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和盛筵之间》 1 巫雨清在派对场地的小阳台上吹风。 远郊度假村的空气真的很好,夏日傍晚的风清爽怡人。天空的深蓝色让地上的人也笼罩上一层浅淡的忧郁。 美人总是自带氛围感。凭栏远眺的模样足以如画,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电影的镜头。 巫雨清是很美的,不同于她妈妈巫惠敏的明艳大方,巫雨清的动人之处在于她的清冷,每次笑都有雪花初绽的意蕴。 这对母女很是出名。妈妈以俏寡妇的身份攀附上黑帮大佬,还生了一双儿女稳固地位。女儿在大学期间就抱上政界第一公子哥的大腿,野心勃勃,意图嫁入豪门。但到底是比不上其母的段位,又不肯生个孩子先占坑,现在公子哥要联姻,她多年谋划眼看成空。 巫雨清知道派对里的人是怎么看她的。 宗政家和米家的联姻已经提上日程。宗政航在巫雨清面前瞒得很好,一点端倪也看不出来,没有减少带她出门聚会,周围人也没有多嘴。 要不是收到匿名短信,巫雨清完全察觉不出宗政航要结婚了。 她不禁觉得自己有点失败,不是在恋情上,是在做人上。 巫雨清交好的几个人和宗政航是一个圈子的,但都不怎么和宗政航交际。可关键时刻,她们还是站在宗政航的那边。 也许那条匿名短信就是那几人之一发给她的,也许那几人是迫于宗政航的淫威不敢言。 巫雨清要自己往好处想。 与宗政家的大少爷纠缠多年,现在终于有个结果。收到短信的那一刻,难受当然是有,但更多的是解脱。 巫雨清其实不喜欢呆在宗政航的圈子。这些公子小姐把优越感当作勋章佩戴在胸前,眼角眉梢的机锋是他们爱玩的游戏,巫雨清无法欣赏这种乐趣。 还有宗政航。当年的爱火如今依然在燃烧,巫雨清每次看到宗政航都会觉得在一起是一件美事,忍受他的缺点只不过是吃下盛宴里不合口味的菜肴。 要享受这场宴会,不要盯着那些瑕疵。巫雨清告诉自己。 而现在,这场宴席到了尾声,巫雨清尽兴过,没有遗憾。 更何况能摆脱那些不合口的菜肴,这更是好事一桩。 “怎么在这里?”宗政航找过来,他脸色有点不好,但看到巫雨清后缓和了许多。 有谁能让宗政航变了脸色?巫雨清有点好奇,但没有开口询问。 刚在一起总有许多好奇心要满足,恨不得知道他的一切,现在倒是觉得知道的少,晚上睡得好。 上流社会的光鲜是腐臭滋养出来的,站在花园里,不要去看玫瑰下的尸体。 “里面的空调太冷了。”不必告诉他是一些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她觉得阳台很好。 宗政航闻言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巫雨清的身上,又握住她的手说:“那我们提前走吧,回屋你要喝一碗姜汤。” 今晚要住度假村。这个度假村是宗政航的朋友开的,还未正式营业,先叫圈子里的人来玩。 巫雨清摇头,“你是不是还有事要谈?” “阿航,人找到了啊。”陆海看到小阳台上这对男女,笑道:“你也把人看得太紧,还能丢了不成?雨清,你不在他身边他就心不在焉的,” 陆海是度假村的投资人,和宗政航是发小,二人关系很好。巫雨清一向对陆海的笑容免疫,这位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对他说的话一句也不信。 宗政航在发小面前没什么架子,直言要先走。 “行行行,就知道你待不住。”陆海说,“给你们的是临湖房,景色最好。” 景色确实好,湖边灯光很漂亮。 巫雨清坐在床上看窗外的月亮,树梢的弯月像夏夜的微笑。 宗政航洗完澡出来看到的就是巫雨清的背影,礼服不是露背的款式,但也把她的线条勾勒得很诱人。 巫雨清永远是穿衣服,而不是衣服穿她。宗政航喜欢她这点,但更喜欢她不穿衣服。 没有卸妆,宗政航不介意吃她的口红,他吻她。手握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拉裙子的拉链。 这拉链是他早上帮她拉上的,到了晚上,也是他帮她拉下来。 宗政航很满意这个细节,他抱着巫雨清倒在床上。 “我先去洗澡……”巫雨清的嘴解除封印后,第一句就是这个。 “不用。结束了再说。”宗政航手伸到下面。 匿名短信是一周前收到的,巫雨清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提分手,她也找不到证据证明宗政航要联姻,这不是她能接触到的。或者说,她接触到的一切都是宗政航让她接触到的。 下面开拓好了,宗政航扶着阴茎插进去。巫雨清像往常一样用腿夹住宗政航的腰。 一开始,巫雨清并不知道宗政航的背景,他们是在选修课上认识的。巫雨清搞不懂,这样好看的男生,她怎么在学校里一点都没听说过。 她把这归结为他们两个不是一个院的,而她正好孤陋寡闻。 宗政航不逃课,巫雨清每周二都穿自己最满意的衣服上选修课。 后来她才知道,高干子弟的名字在校园论坛上是敏感词,不会显示。 宗政航动作轻柔,快感如同海浪一下又一下涌过来,不断堆迭。巫雨清会根据宗政航在床上的表现观察出他的心情,他现在心情不错,愿意温柔。 “嗯……” 他们两个在床上很合拍,不论宗政航怎么弄,巫雨清总能爽到。她的愉悦也总能调动他的体验。 他们的第一次是在宗政航大学旁的房子里。躺在床上用投影仪看《不能说的秘密》,巫雨清非要和宗政航四手联弹。两个人穿着睡衣在客厅弹钢琴,弹着弹着就亲到一起。 宗政航握着巫雨清的脖子,他看着她仰躺在床上,长发铺满枕头,双眼失焦的样子。这画面总出现在他的梦里,如此奇怪,明明他已经占有她多年,却还是像青春期欲求不满的小男生一样在夜里梦见她。 梦见她走路说话,梦见她皱眉生气,梦见她躺在他身下,眼睛有微微的水光。 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痴情的人,宗政家就没有这个基因。但他偏偏中邪一样渴望她。 这渴望与日俱增,占有欲寄生藤一般缠绕在心间。最初还是可以控制的,询问她的日程,接她上下课,周末腻在一起。可她的亲近、她的爱意不能使他满足,总是不够。 宗政航逐渐无法抑制他的欲望,他也不愿再抑制。他插手她的人生,将她安排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背地里的监控,明面上的主权宣扬,卧室里没有边界感的性爱,外出时一举一动都有专人汇报。 当初是夜莺主动靠近国王,日夜为他歌唱。那么夜莺就应该永远在国王身边,永远为他歌唱。 巫雨清皱眉,因为宗政航的动作重了起来。她搂住他的脖子,抬头送上唇齿和舌尖。在床上硬抗只会适得其反,包容和柔软会安抚宗政航莫名的暴躁和急切。 宗政航过高的地位和能力手段是当初的巫雨清没有想到的,大四那年她还以为宗政航只是个家境优渥的男生,她决定毕业后当独立音乐人,两个人住的房子可以离宗政航上班的地方更近。 她很爱他,她觉得他们会有一个温暖的家。 家里要装最好的隔音板,她要用来做音乐,她赚的也不少,请家政阿姨一点压力都没有。 可是这个设想很快就被打破。宗政航原来是高官的独子,他的那些朋友也不是简单的二代。 她住的屋子有最好的隔音,有住家阿姨打理家务,出门有专车,还有一张用来消费的黑卡。 这让巫雨清想到她的青春期,爸爸出意外走得很突然,妈妈一个人带她。但是很快,她们搬到大别墅里,那是一个叔叔的房子。巫雨清在私立中学念书住宿,每周末回别墅一次,叔叔给她许多零花钱,妈妈给她买了一衣柜的新衣服,爸爸死后暂停的声乐课钢琴课重新学了起来,还换了更好的老师。 只是妈妈不再带她跳舞,妈妈怀孕了,弟弟妹妹出生后还要照顾他们。 大别墅里有专门的练舞房,漂亮的落地窗,昂贵的叁角钢琴。 巫雨清拿着小时候那套老房子的钥匙,周末放学就回那里住。老旧的叁室一厅,客厅放钢琴,书房的一面墙贴着大镜子,是书房也是练舞房,卧室还没有别墅里的步入式衣柜大。 然后她念了大学,遇到宗政航,毕业后宗政航带她去了另一幢别墅。 宗政航出差,她一个人开车回老房子住。沙发上的罩布还没有揭开,电视柜上的全家福还没有擦去灰尘,她就接到宗政航的电话。 “房子好久没住不干净的,水电很久没用也是有隐患的。” “吃饭怎么办呢?” “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她拉开窗帘,单元楼下停着宗政航派来的车。 巫雨清起身穿上宗政航的浴袍,哪怕同居多年,她还是不愿在床以外的地方赤身裸体。 浴缸有按摩功能,巫雨清没有带全套洗漱用品,便没有泡太久。 回到床上,睡熟的宗政航像以往那样搂住她。 窗外的路灯是淡黄色,人造的月色勉强照亮里室内的一点轮廓。 宗政航身上暖热的香气裹住巫雨清。他是天之骄子,觉得世事可以两全,政治婚姻的利益和私生活的快意能够兼顾。 他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他要结婚了。 还是说能瞒多久就瞒多久,要所有人都替他做戏。 巫雨清没有生气,她知道发脾气对他来说没有用,徒增自己乳腺增生的风险罢了。她只是很想大学时的宗政航。近两年巫雨清越发弄不清楚,她是爱宗政航,还是爱她当初付出的爱意和热情。 她忍受宗政航的霸道和毫无边界感的侵占欲,是因为她爱他,还是她没有能力反抗他。 作者有话说: 我写《手机备忘录》是为了练习自己第一人称描写能力。它是一本虚构,但我尽力要它有以假乱真的效果。最开始我认为自己失败了,因为从逻辑上来说,没有哪个人会写性爱日记,这本书绝对会被读者第一时间发觉是虚构的。 但这几天我看评论区,发现自己应该是成功了,有读者祝我幸福。 很高兴大家喜欢《手机备忘录》。 没有在《手机备忘录》的页面说它是虚构的,是不想破坏那本书营造的氛围。 2 “谁告诉你的?” 巫雨清提出分手,说既然宗政航马上要结婚,就不该和她继续。这无法反驳的分手理由让宗政航的表情很吓人。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 宗政航没有说联姻是谣传,开口就问是谁捅破他对她的隐瞒。 “我不知道是谁,匿名短信,一周前收到的。”巫雨清说,“我想着你今天出差,我刚好能在你出差时间搬走。”而且半个月前就答应去陆海的度假村派对,刚好参加完就和这个圈子告别。 宗政航没想到她一周前就知道了,他一点都没察觉到巫雨清的变化和决心。 他看着她,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和悲伤。知道他要结婚,她没有质问他的背叛和隐瞒。外面都说他们是高枝和捞女,但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自己知道。 他们是恋人。 宗政航想过被她发现会怎么样,他想过她会哭会吵会提分手,他有应对办法。 不会分手的,他不同意。 只是现在,巫雨清冷静的说要搬走,让他那句我不同意怎么都说不出口。 宗政航确定了别墅的安保,对巫雨清说:“这件事我出差回来再说。搬出去的事不要再提。” 坐进车里,宗政航安排助理查清楚给巫雨清发短信的人是谁。 巫雨清看着轿车驶离自己的视线范围,安保人员站在别墅的各个出口。 她给宗政航打电话,“你要把我关起来?” “我只是在确保你的安全。” “怎么?还有人要刺杀我?” 能够嗅见的火气让宗政航多少有点放松,他说:“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巫雨清挂了宗政航的电话。 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巫雨清预感到分手不会很体面,但没想到宗政航会直接扯掉他本就摇摇欲坠的伪装。 这些年的监控和行动限制在今天终于摆在明面上。 巫雨清想不通,这是高干子弟都会对枕边人做背调、监控、囚禁,还是她刚好遇见一个有权有势的疯子。 宗政航缺女朋友么?只要愿意,他甚至可以选妃。多得是漂亮妹妹愿意睡他的床,不介意他有家有室。 就算他和联姻对象玩开放式婚姻,也别来找她巫雨清做小情人。 因为工作原因,宗政航不能出国,连带着她也不被允许出国玩。 而这只是和他恋爱的诸多不便之一,也许有人会享受这种特权带来的小烦恼,但她从不喜欢。以往为爱咽下的苦果,如今真切的梗在喉头。 她不喜欢接触到的每一个人,都会有份对方的调查报告送到宗政航的桌子上。 不喜欢她的电脑手机被检阅,住的地方安着监控摄像头。 不喜欢宗政航的性瘾,毫无节制的欲望。不论在性上多合拍,她还是受不了他的强制和凶狠。 这份强制和凶狠,牢牢攥住了巫雨清,强调着他能够随心所欲,而她只能承受。 宗政航在电脑前看着家里的监控画面,巫雨清穿着家居服在电脑前编曲。 她皱着眉,调整音符和节拍。 这副样子让宗政航想起她在大学旁的房子里弹吉他,卡在一个地方编不下去,就来来回回弹,有时有灵感继续弹下去,马上在五线谱上写音符;有时怎么也想不到好调子,会放下吉他跑到他身边抱住他。 抱着他的时候还皱着眉。 她的指尖有弹琴留下的茧,但总体还是白嫩柔软的。他第一次牵她的手,她红着脸说情话。 “我的灵感牵了我的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弹琴给他听。 也许是他们好久没有一起散步,他这两年没有在林荫道上听她小声的唱歌。 联姻只是利益交换和重组,他很爱她,不会让她离开他, 宗政航提前回来,巫雨清再次提出分手。 “好聚好散。”巫雨清说,“我不爱你了,你也要结婚了。分手对大家都好。” 宗政航没听到一样,凑过来吻她。 巫雨清不愿肢体接触,她反抗、挣扎,但还是被撕破了衣服。 “宗政航,你要强奸我么?” 他身体僵了一下,然后将性器插入了她的体内。 巫雨清衣衫不整,宗政航西装革履,他们在客厅。 宗政航极尽讨好,巫雨清很快就湿了。 他没有戴套,抱着她往楼梯上走。巫雨清伏在他怀里说:“还要我去打胎是吗?” 他亲她的额头,“怀了就生下来。” 说完就愣住,巫雨清对于她妈妈的选择没有发表过任何评价,但他知道巫雨清绝不愿步她妈妈的后尘。 他想要挽留她,却每一步都将她推的更远。 最后,宗政航射在外面,巫雨清吃了紧急避孕药。 巫雨清洗完去次卧睡,后半夜,宗政航寻过来睡到她旁边。 巫雨清去置办换季的衣服,宗政航推了工作陪她。 她不愿出言讽刺他,一句话都不想说,车里一片寂静。 这情景和之前的每一次争吵一样。每次吵架都是她单方面冷战,宗政航沉默的陪在她身边,但是夜里还是要做爱,要睡一张床。 可这次不是靠宗政航的陪伴、性爱和交颈而眠能糊弄过去的。 在导购去拿货的时候,巫雨清受够了宗政航待在她身边,起身去洗手间。 妆面没有问题,她没有再迭一层口红的想法,手伸进洗手池,让水冲洗她的手。 一个带着棒球帽的高个子女孩走过来。巫雨清感到一种违和感,仔细一看发现是个穿女装的男人。 遇到变态了。 她迈步准备离开这里,出去找商场的安保或者负责人。 那个男人从手包里拿出一把消音枪对准了巫雨清。 巫雨清在老房子的卧室里醒来。 枕边的手机是她高中时用的,她的睡衣也是高中穿的款式。 床头的电子闹钟显示此刻是2014年1月20日,周一,6:30。 这是她高二的寒假。 巫雨清记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她是从高二的寒假开始长住老房子。 手机屏亮了一下,有人给她发消息,说期末考成绩出来了。 那枚子弹射穿了她的心脏,把她送回了从前。 一切都能重来,这次她不会考那座大学,不会去认识宗政航。 巫雨清给她妈妈巫惠敏女士发消息,说自己决定考音乐学院作曲系。 她的成绩好,上辈子高考没有当艺术生,大学念的是中文系。 四年的中文系学习让她写歌不用找人填词。 既然决定当艺考生,寒假作业就不用写了。 中午还没来得及点外卖,巫惠敏就给巫雨清打来电话,电话那头是弟弟妹妹的笑闹声。 “你怎么突然决定要艺考?” “我其实一直在写曲子,想以后就干这个。”巫雨清大言不惭,上辈子写的歌这辈子拿来用,没关系的。 巫雨清不怕巫惠敏不同意,她妈很少拒绝她的要求,对于她的决定几乎从不反对。 “那妈妈给你找集训学校吧,你上高中之后声乐课钢琴课都停了。可要好好练习。” “好。谢谢妈妈。”巫雨清眼圈有点红,她对于妈妈新的家总是觉得格格不入,长大后迫不及待的离开。 这点泪意很快消失。 自己被枪击后,妈妈当然会难过,但她还有两个孩子。宗政航也会难过,不,他应该愧疚,要不是因为他,她一个普通人也不会遭遇枪杀。 真的凶手是谁?不是宗政家的大家长,就是宗政航的联姻对象。或许是宗政航的政敌,但没道理选择杀她,而不杀宗政航。 这种有准备的枪杀,总不会是她倒霉不小心遇上的。 死过一次,她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活。不是渴望父母双全的家庭,不是和恋人结婚,这些都是锦上添花的小事。她热爱音乐,热爱创作,但从没有真的为音乐和创作竭尽全力过,总是分心,总是将心神和时间浪费在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上。 重来一次,她不会再拘泥于这些无足轻重的事上了。 在网上买了顶配的录音设备和编曲设备,她要先把自己上辈子作的歌弄出来。 “你要考中央音乐学院?!”阮小凝震惊,“怎么这么突然啊?” 阮小凝是巫雨清中学六年的好友,大学去外国念,然后就留在外面了,她们的关系在后来渐渐淡了。 可现在是高二,阮小凝和巫雨清是最好的朋友。 巫雨清说:“寒假结束就去集训了,我就不回学校了。” 她们两个参加班里同学的生日聚会,坐在角落说话,很快就有人让她们别聊了,和大家一起玩。 KTV群魔乱舞,巫雨清嫌吵,拉着阮小凝出去。 “不回去了,请你喝奶茶。”巫雨清看着这位久别重逢老友,心情好极了。 “阮小凝!”有人在远处叫,“表妹!” 巫雨清找到发声处,然后看见了陆海和宗政航。 “哥!”阮小凝笑着挥手。 巫雨清不知道阮小凝是陆海的表妹。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 上辈子有这回事吗? 刚刚不该出包厢。 “小凝,和朋友出来玩啊?”陆海对巫雨清笑笑。 巫雨清回了个笑。不慌,上辈子是她主动招惹宗政航,这辈子她不贴上去就没事。 要不是宗政航,陆海不会发现自己的表妹。 他们被同学约出来玩,出来透气时,宗政航盯着一个地方不挪眼。 陆海看过去,就看到表妹和她身边的女生。 宗政航当然不是在看阮小凝,他在看阮小凝的朋友。 陆海愿意成人之美,长这么大,他还没见过宗政航看着哪个女生眼都不错一下。 17岁的身体,25岁的灵魂,让她的气场高出同龄人一大截。上一世事业上小有所成,舞台经验丰富,给她自信和底气。眼波流转间,是顾盼生辉的星相。 宗政航在巫雨清看过来时,下意识躲避和她对视。 当他再去看她,她已经将目光投向别处。 3 正在读高中的宗政航还没长到他成年后的身高,脸上有点婴儿肥。 是唇红齿白的少年,和未来那副挨千刀的煞神样子相去甚远。只是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像穿越了时空注视着巫雨清。 让她安慰自己眼前这个完全是个小屁孩的同时,悄悄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巫雨清!你的歌到了,不唱我就切了啊。”同学从包厢里探出一个脑袋。 巫雨清乘这个机会离开走廊。这次猝不及防的相遇是上辈子没有发生的,宗政航的出现让巫雨清的心情沉重起来。心不在焉地唱歌时,阮小凝推开门走进来。 阮小凝和过生日的同学说着什么,同学作佯怒状,但很快点头。 歌到了尾声,阮小凝已经拿好了两人的羽绒服。 奶茶店里,两个女孩头凑在一起聊天。 “你去集训,可不能把我给忘了。”阮小凝说,“我和我妈说好了,今天睡你家。” 这个家自然是巫雨清一个人住的老房子。 高中生就是能做到大冬天喝冷饮,巫雨清做不到,她看着阮小凝边喝果汁边说话。 “我哥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我给他了。” “我上次来你家还不是这样的。”阮小凝看到巫雨清新布置出来的工作室,“你速度也太快了!” 阮小凝以为巫雨清决定艺考后就马上置办了这些设备,“好啊,今天才告诉我你要艺考,之前一点都看不出来。” 巫雨清对这样的好友有些招架不住,拿出吉他说,“我错了,我妈也是才同意我走这条路。我给你弹琴赔罪。” 阮小凝觉得巫雨清不声不响瞒着她做了好多事,“你什么时候学的吉他?!” 大学学的。 巫雨清叹气,“你看我手指上一点茧子都没有,才买的琴啦。” 由于巫雨清的歌声和琴技水平很高,阮小凝放过了她,还拿出手机摄像。 “我要发微博。” 宗政航一行人已经从KTV转战去打游戏。陆海突然把手机递给宗政航,上面是巫雨清穿着睡衣弹吉他的视频。 “多才多艺啊。”陆海打趣。 宗政航看着手机上的猫咪头像,“这是她微博?” “这是我妹的微博。” 宗政航在阮小凝的关注列表里翻起来,很快找到了巫雨清的微博。 陆海像是重新认识了宗政航,“你真看上了啊?” “我问我表妹了,这女孩是她好朋友。”陆海汇报他打听到的情况。阮小凝并不清楚巫雨清的家里事,只知道她爸爸去世了,她和她妈不是很亲近。 陆海和宗政航是天生的权力动物,从小就享受着权力带来的种种便利,这个世界是为他们敞开的,没有无法得到的东西。 宗政航一直不愿意跟着他们去玩。陆海以为是他家里管得严,现在看来是宗政航挑人。 “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传授经验?” 宗政航没理他,戴上耳机开了一局游戏。 巫惠敏女士找来音乐学院的老师给巫雨清上课。 从上课的地方出来,巫雨清接到阮小凝的电话。 “溜冰,来不来?” 巫雨清这几天是彻底想起来阮小凝的一切,她这个发小就是个玩咖,在家里一分钟都待不住。 而且玩什么都想拉着她。 巫雨清的歌都弄的差不多了,也就没有拒绝阮小凝的邀约。她有一种预感,要是这次再拒绝,阮小凝就要生气了。 “来,地址发我。” 去了溜冰场,没看到班里那群玩得好的同学,而是看到宗政航和他的朋友们,男男女女一大群。 巫雨清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巫雨清。 顾不上想阮小凝和她表哥玩为什么要拉上她。巫雨清转身往外走,给阮小凝发消息说自己拉肚子,要回家。 “巫雨清!这儿!” 阮小凝大声呼喊,胳膊举高挥舞。 巫雨清认命地转过身,走过去把阮小凝拉到一边,“我肚子疼,得回家。” 阮小凝看着巫雨清气色红润的脸蛋,“你例假和我一个时候。” 她眯眼审视巫雨清,“你怎么了?看到不认识的人不敢一起玩啊?你以前不这样小家子气的。”看左右没人,她凑到巫雨清耳边小声说,“我哥的朋友我都不熟,你就陪陪我嘛。” 然后又直起身,“我都帮你把鞋租好了,有人请客,为什么不玩?” 说着就拉着巫雨清去穿溜冰鞋。 借口全堵死,巫雨清也不好和朋友讲自己是躲人。 站在溜冰场上,巫雨清决定滑两圈就跑。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宗政航。他正和人聊天,没往这边递过一个眼神。 上次拒绝了他的好友申请,想来以他的性格,不会再搭理自己。 当年巫雨清追他费老鼻子劲了,这位大少爷傲着呢。也就是参加工作后对外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但职位升得快,很快就又展露出的他真实本性。 不过他的能力配得上他的脾气。 才滑了一圈,阮小凝就不见了。巫雨清找了半天,人家和表哥的朋友聊得火热。 巫雨清认识这个男生。他大学在国外念的,毕业后回国子承父业。同是要出去念书的,想必两人很有话聊。 巫雨清往出口走,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快让开!”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从后面冲上来刹不住车的人撞到地上。 这人劲实在太大,巫雨清膝盖疼得不行。 “实在对不起,美女,你没事吧?”撞她的人非常不好意思,伸出手要拉她起来。 巫雨清摇头,然后就被人搀了起来。 是宗政航。 他皱着眉,“你活动一下,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巫雨清对宗政航道了谢,和撞她的人说:“没事,你去玩吧。” 她说:“谢谢你们让我来玩,我先回家了。” 冬天穿的厚,膝盖最多就是磕青了,还有了完美的退场理由。 巫雨清发自内心觉得宗政航克她,遇到他就没好事。 “你怎么回家?”宗政航问。 “坐地铁。” “你腿都这样了,我送你吧,我有车。” 大少爷从小出门就有专车接送。 “不用,我打车就行。”巫雨清拒绝。 他们是在春寒料峭的日子里相遇的。 