果陛下一中午不得安枕,批折子也没精神,可叫咱们给公公一顿好骂哩。”

乐正寰不理会她们,穿过屏风,见皇帝倚着塌桌看书,几步过去坐下抱住道:“哈,好暖和。”

景烨反握住他的手,其实少年习武之人怎会畏寒气,反倒是他气血亏损,总是手脚冰凉。

乐正寰鼻尖蹭着景烨的脖颈,舒服得叹了口气道:“坐这儿有什么意思,咱们去床上躺着说话吧。”

景烨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道:“朕想安静看会儿书,你要说话,朕叫叶茂陪你。”

叶公公大惊:“臣要侍奉陛下……”

乐正寰哼了一声道:“我听说那个人还在屋子里养伤,都快半个月了。”

景烨道:“再过一阵就要启程,搬来搬去反而耽搁伤愈,何必多事。”

“多事?”乐正寰挑起眉,脸凑过来,呼吸交融,“我看是心疼吧。那可是你心尖尖儿上的……”口气能把人活活酸倒。

景烨知道乐少主在这里,书是看不成的,无奈放下书册:“你哪里学来的这话,活脱脱似妇人呷醋。”

“为什么要学?我本来就是。” 乐正寰又凑近一点,嘴唇贴上景烨的唇角,一面细细厮磨,低声道:“今天别叫那个林晓声来了,我要和你睡。”

“你……”景烨捏了捏少年的脸颊,才要开口,只听窗前扑凌扑凌,白鸽收了翅膀,歪着脑袋看这两人。

景烨起身去拿米喂它,乐正寰扑了个空,揉着鼻子跟那白鸽对望:“啧,宫廷里的人打架不行,驯鸽子倒是好手,不知烤来味道如何。”

白鸽抖了抖翅膀,警惕地看着眼前桀骜凶险的少年。

景烨从鸽腿侧取下纸卷,这次倒是满纸的墨迹。

上半段写着顾泓的话,说些朝堂上的要紧事,又叮嘱景烨吃药养身。下半段是陆庄主的废话,什么景小韵天天啃点心,胖了不止一圈,赵岳会走路了,走到哪都跟着景韵,只怕将来恋兄……

驯鸽送信千里,就为了这好大一通废话。

景烨明知荒唐,却又忍不住微笑。

乐正寰凑过来扫了几眼:“等去了京城,看爷不给他个好看。”

景烨知道他还记着当初平月城外的仇,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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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多久的事了,还记着?”

乐少主一把把心上人扑倒在踏上,恨恨咬了口这人喉结:“一百年还记得呢。”

☆、第 52 章

大军果然在冬末时动身,回京都那一日正是立春,百官出城贺迎,山呼万岁。

随即一路来至宫中,沐发净身,卸衣甲,着常服,总算稍解连日跋涉之疲苦,松快起来。

景烨回宫第一眼,当然是要看宝贝侄儿。

掌事宫女告诉他:“顾公子一连这几日都在轻语阁里,用膳就寝都不曾出来,现已着人去告知了。陆庄主庄务在身,半个月前动身回的庄,嘱咐婢子们告诉陛下,必定早日回来。”

好不容易回来了,竟然一个人都见不着。

景烨莫名有些失落,怀里景小韵抓着黏糊糊的点心送到他唇边:“酥酥!”

景烨微微笑起来,倾身蹭了蹭他的鼻尖,总算有个侄儿还等着他,瞥见一旁乖乖巧巧坐着的赵岳,便也把他也抱过来,左右各坐一个。

景小韵和亲叔叔还没黏糊够呢,哪能让别个来分自己的宠爱,于是一回身抱住景烨的腰,宣布主权。

赵岳大眼有神地望着他,不明所以。

景烨摸摸他的头,把一点梅花糕喂给他,赵岳舔吧舔吧吞下去了。

景小韵瞪大了眼,立即把景烨喂给他的整块糕吞下去,腮帮子一鼓一鼓,差点噎着。

景烨大笑,和两个小的玩闹一会儿,到底觉得困乏,便叫他们一旁榻上坐着玩闹,自己在暖阁里沉沉睡去。

顾泓快步进了寝殿,叶茂守在围屏之后,朝他摇摇手,指了指围屏后面的暖阁。

顾泓点点头进去,室内熏着暖香,帐幔低垂,隐隐透出一个人影。

他便缓步过去,席地铺了厚软的红毡,他步子又轻,过去竟一点声响也无。

走到塌边,掀起帐纱,顾泓便在塌边坐下,手指抚了抚景烨的眉宇。

平日里心思转过多少弯去的顾先生,就这么坐着,两三个时辰未动,静静地只是出神。

景烨这一睡不知日夜,起先觉得衾枕无温,指尖冰凉,后又渐渐暖和起来,温热柔软的衣料贴着脸,十分舒心。

醒来时室内尚有灯火,一只手被人扣握着,一只手搭在来人劲瘦有力的腰侧,胸膛贴着胸膛,能感受到沉稳舒缓的心跳声。

景烨渐渐地醒转过来,知道这是谁,抬起手摸摸对方的脸颊,蒙声道:“瘦了。”

“果然不能再让你出去了。”

顾泓低叹一声,唇贴着他耳后,真当得起耳鬓厮磨四字。

屏风后叶茂听得声响,请安道:“陛下醒了?可觉得舒服些了?睡了这许久,合该起来用些膳食,不然伤了脾胃可不好。”

“进来罢。”

景烨慢慢地坐起来,也没让宫女束冠,把长发都握到背后去,叶茂忙带着宫女们,捧着脸巾银盆及漱盂茶盅等物进来。

顾泓起身下塌,一面穿衣,一面将一件白狐大衣披在景烨身上:“才是开春,若不小心着些,容易便伤寒了。”

景烨见他穿了衣裳出去,便道:“这是往哪里去?”

“外头还有几件事未结,等结了再回禀陛下。”顾泓施了一礼,上前握了一握景烨的手,“就来的。”

景烨点点头:“恰巧我也有事情与你商量。”

顾泓说着便出去了,这边叶茂打点着晚膳上来,景烨用过膳,坐在床边思量一阵,等得顾泓进来施礼,过来坐在床边,将朝中的要紧事提了一提。

景烨道:“这次平定西边,不少青年的将领战功颇高,朝中也该多提拔这青年一辈,总之都交与你按例封赏了,只提一件,李亭秋这回立了大功,他既是栋梁之材,若还拘在宫中为朕做事,未免太委屈了。”

顾泓扬眉道:“陛下以为如何?”

景烨道:“朕想将他派往哪个边郡重镇,担起郡守一职,镇抚一方,也算不辜负人材。”

顾泓微微笑道:“陛下圣眷天威,李将军自是甘愿领命的。”

景烨端茶的手一顿:“听卿的口气,倒像朕又委屈了他似的。”

“得非所愿,愿非所得,难道不委屈?”顾泓扣着他修长的指尖,“与亭秋一比,臣当真乃万幸之人也。”

景烨听他这个话,忽然想到,难不成顾泓知道了?这也太奇怪,他和李亭秋远在千里之外,又没人带信,哪里能知道这些。

顾泓望着他,忽然手上一使力,把对方日渐清瘦的腰身搂到自己一处:“陛下也乏了,咱们睡罢。”

景烨和他脸对着脸,气息交杂,发丝缠绵,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睡罢”还是个静态动词。

只是美色当前,秀色夺人,谁能不心动?景烨舔了舔唇,翻手按住顾泓的指掌,低笑道:“不如我在上边……”

话未说完,已被顾泓一把带倒,手指挑开衣襟伸进去笑道:“谢陛□□恤臣情,只是臣虽不及陆庄主等人精通武学,却也常练些粗浅武艺,侍奉陛下倒是绰绰有余的。”

景烨:“……”

顾泓向来从容斯文,此时却有些用力了,吻得景烨唇舌都有些发麻,忍不住低喘道:“你轻些……”

顾泓吮吻过他的耳后,喉结,锁骨,一面哑笑道:“夜且长着,陛下岂不闻,古人所谓‘厚积薄发’也。”

第二日,景烨起了个大早,早朝要过几日才恢复,他倒也悠悠闲闲,赏花逗鸟,虽然腰酸得咬牙。

顾泓清早便出殿去了,顾老丞相已有了年岁,虽已回朝,不过在朝堂上作个定海神针,威慑群臣,实则大多事务一应都交与顾泓掌管,等过几年,丞相的位子也要交给儿子了。

景烨想了想,顾老丞相和先帝这对君臣倒是像得很,自己懒得收拾了,就留下一摊子扔给后人,偷懒的法子一样一样。

叶茂一路溜过游廊,到景烨跟前来说:“陛下,小凤学士求见。”

景烨正给鹦鹉喂点心,闻言微怔,道:“命他进来,就在这觐见罢。”

不一会儿,只见凤泠随宫女进来,景烨留神细看他,只觉得这人比两个月前瘦了太多,一身绯色官袍幸有骨架撑着,依旧挺拔如松柏,只是衣摇摆动,仿佛要飘起来。

但眉宇间又生气勃勃,衬得俊挺的五官愈加神采夺目,光华流转。

景烨愣了愣,想起两人初见时那个一身清正风姿的腼腆青年,跟眼前这人仿佛重合了。

凤泠躬身行礼道:“臣凤泠……”

架子上的鹦鹉一扇翅膀,尖声道:“参见陛下——”

凤泠:“……”

景烨也绷不住大笑了,抬手示意他免礼:“罢,罢。”

凤泠本来酝酿了满腹话要说,被这么一闹,憋在喉咙口不上不下,顿时脸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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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景烨捏了一点糕点酬劳那鹦哥,一边道:“卿何事觐见?”

“臣……”凤泠抿了抿唇,景烨看他这形景,便知道一二,便道:“卿来可是为卿那好友鸣不平的?”

凤泠:“?”

景烨道:“徐铭是朝廷重犯,自有大理寺押解审问,他却私下里将其拷打。”而且还让那些言官知道了。“未免越俎代庖,说他恃功而骄,挨些罚也不算委屈。”

凤泠忙忙解释道:“臣并无此意。臣要说的这一件事,却与……君臣政务无关。”

“那又是何事?”景烨冷下脸道,“莫不是来替朕端茶送水,铺床叠被的?”

凤泠呆了一下,呐呐道:“这……臣不会。”

景烨也愣住了,他以为凤泠会后退一步,抿着唇说些什么人伦大道,君臣礼节,再没想到是这句话。

两个人就在廊檐下,默默无言,寂然相对。

“臣凤泠。”凤泠忽然拂袍袖,在景烨的惊怔中行礼跪地。

鹦哥扇了扇翅膀,识趣地没破坏气氛。

“一不能恪守君臣之规礼,二不能竭尽儿孙之孝道,性刚才拙,为第一庸碌之人,若能尽忠于家国,或……常伴于君侧。”

“但求其一,则此生无悔矣。”

☆、第 53 章

景烨:“……”

凤泠跪了许久不见有动静,抬起头看他:“陛下……”

景烨和他对视,忽然俯下身,抚了抚他的额头。

皇帝的手指修长,指尖有薄薄的茧,有些冰凉,凤泠却觉得被触碰的地方炽热如火,直烫到心里去。

凤小学士脸上带了薄红,和身上绯红的官服相得益彰。

景烨关心道:“凤卿,可觉着身上哪里不舒服?”

凤泠呐呐道:“臣并无不适。“

景烨抿唇收手道:“朕看你病得不轻,毫无缘故讲出这些话来,你以为朕会信你么?”

凤泠一急,不由伸手过去,没抓着皇帝的手,却抓住一袭柔软的袍袖:“臣所言皆出自真心,怎敢欺君犯上……”

景烨道:“上个月谁还对朕退避三舍来着?君臣之礼君臣之礼,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既怕遭人口舌,辞了这官,要么求朕调你到京外去,落个干净岂不好?……”

俊美端方的君子涨红了脸,待要说出个中缘故,又牵连太广,只得勉强急辩道:“臣有苦衷……”

其实只要景烨随口一喊,侍卫一进来,把凤泠强拉下去就是,偏要在长廊上两个人拉拉扯扯,你一句我一句,实在幼稚可笑。

叶茂心里也明白,早带着宫人们避让开了。

景烨顿了顿,道:“还跪着作什么?别以为在这里把腿伤残了,朕就会心软放杨子然出狱。”

凤泠手一松,宽大的绣红玄边锦袖从指间滑落,缓缓起身道:“臣并无此意。臣……臣与杨家女儿的婚事已退。”

景烨:“哦。”

凤泠道:“无论陛下怎样处置臣都好。臣已将心中所想告知父母,绝不耽误了……”

景烨眼睛一睁道:“你说什么?”

凤泠垂下眼,低沉道:“臣已禀明父母,此身已属陛下,自然不能再娶其他女子,耽误好人家女儿一生。

“什么!……”

景烨徒然一惊,险些上前要去抓他的肩膀诘问,还是抑止住了。

凤学士啊凤学士,平时一副克己守礼端正古板的模样,怎么这会子这么利索!

景烨暗自咬牙,沉默了一会儿,平平道:“随你是怎样也罢了,若无他事,就退下罢。”

凤泠见他不理会,也不沮丧,拱手道:“是。”

凤泠出去,叶茂随之进来。景烨在廊下踱步一阵,问道:“凤家这两日可还安宁罢?”

叶茂道:“正要告诉陛下呢,凤老大人今儿早朝回去就在家气晕了,说是现在还没醒呢。”

景烨:“……”

叶茂看他脸色,又道:“小凤大人也老惨了,被凤老赶出家门去,现今都不得回去,唉,怕是再回不去了。”

景烨只觉得头又痛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叶茂见状忙上来替他按摩:“哎哟我就说不告诉陛下了,平白地又招头疼,那小凤学士算个什么事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陛下别劳神,臣扶您回寝殿休息去。”

将近午饭时候,林晓声进殿,见景烨睡在软榻上,便看了眼叶茂,出至珠帘外问缘故。

叶茂道:“本来还好,谁知小凤大人觐见,陛下知道了凤家的事,可不头疼起来。”

林晓声回头望了景烨一眼,道:“你到外头去,我守着他。”

叶茂道:“哎。”说着退后出去。

林晓声回身,过去坐在景烨塌边,手指抚过他眉宇,低下头,发丝垂下,嘴唇在他鬓角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一点点到长眉,眼角,颊边,嘴唇。

景烨慢慢睁开眼,看见眼前的人愣了愣道:“卿怎么来了?”

“该用午膳了。”林晓声道,“陛下一日三餐不按时辰,可不是养生之道。”

景烨揉揉太阳穴,坐起来,林晓声取了旁边的貂衣给他披上。

他手放在锦被下取暖,林晓声便命叶茂进来送手炉,接来给他捧着。

景烨手指抚过绣袋的花纹,半晌,叹了口气问他:“你听说凤家之事了吧?”

林晓声道:“陛下早朝之后,倒也有所耳闻。”

景烨道:“凤老是老臣了,一生为朝尽忠,此时若给气得一病不起……”

林晓声的手伸进被褥,握住皇帝被暖炉温热的手指,道:“臣子的家事罢了,陛下何必烦恼。”

可是拐走他宝贝儿子的人是我。

景烨揉了揉额角,他能想象这事闹出来之后,朝廷里那些大臣一个个吓破了胆的样。

再过不久便是春开试,如今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他可不想闹出什么妖蛾子,把那些举人才子通通吓跑了。

林晓声见他十分头疼,长眉一挑道:“陛下若果真觉得有损大局,不妨将小凤大人右迁出京,一则安抚凤老与天下人之心,二则也不委屈了凤大人。”

这也算个折中的办法,可是景烨一想到凤泠跪在自己面前,傻乎乎说着“此身愿属陛下”这样的话,就开不了口说“好”。

景烨沉默一会,道:“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也不妥……”想了想又道:“凤泠的官位倒确实有些年头了,是该升一升。”

好罢,怎麽辟谣还没解决,反倒要给人升官。

林晓声眯起眼,到底于凤泠自身而言,众臣非议又如何,只要身上依旧皇恩浩荡,就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景烨还在思量着怎么两全其美:“就把他从侍读升为编修,凤泠是食古不化的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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脾性,呆在翰林院就很好,大不了朕以后不常常召他就是了。”

很好,又升了官,又有天子细心庇护,这小凤大人也太好福气了。

林晓声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随之握紧了景烨的手道:“陛下就这么不舍得他?”

“嗯?”景烨愣了愣,“这怎么是舍不得他,朕也说了,以后少召他进宫,省得满朝流言飞语………”

“可陛下事事替人考虑周全,若是君臣之间,未免失于亲昵。”林晓声垂下眼。

景烨尴尬起来:“休说此言……朕对你们也是一样………”

“不一样。”林晓声道,他长长的羽睫半垂着,阴影打在挺直的鼻梁上。

景烨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只看到眼前人低着头,摆出略显可怜失落的姿态,让他尴尬得无所适从。

“林卿……”

林晓声贯来是不动声色的,此时却幽幽叹了口气,道:“臣等一心侍奉,心身皆属陛下,谁知陛下心中所想所念,并无我等一席之地,倒不如小凤大人,虽不能常在御前,仍旧让陛下费尽心思体贴考虑。”

“……”

景烨听见他叹气就是一抖。再听他委委屈屈说了许多,心里除了几分歉疚,不只作何滋味,不由回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是……是朕偏心了。”

林晓声抬起头,凝视着他道:“那陛下给臣什么补偿?”

景烨道:“……啊?”

林晓声道:“陛下既承认自己偏心,难道不该对臣等做些补偿么?”

景烨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动了动,十个手指紧紧交扣。

林晓声倾身近前,景烨看到他眼角微挑,眼眸清亮,就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了。

景烨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拢过这人的腰,一只手扣住他后脑,微微偏头,吻了吻他的嘴唇。

然后他就被压倒了。

林晓声看着冷静平和喜怒不形于色,到了床上倒是什么花样都来得,一边把景烨弄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一边还压在他身上问:“陛下,臣比凤泠如何?”

景烨低喘道:“我没有……”

“没有?”林晓声贴在他背后,咬着他的肩颈,“那臣比顾泓如何?”

景烨被他折腾得额头上全是汗,两颊通红:“你行!你最行!你快放开……”

光天化日,守在帘外面的叶公公泪流满面。

他再也不相信什么守着陛下睡的假话了!

第二日,皇帝降旨,升御前学士凤泠为韩林编修,钦此。

凤老大人好不容易打病榻上爬起来,闻言又倒了回去,一面倒一面怒吼:“把那个不肖子孙拿回来,打死才好!”

凤老夫人扶着他躺好,道:“你歇歇罢,又是打儿子又是装病的,闹得人仰马翻不算,现今这个模样,可遂了你的意了?”

凤老大人拍着床榻叹气道:“原以为陛下顾忌朝臣,不说把清声调出去,多少远着他些,谁知……唉!”

“儿孙自有儿孙福。”凤老夫人坐着,事情过去两三天,她也平静下来,老神在在道,“你看儿子可是那等趋炎附势佞臣一流?若不是动了真心,断不至此,眼下是陛下护着他,咱家又能怎样呢?”

凤老大人思量再三,终是叹了口气。

这边,京城派遣的钦差连夜挥鞭赶马,到了西南碧血城城主府,请李亭秋出来听宣圣旨。

“……羽林中郎将李亭秋……使持节碧血城诸军事、加食邑六百户、食实封两百户、赐靖武保运功臣、勋如故。接旨!……李将军,李将军?”

李亭秋微微抬头,握着的拳头紧了紧,起身接过道:“谢主隆恩。”

☆、第 54 章

景烨休息了几日,便恢复了早朝,一切照旧。

凤泠被他下旨升为翰林编修,专司史书纂修,经筵侍讲。朝野上下都有些惶惶然,但见皇帝恢复早朝,议事时神情肃静平和,才略略放下心来。

凤老大人在床上挣动了几日,又强撑病体上朝来了,臣子们看他的眼神有同情有惋惜,不过表面上都敬重得很,几个跟他政见不和的老臣在朝上争辩时也客气了许多。

毕竟人家是国丈嘛。

气得凤老大人一口老血郁结于胸,散朝后回府,凤老夫人劝他让凤泠回家来,老人家反应非常激烈:

“回来?回哪来!他如今翅膀硬了,就让他在外自立门户去!没的玷污我凤家世代名声!”

凤老夫人劝告不成反挨一顿喷,叹了口气,随这爷俩闹腾去了。

景烨傍晚从御书房回到寝殿,见景小韵和赵岳正由宫女们围着在帘内锦塌上玩耍,想起一个人来,便问顾泓道:“陆白藏是几时回来?”

顾泓想了想,道:“算来也就是这两日了。”

景烨点点头,顾泓又道:“说起来,江南林家进京献帛的日子也快到了。“

献帛,不单指丝绸锦缎,还包括秦淮河以南为上用所寻所造的各样宝器奇珍,几代以来一直由林家负责,每三年立春过后,由林家当家人亲自运送进京面圣。

说是献宝,其实与轻语阁有关。

但林家这一代掌事的林晓声身处皇宫之中,故此献帛的人也要另选了。

顾泓道:“先林老爷八年前便逝世了,因此这一次便由林夫人亲自献帛。”

景烨一顿道:“林夫人?”

顾泓道:“就是晓声的嫡母,冯氏。”

林晓声的身世是怎样,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位林夫人既为出身高贵的正妻,于林晓声而言就绝不会是什么慈母。

顾泓回身提起小几上的玉壶斟茶,袖中忽然有什么滑落出来飘在地上,被景烨瞥见,倾身捡起来展开,问:“这是什么?”

“一个药方。”顾泓拉住他坐在塌上,将触手温热的茶盅递与他,“是臣的三哥托臣与太医院众位大人商量着写的。”

景烨问道:“怎么?府上有人病了?”

顾泓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初安插在徐铭身边的姜家女,和被徐铭之子强抢来的戚谰?”

景烨喝了口茶,闻言抬头道:“记得。”

“这戚谰现就在臣家中,被臣的三哥照顾着。只是他已失了神智,杨子然纵许三哥拷打徐铭之子徐晃,才知道戚谰的失心疯是□□所致。所以就请太医院众人查其病症,拟写解毒的药方。”

景烨看了眼那张纸:“这是写好了的?”

“众人商议了数日,才勉强拟出。”顾泓点了点药方上的墨迹,却皱起眉,“只是这十几味大半为虎狼之药,于人身体有损无益,说是解毒,真要用起来,等同于以命相搏。”

景烨眉头一跳,抬起头来与顾泓对视。

与此同时,顾府中。

山羊胡子一把的老太医命小童背起药箱,起身向顾沄告辞,临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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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向顾沄和一旁的姜之桃,即白冬灵道:“此事事关人命,我等原本该救人性命,不该拟这虎狼之方,但……唉,还请两位慎重考虑啊。”

“是。”顾沄拱手道,“多谢大人。”

太医摆摆手,告辞了。

顾沄将人送出院外,再回到卧房中,只见姜之桃坐在床边,静静凝视着戚谰。

顾沄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拿出那药方看了一眼,道:“嘉松。”

侍在他身后的小厮忙低头道:“爷,有何吩咐?”

顾沄把药方给他,道:“把这拿去烧了。”

小厮忙上前接过,刚要退下,只听姜之桃喊道:“慢着。”

顾沄回过头,只见姜之桃起身出来道:“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如姑娘所见。”顾沄道,“这已经不是记忆恢复与否了,事关人命,不可马虎冒险。”

姜之桃神色冷下来道:“难道将军也希望阿谰一辈子疯疯傻傻,就连他心爱之人也记不清楚,混沌一世?”

顾沄道:“我当然想他恢复如初,可这分明是在赌命!若赌不成,连他的性命都会送掉。”

姜之桃看着他笑了笑,扬起头迎视他道:“恕小女子冒撞,可这用药与否,并不是将军能够决定的。”

顾沄眼里一沉。

“和阿谰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又约为婚姻的人不是将军,为了他潜进徐府忍辱偷生的也不是将军,被他心心念念,哪怕失去神智也要记着的……更不是将军。”

“这是小女子和阿谰之间的事,将军一个后来者,是没有资格插手的。”

顾沄垂眼,嘴唇动了动却并不说话,默认了她这番警示。

姜之桃心知此人为君子,这才说出这番话,见收到效果,也就不再多言,转身进屋陪着戚谰。

然而顾沄却又道:“姜姑娘。”

姜之桃脚下一顿,顾沄一字一句道:“姑娘所言,确实有理,顾某一个局外人,当然管不了局内事。”

姜之桃回过头,听他说完。

“顾某心中其实早有准备,这个人……你要是心灰意冷撒手不管了,我就接手过来,照顾他一辈子。”顾沄说到这里,不由笑了笑。

“但你要是愿留下来,同他结为连理厮守一生,我也会亲自为你们置办婚事,风风光光邀宾客开筵席,日后让你们衣食无忧,一世安稳。”

姜之桃眉心一动。

“但是在决定戚谰生死这件事上,我决不会退步。”顾沄定定看着她道,“除非是戚谰清醒过来,决意如此,否则我顾沄堂堂七尺男儿,竟连心上人的性命都保不住吗?”

他这话就有点耍无赖了,戚谰现在神志不清,哪能作什么决断?

姜之桃咬了咬牙,冷声道:“将军此话既出,小女子也无可奈何,将军请便吧。”

说着转身,再不回头地进了屋内。

顾沄偏过头吩咐小厮:“还不拿去烧了。”

小厮忙退步道:“是,小的这就去。”

五日之后,早上开门鼓击过,林家的车队到了京城门口。

当晚,皇帝在保和殿内盛开宫筵,献帛开始。

大殿上灯火通明,三品以上群臣携家眷侍坐两旁,只见众礼官穿梭于台阶与殿门两边,将献帛之物一一呈上,由一旁首领太监报上名色。

御窑瓷器,古笔字画,各样岫玉、玛瑙、密玉乃至翡翠、青金、鸡肝石、孔雀石雕琢的器皿,竹、木、牙、角、文房四宝、漆器、绣品、铜器、佛像、鎏金器物,看得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景烨开始还有几分兴趣,到后来眼睛都开始发花。心里暗想,这么三年弄一回,也难怪前任如此败家,顾泓林晓声眼都不眨一下。

在御书房批奏折也没有在这里被一堆玩意闪瞎眼睛累。

太监还在一声声报名色,景烨的眼皮却开始似垂非垂,离他最近的顾泓见状,从桌下伸手握住他道:“陛下。”

“嗯?”景烨抬起头,揉了揉额角,接着看。

“水沫玉竹枝雀鸟闲情禁步一副——”

景烨的目光在那些光华灿烂的环佩簪钗上随意扫过,忽然看见什么,神色一动。

侍立一旁的叶茂见状,忙挥挥拂尘,礼官将手中所捧檀木盘呈上,叶茂接过,递于景烨眼前道:“陛下请看。”

景烨拿起那串玉佩,最顶端如意结饰有白玉珠子,底下两道紫翡翠珠串,按大小居中排列,颗颗浑圆,最后结为一股串上精细琢磨成花鸟缠枝的翡翠雕,恍若无色,下面是穗子。

景烨看了两眼,道:“怎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叶茂仔细想了想,“臣也没见过。”

景烨便把那东西放回盘中,道:“继续吧。”

等筵席结束,众臣退出宫去,冯氏也带着一子一女向景烨告退,道:“臣妇还有一事请求陛下,望陛下成全。”

景烨道:“夫人且讲。”

冯氏笑道:“林公子入宫数年,臣妇身为嫡母未能探望一二,心中着实思念,还求陛下准允臣妇择日进宫探看。”

景烨挑了挑眉,看了顾泓一眼,道:“夫人爱子之心可嘉,朕准了。”

冯氏屈身道:“谢陛下。”

等从保和殿移驾出来,景烨对顾泓道:“方才看见林夫人,我想起那个禁步在哪里见过了。”

晚上林晓声过寝殿来陪着景烨,景烨拉住他道:“朕有样东西给你。”

说着拿出一个精致锦盒来,打开,正是宫筵上礼官捧来的禁步。

林晓声眼中一动。

景烨道:“和你寝殿里那个是不是一模一样,凑成一双?”

林晓声道:“是。”

景烨看着他道:“既然是一对,怎会拆开?”

林晓声手指抚过上面栩栩如生的竹枝,道:“是臣身生母亲的东西。从前她病重,臣为了向厨房里要两样好菜,偷拿这个抵给了厨房管事。”

“后来被母亲知道,气得咳出血来,臣再去求管事换回来,她却说已经拿去换酒吃,找不回来了。”

景烨闻言把东西握在他手里,笑道:“这是今日筵席的献品,就当朕送你的。”

林晓声看着他,凑过来吻住他的嘴唇,在温软唇齿之间低声道:“谢陛下赏赐。”

周围侍立的宫人们见状,忙灭了几盏灯烛,红着脸退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陆陆快回来了,剑圣的呼声好高啊,真的也要纳进宫吗,会不会太苏……

作者在隔壁又开了个咸蛋坑,真是好生作死,但是真的好想写1V1T-T,写七个真是太累人了T-T

现耽,娱乐圈,年下大叔受,有兴趣的去隔壁看看吧

你们要相信,是坑,总会填完的

☆、第 55 章

林晓声的母亲,是死于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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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不幸却又有幸的人,不幸的是自幼流落红尘,有幸的是上天给了她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美貌,又给了她寻常美貌女子没有的玲珑心肠。

或许男人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但这份聪明机敏放在烟花地,却是她获得青睐的筹码。

她聪敏美貌,所以不同于一般的妓子,她被培养得知书识礼,但更重要的是通晓人情世故眉眼高低,接待的是高官贵宦,非富即贵。

美丽的女人要迷住男人,有时靠的仅仅是一个眼神。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心里居然还藏着一份天真,企望有朝一日能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她嫁给江南林家的家主时,林老爷已有一房正妻,她作为平妻入门,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林家有的是手段,最后仍旧归于平静。

正房的林夫人入门还不到三月,丈夫就又取了一房回来,这几乎算得上是耻辱了,事实上也的确是耻辱,她很快就沦为江南一带贵宦人家之间的笑柄。

这样的侮辱让一个出身高贵的世家小姐怎么能不愤恨,但年轻的林夫人居然隐忍了下来,能做到这点的人,要么懦弱至极,要么城府至深。

林夫人自然是后者了,她生于内宅,眼看着母亲如何与妯娌以及父亲的婢妾们周旋盘桓,深知最开始时男人的新鲜感胜于一切,她再怎么力争,那个女人仍旧会入门,或许名分会低一些,但有什么关系?规矩是人定的,而且反而会让林老爷对那女人生出歉疚之心。

所以她忍,依旧做她恭顺谦和,菩萨似的林家主母,看着林老爷从最开始的夜夜宿在二房,到两年之后,渐渐又在她和那女人之间一碗水端平。

那个女人甚至生了个男孩,但林夫人也不甚在意,再美貌再知情识趣又如何?终究生于烟花之地,不洁之身生出来的儿子,注定不容于世。

所以孩子出生后,连正经入族谱的名字都没有,只是由林老爷取名晓声,取春晓喜鹊争春之意。

没错,对方最大的弱点,就是烟花中人,在世俗眼光中就是水性杨花,放荡恣意,哪怕已经平平静静过去两年,谁又能保证将来不出乱子?

所以她安排一出好戏,又请母家派人在外放出风声,那个女人的名声毁了个彻底。

能杀人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人言。

冯氏,也就是林夫人坐在宴席下首,看了一眼身边亭亭如玉的长女,笑了笑,朝座上的皇帝道:“臣妇谢陛下,邀臣妇母女观此御园春景。”

景烨道:“夫人不是想看看晓声在宫中过得怎么样吗,借着这次小春宴散心,让你们母子见面说说话,一举两得。”

冯氏起身行礼道:“陛下为臣妇母子考虑,臣妇谢陛下皇恩。”

景烨不大耐烦这种说句话就得拜一拜的规矩,每天上朝挺着就够累的,但又不得不行,所以通常无故不开什么宴会,便嗯嗯哈哈一番让对方坐下。

冯氏遵命坐下,看了一眼为宴会准备好的各色花卉盆景,笑道:“不是臣妇自夸,这百花争春固然娇艳,可我江南一等的绣娘绣出来的花朵,栩栩如生得能唤蜂引蝶,也绝不输于此。”

景烨挑挑眉道:“此话当真?”

冯氏俯身道:“不敢欺瞒陛下,若陛下不信,可一观臣妇女儿的绣帕,她虽然年少笨拙,但师从江南妍秀阁阁主,也可窥见一分。”

景烨点头。冯氏便示意女儿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条绣帕,放在太监端来的托盘内,上呈给皇帝。

景烨拿起来看了看,蝶戏牡丹,帕角绣了一行小字,确实精美非常。

冯氏道:“不知陛下觉着……?”

景烨抬起头道:“府上女公子技艺精湛,才貌双全,只怕要压过京城的贵女一头了。”

冯氏又起身福身笑道:“不敢。”

景烨被她动不动起来坐下弄得心累,笑道:“春日风光正好,夫人母女就和晓声好好赏花叙旧,朕还有政务在身,先行一步了。”

冯氏母女和林晓声均起身行礼:“恭送陛下。”

林晓声看着景烨的身影隐没在桃林间,低下头把玩杯盏,半晌道:“嫡母有何指教,不妨直说。”

冯氏看着他,她保养得很好,仿佛还是林晓声幼时所见的那个二十出头的少妇,安分守拙,讷于言语。

“你如今成了陛下身边亲信,说话也不客气起来了。”

林晓声道:“我对嫡母向来尊敬,不是我变了,而是您变了。”

冯氏眼光一寒,上前一步道:“我这次亲临京城,是为了找你。”

林晓声道:“找我何事?”

冯氏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髻,笑道:“我要你把你妹妹带上后位。”

林晓声抬起头。

冯氏笑着看着他,神情温和,如果不走近,会以为这就是位平常的母亲在关照儿子:“作为交换,我会把整个妍秀阁放给你。”

林晓声默不出声,冯氏便耐心地等,半晌,林晓声把杯盏轻轻扔在几案上:“但愿嫡母不要后悔。”

冯氏微微笑着,低声道:“我这辈子唯一后悔的,就是当年没多灌你娘一碗红花。”

第二天早朝,景烨先和众大臣商量了会西北兵防和江南最近兴起的一股盗匪,等大事敲定,正准备退朝回宫,忽然有人越出众臣道:“陛下,臣有本奏。”

景烨刚离龙椅只得又坐了回来:“讲。”

那大臣弯腰,声音洪亮道:“臣奏请陛下,早将立后一事列入章程,多加考虑!”

景烨:“……”

他坐稳了,看着阶下保持低头弯腰不动的大臣,笑道:“方卿何出此言啊?”

大臣躬身道:“回禀陛下,臣以为,立后一事,并非仅仅是□□大事。皇后身为一国之母,既要为陛下恪尽内人之责,又要统率六宫,皇后的德行更关系到一朝的颜面,况且陛下久未立后,也于皇储无益啊。”

景烨趁着众臣低头的当翻了个白眼,内人之责是什么?洗衣煮饭相夫教子?前两样需要皇后亲自做吗?相夫教子……好像也不需要,景小韵可都由顾泓带着的。

还有什么统率六宫,这前提是要有六宫啊!朕的后宫里有女人吗?再者特特的召一个女人进宫管事,以后和顾泓他们岂不是多有尴尬,男女大防还要不要了。

至于什么一朝颜面,嗯……有前任珠玉在前,脸面这种东西早不在了吧。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他看女人如同看花瓶,有皇后也是形同虚设,何苦害了人家女孩子。

但这些话都不能说给这些大臣听,就在他默默无语这空儿,又有几个大臣站出来,力挺同僚的奏本,似乎是不能靠打马虎眼能混过去了。

景烨被他们异口同声说得头疼,瞧见顾老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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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神在在站在一旁,半眯着眼跟快睡着了似的,便打断道:“如众卿所言,立后事关重大。”

他看向顾老,笑道:“顾卿是三朝元老,不知有何谏议,说与朕听?”

顾老丞相一个晃神醒过来,先看了看看着他的皇帝,又看了看眼巴巴望着他的群臣,慢悠悠越众而出道:“陛下,且容老臣向这几位大人问几个问题。”

景烨笑道:“你问便是。”

顾老转向那几个进谏的大臣:“敢问几位,若陛下决心立后,该立谁?”

方大人脑筋一时转不过来:“这……”

他身边一位臣子道:“自然是在各家女子中遴选,以温厚贤淑才德兼备者为先。”

顾老摇头道:“日久方能见人心,过去历朝皇后,要么是圣上登基前的元妻,要么是从众嫔妃中选取能当大任者,而今陛下尚无妃嫔。臣以为,若不加以时日观察,贸贸然从各家贵女中选后,只怕反误大事。”

说得好。景烨立即点头道:“顾老所言甚是,立后一事还需从长计议,今日未免仓促,等来日再议罢。还有无他事,无事便退朝罢。”

☆、第 56 章

景烨几乎是从朝堂上逃回来,一回寝殿,坐在殿内支窗下和自己对弈的顾泓就笑吟吟抬起头道:“听闻陛下要立后?”

景烨:“……”

他让宫女给自己换下正经朝服,一边道:“朕叫你管着轻语阁,是拿来探听朕天天干什么了?”

宫女捧来宽松的常服为皇帝换上,景烨等她们把玉佩挂好在腰间,走过来坐在棋盘边,叶茂端了酽酽的茶来给他清口。

景烨一面啜茶一面看顾泓弈棋,棋盘上的情势已到了两军交战,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时常跟顾泓和林晓声学着下棋,不过老师再好,也拯救不了学生的无可救药。

景烨看顾泓下得有趣,忍不住拈了一粒黑子,趁空敲在棋面上。

顾泓道:“下这儿你就输了。”

景烨道:“那我下这儿。”

顾泓道:“还是输了。”

景烨道:“那改下这儿。”

顾泓一棋定音:“输了。”

景烨:“……”

他默默把棋子扔回棋钵里。顾泓抬头看了看他,拈了黑子下在棋盘上,两方又成对峙之势,一边道:“方大人一谏不成,明日必定再谏,到时陛下该如何应对?”

景烨烦心道:“有脑子不去想想怎么治水患盗匪,倒来管朕的家事。”

顾泓又下一子,闻言轻笑道:“陛下不曾想,事出有因?”

景烨当然想到了,这位方大人身担吏部尚书一职,放着清闲差事不做,偏偏到皇帝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肯定心里有什么成算呢。

这方大人平时又不是什么能在朝上直言勇谏的直臣,无利不起早,若是景烨真的立后,又恰恰选了某家女儿为后,而这家人又跟方大人家有点什么关联……

景烨回过神,喝了口茶道:“阁里可有查到些什么?”

顾泓道:“卷宗里记了几句。江南徐州冯家的表亲,正是方夫人的母家。”

景烨顿悟,所以方夫人和林家夫人冯氏是表姐妹?

好吧,他明白了。

顾泓笑道:“想必待会林公子还有话要与陛下说。”

景烨摩挲着茶盏道:“说什么,把他妹妹送给朕当皇后吗?”

顾泓伸手抚上景烨的眼角:“陛下不高兴?”

景烨被他碰得有点痒,忍不住眨了眨眼,眼睫擦过顾泓的指尖,让这个小动作莫名地暧昧起来。

顾泓道:“虽说宫中诸事皆井然有序,确实无需多添一位皇后,不过要是陛下喜欢,从后宫众人中选一位出来,也是可行的。”

景烨瘫着脸和顾泓对视,顾公子笑得春风缱绻。

┬_┬这算是毛遂自荐吗?

无论是什么交易,只要冯氏着意谈成,她就会表现出诚意,无论对方有多么令自己恨之入骨。

所以她回到林家在京城的宅邸之后,立即命人将妍秀阁的信印送进宫。

信印只是个象征,待到事成之后,按照许诺再做割交。

林家的绣织品生意在江南江北独占鳌头,也几乎占了林家产业的三成,三成的家产拱手相送,林晓声不可能不心动。

事实上林家早已分裂成两派,一派倒向继承了林家家业的她,一派属于掌握着轻语阁的林晓声,而她虽然坐拥偌大家业,光凭一个林老爷遗孀的名头,却难以镇压手下人,而林晓声背后则是皇权。

所以她要把女儿送进宫,就算拿不到后位,作为妃嫔伴在皇帝身边,多少能牵制林晓声的举动。

她也不怕女儿会在宫中受挫,说到底,轻语阁是靠林家庞大的财力才支撑到现在的。

送信印的人很快回来,向她禀告说林公子已经收下信印,但是还提出一个条件。

“林公子说,听闻夫人把小少爷也带了来京城,希望夫人能把小少爷送进宫去,由公子的身边人抚养,以后就不用再回林家了。”

冯氏精心描画的长眉一挑,道:“他还说什么没有?”

送信人道:“没有了。”

冯氏道:“那就顺他的意思,明儿一早,把敦儿送进宫去。”

坐在她身边的林家长女林敏道:“母亲,就这么把四弟弟送过去?”

冯氏看了她一眼道:“这有什么,又不是你同母的嫡亲,拿他换你的后位,倒也值了。”

“母亲说的是。”林敏点了点头,烛光打在她温白柔净的皮肤上,确实是个温婉绝色的江南美人。

第二日早朝,大臣果然又在朝堂上提出立后一事,景烨哼哼哈哈熬到退朝,下朝之后,想了想,命叶茂摆驾去了林晓声那里。

宫人急忙通传,景烨进殿,只见案上香炉焚着细香,珠帘微动,幔帐重重,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不见。

景烨正打算往里走,忽然身后有人道:“陛下。”

景烨冷不丁吓了一跳,回头见林晓声站在那儿,戴着自己送他的水晶镜,几缕发丝松下来,比在外时多了几分散漫。

叶茂在外命宫人们送茶上来,林晓声让景烨坐在自己平时坐的榻上,把香炉里的灰拨动几下,加了些凝神养心的香进去。

景烨坐着看他往鸳鸯香炉里加料,忽然觉得这人比从前相处时,多了几分人气。

茶摆上来,景烨尝了一口,放在黄花梨木的小几上,道:“朕以为你有话要对朕说的。”

林晓声坐下来道:“是。”

景烨轻哼了一声道:“你说吧。”

林晓声道:“臣要在宫里养个孩子,望陛下恩准。”

景烨道:“啊?”

林晓声道:“陛下不愿意吗?”

景烨道:“啊……不是,哪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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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声道:“臣的幺弟。”

景烨道:“随冯氏上京的那个孩子吗?”

林晓声道:“是。他是庶子,生母曾于臣有恩,所以臣想把他带出林府,偿了当年的人情。”

景烨明白了,这孩子要是养在林家,以冯氏城府之深,只怕将来被卖了还不知道,放在宫里跟着皇帝,说不定还能小有前途。

反过来想,林公子可不是什么乐于助人的热心肠,能让他这般上心,想必是真的受过极大的恩惠。

景烨一口答应道:“这有什么,正好把他养在韵儿身边,等到了启蒙之年,让他跟着做伴读好了。”

从不起眼的庶子到宫中准太子的伴读,这人情还得干净。

林晓声眼光柔和下来,道:“臣谢陛下恩准。”

景烨“唔”了一声,看了眼林晓声,含糊道:“嗯,还有什么吗?”

林晓声看着他,眼中泛出笑意:“自然是有的。”

“什么?”

“听闻朝中众臣奏请陛下早日立后。”林晓声凑过来,手握上景烨的腰,絮絮低语,“臣想问陛下,立后之前,先许臣一个什么妃位呢?”

景烨:“……”

林家小少爷林小敦刚搬进景小韵和赵岳岳的住所,就闹出了事。

林小敦比景小韵大两岁,对这种粉雕玉琢跟女娃似的男孩子很好奇,于是抢着跟他说话:“宫女姐姐都说陛下要娶皇后凉凉了!”

景小韵瞪眼:“房(皇)后,凉凉,是什么?”

林小敦努力显示自己很有见识:“就是陛下的娘子!给陛下生好多男娃女娃,当你的弟弟妹妹!”

景小韵万分惊恐,他的印象里兄长是喜欢的,把好吃好玩的都给自己,弟弟是讨厌的,跟自己争吃争宠争抱抱。

有一个赵岳就够了,现在居然要来一大堆弟弟妹妹!

景小韵越想越悲伤,于是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赵岳趴在旁边小床上,一看大哥哭了,他虽然还是刚学会爬的小婴儿,但已经掌握幼儿斗殴十八式,于是就着手里的拨浪鼓,对着林小敦狠狠来了一下!

林小敦万万没想到自己被一个才会爬的臭小子打了,简直是奇耻大辱!而且……真的很痛啊!

于是林小敦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等宫人们闻声赶到,看到的就是两个大的对坐着大哭,而最小的端坐在小摇床上,一脸淡定。

作者有话要说: 剑圣啊小陆啊,我为什么总是不能把你们写出来呢……

☆、第 57 章

林小敦一句话可谓刺中了景小韵的痛点,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宫人们急忙派人去请景烨。

景烨刚用过午膳,正准备和衣小憩一会,听见宫人来报,忙去了偏殿照看。

林小敦哭得正起劲,忽听见宫女姐姐们纷纷行礼道:“陛下。”他偷偷把肉手拿开一看,只见宫女姐姐拨开幕帐,一个穿黑红锦衣绣团龙的人走进来。

那人长得很好看哪,比起大哥……嗯,比大哥还是差一点。

景烨俯身看着景小韵,道:“韵儿,怎么哭了?”

景小韵看见他来,张着手要抱。

景烨一个用力把他举起来,抱在怀里,道:“韵儿,你是男孩子,不能总是要叔父抱知道吗?”

景小韵鼓着腮帮子,拿胖手抹眼泪。

景烨看了眼抬头看着他的林小敦,轻声道:“告诉叔父,为什么哭?”

景小韵道:“不要皇后凉凉,不要弟弟妹妹。”

景烨皱眉,看向宫人们:“谁把立后一事说给皇子的?”

掌事宫女忙上前福身道:“婢子们不敢多言,想来是林小公子胡听别处宫人说的。”

林小敦立即大声道:“我没有胡听!是来的路上宫女姐姐告诉我的!”

景烨闻声回头看他,林小敦有些退怯,但还是强撑着抬头和他对视。

景烨笑了起来,抱着景小韵的手紧了紧,对他道:“韵儿不听他们的,叔父不娶皇后。”

景小韵看看他,抱住他的脖子道:“听叔父的话,不要皇后凉凉。”

景烨蹭蹭他的嫩脸,笑道:“好。”

景小韵又看看林小敦,抱着他道:“不要他一起!”

林小敦立即蔫了。

景烨想了想,答应道:“也罢。横竖你也许久没见你师父和大哥了,不如去啸意轩,去师傅那里住几天好不好?”

景小韵咬着指头道:“要叔父……”

景烨哄他道:“叔父每天去看你好不好?”

景小韵看着他,点点头,然后“咯咯”笑了起来。

景烨把他放回床上,又摸了摸赵岳的头,由宫人伴着,自己则起身回寝殿。

叶茂跟在他身边,道:“陛下,您午膳时有人来报信,说陆公子已到了京城北门外,这会子正往皇宫赶呢。”

景烨眉头一动道:“回来了?”

陆白藏勒着马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慢走,身边跟着亲信。走过一家商铺时,侍从忽然道:“庄主,您看……”

陆白藏闻言看了一眼,挑眉道:“林夫人?”

显眼的不是那商铺,而是停在商铺前被仆从环绕的轿子。

虽然只是规格平常的两人小轿,但仔细看轿身,轿厢面的细巧雕文配合木材本身的暗金鬼面纹,非奇工名匠不能成,而制成整个轿厢的木材,则是富贵人家制成桌椅台几也难得的香枝木。

这样的小轿,恐怕也只有富甲天下的林家家主享受得起。虽说以冯氏的遗孀身份,还坐不到家主的位子上,但她继承了林老爷几乎全部家产,自然也有资格用这顶小轿。

陆庄和林家有生意上的往来,陆白藏对这位林夫人的老谋深算当然也有些了解。

陆白藏打量了几眼,低笑道:“冯氏亲自进京献帛,只怕是有事发生了。”

侍从小心上前,斟酌着把下面人报上来的消息禀告给他。

陆白藏一听就眉头一横:“立后?”

侍从小心道:“庄主,还去宅子里吗?”

陆白藏勒绳催马:“不去了,直接入宫!”

这边商铺里,仆妇拥簇着林敏出门来。她是来代林夫人巡看产业的。

周围都是百姓,近身丫鬟已经给她戴上纱帽遮住面容,正要入轿,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林敏常年生于深宅,此时忽然难掩好奇,偷偷掀起一点面纱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一个二十七八的男人勒马,正无意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只带着两三个随从,银冠束发,一身绣银纹深青大氅,难掩贵气,更引人注目的是眉目俊美,眉眼含笑,九分相貌,却有十分勾人风流。

林敏掀起面纱的手顿住,只觉得从前随母亲见过的那些贵宦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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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一及得上此人。

丫鬟见她居然站着不动了,忙握过她的手低声道:“小姐。”

林敏回过神,急忙掩饰道:“回府吧。”

直到上了轿,她的心绪还未全定,忍不住外看,却被厚厚窗幕挡住。

景烨在御书房批折子直到晚膳时分,叶茂趁着他回宫时在旁道:“禀陛下,方才陆公子派人来报,说天色已晚,他要先在宫外的宅子里宿一夜,等明儿一早再入宫。”

“哦。”景烨顿了一下,又道:“朕记得他从前给朕做过一样点心,叫什么……”

叶茂试探着道:“酥酪?椰子盏?鞭蓉糕?”

景烨道:“鞭蓉糕,宫里头的御厨会做吗?”

叶茂笑道:“都是些节令点心,自然是会做的。”

景烨道:“那待会晚膳之后,叫他们送一点上来。”

叶茂笑道:“是。”

晚膳之后果然有点心,景烨尝了尝,不得不承认,有某人珠玉在前,御厨的点心吃在嘴里也有些无味。

顾泓呆在轻语阁,林晓声要清算账务,景小韵被送去啸意轩,剩下两个小的都乖乖睡了。今晚难得清净。

洗漱过后,景烨进入内室,掀过床帐刚要坐下来,忽然警觉道:“什么人?”

随即一个熟悉的人影一把把他抱住按在床上,以一种令景烨发毛的半是抱怨半是撒娇的口气道:“陛下已经尝过臣的手艺,怎么能再吃别人的东西呢?”

第二天早上皇帝陛下依时起身,眼底下两抹青黑。

宫人们端着银盆漱盂进来,看到披衣散发的俊美男人正含笑凑在皇帝耳边低语,只得耳不听目不视,站得远远的。

景烨感觉腰酸得快散架,锁骨以下不用看也知道全是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痕迹,陆某人还在这里得了便宜卖乖,被他一巴掌打开,转对宫人们道:“还愣着做什么,时辰可等不及。”

宫人忙福身,上前为他更衣净脸。

这日早朝,进谏立后的大臣越来越多,反之又有人认为此事往后再议也未为不可,还有一群中立派专业和稀泥,朝堂上愈发热闹。

事实上也有许多大臣都对立后不持支持态度,现在明摆着皇帝不爱红颜爱蓝颜,看看朝臣之首顾老丞相的公子就知道了,不仅常伴君侧,连平日参政议政也毫不避讳,顾家的名头摆在面前,又有谁敢乱议是非?

景烨耐心听着阶下舌战,朗声道:“众卿。”

朝臣们霎时安静下来。

景烨思量道:“朕日思夜想,前日方卿所奏,也不失道理。立后一事,须得提上议程了。”

此言一出,支持立后的大臣们纷纷道:“陛下明鉴!”

景烨道:“既如此,不妨就请朝中众卿,各世族,各地官宦乡绅推选出才德出众之女入宫,由朕亲自甄选吧。”

就这么定了?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列首打瞌睡醒来的左右相适时上前一步,躬身道:“臣谨遵圣命。”

众臣方醒悟过来,跟着行礼道:“臣谨遵圣命!”

皇榜一出,昭告天下。

当然最先昭告的是宫里三位现成的公子,然后到翰林院,再到西南碧血城,还有被乐老城主抓回来押在地牢里的乐小城主耳朵里。

宫中啸意轩也从来送午膳的宫人口中听到了风声,景乐剑在背上不离身,看着吃完午饭正呼呼大睡的弟弟,忧心忡忡地问:“师父,陛下答应了弟弟不娶皇后的,陛下不会食言吧?”

男人正闭着眼小憩,闻言道:“你心不静。”

景乐道:“徒儿担心,若真有皇后娘娘入宫,韵儿会不会被欺负?”

蔺杭余道:“心有波澜时最宜练剑,出去,半个时辰劈刺。”

“……是。”景乐咬着唇站起来,看了眼师父,男人依旧墨发白衣,不动如山。

他背着剑走到院子,拔出木剑,深吸一口气,用力斜劈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如亲所愿剑圣出场,凤学士下章也会来吧,说一天十更的亲给我留条活路吧……

☆、第 58 章

景乐在院子里练习劈刺,而蔺杭余按照每日定好的时辰出去练剑,留下景小韵坐在床上玩着蔺杭余给他削的木头玩具,床榻四周都装有围栏,不怕小孩子摔下去。

在没人看他撒娇卖憨的时候,景小韵就变得尤其乖巧,一个人摆弄木头也能自得其乐。

景乐练剑练得一身汗,半个时辰到,正欲停下进屋喝口水时,忽然看到院门进来一个人,却是景烨身边的大太监叶茂。

叶茂笑道:“请小世子安。”

“叶公公。”景乐收起剑点点头。他小小年纪,偏偏跟师父学了一张冰块脸,不过嫩脸板起来装正经明显底气不足,看得先行而来的宫人抿嘴直笑。

叶茂侧身把景烨请进来,景乐规规矩矩行礼道:“参见陛下。”

景烨笑着走过来,揉了揉他略微汗湿的额发:“韵儿在做什么?”

“在玩师父给他做的玩意儿。”景乐有些别扭,他父亲早逝,很少有长辈对他做这种不经意却亲昵的动作,蔺杭余从来不会摸他的头顶,甚至很少握他的手。

景烨进屋,景小韵抬头看见他,立即把玩具扔到一边,伸手求抱:“叔父!”

景烨怕他用力过猛从围栏边栽下来,忙过去抱起他,一边坐在床边,蹭蹭脸逗他发笑。

屋外宫女们拿出带来的点心,叶茂对景乐笑道:“这是宫里陆公子亲手做的,味道可好啦,世子快尝一尝。”

景乐严词拒绝:“不用,师父说吃点心不益于牙齿。”

“你师父的话可不能全信。”景烨踱出屋来,拈了一块糕点塞在景乐嘴里,“他一定没告诉你点心比米饭好吃。”

糕点的味道香糯甜软,把景乐腮帮子鼓得满满的。

他心里默默道:这不是我自己吃的这不是我自己吃的这不是我自己吃的……然后嚼了几下,有点舍不得咽。

景烨看着他笑,察觉到什么回头道:“蔺先生。”

景乐吓得一口全吞了下去,还“嗝”了一声。

蔺杭余把目光转到景乐身上,又转回去看着景烨道:“在下有话要与陛下说。”

景烨心里多少猜着了,侧身示意屋里说话。

等叶茂带着景小韵出去,景烨道:“先生要说的可是与立后有关?”

蔺杭余道:“陛下若决心立后,请将景韵归还啸意轩。”

景烨道:“你说归还朕就归还?”

蔺杭余道:“故人有托,誓不相违。”

景烨不客气道:“那请先生出门问问韵儿,看他是跟朕,还是跟你这个抱孩子都不会的师父。”

蔺杭余:“……”

景烨对上对方冷冽似冰雪的眼睛,只得叹口气道:“先生大可放心,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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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决意此生绝不立后,韵儿就是本朝唯一一位储君。”

蔺杭余道:“空言无凭。”

景烨笑道:“怎么没有凭据?朕喜欢男人,所以不会和任何女人生下孩子。”

蔺杭余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景烨看。

景烨被他看得发毛,心想难道性好余桃这种事还能靠人眼测出来?

对方很快收回目光,道:“暂且信你。”

暂且?那可是自家宝贝侄儿,哪天你要带走他两个,难道我会束手无策?真当皇帝手下没有几个打手?

景烨不置可否,走出门去,顺手又拈一块糕点塞在景乐嘴里。

景乐看看面无表情的师父,眼泪汪汪地咽了下去。

皇榜已出,选秀一事算是拉开帷幕。按照一般章程的话,要由户部发告各地将适龄女子花名册呈报上来,一一审查,再入皇宫,种种事情十分繁杂。

但这次是选后,用景烨所说的法子就简便许多,从各地包括京城,由世族乡绅推选出德才兼备且出身高贵的女子,送入宫中备皇帝甄选,入宫的名额也有限制。

虽说皇帝断袖之好满朝皆知,但如今陛下不复前两年昏庸暴戾,反而精兵简政,颇有先帝遗风,又年轻俊朗。一朝为后为妃,万人之上,对这些出身钟鼎世家,被养得心气高傲的女儿家而言,既是从小就知道要走的道路,也是可以一搏的前途。

林敏站在画案边,先随笔画了几株芙蓉萱草之类,却压不住意动,在空白处几笔描摹那天所见之人。

一旁亲信丫鬟小心道:“小姐,您可是要入宫的,不是为后,就是为妃……”

林敏看着画道:“我知道我是要入宫的,不是为后,就是为妃。”

丫鬟看她情态,暗叹了口气,不再劝说。

林敏努力回想那人的衣冠,神色,相貌,正欲细细描摹下去,忽听外头丫鬟道:“夫人。”

主仆俩俱是一惊,林敏急忙转身,丫鬟手快地拿镇纸压住小像。

冯氏袅袅婷婷转进内室来道:“做什么呢?”

林敏道:“镇日无事,随手画两笔画儿解解乏。”

冯氏像是听见什么笑话:“无事?过两日就是容华阁的花宴了,京中凡有待嫁女儿的贵宦都下帖子请了,不仅有主持推选的各位大人,还有画师秉笔,将你们的姿容呈给陛下,你不好好想想陛下爱看什么妆容,喜欢什么颜色,却在这里画画消遣?”

林敏咬唇道:“陛下偏爱男子,又怎会喜欢女人的妆容呢?”

冯氏道:“糊涂!既知陛下不爱粉黛,就选清淡些的颜色,在这里什么都不做,难道以为光凭容貌就能取胜?要知道参选的还有京中诸位贵女,不说别家,就说顾家幺女,她可也有个哥哥在宫中,圣眷正浓,不比你差多少。”

林敏抬头道:“娘你不是说过,林晓声是妓子之后,卑贱之人做不得我大哥吗?”

冯氏手掌抚上她脸颊,轻声道:“他不是,不光因为他低贱,还因为他从未把他自己当作林家人,把你当作他的妹妹。”

景烨午睡醒来时,顾泓正披衣坐在他身边看信。

景烨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看了眼信纸上道:“谁的?”

顾泓替他把松开的衣领撇上,笑道:“臣父亲逼着家中幺妹选秀,这丫头写信求臣回去救急呢。”

景烨一下清醒过来,好笑道:“你家跟着掺和什么?”

顾泓弹了弹纸面道:“她也快到嫁娶之年了,还是野马似的,天南海北地混闹,是臣和几个兄弟太宠着她了,这回权当收收她的心。”

景烨看他一眼,笑道:“她就没有什么中意的人?你叫她说给朕听,朕下旨赐婚。”

顾泓放下信纸道:“君王千金一诺,出口便不能反悔了。”

景烨道:“我没反悔啊。”

顾泓伸手挑开他刚刚合上的衣襟:“那陛下昨晚答应只许臣一人陪夜,怎么又多出两个人来?”

景烨:“……”这事是他能控制的吗!

两天后,华容阁花宴。

顾府被大小姐顾湄闹得鸡飞狗跳。而林宅中,林敏换上妍秀阁为她赶制的柳黄菱裙,衬得她肤白如凝脂,手持檀香面扇,鬓边斜簪芙蓉,婉转风流。

冯氏亲手替她在腰间挂上一对银麒麟,笑道:“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传闻前朝杨妃有倾国之貌,愿敏儿进宫后也如她一般,万千宠爱,前程大好。”

林敏笑了笑,道:“谢谢娘。”

丫鬟仆妇簇拥着她上了府门前的小轿,冯氏则摇扇进了另一顶轿子。

到华容阁的时辰刚刚好,冯氏带着她来到后花园的大片桃林中,果然皆是王公贵族,各自说笑交谈,婢女来往端送果品酒馔。

林敏跟着母亲与那些夫人小姐们寒暄,抬眼看见两个女孩子坐在桃树下的绣桌旁,身边各跟着贴身丫鬟,容貌十分出众。

冯氏在她耳边道:“那是顾家和杨家的女儿,你若有意,过去结交一二也可。”

林敏低头道:“是。”

她正欲挪步上前,忽然见那两人之一站起来,往什么方向看去,便也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

只见桃花浓处走出一个人,朱衣银冠,折扇轻摇,潇洒闲雅。

那人带着笑意的目光扫过来,恰恰与她对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了好多女人……小凤君还是没出场,今天坐车所以更新延误啦,九更就别想了!排队形也没用!

☆、第 59 章

景烨早朝毕回宫,叶茂命宫人摆茶果点心上来,道:“这是陆公子为陛下备好的点心,说是新近的花样,陛下尝尝可还可口。”

景烨坐下道:“他人呢?”

叶茂斟酌着道:“宫外有人送帖子来请,陆公子应邀出宫赏桃花去了。”

景烨道:“桃花?桃花不及美人好看吧?”

叶茂讪笑道:“原来陛下已知晓了。”

景烨看他,哼笑道:“本来就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你避讳什么?他既喜欢看桃花美人,就让他做这次的甄选官,替朕多挑几位贤妃吧。”

叶茂冷汗跟着下来了,陛下必定因什么不高兴了。今日早朝议事,南边水灾派了人去,西北边防也有了章程,还有就是……哦,探子来报,西戎北进入侵乌桓,乌桓王遣来京城求救的使者,只怕已经在日夜兼程的路上了。

其实景烨只是很不平衡,自己每天在御书房批折子,这个那个伤脑筋,陆白藏却见天儿地游手好闲,夜里还要折腾。

老天爷还敢再不公平点吗!

正在荣华阁和美人言笑晏晏地陆公子忽然背上一寒,摇折扇的手跟着慢了一拍,林敏询问道:“公子?”

陆白藏回过神,收扇笑道:“林姑娘才貌双馨,必定能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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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青眼,荣宠加身,不知道要令多少人艳羡了。”

林敏笑了笑,只是眼里隐隐的没落不叫人察觉。

“陆庄主才是君恩有加,还望您看在未亡人面上,在圣上尊前为小女美言几句。”

冯氏摇着面扇走过来,朝陆白藏略一屈膝,笑道。

陆白藏回礼道:“自然。”

冯氏颔首道:“妾身还要带小女去拜见各位大人,不能相陪了。”

陆白藏抬扇送道:“夫人先行无碍。”

冯氏笑吟吟转身,看了林敏一眼,带她离开了。

陆白藏眯着眼看这母女走远,忽听背后有人喊道:“喂!”

他回头,只见对方身着淡黄轻衫,略施粉黛,眉眼灵动活泼,不是顾家幺女顾湄是谁。

陆白藏啧啧道:“‘喂’是谁?亏你生在诗书人家做小姐,冒冒撞撞,哪个男人看得上?”

顾湄恨恨道:“我做我的,要男人看作甚?倒是你,已经是圣上的人了,还在这么拈花惹草招蜂引蝶,不怕圣上动怒么?”

陆白藏桃花眼微勾,笑道:“陛下可不是好呷醋之人。”

顾湄气得吐血。如果她生在现代,就会明白这种行为曾让无数单身狗恨之入骨,专业名称叫“秀恩爱”。

“你这人,懒得和你说话!”顾湄气呼呼地走回杨玉英身边,后者问道:“怎么才说两句就回来了?”

顾湄抿唇不语。她随兄长们行走四方,向来直言快语,可到了心动的男人面前,也总有几分小女儿的矫情。

可惜对方终究是有了主,还是万人之上的君王,那些小女儿家的别扭心思,从前无人知晓,今后也不会再有了。

容华阁花宴之后,画师将那天所绘的仕女图,还有各地贵宦乡绅推选出的女子形容图呈入宫中,和秀女们的性情好恶,出身族谱记载,加上大臣的提名一起供皇帝甄选。

景烨看画看得眼睛累,最后干脆扔给顾泓他们三个斟酌勾选。

陆白藏道:“哟,这位段太守家的女儿,工刺绣,知书……吟诗作对要来有什么用?不要。”

“宋学台的次女,厨艺精湛,尤擅煲汤……陛下不爱喝汤,不要。”

景烨靠在软榻上休息,闻言黑线,谁说我不爱喝汤的?

顾泓则根本不看画,只拣秀女出身和众臣的提名看。

景烨无意一瞥:“哎,怎么选这个?”