巫雨清选修了一门哲学课,上了以后才发现要读的文献和书实在太多。一门选修课,让教授弄得像必修课一样,作业多不说,考勤也严格。 教授还喜欢点人起来回答问题。 怪不得这课人这么少。 雨清唯一感到安慰的就是班里有个型男。 还算宽敞的座位让他一坐就有了微妙的局促感,长腿无处安放,干脆伸到旁边的桌子下面。教室暖气足,他穿的不厚,能从衬衫的充盈状态看出他的身型宽大紧实。重要的是脸,一张无需发型修饰的脸。极短的头发,薄薄的皮肉贴着骨头,额头、眉骨和鼻骨的线条得天独厚。 大学里的帅哥其实不少,她们文学院就有好几个。只是这位的出现一下就把那些出门前对着镜子抹半小时发蜡的男生比下去了。 他是男人。虽然年纪轻轻,但他是男人。 巫雨清不知道宗政航是哪个院的,自己虽然没有化妆,但头发刚洗,衣服也OK。于是一秒也没犹豫地坐在宗政航旁边。 巫雨清从中学开始,就没缺过追求者。 上了大学,追的人更多了,坐不认识的男生旁边,大概率会被问微信。 但一直到下课,宗政航都没理她。 第二节哲学选修课如期而至,巫雨清在宿舍化妆化得有点久,踩着上课铃来到教室。 宗政航周围的位子坐满了人。 教室很大,学生就叁十多个,几乎全班的女生都去包围这个帅哥了。 巫雨清在学校里大小算个名人,是校园歌手大赛冠军。 作为冠军,得和群众保持距离,不凑这个热闹。 巫雨清光彩照人地坐教室后面,十分打眼,教授第一个点她起来论述普罗泰戈拉的哲学思想。 4 巫雨清上一秒拒绝宗政航的帮助,下一秒就转身往出口走,迈步就是一个趔趄,好悬没再摔一次。 打脸来得这么快,她老实对宗政航说:“那就麻烦你送我了,谢谢你。” 司机杨霆把车开到溜冰场门口,就看到宗政航扶着一个女孩走出来。 这景儿还是第一回见。 两人上了车,宗政航对杨霆说:“杨叔,先把她送回家。” 巫雨清对杨霆说麻烦您了,然后报了小区地址。 杨霆看上去和她上辈子见到的差不多,作为最早安排在宗政航身边的人,他的工作范围不止是接送宗政航,还要帮宗政航办各种事。 多少次她外出工作,都会看到杨霆突然出现,对她说:“少爷让我来接您。” 不管这工作有没有结束,他的出现就代表着宗政航的意思:回来。 巫雨清写了这么多歌,没有成为歌手,就是因为宗政航不喜欢她外出。 于是她只能做幕后。 车内的沉默不免让巫雨清恍惚,仿佛她没有死,依然待在宗政航的身边,做一只飞不出牢笼的鸟。 京城永远在堵车。 杨霆朝后视镜看了一眼,如果原先还觉得少爷有早恋的苗头,现在他就不这么想了。 这小姑娘说了家庭地址后就像是把舌头丢了,一点和少爷聊一聊的意思都没有。 少爷也不开口。 从开车到现在,后排唯一的声音就是宗政航脱下羽绒服盖在腿上的布料摩擦声。 可要说不是早恋,少爷也从来没有送女孩回家。 到了小区门口,巫雨清再次道谢,然后下车走人。 等杨霆把车开回宗政家的停车场时,他听到宗政航开口:“杨叔,查一下她。” 宗政航不喜欢青春期,他对自己的精力感到厌倦。 起床后必须换内裤。下身时常莫名其妙的亢奋,女人路过时扭动的臀部,就能让他的阴茎一跳。可他对学校里或者聚会上的任何女性都没有兴趣,下半身不受控制的勃起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看见洞就想插的蠢货。 即便没人发现他裆部的情况,这种无法抑制的生理反应让依然他觉得难堪。 为了发泄掉这些精力,他拼命运动,练出一身肌肉,身高也一个劲往上窜。 但效果不大,他的几把也在长。吃下去的饭化作能量在他体内乱蹿,让他在课间像书呆子一样坐在座位上不敢起身。 他没有随便找个女的解决生理需求,也没有找女朋友。前者他看不上,后者他又觉得麻烦。 对这个年纪的宗政航来说,女生是可爱的,但远比不上体育运动和游戏,不值得花费时间和精力。 那天在外面玩,他在十米外就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明明音量不大,但那声音就像伏在他耳边说的那样。 他回头看,她在走廊尽头和同伴说话,修身的套头毛衣和长裤,布料贴着她的肉,正在发育的乳房被勾勒出来,如同窝在她胸口的乳鸽;两条腿细直,屁股比胸发育得快一些,还算鼓。 她嘴角上扬,脸上却写满了无聊,眼神也漫不经心,对方给出怎样的回答她都可以。她的丸子头有点松,额角和鬓边都是蓬松的碎发,像小奶猫总是炸着的毛, 头发又长又多,显得她的脸更小了。也许刚刚喝过水,嘴唇润润的,天花板上的灯光在她唇珠上闪了一下又反射出去。裤子太紧,裹着她的腹部和腿缝,她皱眉想调整一下,但又顾及到是在外面,只是扯扯毛衣的下摆转移注意力。 宗政航硬得不行了。他有一股无名火涌上来,因为她的出现他变成了一个发情的公狗——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宗政航把手伸进卫衣的口袋想隔着几层布调整一下阴茎的位置,就在这个时候陆海突然出声。 “阮小凝!表妹!” 她是陆海的妹妹?怎么从没…… 她不是。 她看过来,宗政航赶忙低下头,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开对视。 等他抬起头,她已经收回目光,研究起走廊玻璃墙上的装饰。 她有毫不扭捏的神情和气质,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好看,但是不像其他漂亮女孩那样把容貌当做武器和筹码。这份松弛和不在意,让她潇洒。 宗政航没有回包厢,去洗手间的随便找了个没人的隔间。多亏陆海和他表妹的闲聊,宗政航不再硬得难受了,再多待一会儿,阴茎就能自己软下去。 手机响了一下,宗政航解锁屏幕,看到陆海给他发的消息,是一串数字。 “不用谢。”陆海又发了一句,后面还跟着一个戴墨镜的黄豆表情包。 但巫雨清没有通过宗政航的好友申请。 宗政航没放在心上,她这个胸还没苹果大的小丫头算什么?比她可口的尤物一抓一大把。 他翻着她的微博,豆芽菜很有自知之明,不怎么自拍,相册里尽是遇到的流浪猫和被牵出来溜的狗。视频也都是自己弹的钢琴曲,镜头里只有手和键盘。 倒是她的亲朋好友有她的照片。宗政航顺着她的关注列表和粉丝列表找到她的同学和朋友。 合影都是P过的,看不出她的特点。恶搞抓拍倒有几分灵性,把拍糊的她发在网上,就能在评论区看到她留言一串愤怒的感叹号。也有拍的好的,宗政航都存了下来。 他最喜欢的一张是巫雨清倚靠在课桌边和人聊天的侧身照,她的神情和他第一次看到她时一模一样。满不在乎的轻快,明明眼睛看着对方,但心却飘远了。 他对着这张照片撸。 在溜冰场见到巫雨清纯属意料之外。她的头发剪短了,扎高的马尾辫发梢都扫不到脖子。当那个白痴撞向她的时候,他来不及赶过去,只能眼睁睁看她摔在冰面上。 跌倒在地的闷响让宗政航的心都缩了一下。那头猪还想碰她,宗政航冲上前把他挡开。 接着就是听她拒绝他。宗政航对她的客气和礼貌不置可否,摔得那么响他不信她能客气到底。 他们坐在一起,车里的暖气把他的肉棒烘得抬了头。宗政航面不改色地脱下外套盖住。 巫雨清不说话,专注着窗外的街景,留给他微微甩动的头发、圆圆的脑袋和衣领间露出的脖颈。让宗政航能从容不迫地调整翘起的阴茎,让它贴着小腹,内裤里伸出来。 5 半梦半醒间,小孩的尖叫和笑声穿过楼层和墙壁抵达巫雨清的耳朵。 她没睡好。这幢别墅虽然从格局到装潢都和宗政航囚禁她的那幢截然不同,但她仍然感到不适。从除夕夜到现在,她每晚都做梦,醒来什么都不记得,汗水打湿睡衣。 过年是一定要回家的,今年巫惠敏女士终于和贺峰领证了,巫雨清也改口叫了爸爸。 没有不情不愿,巫惠敏早就不上班了。巫雨清的衣食住行都是贺峰买单。 因为父亲和继母办了婚礼,贺峰的儿子贺彦冬过年没在奶奶家过,而是来别墅。 全家都在餐桌上吃早点,贺彦冬的手机震个不停,他看了一眼,对贺峰说:“爸,我今天出门看贺岁片。” 贺峰嗯了一声,贺彦冬还没来得及开心,他就说:“带着你妹一起去。” 这个妹自然不会是5岁的贺雨澄。巫雨清和贺彦冬对视一眼。 “没问题。”贺彦冬说。 贺彦冬比巫雨清大1岁,贺峰是要把他送到美利坚念书的。虽然贺彦冬成绩好,可惹的祸也不少。贺峰怕他浪出天际,只要巫雨清在,贺峰都让贺彦冬带妹妹一起出门玩。 贺彦冬挺喜欢巫雨清,因为巫雨清嘴紧,长得漂亮,最重要的是好奇心少,不会瞎打听,带出门不丢人。 两人出门,贺彦冬开车,他刚考上驾照。 “真看电影?”巫雨清把安全带系好。 贺彦冬一边转方向盘一边笑,“比电影好玩。” 上辈子2014年春节巫雨清一直和阮小凝在外面玩,没有陪哥哥出门这回事。这辈子怕碰见宗政航,她推托说过年走亲戚,拒绝了阮小凝的所有邀约。 贺彦冬带巫雨清到了射击场,过年这里人也不少。 “哟,妹妹也来了?”贺彦冬的一个哥们和巫雨清打招呼。 场地上都是戴着耳塞打枪的人。贺彦冬要去美国,现在对枪械前所未有的感兴趣。 巫雨清死于枪杀,听着枪鸣声脸都白了。 周围都是认识的人,巫雨清维持正常的样子走到自动贩卖机旁。 不至于吓尿,但多少有些阴影。 巫雨清扫码付款买了瓶水。她琢磨着这样怂也不是办法,要不然以毒攻毒找个教练学射击吧。 “巫雨清。” 背后突然出现声音,巫雨清身体一抖,手里的水砰一声掉落在地,滚远。 宗政航俯身捡起滚到他脚边的矿泉水。 射击场早上的人少,宗政航都是早上来,他休息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角落里背对他买水的巫雨清。 离他送她回家那天还不到一周,她马尾辫的弧度在他心里还是很清晰的。 巫雨清接过宗政航递过来的水,生平第一次认真思考宿命论。 “你也来这里玩啊?”巫雨清装作不熟的人那样寒暄。 这家射击场我再也不来了。 “嗯,你玩得怎么样?”宗政航走进一点,二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 “我第一次来,感觉不是很适合我,马上就走了。” 宗政航笑了,“我也玩够了,那一起走吧。” 如果说到了现在巫雨清还没察觉宗政航的意图,那她就是在自欺欺人。 “我和我哥一起来的,要和他一起回。”巫雨清看向戴着护目镜的贺彦冬。 宗政航看过巫雨清的资料,自然能认出她异父异母的哥哥。 贺彦冬打完一把,和站在他身旁的女孩聊起来,举手投足间很是亲密。巫雨清一点没有当电灯泡的感觉,她又不会往贺彦冬身边凑。 “他看上去可不是马上就走的样子。”宗政航说。 “你后爸的公司最近经营情况如何?”宗政航不去看巫雨清的脸,目光依旧停留在正打情骂俏的贺彦冬身上。 巫雨清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大学毕业后,巫雨清尝试走歌手路线。但宗政航非常不喜欢巫雨清当空中飞人,先是派杨霆数次打乱她的行程,提前接她回京城,后来干脆直接和经纪公司的老板约谈,终止她的外地演出项目。巫雨清知道后和宗政航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说是争吵,其实是巫雨清在怒斥,宗政航沉默。 直到巫雨清说出那句“我早就受够你了,分手。” “不可能。”宗政航说这句话的语气像是在否决下属的提案。 谈恋爱需要两个人同意,分手难道还需要两个人同意吗?巫雨清冷笑一声,回卧室收拾行李。她还没收拾完,就接到了贺峰的电话。 “清清,工商局的人来公司了。你帮爸爸问一下宗政少爷,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贺峰靠涉黑发家,虽然如今洗白上岸,但只要上面的人想搞他,尾巴一抓一个准。 宗政航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卧室,他拿过巫雨清手里的电话,对贺峰说:“贺叔叔,已经没事了,工商局的人搞错了。” 他看行李箱里不仅装了当季的衣服,还装了下个季度的衣服,洗护用品在专用的旅行包里摆得很规整。 “动作真快,”他一语双关,把床上来不及装好的内衣迭好放进行李箱。“别生气了,京城的演出机会也很多。” 巫雨清的眼泪掉个不停,吵架的时候没有哭,现在倒是红了眼。 宗政航叹口气,坐下来搂住她,帮她擦眼泪。 宗政航摸了摸巫雨清苍白的脸,“看来阮小凝说了我的事。” 阮小凝没有提过宗政航一句话。巫雨清却不能开口解释自己秒懂的原因。 她看着宗政航。哪怕他身上有少年的青涩感,但已经可以动用人脉和力量办许多事。 不是说巫雨清为了后爸的事业甘愿委身,而是宗政航发现倒闭的公司拿捏不了她,就会想别的办法拿捏她。 总有东西能治住她。如果身外之物治不了,就用身内之物治。 叁甲医院的精神诊断、不会成瘾的药物摄入……得到一个人的方法多得是。 巫雨清很聪明,她知道宗政航的解题思路。和上辈子一样,她不愿头铁硬顶,眼睁睁看他将所有解题方法都答一遍,毁掉她的一切。 贺彦冬听妹妹说遇到了同学要去别的地方玩,大手一挥,“玩去吧。” 想了想还是多加一句,“你晚上10点前要回家哦。” 杨霆再次看到了巫雨清。 这次少爷不送女孩回家,而是要他开车去别馆。 别馆是宗政夫人的嫁妆之一,说是等少爷成年就过户给他。别馆定期有人打扫,但是许久没住人了。 巫雨清觉得讽刺,别馆是她上辈子住了4年的房子。重生一回,她还是要被宗政航带过去。 但事情不是没有转机。以前她和宗政航是有感情基础的,宗政航的纠缠不休有情感因素在里面。 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早开始早结束。 别馆还没有按着宗政航的意思重新装修,室内看上去和上辈子不一样。 巫雨清看宗政航把外套挂在玄关,里面是黑色的卫衣和运动裤,这副打扮非常中学生。 他上辈子也是未成年就破处了吗?巫雨清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和他的第一晚,宗政航的技术相当好。 巫雨清站在玄关,难以接受自己爱过的人是个未成年就违背妇女意志与其性交的渣滓。 宗政航看巫雨清站在门口不进来,便走过去替巫雨清解开大衣的纽扣。 “放心,我不会强迫你。” 我来你家不就是你强迫的吗? 巫雨清把这句话含在嘴里,到底是咽了回去。 宗政航帮她脱了大衣,很自然地牵上她的手,带着她往楼上走去。 6 宗政航不认为自己对巫雨清一见钟情。 好感和爱意应该是温暖的、积极的、柔软的。而他看到巫雨清的那一瞬间完全没有这些感觉,他只是硬了,与此同时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暴戾。想要占有她,撕开她的衣服将阴茎狠狠插进去。想要伤害她,让她眼含热泪地看着自己,专心的看着自己。 这不算过分,许多男人都会在看到一个异性时想象她脱光的样子,性幻想无罪。 只是她不能打扰他之后的日常生活。 不应该霸道地成为自己唯一的性幻想,想到她的脸就会勃起,而一旦勃起,不想她就射不出来。 不可以一无所知地扰乱他的思想后,轻巧地躲避和离开。 她的无知、她轻松自在的神情、她对他毫无兴趣的目光,都让宗政航愤无助又愤怒。 “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宗政航告诉自己,“别像个屌丝一样没出息地迁怒于她。” 他把巫雨清的资料放进抽屉最下面一层。 然后她又出现。仿佛上天在考验他的意志力——宗政航对于这种前反思的大他者啜之以鼻,根本没有“上天”“神明”或是其他“能够统御一切的存在”——她站在自动贩卖机前纠结买什么饮料。 射击场上惨白的顶灯照得所有人都毫无生气,人渐渐多,空气滞涩起来。她靠近打开的窗户,冬季冰凉的风吹起她毛茸茸的碎发,像一粒春药、一场噩梦、一条必然踏上的道路。 他没有要采取什么行动,只是她的拒绝让话不过脑子地说出来。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早已想好了方案,不同的计划,每一步都有pnB。 “我不会强迫你。”这话他自己都不信。 地暖很热,巫雨清的手却是凉的。宗政航攥着她的手,这种密不透风的包裹很快捂热了她的手指。 他低头贴上她的嘴,嘴唇擦着嘴唇挤压了一会儿,然后微微张开,舌尖触到她的唇珠。 如同沾水的笔,他描摹她的唇形。他的性器很快抬头、充盈、鼓胀、坚硬。 巫雨清咬紧牙关,任由宗政航用舌头戳刺她的唇缝。这个小王八蛋紧紧抱着她,肉棒的存在越发鲜明。 宗政航不介意巫雨清紧闭的嘴,他抚摸肩胛骨的手缓慢往上移去,在她的脖子流连,然后扯下了她的发带。 头皮的拉扯感让巫雨清一惊,嘴巴不自觉松开。宗政航乘机把舌头伸进去。 他舔她舌头下面的肉,这熟悉的动作令巫雨清汗毛倒竖,猛地把他推开。 两个人拉开距离,绞在一起的唾液藕断丝连,一秒后承受不了地心引力断裂开。 巫雨清擦擦嘴巴,看宗政航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对嘴巴上的口水毫不在意。 一个高中生怎么看上去这么色?! 她忍无可忍,抬手用袖子帮宗政航擦嘴。 “亲一下就可以了。” 宗政航再一次搂住她,把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笑。 他胸腔的震动清晰地传到她的胸口。 巫雨清无视这略显缠绵的氛围,开口道:“再过分就不行了。” 宗政航无视巫雨清的话,舔咬她的脖子,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去,想解开内衣却摸到了没有背钩的小背心。 她穿的是小背心?这在他设想之外的情况让宗政航更兴奋了。 “我看看。”他哑着嗓子。 “你看个屁!”巫雨清毫不客气,想摆脱他的怀抱,却根本挣脱不了。 “未成年不能做这种事!”巫雨清气急败坏。如果是小情侣你情我愿偷尝禁果那也就算了,宗政航这种威逼利诱往床上拐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你不是说不会强迫我吗?” 宗政航哦了一声,没有再把手往小背心里摸,但依然没有从衣服里撤出来。 巫雨清松口气,宗政航这混蛋还不算丧心病狂, 她对25岁的宗政航怀有非常复杂的情感,但对17岁的宗政航没有任何想法。 这只是个男孩。 就算他想挥舞权杖肆意妄为,也不会真去做越线的事。如果宗政航是纨绔子弟,他家里不会在他身上投资这么多,他未来也无法取得那样辉煌的成就。 青春期激素紊乱,别刺激他就行,顺毛捋万事大吉。 她一个成年人,难不成还搞不定一个小屁孩。 他们从卧室门口亲到床边。巫雨清秉持着顺毛捋的行动办法,没有拉开距离去小沙发那里,而是坐在床上,拍拍她身边的位置。 宗政航坐了下来。 “你一直用这种方法带女生回家?”巫雨清问。 “没有。”他盯着巫雨清的嘴,继续补充:“我以前从没有……” 哈,说不出口了吧。你也知道自己干的事说不出口。 巫雨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继续探索青春期少男的内心世界。“你怎么打算的呢?威胁我,把我带到这里,要睡我?” 宗政航的喉结滚动,没有出声。 “睡觉是不可能的。”巫雨清的语气拿捏的很到位,像一个女孩在拒绝她的小男友,软绵绵的声线。“未成年不能干这种事。” “长身体的时候玩过火,对你不好。”巫雨清宛如科普老师,“而且我也没长好。” 宗政航闻言低头看她的胸,确实还没长好,目光接着下滑到她的裤子那里。 撕裂伤什么的……而且,这个房子里没有避孕套。 “对女孩子的身体感到好奇,可以去网上找片子。”巫雨清安利这种东亚特色性教育启蒙。 “如果想要实践,可以谈恋爱啊。找个情投意合的女生,总比你这样搞要快乐和简单。” “你长得很好看,很容易找女朋友的。” 宗政航看着巫雨清使出浑身解数的样子,觉得非常可爱。他甚至能听到她转脑筋的声音。 巫雨清一个人自由发言大半天,唯一的听众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偷偷看一眼宗政航的裤裆,居然还硬着呢。 宗政航看巫雨清不说了,又凑上来亲她。还把她推倒在床。 ……白说这么多! 没有避孕套,宗政航不打算做到最后一步。既然人已经带回来,计划就没必要中断。他确实很迷恋她,那就满足自己。 等欲望被充分满足,他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 “停停停——”巫雨清推开宗政航。 他顺着力道躺在床上,看她又坐起来,眼睛眨呀眨地想办法。 宗政航的阴茎快要把运动裤顶出一个洞,但他并不急迫。看巫雨清挣扎,就像在看即将出炉的蛋糕。 时间让等待更甜蜜,有时延长满足比即刻满足更快乐,期待感会在空气里翻涌。 巫雨清再说不出什么,显然?刚刚的长篇大论已经消耗完所有的语言, 她看了眼卧室的门,又看了看他。脑海里排除了逃跑的选项,跑不过不说还会惹怒他。 宗政航觉得自己可以做巫雨清的大脑翻译员,她的每一个念头他都了如指掌。 她皱眉,应该是否决了报警的言语震慑,理由还是怕刺激到他。 她真的好可爱。宗政航一边想一边摸她的腰。 “哈哈,别……”巫雨清躲开。她的腰上和肚子上都有痒痒肉。 “可以给你看看,再多就不行了。”巫雨清下决心。 宗政航简直要笑出声,想半天就想出了这样的“缓兵之计”。看都看了,做别的不更顺理成章? 这样傻。 他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看巫雨清脱下上衣,即便房间温暖,骤然失去衣物的覆盖,她细白的胳膊上还是冒了层鸡皮疙瘩。 小背心没有图案,藕粉色,一片式的款型。 她没有运动的习惯,肚子上的肉薄,软,随着呼吸起伏。 还是觉得冷,她把被子掀起来盖到身上。 宗政航看着她裹成叁角粽子的样子,就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还有下面啊,不是让我看吗?” “……上面就够了。” 宗政航作势掀被子。 “好好好。”她从被子里出来,脱下裤子。 宗政航猜过她的小裤子是什么样的,也许是清纯的浅蓝色叁角裤,中间有个小小的蝴蝶结,也许穿得成熟,性感的黑色蕾丝。 但她总是出乎他的意料,卡通的四角内裤,上面印满小熊。 她披着的头发有点静电,在空中支棱着,穿不配套的内衣,坐在他的床上,被子乱七八糟,枕头也掉在地上。 在他的梦里,巫雨清会更成熟些,一丝不挂表情却冰冷,骑在他身上。 在他撸管时的幻想里,巫雨清穿他们学校的校服,上课的时候手伸到他的裤子里,或者穿他的白衬衫、篮球服、睡衣,躺在他身下。 绝不像现在这样。她脱了衣服看上去更小了,仿佛是一个初中生。 柔弱的、紧张的、努力维持表情但非常失败的。 她轻而易举击碎所有幻想,从此他勃起时脑海里只会浮现她此刻的样子。 巫雨清被宗政航抱在怀里,听到他叹了口气。 这叹息太疲惫,像是放弃了所有抵抗后唯一能做的动作。 巫雨清怒从心起,她都没叹气呢他叹哪门子的气啊? 7 宗政航在巫雨清穿着内裤的屁股上摩擦了半天,终于射精。 巫雨清的腿上屁股上都是精液,内裤已经不能穿了。巫雨清不管在贤者时间里两眼发直不停喘气的男高中生,抱着裤子去卫生间,脱下湿漉漉的内裤,扔到垃圾桶里,然后站在浴缸里冲掉腿上的液体。 盯着裤子看两秒,现在也变不出新内裤来,她只能光着屁股穿裤子。 从卫生间里出来,宗政航也穿好了衣服。 “那我们就谈恋爱吧。”他说。 “……” “你不是说和女朋友做,简单又快乐吗?” 巫雨清当没听到,看着窗外的天色说:“都这个点了,我得回家了。” 宗政航不再提女朋友的事儿,先是带她在商场里从里到外买了套衣服,然后又带她去餐厅吃饭,最后把车开到她家门口,和她说再见。 巫惠敏注意到大女儿不仅没和继子一起回来,身上衣服也和出门前穿的不一样。 “我和同学去逛街了。”巫雨清在妈妈询问前就说出回答,说完就溜回自己的房间。 “备战高考,我看你哪来的时间和外校女生谈恋爱?”巫雨清把购物袋里的脏衣服放进洗衣机,对未来重新燃起希望。 春节过后,复工开学。 巫惠敏充分了解艺考培训后,给巫雨清找来目标院校的老师进行一对一辅导,每天接送她去老师那里上课。这一通操作,巫雨清自然无法回老房子住,她的各种设备也搬回了别墅。 同时,她知道了宗政航保送T大化学系的消息。 上辈子宗政航是自己考上T大的,专业是水利工程。为什么这辈子不仅换了专业,还高二就保送?! “因为我是化学奥林匹克国家队的。”宗政航用公筷给巫雨清夹菜。 巫雨清没从这重大变故中缓过神来,看见碗里有菜就夹起来吃。 孩子优秀,家长就会宽容许多。现在哪怕宗政航的父母知道他谈恋爱、带女生去别馆,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反正男孩子不吃亏。 巫雨清咽下嘴里的牛肉,“那你好棒哦。” 她这句赞许未免来的太迟。 宗政航笑了笑,提议道:“我可以帮你辅导文化课。” “我补文化课还早着呢。”她上辈子也是T大毕业生,用得着他辅导? 重来一回,写的歌都在脑子里带回来了,可是唱功、琴技这些肌肉记忆不是脑子知道怎么做,身体就能跟着做的。