顾泓道:“这位俞姓秀女,其父两榜进士出身,其母乃当年太祖亲封平阳王的嫡支,身份矜贵。”

景烨道:“可是她……她长得有点……”

林晓声则拿着花名册,一页扫几眼,一笔划去大半。

景烨道:“这是怎么选的?”

林晓声道:“看运气。”

景烨:“……”

等名额定下,被选中的二十四位贵女由宫人接入宫门。

其中就有林家长女林敏,顾家幺女顾湄,以及杨家女儿玉英。

景烨是不必操心这些事的,只是在傍晚从御书房回寝殿的路上,瞥见御花园里花枝上都系着各色彩绸,在晚风中微微拂动。

景烨示意步辇暂停,问叶茂道:“这些都是什么?”

叶茂躬身道:“今日诸位贵女入宫,照宫中习俗在御花园里头摆了个小宴。这花枝系彩绸,原是图个好意头,宫中女子百无聊赖,暂作消遣罢了。”

景烨走过去,攀下一枝细看,叶茂见状道:“也常有人写些吉利话儿扎在里头,求个心想事成。”

景烨把那纸卷解下来展开道:“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想家么,反正再怎么才贤貌美也不会选你,很快你就回家了。

景烨又解了几个,有思念家人的,也有哀叹宫中幽苦的,还有写什么“送我上青云”,这是胸怀大志要统率六宫的。

景烨看得有趣,便抬起头在枝稍间搜寻,发现有一截彩绸隐在花叶深处,不细心找还看不到,便伸手拉下来,两个纸卷儿掉在地上。

景烨捡起来展开看,一卷写道:“珍重芳姿。”

另一卷更不知所云,写的是“玄英序方及”,又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

后面一句还算明白,估摸是喜欢上谁了,前面呢?

景烨一看落款,居然难得是自己认得的,顾泓的妹妹顾湄。

景烨问叶茂道:“这句你见过吗?”

叶茂低头笑道:“臣见识粗鄙,哪里认得这个,陛下要弄明白,只怕还得召学士来问,或者臣到宫中藏书阁去找找?”

景烨不常去藏书阁,此时临近掌灯,走一趟也无妨,便道:“那就找找看去。”

步辇到了藏书阁,景烨命宫人守在外面,自己和叶茂进去。

进门,只见一排排差不多两人高的书架,看管藏书阁的宫吏拿来木梯。叶茂道:“还请陛下在此暂候,臣带人过去找找。”

景烨点点头,看着叶茂两人往里进去,便就近从旁边的小桌上拿起一本翻看,发现里面每一段旁的空白处,都有人写上注解,字虽细密,却劲骨丰肌,一派君子风度。

看到前朝末代大将孙如槐在通州一战,旁边注解写道:“医书有云: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积弊已久,非一战可解矣。”

“臣参见陛下。”

景烨回神过来,只见有人跪在门边,身边一盏提灯。

景烨借着灯光看清他模样,不由讶道:“凤泠?”

对方沉默了一下道:“臣今日在藏书阁当班,不慎将阁中书册当成自己的书误拿了,所以折回来归还,惊扰了圣驾,望陛下恕罪。”

景烨看了看手里的书,走过去几步,道:“这是你的?”

凤泠抬头看了看道:“是臣的书,谢陛下赐还。”

他正要接过来,景烨却往后一撤道:“这上面的注解都是你写的?”

凤泠抬头看了看他道:“……是。”

景烨看看那本,又看看跪在面前的青年,忽然叹了口气道:“当初把你放在翰林院,或许是屈才了。”

这人从来就不需要他保护,君子如竹,风雨如晦,自有其生长之道。

凤泠道:“陛下富有天下,无论陛下命臣去哪,臣都是愿意的。”

景烨看着他沉默。叶茂捧着找到的前朝诗册出来,见此情景不由一愣,还是把书呈上去道:“陛下,找着了。”

景烨没去看叶茂,他很想问明白凤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

“因为君命不可违,而臣身心已皆属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半吊子伪古风写得作者好累你们看得也累,下本一定要写现耽!

☆、第 60 章

凤泠说完便将书放回架上,然后告退离

分卷阅读71

开了。

事已至此。景烨提起地上那盏角灯,也就如此罢。

君是君,臣是臣。

回宫用过晚膳,他翻开诗集,找到那首长诗,题目是,前朝一位大家所作,首句就是“白藏气已暮,玄英序方及”。

贵女入宫后五日,在未央宫摆下筵席,皇帝亲临,考检众贵女的体貌德行。

景烨坐在上首,看着底下规规矩矩垂首就坐的女孩子们,抬头看了眼叶茂。

后者会意,转身面朝下座众人道:“众位贵女入宫已有数日,想必负责教习的宫人已经带各位游览过御花园,今日开筵之前,还请各位贵女题诗一首,无需限韵,只描绘园中景致即可。”

大家都是读书人家出身,自幼四书女诫女训都是读熟了的,作一首诗不成问题。可问题是这诗是要呈给天子看的,作得幽怨了不好,太高兴了也不好,用词太艳了不好,太寡淡了也不好,于是心下惶然,不知如何应对。

景烨偷偷打了个哈欠,他自己就不会作诗,更何况是看别人作。

半炷香未到,第一个起身交上来的是位穿石榴红菱裙的贵女,动作爽快,毫无其余人的谨慎顾忌。

景烨笑着叫住她道:“你是哪家女儿?”

贵女福了福身,刘海下一双灵气毕现的眼睛抬起来看了看景烨,又低下去道:“臣女姓顾,单名一个湄字。”

景烨笑道:“顾湄?顾老丞相的幺女,朕常听你兄长提起你。”

顾湄又一福身道:“臣女……生性鲁莽,不敢企盼陛下垂怜。”

景烨笑了笑道:“宫中女人惯多规矩束缚,是养不出你这样的性子。”

这话说得下面诸人心里一紧,所以圣上是喜欢这种跳脱的了?

顾湄抿了抿唇道:“臣女惶恐。”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情敌”的样子,没有从前传闻中那么狰狞可怖,又比想象中的帝王模样要多些温和。

第二个呈诗上来的是林敏。

比起顾湄随手拣的一条石榴菱裙,林敏衣着显然更加端庄,她生于江南,继承了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端庄里又透着几分娇媚。

后来渐次有人呈稿上来,景烨随口问些有的没的的问题,让她们入座。其中也有杨家玉英,景烨记得她在彩绸里扎着的纸卷上写的是“珍重芳姿”。

随后筵席开始,景烨对着一群妹子食之无味,索性让叶茂拿上诗稿,自己回宫用午膳去了。

殿内顾泓林晓声陆白藏都在,后者拿做好的点心逗几个小家伙,见景烨进殿来便起身行礼,笑得玩味道:“还以为乱花迷人眼,陛下一次看见二十多个美人儿,要按捺不住留在未央宫夜夜春宵了。”

景烨斜他一眼道:“按捺不住的是你吧,不如朕把这二十四个都纳进宫,给你好作伴。”

陆白藏立即道:“臣可不是这么说的。”

景烨:“哼。”

陆白藏莫名其妙,但还是抱过去哄道:“陛下不高兴?是了,看见这么多女人臣也不高兴……”

景烨看到那句“白藏气已暮”,又眼见筵席上顾湄的神情,他又不是不通世事的懵懂顽童,当然明白这肯定是风流成性的陆庄主造的孽了。

哪怕陆白藏并非有意,要不是他见谁都要撩拨一下的风流病,也不至于让人家小姑娘种了情根。

皇帝陛下开始思考,找这么个到处留□□后还处理不干净的男人是不是错误?

陆白藏当然猜不到他心里想什么。只是阳光从支窗照进来,映得眼前这人眉目朗朗,还保留着少年人的稚嫩眉眼,又有成熟之后的沉稳温和,脸色苍白,肩背笔直却有些消瘦,衬着威严的绣金深色常服,愈发孱弱了。

但这种孱弱更激起男人想去搂抱占有的欲|望,至少陆白藏就很想现在把人带上床,做某个被皇帝限定只能在夜间进行的运动。

陆庄主向来走心,于是他神色暧昧地偏过头,轻轻嗅着景烨耳后发鬓,软语道:“陛下累了,要用午膳吗?”

景烨回过神和他双眼对上:“嗯?”

陆白藏看着他双唇的色泽,越看越可口,真是……

就在陆庄主即将得手之时,一双胖爪子抓住他袖口奋力摇动:“点心!!!”

这里是跳脚半天得不到重视,急需投喂的准太子殿下,因为太急迫连发音都准了。

陆白藏一没得手,怀里人也被顾泓握住手拉过去了:“筵席上贵女所作的诗稿,陛下可带回来了?”

景烨道:“叫叶茂拿着呢,你要看?”

顾泓笑道:“臣想看看阿湄作得如何。”

“好,让人拿进来便是。”景烨点点头,对陆白藏道:“该用午膳了,朕想吃狮子头。”

“……”

如果说陆庄主对景烨还有什么吸引力的话,大概就是这一点了。

午膳后歇息,顾泓靠在床边信手翻看过那些诗稿,笑道:“她自幼不擅诗赋,不说也罢,倒是有一位贵女所作,不同于一般女子。”

景烨道:“哪位?”

顾泓看了看落款道:“杨玉英,咏御园春柳,寓大意于小物,只是讽刺世人上太毒了些。”

景烨想了想道:“林家的长女作得怎样?”

顾泓摇头道:“工巧太甚。”

数日后,皇帝下诏,众贵女除林家长女林敏外,即日出宫,由宫使送还本家。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留在宫里的林敏压过了所有的竞选者,即将成为一国之母,她的母家成为皇亲国戚,她一生将享尽无上尊荣,死后和帝王合葬在一处。

来林家道贺的人几乎踩破门槛。

冯氏得到景烨加封的一品诰命,被允许大婚之前进宫探望女儿。

她让林敏屏退左右,只留下带进宫的贴身丫鬟,然后问道:“你高不高兴?”

林敏笑了笑道:“女儿自然是高兴的。”

冯氏嗤笑道:“高兴?”

林敏敛起笑容,她已经习惯顺着母亲的话做事,对她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冯氏道:“只要一天没坐上那个位子,就没什么好高兴的。”

林敏道:“母亲……教训得是。”

冯氏看着她道:“你知道当年你爹为什么能成为林家家主?”

林敏道:“因为……”

冯氏道:“因为你大伯终身无子。而那个贱婢为什么会输给我?”

林敏垂首不语。冯氏道:“因为她出身不净,妓子没有名节。”

冯氏抬起她的下巴,冷声道:“你要记住,女人没有名节,就如同男人不能人道,任凭你智计无双,没有立足的根本,什么都是枉谈。”

林敏颤抖了一下,看着冯氏从袖中取出一张男子小像,虽然匆忙不曾细描,却也能窥见其轮廓。

她把目光投向侍立在一边的贴身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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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者对上她的目光,跪下来道:“小姐……”

林敏眼看着那画像在烛火上点燃,火舌一下下舔着,把一切化为飞灰。

☆、第 61 章

天子婚娶,基于纳彩、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和发册奉迎之礼,其礼仪之繁缛,规模与声势之宏大,此处实在无需赘言。不过先帝尚勤俭,于此事上更是极力精简,景烨便命少府寺遵照其意斟酌行事,尽管如此,婚事的准备还是要数月余。

但这都不是景烨要考虑的事了,因为西戎和乌桓的战事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更令人头疼的是,原本和乌桓人斗成一团的大月氏,这次居然甩着狗尾巴投靠了西戎。

不得不说这大月氏的领头也是个奇葩,寻常一强两弱,两个弱势的要想存活下来,就得抱成一团对付强的,否则等那一个落败,这个被碾死的时候也不远了。

但人家就是这么干了,丝毫不顾乌桓王联手抗敌的提议,头也不回地奔去了西戎那里。

这下乌桓王只能把所有的注都压在□□皇帝身上,他早已派遣使者前来京都求助,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跟着使者来的,还有乌桓王的亲妹妹。

这位乌桓公主颇有艳名,传闻正是因为她的美貌,才挑起乌桓与大月氏的战争。

迎接乌桓使者的是设在广陵殿的宫宴,阶下丝竹悠扬,跳的是西域石国有名的柘枝舞。带垂钿胯花腰重,帽转金铃雪面回。

景烨手指拨弄着錾花细巧的酒盏,看了眼坐在阶下首座的乌桓使者,筵席之上,或者宴会结束,对方应该就要向自己提出什么了。

提出什么?要马匹?要粮食?要军队?而且胃口肯定比上一次还要大,因为这次他们带来了那位“天山明月”。

景烨把目光移到使者身旁的乌桓公主,她带着面纱,露出一双映着灯火波光流转的眼睛,轮廓比汉人女子更深,肌肤胜雪,让景烨想起陆白藏做的糖蒸酥酪。

景烨正欲再喝一口酒,修长细腻的手从旁阻住,林晓声看着他道:“陛下忘了臣嘱咐过,饮宴不过三杯?”

“这就三杯了?”景烨看了看,“……这玩意儿甜滋滋的,想来多喝几口也没事吧。”

林晓声直接从他手中拿过酒杯,一仰脖喝个干净道:“多饮无益,陛下莫为了一时痛快,耽误了身体。”

景烨悻悻收手,看了半天歌舞腹中饥饿,便拣着案上的菜吃几口。

林晓声看在眼里,依景烨的身体状况,平日有许多东西都是禁食的,还有不少虽然会放一点,但也被限制用量。长此以往,就算陆白藏能把食材翻出个花来,他依旧觉得食欲寡淡。

难得筵席上热闹,这人多吃了几口菜肴,纵使有几样菜不宜多吃,林晓声也不去打断。

景烨看了眼底下纱衣翻飞的舞姬,忍不住叹道:“腰力真好。”

林晓声看了一眼道:“太粗。”

景烨仔细看了看,疑道:“不粗啊。”

林晓声不答,替他布菜。

一曲终了,乐姬行礼,景烨命人赏。乌桓使者见状起身抱拳道:“陛下的舞姬身姿曼妙,我族女子虽然善舞,却有许多都及不上这一位。”

景烨闻言道:“那就是还有技高一筹的了?”

乌桓使者“哈哈”一笑道:“这舞本就传自西域,自然是我等边境小族更加精通。我们天山上的公主,会跳世上最美的舞。”

景烨看向静坐在那里的“天山明月”,笑道:“哦,此话当真?那不如朕命乐官重奏,公主当场舞一曲,让朕也开开眼界。”

乌桓使者看向一旁的公主,后者点了点头,乌桓使者便一抱拳道:“能为上国天子起舞,是公主的荣幸。”

那位公主站起来,景烨发现她虽然肤色胜雪,身材却十分高挑,景烨心里略略估计了一下,最后崩了:朕纳个妃子个头居然比本人还高?

宫人捧来舞衣,公主示意不用,她穿一身藏青色衣裳,乌黑亮丽的长发结成一束冠在头顶,亭亭立于殿中央,带着面纱,乍一看就像个雌雄莫辨的汉族少年。

景烨:“……”虽然他是个断袖,但也不会青睐个头比自己还高的女人吧。

画鼓连击三声,公主甩袖,做了个和先前舞姬一样的开场动作,只不过前者柔软妩媚,后者却刚劲明快。

翘袖中繁鼓,长袖入华裀。

白玉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红蜡烛移桃叶起,紫罗衫动柘枝来。

景烨终于明白为何这位公主被人称作“天山明月”了,如果说刚刚那个舞姬是在展露她的身姿风情的话,眼前人就是在描绘风景。

你仿佛能从中看到无际的草原上,靠力量征服一切的部族人,崇拜力量,鲜血还有生命。有黝黑却生机勃勃的皮肤,饮血发亮的弯刀。

踏步快速复杂,像是茫茫雪山上的月下独舞。

看即曲终留不住,云飘雨送向阳台。

散开的衣摆飘然垂下,等景烨回过神,戏已收场,那人垂首静立。

景烨看向乌桓使者,后者微笑着用右拳贴在自己的左肩,朝景烨低头道:“不知上国的陛下可还满意?”

景烨笑道:“公主惊鸿一舞,朕的人自惭不如。”

筵席散后,景烨在御书房内和乌桓使者谈判。

景烨早在西戎入侵乌桓时就预料到这一天,无论西戎人打的是哪个部族,一旦其收服关外,势必会向关内进攻,到那时候再应对就太晚了。

所以无论是哪打哪,景烨都会给予弱势一方适当的扶助,互相牵制,才能换来长久的太平。

谈判的内容就在于这扶助有多大,那就要看乌桓王愿意付出些什么了。

半个时辰后,乌桓使者起身行礼道:“尊敬的陛下,天很晚了,请容小臣下去思量一番,明日会给您一个答复。”

景烨端起面前的茶啜了一口,道:“叶茂!”

叶公公推门进来,转过隔断,侍立在使者身后。

景烨道:“好生送使者出去。”

乌桓使者又一揖道:“为报答陛下的恩德,我王愿将他的妹妹献给陛下,希望陛下不要推辞这份诚意。“

景烨明白这是一桩交易,便颔首道:“替朕告诉你们的王,朕会优待他的妹妹。朕还会从我朝的宗室女子中,挑选一位品德贤淑的贵女封为公主,嫁给你们的王。”

乌桓使者忙躬身道:“尊敬的陛下。”

叶茂将他送出门,由负责接引的宫吏送至宫外。

乌桓使者跟随接引官离开御书房时,看见一个男人提着宫灯,身后跟着个小厮,朝书房缓步而来。

他认识这个人,这是那个筵席上坐在皇帝身边的男人。

乌桓使者问接引官道:“他是什么人?居然能随时伴在君王身边?”

接引官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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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大人,您千里跋涉到京都来,竟连陛下身边的几位公子都不知道?”

乌桓使者一团雾水,他上一次来到京都还是在十年前,那时坐在龙椅上的还是先帝,这次一路疲于奔命,哪有心思打听这些。

接引官见他果真不明所以,便低声道:“咱们陛下,喜的是男色。”

“小姐。”

林敏醒过神来,笔尖的墨珠滴在纸面上,氤润出一团墨色。

“小姐,不早了,就寝吧。”

林敏摇摇头,问道:“广陵殿……?”

丫鬟答道:“筵席已经结束了,听说那位乌桓族的公主跳了一支舞,散宴后被送到凤阳殿里歇着了。”

林敏垂下头笑了笑,起身,把被墨迹沾染的画纸拿起来,放在烛火上。

丫鬟忙道:“小姐小心手!”

林敏任那张纸落在地上,眼看着它烧成灰烬,然后露出微笑道:“我没事。”

林晓声推开御书房的门,走过隔断,转身进了内室,景烨靠在椅子上,手撑着额头,昏昏欲睡。

他走过去俯下身,抚摸这人的鼻梁,嘴唇,一只手伸到他的腰后,打算把人抱起来。

景烨睁开眼,他在林晓声碰他的时候就醒了,打着哈欠道:“朕想睡会。”

林晓声道:“回寝宫睡。”

景烨叹了口气,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林晓声的手掌蹭着他的腰,有点恋恋不舍的味道。

☆、第 62 章

战事愈发紧迫之下,乌桓使者很快答应了景烨的条件,尽管和他们理想的有所出入,但也足够解乌桓当前燃眉之急。

这个二十岁还不到的皇帝看似孱弱温和,谈起条件来却是铁腕手段,毫不退让,让乌桓使者既头疼,却又安下心来。

至少对方十分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所以这场战争乌桓人不一定赢,但也绝不会输。

至于以后……没有永远的仇敌,也没有永远的盟友。

景烨看着乌桓使者接过拟好的条款,命随从出一把乌鞘弯刀,刀柄处缠绕的皮革磨损严重,刀刃出鞘,使者拿大拇指在雪亮的刃尖轻轻一抹,鲜血浸润了皮肤。

他的拇指按下去,纸面赫然出现一个血指印。

乌桓使者领着随从单膝跪地道:“尊敬的陛下,小臣代乌桓族的王向您表达谢意。”

景烨道:“请起。粮草和军队会在朕下旨后尽快送到你们的王手中。而你大可在京城多留一阵,作为母家人,看着你们的公主出嫁。”

乌桓使者笑着低头道:“陛下盛情,小臣却之不恭。只是条款之外,小臣还有一个小要求,希望尊敬的陛下能够满足。”

景烨道:“你讲。”

乌桓使者道:“听闻陛下亲征西南时,有一位年轻的将军曾率三千人的军队,大破西戎数万铁骑。小臣希望这次北上的援军,能由这位将军带领。”

景烨怔了怔,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李亭秋。

乌桓使者等了许久,上面都是一片沉默。他抬头看了看,那位谈判时斩钉截铁的年轻皇帝,此时却抿唇不语,难以决断的样子。

乌桓使者道:“陛下……?”

景烨顿了顿,开口道:“那一仗打得漂亮,可朕的将士也死伤颇重,你说的那位李将军,已经被朕派去镇守碧血关,战事过去还没多久,他还需要休养。”

乌桓使者哈哈大笑起来道:“陛下,我们乌桓族的年轻人,只要一柄弯刀就能上战场,骑上马背就能征伐四方。那位李将军能够打败凶悍的西戎人,又怎会在意那点小伤呢?”

景烨心道你们那叫横的怕不要命的,沉默了一下,淡声道:“既然你们执意如此,朕也不能落个吝惜人才的名头,就让他带着人马北上吧。”

乌桓使者施了一礼笑道:“多谢陛下。”

景烨从御书房里出来,隐隐听见有丝竹传来,便问:“哪来的管弦声?”

叶茂听了听道:“像是从颐湖那头传来的。”想了一想,便明白了,“颐湖旁最近的就是凤阳殿了。”

凤阳殿?那位天山明月……景烨想到对方那比自己还高的个头,眼角抽了抽道:“回宫吧。”

叶茂忙服侍他上步辇。

这边随侍的宫女和丫鬟正陪着林敏四处散心。

皇帝没有妃嫔也没有姊妹女儿,宫人们都明白这是将来的国母,一个个行止恭谨,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宫女扶着林敏,指着不远处的宫门笑道:“等您正式册封,掌了凤印,便会住进这长乐宫。这可是□□皇帝下令,专为皇后修建的寝宫,之后数位先帝都多有修缮,宫中其他地方除了陛下的寝殿,再没有这样贵气奢华的了。”

林敏道:“陛下平日都在寝殿歇息吗?”

宫女道:“是啊,陛下除了朝会和在御书房批折子,大多时候都在寝殿里,不过……时常也会到几位公子那去。”

林敏眼中一动,拉住那宫女的手,微微笑道:“我初来宫中,不说诸多规矩尚需勤学,连宫中诸位的居所,好恶,习气一应不知,你是宫里的老人了,许多事情还得姑姑多多提点才好。”

宫女笑道:“陛下命奴婢前来服侍贵女,正是为了让贵女熟悉宫中事务,起居有度,此乃婢子分内之事。”

林敏看着她,思量着笑道:“我听说陛下的寝宫还住着位小世子?”

“是皇子。”宫女笑道,“陛下对小皇子视若己出。”

“哦?”林敏停下脚步道,“那将来诸君……”

宫女看了她一眼,躬身道:“婢子不敢妄言,不过立嫡立长,是祖宗规矩。”

林敏精心描画的眉尖蹙了起来。

这份静默没有持续多久,微风细细,隔着宫墙,有琵琶声隐隐传来。

林敏抬起头,宫女侧耳一听,笑道:“该是凤阳殿那里来的。”

林敏道:“在哪个方向?”

宫女笑道:“贵女跟着奴婢走便是。”

颐湖是根据皇宫内河流向凿出的一片湖泊,岸上是桃杏树,连着岸建有水榭,名字还是先帝题的,叫做“渡香”。

林敏随宫女从假山走出来,那亭子四面通透,远远就能看见一人斜卧在软榻上,身边几个眉目轮廓颇深的美貌侍女,抱琴的抱琴,拨琵琶的拨琵琶,嬉笑玩闹,肆无忌惮。

丫鬟瞪大眼气道:“这些蛮夷之地来的女人,规矩礼教都不知道,怎么配做陛下的妃嫔!”

林敏看了她一眼,目光带着威慑,丫鬟忙闭嘴噤声。

林敏笑道:“将来都是宫中姐妹,是该早见见面,彼此相熟。”

走近了才发现这位乌桓公主仍旧带着面纱,几个侍女见有人来,都起身行礼。那公主仍旧靠着,也不让坐,只是眼皮抬了一抬,把林敏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么做着实有点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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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礼了。林敏面上不显,微微一笑,丫鬟搬来个绣墩扶她坐下。

林敏柔声道:“不知公主年方几何?你我同为陛下之人,是该以姐妹相称才对。”

一旁的侍女嘻嘻笑道:“公主年满十六了,不知小姐芳龄?”

林敏身边的丫鬟斥道:“你是什么人?贵人说话,容得你插嘴!”

侍女也不恼,仍旧笑盈盈道:“公主生性腼腆,汉话说得也不甚好,故此进宫以来,有什么话都是婢子替公主说。这位姑娘好大的气性,不知又是什么人?”

丫鬟气噎,林敏道:“不得多言。”只得退立在林敏身后。

林敏又笑道:“我正月里足了十七,在妹妹面前惶称一声姐姐了。”

公主多看了她两眼,面纱遮拦看不出神情,仍是那侍女笑道:“公主只有乌桓王一位兄长,如今多了小姐一个姊妹,在宫中也不算孤苦无依了。”

林敏虽然还是笑着,但眼神里已透出些许不悦。就算说不好汉话,也要动动嘴出个声啊,这人如此傲慢,难道真拿准了将来会得皇帝独宠吗?

说起来,也不过是边境蛮族为了求和送上来的牺牲品而已。

林敏这么想着,却又忘了,自己也只是林家为了在京城站稳脚跟的筹码而已。

两人之间的来往很快被轻语阁的人送到了景烨耳边,他听了也只是好笑,这位林家长女,是把他的皇宫当成自家内宅在逛吗?

他又想到那位比他个头高出一截的“天山明月”,心塞塞的皇帝陛下问顾公子:“乌桓族的女人身量都这般高大么?”

顾泓轻笑道:“臣翻过,里面讲起乌桓族人,确实都比中土人生得要高大,况且这位公主常年习舞,身材高挑也不足奇。”

景烨掐掐自己的手臂,悻悻道:“朕现在练还来得及吗?”

顾泓把手掌按在他背上,又顺着脊背滑下腰身,道:“陛下要练什么。”

这人最好看的就是一双蝴蝶骨,还有腰线,脖颈,锁骨,胸膛。

肌理细腻,骨肉均匀。

顾泓浅吻着景烨后颈露出来的一点温腻的皮肤,想到再过不久,这人就要和一个女人交盏结发,纵然商量好只是走个过场,他也心生出几分不满。

“待……待会还得批折子……晚间再……”

“晚间,就不是臣一个人了。”

西南碧血城。

李亭秋从军营回来,钦差已经等候多时。

圣旨宣读完,钦差笑道:“将军此去乃是必胜之战,等班师回朝后,少不得又要封赏了,恭喜。”

李亭秋唇角勾了勾,他在碧血关带兵几个月,眉宇间冷峻之色俞浓,哪怕是笑也让人心头一战。

钦差带着点巴结的意味道:“若能速战速决,说不定还能回京城赶上封后大典……”

“封后?”李亭秋盯着他道。

“是,是啊……陛下欲立林家长女为后,还有乌桓族的公主,也会在封后大典后纳为妃嫔,以示两族通好。”

“封后纳妃……”李亭秋咬着这几个字,笑了一声:“看来当真该赶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要收剑圣吗,感觉要收他只能采取特殊手段啊,感谢所有卖掉肾来给我扔雷的姑娘(应该没有小伙吧)

☆、第 63 章

五月初八,钦天监测算出来的吉日。

皇帝要先于午时入宗庙祭拜天地,祖,宗。随后回太和殿,奏乐,起歌舞,百官次朝贺礼。

觥筹交错,歌舞不歇。

直到夜幕降临,儿臂粗的红烛,将长乐宫的寝殿照得亮如白昼。

林敏静坐在红纱幔帐的婚床上,只看得到喜帕上描刺精致的祥云百子,和自己绞着绣帕的一双手。

一旁侍立的宫人轻声道:“娘娘,时辰快到了。”

林敏睁了睁眼,忙将背挺直了些,眼前流水般的云纹微微晃动。

果如宫人所说,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殿外响起道:“陛下到——”

林敏一下绞紧了帕子,染着大红凤尾罗花汁的指甲嵌进掌心,她却顾不上了。

脚步声穿过一道道珠帘屏风,停在不远处。

除了衣料细碎的摩擦,一切静默无声,不久,只听尚仪道:“礼毕,兴——”

然后一人起身,抬步往喜床方向来,拿过喜秤,缓缓挑开她眼前的遮挡。

林敏抿着唇抬起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红缎镶边的黑底金线绣团龙的衮服,然后是来人清朗眉宇,一双瑞凤眼,在盈盈烛火下泛着柔光。

林敏心中稍安,转念想到什么,颊边有些微红。

景烨今天折腾了一天,连歇会儿喝口酽茶的功夫都没有,拿过宫人端来的合卺酒,道:“皇后。”

林敏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接过酒杯道:“陛下。”

景烨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林敏亦饮毕,面上露出微笑来,道:“臣妾……”

景烨却先开口道:“皇后今日也累着了,让宫里人服侍你好生歇息吧,朕还得去凤阳殿一趟。”

林敏笑容一滞,景烨却已将酒杯放回宫人手中的托盘上。

累脱了,走完这一趟他就能回寝宫睡个大觉,顺便让陆白藏做点东西安慰一下辘辘饥肠。

景烨转身往外走,叶茂忙在前替他打起帘子。林敏眼看着皇帝走出去,下意识张口想要挽留,被近身服侍的宫女阻住道:

“娘娘,陛下是天子,莫说已经纳为妃的乌桓公主,和在君侧陪侍多年的几位公子,就是再三宫六院也是常事。娘娘今晚留得住,将来多少日子,都留得住不成?”

林敏转头看她,宫女眼神冷静,像是早把她这一番行为都看透了。

她垂下眼,把手里刚喝完的合卺酒放回盘中,退坐在喜床上。

宫女垂首无言,等着她的下一道指令。

许久,林敏像是妥协一般,点了点头。

宫女对下面伺候的宫人们道:“还不上来为皇后娘娘卸妆除衣,你们两个,过来替娘娘把凤冠摘下来。”

又安慰林敏道:“娘娘也不必太过伤心,陛下对您还是很眷顾的,才听小太监来报,因为怜惜娘娘母家远,回门不便,陛下已下旨将宫中的浮翠阁赏给林夫人暂住,等娘娘回门完了,再回江南本家。将来夫人要入宫探望娘娘,还叫仍住浮翠阁呢。”

她于是笑了笑。

宫人们端来银盆漱盂,帮她漱口净脸,一个宫女伸手要给她摘冠,被她挡住:“等等。”

林敏用手抚过那明珠翡翠点缀,金丝玉线编织成的皇后凤冠,又抚过身上大红的衮衣,最后收回手道:“摘吧。”

正要解衣,忽然珠帘一阵乱响,一个小太监匆忙进来跪下道:“启禀……启禀皇后!”

宫女道:“你急什么?没见娘娘更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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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监道:“陛下在御花园遇刺了!现在黑衣侍卫正派人到各宫搜查,要在今晚抓住反贼!”

“什么?”林敏当即站起身来,宫人正替她除冠,被她一撞没拿稳,凤冠摔在地上,光华圆润的珍珠颤个不停。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情势的发展完全不在林敏预料之中。

皇帝遇刺,黑衣卫迅速联手羽林军搜查各宫室,抓到了刺客,也扣押了她母亲。

因为他们是在浮翠阁中,冯氏的床上抓到那个带刺客进宫的反贼的。

这个反贼林敏也认得,正是在外流离多时,前两年又回到林家的林大老爷。她那个因为不能人道而失去继承权的大伯。

太可笑,太荒唐了。

变故太突然,林敏手足无措,慌忙让宫女给她换好常服,急匆匆地去了皇帝的寝宫。

皇帝正在寝殿里,由太医诊治,出来前殿应付她的是林晓声。

林敏站在大殿内,看着啜茶不语的林晓声,勉强喊了声:“大哥。”

真是奇怪,明明她已经是正式册封的皇后,一国之母,身份地位要远高过林晓声这个献媚邀宠的男宠,她还是惧怕。

林晓声掀着茶盖,抬眼看了看她道:“陛下现有伤不便召见,有事皇后娘娘就在这说吧。”

陛下有伤,陪在他身边的应该是自己这个皇后!这句话林敏想说却出不了口。

她只得道:“我……本宫相信刺客一事绝对与本宫母亲无关,还请大哥禀明陛下,及早将她放还。”

林晓声饮了口茶道:“只要查明属实,她自然就被放还了,只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反贼躺在一张床上,呵,说是与案情无关,只怕难堵悠悠众口啊。”

林敏睁大眼,她不蠢,林晓声这样的口气和神情,让她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她喘起气来,几乎是尖声叫出来:“是你!是你算计的!”