她的体型和肺活量也要练。 而今迈步从头越。 歌都在电脑里存着,唱要等她练好嗓子。 还有一堆给广播剧影视剧写的歌,估计现在他们连剧本都没写出来,赚这笔钱还有的等。 巫雨清看一眼又在给她夹菜的宗政航,心想:他早一年去上大学也挺好,上辈子我能把他追到手,这辈子大学里必然也会有其他勇士收了这孽畜。 都删号重来了,事业再被他耽误我就是猪。 宗政航看巫雨清不吃了,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绒面盒子递给她。 巫雨清打开,里面是一条珍珠项链。 上辈子宗政航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也是珍珠项链。 那时他们才恋爱没多久,宗政航和她从图书馆出来,从书包里拿出项链,递给她时的表情像是在递一瓶酸奶。 “别住宿舍了,住我那里吧。” 巫雨清第一反应并不是觉得他着急和她同居,而是他不想再送她回宿舍楼了。 没办法,她在校内有那么点名气,大一大二在追求者众多的情况下保持单身,大叁一开学就和工科院的男生谈了。多亏了她,宗政航在校园论坛上有了姓名,打不出全名可以打谐音和缩写。 还有人干脆叫他“论坛bug”。 同学们倒没有往“连名字都要和谐掉的身份”上去猜,只以为他碰巧和什么大人物撞名了,或者论坛管理员坐视bug不理。 宗政航每次送她回宿舍,都会被同学们友好地打量一番。 恋情曝光的热度还没降下来,再过几天大家就懒得围观了,但宗政航是一天也不想忍了。 巫雨清追人的时候仿佛是向日葵,一个劲冲宗政航笑,双目含情笑靥如花。泡到手后多少有点想找回场子的意思,乐于点破宗政航每一个潜台词。 “那也要先回宿舍拿东西的呀。” “我给你买新的。” “那多破费,本来就有的东西……” 话没说完,宗政航就揽住巫雨清,把她的刘海一顿揉,连拖带抱地往校门口走。 巫雨清很快回过神,把首饰盒合上。 宗政航不在意她这副拒绝的姿态,取出项链,戴到她的脖子上。 巫雨清今天穿着黑色方领连衣裙,珍珠很衬她。锁骨上多了一条项链,原本青嫩的装扮立马多了叁分贵气。 他眼光一向好,送的礼物都很合适。巫雨清想起他曾为她置办的一切。 宗政航抬起巫雨清的脸,拇指摩挲她的脸颊。他当然到察觉她的走神,低头咬她的嘴巴。 巫雨清顺从地张开嘴。宗政航松开牙,舌头舔进她的嘴里,先是粗暴地扫荡一圈,然后开始纠缠她的舌头,从各个角度缠绕舔舐。 “第二次约会”他就习得了上辈子的吻技,这种吻法太露骨,简直是在模拟性交。 巫雨清每次从他的嘴里救出自己的舌头,脸都红红的,这次也不例外。 他叫她出来当然不只是带她尝新开的餐厅。 “能不能不去上次的房子?”巫雨清问。 “你不喜欢那里?”宗政航用湿巾擦了擦巫雨清的嘴角。 “离我家太远,回去太费时间。”当然不能说是有心理阴影。 宗政航觉得这理由确实很充分,只是——“东西都准备好了,下次再去别的房子。” 于是他们又回到别馆。 巫雨清也懒得管了,这个年纪做爱对身体不会造成什么特别大的影响,就算宗政航没经验,她有经验就行。 反抗不了干脆躺倒。她不信17岁的男生对一个女生的兴趣能维持多久。虽然宗政航现在不用读书备考,但他接管了家里的一个小公司练手,有的忙。等9月大学开学,军训、课程、绩点、比赛……都是事儿。 根本没时间和女高中生谈恋爱。 巫雨清洗完澡裹着浴袍出来。宗政航原本坐在床上研究手里的润滑液说明书,看到她两眼放光。 卧室窗帘没拉,周末的蓝天亮堂堂的。 宗政航解开巫雨清浴袍的腰带,少女嫩白的裸体展现在他眼前。 浑圆娇小的乳房,圆圆的乳晕,奶头立起来,是可爱的小圆柱体。 巫雨清有成年之后就定期脱毛,后来身上几乎不长毛了。重生回来,她的这一习惯也跟了过来。 宗政航不知道,他看着她光溜溜的屁股,以为她是不长毛的。 他呼吸重起来。用手指去碰她的阴户。 巫雨清没有装处女的打算,扯开宗政航的浴袍。 “腿无所谓啦,唧唧周围的毛要脱掉。”她躺在床上下命令,“不然好扎。” 宗政航没想到巫雨清在床上第一句话是这个。 “你有没有看片学一下?”巫雨清发现这个处男在床上完全没有在床下的威风。 可以拿捏。 “敢把我弄疼你就死定了。”她坐起来,躺着说话没有气势。“你会不会前戏?” 宗政航还没适应方向盘被巫雨清夺去的节奏。张张嘴,到底没说出个一二叁,低头揉了揉巫雨清的肉缝。 真软啊,特别嫩,像布丁。 宗政航被这手感惊到,收回了手,有点担心又有点敬畏地盯着那里看。 巫雨清把他的手抓过来检查。指甲剪得很整齐,到时候不会刮伤阴道,手洗得也干净。 合格。 “有没有避孕套?” “有。”宗政航从床头柜里拿出来。 有问有答,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知道的是少男少女探索生命大奥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课代表在催作业。 “戴上啦。”巫雨清凑过去检查了一下型号,他没买错。 她又看了眼宗政航的肉棒,颜色是粉的,比成年后的尺寸小一些。看来他除了身高,其他地方也有的长。 真不知道他再急什么,大学发育完全再搞不行吗? 宗政航戴上了避孕套,不适应地调整着,他现在明白为什么男的都不爱戴套了。 不敢再去碰下面的时候,乳房是很安全的选项。他揉着她的胸,克制力气。巫雨清像是在检验工人的技术操作的主管,让宗政航小心翼翼。 他低头在胸脯上舔一口,巫主管就不见了。巫雨清皱着眉往后缩了缩。 宗政航喜欢舔她,巫雨清已经被他舔出条件反射,皮肤接触到他的舌头她就腿软。 他的鼻息喷在乳肉上,用牙齿轻轻磨了磨巫雨清的乳尖。 乳头变硬了。 他的手照顾另一个没有被亲吻的乳尖,用拇指和手指揉捏。 巫雨清喘起来。 会得也太快了。 他在吮吸,吃了一会就抬起头,看到巫雨清把头扭到一边还咬住了下唇。 这次脱衣服她没有找被子盖,身上很热。 宗政航往手上倒了些润滑液,手指都涂满,去摸巫雨清的穴。 肉缝随着她慢慢分开的腿,展露无余。 他痴迷的看着。 手指捏住阴蒂,巫雨清颤抖起来。他尝试不同的力道和频率,很快掌握了她阴蒂的遥控器。 当他的手离开那颗肉豆豆,巫雨清失落的喘息声让宗政航笑了。他的手又覆盖在那里,玩弄到巫雨清两眼放空时,把一个指节塞到她体内。 手指粗糙的感觉让巫雨清不适,她现在的身体对入侵还不习惯。 “轻轻的。” 宗政航含一下她的嘴,往手上倒了更多的润滑液。 进得还算顺利,食指很快就伸到底,在里面转动探寻。他看巫雨清在床上扭来扭去,说:“中指要进去了。” 两根手指更灵活了,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搜寻的东西,按上去的时候配合着搓揉阴蒂的手指。 巫雨清眼睫上的泪终于掉下来。她含混的喘息再也掩盖不了呻吟,大脑熟悉这感觉可身体却是第一次高潮,她叫出声。 好舒服,高潮后全身瘫软,她有点困了。躺在她身边的宗政航和上辈子的那个人重迭,她的手握住他的肉棒,帮他撸起来。 这一举动刺激到宗政航,他把无名指也放进去。 下面被撑开了。 宗政航很有耐心,下面多硬都不管,再次用手把巫雨清推入浪潮里。 “可以了,你进来吧。”巫雨清已经高潮了两次,第叁次高潮又要被宗政航挑起来。 他把阴茎插进去。巫雨清没有太疼,只是异物感明显,胀、坠,身体里多了个东西。 宗政航插入前还能忍,可被巫雨清的穴一夹就受不了了。他的汗从额头上滴落下来,情不自禁发出声音。顾不上再帮巫雨清揉阴户,他挺着腰不要命地戳刺,像是适应了,又像是完全无法适应。 他被她紧紧包裹着,抽插时凸起的皮肤总能刮到她的G点。 巫雨清的阴道开始收缩。 宗政航眉头紧缩,他觉得自己要射了,可他才进去,他不想—— “嗯——” 巫雨清能感觉到体内的东西跳起来,一泵一泵的往外射出精液,她觉得小腹更胀了。宗政航重重压在她身上,头埋在她的颈间,呼吸喷在她的耳朵旁。 可怕的青春期,他又硬了。 巫雨清高潮叁次,彻底够了,下身开始自发把不属于自体的大东西排出去。 宗政航就着湿漉漉的穴肉继续抽插,精力充沛,不知疲倦。 他对她的身体已经有了了解,知道她处在高潮的余韵里继续动作会再一次登上顶峰。 “我……我不要了,我够了……不行……” 高潮太多太密集她巫雨清会短暂失去思考能力,表情声音和身体都不受控制。宗政航最喜欢把她弄成这样,他享受彻底占有她的身体、控制她的体验。 但是这辈子不能一上来就被他搞成这样啊。 “我还没够啊,清清。”宗政航亲吻她的脸,趴在她身上像一台人形打桩机。 这一次高潮比之前来得都迟缓,但快感密度之强,她觉得自己魂都被操出去了。 宗政航望着她失神的双眼。她的脸红得发烫,呻吟声又长又软,和之前的高潮都不一样,人也控制不住的抽搐。 他抱住她,不停地吻她,手在她的背上拍抚,感到她在他的怀抱里从紧绷逐渐过渡到瘫软。 简直要化成水了。 宗政航把黏在她脸上汗湿的头发拨开。 他想扶着她去浴室,却被她推开,只能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走。 她清洗下面,他想帮她,又被她拒绝。 宗政航不惯她毛病,在浴缸里强硬地掰开她的腿,手伸进去弄干净。 两个人洗完,他用浴巾擦干她的身体,看她脸上的烧红还是没褪,不由得抬手感受她额头的温度。 他们做了世界上最亲密事。他看到了她最私密的一面。 肉体和精神双重的满足让宗政航看起来成熟了一些,脸上有属于成年人那种隐晦的笑意。 小孩的快乐可以满世界喧嚷,而大人的快乐往往是沉默的。 “我要吃冰激淋。”坐在回家的车上,巫雨清突然开口道。 宗政航扭头看她,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车上主动说话。 “杨叔,去最近的冷饮店。” 巫雨清吃到了冰激淋球,心情却没有多好——好吧,好了一些,甜食是有用的——她应该选圣代的,圣代可以放在脸旁边冰敷降温。 她现在这个样子回家太明显了,脸红嘴巴红眼睛也红。 唉,明天有视唱课,她今天又是叫又是吃冰激淋,嗓音状态不会好的。 宗政航陪着巫雨清坐在冷饮店里,看她一副霜打茄子的样子。 周末的傍晚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恋人。坐在他们旁边桌的刚好是一对高中情侣,一人点了一杯饮料,头碰头写作业。 巫雨清羡慕地看一眼这对正常的早恋cp,她就没有早恋过,初恋还害她嗝屁。 冰激淋球很快干光,宗政航牵着巫雨清吃完冷饮后冰凉的手,二人回到车上。 缓过劲来,巫雨清对宗政航说:“下次不能这么搞了。我妈会发现的。” 车里暖气很足,直到巫雨清睡着,她都没听到宗政航的回答。 ——————— 作者有话说: 收藏涨得好快(瞳孔地震),你们是在哪里发现这篇文的? 评论都看了,谢谢大家的喜爱和珍珠。你们的支持和喜爱是我码字的动力。 8 一群二代攒的“带家属局”。是不是真家属无所谓,反正每个人都带了伴儿。 还没到夏天,就有姑娘穿着比基尼到泳池里玩。 昨天晚上巫雨清给宗政航发消息说自己正在来例假,没办法和他见面。宗政航说没关系,他带她出去玩。 他们现在的关系都不能说是炮友,属于宗政航召幸她。 上辈子巫雨清不想去的聚会可以拒绝,这辈子显然不行。 起码这次不行。 浸淫宗政航那个圈子多年,她懂得这里的社交密码。公开带一个人出双入对,就是宣告主权,避免闹出两男争一女或者两女争一男的笑话。 当她被宗政航搂着腰出现在派对上,多少人有意无意打量她,凑在一起聊天。 宗政航现在被人注意是因为他是高官之子,不是因为他是高官,所以受瞩目程度远没有后来那么多。 不少人走过来和他寒暄,听说他现在在管一家小公司,便问他是不是打算从商。 宗政航的手一直没离开过巫雨清的腰。 巫雨清走不开,只能观察派对上的人,勉强有点乐趣,她可以分出哪些是和她一样被带来的,哪些是受邀来玩的,哪些受邀的人是未来再没出现的。 最后一种最引人深思,到了这个阶级,消失不意味着“命运多舛”,意味着别的。 宗政航注意到巫雨清在看一个人。那人20出头的样子,长得还行,笑起来格外阳光。他回忆片刻才想起这人的名字,家里是国土资源局的,其父位子算不上高,但也不算差。 巫雨清觉得自己的腰快被捏青了。宗政航贴在她耳边问她:“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 ……这熟悉的感觉,她都快忘了宗政航是醋王争霸赛全国叁强。 也不能和他说自己是在琢磨未来的政商风云,就学他也凑到耳边说,“他女朋友是苏颜!” 语气很到位,是没见过明星的小女孩。 宗政航这才看到那个男人旁边的女人,好像上了今年的贺岁档,妆太浓他不确定。 “我们要待到什么时候呢?”巫雨清牵着宗政航的手,不让他再搂她了。 “再等一会儿,现在走不礼貌。”宗政航帮巫雨清把一缕头发挂到耳后。她没有耳洞,造型师想给她戴上耳夹,她拒绝了。不过他给她买了手链和胸针,身上不算朴素。 巫雨清坐在吧台的椅子上。宗政航挑的高跟鞋很漂亮,也很高。她要站不住了。 宗政航站在她身边玩骰子,摇出相同的点数哄她。 摇出她的生日点数后,巫雨清没收了他的作案工具,“我永远都不会和你玩牌或者麻将。” “为什么?我可以给你喂牌。” 他不会。他会以赢家或者她在外面输了钱为理由,把她爆操一顿。 大四的那天晚上,她永生难忘。宗政航直接把她搞到失禁。巫雨清又难堪又生气,第二天起床后一直不理他。 宗政航送她钻石项链。巫雨清没好气:“你觉得这办法管用吗?” 他笑了:“你现在不就和我说话了吗?” 从派对上早退并不意味着她能提前回家。 车开到熟悉的洋房,这里是宗政航和发小们最爱来的地方,景色和服务都非常棒。 下车后,巫雨清打量这栋房子,原来他们高中就开始在这里玩。 陆海在院子里迎接宗政航,“你们去李家的暖房派对了?” 从车上下来的两个人穿得太正式了,尤其是巫雨清,这是陆海第二次见她(溜冰那次他没发现她也去了)。她本就漂亮,珠宝和华服让她更加光彩夺目。陆海冲宗政航竖大拇指,哥们儿动作够快啊。 虽然都是二代,可做事的和不做事的算两个圈子,他们这种高中还没毕业的,属于小孩子。谈事的宴会不会邀请他们,就算去也是跟着家里的大人,到了地方就是当壁花。宗政航保送不说,还进了公司,虽然现在公司业绩没出来,但已经不能算小孩子了。现在各种场合都为宗政少爷敞开大门。 几个男孩都围着宗政航聊事儿。一个穿酒红色背带裤的女孩对巫雨清笑了笑,她皮肤白的发光,有精致的翘鼻和秀气的眉眼,一举一动都很灵动。 是魏可圆。 巫雨清也笑起来。魏可圆是她在这个圈里少有的几个朋友之一,她们一个写歌一个在交响乐团拉大提琴,常常一起去看歌剧和芭蕾舞表演。 陆海有一任女友和巫雨清玩得挺好,她告诉巫雨清,曾经有段时间魏可圆和宗政航走得挺近,大家都以为他们会在一起,但很快他们就不再一起出席聚会。不久后,宗政航带着巫雨清高调出入各种场所。 巫雨清没察觉到宗政航和魏可圆之间有任何暧昧和尴尬。知道这件事时,她和魏可圆的交情已经是能一起去做美容的程度了。尝试约会后发现彼此不适合是很正常的事情,退回到朋友的交情正常往来没什么不对。 魏可圆男朋友谈得不少,巫雨清羡慕她来去自由的爱情,尤其是当巫雨清被宗政航管到崩溃的时候。 “让他们去聊吧。”魏可圆招呼巫雨清进屋,她们交换了姓名。“男生闹着调果酒,果汁都霍霍完了。你想喝什么?” 见到老朋友很开心,巫雨清觉得喝点酒也蛮好的。她没有碰那些颜色古怪的自制酒饮,拿了一瓶罐装果酒打开。 楼上传来琴声,磕磕绊绊,也许是在校音。 魏可圆仰头往楼上看一眼,说:“女生都在二楼玩,我们也上去吧。” 有歌声飘下来,巫雨清当然不会拒绝上楼。 这真的是私底下的小聚会,大家都穿得很平常,巫雨清的光鲜亮丽反而有点突兀。 “还是吉他方便啦,弹唱都很自如,学钢琴小提琴聚会拿出来玩就像是汇报表演。”一个短头发的女孩拿着一把古典吉他随手拨拉,明显是第一次接触。 抱着民谣吉他的女孩是刚刚唱歌的人,她说:“我也就学了这一首歌,弹吉他手指会磨出茧子,我觉得钢琴蛮好的。” 魏可圆想让巫雨清融入话题,便问她:“你会什么乐器啊?” “钢琴和吉他。”巫雨清没有一点局促,这里的人她都认识。 “那你来。”刚刚唱歌的女孩把民谣吉他递给她。 巫雨清也不扭捏,抱着吉他坐下来。窗外下着阵雨,屋里是一群正青春的少男少女。她觉得这个情景和氛围都很适合她的一首歌,于是弹起来。 会乐器的人拿到乐器都会变个气场。巫雨清更不用说,她一开口房间都安静了,音色和咬字都很特别,有强烈的个人风格。这是一首慢歌,音非常准,声音稳定、轻松,像在随口聊起一件往事。 她背对着门口,唱完后听到热烈的鼓掌。 男生们都上楼了。“好听啊,什么歌?”有人问。 “我自己写的。”巫雨清说。 能不好听吗?你知不知道这首歌全网播放量是多少。 男生闻言拍拍宗政航的肩膀,敬佩之意溢于言表。 宗政航倒是不动如山,问她:“下雨天送你回家的是谁啊?” 所有人都笑了。巫雨清也笑,“这是歌词!” 是你啊。 刚刚算是聚会的一个小高潮,人群又四散开各玩各的。巫雨清和宗政航没有去打电动,阵雨逐渐小,他们去露台上看风景。 宗政航记得她还在来例假,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巫雨清远眺,雨把地上的一切都洗干净了,绿植在浇灌后格外绿。 “你长高了。”她突然开口,“你比第一次见的时候高了点。” 宗政航看着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身高的增长。 “宗政航,我大学要去音乐学院念作曲系了,你知不知道?” “知道。”他上楼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发现了她手旁的果酒。平时没日没夜练琴,现在把念音乐学院说得如此笃定,真是一杯倒。他一个没看到她就出状况。 洋楼位置很好,可以俯瞰大半个京城。 巫雨清没有转头去看站在她旁边的人,用播音腔说:“巫雨清,中国着名歌手、音乐人。” 她认真地问:“你知不知道?” “知道。”小醉鬼。 临走前,宗政航问巫雨清:“你要不要把衣服换掉?” 巫雨清拉开车门,“今天我妈我爸带弟弟妹妹出去玩,我在他们回家之前到家就行。” 这让宗政航在巫雨清到家时,下车和她告别。 “下周我们去新房子,离你家不远。” 巫雨清点头,想去拿宗政航手里装旧衣服的袋子。 宗政航躲开她的手,看着她。 巫雨清没办法,还好穿着高跟鞋不用踮脚,她仰头。 汽车的鸣笛声打断了他们的吻别。 巫惠敏老远就看到一辆车停在自家门口,然后从车里下来一个女生。 她第一眼甚至都没认出这是她女儿。 简直是大变样,大牌的当季新裙,经典款高跟鞋,还有她的头发和妆容,这是出门走红毯了吗? 接着车里又下来一个男生,虽然穿着西装,但能看出来是个和女儿差不多大的男孩。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要是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她可能真的要冲出去打人了。 贺峰在驾驶座上有点尴尬,他觉得继女的运气也太寸了,这是当场抓住啊。 后座儿童安全椅上的两个小孩一个劲儿往前凑。 “姐姐!”两岁的贺雨深手指前方大声认人。 “是大姐姐。”五岁的贺雨澄纠正他。 男孩手里还拎着一堆包,贺峰暗自点头,巫雨清和她妈真是一模一样。 看到两个人要亲到一起了,巫惠敏忍无可忍,凑到驾驶位猛拍方向盘上的喇叭。 然后解开安全带风风火火地下车了。 贺峰看她这架势有点发怵,“你和孩子好好说。” 车门啪地合上,也不知道她听到没。 巫雨清人都傻了,眼睁睁看着妈妈从车上走下来。 “回家说。”妈妈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院子。 巫雨清顾不上宗政航,从他手里夺下那些袋子,急匆匆地去追妈妈,高跟鞋崴了一下都没管。 9 巫惠敏让巫雨清先把衣服换了脸洗干净。 巫雨清乖乖照做,穿着家居服,带着一张卸尽铅华的脸坐在妈妈的面前。 贺峰领着一双小儿女不知道在做什么,家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过年的时候穿了一身新衣服回来,也是他送的吧?”巫惠敏以往那副养尊处优轻声细语的腔调消失不见,她现在特别像她年轻时的样子。舞蹈培训机构最严厉的巫老师,压学生腿毫不手软,当全班同学的面儿说自己亲女儿跳舞像鸭子,再不好好跳就别学了。 “……是。” “在一起多久了?” “就过年的时候在一起的。”明明不是本命年,却倒了血霉。 “他是你同学?叫什么名字?” “宗政航。”巫雨清低着头就是不看她妈,“他是四中的。” “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是阮小凝表哥的朋友。” 在巫惠敏不假辞色的询问下,巫雨清说了她“应该知道”的东西:同龄人、保送T大、零花钱很多但不知道他家里干什么的(“我不好意思问,又不是查户口。”)。 “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戏肉来了! 巫雨清面不改色地撒谎:“牵手、拥抱、亲嘴。”她怯生生地看看妈妈,“亲嘴伸舌头了。” 俨然一副坦白从宽力求减刑的样子。 巫惠敏脸色好了一点,但还是生气:“你才多大?!你自己说这样像话吗?我每天接送你上下学、给你找最好的老师,就是想让你考个好学校。你喜欢音乐,妈妈支持你,妈妈希望你未来能靠你喜欢做的事养活自己,家里不是供不起你。可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巫雨清眼圈一下红了。 “早恋!现在是多关键的时候,能分心吗?多少人从初中就开始为考中央音乐学院做准备,你高二才找老师。你问问你爸爸,我晚上急得都睡不着。” 巫雨清哭了。 巫惠敏看火候差不多了,音量降下来。她和巫雨清的各科老师都保持联系,她大女儿的专业课进步神速,平时在家练琴从不懈怠,文化课打小就没让她操心过,考音乐学院问题不大。 这段时间也不见她成绩下滑,显然谈恋爱对她没造成负面影响。 “你们今天去哪儿了?打扮成这样。”巫惠敏了解下来其实并不讨厌女儿的小男友,长得帅成绩好人又大方,看起来家里条件也不差。 “他带我去了一个派对,那里的人都穿成这样,所以他就……” 巫惠敏示意她继续说。 “然后他又带我去找他同学玩,之后就送我回来了。” “那派对在哪儿办的?” 巫雨清说了地址。 巫惠敏眉毛一挑,“行,我知道了。以后周末你老老实实给我待家里,我再给你找个形体课老师。这么多年不跳舞,你看你身上的肉,软趴趴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我不跳舞不就是因为你忙着生孩子带孩子没空管我吗? 巫雨清不敢顶嘴,臊眉搭眼地捏了捏胳膊上的肉。 “你回自己屋里,给我好好反省反省。” 巫惠敏这些年总觉得亏欠了自己的大女儿。清清在知道她怀孕后就再也没对她撒过娇要过东西,在家里安安静静,在学校里成绩好不惹事。 每次她去开家长会,多少家长围着她问怎么把孩子教得这么好。 怎么教的?家长没当好,孩子才早早学会看眼色懂世事,不用催就知道学。 孩子她爸死得突然,家里发生巨变,她都没缓过神,清清就知道想爸爸也别在妈妈面前提,从来不问为什么课外班都停了。 她和贺峰在一起。清清就私下找贺峰说:“叔叔,我很乖的,吃的也少。我可以陪哥哥玩。妈妈生小宝宝,我不会吃醋的。” 上学期清清说寒假想一个人住,她不敢不同意。清清在这个家里沉默得让她心疼,好不容易提一次要求,就算是离开她的要求,她也要满足她。 幸好清清想艺考,巫惠敏兴高采烈地把女儿接回家,像所有家里有高中生的妈妈那样接她上下学,每天问她课上得好不好,能不能听懂。 看到清清从豪车上衣着光鲜地下来,那一刻巫惠敏头晕目眩,她满脑子都是网上看到的种种新闻:女孩从小缺少父爱,长大后专门找大叔。 还好她是和男同学谈恋爱。 “养孩子就是少操一点心都不行!”巫惠敏往脸上拍护肤品。 贺峰靠坐在床头用pad浏览新闻,闻言笑道:“看你以后还笑不笑我。” 巫惠敏把面霜往梳妆台上一放,“笑啊,为什么不笑?冬冬从初中就开始和女同学谈恋爱了,每学期老师都叫你去学校挨训。清清在高考前谈个小男友放松一下怎么了?那个男孩多优秀!” “是是是,高二就保送T大,你说了一晚上了。” 巫惠敏冲着镜子翻了个白眼。奈何贺峰专注新闻不抬头,没接收到来自娇妻的嗔怒。 “重点是家里条件不错,长得也好。”巫女士开始抹颈霜,仰着白天鹅一样的脖子。 贺峰从国际新闻里拔出眼睛看了老婆一眼,“怎么?现在就开始相女婿了?” 巫惠敏不吭气,过了一会儿说:“姓宗政,复姓多罕见。你有没有听说过?” “京城这么大,我上哪儿听说去?” 真没用。巫女士嫌弃。 贺峰像是有读心术,“国家领导人里有姓宗政的。” “……行,先排除这个。”巫女士掀开被子躺到床上,“你帮我打听打听。” 贺峰都被逗笑了,“不是,你让我上哪儿打听,逢人就问:‘你好,请问你认不认识姓宗政的?我大女儿和他们家儿子早恋了’。” 巫女士锤他。 “你打算怎么办?”贺峰问。 “什么怎么办?高考前不许搞这种乱七八糟的。他保送了就可以来耽误我闺女备考吗?想的美!他是皇太子都不行。高中谈的恋爱算什么啊,要么给我忍到高考后,要么就分手。分了刚好,一年都等不了的人就不是真心谈的。真心谈还等不了一年,做不到延迟满足以后也没什么大出息。” “啧啧。”贺峰摇头,“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高中和我谈的时候怎么不这样想?当初到底是没认真和我谈还是做不到延迟满足?” 巫女士被问住了,她随着丈夫的说话声被迫回忆了一遍自己的学生生涯,恼羞成怒。 “你几个意思?你要造反啊贺大头?!” 贺大头眼见娇妻变成夜叉,迅速关上台灯。“没,我瞎说的。睡了睡了。” 过了好久,他都要睡着了,听到她开口:“我当初是……” 不等巫惠敏说完,贺峰就握住她的手,紧紧的。 “我知道。” 顿了顿,“你放心,明天我就找私家侦探帮你查一……” 巫女士一脚踹到老公身上。 “你烦不烦!!睡觉!” 另一个房间。 巫雨清一回卧室就看到手机里的消息:“脚崴了吗?疼不疼?” 脚?她脚没事啊。 第二条消息是十分钟前发过来的:“怎么样?你妈妈有没有凶你?” 巫雨清其实进家门时就反应过来了。 这不是天降好运吗? 这不是现成的断交理由吗? 她拿着手机仰躺在床,笑着打字:“我妈不许早恋。周末开始上形体课。” 宗政航反应很快。她立刻看到手机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只是输入半天都没见有字发过来。 真好。 没办法吧? 你难不成来我家堵我? 早恋早恋,天下古今几多之分手,假汝之名以行! 巫雨清快乐地放下手机,跳着华尔兹舞步进卫生间洗澡。 今天晚上她要用最喜欢的浴球泡澡,洗掉往日的疲惫,迎接崭新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 有挺多读者问前世女主死后,男主会怎么样。大家放心,这些剧情都会在番外里写。 10 五一过后,气温逐渐攀升。太阳下山后,热度随着阳光一起消失。 米家的舞会在夜幕下迎来第一个小高潮。 “阿航!”刚进大厅就有人叫他,陆海从舞池边挤过来。“怎么来这么晚?” 宗政航说他从公司赶过来。 陆海突然坏笑,“你那只小百灵鸟呢?”他没记住巫雨清的名字。 宗政航没说话,从侍者的托盘上拿了杯酒。 陆海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以为阿航尝过就丢。真是第一回谈恋爱的小处男,之前带着小姑娘参加各种聚会,他还想着阿航是坠入爱河了,没想到下头这么快。 一个年轻女人在宴会大厅出现,银色的曳地长裙,盈盈一握的纤腰和快把晚礼服挤爆的豪乳,鬓边卷曲的黑发衬托着她娇艳的脸蛋。路过时有浅淡的花香,留给众人雪白细滑的背部,布料甚至遮不住她的腰窝。男士们的注意力在她出现的那一刻都被吸引去。 宗政航移开眼,这女人他常在宴会里看到,人生目标是当米家某位先生的第叁任老婆。 陆海咳了一下,继续说之前的事。宗政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目光掠过舞池里百花齐放的美色。女人们旋转时白嫩紧致的背脊,裙摆飞扬时线条漂亮的小腿和脚踝……从小看到大的场面,过于饱和以至于他觉得乏味,杯底小小的金桔是他此刻最感兴趣的东西。 宗政航想起小时候乘爸爸不注意吃他酒杯里的柠檬,被酒辣到咳个不停。 “阿航。”魏可圆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学着他们也拿了杯酒,脸颊很快被酒气熏得红扑扑。她的模样是国男最爱的那个类型,娇小瘦弱,雪白的小脸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 宗政航不喜欢和女生玩,对魏可圆这种精致洋娃娃类型的女生就更是敬谢不敏。但魏可圆看上去虽然是个需要轻拿轻放的易碎品,性格却不磨叽黏糊,所以男孩们一起玩的时候也不介意带着她。一转眼大家都长大了,当初的小伙伴成了发小,在外人看来他们这几个人已经是个小圈子了。 魏可圆喝了一口酒就不喝了,说想去跳舞。 陆海说:“你男伴呢?” “我哪有男伴啊?” 宗政航不吭气,陆海只好站起来,“行,我陪您跳舞。” 两人滑入舞池,有几个男生打量着魏可圆。 宗政航觉得一切都很无聊,无聊的舞会,无聊的寒暄,无聊的人群。——他还没带巫雨清来过舞会,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跳交际舞。这个家伙说了一句“我妈不许早恋”就消失了。 虽然之前也从不主动联系他。 宗政航觉得就这样断了也挺好,她挑起了他的欲望,他就把她睡了。事情到这里完全可以结束。 他解锁手机,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两周前,是巫雨清发来的: 【我在网易云音乐发布了新歌,想来听听吗?】 一看就是群发的,后面还跟着一个网址链接。 巫雨清开始唱自己写的歌,她的一些歌是适合现阶段略显青涩的嗓音和不够成熟的唱功的。 例如一些给校园文广播剧写的主题曲、给青春电影写的插曲,甚至还有一些古风歌曲。 有的古风歌竟然意外的适合少女音。 虽然现在的自己寂寂无名,但歌曲发布后除了亲友团贡献的播放量和评论,还是收到了陌生人的收藏和好评。也有人在评论区写小作文。 她现在每天睡觉前和起床后都要去评论区看看。 阮小凝和班长谈恋爱了,这也是上辈子没发生的事。班长家里突然说要送他留学,两个人不会在未来异国恋,原本的窗户纸立刻捅破。 “我们一起吃个饭嘛,我好久没见你了。”阮小凝在微信上约巫雨清出来玩。 “再不见面关系都淡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同意见面就是在伤感情。巫雨清只好穿着妈妈给她买的新裙子出门见朋友。——夏天来了,巫女士打扮女儿的心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了。巫雨清天天穿裙子,因为巫惠敏根本不买裤装。 阮小凝一见面就大呼小叫,“你是不是改志愿要去北影?” 巫雨清没好气,她以前是不怎么捯饬自己,裤子很方便的好吗。阮小凝这个反应让她反思了一下,过去的自己是不是太糙了,以至于现在穿条裙子就被好友围观。 她们决定吃饭前先买好冷饮,阮小凝想吃甜筒,自己跑去买了。巫雨清和班长在就近的奶茶店里选喝的。 “选好了吗?” “没……!”巫雨清以为是店员在询问,转过头就看见了站在她旁边一起研究菜单的宗政航。 他看上去完全没有高中生的样子,西装革履的,完全是资本家的新生代力量象征。 班长好奇地看着他。 要死!阮小凝你是有个召唤宗政航的buff吗?!怎么每次和你出来玩都遇到他?! 宗政航和项目团队一起吃工作餐叙,餐厅的玻璃墙干净到仿佛没有这块玻璃。 视野不受一点阻碍,以至于他看到巫雨清花枝招展的和男生出现在他面前时,都不能说是自己眼花。 和自己见面时穿运动裤运动鞋,和别的人逛商场倒是穿露大腿的紧身裙。 他问:“和我在一起是早恋,和别人在一起就是补课吗?” 你是用什么理由骗你妈妈出来约会的? 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他有没有碰过你? 宗政航笑吟吟地看着巫雨清,脑子里不停闪过一些疯狂的念头——这些天他一直在压抑的念头。 他可以把巫雨清囚禁起来,女孩子失踪是最常见的都市新闻。不会有人找到她的。 他要把她操到怀孕。少女妈妈怎么敢穿紧身裙呢?她会穿非常宽松的衣服掩盖她的肚子。 不然还是让她后爸的公司倒闭吧,顺便把他送到大牢里。这样她妈妈一定会出去工作的,还要养两个小屁孩,哪有时间和心思管大女儿的早恋问题。要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说不定还会劝她好好跟着他呢。 “阿航哥?”阮小凝第一眼没认出来,毕竟宗政航现在的样子和平时见到的不太一样。 她举着甜筒回来,就看到男朋友朝她使眼色,巫雨清和阿航哥站得好近,气氛怪怪的。 宗政航回过神,“小凝,是你啊。” 阮小凝看着他们两个,“原来你们认识。” “你们一起出来玩?”宗政航问。 “对啊。”阮小凝注意到宗政航看着自己和班长胳膊碰胳膊的社交距离,有些不好意思,“阿航哥,你别和我表哥说哦。” 宗政航表示自己一定不会多嘴。 “阿航哥,你穿得好成熟,不过还是蛮帅的。进公司感觉怎么样?” 这两人倒是聊起来了。 巫雨清和班长站在一边。班长给她递了一个八卦的眼神。 没办法,宗政航那句“和我早恋和别人补课”简直是石破天惊,醋海生波。 “我们要去吃日料,阿航哥要不要一起?”阮小凝就是客气一下,没想到宗政航同意了。 “好啊,我刚刚的工作餐没怎么吃。” 如果看不出宗政航和巫雨清之间有猫腻,她阮小凝就是个瞎子。 日料店里,巫雨清埋头苦吃。宗政航和另外两个人一直在聊天,刚开始阮小凝还在递话题,后来宗政航和班长开始聊男生之间感兴趣的事:股票、基金、球赛。等班长发现宗政航也玩枪,更是两眼放光。 阮小凝乐得解脱,终于有空找好朋友算账。 巫雨清手机震动,拿起来一看,是阮小凝的简讯: 【你和他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什么事都和你说!人家再也不和你天下第一好了!】 巫雨清回复:【你叫我去溜冰那天认识的。后来我妈发现了。】 【啧。】 【结果遇到被迫分手的恋人!OMG,这是什么样的巧合!】 这是倒霉催的。 “玩什么呢?”宗政航凑过来看巫雨清的手机屏。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男生不聊了。 对面的班长给阮小凝夹甜虾。阮小凝放下手机抱怨:“我都吃饱了,不要给我夹东西。” 原本计划饭后一起去玩密室逃脱,可宗政航的出现让阮小凝牵着男友撤了。 “走吧,”宗政航说,“你还没去过新房子呢。” 这“新房子”她上辈子住过几个月。 是市中心的空中别墅,也就是跃层豪宅,能轻松装下一对小情侣和叁个住家阿姨。那时候是大四最后一学期,巫雨清已经开始在租房app上研究到底是租二环的一室一厅还是租叁环四环的两室一厅,结果宗政航一句这学期没课去家里住吧,就把她打包到豪宅里了。 当时巫雨清傻站在电梯口。她以为男朋友就是家里有几套房的京城小中产,没想到他会有这么贵的房子。 这个王八蛋怎么不说一声就拉她去父母家住?!巫雨清觉得这样好的房子一定是宗政航父母住的。 “你倒是提前说啊!”巫雨清压低嗓音训宗政航,都到家门口了,大声嚷嚷不好。 “什么提前说?”宗政航莫名其妙,然后用指纹打开了门。 “!!!” 巫雨清没有见到宗政航的爸妈,只看到住家阿姨热情的笑脸。 当晚,她卸载了手机里的租房app。 这辈子怎么还是走进这个房子里了呢? 巫雨清搞不懂。 她的肉体魅力如此之大吗?宗政航迷恋B罩杯?如果说精神和灵魂的吸引就更扯了,她都不找宗政航聊天的,宗政航送她东西她也不推辞,一点也没有富贵不能淫的铿锵玫瑰气质。 打开门没有看到住家阿姨,很合理,大少爷的打炮场所罢了,又不住这里。 所以宗政航在玄关就把她的裙子掀到腰上,想要拽掉她的内裤。 “去床上,我不要在这里……”巫雨清把裙摆往下拽,还没把话说完内裤就被撕了。 布料的撕裂声让巫雨清瞳孔放大,“戴套!宗政航!” 叫名字让宗政航更兴奋了,但到底还是听话了,从玄关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避孕套。 巫雨清没想到他连玄关都放了套子,这房子是淫窟吗? 11 宗政航把巫雨清抵在墙上,借着避孕套上的润滑液插进去。 没有开拓,她紧得他头皮发麻,脊背瞬间潮湿。 巫雨清难受,他的动作只要粗暴一点她都会皱眉,何况是现在这样。 她觉得疼,难耐的喘了一声,然后不再发出来任何声音,头扭到一边不去看弄疼她的人。 也许是自小跟着妈妈学拉丁的缘故,巫雨清不欣赏瘦弱纤细的美,她喜欢骨肉匀称健康有力的肉体,明明有着遗世独立的气质和清冷的眉眼,脱下衣服的身体却犹如一头美丽的猎豹。此刻的她虽然没有上辈子精心打理的肌肉,但在巫女士的嫌弃下也突击练出了腹肌,核心力量有那么一点了。为了报复宗政航的急不可待和粗暴,她狠狠地收缩下面的肌肉群。 你敢没有前戏,我就敢让你秒射。 宗政航这个刚摆脱处男身份的愣头青,哪里经得住她用劲,瞬间就喊出声。 骚货,再叫啊。巫雨清继续夹他。 宗政航被她夹得浑身冒火,没有用任何技巧地往最深处干,他胯前和她腿间的液体被捣成白沫。 巫雨清抱着他的脖子,腿也攀上他的腰,脚腕勾在一起,手插进他的头发里,下面绞得多紧上面抓得就多狠。 宗政航根本不在意头发会不会被拽成斑秃,低头把巫雨清的嘴咬开,是真的咬。巫雨清怕被他咬出血回家让妈妈看出端倪,迫不得已松开牙关。 他的舌头模拟他的肉棒,在她的口腔里肆虐,像是要吞下她的舌头又像是要插她的喉咙。 射精时他却松开了她的嘴,两个人的唾液滴在巫雨清的裙子上。他舔她的眼睛,用牙齿碰她的眼皮,那轻轻动作的牙齿不是在玩她眼皮,而是在丈量她眼球的大小。 巫雨清鸡皮疙瘩全冒出来了,这不住人的豪宅还没有开空调,汗水从锁骨流进胸罩。 宗政航的习惯——他的舔咬从不让她觉得这是调情的温存,更接近野兽生吞猎物前恶劣的试探——上辈子床第间的习惯,她全身都被宗政航这样对待过,轻轻的咬,把皮肉叼在嘴里用舌头顶碰。她要陪他出入各种场合,所以他的吻痕都在胸口、背部和腰腹。 她的裙子总是保守又端庄的公主裙,裙摆遮住膝盖,也遮住大腿上新旧交迭的指印和牙印。 这场双方都全神贯注的性爱让宗政航的心情变好了。他长达一个多月的烦躁和因忍耐而产生的怒火都随着精液射出体外。 宗政航没有拔出阴茎,抱着巫雨清往楼上的卧室走,一手托着她的屁股一手抱着她的背。 随着走动,射精后半软的性器开始膨胀、坚硬,在巫雨清体内晃动戳刺。 “你皮带硌到我肚子了。”巫雨清暗示宗政航抱得太紧。 但这可能是宗政航第一次抱人上楼梯,一点松劲儿的意思都没有,臂膀铁一样硬。 到了卧室,宗政航脱掉他的西装叁件套,戴上一个新套子,还没来得及细看巫雨清泥泞的肉缝就被踹了一下。 “开空调。”她热得头发都湿了。 宗政航翘着他的棒子去找空调遥控器。 很快就有风了。 开始降温的卧室让巫雨清舒服很多。刚才的高潮让她有些困,她闭上眼睛。 然后又瞪大了。 “我去洗一下。”她对把脸埋在她腿心的男生说。 宗政航充耳不闻,松开咬住腿肉的嘴,用舌头舔了一下阴唇。 巫雨清把后脑勺栽回枕头里。宗政航这家伙吃饭挑叁拣四,吃逼倒是怎样都可以。 在大学里刚谈一个月的时候巫雨清对宗政航说:“倒也不用顿顿带我下馆子。”你生活费多少啊?千万别是借室友的钱请我吃饭。 结果宗政航头也不抬地说:“食堂难吃。” 巫雨清坐在他自行车后座就纳闷:T大食堂出了名的香,难道他的舌头碰到单价低于一百人民币的菜就会烂掉么? 娇生惯养,生活费都拿去吃,一条运动裤从春天第一次见面穿到秋天谈恋爱。 巫雨清不知道宗政航是因为和她谈恋爱腻在学校不愿回家,大学旁的小公寓里那几件衣服来来回回穿。巫雨清每逢购物节就给他买衣服。宗政航就穿着这些来自拼多多和1688的衣服体验朴素生活。 “避孕套就别买打折的吧。”宗政航在小公寓里帮巫雨清拆快递。他看着快递盒担心质量问题,仔细检查保质期,怀疑巫雨清没有看清他给她的卡里有多少钱。 “明年就毕业了你难道没有危机感吗?”巫雨清拍了一下宗政的胳膊,把自己的手拍疼了,换另一只手去掐宗政航的肉。 虽然她确实在存钱,但其实是这个月的生活预算买大衣和护肤品了,其他方面就将就一下。 这点就不用让他知道了。男人,要居安思危。 宗政航用手掰开巫雨清的阴唇,看里面粉红色的肉穴和阴蒂,白沫点缀其间,构成淫靡的画面。呼吸喷在上面,巫雨清的大腿忍不住动作,夹住了宗政航的头。 宗政航用指腹轻轻捏住肉珠,缓慢地搓。肉穴开始对着他收缩,像一张渴望吞咽的嘴。 他亲上去,舌头在外围舔了一圈后伸进里面。 里面的肉比外面的肉热,如此柔韧温暖的“嘴”,吃过他的肉棒后又吃他的舌头,轻轻慢慢的嗦,未来他的孩子也会通过这里。 宗政航愣住,“孩子”这种荒谬想法怎么会这样自然而然的出现? 好吧,他确实想过好几遍把巫雨清操到怀孕。他的基因会撑大她的肚子,隆起的腹部标志这他对她从里到外的、彻底的占有…… 为惩罚巫雨清害他莫名其妙想到小孩,他咬她。 巫雨清下面的嘴比上面的嘴温柔得多,被咬也只是害怕地瑟缩了一下。 宗政航加快蹂躏阴蒂的速度。他好喜欢她的逼,每一个皱褶都仔细舔过。巫雨清大腿内侧的皮肤贴一下他的耳朵又离开。她的屁股不停地动,让他必须抓牢她的胯骨将她牢牢固定在床。 宗政航专心致志地吃了一会儿,又想再看看,便撤出了舌头,手掌包着整个逼开始搓磨。 巫雨清在抖。 他抬头,看到她把被子横抱在胸前搂住,两手紧抓着被面,嘴里也咬着被子的一角,眼泪往两边流,把太阳穴和耳朵弄得湿漉漉的。 这画面太有冲击性。宗政航的手离开了巫雨清的逼,把阴茎狠狠捣进去。 怪不得这么安静,原来一直在咬被子。 他的身体像是分成两半,下半身只知道干,手却去摸她的脸,拽掉被她咬湿的被角,低头去亲她的嘴。 她总是这样。 宗政航觉得自己多少有些习惯了。 她总让他陷入疯狂,又总让他心软。 这些没由来的痛苦、酸涩和快乐,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接受了。 投降了。 宗政航是在巫雨清快要高潮的时候插进去的,狠狠顶着G点又重重碾过去,每次抽插都很快,每次都进得很深。一个多月没见,他的阴茎又长大了,身高也达到了他们上辈子第一次见面时的高度。 他的一切都在不断靠近巫雨清最熟悉的那个男人。 这次的高潮像是风,慢悠悠托送她去了云端。 她觉得一切都变轻了,自己也变轻了,能飞到很远的地方,飞到她和宗政航吵架的房间。她说着说着自己就哭了。宗政航把她抱在腿上,帮她擦眼泪,还轻拍着她的后背。他们靠的那么近,矛盾却那么大。 她飞到宗政航关着她的时候。她把屋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宗政航吩咐人去收拾,然后攥着她的手腕要她坐在餐桌前吃饭,绝食没有用,不要逼他给她灌食。 她飞到收到匿名短信的那一刻,短信只有短短一句,阅后就自动消失了。她只是起夜时用手机查看一下时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东西。宗政航就躺在她身边,被她的动静吵醒,半梦半醒地抱着她,含含糊糊地说:“是不是做噩梦了?梦都是假的。” 她飞到教室里,窗外是瓢泼大雨,宗政航打电活说他带伞了,他现在也下课了。 “你在一楼大厅等我,我去接你。” 宗政航看见巫雨清的眼泪一直在流,泪滴又大又烫。 这可不像是被操哭的哭法。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巫雨清却像是回过神一样,坐起来用被子胡乱擦一下自己的脸。 眼泪止住了。 所以这还是被操哭的吧?这么舒服吗? 那以后前戏都给她舔一下吧。 巫雨清皱眉看着身上的紧身裙,全是乱七八糟的液体,完全穿不成了。 “你会不会用这里的洗衣机和烘干机?”巫雨清不抱希望地问。 “不会。”他甚至不确定这些机器放在一楼哪个房间。宗政航注意到裙子腰侧的走线开了,貌似是他把裙摆往上拽的时候力气没控制住。他移开视线咳了一下,“这里有给你准备衣服。” 他带她去更衣室,发现她对那一排公主裙波澜不惊。 “先洗澡吧。”巫雨清面无表情地开口。 宗政航跟着她进了浴室。巫雨清懒得理他,继续往手上倒洗发水。 不理他的结果就是他往浴缸里放了浴球。 你一个人慢慢泡吧。 巫雨清想走,却被宗政航抱起来放到浴缸里。然后他也坐进去了。 “……我饿了。”巫雨清放弃挣扎,刚刚哭得有点狠,她现在浑身无力。 宗政航拿起手机,“那我现在叫餐。” 巫雨清拒绝大少爷爱吃的健康美味定制餐,“我要吃麻辣烫,你点你自己的就行,我点外卖。” 她要唱歌,不能吃刺激性食物,家里也不愿意小孩吃外卖,所以今天巫雨清出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馋垃圾食品了。 “那我也吃麻辣烫。”宗政航说。他坐在她对面,一团泡泡飞到他的头顶,停在他的发梢。 浴缸很大,巫雨清坐在离宗政航最远的地方戳手机,选好菜之后把手机递给宗政航。“你选完之后填一下地址。” 他们穿着浴袍吃饭。 巫雨清头上裹着干发帽,边吃边打哈欠,还打开手机看YouTube上的编曲小教程。 “咱们这个包办恋爱要谈到什么时候?”巫雨清看完一个视频后问宗政航。 宗政航不说话。 “夏天我还能说和同学一起玩,到了秋天和冬天就不行了。12月开始艺考。” “艺考之后就开始攻文化课,估计也出不来。” “刚好你秋天就上大学了,在T大找个女孩好好谈吧。”巫雨清困倦的脸上写着明明白白几个大字:别再来找我了。 回到家已经21点了。 巫惠敏抱着胳膊看女儿身上这条从没见过的裙子。 挺括的黑色小礼裙,灯光下的裙摆有细碎的星光。 她还没有开口询问,女儿就对她笑了一下:“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和阮小凝吃饭的时候碰见宗政航了。” 巫惠敏被这笑容弄怔了,等听到巫雨清轻轻合上卧室的门才反应过来,一脸严肃地问身旁的老公:“她刚刚那个笑你看到没有?她是不是和那个男孩分手了?” 贺峰只是摇头,“你可千万别去问她。咱们都别提。” 12 巫雨清坐在观众席上看宗政航打球。 她对所有球类运动都不感兴趣,篮球的规则也不清楚,但这不妨碍她看出宗政航的对手打球很脏,故意撞人。 起因是宗政航他们总是引起女观众们的欢呼喝彩。 没办法,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体瘦长,长得又帅,而且还是四五个这样的大男孩聚一起,投篮也总是能投进去(巫雨清就看得懂这个)。 然后就被另一伙来打球的人约战了。 叁分钟前宗政航的一个朋友就被撞到鼻子,流着鼻血下场了。 这男孩戴着眼镜,打篮球的时候摘下来,露出一双看谁都月朦胧鸟朦胧的情圣桃花眼。 他的小女朋友和巫雨清坐一起,大夏天穿lo装,一直和魏可圆聊学校的事儿,直到男友下场,赶过去送眼镜递纸巾喂水。 见了血后,男生们就开始反杀。陆海盯着刚刚撞人的家伙,硬是不让他碰球。宗政航是他们里面肌肉最发达个子最高的,也开始玩脏,截球弄得跟自杀式袭击似的,这股狠劲极大提升团队士气,很快赢了比赛。 队伍里最腼腆的男孩在比赛前成功撞破了对方球队里一个人的鼻子。 魏可圆起立鼓掌欢呼胜利,其余两个女孩也站起来加入气氛组。巫雨清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做太不合群,就跟着拍手。 胜利让宗政航意气风发,这时候眼睛亮闪闪的他没有了以往的成熟稳重,看上去确实是17岁。他走到巫雨清身边,剧烈运动后热气腾腾的身体把巫雨清周围的空气哄热了。 巫雨清两手空空,宗政航站在她面前掀起篮球服的下摆擦汗,坦然露出自己的腰和腹肌。 “阿航!”陆海注意到兄弟手里没水,给他扔了一瓶。 他仰头喝水,喉结滚动,汗水从头发里流下来,划过下颌线路过脖子。水喝完,他又把瓶子捏扁,塑料受挤压的咔啦声和他的喘气声混在一起,裹住了巫雨清。 她往后撤一步,想拉开距离。也许是做贼心虚,巫雨清总觉得其他早恋组都没有他们这样的沉默和氛围。 现在高中生搞上床的不是没有,可每当他在公众场合顶着未成年的脸靠近她、看着她,她就觉得不自在,好像随便哪个人都能从他们说话的语气以及相处的姿态里窥见卧室里的秘密。 他总是靠的太近,总是在和别人说话时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碰触她的身体时太过自然。 他们不牵手,但他会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他们坐一起时靠的不近,但他敞开的腿会碰到她的腿,夏天的布料那么薄,她像被烫到一样端坐起来紧闭双腿。 她看街景或菜单,他的手就搂上她的腰,她几乎要跳起来。他撤回胳膊,问她在看什么或是选好想吃的东西没。她连忙去看他的朋友们,这些男孩会把胳膊搭在女友肩膀上头碰头看菜单,女孩们会用黏糊糊的目光看着男友或手机屏幕,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但她的心跳还是很快。 宗政航似乎没注意到巫雨清后退的动作,对陆海说一声我先撤了,就抓着巫雨清的手腕走。 “不是说好要一起吃饭吗?”陆海问。 宗政航头也不回,用不抓人的那只胳膊挥了挥当作告别。 “重色轻友。”陆海嘀咕。 “阿航怎么走了?”魏可圆问。 “陪女朋友呗。”他可算记住了巫雨清这个人。她再次出现,之前的消失可能是两个人吵架了。有一回阿航在聊天时笑了,陆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女孩们人手一个雪糕,不是甜筒就是奶棒,巫雨清拿着一根1块钱的绿舌头果冻冰糕,吃得嘴上都是绿色素,冲着魏可圆撅嘴,显摆自己的“新唇彩”。哪怕自己女友没断过,他依然觉得阿航的目光和笑容是闪瞎人眼的狗粮。 魏可圆看着那两人的背影。除了第一回见的惊艳登场,后来的巫雨清都是素面朝天的样子,牛仔裤短袖T,手机塞口袋,连个包都不背。女生关注的地方更多更仔细,她猜想过阿航会和什么样的女生谈恋爱,却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 离开有空调的室内篮球场,夏日艳阳晒得一切都发白,远处的柏油马路能看到温差导致的折射光弯曲,车辆和地面扭来扭去。 真热啊。巫雨清叹气,这种天气还要出门玩。 司机还没把车开过来。大下午路上没几个人,所有人都躲在有空调的地方。 只有宗政航不嫌热,他在蒸笼似的户外弯腰靠近。眉压眼的长相让他看人时很有压迫感,结合此人高挺的鼻梁以及瘦削的脸,多么典型的反派长相,浓眉大眼也救不了他由内而外的坏劲。不知道上辈子公务员面试的时候他怎样的表现说服了面试官,也许是他档案上的家庭背景让政府相信他是个根正苗红的大好人。 当年怎么就在教室里一眼看到了他。白衬衫是遮掩本心的伪装,黑裤子是一肚子坏水溢出来时染的,长达两个小时的沉默是命运最后的劝阻。但她什么都没察觉,一头扎进这要命的陷阱。 巫雨清配合地仰起头,满足他一时兴起的品尝,等到第二次咽下两个人的唾液,她推开他。 车里有水和纸巾,宗政航上车后用抽纸随意抹了下汗湿的短发,然后升起了前后座之间的挡板。 他一手按住巫雨清的后脑勺,一手扯出掖进牛仔裤里的T恤,然后伸进去握她的奶, ……果然在介意刚才她退开的动作。 巫雨清绝望的发现这个人在不断贴合上辈子的混蛋。 混蛋不玩“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这种戏码,他不会开口问也不在外面表现出来,只要他察觉巫雨清的任何抵抗和远离——包括腿碰在一起时立马缩回去——他都会在私底下无声的惩罚,也许是时间长到嘴肿的接吻,也许是床上做到求饶的性爱,具体项目要根据混蛋当天的心情。 巫雨清的小背心因为体温而闷热,他的手钻进去玩,揉捏推挤一会又牢牢握住,舌头从她的嘴里撤回,凑到她耳边说:“我觉得变大了一点。” 你可拉倒吧。 “乳房里都是脂肪,不可能揉大的。”巫雨清击碎男高中生色眯眯的幻想。“你高中生物及格没啊?” 宗政航笑着载在她的肩膀上,笑声带来的震动传到她身上。 热乎乎的大脑袋和热乎乎的手都很讨厌。她推,推不开。她扯,扯不掉抓住乳肉的手。 “你烦死了,刚刚打完球都没洗手!”她抱怨,然后被按倒在座椅上亲。 这亲法简直没头没脑,唇舌的柔软濡湿和牙齿的坚硬啃咬在脸和脖子上不断游走。 都怪他。别的女孩都开始化妆了,她连眉粉都不敢上,就怕他日积月累吃化妆品吃成重金属中毒,然后警察查出是她在少量多次的下毒。 和他那些精心打扮的发小们坐在一起,她都默念自信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 不过这种日子过不了多久。他们的关系是夏日限定,到九月就大结局了。 巫雨清每次和妈妈说自己要出门见同学,就查看一下距离T大开学还有多少天。 他上大学后一定不会再找她的。那天她这样规划他,他没有吭气。这就是默认。 ……这一定是默认! 浴缸跪起来硬到不行。 巫雨清把毛巾垫到膝盖下面,她手撑着浴缸边缘,回头说:“不然去床上吧。” 宗政航拍了拍她的屁股,响亮的巴掌声在浴室里响起,一点都不疼,只是湿润的屁屁和湿润的手掌让这一次的拍击音量盖过了之前的任何一次。 巫雨清把脸埋在手心里。学坏就是一出溜,自从他搞了玄关py和舔穴后一发不可收拾,乐于开发各种姿势和场景,每次见面都有新花活。 这小子是不是在网上买了个素材包学呢? 现在宗政航就是在玩,轻轻慢慢地动着,柔柔地插到最里面,然后缓缓撤出来,掰着她的屁股看她的穴是怎么吃他的屌的。 巫雨清趴在浴缸边上,乳房随着身后人的动作不停贴在浴缸上然后又撤离,冰冰的。 晃动的水面时不时将一些水摇到她的股沟里,滑下去溅落在水面上。 宗政航玩够了,提速开始干,浴室里一片激烈的啪啪声。 如果说在浴室里唱歌会有混响效果,那么在浴室里做爱简直“威”声震天。 他跪在她身后,喘息声和呻吟声不绝于耳。不同于巫雨清不愿出声的矜持姿态,宗政航完全不在意这种东西。每次她都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有多爽多舒服。 录下来就是色情口播。 这事儿对男人来说就这么快乐吗? 巫雨清也高潮,但对她来说这只是机械的肌肉快感和大脑刺激。让她真的满足和愉悦的从不是性爱,而是爱。 “想什么呢?” 宗政航俯身搂抱住她,一只手揉胸一只手按压她的小腹,寻找她体内的他。 巫雨清却突然笑出声。 宗政航不喘了。他侧头看着她,下面依然在做,“嗯?” 他咬她的耳垂,“为什么笑?” “青蛙抱对。”巫雨清实在憋不住这个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生物课本插图,哪怕知道会破坏气氛都要说出来。 他把肉棒从她体内抽了出来,站起身走出浴缸,然后把巫雨清抱起来。 “我们去床上好好做。” 他的脸史无前例地黑。 巫雨清听话地用四肢缠住他,认为她的表现一定会让预备役男大学生永久开除她的炮友身份,终身不再录用。 13 午后。 蕾丝窗帘将光斑放进室内,从光柱里可以看到空气中悬浮的尘埃。 床上散落着乐谱,衣服随意地扔在地板上。 巫雨清骑着他,慢悠悠地前后晃动。她穿着他的衬衫,头发半湿,手里拿着一张乐谱专心地看。 宗政航想说不至于这样争分夺秒地记谱子吧,可他不想出声破坏这一刻。 他抚摸她的大腿,细滑柔韧的触感,和小腹有色差。她夏天爱游泳。 摸到腰的时候要用点力,太轻的力道会让她觉得痒,从而躲开他的手。 巫雨清捏紧手里的A4纸,她的阴道开始收缩,这让她闭眼放缓了呼吸。 乐谱被撇下,她手撑在他的胸膛上,垂着头,清凉的呼吸降落在他的腹肌上。 宗政航想抱着她,想把她压在床上用力地干,她不急不缓的速度快把他弄疯了。 但他忍下了,因为他们之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缱绻过。 她之前从未穿过他的白衬衫,也没有用过女上位的姿势。她把乐谱乱放,在床上一心二用。这样的随心所欲,让宗政航觉得他和她手里的乐谱一样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因为太常见而被漫不经心地对待。 而这份怠慢正是关系亲密的表现。 她到达了高潮,然后起身离开他,坐在床沿穿胸罩,手伸到背后系扣子。宗政航还未射精,他不想让她走,坐起来干扰她穿衣服,抓着她的手。 巫雨清皱眉,她不想做了。宗政航知道她,高潮一次她就觉得够了。他吻她,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阴茎上。 我还没有好,你怎么能走呢? 巫雨清不想碰他的肉棒。他抱紧她,舔她的上颚,手伸到下面揉,照顾那颗小豆豆。 她的身体软了。他把她推倒,分开她的腿—— 闹钟响了。 赤脚站在地板上,他脱下内裤,去浴室洗漱时注意到镜子里的自己气压很低,眉心上有一个小小的褶皱。 遇到巫雨清之前他从没有起床气。 宗政航开学后他们确实没有再见面,他也没有联系她。巫雨清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九月的第一个周末,她收到了一个快递。 一条公主裙,当初挂在别墅的衣橱里,现在躺在礼品盒内,标签都没拆。 巫雨清对着快递盒拍了张照,发给宗政航,还在后面跟了一个简洁明了的问号。 他回消息倒是快:“你的衣服。” 谁让他一买买一排,这么长时间就算没拆标签也退不了了。 巫雨清打字:“你可以挂闲鱼,全新未拆封多少赚回来点。” 宗政航给她发回来一个问号。 ……烦死了!巫雨清把手机扔床上。 自此,每个周末她都会收到一个同城快递。 巫雨清冷笑,裙子就几条,你还能送到天荒地老吗? 果然,同城快递送到11月初就结束了。 11月18日,周二,家里的阿姨帮巫雨清签收了一个快递,放到她的房间里。 巫雨清放学回家后以为她买的无糖果冻到了,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套夸张的宝石首饰。 宗政航在生日宴上收到了巫雨清的微信消息。 【宗政航你是不是有病?】 【图片】 【你是不是偷你妈妈的首饰盒了?】 【你家里人知不知道你这样?】 【没人管你吗?】 他的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个不停。 陆海看到宗政航眼里闪烁的笑意,凑过来问他,“你那个小公司到底卖了多少钱?至于高兴成这样吗?” 宗政航喝了口香槟,“没几个钱,就是买东西不用花压岁钱了。” “你毕业后……” “为人民服务。”宗政航在好友这里没有打太极,“你想什么呢?” “也是。”陆海点头,“我这不是被那群瞎猜的人给唬住了么:宗政书记的独子今年下海经商,明年纳斯达克敲钟,后年称霸华尔街。这话外面可传疯了。” “我爸因为这种捧杀专门把我叫到书房训了一顿,要我低调点。”宗政航把酒杯放下,“我以后不可能去公司了,随便投点项目吧。” 陆海笑了,“行,刚好陈家那边最近透出点消息……” 几个人凑过来,“好啊大海,赚钱时不想着哥几个,就拉着阿航是不是?” 陆海笑容更大了,脸颊上两个酒窝甜得不行,马上就把两个佯怒的小姑娘哄笑了。 宗政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解锁手机看巫雨清的消息。 【明天我给你寄回去。】 【别再送我东西了。】 “今天我生日。”宗政航把这句话发过去。 “你生日送我礼物?” “送的贵一点你能记住日子。” “……咱们不是结束了吗?” “咱们什么时候结束了?虽然见不了面但每周快递传情。” 巫雨清看到这句话手机都快要被她掰碎了,但iphone6的质量特别好,只有音量键让她捏到静音。 宗政航继续刺激她,之前两个月的沉默为此刻的每一句话增加重量。 “艺考完就是寒假,过年见面,正好是我们一周年纪念日。” “四中开始出模拟卷了,语数英的复习资料我从这周开始和巧克力一起寄给你。” “礼物快递想扔可以,但你妈艺考后才会给你找老师补文化课吧?那时候找重点中学的内部试卷就不太好找了。” 巫惠敏听到二楼的尖叫声,无动于衷。 贺峰坐沙发上往楼上看,“你这个亲妈不去看看?” “吵架了呗。”巫女士眼皮都不抬一下,“当年你也把我气成这样。” 贺峰不说话了,咳一声开始剥石榴,无视茶几上阿姨切好摆好的果盘。 石榴剥了小半个,他又开口:“到现在都没分,你怎么打算办?” “那就谈着呗,又没耽误她成绩。”巫女士没好气地说,“咱俩这基因生的全是早恋的种,澄澄从入园到现在大班,一年一个男朋友。深深感冒拖着鼻涕都有小女孩送他饼干。我认命了。” 说完又看了一眼丈夫,“你别光顾着看我的热闹,等你大儿子在国外偷偷给你生个中美混血的孙子,我看你怎么办。” “不会,他喜欢亚洲脸。” “……重点是这个吗?!贺峰你是不是有病?” 即使作曲系不看学生的外貌,但巫雨清还是因为紧张的学习生活和焦虑的备考心态瘦了好几斤。 艺考结束,宗政航准时出现。18岁生日后他就考了驾照,现在自己开车,嚣张到把车停在她家门口。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人能治他? 巫雨清黑着脸坐在副驾驶上系安全带,扭头一看有点惊讶。 他瘦了好多,属于上镜都算瘦的那种程度。 “……化学系这么熬人?”还是说你要逐梦演艺圈? 宗政航闻言笑了一下。“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什么专业。今天怎么想起来背包?” “里面是老师留的作业,明天就要讲。” 他带她去饭店吃饭。等菜的时候巫雨清把卷子拿出来写,英语卷子写得很顺。宗政航从她的包里抽出数学卷子看。 “之前给你的资料你看了没?” “嗯。”巫雨清写完一个句子才反应过来,“卷子也都做了。谢谢你。” 那些学习资料帮到她许多,系统性地梳理了所有的知识点,卷子的考点也非常全面。 他们没有去包厢。雨清坐在靠墙的小沙发里,趴在桌上写题,长发缠着红色缎带绑成精巧的辫子盘绕在头顶。宗政航坐在她对面,左手搭在旁边的椅子上,右手拿着数学卷,视线却落在巫雨清身上,目不转睛。 隔壁桌的女孩被这一幕打动,拿出手机拍下来。 他们一个穿白衬衫一个穿黑衬衫,这穿搭上的巧合不论是在构图里还是在别人的视线里都是标准的情侣装。 男孩凝望女孩的画面永远定格在屏幕上。 巫雨清在跃层豪宅一楼的大厅里看到一架钢琴。 这很正常,宗政航也过了钢琴十级。 他不满意她的视而不见,拉着她坐到琴凳上。 他们并排坐在钢琴前。他的右手牵着她的左手,十指相扣后又松开攥住她的手指,摩挲那些因为按吉他弦而磨出来的茧,熟悉数月不见后她指尖陌生的硬度。 宗政航用左手弹琴。《萨拉班德舞曲》,由乔治·亨德尔所作,是一支舞曲,也是钢琴一级考试曲目。 这个旋律刻在每个琴童的DNA里。 巫雨清用自由的右手和他一起弹。 多么熟悉的场景和情节。 大学同居没多久,小公寓里就多了一架钢琴。 巫雨清开心地不得了:“这琴的颜色好漂亮啊。”估计要十几万,她小时候的钢琴才两万块。后爸家里有叁角钢琴,但她从不去弹,那时候她已经考完级了。“你把你家的钢琴搬过来了?” 宗政航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你不是要写歌吗?光用吉他多不好。以后咱们用钢琴写。” 这些天他们一个睡卧室一个睡书房,她从女生宿舍搬到男友的房子里就是给他当室友来了。哪怕她再好奇宗政航的裸体什么样,都不好意思主动到这一步。毕竟人是她追的,要是睡觉也是她主动,难免显得有些许饥渴。 可是这架钢琴让巫雨清对宗政航的爱再上升了一个level。 “我们可以四手联弹!”巫雨清自从中学看了《不能说的秘密》,她的恋爱设想里一直就有这一part。 然后她发现宗政航没看过这部电影。 “那我陪你看一遍。”巫雨清安排今晚的日程,“亏你歌单里还有那么多周杰伦。” 他们在巫雨清睡觉的卧室用投影仪看。宗政航躺坐在粉色的床上,绅士到离女友30厘米远。 巫雨清一边看电影一边想:他也许是金蝉子转世。 电影看完,夜里10点。巫雨清百度到电影里四手联弹的谱子,把pad放在钢琴的谱架上。 曲子有点难,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弹。 巫雨清看着宗政航的侧脸。他弹得很认真。他上课时也很认真,完全注意不到身边坐了一个大美女。骑单车时很认真,刷地一下路过她,风把裙摆扬起来,开一朵惊喜的花。看电影的时候很认真,不去牵她的手揽她的肩膀,像是在看开题报告。 直男啊。 她认命地亲上他的嘴巴,学着他平时那样把舌头伸出来,舔舐对方的舌尖。 宗政航的身体绷紧了,不再弹琴。巫雨清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慢慢地往下滑,摸到腰的时候宗政航按住她的手。 “去卧室吧。” 他的脸好红,眼睛又黑又亮,像一只大狗狗。 《萨拉班德舞曲》很短,他们没有弹第二遍,因为宗政航转过头吻她。 唇齿相依。 他把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 没有人张开嘴,没有人通过舌头将情欲催发出来并传递到另一个人体内。 明明肉体纠缠了那么多次,无数次观看对方赤裸的身体。可在那首从十六世纪末流传至今的乐曲结束后,宗政航消解了一切通过感官刺激即可满足的欲望。 他拥有了更大更无法满足的欲望:想碰触她,不止碰触她软热的躯体,还想碰触她的心。 你在想什么呢? 他无比好奇。 你在想什么呢?你弹琴的时候,你唱歌的时候,你吃饭的时候,你走路的时候,你坐在我旁边的时候…… 诗人说吻能拨动恋人的心弦。 这样的吻是否可以让我稍微靠近你的灵魂。 14 四月,有节目组联系巫雨清,邀请她参加一档综艺节目。 由于巫雨清没有在网上透露过自己的个人信息,她告诉联系人自己在准备六月初的高考,无法参加。 “巫老师是高叁生?!” 联系人很惊讶,因为巫雨清在网络上发布的原创歌曲完成度都很高,技法成熟,有一两首已经称得上是小火。 “巫老师,你高考完可以来参加吗?我们的负责人听了您的歌,也了解了您的情况,您可以直接进入60强,在6月中旬参加节目的第一期录制。”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会参加。”巫雨清答应了。 节目组包食宿和来回机票,暑假去别的城市看看挺好。巫雨清不抱多大希望,就当涨见识,上辈子她从未听过《闪耀的星》这档选秀节目。 2015年的夏天,是选秀综艺青黄不接的时候,快男快女的赛程已经让大众审美疲劳,火爆全国的《中国有嘻哈》在2017年才出现,101成团的造星模式也尚未来到中国。 她这种没资本支持也没知名度的小音乐人,估计就是一轮游,很可能当天去当天回。 巫雨清没放心上,和妈妈报备了一声。巫惠敏同意了。 巫女士一直知道大女儿在网上唱歌,虽说当妈的看闺女怎么看怎么好,但她对于巫雨清的参赛结果同样没有乐观的心态,全当是小姑娘的明星梦,趁年轻怎么折腾都行。 她想着女儿学音乐毕业后要是找不到工作,可以去贺峰的公司上班。后路铺好,万事不愁。 “刚好你比完赛直接去旅游,不用回家拿行李了,一块儿带着吧。”巫惠敏敲开女儿房间的门,把逛街时买的泳衣给她,两截式的比基尼。“给你买了两件,成年了咱们就穿漂亮点,今年我不想在看你穿小时候的泳衣在泳池里泡着了。” 巫雨清小学六年级就一米六了,后来抽条长的也是腿和胳膊,躯干不长了。她的蓝色连体泳衣是亲爹给买的,这么多年没换,一是因为够穿,二是因为舍不得扔。 “哦。”巫雨清乖乖把新泳衣挂衣橱里。 巫惠敏注意到书桌上除了试卷笔袋还有一个立起来的pad,那个保送到T大的男孩就在屏幕里。 ……真行,写作业还要视频。要不是清清成绩没问题她早就发飙了。 她当年和贺峰也没这么黏糊。巫惠敏觉得再在这里待着血压就要上来了,说了一句学完早点睡就走了。 巫雨清看着妈妈背影,也很无奈,她不想视频,但包办恋爱没有sayno的权利。 “什么比赛?”宗政航问重新出现在屏幕里的巫雨清。 “有个综艺节目找我,我考完去晃一圈。”巫雨清拿起笔,把草稿纸摆正。“名字是《闪耀的星》。” 宗政航立马在电脑上搜索,现在是四月底,网上只有零星一点消息,还是节目组自己发的。 他一目十行地看了一下参赛标准,总结起来就是:只要会才艺的年轻女生,但如果够漂亮,可以没才艺。 他一边把节目的名字和信息抄送到邮件里,安排人去查底细,一边问:“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没和我说?” 这熟悉的问句和语气。 巫雨清暂停演算,把头抬起来看pad里那张管天管地的脸:“几天前的事儿,我妈也同意了。”说完就看到对方准备开口的动作。“你打住。我就是过去陪跑。连亲妈都觉得我去那里是暑假旅行的第一站,马上就会领盒饭。” 她完全不想听宗政航说话,这种对话上辈子经历了无数次。她应激障碍了,“我被淘汰就会陪你去玩。” 宗政航在春节就预定了巫雨清的暑假档期,京城豪宅里的床已经不够他滚了。18岁的大少爷要带她去滚其他城市的床,或者浴缸,或者别的什么。 原本的计划被破坏让宗政航心情很差,而且巫雨清竟然是被他发现才告诉他这一变故。他想发火,但巫雨清冷若冰霜的脸让他冷静下来。 她这种态度和行为很反常。 宗政航一直都知道巫雨清不满这段关系,迫于威逼和他在一起。因为性情疏阔,她不会对他摆脸色,闹脾气没有效果还会让自己也不爽。 她知道快乐是一种选择。宗政航欣赏她这一点:不被环境和人所影响。 当她移开视线,就把他从她的世界里抠出来。 宗政航忍受她这一点。 而今天是她第一次这样对待他,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冰冷的语气和眼神,不解释她为何要变卦。 因为她喜欢唱歌。 宗政航找到理由,她不愿说,他就帮她找理由。 音乐一直是她在做的事情不是吗?她考作曲系,自己写歌发到网上。她是把音乐当作事业来经营的,事业自然比旅行重要。 宗政航把攥紧的拳从桌子上撤回到腿上,哪怕摄像头根本拍不到他的手。 “那比赛结束我就去找你。”他听到自己这样说,声音平稳。“这周我们见面吧。” “行啊,刚好这周末是五一假期。”巫雨清点头。“去你房子还是去哪儿?” 她恢复了平常对待他时的状态,好像刚刚的冷漠和厌烦是他的错觉。 其实她根本不在乎去哪里,问完又埋首到题海里。宗政航看着她台灯下的侧脸,久久没有回答。 6月10号,巫雨清拎着行李箱来到节目录制场地。 工作人员到门口接她,没工作牌她一个人进不来。 宿舍和宾馆的标间很像,两张床和一个卫生间,就是没电视机而已。 巫雨清其实没像妈妈那样安排,带旅行穿的衣服,相反,她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吉他背过来了,担心长沙下雨,还带了外套。行李箱里唯一和旅游有关系的就是比基尼了,薄薄的小小的,也不占地方。 她正归置行李呢,宿舍门就打开了,一个女孩看见屋里有人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 “来了啊。节目组和我说有个唱歌赛道的和我住。”她对巫雨清笑。 《闪耀的星》有叁个赛道,唱歌的、跳舞的和漂亮的。 这女孩特别瘦,皮肤白到能把墙衬黄,个子也高,目测175。 这才是能当明星的样子啊。 巫雨清仿佛看到了后天录制第一期节目时自己下台领的盒饭。 我又何必带电脑,唱一首就得走。 巫雨清现在就是后悔。 她在台前工作时长太短,做幕后又太久,早已没有当初奔波于各种舞台和镜头时的基础素养。 这个夏天她肆无忌惮的游泳,题做困了就在池子里游两圈,全身肌肉线条紧致,人在现实里看着算瘦。但上镜完全就是另外一回事,绝对不够瘦,也不够白。 “我叫秋露。”女孩把行李箱从床底下拖出来,又把房子里唯一的衣柜打开。她把衣柜塞满了,从里面拿出一半的衣服扔到床上,回头对巫雨清说:“我是舞蹈赛道的。” 巫雨清说了自己的名字,还想说你别折腾了,我后天就得走。但到底是忍下来,把自己的裙子挂到衣柜里。 到了饭点,秋露带着巫雨清去食堂吃饭。食堂里人不少,大家叁叁两两地坐着。 秋露餐盘里米饭擂巨高,菜只打了肉菜。她注意到巫雨清的视线,解释道:“不然跳舞没力气。” “我下午去练舞室,你知不知道练歌房在哪儿?” 巫雨清点头。这个室友蛮好的,祝福她挺入决赛。 “哎,那一桌穿白衣服的那个是唱歌的。”秋露头一动不动,用眼睛以示方向。搞得巫雨清也谨慎起来,借着夹菜的动作看过去。 “其实我过来也没几天。”秋露实在憋不住了,她看上去年纪很小。“我刚从韩国回来,就被公司安排过来了。” 巫雨清也没什么可忌讳,“我是刚高考完,考完就赶紧过来了。” 巫雨清问了秋露一些韩国培训的事儿,两人熟络起来。 见巫雨清吃完饭往宿舍方向走,秋露问:“你不去练歌啊?” “就剩两天了,练不出什么了。”巫雨清很淡定,但她转念一想,“练舞房有钢琴吗?” 到了练舞房,巫雨清手机响了,妈妈问她环境如何,遇到的人好不好。巫雨清早上才签完保密协议,也不好拍秋露跳舞的视频给妈妈看看什么是韩国进口转外销的质量。就说室友特别好,食堂饭也香,自己在练琴,然后挂了电话。 晚上,宗政航例行的视频时间,巫雨清把视频通话改成语音通话。 “怎么了?”宗政航没看到巫雨清的脸,眉头皱起来。 “室友在,这几天都语音吧。” 秋露在卫生间刷牙,听到巫雨清的话就把门关上了。 “你现在躺床上呢?”宗政航对巫雨清的声音很敏锐。 “对啊,刚洗完。” “今天一天都干嘛了?” “早上签协议搬宿舍,下午练琴。” “嗯。”宗政航顿了一下,“练的什么曲子?” “我比赛的曲子啊,还有些别的,随便弹。” “嗯……住的地方好吗?” “蛮好的,有独立卫浴。”她很满意了。 宗政航喘一下。巫雨清反应过来。 臭流氓你做什么呢?! 她想骂,但卫生间的门完全不隔音。秋露洗完脸在抹护肤品,房间安静,甚至能听到隔壁屋模糊的说话声。 “嗯……你继续说。”宗政航的声音低沉。 他绝对知道她现在不方便骂人。 谁要继续说! 巫雨清挂了电话。 十分钟后,她收到一张照片,不堪入目。 【射不出来。】 【委屈.jpg】 15 《闪耀的星》只有第一期60进36的新手战是录制后放映,之后的比赛采取全程直播的形式。所以在节目首播前,巫雨清的家人以及宗政航就知道她晋级了。 这个选秀是首个不在电视上播放,只在视频app里独家放映的综艺。