林晓声正视她道:“你和你娘长得很像。”

林敏浑身颤抖起来:“你为了陷害我娘,居然敢设计谋害陛下!你好大的胆子!我……你让开,本宫要去禀明陛下!”

林晓声看着她,淡淡道:“可惜就是脑子不像。”

他从座椅上起身,不顾愤怒与惊恐交织的林敏,回寝殿去了。

到第二日,早朝因为皇帝受伤而被临时取消,满朝人都知道林冯氏牵连进赵党余孽谋害圣上的案子,当然传得更泛滥的,就是这位林家遗孀,当今皇后的生母被抓时居然躺在大伯子的床上。

这种传言向来最让人津津乐道,再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到了傍晚时分,大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只怕再过一阵,江南林家那边也会听到风声。

一个不守名节,背弃前任家主的女人,如何能再服众?况且她还卷入叛贼刺杀案中,今日阶下囚,明朝刀下鬼,林家家主的位子很快就要换人了。

窗棂外的光幽幽地透进来,林晓声穿过阴暗潮湿的过道,前面领路的侍卫止步道:“公子,到了。”

林晓声看到牢房里女人靠着墙抱坐在地上,便道:“嫡母。”

冯氏睁开眼,她一生从没像现在这么狼狈,在睡梦中被拉扯起来,甚至来不及穿起她的锦绣衣裙,戴起凤簪珠钗,就被扔在掖庭狱的牢房里。

“是你做的。”冯氏狠狠抓紧自己的衣襟,“你胆敢纵凶行刺圣上!……不,不对,是你,皇帝……”

“这么快就猜着了?”林晓声道,“也难怪她会败在您手上。”

冯氏反应过来,她太自以为是了,她以为林晓声对付她要全力以赴,可没想到他只是手指抬了抬,就把她踩在脚下。

“可惜权位之争,不是女人在内宅耍的小把戏。”林晓声摩挲着腰间的禁步,“她虽然生下我又弃我而去,但多少还有养育之恩。您毁了她的名节,我只好也毁了您的。”

冯氏的指尖颤抖着。

“我要您如何从她手中夺走的,如何再还回来。……这也就够了。”

皇帝陛下今天不用早朝,心情很好,除了昨晚太放纵导致腰酸腿疼之外。

陆白藏给他做了道莲蓬汤,景烨尝着味道好多喝了一碗,抬头看见陆白藏盯着自己看,便道:“味儿不错,你尝尝?”

陆白藏过来在他嘴上舔了一口道:“经陛下之口后就更好了。”

景烨:“……”

外面传话太监进来道:“启禀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景烨还没说话,陆白藏先道:“陛下还有伤在身,让她请回吧。”

小太监眼巴巴看向皇帝,景烨便让他照陆白藏说的办。

太监退下,景烨又喝了几口汤,瞥见陆白藏仍然盯着他,表情严肃,便道:“怎么了?”

陆白藏道:“听闻擅跳柘枝舞之人腰力极好,不知到时我和贵妃娘娘比起来,哪个更得陛下喜欢?”

景烨掀了他一脸莲蓬。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您如何从她手中拿走的,如何再还回来。”出自,原文是“我要她们如何从我手中拿走的,如何再还回来。”

感谢亲们的回复,你们的评论我每天都刷就像你们刷我一样,感谢萌妹纸的地雷,你们的名字挂在页首我每天都要扫描一遍

☆、第 64 章

过了两天,宫中早已流言四散。

林敏坐在长乐宫中,一面气怒于那些人私下说嘴,处分了几个宫人,一面又为冯氏收监掖庭狱忧心惶惶。

刺客已被处死,林大老爷则被当夜押至大理寺审问。

林敏一整天坐立不安,夜间彻夜未眠。熬到第二天清晨,派去打听信儿的小太监回来报道:“娘娘,前朝言官们上奏,说夫人与案情牵涉颇深,虽说娘娘身份尊贵,但也不宜将有嫌疑之人留在宫中,就在昨儿傍晚,已经由大理寺的提刑官来亲自把人带走了。”

大理寺的诏狱可是凶名赫赫。林敏一下打翻了手里的茶水,坐如针扎,即刻让宫女为她描眉施粉,衣着齐整去了皇帝寝宫。

这时候景烨还未起身,守门的小太监不敢阻拦,让她直入宫门,半道碰上闻讯赶来的叶茂。

“娘娘止步,天这么早,陛下还没起身呢。”

叶茂怎么敢让她进去,景烨本来精神亏损,常常白天贪困,夜晚又极易被吵醒,连顾公子他们都是小心翼翼的,这要是任人闯进去,惊扰了圣驾可是大罪。

林敏看都不看他一眼直往里去,娇娇俏俏的模样闯撞起来连叶茂也拦不住,只得道:“娘娘,您这不是让咱们底下人为难吗?不如等日头上来,臣等服侍了陛下早膳,您再来也不迟……”

林敏一腔急火无处发,尖声怒道:“阉人懂什么!本宫母亲命在旦夕,你拦着我,将来母亲有了什么事,就是你的罪过!”

叶茂虽然是个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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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下人,但他自幼服侍景烨,且心性玲珑极会做人,打从皇帝登基来,还没有谁这样公然辱骂他,当即沉下脸色,朝守在殿门前的小太监们使了个眼色。

等林敏转身要进去时,只见殿门紧闭,小太监们一个个低头垂手挡在门前,再也闯不进去了。

叶茂臂弯搭着拂尘,不紧不慢躬身道:“娘娘担心夫人安危,母女情深,臣等不是不愿通融,只是娘娘这样冒撞,别说要为夫人正名,自己也要担上大不敬的罪名,那可就不值了。”

林敏自觉身为皇后,被一个阉人这样怠慢,实在是奇耻大辱。僵持了一会儿,咬咬牙冷笑道:“那本宫就在这儿等着,待陛下醒后,还请公公通传了。”

叶茂暗自叹了口气,道:“松针儿。”

小太监上来道:“师父。”

叶茂道:“你带两个人在这伺候着。”又对林敏道:“娘娘,臣还要为陛下早起稍做打点,失陪了。”

他说着便退下,斟酌一番,从寝殿内室旁的小门进来,悄悄走到珠帘外,撩起帘子。

珠帘相碰,一阵哗啦啦碎响,大床上睡在最外边的人睁开眼,偏头看见叶茂,皱皱眉示意他莫出声,慢慢坐起身,披了件衣裳下榻过来。

这边景烨一边身侧忽然没了人暖着,不大受用,一翻身往床里面靠过去,被睡在另一边的顾泓伸手抱住。

陆白藏随叶茂走到外间方道:“出什么事了?”

叶茂道:“原不该扰了陛下和公子们好睡,只是现皇后娘娘就站在门外头,等着跟陛下求情呢。”

窗格子外透进晨光,陆白藏眯着眼不耐道:“皇后?来给她母亲求情?”

叶茂道:“不然为了什么呢?可圣上还睡着,就是醒了,此事也无转圜余地,不是平白叫皇后娘娘扰了圣驾吗?“

陆白藏一边回头看看里面,一边摆手懒洋洋道:“你告诉她,陛下被刺客重伤,卧病在床,没力气和她理论,要再胡搅蛮缠,冯氏就罪加一等。”

要是站在门外的林敏进来,看见这几个月让她心思牵动不已的男人如此冷酷不讲情面,只怕一颗女儿心都碎成渣了。

叶茂也无法,便照陆白藏说的润色一番,转述给门外如热锅蚂蚁般的林敏,后者脸色苍白,让宫女搀扶着回了长乐宫不题。

过了一会儿景烨起身,叶茂进来,一边服侍一边把皇后来过的话与他说了:“陛下可要再见见皇后?”

景烨让他替自己理清衣袖,闻言道:“不必了,她如何求情,朕也不能顷刻间就把冯氏从大理寺放出来,让她好好在长乐宫等消息吧。”

据轻语阁送上来的奏报,冯氏戕害林晓声的身生母亲,还有和大伯子私通的罪名皆属实,但林敏养在深闺,虽然耳濡目染,却并不曾犯下罪错,也就无需去为难一个弱女子了。

顾泓将奏折放在身边雕木矮桌上道:“御史进言,说皇后林氏与此案亦有牵连,请陛下将其暂拘于掖庭,等案情明朗后再做决断,陛下以为……?”

景烨道:“我看见了,上奏本那个傅曾琪家的女儿,好像也是入宫的备选之一?”

顾泓笑道:“此人办事倒还精干,只是气量狭小了些。”

景烨道:“不必理会,此事因由你我都心知肚明,能少牵连的便少牵连吧。”

谁知过了一日,接连又有言官上奏提出此事,第一个奏请的是怀了私心,后面却有不少人是真的担忧皇帝安危。

毕竟长乐宫是离皇帝寝宫最近的宫殿,刺杀案的主谋当晚被捕时又和林皇后的亲母躺在一张床上,干系不可谓不大,万一皇后也曾参与其中,或为冯氏入狱一事不平,做出什么事来,那可就为时已晚了。

大理寺丞也跟着上奏,说案情尚未察明,为保龙体安然无恙,再谨慎也不为过。

一个御史带动了一大批朝臣进谏,景烨不能驳回,便传旨命皇后暂时搬离长乐宫,不过不是去掖庭,那里毕竟服苦役之地,转而去了宫中较为偏僻的承影阁。

“虽说是暂住承影阁。”景烨吩咐道,“但若有人私心坏了皇家体统,做出所谓富贵眼瞧人,捧高踩低之事,一律宫规处置。”

叶茂弯腰道:“是,臣这就着人传话去。”

皇后迁出长乐宫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转眼传遍宫中上下,藏书阁守阁的老太监听了御膳房来人几句话,提着食盒送进阁里来:“哎,凤大人,御膳房送午饭来了。”

凤泠放下才蘸了墨的笔,起身接过道:“多谢公公。”

老太监笑道:“凤大人快别说这话,老奴哪里担得起。这宫禁森严,藏书阁又常年冷清,别的大人要来都躲之不及,像凤大人这样从早待到晚,还甘心替人家当班的,嗨,可从没有过。”

凤泠笑笑道:“不过是放心不下。”

老太监只当他是放心不下那堆快化灰的古籍,暗笑了一句书呆子,却听这凤大人问道:“公公在外打听,不知圣上宫里情形如何?听闻陛下被刺伤了,伤势怎样了?”

老太监“哎”了一声道:“咱家不过闲话几句,那宫里的动静哪是老奴这等能人够探听的?倒是听方才御膳房的人来说,皇后娘娘迁到承影阁去了。”

凤泠早朝时目睹众臣进谏,闻言并不讶异,道:“皇后娘娘身份尊贵,纵然一时为案情所累,也仍旧是陛下明媒正娶的正宫。”

老太监大抵是在这少有人来的书阁呆久了,对这脾性温和的“书呆子”大人颇有好感,不禁多嘴一句道:“话是这么说,大人您这样的清贵人,看重名分是当然,可老奴在这宫里呆了一世了,在宫中要没了圣眷,无论是高贵的皇后还是小小良人,日子都同样难挨啊。”

凤泠眉心动了动,指尖轻轻抚着古籍残破的页脚。

“这么一说,皇后娘娘住到偏僻的承影阁去了,陛下身边可就只剩下那位乌桓人的公主了,哎哟……”老太监见凤泠不说话,以为自己失言,忙笑道:“老奴一时看不住嘴,大人恕罪。”

凤泠回过神来,微笑道:“无事。”

☆、第 65 章

大理寺的案子办得顺理成章,林大老爷判了午门腰斩,冯氏从犯,赐毒酒白绫匕首,择其自行了断。

那边承影阁里听闻此事,林敏当时晕厥过去,身边人忙将她扶起来躺到榻上,一面叫太医,一面着人去回景烨。

叶茂得了回话,小碎步溜进寝殿中,转过錾铜钩勾起的银青软帘,看见窗下面的黄梨花榻几上随手摊开了几本书册,景烨一手捏着书页,一手支着太阳穴,乜斜倦眼似睡非睡。

林晓声就坐在榻几另一侧,也拿着账本,只是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景烨。

叶茂站在那儿,正踌躇着要不要上前回话,景烨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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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察觉了,回头道:“谁在那里?”

叶茂便进来道:“回禀陛下,承影阁来人回话,说皇后娘娘听说冯氏伏法,吓得晕厥过去了。”

景烨皱皱眉道:“既如此,着太医好生把脉,开些安心定神的方子,再赐些上好的人参燕窝去吧。”

叶茂弯腰道:“臣明白。”说着退出殿去了。

林晓声道:“罪人伏法,皇后还住在承影阁,陛下打算怎样?”

“她害不到你,也没犯下什么大罪。”景烨摇摇头道:“虽然贪慕虚荣,亦不过是个普通女人,只是经历了这般变故,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还是让她继续在那吧。”

林晓声道:“此刻如此,依长远计又该如何?”

景烨按了按眼角,他还是困,便微阖着眼道:“想个法子送出宫罢,朕又不能真的娶妻。”光是应付你们几个就够累的。

林晓声眯着眼,握着账本的手伸过去,指尖勾着景烨手心,低声道:“那襄妃呢?”

凤阳殿里那位“天山明月”,已经被景烨封了妃,号为襄。

景烨松开手指任他摆弄,闻言顿了一下道:“乌桓那边正打着仗……等李亭秋领兵回朝了,再做决断吧。”

林晓声道:“嗯。”

两人又随口说几句,景烨懒懒直起身子来,望了望窗外有些晃眼的阳光,拉了拉衣袖道:“天也热起来了。”

林晓声指尖蹭了蹭他手心,摸到一点潮热,道:“再过个把月就是盛夏开头了,从前先帝常去的浣葛山庄,如今也叫他们去打点打点,陛下住到那里去,也能避一避酷热。”

否则依他本来气亏神虚的身体,酷暑之下,就是没病也闷出病来。

景烨笑了笑道:“昨日顾泓也跟朕说起这个,你们都这么说,那就告诉少常寺的人,等过了月底,咱们一同搬去避暑。”

林晓声为那句“咱们”轻轻勾了勾嘴角。

这片刻恬静最是难得,可惜好景不长,两人还没温存够,就听见殿外一阵呜呜哇哇的哭闹声,随即一个小身影跑进来,委委屈屈往景烨跟前靠:“叔父!不要当新娘子!”

景烨定睛一看,不由笑了。原来景小韵穿了件不知哪里翻来的霞影纱裙,还用红绸带绑了个同心结,配上小孩子白嫩嫩的肤色,乍一看还真是难辨雌雄。

陆白藏跟在后面,笑得颇为得意地进来道:“你看你叔父都笑了,可见你穿裙子好看。”

景小韵回头看了他一眼,大声道:“我不穿裙子!我要娶大美人!”

“哟。”陆白藏笑眯眯在景烨身边坐下,折扇摇啊摇,“天下美人可多了,你要娶哪些个?”

景小韵扯着景烨的袖角道:“叔父对我好,我要先娶叔父!”

陆白藏愣了一下,眯起眼去捏他嫩嫩的腮帮子:“就凭你?”

他是习武之人,手上有老茧,小孩被他捏得眼泪汪汪地滚下来:“我就娶叔父!你大坏蛋!”

“我是坏蛋?那你吃了我那么多糕点,你也是小坏蛋。”

“你幼不幼稚。”景烨打开他的手,见景小韵嫩豆腐似的脸颊被捏红了一片,“小孩子的脸捏不得的,捏多了长大嘴角合不拢,流口水。“

陆白藏往引枕上一歪,手揽着景烨的腰,哼道:“让他流口水,变个傻子,看谁看得上?”

景烨道:“你说谁家孩子是傻子?”

陆白藏声噎,陪笑道:“不过说着顽顽。”

景烨只得哄着景小韵道:“等你长大了,叔父亲自选个温柔贤淑的美人儿,给你做太子妃好不好?”

景小韵趴在他膝上道:“美人儿?比顾叔叔还好看么?”

景烨失笑,自家宝贝眼光很高啊,想了想,顾泓这样的也实在难得,长得好,又事事周全,自己有这个运气碰上,也不知景小韵有没有。

便逗他道:“你既喜欢你顾叔叔,他可有好几个兄弟姊妹,等他有了侄女外甥女,都叫进宫来陪着你可好?”

景小韵懵懵懂懂点头,拍掌笑道:“顾叔叔好看,顾叔叔家的妹妹也好看。”

陆白藏嗤笑道:“穿着红纱裙子还想娶妹妹,嫁哥哥还差不多。”

景烨:“……你少说两句。“

陆白藏瞟了眼坐在一边不为外物所动看账本的林晓声,道:“你们方才说什么呢?”

景烨揉揉景小韵的脑门,让他去找宫女把纱裙换了,道:“说夏天去山庄里避暑的事。”

陆白藏精神一振,山庄可是个好地方,依山傍水,比在宫里闷着好多了,而且去了那里,没那么多规矩束缚,就能跟景烨在亭子里,水池边,树林里……咳咳。

陆庄主想到这里不由心驰神往,暗搓搓地开始思考有没有什么新鲜花样能助情添趣的。

景烨当然不知道这货又在打歪主意,算了算时辰,唤道:“叶茂。”

叶公公忙进来道:“陛下。”

景烨道:“更衣去御书房。”

出了寝宫,景烨坐辇轿往御书房去,道:“顾泓在哪里?”

叶茂忙道:“顾公子出宫去顾府探望家人去了,陛下忘了,前日已和陛下讨了示下。”

景烨想起来了,笑道:“是了,他提了一句,不经意朕就给忘了。”

却说顾泓这边正在顾府小花园的水榭上下棋,对弈之人正是想偷空跑出去,却被抓个正着的顾湄。

顾湄急着要出府,手上虽然不紧不慢,一双眼睛珠儿却转来转去,平添了几分狡黠。

棋盘上白子溃不成军,顾湄把棋子一丢:“哎呀,输了。”

顾泓看她那副窃喜的模样,慢慢拾着棋子,笑道:“无妨,再来一局。”

顾湄着急道:“哎,说好的,一盘下完就让我走!”

顾泓笑道:“这算不得,是你心浮气躁,故意输给的我。”

“反正认真也赢不了你。”顾湄小声咕哝一句,央告道:“四哥,好四哥,我和那人可约好了,君子一诺,咱们行走江湖,讲的就是一个‘信’字!”

顾泓道:“行走江湖?江湖是你这小丫头的去处么?我还有话问你。”

顾湄听他教训自己,心里便不大痛快,便道:“你说,你说。”

顾泓端起茶饮了一口,道:“乌桓使者快离京了,陛下曾许他一位贵女前去和亲,这几天户部都在挑人,我记得你跟杨家小姐素来要好?”

顾湄一愣,忙道:“不错。四哥,莫不是他们选中了玉英?这万万使不得!”

顾泓道:“使得使不得,不是由你说了。”

顾湄听他这么讲,便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就是顾泓也不能说情了。

想起和杨玉英自小一块长大,论品貌德行,再没有哪家女儿比得过她,更兼素日同气之情,不由先替她委屈起来:“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那个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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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就这么让玉英葬送在那里!”

说着眼圈也红了起来,倒像被逼着和亲的人是她。

顾泓哑然,好笑道:“乌桓王正值英年,况乌桓族本来势单力薄,自新王继位以来,连打了几场胜仗,今又有我朝相助,可见此人绝非等闲之辈。陛下还会对选中的贵女冠以公主封号,他只要还想求得我朝襄助,必将礼待公主,你那姐妹不会吃亏的。”

顾湄道:“可终究在千里之外不是?”

顾泓道:“万物苍生各有宿命,哪怕是你,为兄也不知将来是在眼前,还是在天边呢。”

顾湄被这如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惊,心中乍然浮起万千惊思忧绪,也不说话了,只恹恹地垂着头。

顾泓见她如此,也就不逗她了。终究小时候那个天真又爱偷懒闹腾的小丫头,也长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林敏快炮灰了,公主快露面了,李亭秋仗打完了,小凤快得手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你看我真诚的双眼

☆、第 66 章

过了五月中旬,白日渐长,御花园里的夏蝉一声声叫响起来,叶茂趁着景烨午睡的时候,使唤几个小太监拿长杆把树上的鸣蝉都粘走。

“过来点儿,就那儿,哎!”叶茂一拍徒弟的脑袋,“笨手笨脚,还指望你伺候陛下呢。”

小太监挠挠头,讨好笑道:“陛下午睡也快醒了,外头天热,师父先进去伺候,留咱们在这里就好。”

叶茂给他个栗子:“不好生学着伺候,就知道讨好卖乖。”说罢甩甩拂尘,打算进寝殿里候着。

正要转身,忽见前殿负责传话的小太监一溜烟进来道:“公公,李亭秋李大将军遣人来报,北边大捷!大军已在回京城的路上了。”

叶茂又惊又喜,笑道:“难得一桩喜事。”吩咐小太监候着,自己进殿一看,景烨已从榻上坐起来,慢腾腾地理着衣襟要起身。

叶茂上前笑道:“给陛下道喜,李将军得胜,北方战事大捷,此刻已在凯旋的路上了。”

景烨闻言微怔,复又笑道:“迟早的事,只是比朕预料的早些了。”

叶茂忙道:“李将军统军有方,陛下得一良将,更是大喜呢。”

景烨不禁笑道:“你呀,一张嘴能说出花来。”

叶茂弯弯腰道:“拙舌笨嘴,讨陛下高兴高兴罢了。”

午后景烨在御书房面见了先来报信的将官,后者递上李亭秋亲笔书写的奏章,领了赏赐便退下了。

景烨扫了奏章两眼,前面是几句照例的歌功颂德和战事报告,李亭秋探花出身,写得一手好文章自不必说,只是结尾简单几句话,让他头疼起来。

傍晚从御书房回了寝宫,用过晚膳,景烨与顾泓提及此事。

顾泓端茶的手一顿,道:“他求陛下让他留守皇城?”

“他说这一战挫了西戎元气,又有乌桓日益壮大,边患已平,求朕让他留在京城,仍袭中郎将一职。”景烨叹气不解,“难道朕给的封赏不好?碧血城地处边陲要塞,乃一方重镇,人尽其才,难道不是他平生所求?”

顾泓眸光一闪,轻轻笑道:“人心常不足。”

“人心不足?”景烨念了一句,为了一个羽林军的中郎将扔了城主之位,孰得孰失?

顾泓唇角噙笑望着他,有了功名,就想要信重,让他坐守重镇,信任有了,令其北伐西戎,重用也有了,可有了信重,又想要人的心。

可惜人的心最难揣测,何况天子?

顾泓把景烨的指尖拢在手心,大热的天,这人的手却沁凉,不由道:“这几日夜里睡梦可好?”

景烨只想翻白眼:“我夜间睡得怎样你不知道?”

顾泓道:“昨儿半夜臣被吵醒时,看见陛下还没睡。”

景烨终于脸红了,擦,还不是陆白藏那个禽兽。

夏天越来越热,几个人晚间同床共枕的,动不动就擦枪走火。再说景烨又没什么隐疾,身上被那个谁撩拨几下,一不留神就多纵容了几次。

弄得皇帝陛下腰酸背痛白天犯困。

想到这里,景烨板起一张脸道:“暑天酷热,几个人挤一张床也难挨,不如以后你们都各自回宫歇息吧。”

顾泓挑了挑眉道:“陛下当真?”

景烨:“自……自然当真。”

顾泓抿了口茶,眉眼弯弯:“陛下口谕,臣不敢不从,只要陛下说得晓声和陆庄主也遵命,臣今晚到时辰就回宫。”

景烨精神一振:“这可是你说的。”

顾泓眯起眼,低低笑道:“是呀。”

景烨便暗自琢磨起来,夜夜笙歌美人在侧是快活,但对象是他就没那么快活了。

等到即将熄灯就寝时,宫人都退了出去,林晓声坐到景烨身边,侧过头吻他的唇。

景烨任他把自己吻得气息不匀,往后退了退道:“朕累了。”

林晓声逼近前来道:“臣伺候陛下?”

景烨咳了一声,握住他往自己腰上摸的手,笑道:“大暑天儿凑在一起怪热的,不如你们回宫睡去?”

林晓声眉梢一挑,看着陆白藏从背后抱住景烨,垂下眼道:“陛下厌弃臣等了?”

景烨那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见美人摆出一副可怜姿态,心啪啦一下就软了,道:“这个……这几日晚上太热了,朕连一个好觉都睡不得……”

陆白藏在他细腻的脖颈上轻咬了一口,手也不老实地在他胸腹间摸上摸下,一边还用酸死人的口气道:“林大人不知道,北边来信了,说李亭秋要回京城了,还求咱们陛下让他留下不走了呢,哼,这几个月没见的新宠,当然比咱们这些旧人要讨喜欢了。”

景烨怒道:“这都哪跟哪!我不过想睡个好觉!啊!”

原来陆白藏在他某个要命的地方掐了一把,景烨道:“你们这些欺君犯上……唔……”

林晓声堵住他的嘴,剩下一直不曾出言的顾泓也暗了暗眼色,手指缠上皇帝披散下来的长发。

次日早朝,叶茂对等候已久的大臣们道:“陛下昨夜受了暑气,现卧病在床,今日早朝免了,大人们请回吧。”

大臣们便三三两两散了,一边走一边叹道:“这天儿才刚热起来,陛下龙体就欠安了,太医院担子重喽。”

这厢景烨躺在软榻上,香炉里还焚着宁神补气的香,看了两行奏折就神思倦倦,半梦半醒间恨恨咬牙。

景小韵拿着从林敦那抢来的木头马跑进来:“叔父!宫女姐姐说我,我长高了!”

景烨懒懒应道:“嗯,好。”

景小韵很不满这种敷衍的态度,扔了木头马,爬上软榻,一屁股坐在景烨腰上:“叔父!我长好高了!”

景烨:“!!!!”

陆白藏跟着进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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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两步过来拎起景小韵:“小兔崽子!你坐哪呢!”

景烨艰难地动了动:“朕的腰……”

陆白藏忙放下小的,坐到他身边道:“怎么了?疼得狠了?”

景烨脸贴在软枕,看不见表情,陆白藏不由去搬他的脸,轻声道:“可是伤着了?”

指尖触到一点湿润,陆白藏愣了愣,凑过去看他,却见皇帝陛下腰上挨了那一下狠的,眼里居然涌出泪来。

只是生理性的泪水,就那么一两滴,挂在青年纤密的眼睫上,颤啊颤,勾得陆白藏的心尖也跟着颤啊颤,忍不住嘴唇覆上去吮干了,哑哑地道:“好陛下,好人,你哭得我心都疼死了。”

景烨:“……”

饶是他当皇帝不得不举止合度,进退有仪,此刻也忍不住捏住这禽兽摸上他腰跨的手,把人一脚踢下榻:“滚!”

乌桓使者终于来向景烨辞行,送去和亲的人选也定了下来,正是杨玉英。

辞行时襄妃也来了,在广陵殿的丹墀下束手静立,任由使者单膝跪下,向她的衣角行礼,她身后的侍者也都低头念诵。

杨尚书带着妻女站在一侧,杨夫人含泪将女儿交给乌桓的侍女,到了临别之时,终是泣不成声。

这幅情景看得景烨有些难受,但他还是静静地等母女送别完,杨玉英带着侍女上前谢恩。

景烨道:“今后你便是朕之亲妹,朕的公主即便远嫁塞外,也绝不会任人欺凌。”

杨玉英虽然双眸含泪,却不失平和从容,福了福身道:“陛下所言,玉英谨记。”

景烨想起在御花园看的那些女孩子的心愿,唯有杨玉英写的是“珍重芳姿”,与其说是心愿,不如说是她面对“天意弄人”四字时的态度。

珍重芳姿,随分从时,既不逆来顺受,也不叫喊着要推翻一切。

这样的女人,应该到哪里都能生活下去吧。

在玉阶上看着队伍远出宫门,叶茂适时地上前来道:“陛下,大日头底下站久了怕带出病,不如回寝宫歇息吧。”

景烨道:“嗯。”转过身,正和静静站在一侧的襄妃对上,一个女子的眼睛居然让他联想到刀光,冽如秋水,锋利逼人,却又有种不知如何形容的美。

被她这么赤裸裸地盯着,景烨不知为何居然有些尴尬:“襄妃也幸苦了,早些回宫歇息罢。”

对方撤回目光,垂下长睫,默然行了礼离去。景烨这才察觉到,从第一回见面起,他从没听这位乌桓公主说过一句话。

难道是害羞?景烨想到方才毫不避讳的注视,莫名地抖了抖。

作者有话要说: 写船戏是门技术活。看到你们的评论,抹把泪,要不是你们坚持的呼唤,早八百年我就找地儿挖坑去了,还是遍地坑到死填不完的那种。

☆、第 67 章

快到五月底的时候,三军凯旋,李亭秋率部将入朝觐见,景烨站在朝堂前高高的台阶上,远远望见年轻的将军背负殷红披风,在宫门前勒马下地,穿过森严的禁卫和众大臣,朝阶前缓缓行来。

又是一个艳阳天,仿佛只是眨眼功夫,这人已经由远及近,单膝跪地,口中唤“陛下”。

景烨忙上前虚扶他起身,掌心贴上对方被阳光晒得温热的肘甲,隐隐感觉到他身体有一瞬的颤动,不知怎的眼前就浮起他卧伤在床时,蹙眉虚弱又期切的模样。

呸呸呸,景烨暗自啐了自己一口,一定是李亭秋伤太重,大脑供血不足导致逻辑混乱造成的,什么强,强吻,什么告白,他早忘了!

李亭秋被他扶起来,抿着唇看他。青年将军俊美如旧,只是接连征战使他面带风霜之色,把从前困在宫中的那点书生闷气去得一干二净,更添几分从容沉毅。

景烨笑道:“朕虽料定卿能大胜,却不想了结得如此迅速,信官来禀报时,朕也为之一惊呢。”

李亭秋见他高兴,也弯起唇角道:“臣日夜所想,无不是尽早率三军回朝,面见陛下。”

景烨不解其深意,甩甩袍袖转身,朗声笑道:“随朕入殿受赏罢,李将军。”

晚间景烨又在宫中开夜宴,命李亭秋坐在右下首。左手边设一案,是给襄妃留的。

舞女姿态撩人,可惜观者无心,李亭秋浅啜一口酒,听见身后两位大臣闲话。

“皇后久居承影阁,这襄妃娘娘很得陛下宠爱呢。”

“可不是,乌桓女子善舞,更何况是公主,当日广陵殿里陛下喜欢,即刻住进凤阳殿不说,封后当夜就封了襄妃。”

“可惜是异族之女,再受宠也贵不过皇后了……”

太监尖声道:“襄妃娘娘到——”

众臣纷纷放下酒杯起身,迎这位异族公主进殿,坐到皇帝的身边。

李亭秋抬眼打量对方高挑的身材,被面纱蒙住的轮廓,不由皱起眉头。

襄妃向景烨行礼,景烨颔首道:“快起,入座吧。”

她领命,还是一身辨不出男女的白袍,乌亮长发用嵌珠宝冠高高竖起,踏上台阶,坐在设好的食案后。

入座之际,襄妃似有若无地瞥了李亭秋一眼,后者眉头拧得更厉害了。

宴会到一半,景烨命大臣自便,自己先行离宫,上了辇轿,走了几步忽然停了。

他睁开眼道:“怎么了?”

耳边叶茂小心道:“陛下,前边儿李将军候着呢。”

景烨一愣,示意宫人放下辇轿,站起来,果然见李亭秋站在宫门下,宫灯透过软纱,映在他脸上。

景烨走过去,宫人们分道两旁,李亭秋行礼道:“微臣鲁莽,冲撞了陛下仪仗,望陛下恕罪。”

景烨笑了笑道:“今日本就是为你庆功,怎好怪罪于你。”他垂下眼,“你等在这里,是有什么话说?”

李亭秋直言道:“臣奏章上的请求,陛下可曾阅过?”

景烨收起笑道:“嗯,看见了。”

李亭秋低头行礼道:“臣恳请陛下准臣所奏。”

景烨看着他,道:“你抬起头来。”

李亭秋抬起头,看着皇帝温柔的眉眼,景烨上前一步,盯着他,几乎是逼问地说:“李亭秋,你是在戏弄朕吗?”

李亭秋立即单膝跪下,道:“臣不敢。”

景烨道:“不敢?朕信守承诺,把边塞,重镇都交给你了,你现在却要回京城当什么中郎将,你拿朕的旨意当玩笑?朕看你是想去大牢里走一遭吧!”

李亭秋一声不吭,他已卸下戎甲,一身官袍罩着紫纱,宫灯融融之下,恍然又是那个执麈尾,美姿仪的探花郎。

景烨绷着脸,一甩袖子快步穿过宫门走了,叶茂领着宫人们呼啦啦跟过去,经过仍旧跪着的李亭秋身边,悄声道:“李将军,跪这儿没用啊,您得跟着,陛下心软,多磨一会儿就都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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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被景烨听见,叶公公估摸着又要吃半年的素。

景烨往前走,宫人抬着轿辇跟着,夏夜闷热,身上起了薄汗,景烨回头欲上轿辇,却见李亭秋立在辇侧,宫灯照映眼中微芒。

景烨心中一动。

他道:“你……”

“陛下。”

景烨回过头,却见一个乌桓侍女急急奔来,跪倒在自己面前道:“娘娘方才从筵席上回来时,不知怎的晕倒了,求陛下去看看吧。”

事情都撞在一块了。

襄妃的安危事关两族交好,景烨不能不管,他对那侍女道:“你起来带路。”又对李亭秋道:“你……先等朕瞧了襄妃。”

及至凤阳殿,宫人都出来向景烨行礼,景烨站在寝殿外道:“太医呢?”

襄妃的两个贴身侍婢跪下道:“回禀陛下,太医已着人去请了,只是娘娘昏睡不醒,还求陛下入殿内看一看。”

景烨皱起眉,越过婢女进殿,叶茂待要跟着入内,被两位侍婢拦住道:“公公进去只恐不便,还是同我们姐妹守在外头吧。”

皇宫中最不少亭台轩阁,但要论最精致的所在,那可非凤阳殿莫属了。

景烨进了殿,脚下踩着刻有莲花纹的镶汉白玉板,转过十二扇花鸟绢纱插屏,他记得这是封妃时的赏赐之一,看见纱帐中躺着一个人影。

景烨有些拘谨地轻咳了一声,缓步过去,轻声喊道:“襄妃?”

帐内依旧无声,景烨蹙眉,终于挑起帐幔,看清楚榻上昏睡之人。

少女静静靠着玉枕,像是在安睡。

景烨从未见过她的面容,这位乌桓的公主出于族习,到哪里都带着面纱,此刻仔细一看,长睫微卷,肌肤如雪,眼廓雅致,能想象到若是睁眼凝望着你时,会有多深情。

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出身外族的缘故,轮廓有些偏英挺了,英气有余而柔媚不足。

不过都跟自己无关了。景烨想道,再怎么英气这也是个女人……女人?

景烨一抖,襄妃的里衣是敞开的,散乱的衣襟里不是什么他不敢直视的柔软,而是平坦的……

皇帝陛下忍耐再三,还是忍不住上手戳了戳。

景烨:“……”

一只骨架纤长的手伸过来,握住他:“陛下,你弄得格萨好痒。”

景烨抖了两抖,抽出手指着睁眼坐起来的少年道:“你!你你你……”

少年眼角弯弯,任由衣襟敞开,过来抓住景烨的手亲了亲道:“陛下叫我格萨吧,我不喜欢‘襄妃’。”

景烨吸了口气,道:“朕听说乌桓王只有一个妹妹。”

“汉人常说,道听途说不可信。”少年猫似地舔了舔景烨的指尖,一阵酥麻传来,景烨忙抽回指尖,却被对方一把按倒在榻上。

“阿度(乌桓语,译哥哥)说,□□的皇帝喜欢貌美的男人。”少年指节纤细,骨架却大,鼻尖轻轻蹭着景烨的脖颈,手掌摸着他的腰腹,扯开腰带,蜿蜒向下,“格萨虽然还没成年,但临走前跟族里的长者学了很多,陛下会喜欢的。”

景烨要掀他下去,被他缚住双手,随即少年柔软的唇印了上来。

景烨挣脱不成,只得渐渐放松身体,舌尖探入少年口中,轻轻勾动。显然少年这一点没向人“请教”过,被景烨带得轻轻喘息,不自觉放开手,捧着景烨的后脑索求更多。

景烨趁着这一瞬,一个翻身,碰倒了塌边的彩釉瓷瓶,掉在地上“哗啦”一声响。

这下换成景烨骑在少年身上,捏着他下巴道:“乌桓王的弟弟,你才多大?十五?十六?”

少年呆呆望着他,颊边泛起微红,犹如白雪染了霞光。

屏风后一阵忙乱的脚步声,李亭秋带着叶茂疾步进来道:“陛下!可是有……”

话语戛然而止。

景烨身体僵硬。

一旁的叶茂看看景烨散开的发冠和腰带,又看看衣襟大开露出胸膛的“襄妃娘娘”,掩面不忍。

☆、第 68 章

叶茂是识眼色的,忙命宫婢取来玉篦,替景烨整衣冠发。

景烨暗叹晚节不保,待他为自己整理妥当后,冷下脸色道:“襄妃驾前失仪,言行无状,着禁足凤阳殿,非诏不得外出。”

两个乌桓的侍婢大惊,跪下道:“娘娘实乃无心之过,望陛下饶恕!”

“襄妃”却不为所动,坐起来背靠着床栏,脸上薄红淡去,一双亮如秋水的眼直勾勾盯着景烨。

景烨道:“乌桓王善解人心,只是这揣测也太过了些,如此行为,实在有愚弄朕之嫌!”

少年抿唇,道:“臣的阿度并非戏弄陛下,只是阿度以为比起公主,陛下会更喜欢格萨。”

景烨对上他带了点委屈的目光,居然也有几分心虚,说了句“摆驾回宫”,转身出殿去了。

侍婢眼看着皇帝头也不回走了,不由面带忧色,却见小王子赤着脚下榻来,道:“我有话问你。”哪还有方才半分柔软委屈。

翌日圣旨下来,李亭秋冲撞圣驾,夜闯凤阳宫,功难抵过,褫夺其碧血城主符,降为旧职。众臣大异。

昨夜还大摆庆功宴,封赏无数,怎么一夜之间就惹得龙颜大怒,打回原职?

臣子们哆哆嗦嗦,陛下的心思你别猜。

寝宫里陆白藏愤愤压在景烨身上,咬牙切齿阴阳怪气:“臣也不过离了陛下一日,这旧爱新欢就都有了?还有谁,嗯?平月城那个小毛孩,还是……”

景烨挣扎道:“你不要乱想,朕跟他们什么都没有!”

“没有?”陆庄主扒下皇帝的里襟,在某个不能描写的地方咬了一口,“陛下当臣糊涂呢,那个乌桓小王子一进宫,臣就看出来了……”

景烨身体一颤,掐住他的下巴:“知道了还不告诉朕!”

陆白藏舔舔唇角道:“告诉陛下什么?那小东西倒是生得一张好皮相,又是新人,臣怎么会叫陛下知道,便宜了新人呢?”

景烨道:“你还是不信朕。”

陆白藏低声道:“信什么?”

景烨道:“朕有你们,就很好了。”

陆白藏本来余怒未消,可见景烨一脸认真的表情,还是不禁失笑,手指抚过这人的鬓发。

景烨拥着他,顿了顿,微红着脸凑过去,亲了亲这人的眉心。

难得清静。

“……”

“你给朕把手拿开。”

“不嘛,陛下。”

御书房里,顾泓坐在一边,替景烨整理文书奏折,另一边林晓声将三月至五月的国库出入递给景烨察阅。

叶茂端着新茶进来,小心观察这三人,向景烨道:“陛下,襄妃娘娘遣宫女来道,昨晚君前失仪,惭愧不已。备了琵琶新曲,请陛下得空移驾凤阳殿……”

景烨头也不抬道:“不去。”

叶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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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正欲转身,却被顾泓叫住:“且慢。”转头对景烨道:“陛下,乌桓王为了两族交谊,将公主千里送到京城来,结交之心不可怠慢。”

景烨蹙眉,抬起头看他,这边林晓声翻账簿的手也停了停。

顾泓唤了一声道:“陛下。”

景烨低下头,道:“朕知道了。”

叶茂度其情状,心下了然,弯弯腰出去回话了。

批改奏章直到黄昏时分,回寝宫用过晚膳。到了晚间,景烨确实累了,枕在床头和林晓声说了几句话,就阖眼睡了过去。

陆白藏和顾泓坐在外间,前者瞧了后者一眼,冷笑道:“以退为进,我不如你。”

顾泓垂眼道:“你我皆知,陛下身边不能一个人都没有,既然早晚会有人,不如选一个盟友,更加便宜?”

陆白藏哼笑一声,他和顾泓不一样。顾泓既有对景烨的私情,又忠于皇室,所以为了权衡忠君与爱人,步步为营,计划周全。

而他虽然担着个陆庄,到底自在得多。

啧,要是他的心肝宝贝是个平头小百姓多好,这样他就能手一捞把人抓回去,白天挨着,晚上抱着,哪比现在,上龙床还要靠抢的。

臆想从来都是越想越当真,陆庄主想着想着不禁悲从中来,自觉真是太苦命了。

景烨既已令叶茂答应了,自然不能不去。这一天下朝,便命御辇走了去凤阳殿的宫道。

下了辇轿,走到宫门前,却没传话的宫人,再往里走至殿门前,两个乌桓的侍婢正出来,见到皇帝都忙下跪行礼。

景烨身后跟着叶茂进了殿。

还没走过屏风,已经听到一阵琵琶声,却和宫里那些声调婉转的歌姬不大一样,铮铮然有杀戮之音。

景烨走到屏风边,叶茂识趣地没喊话。

只见少年席地坐在雪白的细羊毛毯上,曲着一条腿,靠在条案边,怀里抱了琵琶,拿拨子信手一划,十七八女儿手里的江南小调,被他划出千军万马的阵势来。

景烨立着听了一会儿,出声道:“格萨?”他记得他是这么自称的。

格萨手一停截住弦,转过头,笑容很是动人:“陛下!”

景烨在桌边坐下,道:“你的琵琶弹得很好,也是跟……”景烨回忆起那天晚上的对话,“咳……族中的长者学的?”

格萨摇摇头,站起身来。

“臣的琵琶是小时候阿度教的。”

“乌桓王么?”景烨看他指尖不住摩挲琴身,“你们兄弟很要好。”

格萨眨眨眼睛,又笑了。这次的笑和之前都不大一样,景烨想,大概是终于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了。

景烨道:“既这般要好,又何必把你送到这千里之外来。”

格萨用手指随意拨弄着弦,道:“陛下,我们乌桓族的勇士,满了十五岁就要独自去草原生活,两年后再回族里。我到京城来,虽然不能成为勇士,但只要能帮到阿度,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说得轻描淡写,所作出的牺牲却不可谓不大。要远离自幼生活的故土,来到相隔千里的京城,不说衣食住行风俗礼仪大相径庭,光是放下尊贵的王子身份成为一个男人的妾室,还要去献媚于他,哪怕这个人是皇帝,也算得上屈辱了。

而促使他平心静气接受这一切的,只是一份对兄长的慕孺之情。

果然还是小孩子啊。

皇帝陛下脑补了一下,顿时起了几分怜惜的意思,心想若是景小韵和景乐将来也这般相亲相爱,他也就能放心了。

这么想着,便道:“你兄长有意结盟,才把你送来京城,只要乌桓与汉人两族交好,朕就不会亏待你。“

他把话说得很明白。若乌桓人也步了西戎后尘,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格萨露出笑来,明明已是身量修长的少年了,笑起来却有两个梨涡,没的多出几分天真稚气。

“陛下会对格萨好吗?”

这句近乎撒娇的问话让景烨彻底将眼前的少年和景小韵画上等号,随手伸过去,本想揉揉少年松散束着的长发,结果发现够不着,只得拍拍他的肩,道:“乌桓王替朕挡住了西戎人,朕代为照顾他的弟弟,也不算占他便宜了。”

皇帝到了午膳时候就走了,送走九五之尊,侍婢们端来午膳,格萨坐在桌边沉思,见宫女红素上来为他布菜,便道:“怎敢劳烦姐姐。”

红素微微笑道:“公子派奴婢来服侍王子,奴婢不敢怠慢。”

她原是顾泓手下的人,先前一直在景烨的寝宫服侍,前两日被顾泓遣来凤阳殿,为何而来可想而知。

格萨尝了一口荷叶汤,皱了皱眉,这里的食物都太精致了,吃在他嘴里还不如阿度随手烤的牛肉和羊乳。

格萨道:“陛下和我在路上听来的那些天|朝皇帝的传闻不大一样。”

红素掩唇笑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陛下自一年前一场大病醒来后,性情就大变。起初奴婢们还不敢信,到后来真似变了个人,也就不能不信了。”

格萨问道:“变之前是怎样,变之后又是怎样?”

“之前……”红素蹙眉,回忆起来脸色都不大好看,“之前就如王子路上所闻,不提也罢。”

格萨想了想道:“之后就像现在这样,看着性子很好,其实性子也很好?”

红素扑哧笑了:“王子所言甚是。”

格萨低头,嗅到荷叶汤悠悠的清香,乌桓族的领地上从没有这样的香味。

他想起小时候随阿度和巴林(译叔叔)去草原上打猎,他不听训诫撞上了狼群,还被一只快成年的野狼咬伤了,幸好阿度及时赶到。

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听见阿度叹气道:“你呀,将来要找一个性格很好,还能照顾你的人做阿尼亚(译伴侣),阿度才能放心。”

☆、第 69 章

酷暑渐至,少常寺先行一步,将山庄内外布置了妥当,五月一过,便上禀皇帝,入住浣葛山庄。

此处虽名为山庄,实则却是先帝在城南郊修建的行宫,虽不及皇城内是宫门重重,威严宏丽,却也是行庭流水四角俱全。

搬过去的自然不能只有景烨。景韵和两个玩伴是要去的,顾陆林三人也不能少,都选了住处,带上贴身使唤的仆从,襄妃“正得圣宠”,也去。

先帝爱藏书,在山庄里也如法炮制了一个藏书阁,景烨的前任吃喝玩乐荒废政事,自然也顾不到这上头,于是这书阁便被荒弃了。

少常寺将此事呈报上来,景烨便命将宫中藏书阁的人提一半到山庄去,再从翰林院选几位博览经史子集的学士协助清理。

去山庄的前夜,凤家的小院里,凤泠正执笔作画,忽听院子里小厮道:“夫人来了。”

凤泠忙放下笔起身,凤老夫人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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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屋,看见站在画案边的凤泠便道:“明日便要离家,怎么还不歇着?”

凤泠笑道:“答应了杨家子然的画,他急着要。”

凤老夫人看他画案上,却是一张还没描摹仔细的仕女图,女子眉眼身段俱是风流,不由心里一动,嘴上仍道:“跟着杨家二郎学了这些眠花卧柳的手段,仔细你父亲骂你。”

凤泠面露无奈笑道:“儿子也想推了,奈何挨不住他几句软话。”

凤老夫人试探着道:“我看你从前虽爱画,也只是几笔写意,怎么如今也画起人物来?”

凤泠愣了愣,道:“儿子……儿子近来觉着,画人物也……十分有趣,所以常练。”

凤老夫人把他养大,他是敷衍还是真话,一听就明白。她眼光一瞥,看见画案一角上塞得满当当画轴的墨烟冻石筒,便道:“这都是你画的?给娘瞧瞧。”

凤泠道:“娘……”待要阻止,见凤老夫人已伸手抽了一卷出来,也就罢了。

凤老夫人展开画,心下便是一沉,她也曾随丈夫入宫面圣,这身着黄袍,笑意盈盈的青年,不是当今圣上是谁?

“你……”

凤泠静静看着她,眼里有歉疚和坚决:“娘,自幼父亲教导儿子,为人须从一而终,若半途而废,岂不有负圣人言?”

凤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从一而终……什么从一而终!你父亲教你为人,不是教你欺君!”

凤泠抿唇道:“儿子没有欺君。”

凤老夫人把画轴卷起,拿也不是,扔也不是,终究叹了口气,放回筒中。

她养大的儿,她不知道?别看凤泠素来循规蹈矩,谨守圣人教训,实则小时候莽撞得很,别人家的孩子撞上南墙,疼了就退回来了,凤泠是撞疼了还要撞,直撞到头破血流也无路可走,他才肯罢休。

凤老夫人退坐在坐缛上,凤泠掀袍跪在她面前:“儿子不孝,娘别气坏了身子。”

凤老夫人摇摇手,像是无力道:“你啊,你都到了该自立门户的年纪了,娘把你留在府里,不过是求个一家团圆,罢,罢。此事我们都不插手,出了什么事端,你自己摆平。”

父母亲嘴上如此说,其实若真出了事,又怎么会丢开?

凤泠心里再明白不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心中歉疚,磕了个头,起身送凤老夫人出去。

次日,皇宫中队伍浩浩荡荡前去南郊,到了山庄里。山庄依山傍水,亭台轩阁都细心按照避暑的意旨布置,把那盛夏酷热去了十之五六,尤其是景烨所处的万鹤松风,依水而建,树影清风,用作乘凉的所在实在是惬意无比。

软榻上铺好了芙蓉覃,景烨用过午膳,本欲小憩一会,可室内微风帘动实在太舒服,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时发现自己已在床上,林晓声就睡在身旁,两人共枕,黑发也丝丝交缠,不分你我。

景烨手撑在床上,坐起身来,竹席略一响动林晓声就醒了,眼睫动了动,掀起眼皮看了看景烨,一只手臂绕过来搂住他的腰。

景烨道:“顾泓他们呢?”

林晓声闭着眼道:“看陛下睡得沉,都没来打搅,各回各的院子了。”

“唔。”景烨打了个哈欠,喊叶茂进来:“朕饿了。”

叶茂便出去吩咐膳房送晚饭来,宫女们捧着食盒进来摆饭,林晓声也随手束了发下床来。

两碗碧粳粥,几碟精致解暑的小菜,林晓声见景烨睡了许久仍是恹恹的,便道:“贪睡伤身,陛下闲暇不妨多出去透透气,听说山庄不远有一别苑,因依山靠水,就是炎炎夏日也清凉宜人,是避暑的好去处。”

叶茂也在旁笑道:“陛下在松风堂呆着怕闷坏了,出猎散心最好不过,陛下要想,臣这就预备下去。”

景烨被说得颇为心动,自打五月热起来后他就不怎么出殿门。但他又不是习惯了大门不出的闺秀,半个多月不走动,四肢都僵了。

皇帝心念一动,底下的人就忙碌起来。御前左中郎将正是杨子然,于是连忙预备侍驾。

景烨骑着黑曜,先在山庄周围几片野林转了转,一趟下来,暑闷之气一扫而光,虽然不能开弓拉箭,但随驾的郎官们都年纪轻轻,见圣上心情愉悦,都不曾拘束,猎了不少猎物。

杨子然是郎官之首,也不甘屈居人后,居然带人找到一处狼穴。

景烨看着呈到自己面前的狼崽子,其中一只很是突兀,毛色雪白,没有一丝杂色。

“圣上鸿福,竟有一只白子。”杨子然笑道,“传闻白子为祥瑞,臣等恭贺陛下。”

景烨不信什么祥瑞,但看这几只幼狼眼睛都还没睁开,缩成一团倒是憨态可掬,便让带回去给景小韵他们养着玩。

行猎到傍晚,载兴而归。

景烨命御膳房把猎物做成菜肴,赏给随驾的郎官。杨子然还赐了一壶西域贡酒,晚来也无事,索性装了酒菜,兴冲冲来藏书阁寻好友。

“听说御膳房的主尚官雁大人一手好厨艺,陛下平日饮食均由她经手,今日咱们也托鸿福尝一尝。”

凤泠看着递到自己手中的酒,白瓷酒杯盛着清润酒浆,轻轻一摇,琥珀光动,上品。

杨子然哈哈笑道:“你这怪人什么酒都灌不倒,我倒要试试,看这御赐的佳品能不能让你吐点真言出来。”

凤泠失笑,道:“你托我的画已作好了,喝完酒去里间取吧。”

杨子然道:“不着急,喝喝喝。”

于是两人一边吃菜一边把酒闲言,喝到最后,杨子然晃晃脑袋,打了个酒嗝,瞪着凤泠道:“你这奇葩……”还没说完眼一闭,趴在桌上人事不省。

凤泠扬起一抹笑,大半壶烈酒下肚,他却跟最开始没什么区别,把酒杯放回桌面,站起身来,甩了甩衣袖,踱着步子走到屋外。

服侍他的小厮见状忙迎上来道:“大人这是要出门去?外头可是宵禁了,闲杂人等不得四处走动。”

凤泠摇摇头道:“我有要事,要去面见陛下。”

说完不顾小厮劝阻,抬脚出了院门,果真往天子所居的万壑松风去了。

照先帝的旨意,藏书阁跟万壑松风离得颇近,翰林学士又属天子近臣,可直入天子殿前求见,故兵卫们以为凤泠手持圣旨,都未加阻拦。

小厮劝阻不及,只得一路跟过来,苦着脸道:“大人使不得,陛下这时候只怕已歇息,惊扰了圣驾可是要担大罪的。”

凤泠一双手拢在袖中,沉稳道:“无碍。”

小厮听他如此说,虽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也只好跟着来到万壑松风的宫门前,守门的兵卫听他深夜求见,不免眼神古怪地看了他几眼,心想林公子刚刚退出来,陛下身旁无人,难不成今夜就是这位……

咳咳,脑洞虽然开得天大,但兵卫还是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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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前门的小太监进去请示。

景烨正在看折子,忽然叶茂进来禀报凤泠求见,不由心里一突,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道:“叫他进来。”

折子也看不下去了,丢在一边,等凤泠进来站在面前,上看下看,既没受伤也无焦虑神色,不由道:“凤卿?”

凤泠先一板一眼行了礼,然后拢着手道:“臣此来,有要事禀告陛下。”

景烨道:“你说。”

凤泠定定望着他,景烨这才发觉对方有些反常,眼角像是有一丝薄红,眼里还带了点光,眼眸熠熠,如同精致的琥珀。

凤泠道:“臣……”只说了一个字,忽然往前一合,栽倒在地。

景烨愣住,一边道:“凤卿!”一边下来扶他起来,“叶茂!传太医!”

叶公公小跑进来,见此情状也是摸不着头脑,忙派小太监去传太医,自己和景烨合力将凤泠搬到里间的软榻上。

景烨伸手试了试他额头,是有些烫,但呼吸平顺,不像是有什么内伤:“这究竟是怎么了?”

叶茂跟在一旁,嗅了嗅,斟酌了半天,小心道:“凤大人莫不是……醉酒了吧?”

像是为了证实他的话,凤泠转了转头,额头蹭着景烨的手心,喃喃道:“陛下……”

景烨:“……”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了……一入剑三深似海,从此日更是路人

☆、第 70 章

虚惊一场,景烨摆了摆手,命叶茂遣人把赶在半路上的太医送回去。

叶茂领命下去了,再回来时见景烨还站在塌边若有所思,试探着上前道:“陛下,可要叫人将凤大人送回藏书阁?”

景烨头疼地按了按额角道:“不必,叫宫女搬来薄褥给他盖上,明儿一早等他醒了,告诉他自回书阁里去。”

叶茂道:“是。”虽然是公事公办的口气,但还是让人听出点遗憾的味道。

景烨眉毛一挑,叶公公连忙去吩咐了。

景烨又站在软塌边一会儿,看了看躺在上面睡得人事不知的某人,轻声叹了口气,转身回寝殿去了。

次日早上。

“凤大人?”

天光大亮,透过纸窗落在宿醉的人眼皮上,凤泠眼睫颤了颤,慢慢睁眼,头痛欲裂。

他转头对上声音来处,眼前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竟然是个皓齿朱唇的宫女,见他醒转便福了福身道:“婢子奉陛下命来侍候大人盥洗。”

陛下……陛下?!

凤泠一下子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芙蓉覃,松锦帐,陈设无不是贵重珍品,哪里是荒冷多年的藏书阁能比的。

他竭力回想昨晚发生何事,只觉得头痛不已,不由按上太阳穴。

几个宫女都是服侍景烨的老人了,揣测着圣上身边几位郎君,林公子泠然出尘,顾小相爷从容隽美,陆庄主闲洒风流,似凤大人这样端方温雅的君子还没有呢,陛下又如此照顾,只怕将来也是其一,因此都恭谨有序,不敢闲话一句,只道:“大人可要起身梳洗?醒酒汤药都备好了。”

凤泠呆坐着出神,他终于从杂乱不清的记忆里牵出几条线,自己喝醉了酒,把一直想做的事做了,偏偏又没做完,只差一点就——

凤泠闭眼,头还是嗡嗡地发疼,心里头五味杂陈。

感情在心里憋久了,万千思绪无处可去,都化作细小的针尖,日日夜夜扎得人心口闷痛,比那些突如其来的伤痛更加可怕。

那宫女心思玲珑,见凤泠低头不语,似是头疼难忍,便小声吩咐跟着的人:“去回陛下,就说凤大人宿醉不适,请陛下定夺着可要请太医来。”

那人忙退下去回禀。

凤泠回过神来,掀开薄被下榻来,对宫女道:“劳烦了。”

宫女微微一笑道:“大人请坐到这边来,让她两人给您梳洗。”

小宫女捧来一身石青底色常服给凤泠换上,从新束了玉冠,洗漱过后,方才去传话的人回来道:“陛下已请了太医,还请凤大人前去给瞧一瞧。”

凤泠便随宫人前去景烨的寝殿,却好巧不巧跟另一个来人碰上了。

庭院的青石阶前,格萨戴着面纱,身后是两个随侍的乌桓婢女。他初来京城,难免水土不服,又正是长个抽条的年纪,于是愈发的清瘦,乍一看倒真是难辨雌雄,就是个子偏高挑了。

凤泠见此人衣着非男非女,异于寻常宫嫔,心下已揣测出七八分。领他过来的宫女忙行单膝礼道:“参见襄妃娘娘。”

凤泠忙拱手施礼,后宫前朝有别,他便也只垂首退立,并不多言。

格萨却不会拘于这些礼数,他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身旁的侍婢明白主子心意,上前屈了屈膝笑道:“这位郎君看着好面生,不知是宫中哪一处的主人,我们殿下好前去拜会的。”

凤泠愣了愣,知道对方是把自己当成男妃一类了,待要解释又未免尴尬,领路的宫女忙道:“这是陛下驾前的翰林学士小凤大人,昨晚被陛下召来问话,因夜深难行,获准在偏殿歇息一晚。”

格萨眯起眼,他虽然是乌桓人,但对中原朝廷森严的礼法也知之不少,像这样出入乃至夜宿皇帝寝宫,稍有不慎就是僭越大罪,哪有这宫女说得这么轻巧?

小凤大人,格萨哼了一声,转身走上台阶,径直入殿去了。

宫女吁了口气,对凤泠道:“大人请随奴婢进殿拜见吧。"

景烨刚下了早朝,正端着茶跟景韵和赵云说话逗趣,抬头便看见格萨和凤泠一前一后进来行礼,这两个人倒撞上了,便放下茶碗对格萨道:“难为爱妃顶着太阳来请安,先去后面坐着歇会儿吧。”

说着拍拍景韵的头道:“韵儿,带弟弟跟襄妃娘娘去后面玩好不好?”

景韵听话地跳下他膝头,过去扯着格萨的衣袖道:“襄凉凉。”

格萨低头看这将来的太子殿下,景小韵一手的糕点渣全糊在“襄凉凉”袖子上了。这面料绣纹轻软薄细,触手生凉,就是在皇宫里也难见得,还是封妃时送来的。

景小韵也感觉到手里的袖子捏起来舒服得很,又捏了几下,整个袖边都遭了殃。

格萨嘴角一僵,他久居塞外,受不了京城这边的酷热,所以最爱穿这几件软丝衣,现在给景小韵糟蹋,可就没得换了,于是长臂一伸,把小豆丁整个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手臂上。

景小韵的体重可不是盖的,现在宫女们都不敢抱了,深怕臂力不支叫皇子摔了千金贵体,格萨跟抓小鸡崽似的一手搂人,向景烨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施施然往里面走了。

景小韵在他手臂上扭来扭去,被格萨一瞪眼,立即委委屈屈趴在襄妃凉凉的怀里。

格萨抱着软嫩嫩的小娃娃,低头嗅了嗅,果然父子连心么,气味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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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殿内只剩景烨,凤泠还有站一边使劲当雕像的太医,景烨对太医道:“爱卿,瞧瞧罢。”又对凤泠道:“你坐着。”

太医小碎步过去,拿出小软枕垫上,诊了脉,看了脸色,转身奏道:“禀陛下,却与寻常醉酒并无不同,头疼也是常见,臣这里有治酒后头疼的丸药,吃一丸,休息休息便好了。”

景烨点点头,道:“丸药给叶茂,你退下罢。”

太医松了口气,小碎步退出去了,当着陛下面替未来贵妃(大雾)瞧病啥的,太考验定力了。

于是殿内又只剩景烨和凤泠,宫女们和叶公公眼观鼻鼻观心,敬业地当起了壁花。

景烨道:“头还疼么?”

凤泠忙拱手道:“已好了许多了。”

景烨道:“哦,那就好。”

“……”

叶公公人等:“……”

过了许久,景烨开口道:“宿醉伤身,凤卿身担翰林学士之职,平素还是节制些为好。”

这话里带着几分怪罪的意思,凤泠忙跪下谢罪道:“臣昨夜冒犯圣驾,臣愿领罪责,望陛下息怒。”

景烨垂眼道:“嗯,莫要再犯了,拿了丸药退下吧。”

凤泠怔了怔,闭了闭眼道:“谢陛下……臣告退。”

凤泠走了,景烨站起身来,叶茂忙道:“陛下,今儿个还去围猎吗?”

景烨摇摇头,转身往里走。

走进内殿一看,宫人们伺候着,景韵和格萨一大一下席地而坐,搭小竹屋子。

景韵一边搭着房顶一边四处找:“小桌子去哪啦?”

格萨皱了皱眉,把面前不到巴掌大的竹桌子放到小家伙手心里。

景韵咕哝道:“还要大床。”

格萨把手里拼好的竹床放进去。

景烨不让宫人们出声,笑着看两个人搭了一会儿,出声道:“韵儿。”

景韵仰起脑袋看见景烨,喊道:“叔父!”

格萨也站起来,行了个礼,看来凤阳殿负责教习礼仪的女官压根是在白拿俸禄。

景烨摇摇头道:“这些后宫妇人的礼节倒是难为你了,以后便只同朕的臣属一样,拱手即可。”

格萨像是松了一口气。

景烨把景韵抱起来掂了掂道:“韵儿,襄妃好不好看?”