宗政航在电脑前看巫雨清在等待区里孤坐,这样从头到尾长时间的镜头是晋级选手独有的。她梳着高马尾,脸上没有夸张的眼影和口红,但妆容和小礼裙依然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成熟。 巫雨清一开始还眼巴巴地看着被叫到号的选手离开等待区去比赛的背影,后来可能是因为录制时间太长,自己找了一个角落,像在公交车上那样头抵着墙睡着了。 弹幕里都是:“这么多镜头,她一定晋级了。” “装的吧?在录节目哎。” “估计之前都在熬夜训练,前面舞蹈赛道也有一个等待的时候睡着了。” “秋露:你干脆报我名字行了。” “真睡着了,她呼吸都慢了,眼球也不转。” 轮到巫雨清的时候,是工作人员上前把她叫醒。她看上去很想揉眼睛,手抬起来又放下,把眼睛瞪大又放松,勉强清醒过来。 弹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是我了,化妆后不能碰脸的烦躁。” 巫雨清知道比赛的时候可以放伴奏,就没有带吉他上台,也不打算边弹钢琴边唱。自己好不容易编的曲子,比独奏乐器好听。 她按照彩排时那样对着镜头说了节目的口号和自己的名字,走上通往赛场的通道。 每个赛道都有专门的场地和导师,唱歌赛道的叁个导师端坐在赛场的椅子上,手里拿着几张A4纸。其中一个拿着麦克风问她:“你带来一首原创歌曲?” 巫雨清手扶立麦,回答:“是。” 她看上去有些腼腆,对于一屋子的摄像头不太习惯,但仪态还是不错的,没有含胸驼背试图把自己藏起来,也没有在镜头前故作大方刻意表现。 在镜头里能看出巫雨清的许多优点,最明显的就是她唱歌不会用脸使劲,高音时不挤眉弄眼,副歌部分也不盯着镜头演“眼神戏”。她的声音非常干净,一开口就能抓住人的注意力,弹幕里全是:“您”、“开口跪”、“这嗓子得喝几吨矿泉水啊”等夸奖。 实力派小孩唱歌往往音准、声音动听,但咬字和感情却没有身经百战的大人好。 巫雨清却没这方面的短板,她的词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造作,一首情歌让她唱出在爱里挣扎的痛苦和执拗。 伴奏还没放完,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会晋级。 一条弹幕飘过:“在等候区睡觉的都是强者。” 坐在中间的知名女歌手是唱歌赛道的指导老师,不像她左边那位主持人出身,也不像右边那位参加一期就走。她看着手里的歌词本,问道:“歌词和作曲都是你写的?” “对。” “你多大?” “18岁。”巫雨清脸红了,这歌是她25岁时写的,还没写完人就没了,重生回来又接着写。 “这首歌为什么叫《错误》?” “点题,表达出作者知错就改的精神。” 叁位导师都笑了。右手边作为嘉宾的男导师说:“刚考完语文还没缓过来是吧?” 巫雨清不好意思地笑了。 “直接晋级。”女歌手看着左右两位导师,“你们觉得呢?” “当然。” 巫雨清鞠了一躬,走到导师那里拿晋级卡片。 紧接着镜头就转到了下一个选手。 宗政航关了视频。手机震了一下,微博特别关注更新了。 巫雨清的微博还没有实名,但网友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她,粉丝数一直在涨。她在自己的片段放完后就发了一条微博:“熬夜害人不浅!” 评论区全是她睡觉的截屏,而她睁大眼睛努力清醒的样子已经被做成表情包。 之后的36进13的升级赛,巫雨清再次唱原创歌曲,网友已经找到她在各大音乐平台的账号,但她没有唱已经发布的歌。 “你到底写了多少歌啊?” 这条评论获得的点赞数最多。 在升级赛上,由于网络上打投少,巫雨清进入待定区,最后是她的导师把手里唯一的直推名额给了她。 七月初,因为唱一首火一首,巫雨清的名字开始出现在网络上,她有了自己的粉丝,打投数据不再凄风苦雨。然后就被人扒出高考分数以及被中央音乐学院录取的消息,这让她收了一波路人缘。 七月中旬,13进9的争夺战,巫雨清靠一首原创中国风歌曲再次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但直播人气数据败给pk对手,主持人宣布巫雨清淘汰,台下一片骂声。 “黑幕!黑幕!黑幕!” “骗子!还钱!” 场面一度失去控制,这一晚是巫雨清和《闪耀的星》首次登上热搜。 而且还是#巫雨清闪耀的星黑幕#这样让人误会的标题。 宗政航看着屏幕,心情复杂。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巫雨清了,原本说一轮游的人现在摇身一变成为节目里的一匹黑马。 她的淘汰甚至能让直播现场失控。 宗政航并不知道,就是因为《闪耀的星》出了这样大的播出事故,之后中国所有的选秀节目全是录播放映了,后期可以剪掉优秀选手的表现、为唱歌跑调的人修音、给长得好看以及粉丝多的选手许多镜头等等骚操作。 不过这都是未来的事了。在今晚,他和所有观众一样,一边看失控的直播一边不停刷新各大社交app看网上的吐槽和网友的狂欢。 最后是一直帮助巫雨清的导师出面,说节目组同意破格让她进入下一场比赛,算是勉强保住资本控制下的综艺节目遮羞布。 13进9的争夺战因为巫雨清变成了13进10。 下场后回到宿舍,巫雨清人还晕着呢。 她一直知道自己走不远,选秀早就被各大资本控制,用来推自己的人。每次上台唱歌,她都换不同的曲风。证明自己能力的同时,也是想着要是当场淘汰,她也算给未来的甲方留下风格多变的印象。 如果这辈子做不了台前,做幕后也挺好,她已经很熟悉流程了。 毕竟红是玄学。 她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来参加这档节目也是凑热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罢了。但当她听到主持人以惋惜的语气宣布她被淘汰,台下观众愤怒的声音让她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那山呼海啸般的斥责声,是对她的肯定。 肯定她的音乐,肯定她的声音。 她的歌都是她的经历,那些痛苦、压抑和愤怒是她的灵感和动力,驱使她创作。 舞台的大灯照得人特别热,观众不受控制的群情激愤也让所有人焦灼到汗流浃背。巫雨清能感受到汗水从背脊往下流。 一切都能被原谅。 巫雨清这一刻放下了所有,那些纠缠不清的爱恨放下了、那些失落失意和哀伤也放下了。 她觉得未来好长好长,她会一直写歌,把这一刻的治愈和豁达传递给听众。 爱恨一直是华语乐坛吟唱的主题,她的许多歌也围绕着爱和恨。但她从不觉得唱歌的人和听歌的人拘泥在这小小的情仇里。 我们只是在释放和消解。音乐宣泄掉这些郁结的、沉重的、让人辗转反侧的情绪。大家用一首歌的时间沉溺,然后挣脱出来,继续赶路。 10进3的进击战,采取嘉宾帮助的形式,简单来说就是唱歌的选手会和歌星一起唱歌,跳舞的选手会和舞星一起跳舞。 巫雨清决定把自己写的对唱情歌拿出来参赛。 这首歌是上辈子一部古偶剧的主题曲,一经播出翻唱无数,是她的代表作之一。 这一回她要准备叁首歌:开场秀,比赛时自己的歌,以及进入待定区和对手battle的歌。 练习和彩排让她忙到飞起,每天都有摄影师跟拍她,这些日常花絮要剪进选手演出前播放的短片里。 高强度的工作让巫雨清瘦得很快,一个月内向女明星体重看齐,和宗政航的视频也常常鸽掉。 “你知不知道你的嘉宾是谁?”秋露问巫雨清,她俩在食堂碰见彼此就会坐一起吃。 巫雨清摇头,她羡慕地看着秋露餐盘里的辣椒炒肉。声乐指导老师禁止巫雨清吃刺激性食物。 “我们公司下血本了,把香港的那位小舞王找来和我跳。说是同样都去韩国学跳舞,人家怎么就这么火,让我多学着点。” 这么多天下来,巫雨清和秋露的关系已经好到一定程度。秋露会大晚上敲巫雨清的宿舍门,给她送贵妇面膜,大大咧咧和视频里的宗政航sayhi。巫雨清则知道了娱乐圈最大的经纪公司是秋露的父母开的。 秋露是红了当明星,红不了回家管明星。 因为巫雨清横空出世的气场,秋露的公司(父母)安排节目组不让两个人对上。 同样是有后台,秋露的晋级和pk赛从未被人喊过黑幕,就是因为秋露的舞蹈实力。而巫雨清的对手,是水平不够看才会让所有人察觉节目组的暗箱操作。 如果是和秋露pk。那么巫雨清的淘汰绝不会冲上热搜。 “什么嘉宾助演,在台上跳得烂,队友根本救不了你,那时候丢人就丢大发了。”秋露嚼着樱桃说话,她没化妆,黑眼圈比上周重。 看左右没人,秋露对巫雨清招招手:“你的嘉宾是郑宇。” 不愧是经纪公司皇太女,周五彩排才会知道的消息,周叁就能把话传给她。 郑宇也是选秀出道,当年挺有人气,唱功可以,科班出身。但刚红就传出声带得病的消息,休息了叁年,最近才复出。 不知道他是节目组掏钱请的,还是他掏钱来增加曝光的。 巫雨清初中的时候看过他的选秀,没想到现在他会和她一起在舞台上表演。饭都顾不上吃,拿出手机开始搜他唱的歌。 哎呦,去年就发过专辑呢。 秋露无语。她原本是想和巫雨清一起吐槽节目组找了一个声音状况不稳定的嘉宾,没想到巫雨清跟捡到宝一样。 哼,不在娱乐圈长大的,就是见谁都兴奋。 “樱桃你不吃我就吃光了。”秋露说。 “吃吃吃。”巫雨清放下手机。小时候她爸每个暑假都给她买一箱樱桃,她叁天就干光,然后等下一个暑假。但节目组食堂的樱桃是无限量供应,每次来食堂她都拿一碗当餐后水果。 周五的彩排,巫雨清果然见到了郑宇。 真帅啊,男明星的皮肤就是白,脸也好小。 巫雨清反思自己初中看选秀时为何不支持郑宇。 郑宇没有一点架子,温文尔雅的,眼神平静又温柔。 巫雨清不敢和他对视。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词曲浪漫哀婉,荡气回肠。可是演唱时歌手从头到尾都没有互动。 连导演都笑了,“清清,之前我还以为你台风稳定,怎么现在掉链子了?” 巫雨清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一点都不专业,但她确实没办法直视郑宇。以前不是没见过男明星或者大帅哥,可郑宇确实意外戳中她的点。 没想到如今我好这口。巫雨清默默地想,说不定是因为宗政航。她现在对所有强势的、气场大的男人都敬谢不敏。 舞美和导演聊了一下,然后定下这首歌的走位以及表演动作。结合歌词的意境,他们不牵手,甚至不站在一起。音乐一响,歌手就分别出现在舞台的两侧。郑宇唱的时候望着巫雨清,并向她走。巫雨清唱的时候望着郑宇,也向他走去,这样在副歌部分两人刚好走到舞台中央一起唱,第二段的时候再望着对方渐行渐远。 巫雨清听完安排觉得很好。上辈子唱这首歌的明星也是在晚会里这样呈现的。 只能说情歌的舞台走位就那么多,不是这个就是那个。 周六晚上8点,比赛开始。 10位选手在舞台上表演完开场秀,就立即下台换衣服。巫雨清抽到的表演顺序不是很好,第五位上场,不在开头也不在结尾。 好处是换衣服的时间很充裕,歌曲表演的演出服是古装,戴假发贴鬓角,开场秀的妆也要卸掉重新画。 进前十强已经出乎巫雨清的预料,她不觉得自己能进决赛。带着留下一首好歌的心态,巫雨清上台了。 弥漫整个舞台的干冰盖住了小腿,塑料泡沫做的假山假树,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星星月亮”,还有耳返里郑宇完美的男中音,都让巫雨清享受这个舞台。 一晚上过去,巫雨清依然不是很敢直视郑宇的脸。他非常适合古装,广袖长袍契合了郑宇淡雅的气质。 直播镜头并不是一直在拍选手,偶尔会切到导师那里。 就比如现在,四位导师都在笑,因为巫雨清是红着脸上台的,舞台妆都盖不住她的羞涩,火红的耳尖和粉色的脖子,副歌部分该对视了,巫雨清看地板。 有两个导师专门学巫雨清看地板的样子。 弹幕完全看不出上周愤怒的刷屏,全在哈哈哈哈哈哈。 还好巫雨清的害羞只是影响了她的动作,并不影响她的声音。 等到歌曲唱完,主持人的第一句话就是:“清清比彩排的时候好多了。” 现场观众的笑声特别大。 “你们两个站得也太远了吧。”导师们也不着急点评,都在打趣。 巫雨清和郑宇的站位已经超过了社交距离,中间够站叁个人。 郑宇人很好,知道巫雨清害羞,尽量不影响她。听到导师的话,他主动走近一些,但两人之间还是宽得能跑马。 巫雨清再一次紧盯地板。 现场到处是友善欢乐的笑声。 气氛和谐,上周惨烈的直播事故仿佛从未发生。 导师们开始点评巫雨清的表演。 站在待定区,巫雨清仔细地看整个舞台,想要牢记在脑子里。今晚过后,她就再也无法登上这里。 这个夏天真的很疯狂,像一个炙热又迷醉的梦。 网络投票最多的秋露已经坐在了叁强的宝座上,主持人开始宣布第二位晋级叁强的选手。 天花板落下银色的彩带。长得能冲击国际电影节的7号选手被主持人大声念出名字,她激动得哭出声,哽咽地发表晋级感言。摄影机都在拍她,记录仙女落泪的一幕。 巫雨清仰头看纷纷扬扬的银色彩带,这是夏天的雪。 “那么接下来,公布最后一位晋级叁强的选手。全民投票排名第叁,进入《闪耀的星第一季》总决赛的是——”主持人声嘶力竭的声音很能带动现场氛围,“巫雨清!” 红色的彩带从天而降,与之前各色的彩带混在一起,铺满了舞台。 巫雨清接过主持人的话筒,大脑一片空白。 全国叁强。这打投费得花多少? 我真的有这么多粉丝吗? 她们竟然为我花这么多钱。 这值得吗? 我配吗? “谢谢支持我的粉丝。”巫雨清心中惊涛骇浪,嘴里却只能说陈词滥调。虽然作词时她曾无数次觉得语言是贫瘠的,词语不能表达内心波澜的千分之一。但这一刻,她从未这样讨厌这些苍白的话。 感谢。喜爱。支持。努力。 谁能来听一听我的心跳,它远比语句震撼。 直播画面里巫雨清称得上是语无伦次,她没有哭,连眼眶都没有红。只是一直说着感谢支持她的粉丝,她会继续努力。她甚至不知道去看哪个机位。 弹幕密密麻麻地滚动着,她看不到。 “你值得。” “你值得。” “你值得。” 第二天,巫雨清宿舍的门被拍响。 她睡眼惺忪地开门,昨天晚上她刷自己的超话刷到好晚,才睡了几小时。 拍门的秋露看上去也是刚醒,连睡衣都没换。 “炸了啊,你看看热搜!” 秋露把自己的手机举到巫雨清脸上。 #热##郑宇生子# 巫雨清一下子醒了,她点开词条,置顶微博是一个视频。郑宇戴着帽子口罩抱着襁褓之中的婴儿,一个同样全副武装的女人和他走在一起。 这个视频是好几个视频剪到一起,采取倒叙的方式,后面是郑宇和大腹便便的女人从车上下来,郑宇和衣着宽松的女人一前一后走在街上,郑宇和女人在没拉窗帘的室内热吻。 微博文字言简意骇,指出视频里的女子是国内着名饮料公司的千金,现已接任父亲的职位掌管公司,二人女财男貌,喜得麟儿。 词条的第二个微博是一个网友的吐槽:他到底是声带有病还是当宝爸去了。 3万个赞。 网友们周末吃瓜很快乐,竟然把#当全职爸爸不丢人#顶上热搜,就在郑宇的词条下面。 秋露知道的比网友多:“郑宇老婆比他大五岁呢。” 分享完这一内部消息,又一头扎到瓜田里,她躺在巫雨清的床上刷手机,看到好笑的段子就念出来。 巫雨清配合着哈哈笑,身体却发冷。 16 决赛之夜。 巫雨清状态很好,比赛舞台让她唱成演唱会。在别人看来她是成长神速的天选之女,但其实是她快速找回上一世的舞台经验。 当她捧起亚军的奖杯,掌声和欢呼将她的心抛上了天空。 这次是真的成功了。 她签了国内最大的经纪公司,成立了自己的厂牌工作室,许多晚会、活动以及综艺邀请她。 巫雨清和冠军、季军一起谢幕,下台后巫雨清的两个助理——一个是宗政航派来的,叫梁姗,负责巫雨清的日常生活。一个是经纪公司分给她的,叫蒙佳,负责和巫雨清的经纪人对接工作,管理巫雨清的日程,是巫雨清的工作助理。——陪她去后台换下演出服。 《闪耀的星》原定9个出道位,因为巫雨清变成了10人出道签约。 10位选手和经纪公司签约的那天,宗政航直接派律师和梁姗来长沙。 场面之夸张。 其实除了巫雨清,每个选手都在比赛前签了公司,所谓的出道位,既是选手们优胜劣汰争到的,也是各大艺人公司博弈出来的。 那天巫雨清坐在会议室,看着汪律师逐字逐句地检查合同条款,高挑精瘦的梁姗坐在她旁边,低声对她说如果合同有问题,宗政先生会给她安排经纪人,个人工作室也会帮她成立。 汪律师和经纪公司的人谈了很久,巫雨清的合同是两方不断协商的结果。在合同拟定后,汪律师又对着巫雨清逐条解释合同上的条款,确定巫雨清明白合同签订后她要履行的义务和享受到的权利。 而巫雨清的工作助理蒙佳是梁姗来之后才被经纪公司派来的。 此刻蒙佳和梁姗没有领着巫雨清去主办方举办的庆功宴,而是把她带离演播厅,往外走。 蒙佳来之前就听经纪人说过巫雨清的基本情况。公司调查过巫雨清的家庭背景,原来就是普通叁口之家,爸爸去世后妈妈改嫁富商,家里不差钱的。经纪人还特地了解了巫雨清后爸的经营范围和征信情况,不是老赖,不做房地产,没有拖欠过农民工薪水也没有盖烂尾楼,他们家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人打过官司上过法庭。不存在因为家庭原因出黑料。 结果梁姗和汪律师的到来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可不想普通有钱人家的阵仗。 合同签订后,汪律师就走了。梁姗从此和巫雨清形影不离,只有舞台和晚上的宿舍门能隔开她俩。 巫雨清在见到自己的经纪人后,第一时间告知了自己有个男友,暂时无法分手。 公司当然有一套艺人恋爱该怎么办的行动方案,以及恋情曝光后的公关措施。有些艺人就是因为有金主才能踏进娱乐圈、享受聚光灯。只是没想到从头到尾都没资本帮助,靠自己杀进10强的18岁天才少女也有金主。 公司上层刚做好突发情况预案,决赛当晚就用上了。 “清清,有人在网上发了你的照片。” 蒙佳接管了巫雨清各大社交平台的运营和维护,闲着没事就在超话、粉丝群、贴吧等地方转悠,时刻掌握网络动向。当巫雨清在决赛场上唱歌时,蒙佳就在微博上刷到了巫雨清和宗政航的照片。 他们坐在饭店的餐桌前,一人手里拿着一张卷子,灯光再昏暗都能看出不是菜单。巫雨清拿着笔写题,宗政航拿着卷子看她写题。 看照片角度是邻桌食客拍的,氛围和意境都抓的很好,没穿校服都能拍出青春感,主要是两人都长得赏心悦目,卷子作为道具更是点睛之笔。 构图太妙以至于说是电影海报都有人信。 发照片的人应该就是拍照片的人,配图就一句话:“这是巫雨清吧?” 转发和点赞在一小时内已经过万了。 高赞的留言是:“这男生是不是她写歌的灵感?” 有粉丝反驳:“只是吃饭而已,不要乱说。” 巫雨清盯着手机屏里的照片看了几秒,然后开始翻看评论和超话。 “燕姐说不回应,这不是实锤照片。”蒙佳说。燕姐全名燕曼西,是巫雨清的经纪人,手里艺人不少,没功夫专门跟着巫雨清。 “清清,燕姐让我问你……会不会还有这种照片出现。”蒙佳观察着巫雨清的脸色。 巫雨清知道经纪人的实际意思,她想问巫雨清在出道前有没有被人拍亲密照片。 “没有。” 谢天谢地,她在公共场合从没有和宗政航亲热过,连牵手都没有。宗政航也没有拍过她床照、录过和她的性爱视频。巫雨清知道宗政航不会用这种手段搞她,他是一个挑裙子时连背都不愿让她露的人。如果他真疯了,会像上辈子那样把她关起来当他的禁脔,别说艳照,她连指甲盖都不会被人看到。 车停在录制场地的门口,梁姗打开后座的车门。 蒙佳没有往车里看一眼,对着巫雨清说:“清清,你放心。我会和主办方说你有事回公司处理,庆功宴就不去了。” 蒙佳大学毕业两年,能在知名经纪人手底下办事,负责出道就走红的潜力艺人,人情世故和能力手段都远超公司里的同龄人。 巫雨清感谢了蒙佳。她看着这个23岁的女孩,觉得自己这种从没在社会和职场上摸爬滚打的人,就算活到30岁,也不过是个新手村的菜鸟。 参加选秀以来,巫雨清每天都成长着,她从娱乐圈的工作人员身上学到许多东西。 宗政航坐在车里看巫雨清一步步向他走来。她穿着宽大的T恤和超短裤,头发里有细碎的闪片,脸上妆很浓,又厚又长的假睫毛在镜头里能放大双眼,在现实里看就非常夸张。 她和工作人员告别,坐进车里。 梁姗合上车门,坐在副驾驶上。 宗政航升起前后座之间的挡板。 巫雨清对宗政航说:“我的行李还在宿舍呢。” “梁姗已经帮你收拾好寄回你家了。” 梁姗副业是巫雨清的生活助理,主业是宗政航的眼线。 巫雨清没想到宗政航会在决赛后亲自来把她带走。她已经习惯了上一世没有的舞台和镜头,却没习惯上一世一直忍受的看管和限制。 宗政航不喜欢二人在密闭空间里没有肢体接触。他觉得这烦躁很荒谬,是只对巫雨清发作的肌肤饥渴症,如此病态,应该控制、戒除和摆脱。 他看了一下表,叁分钟了。 他们两个月没见。宗政航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戒毒要循序渐进。 他握住毒品的手。 巫雨清任由宗政航攥住自己的手,“我想卸妆……我们去哪儿?” “去北海道,你在机场卸妆吧。” 宗政航原本打算在国内旅游,可巫雨清的走红让原定计划化为泡影。她现在不至于被粉丝围追堵截或者被路人围观,但确实有被打扰的可能性,让人拍到看到只会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凌晨的机场,巫雨清买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在贵宾室的淋浴间里洗干净身体,戴着口罩披着仍有水汽的长发走到宗政航的身边坐下,从刚买的旅行包里拿出一只未拆封的新口罩递给宗政航。 宗政航对着笔记本电脑不知在看什么东西,全神贯注,完全不理她。 巫雨清没办法,拆了包装帮宗政航戴上,还替他捏好口罩鼻梁处的封条。 “从现在开始,你要有和女明星恋爱的自觉。”巫雨清悄声说。 宗政航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巫雨清觉得是时候让宗政航感到继续和自己在一起会很麻烦很不方便,找人盯牢她是要给人发工资的,一起出行还要全副武装、谨慎挑选场所。她掏出手机,打算给他看看他们被拍的照片,引起这位大少爷的反感和厌恶。 打开微博,那个万转的照片不见了。超话里一片祥和与欢乐,粉丝们在庆祝今晚她的亚军成绩,盘点她歌曲的全网播放量,转发乐评人的夸赞。 现在点赞最多的是她举起奖杯的动图。 巫雨清搜索关于那张照片的关键字,没有结果。 她转战豆瓣、贴吧、小红书、Lofter,均无任何痕迹和言论。 微信里有蒙佳的未读消息,来自半小时前,那时候她还在浴室。 【清清,照片不见了。】 不是【清清,我们处理好了。】 巫雨清用小号进了粉丝群,看到大粉们都在夸经纪公司给力,公关水平够强。 有人问动作这么快会不会是真男友? “当然不是啊!”巫雨清眼熟的大粉打字非常快,“清清那么小,既要念书还要写歌,哪来的美国时间谈恋爱?” “是啊。菜都还没上,谁知道是几个人吃饭?” 蒙佳的大号小号都在群里。她先用小号【雨滴滴滴滴】说:“也不知道清清下一个通告是什么?事业粉充满期待。” 然后用大号【清清亲亲卿卿】连发5张巫雨清在后台的照片。蒙佳的大号常发巫雨清的工作时的照片,很快从一堆大粉中脱颖而出,自己微博的粉丝都两万了。 粉丝群里的人马上就转移了注意力,没有人再提男朋友的事。 宗政航不知何时关上电脑,他看巫雨清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就凑过来吻她的脸。 口罩碰到了口罩,不过脸颊依然能感受到嘴唇的柔软和温热。 “先别睡,马上要登机了。”他隔着口罩触碰巫雨清耳朵。这小小的无纺布像是防咬嘴套,阻止他用牙齿和舌头勾勒她的软骨。 17 在飞机上睡饱了,到日本还是白天,算是倒好了时差。 一进酒店房间,宗政航就开始脱衣服。巫雨清以为他要先去洗澡,坐床上背对着他抠手机,翻阅粉丝的彩虹屁,点进她们的个人主页看她们都过着怎样的生活。 当宗政航把她推倒在床时候,巫雨清在看她和秋露的同人文,这篇里她是攻,在化妆间里把刚跳完舞的秋露搞得嗷嗷哭。 他脱她衣服,巫雨清配合地抬起胳膊,手机被宗政航拿走扔到枕头那里。 “不先出去转转么?”这大下午的。 “明天转。” 他们赤裸相对,每晚在视频里看到的脸现在就在眼前。巫雨清将目光集中在他的性器上,这个夏天他应该没怎么出门,皮肤捂回原本的白色,可肉棒的颜色却不是防晒能救的。 初见时粉嫩的少年色如今已经变成深粉色,尺寸也变大了,直挺挺地翘着。 他勃起速度一向可以的。 宗政航在专心伺候巫雨清的小穴,然后就被抓住了要害。 巫雨清握住了他的鸡巴,像是握手那样摇了摇,他不确定,说掂一掂好像也可以。 “你有没有见过超市里的转基因红薯?” “……”宗政航不搭腔,只是加速搓揉起她的阴蒂。 “嗯……”巫雨清松开手,往床头移动。 宗政航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拎着她的膝弯,将胯下的转基因红薯插到她的身体里。 经过青蛙抱对的洗礼,宗政航成熟许多,再也不会因为巫雨清的发散思维而情绪起伏。 