景韵回头看看格萨,扭头把脑袋埋进景烨怀里道:“顾叔叔最好看。”

格萨:“……”

景烨笑出声来,格萨“哼”了一声,景烨道:“你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格萨姿势生硬地拱了拱手道:“臣妾想去狩猎。”

景烨一愣,想了想笑道:“也是,你自幼边塞长大,来到宫禁之中难免觉得束缚。也罢,明日游猎,你跟着朕吧。”

格萨眼角一弯,又拱手道:“谢陛下。”

☆、第 71 章

陛下又要出猎,杨子然对下吩咐了几句,把事务都扔给副将,来寻凤泠抱怨道:“你也太不仗义了,把我扔在桌上趴了一夜,早晨起来腰酸背痛,还给关大人痛骂了一顿。”

凤泠当然不能说他在皇帝寝殿睡了一夜,只得微微一笑道:“改日寻两坛好酒赠你。”

杨子然等的就是这话,笑道:“好说好说,今日陛下出猎,外头天清气朗的,你不妨也出去游玩一番,别整日呆在这藏书阁里,跟古书似的霉坏了。”

凤泠摇摇头道:“我随驾未携带骑装,又无鞍马,有什么可游玩的。”

杨子然笑道:“这算什么,我借一套给你便是。鞍马么,你随我去马房,挑一匹你中意的,借出来,也没人说不是。”

凤泠抬头看了看窗外,庭院里被日头照得光影摇动,时不时微风拂动,当真是个好天气。终究是点了点头。

景烨用过午膳,叶茂取来骑猎的装束为他换上,陆白藏和顾泓有一搭没一搭下着棋,见景烨换了衣裳出来,就愤愤盯着他。

景烨看他一眼道:“想去就说,又不是不让你去。”

陆庄主酸溜溜道:“陛下带着新宠呢,臣这个旧人怎敢打搅。”

景烨抽了抽眼角道:“午膳不合吃糖醋鱼,有人都熏酸了。”

景韵坐在棋盘旁边,替顾叔叔数着黑子,见景烨过来,撒下黑子嚷嚷道:“叔父,么么。”

皇子殿下最近爱玩么么的游戏,早起要亲一口,吃饭要亲一口,睡觉前也要亲一口,昨晚林晓声来陪景烨,景韵坐在他叔父的床上,眼巴巴看着美人道:“么么。”

林晓声和他对视良久,把色心不改的皇子殿下拎起来扔给掌事宫女,道:“殿下累了,带他去睡觉。”

景韵顿时泪眼汪汪,挣开宫女的手臂,跳下来嘤嘤嘤回寝殿了。

景烨俯身亲了景韵一口,景韵不满道:“叔父,你为什么不亲我嘴巴。”

景烨还没来得及回答,陆白藏先扑过来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舔了舔,邪笑道:“因为嘴唇这个地方,只有跟你叔父睡一张床的人才能碰。”

景烨黑着脸一巴掌把陆白藏拍开,刚要说话,下巴又给人捏住,温软的唇瓣覆了上来,舌尖伸进他双唇间,轻轻一触。

顾泓松开手,对着瞪大眼睛的景韵微微笑道:“你陆叔叔说得不错。”

景韵顿时眼泪汪汪,跳下软榻,嘤嘤嘤回寝殿去了。

景烨:“……”

收拾好行至前殿,格萨早已等待多时。

那只小白狼也憨头憨脑跟出来,凑到景烨腿边,嗅了嗅,脑袋蹭着他的膝弯。它长得实在是快,景烨把它带回山庄的途中,它第一个睁开眼看见了景烨,从此就把他当成家长,走到哪跟到哪。

格萨目光扫过白狼雪白的皮毛,眼里划过异色。

郎官们队列森严,以杨子然为首等候在殿门前,副将牵来黑曜,景烨摸了摸它的长脸,坠蹬上马。

白狼蹲坐在地上眼巴巴看着,景烨不由笑了,招手让人把它抱起来送到自己的马背上坐着,一手拉缰绳,一手扶着白狼的身子,黑曜踢了踢前蹄,打了个响鼻。

这边格萨也利落地上了马,于是一行人出了行宫,朝山林之中去。

景烨不会打猎,他箭都射不出去,不过拉着黑曜走走停停,观望林中景致。白狼一到野外,后腿一撑便跳下马,跟在主人周围,嗅嗅这个,看看那个。

格萨在景烨不远处勒马前行,少年背脊挺直,身着软甲背负弓箭,腰间挂着箭壶,目光锐利,捕捉着山林之间的动静。

眼光过处,出手既快又准。

郎官们身为天子近侍,自当精于骑射,此刻却也不得不暗叹乌桓人在骑猎上的天赋。

景烨任黑曜四处跑走,见格萨兴起之时,追着猎物越走越远,侧头吩咐杨子然道:“叫他们使两个人跟着襄妃。”

杨子然在马背上一弯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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烨勒了勒缰绳,低头避过垂下来的树枝,却听见“呼噜呼噜”的声音,不由转过头,只见原本在草丛中打滚的白狼竖直了双耳,正弓起背四处打量。

景烨皱眉,开口欲言,忽然觉得一阵心悸,黑曜惊惧地嘶鸣一声,两只前蹄抬起来,险些把他掀下马。

身后杨子然立即反应过来,吼道:“马被蜂蜇了!保护陛下!”

景烨攥紧缰绳抱住马背,黑曜又一声嘶鸣,直直地顺着山路冲了出去。

杨子然拍马追了上去,一边喊“来人!”却见副将捂着右臂追上来道:“大人!随驾中有人反叛!”

杨子然心下大震,往林中看去,只见数个人影踏着枝叶掠了过去,最后那人回过身,朝他打了个手势。

他把心一沉,勒马回头道:“传令众人掉转马头,全力擒拿反贼!”

这边景烨死死抱住马背,颠簸中几欲呕吐,黑曜受了惊后不复温驯,一路狂奔进深山密林之中。

正当难捱之际,忽然腰被人凭空一捞,转眼到了平地,一色玄色劲装的护卫齐刷刷单膝跪地,为首者道:“参见陛下,臣墨字卫长墨准。”

景烨背靠着还算平整的石头,皱紧眉头道:“你看看朕的右腿,有什么东西在。”

黑衣卫上前道:“恕属下冒犯。”说着抬起景烨的右腿,拿出匕首在膝弯划了道口子,把布料轻轻撕开,

随即眼神一厉,出手如电,从裤管中掐出一条碧青的小蛇。

景烨撑着地坐起来,看了眼自己的右膝,果然有两个细小的伤口。

护卫道:“这马鞍给人动了手脚。”

景烨闭了闭眼道:“朕觉得头晕气闷,还有心悸。”

护卫单膝跪着道:“臣下这就带人剿清附近的叛党,寻回解药,墨五和墨七留下来护驾,先送陛下去附近隐蔽之处歇息。”

随即黑衣卫纷纷运起轻功,朝各个方向去了。留两人在原地。

景烨道:“朕的腿怕是没知觉了,你们谁,扶朕一把。”

看着削瘦些的那个护卫行了一礼,过来扶起景烨,另一个在左侧,三人走到附近被藤曼遮掩起来的一个小山洞里。

景烨靠在山壁上,只觉一阵晕眩,勉力睁开眼,看了看立在一旁的两人,开口道:“你们谁是墨五,谁是墨七?”

他心知中毒后切忌昏睡,只好打起精神,想些话头与这两人说。

削瘦些的护卫行礼:“卑职是墨七。”

声音清脆如少年人,和那一身干练肃杀的影卫装束大相径庭。景烨笑了起来:“你把面巾摘下来朕看看。”

护卫有些许迟疑,但君命不可为,还是抬手摘下了面巾,露出来一张清秀白皙的娃娃脸。

景烨又笑了:“你多大年纪?”

墨七道:"卑职二十有四。“

景烨讶道:“二十有四,朕看你倒像不到及冠。”

墨七有些腼腆,道:“卑职生得面嫩,为此墨卫长也多有……嫌弃。”

景烨“扑哧”一声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是人力可以勉强?”

墨七脸颊微红,他生的腼腆白净,又容易脸红,哪像个冷静自持的暗卫,也难怪墨准有嫌意。

景烨逗逗这个小影卫,倒觉得精神了几分。

墨五一直静立在一旁,听着九五之尊跟墨七搭话,突然耳朵动了动,出声道:“附近有人。”

墨七背脊一挺,他也听见了。

景烨问:“什么人?”

墨五侧耳细细听道:“两匹马,一匹带人。”说着行了一礼道:“陛下稍安,卑职前去打探。”然后快步出了洞穴。

墨七往洞口走进了两步,景烨便不再说话,闭了眼,发觉身体渐渐开始发冷,头脑愈见昏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人道:“陛下。”

景烨睁开眼,见墨五站在洞口,便道:“是何人?”

墨五往一侧让了让,他身后一个人影进了来,虽不似平日着文官服,依旧端方雅重,挺拔如青松。

景烨微微睁大眼睛:“凤卿?”

凤泠定定看了看他,低下头行大礼道:“臣在林中见到陛下御骑,发觉事有蹊跷,故此……参见陛下。”

事已至此,景烨只得叹了口气道:“白把你卷了进来。”见凤泠站着,便指了指一旁道:“坐着吧。”

凤泠依言,墨七墨五两人也都退出山洞之外护卫。

景烨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闭上眼。体内寒意渐重,涌上四肢百骸,让他不自觉发起抖来。

昏沉间听见人低低地喊:“陛下?陛下?”

景烨皱紧了眉。

那人沉默了一会,低声道了一句:“臣冒犯了”,一阵悉悉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随即温暖的身体靠了过来,怀抱把他裹住。

景烨脸贴在那人的脖颈处,两人的气息和胸口的震颤,严丝合缝地交融的一起,比他睡过的最软和的被榻还要舒服。

凤泠微微低头,蹭着景烨的冠发,平淡如水,又像是情深难禁的念了一句:“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脖子以下不能描写,抱抱总可以咯。

☆、第 72 章

杨子然带着属下快马加鞭回山庄禀告,黑衣卫们在山里上蹿下跳抓反贼,此刻在只有月光照映的山洞里,小凤学士怀里抱着心上人,想着自己哪怕会被拉去行刑场掉了脑袋,此刻也值了。

景烨觉得自己骨头血肉是冷的,口鼻发肤却又是热的,大脑被这冰火两重天烧得浑浑噩噩,一边搂着人家的腰蹭啊蹭,嘴里说着胡话。

凤泠盯着他纤长的眼睫,薄淡的唇色,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

轻轻地碰了一下。

墨七和墨五站在洞外不远处,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不一会儿就听明白里面在干什么了。

墨七蒙着脸巾,也阻不住漫到耳根的绯红。

墨五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两人听得树梢微动,只见月下一人游走而来,折扇为兵,玄衣之上罩了一层轻纱,俞显得其身法偏若游龙,身后跟了两人,亦是武功不俗。

墨五施了一礼道:“陆公子。”

陆白藏“嗯”了一声,原本的风流眉眼此刻却有些冷峻,径直往山洞里去。

一进洞就看见凤泠怀里躺着的景烨,冠发也乱了,垂在脸侧,看不出是昏睡着还是醒了。

凤泠此刻也有些难以支撑,心知是过了景烨身上的毒,未加阻止就让陆白藏把人从手里抢了过去。

陆白藏轻轻拨开景烨的鬓发,拿起他的手来把脉,不错眼瞧见他重重衣领之中,一点若隐若现的吻痕。

陆白藏历尽风月,立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看了眼凤泠,冷笑一声道:“小凤学士护驾有功,我该好好向陛下禀明才是。”

凤泠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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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中毒难捱,却依旧端坐在草垫上,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却并不被陆白藏气势所压,毫不怯弱。

“陛下危难之际,爱重之人却都不在身边,若臣子还不尽心竭力,如何能护得圣驾?”

陆白藏气得咬牙,低下头轻轻在景烨耳边喊:“含昉?含昉?”

景烨勉力睁眼瞧了他一眼,又闭上眼睛道:“我乏得很。”

陆白藏道:“无碍,我带你回去。”说着把人背在背上,一步一步走出山洞。

他两个手下都紧紧护在跟前,凤泠挣一挣力气,也跟着出去了。

陆白藏守着景烨回到行宫,林晓声和顾泓都等候在寝殿,本来格萨执意要等,被顾泓劝了回去。

到了次日上午,景烨总算醒了过来,毒性已解,好得倒快,吃了些东西回复了力气,便下令返回京城。

案子很快也破了,叛党余孽,这是他们留在皇宫里的最后一条线,想要拼个两败俱伤,终究没得逞。

凤泠回了皇宫,又做回那个端方雅重的学士,只是请旨住在了藏书阁里,看书看得倦了,就站起来走到檐下,看一看远处碧瓦灿烂的寝宫。

过了两日,又传出一件喜事,乌桓打了大胜仗,景烨又高兴起来,抛下那些儿女情长,亲自接见了来使。

下了早朝,景烨心情颇好,想着见不到乌桓王,慰劳慰劳他弟弟也是一样的,便吩咐叶茂:“午膳去襄妃那里,朕亲自告诉他喜讯。”

叶茂躬身应下。还未走到凤阳殿,景烨又想起什么来道:“朕记得是哪国进贡了一把琵琶,音色极好,只是宫中乐师没有那样好指法,搁置在那里不曾取出,你且去拿来,替朕赠与襄妃。”

叶茂说是,带着小徒弟取去了。

取了琵琶正往回赶,忽见宫墙角边转出来一个穿小太监服的人来,个子很高,低着头看不清眉目,叶茂不由心生疑窦,开口喊住道:“慢着,你是哪个宫的太监?”

那人身体顿了一下,远远低着头转过身来,叶茂让徒弟在原地等着,自己走过去道:“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名字?”

走进才觉出,这人身材颀长,比叶茂差不多高出一头,且姿态倨傲,实在不像普通的太监。

叶茂刚要说“抬起头来”,那人先抬了头,挑眉谑笑道:“叶公公好大的架势。”

叶茂看清这人眉目,不由吓得腿一软:“这,你你……”

那人逼近一步,提起叶茂的衣领跟捏鸡崽似的,道:“带路,我要见你家陛下。”

却说景烨举步入凤阳殿内,格萨正在擦拭狩猎带回来的弓箭,听见外面侍从传唤,将弓箭交与婢女道:“收好。”

他转过身,景烨正好进来,见他要施礼便摆手道:“免了。”

侍女端来茶盏。格萨看着景烨,将手搭在景烨身边的小几上,道:“陛下看起来很高兴。”

景烨笑道:“你哥哥打了胜仗,朕特来告诉你一声。”

格萨眼睛一亮,笑了起来,眼珠转了转道:“陛下会奖赏臣吗?”

景烨啜着茶水,闻言倒觉有趣,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想要什么奖赏?”

格萨忽然弯下腰,景烨猝不及防,让在他唇角吻了一口,少年双眼晶亮亮的:“陛下可以陪我晚上睡觉吗?”

景烨还没缓过神来,忽然眼前一花,一个人影掠过来,掌风一扫就把人打伤在地。

景烨看着唇角渗出血的格萨,还有这个穿着太监服,却怎么看怎么眼熟的身影,只觉心累,怎么就不能过两天太平日子呢?

迈着小碎步的叶茂追进来,看见眼前的情形,腿更软了:“臣臣臣护驾无能……”

景烨无暇顾及他,站起身,皱起眉道:“乐少城主,你无故闯入朕的皇宫,还打伤嫔妃,不知所为何事?”

乐正寰听见他斥责却不生气,反倒扑过去一把抱住他,头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嘻笑道:“我不喜欢别人碰你,这个人生得讨人厌,该打。”

格萨从地上坐起身来,手指碰碰渗血的唇角,垂着眼没说话。

景烨拉开乐正寰的手,过去把他扶起来,护在身后道:“他是朕的嫔妃,自然受朕庇护。乐少主若想来宫中做客,递个帖子,或叫人传个信儿都好。这样偷穿太监衣裳,又公然伤人,叫朕也难守待客之道。”

乐正寰扫了景烨身后的格萨一眼,目带凶煞,实在辜负了一张好相貌,撇撇嘴道:“你不肯跟我回平月城,我只好来这里跟你一起了。”

这话说得好生委屈,要不是他羽翼未丰,不能与陆白藏匹敌,只怕早把人抢回去了。

景烨知道这个小魔王素来是纵性妄为,吃软不吃硬,叹了口气,温声与他讲理道:“既然如此,你来了我的地方,就该听我安排,否则不高兴就掀桌子打人,这是好好和我在一起的意思吗?”

乐正寰望着他,抿唇道:“你不总和别人在一起,我就不伤人。”

“……”景烨无奈,吩咐叶茂叫太医来,对乐正寰道:“这本不在我意料之中,你气也撒了,也罢,且移步我那里,吃过午饭再说吧。”

凤阳殿里是吃不成了,景烨带走了乐正寰,身边一群人也跟了出去,殿内倒显得有些空旷。

格萨靠在窗边软榻上,婢女一边小心替他拭干嘴边的血迹,一边道:“殿下受苦了,碰见那个魔星。”

格萨微微侧脸让她替自己擦拭,外面日光映在这少年脸上,俊秀的眉目还带点柔软稚气,只是眼眸沉如深潭。

“你认得他?”

婢女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前几年,曾跟随族里的长者前去平月城面见老城主,当日是城主生辰,除了咱们乌桓,还有别族的使者前来,其中就有闻名草原的勇士‘赤山’。”

“赤山在寿宴上对城主府中的侍女动手动脚,被这位少城主看见,按常理也不过是斥责一番,谁知他竟然邀赤山决斗,并在斗武台上,斩下赤山的双手。”

婢女说到这里,仿佛记起当时的情景,身体微微颤抖,“勇士没有了双手,就好像苍鹰没有翅膀,还没等到回去他的部族,就在自己房中自尽了。”

格萨眼睫颤动了一下,看不出神色。

过了一会,有小太监进来道:“殿下,叶公公领着太医来了,还跟着膳房的人,送来几碟清粥小菜并汤药,说是陛下吩咐的,让殿下仔细养伤,明日再来看您。”

格萨点点头:“我知道了。”

婢女等小太监退出去,才叹笑道:“中原的王,笼络人心都做得如此自然,叫殿下不领这份情都难。”

清粥被宫人端上来,格萨端起来喝了一口,不咸不淡,不温不凉。

如果这都是笼络人心,也难怪叫人沉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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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不该赶着让陆某人出宫的,顾泓又动不了手。

乐正寰闻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只觉得心中烦躁渐渐平息,又扬起笑容,蹭着他的肩颈道:“晚上叫我一人陪你嘛……”

格萨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亲昵的场景。

他垂下眼,掩去其中情绪。

景烨抬头看见他,咳了一声,推了推乐正寰道:“襄妃来了。”

格萨朝他露出微笑,道:“陛下赐给臣的琵琶,臣已练成一曲。”

景烨这一阵实在被乐正寰缠得头疼,两相比较,倒更喜欢格萨的温顺(大雾),所以常常肯见他,便笑道:“你的曲子是难得的,赐座。”

乐正寰哼笑了一声,转身坐在榻上,翘着二郎腿,端茶慢啜。

景烨屈起两指敲了敲他脑袋:“听曲是风雅事,不说正经危坐,也该端坐细听,你这般叫襄妃如拨得弦。”

乐正寰懒洋洋点着茶水道:“我封住耳朵不听便是了。”

格萨看了他一眼,眼中意味不明,却低笑道:“乐少主不听也无妨,何况我的琵琶,是只弹给陛下听的。”

说着信手一拨,慢慢弹奏起来,不同于往常的铮铮铁音,调子轻快柔和。

乐正寰倾耳一听,不由瞪眼,上去就要揪他的衣领,被景烨拉住:“你不听便罢了,怎的又要动手?”

平月城与关外毗邻,也颇有往来。所以乐正寰耳濡目染,也晓得一些部族风俗。

乌桓人以琵琶传情,有老调专拿来诉说爱意,调分男女,格萨此刻弹的,正是男子取悦心上人的曲子。

待要说破,想到此人有意弹奏此曲,若是说破岂不正中他下怀,若打他一顿,折腿断手的,景烨势必生气。

乐正寰自幼纵性妄为,谁知道喜欢了一个人,就要事事考虑,心里烦恼却又摆脱不得,不由捂住景烨双耳:“你不许听!”

景烨握住他的手,又好气又好笑:“你不听,也不许人家听,这是个什么理?”

乐正寰勾唇一笑,眉眼粲然:“你叫他随便弹给哪个宫女听,弹给那个守门的也好,就是不许弹给你听。”

景烨道:“胡闹。”

乐正寰反握住他的手,在他修长的指节上吻了吻,笑道:“你要解闷,我舞剑给你看,这些陈词滥调,有甚好听的。”

少年恣肆桀骜,唇却是温软的,贴在肌理上,一如柔软的心意。

☆、第 74 章

午睡醒来,林晓声坐在软榻一侧,翻着账簿名册。

微风绕帘,暗香浮动,只听得纸页翻动,令人心静。

景烨翻过身,打了个哈欠道:“难得清静。”

林晓声眉尖一挑道:“乐少城主纵然缠闹,但陛下纵容,也乐在其中。”

景烨笑道:“你也跟陆白藏学的拈酸吃醋,怪朕纵容,你有什么法子打发了他?”

林晓声面色不动道:“若陛下有心,千万种法子打发,陛下无心,就是盖世武功,无双智计,又奈他何?”

景烨摇摇头:“罢罢,到哪都是我理亏。”

林晓声倾身过来,抚弄青年皇帝的眉眼,账册翻得久了,仿佛指间也残存墨香。

“臣只愿陛下与臣独处时,不要想着他人才好。”

景烨拍拍他的手道:“阿寰是小孩脾气。情烈炽人。人生百年,许多事尚且忙不过来,又有谁会倾全部心力在情爱上呢,能长长久久,便是万幸了。”

林晓声一双眼睛生得极美,望着他,似无情无波,却又十分动人。

“那臣,便求一个长长久久。”

西戎战事未歇,虽有李亭秋一战大获全胜,却仍无法将其剿灭。塞外是部族的天下,景烨也不过助乌桓得胜,却不能永绝后患。

如今西戎人一边往后退,一边仍要遣兵,时不时与乌桓人缠斗,究竟如何,就要看乌桓王的才智了。

格萨道:“哥哥不会输。”

景烨笑道:“我也愿你哥哥常胜,只是两军交战,局势往往瞬息万变,所以总要预备好万全之策。”

格萨手指抚着琵琶铁弦,犹如抚摸他珍藏在阁柜中的弯弓。

“乌桓人和西戎人,世代仇敌,以前族中长者跟我讲述两族数百年恩怨,套用中原人的话,便是成王败寇,一个得意几十年,又被另一个打下去,纠纠缠缠到今天。”

景烨道:“所以你们两族俱是人强马壮,不论被打压的多厉害,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可再勇猛的勇士,也比不过天|朝陛下们的计谋。”格萨抬眼道,“西戎的军队猖獗,我族濒临死地,陛下就派遣大将来救援,让我族能有一争之力。”

少年轻轻道:“等到乌桓日渐强大,陛下是否会助西戎一臂之力,打压我们呢?”

“此消彼长,我们两族人的恩怨,也不过是陛下手里的棋子。”

景烨挑眉道:“这是乌桓王教你的?”

格萨道:“是。”

景烨笑了起来,伸指弹了弹他的额头:“你哥哥很看得明白,可你就不如他,盟友间彼此利用是常事,大家心知肚明便好,若说出来,难免伤了情面。”

格萨难得皱起眉,哼了一声道:“既然是彼此利用,何必要什么情面?”

景烨微微一笑道:“你认为朕利用了你兄长,可你现在还不是坐在我跟前,跟我说话呢?”

格萨一时语塞,道:“那是……”

景烨笑了笑,终究是小孩子。

格萨盯着眼前人的眉眼。

这话不该出口的。这人是皇帝,手掌天下大权,因为他一句话,他满族族人得以存活,他的哥哥娶了所谓的贵女,而他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只是为了取悦一个男人。

可是眼前这个孱弱的青年皇帝,为什么与传闻浑然不同呢?

他就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生气了就训人,高兴了就笑,尴尬了会咳嗽。礼仪官说君心不可揣测,可他偏把喜怒哀乐都写在白纸上,坦坦荡荡,把周围的人也惯坏了,那些思索,谨慎,伴君如伴虎的警醒全丢在一边。

格萨忽然道:“陛下可知我前几日弹琵琶,乐少主为何要阻拦?”

景烨一愣道:“为什么?”

格萨长睫微垂,复抬头,他五官比中原人要深邃,笑起来显得眼眸像一汪深潭,凝睇时缱绻深情。

“因为那是乌桓族男女嫁娶时唱的调,译成汉文,大约是。”他想了想,用不大纯熟的语调朗声念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景烨眼角一抽,道:“看来凤阳殿的礼仪官教的东西太多了。”

“陛下……”

“该教的不教,不该教的尽教,罚俸。”

“陛下。”少年压了上来,看他削瘦高挑的样子,不想力气却大。

景烨挣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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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起脸道:“襄妃,放开。”

美貌得难辨雌雄的少年低下头,凑近他的鼻尖道:“陛下,你生气了?”

“你压着朕,朕怎么高兴得起来。”

格萨笑了起来,唇印在他嘴唇上,含糊道:“陛下要生气便生气吧,陛下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

景烨:“……”

这小王子打哪学来的这些话,难道也是礼仪官教的?

暑热退去,渐渐入秋了。

这日下朝,才进殿,就看见榻上小小少年抱着一个更小的豆丁,逗着他玩闹。

景烨讶道:“景乐?”

景乐松开景韵,跳下榻施了一礼道:“参见陛下。”

景烨笑着俯身把他扶起来,捏捏小孩软软的脸蛋。

顾泓坐在另一侧,掀着茶盖道:“啸意轩来了位蔺先生的故人。他便托人送小世子过来,说是暂住两日。”

景乐跟着道:“师叔来了,师父说师叔祖不喜欢小孩子,教我来陪弟弟住几日,并非有意打搅陛下。”

景烨摇头笑道:“小孩子家家,偏要学这些客套话。”坐在榻上,宫人端茶上来,问:“从未听说过蔺先生还有位师叔?”

顾泓道:“当年他自大雪山而来,一剑成名,不知来处亦无亲眷,但据传闻,他师门中还有一女子,资质不凡,可惜为情所伤,剑道尽毁,已避世多年了。”

景烨问:“剑道尽毁?”

“这位蔺女侠当年。”顾泓顿了顿,笑道,“倾慕平月城主,奈何老城主无心,且不久便娶了他人入府,半年内就有了身孕。可她竟在城主夫人七个月身孕时闯入府内,一通大闹,乐夫人体弱又加早产,不治而亡,腹中孩子因有鬼医赶到相救,才勉强保住。”

景烨吸了口气道:“这孩子便是阿寰?”

顾泓颔首道:“不错。”

景烨的额角抽抽的痛,他再明白不过乐正寰的脾气,从前不过是府中侍女被人轻侮,他就能断去人双手,这若是和那位剑圣的师叔对上,不斗个你死我活才怪。

幸而那小魔王现在人不在宫中,被他扔到宫外去捉通缉犯了。

景乐就此便住在偏殿,与景韵同起同坐,再亲厚不过。景韵对景乐道:“哥哥,叔父说我将来是要做皇帝的。”

景乐摸摸弟弟的小脸蛋,露出笑道:“对呀,韵儿必定是如陛下一样的明君。”

景韵趴在景乐尚且单薄的肩膀上:“那哥哥是什么?”

“我是……”景乐侧过头亲亲他的脸颊,“韵儿想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喽。”

啸意轩内,蔺七七抿了一口白水,寡淡无味,正如她这个师侄一样。

“许久不见了。”

“恭贺师叔心剑大成。”蔺杭余道。

看这孩子的模样,蔺七七想,还真没觉着他是在恭喜自己。

不过也罢了,他和他师父一样,数十年如一日,坐在这四方小院里,和坐在大雪山之巅毫无分别。

蔺七七道:“我避世太久,此次出关,为的是夙愿得偿,也顺道来见你一遭。”

蔺杭余点点头:“谢师叔探望。”

蔺七七看着他,忽然笑道:“你可知我为何能顺道来见你?”

没等蔺杭余回答,她也不期望他会回答,便道:“那个人不肯见我,他不肯见,谁都寻不着他。所幸……呵,他还有个儿子。”

蔺七七的手,十指芊芊,柔若无骨,谁也想不到这是一双拿剑的手。

“当初我多恨那孩子出世啊,可如今,我却还要靠他来寻他。”

“师叔道剑已毁。”蔺杭余终于开口,“此去若心性不稳,十五年来所铸心剑,亦将毁于一旦。”

蔺七七猛然回神,原来双指已陷进木桌内,自己却丝毫不觉。

她凄然一笑,抬头对上蔺杭余的眼光,垂眼喃喃道:“既已毁过一次,又何惧第二次呢?”

与蔺杭余在啸意轩内对坐三日后,蔺七七长笑一声,翩然离去。

次日,她在京城外对上赶回来的乐正寰,少年使腰间银环刀,一百一十三招后,刀断。

黑衣侍卫赶到时,只余满身是血的乐正寰,蔺七七已不知去向。

皇帝召来整个太医院,南国供的丸药,宝库的灵芝人参,都用尽了。

乐正寰睡着,景烨下朝来看他,日复一日地问:“眼睛动了不曾?指头呢?”

宫人们都低下头去,不敢说,亦不敢摇头。

皇帝也只是叹了口气,神态憔悴。再过几日,握着奏折对顾泓说:“贴出皇榜,诏告天下,朕不是坐拥江山吗,难道还医不好一个孩子?”

如此直等到入冬。

景烨站在榻边看着,当初如云霞璀璨的红衣少年,如今却是槁木死灰一般。

没有人抱着他说:“你怕闷?我舞剑给你看。”

炉香悄悄燃着,他第一次这么厌倦清静。

☆、第 75 章

乐老城主不曾露面,他在乐正寰来京之前便将一切托付了独子和手下,一个人,干干净净,不知去了哪里。

乐家武学与大雪山剑法相克,蔺七七重伤乐正寰,却也被蔺杭余料中,心剑粉碎,几近身死道消,而她要等的人却没来。

她走到啸意轩,每说一句话,便吐出一口血来。

“他竟这样狠心,抛下平月,抛下那孩子走了,他……他脱身了……那我呢,我……”

一刹那,青丝成雪,红颜倾颓。

景乐隔着门板,怯生生道:“师父……”

蔺杭余道:“不要看。”

寝宫那边匆匆来人:“蔺先生,乐少主醒了,陛下有旨,还请移步圣驾前一见。”

景烨看着乐正寰缩在床角,两眼无神,咕咕哝哝说着胡话,眼见他醒来的喜悦顿时化为乌有。

“蔺先生,此事因你师门中人而起,先生不该有所表示吗?”

蔺杭余道:“血气攻心,他入魔了。”

景烨心里一紧:“朕要救治的法子。”

“断他一臂。”

景烨咬牙道:“不行!”

蔺杭余看向他道:“或以我本门真气引导,只是此法用来疼痛难忍,若他躲避,也是徒劳。”

“不会。”景烨拉住少年的手,“有我抓着他。”

少年懵懵懂懂缩在景烨怀里,等到真气入体,如虫蚁啃噬,剖腹取心一般。他立即手脚挣动,嘶吼起来。

景烨抓着他手念道:“不怕,不怕,可认得我是谁么?”

乐正寰怔了怔,“啊”了一声。

景烨咽下酸苦道:“忍忍,忍过去,你就认得我了。”

少年“啊啊”地叫,忽然对着他的肩膀咬了下去。

鲜血透过层层衣袍渗了出来,景烨发着抖,对蔺杭余说:“请快些。”

乐正寰虽痴傻,可力气还在,真气导毕,咬得景烨肩上几乎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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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血肉。

少年趴在他身上,慢慢地闭上眼睛,安静地睡去了。

叶茂溜进寝殿,看到皇帝鲜血模糊的左肩,险些叫出声,被景烨瞪了一眼,堵在喉咙里。

蔺杭余冷眼旁观,起身道:“明日此时,我再来。”

景烨点点头道:“先生走好。”

叶茂哆哆嗦嗦凑上来,看了看他的伤口,不敢碰,连滚带爬冲出去召太医了。

“幸而只是皮肉伤,未曾伤到筋骨……”老太医替皇帝搭了搭脉。

“又不是铁齿铜牙,还能把骨头咬碎不成。”景烨还有心思玩笑,转头看到顾泓林晓声两人面沉如水,好像还泛着点黑气,不由咳了一声:“这是什么?给朕甩脸子呢?”

林晓声捏紧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冷声道:“陛下掌管天下事物,难道竟不知道照顾自己的身体么?”

景烨讷讷地没说话。

老太医留下伤药,弯腰退下了。

顾泓垂眼望着景烨道:“陛下重情,殊不知多情亦是无情。”

景烨摇头笑道:“多说无益,只是我希望你们,永无让我忧心性命的一日。”

顾泓道:“平月城在其地界积威已久,若不加处置,迟早会生出事端。”

“那也与此事无关。”景烨出了会神,微微笑道,“老城主孤身离开,城中众人皆以少主马首是瞻,若他不能完好无虞地回去,群龙无首,那才是真正棘手。”

“不错。”顾泓抬眼,“但陛下所为,并不仅只出自安抚平月人的意思吧?”

景烨道:“阿寰他……是个好儿郎,年纪轻轻折在这里,朕不忍。”

下大雪那天,景韵趴在窗前看:“叔父,下雪了!”

景烨看过去:“今年的雪下得大,来年百姓的日子该好些了。”说了示意叶茂。

叶茂忙把景韵抱下来:“小殿下呀,这么开着窗要病的。”

“别关,教我也看一眼。”

身后传来声音,景烨一怔,转过身去,只见乐正寰被小太监扶着,慢慢走出来,朝他一笑。

等到冬雪化尽,御花园里枝头发出嫩芽的时候,西戎人有了动静,猛虎受创后的挣扎,依然不容小觑。

朝中大臣们忸忸怩怩黄花大闺女似的,推选出几个人,景烨都不满意。叶茂试探着说:“正德门那里……”

景烨不耐烦道:“伤还没好利索呢,逞什么能!”

叶茂识趣闭嘴。

谁知没过几日,李亭秋的请愿书就被送到了案头,景烨皱着眉看过了,放在案角道:“退回去。”

“陛下……”叶茂弯腰道,“李将军候在殿外呢。”

景烨的手顿了顿,道:“传。”

不一会儿,李亭秋跟在内监身后踏进殿内。

景烨支着下巴看着他,李亭秋单膝跪地道:“臣参见陛下。臣请愿北上一事,还望陛下斟酌。”

景烨沉默了一会,皱眉道:“朕以为你知道分寸……”

“臣身上旧伤已痊愈了十之八九,陛下安心。”李亭秋抬起头,“臣无福陪伴陛下左右,就请陛下容臣,再替陛下了却一桩心事吧。”

景烨怔了怔,心中酝酿好了万种拒绝这人的理由,终究化作一声轻叹。

“路途遥苦,你……望自珍重。”

三日内集结兵马,谁知北塞又传来消息,乌桓王领兵在前,中了西戎埋伏,重伤不醒。

景烨吩咐道:“叫人把嘴闭紧,别教凤阳殿知道了。”

叶茂苦了一张脸道:“陛下,这驿使入宫,宫人们可都瞧见的,想瞒着襄妃娘娘,只怕是难。”

景烨心里明白,只蹙眉道:“叫你去你去便是了,多话。”

次日一早起来,叶茂在外室轻轻地喊:“陛下。”

景烨翻身要坐起来,被陆白藏从背后一把抱住腰,半是装腔半是哄道:“好陛下,这小别胜新婚,多睡一会嘛。”

叶茂迟疑了一会,道:“陛下,襄妃娘娘求见。”

景烨拉开他的手道:“多半是为了乌桓王之事,若不召见,只怕他要一直等着。”

陆白藏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在他唇上吻咬着:“唔……多等一会也不妨事……”

景烨推开他的脸道:“朕腰疼,你自己玩。”

陆白藏笑道:“腰疼?我给你揉揉……”

景烨拍开他意图不轨的手,掀被下床,道:“更衣。”

“臣知晓此举违背盟约。”格萨跪在殿内冰凉的石板上,“但臣求陛下,让臣回乌桓见一见兄长。”

“你兄长中伏受伤。”景烨道,“朕会派人尽心医治,用最好的伤药,你……”

格萨咬牙,握紧拳头道:“陛下何苦欺瞒臣呢,若不是性命攸关,又怎会让人千里送信来,臣只求陛下,让臣有生之年,能再见大哥一面。”

景烨语塞,眼前的少年低着头,他在害怕。害怕没有错,人生在世,若没有两个能够为之担惊受怕的人,又有什么意思?

景烨偏过头道:“襄妃,你身为宫嫔,决不能踏出宫门半步。”

格萨的额头一片冰凉,还是凛冽的早春,他却生出一层薄汗。

他在做什么?他是乌桓派来的人质,该安安分分呆在凤阳殿里,大早闯到这里来,希望这个掌握着他乌桓命脉的人对他予取予求……

原来他一直认为,这个人是会纵容他的。

方才说的那些话,实在辜负族人对他的期望。

景烨摩挲着扶手,忽然道:“李亭秋此次北上御敌,路途遥远,着实辛苦,朕想指个宫人照顾他,你觉得派谁好?”

格萨垂眼道:“陛下看谁好,就是谁了。”

景烨唔了一声道:“其实朕方才心里已有了人选,只是这孩子的名字不好,说出去怕人生疑,不如另取一个。”

他这一番话仿佛自言自语,格萨却是心中一动。

“曾闻前朝有一琵琶名手,作曲,技惊四座,你……便用这个作汉名吧,当是朕赐给你的。”

格萨猛然抬头,景烨看着他玩笑道:“冠了朕给的名字,便是朕的人了。”

三日后,大军开拨,皇帝亲至城外相送。

祭天毕,李亭秋跪地,接过景烨手中佩剑,随即起身上马。

青年将军勒马回头,看了眼被众人簇拥着的天子。

旗子被风吹得猎猎,鼓声大作。

景烨袖手看着那人的背影渐渐远去,不知怎的有些出神。

叶茂小心道:“陛下。”

凛风吹在脸上,景烨乍然回神,道:“回宫。”

回宫几天,乐正寰伤好得快,便闹着要喝酒。

他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性子还是一点没变,哪怕武功尽失,行动不便,躺着也能翻出天来,也只有景烨治得住他。

景烨说:“就这么想喝?”

“对呀。”少年没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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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似的趴在他身上,笑嘻嘻道,“喝不着酒,我心里就不痛快,心里不痛快,伤也好得慢。”

他对自己身上那些创口很是无所谓,但想到景烨尽心竭力地叫人替他诊治,也只得听话。不过总要寻些由头让景烨陪他哄他。

陆庄主已经好几个晚上没占着便宜了,现在看小魔王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他拍成肉饼。

景烨想了想,笑道:“罢了,横竖你的伤也结痂了,想来吃些酒也不妨事。”

难道他答应得痛快,乐正寰笑了一声,咬着他的耳珠道:“这么着,你喂我吃,如何?”

☆、完结

酒端上来,景烨饮了一口含着,捏住少年的下巴凑了过去。

烛火摇动,长长的眼睫搭着似阖非阖的凤眼,炽热人心。

乐正寰看得一呆,居然红了脸,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帝。

酒香馥郁,唇瓣温软。

少年动作急躁,一下打翻了酒盏,箍着景烨的腰只管与他唇齿交缠,也没察觉到一点点涌上来的困意。

待到察觉却是为时已晚,乐正寰瞪眼,露出气忿之色:“你……”

景烨伸手在他眼帘上一拂,乐正寰往他身上一倒,趴在他肩上呼呼睡了过去。

等到他再醒来,大约就是在京城往平月去的路上了。有一批忠心的属下守护,没了武功的乐少城主也只能老实就范。

景烨把乐正寰扶到榻上睡着,他还抓着他的腰带,吐着淡淡酒气道:“不,不许……”

景烨握住他的手,替他盖上薄被。宫人悄悄地进来,景烨道:“灭掉两盏烛火。”说着最后瞧了一眼熟睡中的少年,离开了。

天色已暗,回宫的辇轿经过藏书阁,景烨抬了抬手,叶茂会意,高声道:“停轿。”

景烨下轿,跨过正门,走在书阁前的甬道上,这里种了许多绿竹,夜色之下影影绰绰。

前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内监提着纱灯背着手走了出来,抬头见这乌泱泱一群人,吓得跪在地上道:“陛下!参见陛下!”

景烨奇道:“这个时辰,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老内监在这藏书阁中待了许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新帝,忐忑道:“凤大人言……阁中藏书多有不按章法放置的,所以留宿在宫中,整理书册,老奴在旁伺候。”

景烨看了看屋内昏黄的烛光,对他道:“你做得不错,叶茂,送些赏到他住处去。”

老内监忙磕头道:“谢陛下圣恩。”随宫人离开了。

景烨回过头,却见凤泠立在屋檐下。

几滴雨打在竹叶上,景烨眉头一动,叶茂忙道:“陛下,天上有雨,且进屋吧。”

他点点头,走上廊前台阶,凤泠躬身施礼道:“臣……”

景烨道:“卿在朕面前,便永远是这样毕恭毕敬的吗?”

凤泠顿了顿,道:“礼不可废。”

景烨轻笑一声,摇头道:“你呀。”抬脚进了屋。

春雨绵绵,细细碎碎淋在竹叶上,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景烨感受着袭来的凉意,道:“这雨下过,天气也该回暖了。将士们北上行军,也可松快些。”

凤泠道:“冬春交替,陛下身体不好,自己也要保重。”

景烨转过头,瞧着他笑道:“不跟朕讲理了?”

凤泠脸上有些赧然,道:“臣……”

景烨却忽然道:“这藏书阁虽然僻静,但到底久未修缮,凤大人,可要换个住处?”

凤泠一怔,景烨道:“你夜夜替人当值。实在便宜了那些人,传出去,难免叫人说朕耳目闭塞,治下无方。”

一时两个人都不言语,窗外雨声渐停。

景烨起身道:“雨歇了,朕回寝殿了。”

凤泠看着他,起身垂首施礼道:“恭送陛下。”

他身旁是层层架架的书册,灯火摇晃了一下,踏出门槛的人回首一望,恍然间,似乎他这个人,他的情意,都静止成一幅墨画,亘古不变。

北塞的驿使一封封信传来。又是李将军打了胜仗。又是乌桓王眼见着要不行了的,不知怎的又救回来了。伴随着李亭秋的亲笔,臣与襄妃俱安,陛下可有保重?

乌桓王吃了个大教训,较从前更多了谨慎筹谋,西戎人被两方兵马围得节节败退,龟缩到了最西边的沙漠里,就算乌桓不加以追剿,没有个几十年,也难恢复过来了。

这时京城中已然是花苞初绽,春光晴好。

叶茂捧着驿使呈上来的书信,小碎步送进书房。

景烨抬起头,接过来,一边拆开一边道:“叶茂啊,这是第几封了?”

叶茂弯弯腰道:“回陛下,第六封了。”

景烨沉吟道:“第六封……也该到了。”

说着展开薄薄的信纸,寥寥数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归”字。

二十日后,大军班师回朝。

这一天对景韵来说是个大日子。

起早,宫女们替他穿上一层又一层衣服,系上玉佩,戴上长命锁,来到大殿里,皇帝一身黑底红纹衮服,把小小的他抱起来。

景韵搂着他的脖子道:“叔父,我们去哪儿呀?”

景烨抱着他掂了掂,笑道:“叔父带你去看样东西。”

景韵咬着指头,懵懵懂懂被抱着上了车,在仪仗围拥之中,离开了皇宫。

一路行至北城门下,景烨牵着他,一阶一阶步上城墙,只看到将士无数,队列森然,一眼望去竟看不到边际。

内监拂尘一甩,高声道:“跪——”

只听铠甲碰撞之声,数万人马单膝跪地。

“兴——”

景韵看不明白这是什么,但叔父不说话,也没有笑,他便也板着小脸,瞪着城墙下的人马。

这时候两个人走上来,景韵眨眨眼,走前头的那个人生得很是好看,他身后的人景韵却认得,正是好久没见着的“襄妃”。

景烨俯身,修长的手指握住他的小胖手道:“韵儿,跟朕来。”

李亭秋已近前,单膝触地,解下佩剑呈在手中。

景烨抓着景韵的手,搭在冰凉的剑身上。

景韵瑟缩了一下,没有躲开,叔父低沉柔缓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从今日起,你便是一国储君了。”

天高云阔,鸿雁北还。

啸意轩。景乐背负木剑跑进屋子里,垂手立好道:“师父,今日的早课我做好了。”

蔺杭余看了他一眼,小少年额上还覆着薄汗。

他伸手,指尖按在桌上的长剑道:“这是我十岁时,师门为我铸的第一把剑。”

景乐睁大眼,脸上现出神采来,道:“师父……”

平月城外。乐正寰拍拍□□骏马,侧耳听了听风声,蹙眉道:“啧,又追来了。”

说罢一勒马,神骏嘶鸣一声,一路南去。

分卷阅读92

京城顾府里。顾老丞相一改平日里四平八稳要瞌睡不瞌睡的模样,抖着胡子怒道:“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顾湄顶回去道:“你逼我嫁人,怎么不逼四哥娶去!”

一旁顾泓端茶的手一顿,挑眉道:“你若想嫁进宫,我倒也能替你安排。”

“我……”顾湄气结,丢下一句“就是不嫁!”,跑出去了。

宫中。林晓声握着小孩子软嫩嫩的手,写下一个“林”字。

林小敦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着,伸手去抓他眼前的水晶镜,被他抓住。

陆白藏摇着鎏金折扇,叹气道:“不想我陆某人还有相夫教子的一天……“

赵岳在他身边的软榻上,刚爬起来坐着,又被陆庄主笑眯眯戳倒。

京城的长街日复一日的繁华,茶馆里说书人眯着醉眼,茶碗顿在桌上:“完了。”

听书的七嘴八舌道:“这就完了?”

“大将军是死是活还没说呢。”

“那张家的女儿,可有嫁给李家的公子?”

“不成不成!再说再说!”

“非也非也。”说书人捋着山羊胡,摇头晃脑道,“爹说完了说儿子,儿子说完了说孙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小老儿一张嘴辨不清两家事,天也晚了,各位看官且喝盏茶,各回各家是正经。”

他话没说完,早有人怒摔桌凳:“烂尾就烂尾,打什么马虎眼!”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抓这厮起来,不说完不叫走!”

眼见群情激愤,说书人一头钻进后屋,打后门溜出去,嘴里念叨着“罪过罪过”。

翠枝头鸟儿叫,芍药花开正好。

太平盛世,莫过于此。

完结。

分卷阅读18

这到底是……”

“行了,各位大人。”秦右相的路走得颤颤巍巍,语调却四平八稳,“今非昔比,圣意难测,尔等各司其职,恪尽职守,便能保住一身官服与家中妻儿,其余……多说无益。”

这官腔打得是滴水不漏,一干大臣欲再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只得尴尴尬尬闭了嘴。

秦右相不看这些人,只慢腾腾的往前走去。

景烨抬头望了望即将入夜的天空,云涛翻涌,霞光满天。

“叶茂。”他四处看了看。

叶公公上前一步:“哎,陛下。”

“都这个时辰了,他们怎么还没到。”

“这……”叶公公答得为难,“怕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吧。陛下,还等吗?”

“等。”

两个人就这么静站在草地上,陪侍的宫人都被遣去远处,以免两个孩子紧张。

天色一点点昏暗过去,艳丽的霞光也逐渐没入长夜。

叶茂招手让宫人送来宫灯,提着灯上前轻声道:“陛下,天色晚了,回宫吧。”

景烨眉眼动了动,抬起头望了望远处那一片漆黑:“……好。”

他抬起一直藏在袖管里的手,手中握着的是个颜色新鲜漂亮的波浪鼓,用力一摇,就会发出“咚咚”的声响。景小韵要是瞧见,绝对会高兴得直甩他那双胖爪子。

宫灯的灯纱里透出柔柔的光,映在景烨落寞的侧脸上,有一点无奈。

没来这儿之前,他父母双全,事业有成,遗憾的是不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他也曾想过,如果自己是个性向正常的男人,喜欢美丽温柔的女孩子,顺顺利利娶个贤惠的姑娘回家,那么一定能让很多人羡慕吧。

可惜假设永远无法成立。

就好象他现在也无法想象自己身在过去。

“……陛下?”叶茂在身旁小心翼翼的喊。

“恩。”景烨回过神来,顿了一下,转身往回走,“回宫吧。”

“哎。”

赵府。

赵明德斜靠在榻上的小几上,挑眉惊道:“他竟革了唐尹两人的官?”

坐在他面前的是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是。”

赵明德寻思了一阵,抬起头道:“皇帝这么做,这是挑衅?”

中年人端茶啜了一口,道:“可唐尹两人对那事并不知觉啊,从前他两个,干的不过是些有钱拿权势却小的朝务,皇帝莫名把他们派去西南,结果呢,半道上银子给截去一半,吓得魂都没了,生怕监管不力丢了命,被咱们派去的人劝说一番,才假拟奏折报那平安。”

赵明德的眉皱了起来。

“……只怕是真被人侥幸递了折子上去,皇帝才知道银子没了。”中年人摇着头,“至于是谁将折子放到皇帝面前,依鄙人看,就是那位右相无疑了。”

“是么……”

赵明德不答话。直到许久过去,才像是真正确信了一般,点了点头。

景烨在湖边第二次等到了天黑。

叶茂看了看天上悬着的明月,走上前躬身道:“陛下,该回宫了。”

“恩。”景烨猜到会是这个结果,但他还是等到了这时候。

“回宫吧。”

皇帝陛下低着头走在前面。叶公公在后边看他的背影,只觉得一片秋风萧瑟。

这边的啸意轩就没这么安宁了。

景小韵前一天傍晚发现自己没被抱去看苏苏,顿时嘴一张就要开号,被大哥抱着哄了半个时辰,外带亲亲无数,才“咿呀”着消停了一晚。

没想到第二天还!是!没!有!

于是小包子的脸真的鼓成了包子(因为要运气),“哇”地一声,堪比地动山摇。震得景乐握剑的手都抖了两抖。

景乐看着大哭不止的弟弟,到底还是心软,忍不住转过身对蔺杭余弯了弯腰:“师父……”

男人看了看他,垂下眼:“溺爱成瘾,便再难回转。”

“徒儿……”景乐张了张嘴,还是低下头,转身走回弟弟身边,拿衣袖小心擦了擦他嫩脸上的泪珠子。

“韵儿乖好不好?”

“呜哇……”景小韵抬起两只胖爪子,一下抓住他伸出来的手,乌黑的大眼瞧着他,“呜哇哇哇哇哇——”

景乐抿了抿嘴,下狠心别过脸不看他。

景小韵简直要伤心死了,平si(时)他做这个动作后大哥都会要什么给什么的!

蔺杭余也转过脸看着窗外。

就这么闹到大半夜。这一大一小都不会看孩子,看小家伙哭得渴了就给递水,哭得饿了就递吃的。于是景小韵愈挫愈勇,在此方面充分发挥了他爹传给他的惊人体力。

可终究还是禁不住。

好不容易小家伙流着眼泪睡去,景乐松了一口气,准备爬上床抱着弟弟睡觉,却发现小家伙的身体滚烫。

这下两个人是真的手足无措了。

平安宫里,叶茂轻轻溜进寝殿里,在龙床边轻声喊道:“陛下?”

“恩?”景烨眼皮一动,喉咙里呼噜了一声。

“陛下,啸意轩那边出事儿了。”

“哪……”景烨翻个身把脑袋埋进锦被里,突然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叶茂:“蔺公子亲自进了太医院,听太医遣人来报,说是小世子发了烧……”

“什么!”景烨一下子坐起身来,“那什么剑圣不会还真不知道带孩子吧?”

叶公公嘀咕一声:“会带孩子那还叫剑圣吗?”

景烨已经起身掀帐:“掌灯!去啸意轩!”说话间已经下了地,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叶茂:“哎,哎,陛下等……先让奴才叫宫女来更衣啊……”

啸意轩内。

太医坐在寒酸得不像是在皇宫里的小木桌边抖着手开药方。窗边静坐着满身寒气的蔺杭余,正看着床上满脸烧红的小家伙不语。

景乐背上背着木剑,扒在床沿边上,眼睛一下不转地望着弟弟。

房间里寂静无声。

窗外一片夜色深沉。景烨大步走到院门口,抬头看了一眼眼门上的匾,随即伸手推开门,抬脚跨了进去。

院门“吱呀”一声,景乐耳朵一动,回头朝外面望了望,床上的小家伙却忽然伸了伸胳膊,小肉爪碰到景乐的手指。

他连忙回头抓住弟弟的手:“韵儿?”

“蔺先生。”景烨走到院中,“可否许朕进屋看一看小世子?”

蔺杭余薄唇微抿。景乐却忍不住了,上前跪下道:“师父,就让他抱一抱韵儿吧,韵儿或许能舒服些。”

男人眼里泛起波澜,沉默了一阵,开口道:“推门进来便可。”

声音虽不大,屋外的景烨却听得清楚,立即上前推开门。桌边的太医忙放下笔跪伏在地:“臣参见陛下。”

“方子写好了么?”景烨走过去拿起那张药方,定睛一看,顿时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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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你在这儿划拉了半天,什么都没写?”

男人眼中寒光一闪。

“这……”太医吓得直缩脖子,斟酌了半天才小心答道:“其实……据……据臣所察,小世子发热并非有疾,乃是变蒸。”

“变蒸?”景烨愣了一下,记起从前看家里兄弟照顾孩子时,确实有说过这个词,便微微放下心来,“不是误判?”

太医低头道:“世子身上发热但耳后如常,此变蒸之候也,曾记:‘其变蒸之候,令身热,脉乱,汗出,目睛不明,微似欲惊。’与世子之症候正相符,故臣推其病为变蒸。”

“朕看看……”景烨走到床边坐下,把景小韵抱在怀里试试他耳朵的热度,果真如常,便放下了心:“好。叶茂。”

站在门边的叶公公躬身:“哎,陛下。”

“倒些干净温水来给世子喝,别太烫。”

叶茂点头欲转身,又被叫住:“吩咐人把宫里新贡的玫瑰露拿一瓶来,那东西甜,和着水小家伙就爱喝了。”

“奴才这便去。”

“陛……陛下。”景乐按着床沿,往上盯着弟弟睡着的红脸蛋:“韵儿到底生什么病了?”

景烨揉揉他的脑袋,轻笑:“他没生病,他是长大了。”

☆、第 16 章

不久,叶茂送来了温水和玫瑰露,景烨拿调羹调了一小碗,一勺一勺地给小家伙喂下去。

景小韵对这种带着馨香的甜水显然十分受用,吧嗒吧嗒很快便喝得一干二净。

眼看着弟弟握着小拳头安安稳稳睡过去了,景乐也面露疲色,自己拿手巾抹了抹脸,跟着爬上床,抱着景小韵很快熟睡过去。

太医早已告退。景烨出了房,把门合上,然后转身看着庭院里长身玉立的俊美剑客道:

“蔺公子。朕想收这两个孩子在膝下,将来继承皇位,望阁下成全。”

“我不允。”剑圣的回答简洁有力。

景烨挑了挑嘴角:“那世子若真发了烧呢?阁下知道怎么照顾孩子?”

男人沉默了一下,蹦出一个字,“饿。”

“啊?”

男人眉头微蹙,对自己的决定有那么一点不确定:“净饿。我幼时生病,皆靠它好转。”

景烨:“……”

景小韵今天很高兴。

早上一睁眼就看到了两天没见的苏苏,苏苏还笑着喂他喝甜甜的红水。

咿呀!以后一定要多生病!

小家伙坐在床上兴奋得直甩爪子,景烨看在眼里,不由微笑。

虽说只是变蒸,但他还是在小院里守了一夜,避免发生变故。毕竟景乐一个孩子心有余而力不足,至于那个剑圣……呵呵还是不提他了。

说起来,这该是小家伙最后一次变蒸了,之后就能开始学说话了吧。

景烨想到这里便忍不住伸手把小娃娃抱到腿上,蹭蹭他的鼻尖笑道:“叔父为了你可一夜没睡,来,叫一声,叔叔。”

景小韵睁着大眼看着他,张嘴吐了个泡泡。

“……”罢了,也是自己太心急,景烨两手架着小家伙让他站起来,景小韵随即张开手搂住他的脖子,叔侄俩就这么抱在一块,“唉,你就是会喊人,也不会第一个喊朕吧。”

景小韵“呜哇”一声。

“……那也不许第一个喊你师父。”景烨抚着他的背,“就他那个弄法,宝贝儿,你能活到现在就是个奇迹啊。”

“呵呵。”小家伙张开嘴傻乐。

房外,叶公公哆嗦着喊道:“陛……下,该,该上朝了……”眼珠子瞥了一眼正静立在门外的蔺杭余,忍了半天,还是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行了,叔父得去上朝。”景烨把宝贝侄子放回到床上,“你乖乖听话,恩?”

“啊呜。”景小韵握着小拳头,葡萄样的黑眼睛看着景烨起身往外走,就举起来“咿呀”个不停。

景烨回身看了看他。

这便是……为人父的滋味吧。

景烨拉开房门,抬眼便看见蔺杭余正握剑站在他面前,一身白衣如冰雪,神情冷肃。

“我答应你。”

“什么?”景烨徒然一怔,随即笑了起来,忍不住回头去看房里“咿呀”着往外瞧的小娃娃,“蔺公子,传闻你一言九鼎。”

“不是传闻。”蔺杭余的眼眸静若止水,“你将韵儿带去照顾,六周岁一满,仍回此地拜我为师。”

“……”

景烨仔细看他,墨眼,黑发,白衣,忽然觉得时间似乎就在这个人身上静止,如冰山上最高处的积雪,千年万年,至死未变。

“公子曾受挚友托付教养两个孩子,如今却将景韵转托给朕……蔺公子,你可知朕在坊间的传言?”

男人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眼见为实。”语调斩钉截铁。

但是却傲慢得可爱。

凤府。

从凤老夫人房里领话来的丫鬟站在屋外,扣了扣门道:“爷可是起身了?夫人遣奴婢们来请。”

房里响起一阵脚步声,不久,凤泠亲自来开的门:“你们先等一等。”

丫头朝屋里望了望,笑道:“爷怎么一个人,也不叫松烟他们过来服侍。”

“我有事,特教他们外边候着。”凤泠摆摆手示意要关门。

丫头却眼尖,一眼瞧见他手上沾的褚色:“爷,大清早的,不忙着上朝去,在屋子画什么呢?”

凤泠顿时僵硬:“没,没画什么……”

丫头们知道他腼腆,都笑着退了下去。

凤泠关上门,回身走到书桌前,轻轻揭开蒙在画上的软纱。

画上也是晨光朦胧的模样,有一个样子温润的青年人,正卧在软塌上小憩。

窗边的阳光柔柔地洒下来,仿佛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西北于阗,镇北将军府。

这日天气正好,杨氏特邀了几个要好的官夫人到自家花园里喝茶。女人之间的话头,无非是胭脂首饰公婆丈夫,再来就是夫君在府里养的那些个妾室。

“慧吟,你家那个姓白的妾进府也有三年了吧?你怎么就这么大度,让她在你的将军府里横行霸道的。”

慧吟是杨氏的闺名。

杨氏端茶的手顿了顿,咬牙道:“将军宠她,我能有什么法,三年来我劝过他多少次,别让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太得意,可有用吗?”

“哎,你得软着说,别带着憨。”和她最要好的陈氏道,“你别现在还不着急啊,将来等她生下个庶子来,这一两点家私,还不尽叫那母子两个搬了去!”

这一句可谓正中要害,杨氏再没了喝茶的兴致,把杯盘往案上一顿:“你们说说,有什么能用的法子?”

几个女人你望望我,我望望她,都各自摇着团扇,说起从前对付房里人的办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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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家中陪着父母。进宫来做什么?”

景烨不由笑道:“还不快请。”

“是。”

过了一会儿,端方如兰的俊美青年随小太监进了殿,拂袖拜倒。

“臣参见陛下。”

“卿快请起。”景烨丢了朱笔,笑着上前扶起他,“几日不见了,卿别来无恙?”

“臣很好,谢陛下。”凤泠微微抬头,看了看冷清的大殿,“这样热闹的佳节,怎么不见几位公子陪侍?”

景烨笑了笑:“都说是佳节,卿怎么不在家中陪伴父母妻儿?”

“臣尚未娶亲。”

这句话答得太快,两个人都是一怔。

景烨愣了愣,随后笑了:“卿答得这么快,不会是想要朕替卿做媒吧?”

“没有。臣,并无此意。”凤泠红着脸别过去。正巧看到窗外瞬时燃起的烟火,便急急地另找了个话头。

景烨拉着他分坐在小几两侧,又叫叶茂上茶,君臣之间如此对坐,已经是逾礼了。

凤泠想要下坐给皇帝谏礼,可是抬头看见景烨的笑,又舍不得这份亲昵。挣扎再三,还是微低着头握紧了小几的一角。

☆、第 17 章

花市灯如昼。

街上行人来往,人声鼎沸。景烨身着一身墨青色常服,摇着一把象牙骨素白绫绢制的折扇,笑盈盈地在人群中游走。

凤泠与他并肩而行,叶茂则穿一身小厮服,愁眉苦脸地跟在身后。

叶公公:“陛……公子,这市井中鱼龙混杂……”

景烨:“老人家,这糖葫芦怎么卖?”

年过五十的老汉把草棒立住,笑道:“五文钱一串,今儿是千秋节,卖得好,只剩下四串了,公子都买下?”

叶茂凑到景烨身边:“公子,咱还是别吃这外头的……”话没说完就被塞上一串糖葫芦,“唔唔!”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景烨索性伸手去拿他腰上的钱袋,倒出来一看,全是些碎银子,便挑了一块最小的递给老汉,“劳您找一找?”

“好咧。”老汉掂了掂银子的分量,笑眯眯地放下草棒,扯过一个大口袋,把手在里面数了半天,最后拿出几个铜钱。

开玩笑吧,就给这点?

随即老汉把铜钱塞进腰带,然后提起那口袋,递给了景烨。

后者接过,立即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景烨:“……”

凤泠在旁看着,忍俊不禁,但想到这是九五之尊,只能拼命绷住。于是景烨一回头,就看见一张眼神亮晶晶的俊脸。

人群中忽然走出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默不作声地上前把那一袋子铜钱扛到了肩上。

景烨便看了眼叶茂,后者向他点点头,他于是把草棒上剩下的三串拔了下来,一串给自己,一串递给凤泠,最后一串,他想了想,给了扛铜钱的男人。

“赏你了。”

男人开口:“谢公子。”

景烨点点头,笑道:“还不快吃。”

男人顿了一下,听话地把糖葫芦塞进嘴里。他原本面容冷峻,现在叼着串糖葫芦,酷哥气场毁得一干二净,看得景烨直想笑。

不远处忽然出来一阵笑闹声。景烨道:“好热闹,咱们过去看看?”随即拉起凤泠的手往那边过去。

“应该是灯商在请人猜灯谜吧。”凤泠看着他笑道,“年年都有,公子就在外围看看便罢,里面人挤,别被那些味道薰着。”

“我有这么娇弱?”景烨皱着眉摇了摇折扇,还是妥协了,“罢了,听你的。”

听你的。

凤泠被这话说得心中一动,眼神也不自觉地温柔下去。

四人刚走到人群边上,忽然听到前方一阵惊叫声和货架倒塌声,还有马蹄剧烈踢踏的声音。

景烨皱眉:“这是……”

声音很快由远及近,人群立即向街道两边拥挤起来,他被面前的人墙一撞,不由往后踉跄,牵着凤泠的手也被迫松开。

天子脚下,是谁敢违背律令在闹市中纵马!他抬起头,便看见马上坐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神情倨傲狠毒,比起当初的少年皇帝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景烨咬牙,手臂却忽然被一人抓住,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公子,快随属下……”然而忽然一声闷哼,力道也松了下去。

“怎么……”景烨欲回头,徒然被一记手刀切在后颈上,顿时眼前一黑。

来人顺势握住他的肩膀,趁众人混乱之时把人抱出人群,闪进了街边一条小巷里。

里面早有人靠着墙等候,见他闪进来,便站直身体。

“成了?”

“成了。”

雍华宫。

“七名黑衣卫。”顾泓立于殿中,“连带着你这位卫长,竟然让人在眼皮底下被人劫走。”

“袁墨,是我高看你了。”

男人低下头,单膝跪地:“属下失职。”

“失职?”顾泓嗤笑一声,“……出去,他何时回来,你就何时到刑狱司领罚。五十鞭,一鞭不少。”

袁墨俯下身,额头触上冰冷的地面:“属下告退。”随即起身,默然退下。

“你动了怒。”屏风后传来林晓声的声音,“顾先生可从未如此气急败坏过。”

顾泓转身,林晓声自屏后缓缓走出,身姿潇洒,却顶了张温润如春水的眉眼。

“他身长不如你。”

“无碍。”林晓声点了点脸上的妆,“只要坐着就不大显得出来,那群朝臣心中惧怕,决不敢仔细打量。可查出来是何人所为?赵家?”

“跳梁小丑,没这么大的胆子。”顾泓轻声道,“阁中刚送来的消息,前两日有两个平月城的人混进了京城。”

林晓声手指一顿:“平月城?……难怪。”

顾泓看着他:“叶茂就在殿外,告诉他小心着点,别露了馅。”

“恩。”

顾泓便回身往殿外去。伺候他的小童急急忙忙跟了上去,林晓声笑道:“小心伺候,你主子生着气呢。”

小童缩了缩脖子,连连点头。

京城以北有一座群玉山。因山深地险,且常有野兽出没,于是方圆几十里荒无人烟。

山中。

树梢轻晃,一只松鼠敏捷地从枝干上跃下,刨了刨土,忽然像是嗅到了什么气味,抬起头飞快地遁走了。

不远处的洞口,一只濒死的老虎倒在地上呼呼喘气,毛爪挣动了两下,还是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闲坐在洞口观看的男子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枚华美灿烂的赤金耳圈,戴在自己的左耳上。

“这大虫的皮毛好看得很,不如剥下来作件袄子。”

“要剥你剥去。”洞内正生着火的男人瞥了一眼,嫌弃,“脏。”

“就你干净,那大虫还是你杀的呢。”

“唔唔唔唔……“坐在最

分卷阅读24

父。”

景烨呆滞。

男人久等不到一句“叔父”,又开始暴躁:“不肯叫叔父是吗,那叫爹!”