还有思考能力说明干得不够狠。 她边抖边哭的时候最乖,安静待在他的怀里,眼睛里只有他的身影。那时候吻她,她都会忘记闭嘴,仿佛鼻子罢工,嘴用来呼吸,露出粉色的舌尖和红色的口腔。 宗政航被回忆刺激到,动作大起来。 巫雨清咬住下唇,好久没有性生活,这样的速度和力度让她觉得难以承受。 可开口说轻一点慢一点,显然和叫床一样,起到反效果。 巫雨清一想到这家伙未成年就在床上问她舒不舒服,她就想爆炸。 上一世宗政航也问她舒不舒服,他们躺在公寓的床上,他的语气像是在做用户体验问卷的客服。巫雨清也没使用其他品牌的体验,就他一个,感觉还行。他从没弄疼她,做下一步之前还征询她的同意。巫雨清就说不错,但还有提升空间,继续努力。 “您觉得我哪方面需要改进?”不开灯的卧室,他慵懒低沉的声线让巫雨清很上头。 她一上头说话就不过脑子:“从头到尾就一个姿势,力度和速度也都一样。我看黄文里什么都有。” 作为T大中文系的学生,巫雨清没有继往圣之绝学,课余时间除了写歌谈恋爱就是鉴赏通俗文学,越俗越爱看。 从那晚开始,宗政航就变成了产品经理,做市场调研,立志增强产品使用体验,扩展产品使用场景,满足客户需求,提升客户忠诚度。 那间小公寓,他们所有角落都搞过。 巫雨清很快就摆脱了低俗的欲望,在宗政航想玩镜面py的时候,说克制欲望是成事的必备条件。 “我觉得咱们一周两次就行了。”巫雨清不想脱内裤,她死死按住宗政航伸进她裙子里的手,最近她连黄文都不爱看了。“离睡觉还有两小时,这时间拿出来学习你大四肯定能保研……!” 宗政航把她的内裤拨到一边,拉下裤子拉链就插进去了。 最后还是搞了镜面py,两个人都穿着衣服。巫雨清不好意思看镜子,宗政航吮吸她的脖子,双手挤握她的胸。 而这一世,他们的第一次结束后,宗政航看上去很满意第一次就让她多次高潮,问她舒不舒服。 那时的巫雨清有深深的无力感。她不想和宗政航有任何瓜葛,却再次纠缠在一起。 她赤脚站在的地板上,开口道:“你知道这是强奸。” 她享受他瞬间苍白的脸,“和爱的人才会舒服,被强奸只有恶心。” “你真恶心。” 恶语相向对宗政航没有用,上一世她就知道。不管用多么恶毒的语言诅咒他、用冷漠厌烦的态度对待他、把曾经美好的回忆拿出来践踏,都不会让他放手。 到最后,她仿佛和一个石头住在一起,她的言语和行为都不能影响他。他有了性欲就把她剥光,没有性欲就沉默地待在她身边。 也许她的死亡对他们两个都是解脱。 她摆脱这段窒息的关系。 他放下这种病态的欲求。 宗政航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巫雨清走神。 就像现在,她趴在床上,撅着屁股让他操,脸朝向窗户。 她在看窗外的云。 他用力地顶她,猜测她此刻的想法:在想明天去哪里玩吗?在考虑新的歌吗?也许她饿了。他们过会儿就出去吃饭。 他学会和她安静的相处,忍受她的心不在焉,明明抓住了她的手,却眼睁睁看着她的心跑远。 没关系。 我总会对你失去兴趣。 总有一天,我不再迷恋你的体温,不会好奇你的思绪,不会期待和你见面,不会时刻想着你。 宗政航在巫雨清体内射精。 等到那一天,我会像扔掉一件旧衣服那样扔掉你。 现在的欲望和疯狂就是未来的黑历史。 没人会惦记自己的黑历史,那都是要遮掩的糗事。 宗政航看着自己的“黑历史”。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结束后跑到浴室洗澡,而是钻到被子里闭上眼睛。 “不饿吗?要不要吃饭?”宗政航问她。 “我好困。” 她高潮后就会困,之前的选秀比赛也很累人,可能她好久没睡好了。 宗政航也没有去卫生间清洗自己。他躺在巫雨清身边,看她表演叁秒入睡。 这是他们第一次躺在一起睡觉。 她的睡着的样子和清醒的样子差不多。 有种毫无防备的天真。 她看人时总是直视对方的眼睛,坦荡又轻快。你会觉得她在记住你眼睛的颜色,也会觉得她这样的直率其实是毫不在乎。 当宗政航在屏幕前看到她躲避那个男歌手的目光,害羞到不敢看对方的脸。 他感觉自己掉入一口深井。 她以后每次走神都会想那个人吗? 她和他做爱时会想像是在和那个人做爱吗? 她未来的每首歌都是那个人给她的灵感吗? 当他举手投降,觉得自己可以忍受她的一切,她就立刻让他知道她其实拥有让他痛苦的权力。 她怎么敢。 她凭什么可以这样随意操纵他的喜怒。 她应该老老实实等着变成一件旧衣服,应该随着时间推移失去对他的影响力,应该臣服于他的强大、他的金钱和他对她的着迷。 而她却敷衍、怠慢、无动于衷,慢慢腐蚀他的灵魂和心脏,让他沉溺、成瘾、无法自拔。 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 宗政航在被子里找到巫雨清的手,轻轻握住。 你将我推进地狱,却隔岸观火。 你引诱我变成一个面目狰狞的疯子、一个可笑的变态、一个永不满足的野兽,却摆出一副无辜的嘴脸。 河水淹没我的头顶,却没有沾湿你的鞋底。 我会牢牢抓住你。 我已经坠入深渊,那么你绝不能安全地站在原地。 日本之行就是酒店床品体验+日料+走马观花地参观+购物。 玩了一周,回国就是开学和军训。 巫雨清愁死,她的通告不多,但不是没有,晒黑不是开玩笑。学校有人拍她,网上开始有她穿着迷彩服的照片。 军训期间住宿舍,持续了一个暑假的晚间视频就此打住。 这算是和宗政航同居前唯一的放松。 等两周的军训结束后,宗政航开车来学校接她。 车开的方向不对。 “这是去哪儿?”巫雨清问,今天宗政航说要带她参加一个宴会。 “考虑安保和隐私情况,住别墅比较好。” 巫雨清无法反驳,可她不想住有心理阴影的别墅。 宗政航看她一眼,“为什么不喜欢那里?” 她的表情这么明显吗? 巫雨清打开副驾驶的遮阳板,“也没有啦,住郊区不方便咯。” 别墅焕然一新,里面已经有了管家、厨师和家政。 衣帽间再次塞满了裙子。 巫雨清站在衣帽间的门口,感觉自己兜了一圈还是回到牢笼里。 “穿这件。”宗政航无视巫雨清沮丧的状态,从衣柜里拿出一条长裙。 他换衣服很快,从自己的衣帽间里出来,就看到巫雨清连裙子都没挑好。 这次的宴会不好去得太晚,他结合自己西装的颜色和款式风格,迅速选了她的礼服和配饰。 “出去。”巫雨清不要宗政航看着她换衣服。 宗政航买的都是稍微保守些的晚礼服,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些裙子不影响她吃东西,不用担心吃两口就显肚子,裙摆遮着呢。 于是到了宴会上,巫雨清才不要陪着狗东西谈事。 结合上一世的经验,她甚至能吃出来菜肴和甜点订的是哪家酒店。 权贵云集的场合,多大的明星都不会是焦点,何况巫雨清这种选秀出来的新人。根本没人认识她,顶多知道她是宗政航的女伴。 巫雨清悠哉喝起泡酒,思考她要是溜出宴会打车回老房子,宗政航会不会就由她去了。 她任由自己陷入这种想象里,开始回忆老房子里有没有放睡衣和洗漱用品。 酒精混淆了前世今生,她没有醉,但脑子确实转得慢了。一会儿想这辈子没定期请保洁阿姨打扫,老房子肯定住不成。一会儿又想她记得自己把所有家具都罩上布了,应该没多大灰,睡一晚没事的。 “哈喽,大明星。”魏可圆打招呼。 “可圆。”巫雨清叫出声才反应过来,这只是她和魏可圆的第二次见面,她们现在还不是朋友。 “我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就来打个招呼,阿航呢?” “和人谈事吧,我没注意。” 晚宴的乐队奏响了《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圆舞曲》。巫雨清喜欢这首交响乐,有俄罗斯的灵魂,将秩序与浪漫完美融合。 “跳舞吗?”巫雨清邀请魏可圆,“女孩子也能一起跳交谊舞。” “抱歉,她喝醉了。”宗政航出现,冲魏可圆点头致意后把巫雨清带进舞池。 巫雨清一直在笑,醉意点亮了她,那双柔软明亮的眼睛一直看着宗政航。 当一个人对你笑,你不可能抑制住自己的嘴角。 “在高兴什么呢?”宗政航问,“你喝了哪些酒?”家里可以常备她爱喝的酒。 “《傲慢与偏见》。”巫雨清随着音乐转了一个圈。 “什么?” “(他又在她身上发现了几个同样叫人怄气的地方。他带着挑剔的眼光,发觉她的身段这儿也不匀称,哪儿也不匀称,可是他到底不得不承认她体态轻盈,惹人喜爱;虽然他嘴上一口咬定她缺少上流社会的翩翩风采,可是她落落大方爱打趣的作风,又把他迷住了。)”巫雨清快速地用英语背诵《傲慢与偏见》的原文。没有女人能拒绝达西先生。他是巫雨清学英语的初心。 “每次你带我来舞会我都会想到《傲慢与偏见》,爱情开始在这种地方多么浪漫。也许有人在这里……” 他吻她。 他们在舞池中央站立。 18 巫雨清人生中第一个广告代言是一家眼镜品牌。 广告片是拍一个近视女孩的一生。除了小学时期和老年,中学大学工作婚后都是巫雨清扮演。 拍摄的时候不按时间顺序拍。巫雨清穿着香奈儿套装一边开车一边对玩手机的女童说:“坐车别玩手机,想戴眼镜啊。” 她妆容精致,戴着无框眼镜,是都市丽人和职场妈妈的完美化身。巫雨清的神情和语气都是学巫惠敏女士,她完全不会拍戏。化妆师给她涂口红的时候,她看着镜子里一身企业高管的打扮,想到爸爸。 他生前是公司的管理层,每天西装革履地出门上班,但对女儿总是笑盈盈的,是没原则的女儿奴。家里是妈妈负责纠正巫雨清的各种小问题。 巫惠敏去培训中心上课前总会化淡妆,身为舞蹈老师,她会盘各种各样的发型,家里玄关常年放两支口红和几瓶香水。 妈妈应该是每个小孩对美最早的认知。 巫雨清小时候看着妈妈的红唇和她灿烂的笑容,觉得妈妈是女巫,会从几十种红色里挑出最漂亮的,用来装饰她的灵魂,让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从培训中心下班的妈妈,回到家会先去巫雨清的房间看她作业写得怎么样了。 “背挺起来,趴着写样子多难看。” 巫雨清听到后立刻坐直,房间的门又关上了。妈妈身上浅淡的香气却没有离开,像是在检查她走后女儿有没有又趴下去。 “卡!”导演喊,“这条过了。” 拍戏和唱歌完全是两回事,同样是面对镜头,拍戏要一句话一个动作来回做好几遍,因为要拍不同的机位。 巫雨清不知道经纪人为什么一上来就给她接这样的高难度的商务,她对于表演真的是0基础。 不过拍广告片应该不算表演吧……巫雨清明白,工作任务不是万事俱备才会下达。 “不要挑叁拣四了。有活儿就好好干。”巫雨清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大不了广告播出后不去看她拍成什么鬼样子。 换了妆发,巫雨清穿着中学校服戴着大框眼镜站在搭好的教室场景里,她在镜头前和同样穿校服的女演员说话,教室里人不少,是课间的情景。 一个不拍脸的高个子男生路过,画外音:“哎?你换眼镜啦。” 巫雨清往男生的方向看一眼,然后又很自然地转回头和女同学继续说话。 女同学捣她一下,表情揶揄。巫雨清这才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惊喜又害羞地在原地蹦了一下。 这段表演的情绪,用的是她刚和宗政航在一起时的一件小事。 京城的秋天总是很短,漂亮的羊绒大衣穿不了几天就要换成羽绒服。 金黄的落叶铺在地上,宗政航在女生宿舍楼下接她一起去吃早餐。 巫雨清又挑衣服又化妆,每次都要他等。可宗政航从来不催,巫雨清很满意他这一点,但又觉得有待观察,如果以后抱怨等待,那还是要扣分的。 她比约定时间晚了20分钟,走到宗政航面前,没有在他眼里看到以往都会有赞叹和欣赏。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穿的衣服。”宗政航看着巫雨清的黑色大衣,语气非常确定。说完还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 巫雨清都不记得这件事。 她不记得在阶梯教室遇到宗政航时自己穿着什么衣服,她只知道她坐在他旁边,度过了极度安静的两小时课堂时间。 巫雨清不知道这是理工男记忆力超群,还是他明明注意到她还端着架子不肯先开口。 第叁节哲学课,巫雨清为了不辜负自己的心动,再次坐到宗政航身边。 共和国女性怎能不战而退?她决定课间就问宗政航要微信。 可一上课教授就点她起来回答问题。 她没预习,用学渣专属的慢动作站起来。这迟缓的速度说明了一切,宗政航在课本上划出答案,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你那天也扎着马尾。”宗政航说。 巫雨清想起当时她谢谢学霸的出手相助,还凑过去问他要联系方式。 他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看她每一次的靠近? 巫雨清抓住宗政航的手狠狠咬下去。 真是够坏!她以为是自己在推动他们的关系,相知相爱的过程像是在打通关游戏,忐忑的路上掉落惊喜和甜蜜,宗政航是爱情游戏的战利品。现在看来,她其实是精准落网的傻狍子。 宗政航被咬疼了,急着让她松口,说周末带她去玩,卡随便刷。 装什么大款?巫雨清翻了个白眼,松开嘴欣赏他虎口的唇印和牙印。 巫雨清希望能在镜头里演出那幅落入情网的傻狍子模样。 工作的片段最好演,戴着防蓝光眼镜对着电脑打字就行。大学片段要演看不清板书来不及抄笔记,只能课后抄同学的笔记,换了新眼镜和新造型才算解决了学习路上的拦路虎。 导演和编剧应该是脱离校园好久了,现在的学生都用手机拍课堂PPT。 巫雨清这种野路子方法派表演,在镜头前真实展现近视眼看不清时的眯眼皱眉。 毫不伪饰的表情让导演喊卡。 “演的很好。”导演先夸,“表情再收一点就很好了。” 巫雨清明白了,挤眉弄眼在镜头里不好看。 可巫雨清真不知道怎么漂漂亮亮地演看不清板书,这导致她一直被卡。 后来导演和品牌方开小会,问能不能拍女主角戴眼镜上课被男同学要联系方式。 品牌方的人一直在片场看着,把问题和解决方案向上级汇报。 巫雨清知道自己拖慢了进度,在化妆间里不知所措。 她知道拍摄场地租一天要好多钱,这么多幕后工作人员也是要发工资的,她的问题导致的延后是不是要她来掏钱呢? 这些钱不会直接抵了代言费吧? 如果这场剧情很重要,会不会换人拍? 拍不好广告片,这件事一定会传出去吧。那她以后是不是就接不到广告代言的商务了? 现在已经是凌晨。拍片拍到很晚在业内是常事,还没到后半夜,工作人员不是萎靡不振的样子,但也远没有白天精神。 化妆师用粉饼在巫雨清的脸上拍了拍就离开化妆间。此刻这间小屋子里只有巫雨清和梁姗,蒙佳没有来安慰自闭中的巫雨清,而是去订夜宵给工作人员吃。梁姗也没开口,她始终确保巫雨清在她的视线范围内,从不玩手机。 品牌方很快给了回信。巫雨清回到片场,坐在镜头前一副刻苦学习的样子,笔刷刷刷地写,但摄影机不拍笔记,而是对焦在她的侧脸上。 摄影师咳了一声,巫雨清作出被人打断学习的姿态,看向镜头。 后期会找人配音那句搭讪。 这个广告在凌晨3:30拍完。 现在已经是周一了,周一全天满课。 这么晚了,巫雨清没让蒙佳打车回家,也不让梁姗开车回别墅。 “在学校附近的酒店订房吧。”巫雨清说,“睡一觉就行,不折腾了。” 十一那天广告就放出来了。国产眼镜,除了粉丝奔走相告之外,没有任何水花。 巫雨清看到卡里的进账非常满意,当明星真的很赚钱,说不定她能在毕业时买房。 先定个小目标。 她找了表演老师和台词老师上小课,没有影视歌叁栖的野心,只是不想以后拍广告一直被卡。 上课、补习、商务通告、制作专辑(在选秀唱的所有歌都要重新录制),巫雨清没多少时间放在私生活上,有时候她甚至累到没看粉丝的彩虹屁就睡着了。 繁忙加上饮食控制,巫雨清瘦到了女星的标准体重,罩杯从B变成A。人细细白白一条,这种上镜匀称的身型在生活中看着单薄脆弱。 宗政航觉得巫雨清变成一个活生生的纸片人。她躺在床上,被子好像完全没有起伏。 他捏了捏她的胸,“荷包蛋。” 然后凑过来吃。 莎士比亚将爱人比做夏日。他俩将彼此比做红薯和荷包蛋。 十一结束后,巫雨清接到通知,她会在寒假进剧组。 12集的网剧。她演女二。 经纪人燕曼西展示了她的业务能力,那支眼镜广告就是给制片人递送简历的敲门砖。 根据言情改变的网剧,不是大IP,但也有不少书粉。 “最重要的是作者参与编剧。”燕曼西把剧本递给巫雨清,“没有注水凑集数,12集小而美。你的角色也不是和女主抢男主的女配,人设我看着还行,和你比较贴。” 巫雨清翻剧本,女二和男二是副CP,白富美配穷小子。 好吧,她妈二婚嫁给有钱人,带着她一起住别墅,在外人看起来她应该是够上了白富美的及格线。可巫雨清自己清楚,后爸再有钱这钱也不会给继女,人家自己有仨亲生孩子呢。 巫雨清的童年因为父亲的突然去世,结束地仓促又狼狈。虽然她那时候很小,但也知道爸爸的离开不仅仅意味着亲人的逝去,也代表家里最大经济来源的消失。房贷、生活费、小孩的教育经费全部压在妈妈一个人身上。 母亲深夜里的啜泣声和全部砍掉的兴趣班,正式开启了巫雨清的青春期。她深刻明白什么叫世事无常,这影响了她的意识形态。 对于人生,她知道时不我待,确立目标后要立即行动。不要活在对未来的焦虑或期许里。过好每一天。 对于金钱,她很保守,消费带来的享受和快感远赶不上学习和创作。大学时宗政航给她的卡她没怎么用,这么多钱,如果宗政航家里出事或者他毕业后万一找不到工作可以拿出来应急,不应该拿去挥霍。 后来她知道了宗政航的父母是谁,自然明白那张卡里的钱对于宗政航只是毛毛雨。如果他家真的出事,那张卡帮不上什么忙,搞不好还会添乱。 她没有怪过宗政航在大学期间隐瞒自己的家境。换位思考,她也会非常低调,就算谈恋爱,也要等感情到位才会告知对方自己有巨额财富和远超常人的社会地位。 “怎么样?”燕曼西问巫雨清。 “特别好!谢谢燕姐帮我接了这个戏。”巫雨清合上了剧本,认真对经纪人道谢。 “我知道你喜欢唱歌。”燕曼西是个非常成功的经纪人,看人眼光很准,巫雨清是她在公司用手里两个艺人换来的。巫雨清有才华,从歌曲数量就能看出很努力,美也美得有辨识度和个人特点。“但没有曝光量就没有人一直听你的歌。我看了你的广告,你在镜头里很漂亮,在综艺里当花瓶可惜了。如果实在拍不了戏咱们再去当综艺里的常驻嘉宾。这个戏算是试水,你好好准备。” 巫雨清点头。 “听蒙佳说,你自己找了老师学表演和台词?”燕曼西非常满意巫雨清的上进心。 “是。”巫雨清不好意思,“我想着学一点,下次拍广告就不会太耽误进度。” “这样很好。”燕曼西笑了,“学校的功课也别拉下,你的高考分数很好,如果最后延毕,绝对会被人挂在网上。” “进组前都不会有太多商务耽误你学习。如果你网剧拍的好,明年开演唱会也不是不可能。” 巫雨清眼睛都亮了。 会开完了,巫雨清马上在网上下单原着,等回到别墅却碰见了来看儿子的宗政夫人。 “妈,这是雨清。”宗政航向母亲介绍。 温言自然知道巫雨清。之前听说儿子谈恋爱,她没放心上,初恋一般没什么结果。 听闻这个小女孩参加选秀,她还看了一点,会唱会写,确实有点才华。阿航一直喜欢她倒也不怎么奇怪。 今天她来看儿子,没想到这栋房子已经装修一新,生活痕迹很多,显然是个小家庭。 阿航从女孩进门开始就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看那女孩对自己客气的笑了一下,才把脸转回来介绍她。 “阿姨好。”巫雨清上辈子只在百度百科上见过宗政航的长辈们。 她到死都是糊涂鬼,现在也是。完全不知道杀自己的凶手是谁。特权阶级什么没见过,宗政家和米家联姻,宗政航却一直没和她分手,至于派人来杀她吗? 米家和宗政家算门当户对,不是宗政家攀高枝。如果她是宗政家的长辈,儿子/孙子即将结婚了还在外面有女友,生气是肯定的,想让他们分手,干预方法很多,没必要沾血。 米家也是,知道了巫雨清的存在,完全可以捅给宗政家,占据道德高地要好处,看宗政家怎么表达诚意怎么解决这件事。何至于杀人?她死后就算警察不查,难道宗政航不会查吗?在京城的商场搞枪杀,闹这么大图什么? 但也不能排除这些人的嫌疑,钱权能培养出宗政航这样的疯子,怎么就培养不了别的疯子? ……当然,也可能是宗政航的政敌。可依然说不通,这种打草惊蛇的方式除了激怒宗政航、背上人命,还能做什么?她的死不会对宗政家的政治布局以及利益得失有丝毫影响。 巫雨清分析自己的死亡会给谁带来收益,怎么分析都觉得凶手得不偿失。 除非,她的死本身就能给犯罪者带来快感。 难不成她真的只是倒霉,遇到了异装癖愉悦犯? 宗政航母亲的出现让巫雨清再次陷入对凶手的剖析和恐惧,但她没有表现出来,礼貌而得体地和温女士打招呼。 “我就是来看看。你好久没回家,明天去爷爷那里陪陪老人家。”温言看着送她到车旁边的儿子。“你爸也想你了,下周周末回家住,谈恋爱谈得什么都忘了。” 温言没有霸着儿子的恶婆婆心理,但近两个月不回家太夸张了,上大学哪有这么忙。等工作了再以忙为借口不着家也不迟。 宗政航回到房子里,看到巫雨清在冰箱里找冰激凌。 他回忆起巫雨清看到他妈妈时的神色,虽然掩盖的很好,但他能看出来:她在害怕。 这完全没道理。巫雨清和他妈之前从未接触过,两人交谈的样子也是第一次见面的状态。 巫雨清可能自己都没发现,她产生负面情绪时会吃甜食,尤其是感到压力和恐惧的时候。 高考前因为天天喝奶茶胖了一公斤。 每场比赛的前一夜,也都是边吃巧克力边和他视频。 19 “这就是我以你为灵感写的歌。”巫雨清把几张纸递给宗政航。 宗政航牵她手的那天,巫雨清想说情话但又因为太激动把私底下的创意来源爆出来。宗政航没想到她还为他写歌,一直想看。巫雨清每次都打哈哈,推脱说不好听、歌词稚嫩、拿不出手。拖到宗政航生日这天,宗政提前两周说不要生日礼物,就要听她写的歌。 巫雨清没办法,只能把歌词拿出来,唱就算了。 果然,宗政航拿着这几张纸,越看表情越不对。 他眉头皱起来了,这幅表情好严肃。宗政航的气势一向很足,是所谓的气场两米八。巫雨清把这通身的气派归结于他个子高体态好,性格也不够活泼开朗——帅哥的外表很有欺骗性,穿着睡皱的背心看歌词都能给人他在看财务报表的错觉。 卧室的气氛因为沉默变得诡异。 巫雨清顶不住了,凑过去给他讲解:“这首写的是分手再也没听过你的消息,这首是分手多年后突然听说你的近况,这首是发现你劈腿,这首是发现我是你初恋的替身,这首……” 宗政航把歌词撇在一边,气到笑出来,嘴角拉出一个恼火的勾,然后又消失了。 “合着我们还没谈你就把我们的结局安排好了?” “不是。”巫雨清把歌词小心收好,这是她专门打印好的,原本都是用自动铅笔写歌词本上。这份生日礼物本来就不花钱,再直接给歌词本就显得过于敷衍。她把最后一张翻到最上面,“你看!这首写的是因为喜欢你,感觉世界好甜蜜,对爱情充满期待。” 宗政航凑过来看了下,然后又把头扭回去了。 “哎呀,流行歌曲就是这样的,失恋是华语乐坛永远的主题。” 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让宗政航满意。 巫雨清换了个角度:“也就只有你能点亮我的灵感!我要是喜欢别人才不会有这么饱满的情绪和创作灵感。” “你还想喜欢别人?” 这个生气点是巫雨清没想到的,一个假设还能吃上醋,简直了。她顿了一下,找到新角度:“编曲。你还没听我写的曲呢。歌词算什么啊,作词的为了押韵什么都干的出来。我明天就重新写!” 好说歹说哄好了,两个人恢复浓情蜜意的状态。宗政航把巫雨清压在床上,脸凑的很近。巫雨清觉得他特别重,身躯大到仿佛遮住了光。 明亮的卧室不知怎么变得昏暗,但巫雨清还是能看清他的眼睛,睫毛很密但是不长。她最喜欢他的内双,像十六分音符的两条符尾,利落干脆的线条,闭眼时留给她一道浅浅的“连音符”,睁眼时送给她无声的小夜曲。 他看她总是全神贯注,也许被爱就是被凝望。 宗政航拉扯她的睡衣。巫雨清默许地抬一下腰,任由衣摆上移到领口。 不对,他20岁生日时他们还没睡在一起。 巫雨清一下子醒过来。 掀开被子,宗政航果然又睡到她身上。床这么大,他总能在睡着时找到她,不是压就是抱。 她看了剧本和原着后有了灵感(想赚钱),一周内写了四首歌,分别是主题曲、片尾曲和两对CP的插曲,写完就把demo发个经纪人。如果剧组征用了就可以赚一笔,不用的话她放到未来的新专辑里也不赖。 等消息的日子有点挂心,导致她梦到第一次写歌的事。 最近都在琢磨剧本,马上就要去演谈恋爱的戏码,这让她没事儿就琢磨女二的内心戏,还横向对比她和角色之间差别。 “压力不用太大,你进步挺快的。”老师说。“肯下功夫就不会差。” 这话没用。随着期末考以及进组时间越来越近,巫雨清恨不得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练琴一半学表演。 她上辈子对这个剧一点印象都没有,不知道是压根没拍还是拍了但没人看。她这么努力,一是为了演唱会,二是不想被网友剪到《辣眼演技大赏》里。 巫雨清还瘫在床上焦虑自己的事业,完全没察觉宗政航已经醒了,然后就被操了。 他们昨晚弄了一次后双双秒睡。她睡裙下什么都没有,这方便了一直趴在她身上的宗政航。 