景烨:“……”

“哼。”男人抬手指了指被扔在不远处的袁墨,“是不是他们对你说了什么?”他手指一点,袁墨便“哇”得开始吐血。

景烨连忙撑起来,只觉五脏里一片翻江倒海:“叔父!”

对方面色稍霁。

景烨:“叔,呕……”

男人:“……”

景烨把上半身搭在一块身体那么宽的石头上,吐得昏天黑地。吐完后发现金玦就跪在他身边,于是扯过对方的袖子擦擦嘴角,然后头一歪,继续装死。

金玦面色僵硬,又碍于尊主在场不好发作,只能偷偷手上发力,将擦脏的衣袖截了下来。

男人道:“身体如此孱弱,难不成将来和寰儿成亲,连洞房都不能?”

景烨:“……!!”

“不行。”男人沉下脸,大步跨过来,再次拎起景烨的衣领,“禁不住就再来一次!在到平月城之前,一定要练得你习惯!”

金,玉二人也起身跟上。男人走到袁墨身边,手一挥,以气劲打通他胸中关窍:“今日暂留你一命,回去告诉霍千机手下那个人精徒弟,皇帝本座带走了,想追,自己到平月城来。”

袁墨吐出胸中淤血,把视线移到景烨身上。后者朝他缓慢地眨眨眼。

男人说完便脚尖点地,拎着景烨一路往北跃去。

景烨双手扑腾了一下,觉得身上仅剩的一口气已经幽幽地从嘴角升到了空中,正在向他挥手作别。

……大家好我叫景烨。

万万没想到。

我居然要挂了。

景烨还记得他十一岁的时候,父母双双出国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担心他和兄弟姊妹们在家里翻了天,决定带着孩子一块去。

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到了机场,他是最爱乱窜的,还闹了笑话。

随后他随父母过安检,走上飞机,起飞。

那是他第一次坐飞机,也是最后一次。

后来的很多事情他都记不清了,不过似乎差点掉了小命,那之后的身体状况和心理阴影,让他看见飞机就想跑。

再后来,大学的时候喜欢一个小学弟,对方也有点这个意思。他生日那天,学弟十分少女地蒙住他眼睛,说要带他去一个烂漫的地方。

恩,是挺烂的。

那是个全市最大的摩天轮,下面还种了一大片薰衣草田,常常爱情片里的男主和女主在最高处相互拥吻,承诺要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他也忍到了最高点,却在学弟微笑着把俊脸凑上来时,终于脸色煞白倒地不起。

这下有心理阴影的就不只他自己了。

景烨迷迷糊糊梦到了学弟的脸,还是那么的清俊帅气。其实他好想跟学弟说,我们结婚吧。

“……你们便成亲吧。”

景烨:“?”

他朦朦胧胧睁开眼,一片血红,刺得他眼睛疼。

等视野渐渐清晰起来,便看到一袭外罩着素纱的朱红衣袍,就在床幔外轻轻晃动着。

“老子抢不到人,就要儿子顶罪,你可真对得起我。”年轻的声音从床外传了过来。有一点低哑,调子懒懒的,带着不屑。

“你这是该对长辈说出口的话吗?”另一个人显然被踩住了痛脚,声音顿时高了八度,“完婚!明日就拜堂!起不了床也罢!就叫人抬上去把礼行完!”

那年轻人冷哼一声。

景烨呆呆望着床顶殷红的软纱,喉头动了动,没想到牵动肺部,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两人都听见响动,便都回身走了过来。一个正是在野原上带走他的男人。

另一个却是个年纪与景烨相仿的少年人,懒懒站在他手边,头微微一低,露出了堪令人呆看的外貌。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额上带着青琅轩镶成的抹额,一身红锦衣灿烂如云霞。

也不知是衣裳衬出了人,还是人带出了衣裳。

少年打量了他几眼,面露嫌弃:“丑死了。”

景烨:“……”

男人冷眼一斜,少年才不情不愿地坐在床沿上。左手一伸,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药汁。

景烨下意识汗毛直立,他说不出话,只得拼命朝里侧靠过去。

少年眉毛一挑:“怎么?爷亲手喂你喝药,你以为这是谁都能有的?”

景烨不理他,直接滚到床里面,后脑勺朝外。

少年嘴角一勾,长手一捞抓住景烨的衣领,把他拎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人发丝凌乱,神色憔悴的模样,莫名的有了恶趣味。

“娘子。”他把他搂在怀里,手端着药舀了一舀,笑得恶意满满,“乖啊,不喝药怎么行呢。”

男人早已满意地离开了。景烨挣扎了几下,发现完全无力反抗,干脆紧闭嘴巴死不肯喝。

药顺着嘴唇流到下巴,最后滴到少年的锦衣上,晕出一片深红。

少年见衣裳被毁,耐性顿失,抬手把他扔回床上。景烨如蒙大赦,迷迷糊糊往床帐里滚,只觉头疼得厉害。昏昏沉沉间又睡了过去。

帐外似乎有人在责问。

“不是要……喝药……”

“……他……喝……”

“不是要你喂孩子喝药吗?”

“他一喝就喊头疼,我根本舍不得……”

医院病房里,还是个小萝卜头的景烨一边装睡一边听爸妈说话。

妈妈好像哭了。纤长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握住他的小肉手。

景烨有点愧疚,他不装睡了,喝就喝呗。他也握住对方,觉得老妈的手……似乎变大了?

那只手僵住。

许久,景烨觉得掌心处有什么贴了过来,有点冷。

一定是照顾他的时候感冒了,老妈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他这么想着,终于睡了过去。

☆、第 20 章

景烨这么一睡,就睡到了两天之后。

他是在清晨醒过来的。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雪白的颈毛,随即是一张毛茸茸的狗脸,耳朵软趴趴的垂着,眼睛黑溜溜,正“哈哈”吐着热气。

景烨:“……”

身后有人抱了上来,摸摸他的耳垂,语调还是那么懒洋洋:“烧退了。”

景烨动了动嘴唇:“水……”

“又要喝水?”少年很不耐烦,“不是才给你喂过吗?”

喂过?

只见他长臂一伸,将床边摆着的水碗拿了过来,喝了一口,扳过景烨的脸凑了上来。

景烨:“!咕噜咕噜……”

少年按住他的腰,微微抬头,眼睛闪亮闪亮的:“你还害羞?都喂过百八十次了。”

说着又被景烨流利的腰线吸引住,忍不住用力一握,感受着指掌间弹动的肌理:“你

说……你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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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怎么这么细。”

景烨腰一抖,忍不住往前想脱离这种奇怪的氛围,忽然感觉到腿间火辣辣的,似乎有不轻的擦伤。

不只是腿间,全身上下都遍布着皮肤被咬破的细微痛感,还有嘴巴里……

身后人跟着向前动了动,景烨只觉得臀部被什么东西低着,硬而滚烫。

少年把脑袋搭在他颈上,呼吸间的热气都吐在耳廓里,嘟囔着道:“别动,我真的会忍不住的。”

景烨:“……”

少年眼一抬,便看见他线条温柔的眉梢眼角,低垂的长睫,和白皙温润的侧脸颊,心中莫名的软暖,索性低下头,懒懒地舔吻着这人细腻的颈肩。

景烨皱眉,却不曾出声。

蹲坐在床沿的蠢狗歪了歪脑袋,吐着舌头观看两人亲昵。它喜欢上隔壁墙的黑黑之后,也会常常奔过去殷勤地给对方舔毛。

窗外天色渐渐大亮,碧纱橱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门扇被轻轻扣了两下:“少主,该起身了。”

“进来。”少年抱着景烨挨挨蹭蹭了许久,终于懒洋洋地坐起来。景烨多日不曾下地行走,身体早已僵硬,动一下便觉无力。

一群侍婢端着清水脸巾等物走了进来,领头的女子十八九岁模样,柳眉杏眼,笑语盈盈。

少年由她们服侍穿戴好,拿起桌上乌鞘剑,回首看了看景烨,随即大步走了出去。

那女子躬身送少年出去,随后回过身行至床边,福了福身道:“公子,要起身吗?”

景烨看着她,点了点头。女子便回身招手,侍婢们呈上洗漱之物,她扶着景烨下了床,后者险些一个趔趄。

女子一边服侍他穿衣一边笑道:“奴婢名唤山月,是小山居的掌事婢女,城主已命奴婢服侍少主和公子。”

景烨:“唔。”

“少主是城主娇宠长大的,自小除开练武上,其余都十分顺他的意。”山月微笑,“少主虽娇纵了些,心地却良善,等处得久了,公子就明白了。”

景烨:“……”呵呵。

山月叹了口气:“公子何必如此拘泥。”

景烨抬眼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纵然华服美酒,也不过区区阶下囚。”

“公子此言差矣。”山月笑了起来,手中为他系好腰带,“昔日令尊也被请来平月城作客,只可惜……后来却逃了婚。”

景烨囧然,原来掳个皇帝结婚特么是你们的传统?

“为免当日的惨剧再发生。”山月笑得谦柔,“城主特请来城内数位排得上名号的刺客,隐匿在公子身边。”

景烨:“……”

尼特么告诉我,这不是囚禁是什么!

花园里。

几个婢女手拿花剪凑在一块。

婢女甲:“快看少主夫人!”

婢女乙:“睫毛好长。”

婢女丙:“脸颊好软。”

婢女丁:“……啊……笑得好温柔……”

婢女戊愤愤捏断手里的花枝:“难怪说不用我们伺候,山月个小贱人……”

婢女们纷纷挽袖:“等着!活干完了就去后山揍死丫的!”

“阿嚏!”景烨揉了揉鼻子。

山月从小丫头手上接过茶盏,笑道:“公子喝口温茶。”

“恩。”景烨低头啜饮,她便趁机瞪了一眼他身后那群春水荡漾的婢女们。

敌方不甘示弱地瞪了回来。

等景烨喝完茶一抬头,就被山月杏眼圆睁柳眉倒竖的凶样吓了一跳:“怎么了?”

山月翻脸如翻书,眨眼间又笑得烂烂如春花:“无事。”

景烨顺着她方才的目光往回看,只见一群美貌温婉的女孩子正在花丛中嬉戏打闹:“她们……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山月笑,“只是她们那么高兴,让我觉得很不安心。”

景烨:“……”

说好的要像个天使一样善良呢。

他提出要出城主府,到外面看一看,山月爽快答应了。

平月城是天下最安宁的地方。

因为这里不起眼的高手太多了,所以在别处再怎么胡作非为的人,到了这里都会变得礼数周全小心翼翼。

景烨挑了一个面摊坐下,上来接待的是个书生打扮的青年:“客官想要什么样的面?”

景烨:“有什么样的?”

青年笑道:“拉面,烩面,刀削面,猫耳面,炒面,卤面,捞面,凉面,杂酱面,大刀面……”

说得景烨忍不住笑了:“这些你都会?”

书生也笑:“这些我都不会。”

景烨:“……”

“所以这些客官都不要点。”书生道,“小铺只有清汤挂面。”

“……”景烨的眼角抽了抽,“那就来一碗吧。”

“客官稍等。”

果然只需稍等,因为书生做面只有三个步骤,把水烧开,把面扔进去,出锅。

“……”

景烨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汤面,忽然觉得好欣慰,至少面是熟的。

等等这要求也太低了吧!

他咽了咽口水,刚想开口问书生有没有盐。忽然听到一声娇喝:“登徒子!”

他转过头,只见小摊对面的茶楼里“biu”得飞出一个人影,然后“砰”得砸在青石板街上。

路过的人转头看了一眼,随后回过头目不斜视地继续走路。

那人用手撑着地,慢慢坐了起来,那一砸好像砸到了脑袋,他用手揉了揉,叹了口气。

这场景太过猎奇,景烨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只见那人缓缓站了起来,宽肩窄腰,越发显得身材高大,双腿很长,皮制的马靴紧紧裹着修长有力的小腿,转过脸时,露出的面容轮廓深邃,且十分俊美。

男人朝楼内大笑道:“娘子,我明天再来!”

原来是个妻管严啊,景烨囧然。

男人朝着茶楼大笑几声,忽然转过头,眼睛径直看向坐在面桌边的景烨。

“你在看我?”

景烨猝不及防被问住,毕竟是看人家笑话被抓,也有些不好意思,便起身拱了拱手:“在下冒犯,兄台见谅。”

男人唇角一勾:“看你的模样,可是才刚入城不久?”

景烨点头:“正是。”

男人欲再多问,景烨身边的山月已然上前一步道:“景公子是城主府贵客,不懂温先生规矩,还请先生见谅。”

“原来你姓景。”男人笑道,“可有表字?”

两人萍水相逢,忽然就要表字,未免奇怪。可他却说得顺理成章。

景烨的字是他那忽然病去的父皇临终前取的,没人叫过,甚至没人知道,谁能直呼皇帝的字?

景烨顿了一下,开口道:“小字含昉。”

“景含昉。”男人低语一声,笑道,“昉意明亮,好字。”

我今日还有事要办。”他随手取了把小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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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上下转着玩,转过身,“下回请你吃面,含昉小弟。”

景烨蹙眉不解,看向山月,后者摇摇头,只得又一拱手:“慢走。”

男人步调看似随意散漫,却又极快,不久便消失在街头。

景烨回头坐下,问山月:“这人是?”

山月道:“隔江相照雪衣明。”

“这是苏轼的诗。”景烨笑,“有什么寓意吗?”

山月笑道:“没什么寓意,因这人名气极大,名字又是雪衣,温雪衣,所以大家念起这诗时就会说起他。”

“他最近看上了对面茶楼的老板娘。”书生又端来一碗面,笑眯眯地扔给旁边桌的客人,随即坐上了景烨右手边的长凳,“每天都来找打,被打了还特别高兴,都一个月了,搜刮了一大堆罕见的珍宝送给那女人,可惜都被她摔成破烂。”

“这样啊。”景烨拿木筷搅了搅碗里的面,“那还真是用情良苦。”

书生看着他:“你怎么不吃?”

“……”景烨眼角又一抽,“这面的味道不会很奇怪吗?”

“怎么会?”书生瞪大了眼睛,“我宁家面馆的面可是城里第一,不信你问他们!”

景烨转头一看,旁边桌的汉子们正吃得如狼似虎。

景烨:“……”

这特么到底是谁有问题!

“就不多放些别的?”景烨试探着问,“比如放些盐……”

“这就是你不懂了。”书生从袖内掏出一把竹骨折扇,“刷”的展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世事纷乱,这一碗清汤和面,显出的却是人生真味。”

“哦……”景烨似有顿悟,点头,忽然道,“先生觉得城东怡楼的糟溜三白如何?”

书生:“色白如雪,质软肉嫩,上品。”

景烨:“……”

说好的人生真味呢。

“罢了罢了。”书生笑眯眯的,“看你红尘中人,不如他们通透也是平常……”折扇指了指周围埋头努力塞面的汉子们,“……不用你付面钱了,客官走好。”

景烨明显感觉到汉子们散发出的强烈的羡慕感。还是起身点点头道:“先生慷慨,您生意兴隆。”

“好说好说。”书生笑得温和,折扇一摇一摇。

景烨带着山月走远,汉子之一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头:“其实在下看得也不是那么通透……”

书生瞥他一眼:“你吃得起糟溜三白吗?穷鬼。”

汉子:“……”

☆、第 21 章

正午,城主府内小山居的卧房里,几碟色香俱全的小菜并两碗米饭摆在桌上,热气一点一点散到空中。

婢女们都守在碧纱橱外,你看我我看她,挤挤挨挨地推出一个,小心迈进内室道:“少主,饭菜快凉了,可要热一热?”

少年抬起头来,阴森森看她:“你说呢?”

婢女:“……”

水风本欲在外头躲骂,一看事情不妙,忙走了进来,抬手示意婢女们把菜端出去热,自己福了福身道:“公子初来平月城,难免新奇,逛得忘了时辰也是有的。”

山月与水风自幼服侍少年,名为婢子,实则与姊妹无差。他“哼”了一声,暂且把怒气压下。

婢女甲乙丙在屋外等饭菜,顺便凑到一块偷偷说话。

婢女甲:“还没成婚就这么占着人家。”

婢女乙:“唉,少主的脾气你还不知道,跟隔壁墙黑黑似的,每次一有小母狗靠近蠢豆,它就冲上去挠人家一脸花。”

婢女丙:“……你小点声。”

山月带着景烨急匆匆穿过花圃,进了小山居的院门。婢女甲乙丙都坐在小榻上等菜闲聊,见此便拿手指指屋里,做了个大事不妙的表情。

棘手。

两人进屋,穿过两道碧纱橱,到了内室。少年坐在桌边,一身黑气沉沉。

山月笑了笑,上前开口道:“少主……”

少年根本不看她,抬头盯向景烨:“你去哪儿了?”

“在城中逛了一逛。”景烨答得很是温顺,“少主若不许在下出去,在下也可以就呆在这里。”

少年:“你……”本来是想说这话的,但看到眼前人低着头平静屈从的样子,顿时觉得更不爽了。

景烨知道他少年心性,不辨驳两句不舒心,便换了个话头:“在下还不曾用午饭,少主用过了吗?”

“当然用过了!”少年又暴躁起来,“你以为这么晚回来还会有东西吃吗?”

他话音刚落,侍女甲乙丙就把饭菜端来:“少主,饭菜都热好了。”

少年:“……”

景烨笑道:“在下带了一点菱粉糕,少主可拿来作饭后点心。”说着提起手里的小木盒,推开,其中卧着多个玲珑可爱的小糕点,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少年瞪着糕点许久,又瞪了瞪景烨,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涨得通红,憋了好一会儿,竟难得宽宏大量道:“坐下吃饭。”

景烨从善如流。两人各自举筷吃饭,气氛诡异地安静。少年脸上两处晕红再没消下去过,景烨偶尔抬头看他一眼,但觉美人微赧,比起神情嘲讽时更多一点动人。

午饭后是午睡。少年理所当然地把景烨拖上床,扒了自己的外衣和他的外衣,两人抱在一处睡觉。

景烨心中藏事,全无睡意,只能看着少年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身上蹭蹭摸摸,真是不知作何表情。

总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后来躺得久了,他也迷迷糊糊睡过去,醒来时卧房中空无一人。干脆自己穿戴好,走到桌边,发现食盒里的糕点只剩下一点残屑。

景烨:“……”

就算是万恶的绑架犯,也会有那么一两个萌点……

……的吧?

城主府的练武场里,少年刚演完一套剑法,面对中年陪练那张欣慰感慨的脸,嘴一张,就打了个饱嗝。

景烨不知道顾泓一行人究竟作何打算,他已经离开京都近十天了,皇帝不在皇宫内的事实显然被瞒得严实,平月城几乎每日都有从各地赶来或是路过的江湖人,他每天在外晃荡,并不曾听见什么皇宫来的消息。

城主府内亦是,除了山月水风两人偶尔流露出知晓他身份的神色,其余人都“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景烨倒也不很慌张,顾泓必定会设法瞒过大臣,处理朝政,或者现在的境况尚算是安全,他只需要在那些人的看视下安然自处,等待时机。

顾家人对于景氏血脉有种延续了数代的笃定,龙椅只能由景家人来坐,这点上顾泓也不例外。

“你在想什么?”

景烨回过神,乐正寰就坐在他身边,皱着眉。

“我在想,这两天城中人多了许多。”景烨低头喝了一口新磨的豆浆。

乐正寰

分卷阅读29

陆白藏笑了:“为君者一言九鼎,臣信陛下绝不会违诺。”

景烨抬头看着他:“当然。”

两人掉转马头穿过树林。

乐正寰正坐在马上,冷眼看着眼前一片杀伐。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当即抬头。

他目力极好,很快就看到与陆白藏并辔而来的景烨。

“你要跑?”他手中缰绳被捏得死紧,话一字不漏地传到景烨耳中,“你以为我会放你走吗?”

景烨微微抬头。

陆白藏让马停在远处,转头对他一笑,随即开口,他内力深厚,声音在野原上散开,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乐城主。”

红衣少年眯起双眼。他身边的守卫长抬手,原本正与黑衣卫们缠斗的守卫立即抽身而退。

“我今日。”陆白藏笑道,“是一定要带走陛下的。”

乐正寰:“这与你陆氏山庄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陆白藏执起景烨的手,轻吻了一下,“陛下可是我心仪之人哪。”

景烨:“……”

乐正寰捏断了手里的缰绳,身边的守卫长出言道:“少主三思。”

他看向景烨:“你讨厌我?”

景烨:“不讨厌。”

“你说你喜欢我。”

“是啊。”

“那你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乐正寰拿鞭梢指着陆白藏,十足的捉奸意味。

景烨忽然觉得囧囧哒:“……没有,我只是不能和你在一起。”他看着红衣少年,“人唯有相爱之后才能在一起,你还太小,不明白。”

少年暴躁地甩鞭子:“你大我很多吗?”

景烨知道他已经接受自己要走这个事实,或者说是无能为力。陆白藏紧了紧他的手,笑道:“我们该走了,陛下。”

“慢着。”少年呼啸一声,人群中一匹全身皮毛乌黑的马儿,“你把它带走。”

黑曜踢踢踏踏跑到景烨面前,瞅了瞅他现在的坐骑,鄙视地打了个喷嚏。

景烨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多谢。”

乐正寰扬起下巴看着景烨:“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后悔什么?

夜风泠泠,景烨本想对他说点什么,最终仍是笑了笑,带着黑曜转身离去。

陆白藏带着景烨找到一个小镇,在那里的客栈里住下。黑衣卫留下两人守着皇帝,其余人各自寻住处治伤休憩。

领头的副卫长交给景烨一封信,是顾泓亲笔所书。

信中言明赵明德一直推病在家,暗地里却不停连络朝中各臣,常常召集府中所养的幕僚议事。夫人徐氏与其亲弟徐铭的书信也渐渐多了起来。

不过至今还无人发现皇帝早已不在京城。

景烨一路看到最后,却见信尾写着:亭秋已归。

李亭秋?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陆白藏端着饭菜走进来放在桌上,笑盈盈道:“该用晚饭了,阿烨。”

景烨额角一抽,进镇之后这人就打着隐藏身份的名义一口一个“阿烨”。

算了,“阿烨”总比什么“烨烨”“烨儿”的好。

陆白藏打开盒盖,三菜一汤,食材很普通,但都色泽鲜艳,香气扑鼻,米饭里还有股竹叶的清香。景烨放下信,举筷尝了尝。

陆白藏都没发觉自己居然有点紧张:“怎么样?”

景烨慢慢嚼咽下去,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白藏:“……你笑什么。”

“陆……庄主。”景烨一对眼角弯弯,用木筷的尾端点了点他颊边,“这里黑了。”

陆白藏拿手一抹,果然。

景烨仍笑道:“若不是陆庄主早有花名在外,我会以为你是天下第一贤惠的丈夫。”

“我的确就是啊。”陆白藏伸手握住他,“只盼阿烨不要嫌弃。”

“你总说谎话可没人信。”

“我说真话,你也不信。”

陆白藏看景烨摇摇头,接着吃饭。两人就好似寻常夫妻,坐在平常的屋子里,一人饱餐,一人笑看。

等等。陆大庄主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我是……?

两人就这么一路向南赶去,途经几个州镇后,他们到了郑州。

郑州算是个繁华的所在。两人到的时候,人似乎比平常更多了些。

景烨牵着马,随陆白藏进城寻住处,一个时辰下来竟毫无所得,食宿能入眼的客栈全部客满,稍差些的则被都陆白藏摒弃。

景烨赶了两天的路,体力倒是好了不少,跟着他折腾也不觉很累,索性观望起此处街道房屋的境况来。

两人在一处酒馆中歇息,馆中也是热闹不已,四处坐着简装打扮的江湖人士,兴致勃勃地说着“花会”“柳公子”“迷暝馆”等字眼。

陆白藏哪肯喝这酒馆中的酒水,让小二撤了桌上茶酒,只送一壶清水过来。景烨道:“这郑州也有花会?”

陆白藏笑道:“天下但凡上得了台面的风月场,每年□□月间都会开一场。”

“哦……”景烨点头一笑,“那位柳如是柳公子不是你故交么?不如找他寻个住处?”

陆白藏嘴角一僵,莫名有种窘迫感:“阿烨如何知晓?”

小二把清水送上来,景烨伸手倒了一杯,笑道:“平月城那位淮兰姑娘跳舞时,伺候我的女孩子告诉我的。”

“……其实我与他不过一面之缘。”

“恩,我知道。”景烨笑眯眯的,“可咱们总要找个地方住一晚吧。陆公子长袖善舞,定能把人□□得服服帖帖。”

陆白藏:“……”

然后他们就真去了绿漪楼,郑州最大的风月馆。

眼看着身旁景烨轻声细语地和领路的小婢女搭话,还引得小姑娘俏脸羞红的情景,陆庄主头一回开始反省,把山庄在各地的联络处建成妓馆……是不是有点不妥?

绿漪楼有数座临水而建的小楼,专供几位楼中最受捧的头牌居住,其中最精致的一座正属于与淮兰齐名的柳如是柳公子。

夜色将侵,柳如是一曲奏毕,抬首对面前的客人道:“刘公子,时辰已到。”

客人着迷似的看着他,凑过来在他腮边亲了一口道:“明儿晚上等着我。”

“届时必当恭候。”柳如是微微垂眸,掩去眼中的不悦。

这位刘公子抚了抚他的脸,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服侍柳如是的年长女子推门进来,手中端着布巾和清水:“公子。”

女人用清水沾湿了脸巾,他拿过来,仔细擦拭着脸。

“奴婢有个好消息。”女人笑道。

柳如是转头看她:“你说。”

“说出来您可别不信。”女人身体前倾,语调喜洋洋的,“陆庄主来了。”

“什么?”柳如是一下直起身体,“他怎么……什么时候?”

“就在方才,公子,晚上可

分卷阅读32

紧:“陛下别动,臣会抱不住的。……陛下一路奔波辛苦,怎么反而重些了?”

景烨:“……”

顾泓把他抱到床上,自己也坐了上来,景烨回头看他,他还是月白衣裳,眉如远山薄唇噙笑,额心朱砂雅致夺目。只是神态间稍有不易察觉的疲惫。

景烨都不承认自己心软了一下。

脸这么好看想不心软都难啊尼玛。

他顿了顿,还是轻咳一声道:“宫中事务繁杂,劳卿两头兼顾,辛苦了。”

顾泓眼带笑意:“并不很累,晓声与亭秋分管了些去。”

李亭秋?

想起这个景烨就皱起眉:“朕送他出去,也许了他前程,为何又跑回来?”

顾泓看着他,轻声叹笑:“臣也不明白。”

人心难测,景烨不好妄加猜测,忽然想起乐正寰,问他:“你让平月城的人把朕带走,是不是有什么人混进京城?”

“是。”

“要杀朕的人?江湖人士?”

“是。”

“是赵家?……不对,赵家权势虽大,却请不来江湖中人,那到底是……”景烨转头,却见顾泓头靠在玉枕上,闭眼像是睡去了。

“顾卿……顾若水?”

“……”

景烨囧,还真不把自己当客啊。

他凑近点细看这人,说话时带着笑还没那么明显,此时合眼睡着了,脸上就透出几分疲倦憔悴,还有点苍白。

景烨轻手轻脚下床,回头看看他,叹了口气。

算了,看在你给朕当苦力的份上。

景烨俯身替他除去发冠,把他的腿也搬上床,想了想,又伸手扯过薄被替他盖上。

然后直起身往外走,掀开珠帘,叶茂正候在帘外,见次忙上前:“陛下……”

景烨示意他小声点,悄声吩咐他把衣裳拿来穿上,叶茂会意,一边吩咐宫女拿衣裳来一边道:“陛下,陆公子在前殿等着呢。”

景烨一想,知道他多半为了七星灯而来,点点头去了前殿。

陆白藏见他来便笑着揖礼:“臣参见陛下。”

景烨道:“朕晚些会下旨,你拿着手令去府库里领就是。”

陆白藏确实为此而来,听景烨说得痛快,竟有些赶他走的意思,顿时有些不悦,上前几步抓住他的手:“陛下的伤还疼吗?”

你不说劳资差点忘了。景烨面瘫脸看他。

陆白藏自觉理亏,握着他手讨好道:“臣做了午膳,陛下吃点?”

好像确实饿了。景烨摸摸肚子,陆白藏趁机在他颊边亲了一口,景烨面不改色,扯过他的袖子擦了擦脸。

陆白藏:“……”

装着菜肴的食盒就放在一边。陆白藏抬步往寝殿走,景烨本无心阻拦,忽然想起顾泓还睡在床上,脱口而出道:“慢着!”

陆白藏回头看他:“怎么了?”

不对我心虚个毛啊。景烨顿了一下:“朕……不想在寝殿用膳。”

陆白藏盯着他:“是吗?”

“是。”景烨拉他的手往偏殿走去,“走吧去那儿……”却被陆白藏反手拉住,笑道:“陛下不让臣去,莫不是藏了什么在里头吧。”

景烨表情僵硬。陆白藏已经拉着他进了寝殿里。只见顾泓正拿本小册子站在软榻边细读,闻声抬头。

他发冠也没束,头发披散下来,只随手拿景烨用的缎带绑着,衣襟还是松的,神色里带着愉悦和惬意,就差没在脸上写着“肉吃到嘴味道不错”。

吃毛线啊尼玛!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吗!景烨心中咆哮。

可惜陆公子听不到,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怎么看都有些渗人。

景烨抽了抽手,对方握得更紧了,只得默然转头。

这不是捉奸这不是捉奸这绝壁不·是·捉·奸!

☆、第 26 章

将近傍晚。

景烨从御书房里出来,叶茂忙抖开薄薄的斗篷给他披上:“这几日天气是越发冷了,陛下小心受寒。”

“恩。”景烨由他为自己系紧了缎带,叶茂似乎瘦了一些,看来这一个月来为担心自己损了不少心神。

景烨忽然道:“你一辈子都跟着朕么?”

“瞧陛下说的。”叶茂笑得傻气,“臣不跟着陛下能去哪儿?还是陛下嫌臣手脚笨,要把臣赶出去?”

景烨想了想,道:“不想找个人伴着?”

“臣白天晚上都得伺候陛下,找个伴儿也不能处啊。”

宦官不比宫女,宫女满了二十岁便可自请出宫,宦官是身体残缺之人,出了宫也是遭人唾弃,毫无前程可言。

景烨看叶茂水浸似的猫眼,想起回京的路上也曾借住在家境殷实的农家小院里,家主人的孩子十一二岁大,被娇养得皮肤细腻,大眼忽闪忽闪的,十分可爱。

若叶茂……也能生于衣食无忧之家,必定比那个小男娃更逗人喜欢。

自己这一路赶来,倒不是全无所获,至少能看看所到之处的百姓风土人情。

御辇停在不远处,景烨却不进去,叶茂道:“陛下……”

景烨越过辇轿笑道:“坐了一下午腿都僵了,先活动活动。”

叶茂忙跟在他身边,主仆俩慢慢走在宫道上,身后跟着宫女侍卫们。

天空透出些暮色,但还是亮的,道上来回的宫人见景烨缓步走来,皆都跪地请安。

景烨歪过头听了听,笑道:“好热闹。”

叶茂仔细一听,果然隔着墙远远传来众人笑闹声,忙道:“应是新选的羽林郎在校场操练。”

景烨点点头,忽而道:“去瞧瞧。”

叶茂:“啊?”景烨已经转身往笑闹声在的方向去了。

叶茂忙上前带路。

景烨让宫卫都在外等候,自己随叶茂来到城墙上,往下看是一块可容数百人的空地,场上十几个年纪均在二十左右的青年,身着黑红色劲装,额上勒着缎带,在场上围跑。其中一个猛地跃起临空一脚,小皮球夹着风声冲过去穿过球门。

“好!”

空地旁或坐或站,都是一样打扮的英武青年,还在时不时鼓掌叫好。

景烨静静看了一会儿,视线扫过场内众人。目光投到某处时某人似有察觉,转身抬头看了过来。

景烨眉头一动。

那人也是一怔,随即单膝跪地朗声道:“参见陛下!”

这一喊惊动了场上众人,青年们抬头看见景烨,立即单膝而跪,齐声道:“参见陛下!”

景烨让叶茂说话,后者高声道:“免礼——”

众人领命起身。

叶茂又道:“众位小郎不必拘礼,仍如方才那般就好。”

“谢陛下!”

青年武将们纷纷俯身抱拳,随后各自散去。

那最先跪下的人还站在原地,抬头望着景烨。

景烨回看他

一眼,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