几乎每个早晨都要空腹吃红薯,巫雨清已经习惯了。 上辈子也是这样的。 她继续放任自己沉溺在《演员的参差》这样未来很可能出现的cut视频里,不去管宗政航抬高她的腿。巫雨清也就做爱时能胡思乱想,每天起床后都是一堆事,没时间伤春悲秋。 选角已经定了,男女主由科班出生的演员扮演,都是童星出身,颜值没得说,有粉丝号召力。 网上已经开始有CP粉了,唯粉目前还没撕起来,估计等剧播了之后才会开始打。 演男二的是个模特,目前除了平面照一个作品都没有,但巫雨清知道他,这个人会在两年后演耽改剧一炮而红。别人的飞黄腾达或者寂寂无名,对她来说都没所谓。只是这个剧,演情侣的一对“演员”都没演过戏,这会拍成什么样? 不敢细想。 只能每天在床上想最惨的结果,这样打预防针希望结果来的时候自己不会太伤心。 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巫雨清拿过来看,是经纪人。 她一把推开在她身上做俯卧撑的家伙。 “曼西姐。”巫雨清的声音根本不像还没起床。 宗政航被掀开后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巫雨清坐在床上打电话,看到他像“太”字一样倒在床上,眼里盛了碗浅浅的笑意。 他喜欢醒来后第一眼就看到她,喜欢看她头发凌乱衣冠不整地待在他身边。 亲密的距离和私密的形象可以抚慰宗政航压抑在心底的焦躁和烦闷。 他不管朝天椒造型的阴茎,凑过去扶起巫雨清掉落在胳膊上的吊带。手指松开布料后顺着软嫩的肉一路下滑。手腕的骨点是一座小小的山,指腹在那里停留一瞬,然后抵达终点。 巫雨清知道自己的歌成为影视原声带的主力军,开心得要命,没有挣开和她十指相扣的手。 “我的歌就被采用了。”还没开机呢!我简直是天才!演得烂也没关系,音乐家要给其他人留条路。 巫雨清神清气爽,对中午要去参加的婚宴没有一点抵触。 老师说演员要生活,多观察多思考。宗政航圈子里的婚宴就是她观察白富美的最佳场合。 “嗯。”宗政航心情也很好,再次把巫雨清按倒在床。她的歌卖出去自然是好事,但最重要的是现在能继续刚刚被喜讯打断的事。 巫雨清在宴席上眼睛很忙,她试图提炼出白富美的精髓和神韵。 华服美饰,接受精英教育后的自信和自洽,精心保养的皮肤和脸蛋,有的人把优越感写在脸上,有的人要接触后才能在细枝末节感受到睥睨的视线。当然也有内外兼修的,只是凤毛麟角。 不论是原着还是剧本,副CP的张力都在于女二被野狗一样的穷小子吸引,可她不允许自己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她压抑自己对男二的好奇和好感。男二第一眼就注意到白天鹅一样的女二,自然能体察到女二的视线和克制,但没有挑破。每一次的交谈都是交锋和试探。 这种“加密通话”带来的性张力,演好了血脉喷张,演不好就是背台词。 巫雨清突然福至心灵。 这女二不就是上辈子的宗政航吗? 宗政航第一时间察觉巫雨清的视线,她终于不再盯着宴会厅里的女人看了。 他翻过巫雨清的剧本,知道她要演什么。合同标明没有吻戏和亲密戏,进剧组也有梁姗跟着,他很放心,只是寒假没办法在一起了。 宗政航自动忽视就算巫雨清不拍戏,放假也得回家住这件事。 寒假拍戏也挺好,他想什么去探班就什么时候去。 “要不要去外面透气?”宗政航在巫雨清耳边轻声询问。 巫雨清点头,二人离开宴会厅,在长廊的窗前站定。 宗政航在新郎过来敬酒时喝了酒,现在脸颊和鼻梁都有点红。 巫雨清看着户外纷纷扬扬的雪,像新娘把手里捧花揉碎了抛在空气里。 爱恨在时光里只有两种结果,一个是历久弥新,一个是云消雨散。 巫雨清是后者。被杀前宗政航就磨光了她的爱,死亡和重生又带走了她对恨的坚持。对于这一世的宗政航,巫雨清没有波澜,他如同一件熟悉的旧家具:沉重、碍事、不值得花费心思和时间,只需等着家具在她这栋房子里待够、耗尽,自己走开。 宗政涛没空参加曾经同事的孩子的婚宴,让儿子代替他参加并送去贺礼。没成想父亲专门给他打电话,说老战友的孙子结婚,自己不好露面,但他一定得去看一眼,只让阿航过去是不行的。 宗政涛过来贺喜,没有惊动太多人,和前同事聊了会儿,恭喜了新人。到了如今的位子,哪怕想低调都有一堆人闻讯而来和他打招呼,眼看好好的婚宴主角就快在小会客室参加“会议”了。宗政涛说下午还要回办公室,从侧门出去,没走几步就看到儿子站在走廊尽头的旋转楼梯旁。 女朋友看雪,他看女朋友。 宗政涛一时有些感慨,当初妻子听闻儿子保送后就谈了个朋友,非要他去给儿子好好上一节生理卫生课。他嘴上说阿航你还不放心?私底下却还是打了腹稿,找时间和阿航聊了半小时。 同年,阿航靠手里的一家小公司赚了笔小钱。他和妻子都觉得阿航这么忙,应该是分手后奋发图强,没想到没过几天阿航又带着那个小姑娘到处玩。 这个年纪谈的恋爱都是过家家,小打小闹看着也挺好玩。 妻子对他这个看法不置可否,但一个月前突然和他聊起来。 “那个小姑娘,家里做小生意的。” “嗯。”宗政涛知道,他还知道做生意的不是巫雨清亲爸,是后爸。 “你见过她没有。”妻子问。 “你不是拉着我一起看了她的节目么。” “有机会你还是见一见吧,阿航和她在一起可有意思了。” 确实有意思。 “叔叔好。”小姑娘一看到他就马上打招呼,说自己先回宴会厅了,把这里让给他们父子。 阿航就看着她走,那眼巴巴的样子和小时候看喜欢的玩具一样,目不转睛。 他们家当然有条件给阿航无数玩具。但他和妻子都不愿意这样溺爱独子,每个月买玩具的数量和价格都是有指标的。虽然最后阿航都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但出于为人父母的教育理念(和恶趣味),他们要培养他延迟满足的自我控制力。 阿航看着玩具不想走但又不轻易开口要,好像看看就够了,不买回家也可以。 他知道爸爸妈妈在不久的未来一定会把这个玩具送给他,但这不妨碍他担心也许这一次就是不会买。那么小就操心小概率事件,他爷爷非说这是忧患意识。 这可惜小男孩长得太快,这幅可爱的模样他们没欣赏几年就消失了。 对亏这个小姑娘,他能在多年后再次见到儿子的这一面。 宗政航还未走到餐桌,就看到陆海在打趣巫雨清:“女明星能吃蛋糕吗?” 巫雨清的回答就是把婚宴上的翻糖蛋糕塞到嘴里。 魏可圆坐在宗政航的座位上,还记着巫雨清来参加婚宴的主线任务是观摩女宾,在她旁边介绍这些女的都是谁:“那一桌都是米家的人,他们家最小的女孩还在上初中……对了,你演的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 巫雨清刚才的蛋糕咽得太急,拿起温水就喝,顾不上回答魏可圆的话。把食道里的蛋糕冲下去后,她没有放下空水杯,“我记得有橙汁,放到哪里了?椰汁也行。” 宗政航走过去取下她手里杯子,“别吃太多甜的,冬天游泳容易感冒。” 巫雨清的减肥塑形方式就是游泳,每次吃完高热量食物就去泳池。 他拿一把椅子放在巫雨清和邻座的间隙里,坐下,“我给你剥个橘子,橙汁就别喝了。” “不是吧,喝果汁都管。”陆海像是重新认识宗政航。 20 骆绎和童星出道的男一完全不同。他学历不高,逐梦演艺圈之前干过多种工作。 男二的人设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穷小子除了长得好,还得有能说服观众的人格魅力。 骆绎在镜头前展示了这种说服力,毕竟是未来能跻身一线、穿着考验颜值的古装上热搜的男人。他穿着背心和工装裤,与西装革履的男一号同框时,丝毫不落下风。 “他是谁。”骆绎问。 今天拍男二看到女二和相亲对象见面。两个人都能察觉到彼此的心动,男二想更进一步,女二却总是回避。 摄影师正对骆绎,拍他明知故问的脸。 圈内没有秘密。巫雨清有“男友”,在片场和私底下都没有异性接触她。 没人叫她聚餐,也没人和她交好。女一号比她小一岁,巫雨清以为她们会在片场交上朋友,就像她和秋露那样,但没有。不拍戏的时候演员们各自待在自己的休息室里,房间里除了助理和工作人员,再没别人。 也许这就是拍剧的日常,上班赚钱,谁会来交朋友? 秋露来探过一次班,给巫雨清买了好吃的,还送她一个双肩包,“品牌方送了两个,我给你一个。” 双肩包是灰色的,巫雨清很喜欢。 秋露看到骆绎:“演你男友的人很帅嘛。” 巫雨清也看过去。在骆绎有所察觉,脸就要转过来的时候,巫雨清对秋露说:“他挺厉害的。” “就是你想的那样。”巫雨清说台词。她的理直气壮里有闪避,话没说完就把目光移开。 导演坐在监视器前看。真是出乎意料,骆绎在镜头里像是开了挂一样,没有人能忽视他,不管屏幕里有多少人,观众总会把视线落在他身上。 传说中为镜头而生的天才。 这是骆绎的第一部戏,他甚至能把搭档带入戏。 录制时片场很安静,近百个工作人员和随处可见的摄影机围着他们。 骆绎紧握着她的手,巫雨清按照剧本写的那样做出吃惊、想要挣脱的样子。 但男二的力气逐渐变大,女二挣不开,只能顺从地让他牵着。 巫雨清get到表演的乐趣,她能暂时逃离自己的人生,扮演别的人。当场务喊一二叁开始,她就变成了一个美丽天真的大小姐,不会有人欺负她伤害她,人生最大的烦恼就是对一个父母绝对看不上的男人心动了。 但这也不妨碍她和喜欢的人谈一场浪漫的恋爱。 导演喊卡,骆绎松开了手。 巫雨清没有立刻起身,因为导演还没说这条过了。 骆绎问她手疼不疼? “哪有那么夸张,你也没有用多大力气。” 她下意识在片场里找自己的助理,然后她就看到了宗政航。他与周围忙碌的工作人员截然不同,姿态和神情仿佛是领导走访。 蒙佳和他说着些什么。梁姗站在一边,手里拿着巫雨清的手机和水杯。 “再拍一条。”导演用喇叭喊。 “他是谁。”骆绎看着巫雨清。 “就是你想的那样。”她回答得很坦然。 骆绎不像上一场那样在几秒的沉默后去牵她的手,而是在她话音刚落时就抓住她。 巫雨清往后缩自己的胳膊,动作幅度比之前要大。 骆绎的手像铁铸的那样焊在巫雨清的手背上,他手指用力,指尖按在她掌心里。 怎么也摆脱不掉,巫雨清没办法,由着他牵。两人的视线交汇,都看着彼此的眼睛。 “卡!好,这条过了。” 巫雨清结束了今天的拍摄,和导演等工作人员说了明天见,站起来往片场外走。 宗政航理解了父亲为什么会在母亲出差的时候心情不好。 他现在心情就不太好。 长达四个月的同居彻底惯坏了他。巫雨清用她的香气、体温、穿着拖鞋的走路声以及每个清晨睡出红晕的脸,编织出让他沉溺的梦。她的离开让屋子里每一样东西都在提醒她的缺席,钢琴发出让人恼火的沉默,一个人的餐桌在地板上投射出漆黑的影子,连洗发水都会飘出形单影只的泡泡。 他回父母家住。 吃饭时坐在以前的座位。早餐有鲜榨的橙汁、豆浆和咖啡。 玻璃瓶里带着果肉的液体,让他想到婚宴上他不许巫雨清喝的饮料。 巫雨清说她不吃橙汁的替代品:橘子,当场就开了瓶苏打水。 宗政涛坐在餐桌的主位,温言和宗政航相对而坐。 夫妻俩不动声色地围观儿子久违的起床气。 看他像小时候那样用筷子戳生煎包,嘴嘟了一下又抿紧。 “爸,妈。我这几天不在家住,10号回来。”宗政航对父母说。 “要和陆海他们出去玩吗?”温言看着儿子餐盘里皮肉分离的包子,给他夹了块煎鳕鱼。然后满意地看到阿航对餐盘皱眉。 “那就好好玩。”宗政涛给儿子的杯子里添满豆浆,原本只剩一口,现在剩一杯。 “……”虽然都能吃完,但宗政航知道这不是来自父母的关心。从小就这样,只要他的餐盘和饭碗看上去糟糕,就会得到新的食物,必须吃掉。 这小小的、算不上惩罚的惩罚,竟然在19岁这年再次出现。 他想说自己已经长大了,戳烂的包子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不愿吃。可一个大男人郑重其事地对父母说自己长大了,这画面真是想想就恶寒。 宗政航在父母上班后去了机场,下午就到了巫雨清所在的城市。 浴室里,他的手指感受她皮肤下的肋骨。 巫雨清没想到宗政航会用力捏她的乳头。她皱眉拍掉他的手,却被他拉到怀里。 “喜欢拍戏吗?”他搂得很紧。 “一般吧。知名度大一点,年底说不定能办演唱会。”热水放松了她的肌肉。 宗政航抱着他湿漉漉的心脏,背那么薄,头发倒是很厚,铺满了肩胛骨。 他们紧挨在一起,巫雨清只能看到他的侧脸。“你明天走吗?” 他低头吻她,手伸到下面搓揉起来。 “不要弄出吻痕。”巫雨清说。 宗政航没有在胸口以上膝盖以下嘬出草莓印,剩下的地方仿佛是为了补齐前段时间的缺席,搞得层峦迭嶂,隐天蔽日。腰间的指印竟然是左右对称的。巫雨清早上穿衣服的时候,气得把枕头扔到宗政航头上。 他一点要醒的意思都没有,长手长脚地铺在床上,睡得特别沉。 第一天“考察”了片场,后面两天待在酒店里日理万机。巫雨清知道他又在搞钱。临走前,宗政航掏出一枚硕大的方糖钻戒,抓着巫雨清的左手,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这当然不是求婚。 “以后出去玩都戴这个吧。”宗政航攥着巫雨清的手指,端详能遮住她指根的钻石。 幸好酒店套房里有保险柜,不然还要去银行存。这么贵的东西放在梳妆台上没人能放心去片场,也就宗政航能搁在他的行李箱里放到现在。巫雨清看着手上折射阳光的耀眼石头,这是她上辈子收到的第一枚戒指,从此宗政航沉迷送戒指。 这辈子竟然又见面了,还是她的第一枚戒指,还是宗政航送的。 宗政航喜欢此刻巫雨清的表情。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的手。 爸爸果然没说错,女人都喜欢鲜花和珠宝。小时候宗政航总是围观父亲给母亲送这些华而不实的石头,家里每周都更换花卉。 母亲的衣帽间特别大,简直是陈列馆。 惊喜是珍珠,歉意是钻石,纪念日是红宝石。这句话可以放在父母的金婚宴的文案上。 宗政航在脑海里调侃完父母,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巫雨清身上。 因为要拍戏,她的脖子和手腕都光秃秃的,平常爱戴的智能手表现在都不戴了。 宗政航搞不懂她怎么就这么喜欢那个两千块的手表。 他捏了捏她的脸,就当是对她品味的惩罚。 巫雨清瞪他。 宗政航笑着等巫雨清说话。 “我长痘的话你就完了!” 她的眼睛映出他的身影,像两杯小小的黑咖,让人清醒又让人上瘾。 红宝石不是很衬她,适合她的宝石颜色,他需要慢慢找。 剧组临近杀青,大学已经开学了。 这是宗政航的大二下学期。虽然他比上辈子早一年上大学,但巫雨清还是向他要了课表。 他没选哲学课。 巫雨清将手机给了梁姗,闭上眼睛让化妆师画眼妆。 工作人员搬移移动衣帽架的时候碰到了梳妆台,保温杯里的花茶泼到化妆师和巫雨清身上,幸好巫雨清现在穿的是自己的衣服而不是戏服。 蒙佳主动请缨去酒店拿干净衣服。 “给尤老师也拿一套吧。”巫雨清说,“您不介意吧?” 化妆师身上比巫雨清还要狼狈点,忙说:“不介意不介意,谢谢您。” 蒙佳会开车,没让司机兼保镖的王哥开车送她。 她坐电梯上了楼,用房卡刷开了巫雨清住的套间。 一开门就能闻到花香,她不由感慨宗政航真的很会,虽然专门给女友安排贴身助理有点夸张,但自从来这里拍戏,每周清清都会收到鲜花。在一起那么久还这么浪漫,只能说是霸总文学照进现实。 蒙佳想着化妆师肯定穿不上清清的码,她打算把自己的衣服借给化妆师穿,她们两个身材差不多。 保洁员收拾好了房间,窗帘大开,阳光让人心情愉悦,床铺平展得像家具店里的展示品。蒙佳从小就喜欢酒店,不用收拾屋子真的太好了。 她走到衣柜旁,拉开柜门。在清清的衣服下面,蹲坐着一个戴着帽子口罩和手套的男人。 他们对视。 蒙佳大脑一片空白,腿一软瘫坐在地,她甚至喊不出来。 男人夺门而出。 21 经纪人燕曼西看着坐在沙发上脸色惨白的巫雨清。 作为目击者的蒙佳脸色都比她好。 不过这也能理解,毕竟私生粉不是躲在蒙佳的衣柜里。如果昨天没有突发事件,蒙佳没有回酒店取衣服,谁也不知道巫雨清会遭遇什么。 “警察在搜查你原来的房间,找有没有监控设备。”燕曼西汇报警方的行动方案,她负责接触警方。 巫雨清的电脑和手机也交给警方的技术部门检查有没有被入侵。 网上有网剧开拍演员进组的新闻,站姐和代拍也实时更新各路明星的通告和行程。巫雨清又是剧组酒店两点一线的生活方式,实在是很好摸清。 警察正在调取酒店的监控视频,看那个男人是怎么进房间的,是第几次进去。 剧还没拍完,巫雨清一行人住到了希尔顿酒店。 宗政航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比经纪人来的还早,最开始是他和警方沟通。他赶到的时候,巫雨清比现在状态还差,反复确认蒙佳是否没事。 叁个小时后,经纪人赶到。 燕曼西对着他们两个说她整理出来的信息。 “清清的粉丝一直在涨。她的歌自发行起就在排行榜上。”燕曼西看着这个横空出世的音乐天才,她是她手里的王牌,容不得一点闪失。“粉丝多了就什么人都有,自从蒙佳接管了清清的社交媒体,后台总会收到一些……发言。这是正常的,每个明星都会收到这种留言。” “做最坏打算,这个人用非法途径搞到了你的隐私,他也毁不掉你。”燕曼西直视着巫雨清的眼睛,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乱。变态不就是想看到女明星惊慌失措的样子吗?“你成年了,没有犯法也没有违背公序良俗。恋爱就算曝光也没事,你能有今天的成绩不是靠脸而是靠实力。” 毁不掉吗?巫雨清不相信,如果真的被拍了性爱视频或者私密照,她可能无法再出现在台前。中国不是欧美,这些年风口越来越紧……算了,大不了转幕后。巫雨清觉得如果那个人是私生粉,最坏的情况不过如此。 “这件事不能曝光,防止有人模仿。如果他或者其他私生粉发觉这种行为能够得到你的回应,就会变本加厉。” “从现在开始,公司会加强你的安保措施。”燕曼西保证道,“以后你进的剧组,提供的住宿条件不够好,我们也会安排你住更好的酒店。” 公司的新安保措施还没开始实施。宗政航派来的“男助理”昨天就到了,人高马大地站在不远处,和坐在巫雨清不远处的梁姗有相同的气质,应该都是退役军人。 巫雨清听经纪人提到剧组,闻弦歌知雅意,开口道:“明天我就能进组拍戏了。” 导演为了照顾巫雨清的情绪,调整了拍摄计划,放她一天假。但毕竟快杀青了,巫雨清也不能放任自己的恐惧和担心,肆意拖延剧组进度。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经纪人告辞。 找到那个人的可能性渺茫,剧组在城市边郊拍戏,警方只查到那人离开酒店后搭车去了没监控的城中村。房间内也没留下指纹和毛发,反侦察能力很强,显然踩过点。 太阳下山后,屋里只剩巫雨清和宗政航。 她打开卧室的保险柜,将戒指放在桌子上。 她不该再这样得过且过下去。 蒙佳说私生粉背着一个书包。 包里有什么呢? 宗政航看着推到他面前的戒指盒,如果巫雨清为了她这个很可能会危及生命的事业提分手,那么他不介意现在就让她转行。反正他也是一直在忍,让她老老实实待在他身边,不是很好吗? 下定了决心,此刻的宗政航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期待她提分手。 她根本没有这个权利。这段关系他说了算。 “你6岁时被邻居家的金毛咬破了手。”巫雨清说。 宗政航惊讶地看着她。那只金毛很喜欢他,玩闹的时候不小心在他手上留下了一个小伤口。妈妈当即带他去医院打疫苗,他的手上一点疤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他没告诉巫雨清这件事。 小时候爱面子,他的朋友们都不知道他被狗咬伤过。 “13岁学了一年素描和水彩。”20岁的时候全还给美术老师,在图书馆画她的侧脸,指望纸上的大包子脸能哄她开心。 “你家在T大旁有一间公寓。”巫雨清背出小区名字和门牌号。这一世的宗政航好像根本没住,也没和她提过。“从阳台能望到楼下的银杏树。” 他的表情管理可能是家学渊源,国家干部世袭的镇定脸,旁人看不出任何心理活动。 “我们19岁时选了同一门课。” 宗政航觉得巫雨清吓到说胡话。可她之前说的都是他没告诉她的事实,就算调查他也不会查出来的小事,比如T大那边的房产就不在宗政家名下。 “你真以为一个连艺考都是突击的高中生能写出这么多歌?” 巫雨清觉得这一刻非常轻松,说出一切让她觉得解脱。“我现在发的歌,有叁分之二是上辈子写的。” “我大学毕业后想当歌手,你不同意。我想分手,你不同意。22年你和米家联姻,瞒着我,要我做你公开的情妇。我不同意,想离开你,你把我关起来。” “好不容易出趟门,也得你在场。你陪我去买衣服,我在商场被人枪杀。” 房间静得可怕。偌大的屋子,她的话仿佛有回声。 “你在胡说什么?” “胡说吗?”巫雨清任由宗政航握住她的手,“上辈子是你的禁脔,这辈子是你的性奴。” 宗政航脸白得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杀了我。那个男人是私生粉还是提前出现的凶手,我也不知道。” “宗政航,就当是救我一命好了,你找别人睡吧。” 回到剧组,导演和主演都到巫雨清的休息室看望了一下。 女一号分享自己高中时被狂热的粉丝堵在学校门口,男一号说他去年拍戏的时候换了四家酒店。骆绎作为18线艺人,分享不了自己的躲人经历,向巫雨清展示他作弊器一样的演技,和他拍戏最容易过。 “早拍完早回家。”拍下一条之前,骆绎见缝插针地说:“离开这座城市,就算是把噩梦抛在脑后。” “谢谢你。”巫雨清感谢他的关心。 刚收到好消息,巫雨清的电子设备没有被入侵的痕迹,房间里也没有摄像头和窃听器。根据酒店监控,前天那个男人是第一次进她的房间。 昨晚和宗政航的摊牌没有得到预期的效果。 她只得到她以后不会落单的保证。这是什么狗屁保证?这是落不落单的事吗? 不可理喻闭耳塞听的王八蛋。 逃了一天的课,今天早上宗政航坐飞机走了,留给她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助理(保镖)。要不是公司给的车够大,还真装不下这么多人。 现在她的出行阵仗可以用夸张来形容。 宗政航睡不着。 巫雨清的声音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要我告诉你你父母未来几年的升迁路线吗?” “你凭什么要我回应你。如果你不信我说的这些,那就从14年开始算。第叁次见面你就威胁我和你上床,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调查我、胁迫我、安排人监视我。梁姗是我的助理吗?她是你派过来看管我的牢头。” “买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觉得管用吗?粉饰太平还是自我感动?都有吧。一掷千金是不是给你一往情深的感觉?” 宗政航看着巫雨清说出这些话。他当然相信平行时空的自己会把她囚禁起来,图穷匕见,知道再也无法得到她的心,他自然会放任自己去做最想做的事。 因为不需要再顾及什么了,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在她的叙述里,平行时空的宗政航是自己把一盘好棋下臭了。 那个他在一开始就得到了她的爱,但却亲自作没。 活该。 宗政航一点也不同情那个世界的自己,甚至厌恶他。要不是他,巫雨清不会一开始就讨厌他。 那个宗政航绝对想不到,比失去她的爱更可怕的是她的死亡。 被人杀死在商场的洗手间里。 他一定会疯的。 宗政航饱含恶意地揣测另一个时空里的自己。 巫雨清发现宗政航完全没有被她的话语刺激得恼羞成怒,怒而分手。 他的眼睛像蛇一样没有任何波澜。 这神情她上辈子见过一次,就是在她说自己早就不爱他了的时候。 此刻的巫雨清有点破罐破摔。这些话她忍了很久,早就受够了宗政航一副深情男友的嘴脸。他们之间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心里没数吗?何必自导自演这种戏码。 真是疯子。不知道他在心里怎么美化自己呢。 “既然爱上我一次,就会爱上我第二次。”宗政航终于开口了。 巫雨清被这话搞懵了。说了这么多他就得出这个结论吗?! 宗政航觉得他和她的未来一片光明。 他把巫雨清抱到自己腿上,看她随着力道乖顺地待在他的怀里。 一切问题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她这么害怕他的父母。这个小笨蛋一定把他的爸爸妈妈当作犯罪嫌疑人了。 为什么他们这么合拍,那些生活习惯、相处时自然而然的动作。床上的一切和床下的一切都是平行时空的自己一点一点调教培养出来的吧。 “那不是我,我不会和别人结婚的。”宗政航说完就去亲巫雨清的额头。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可是今天、现在,宗政航真的觉得他是被命运宠爱的人,这一刻的他暂时抛弃唯物辩证主义,发自内心感到幸运。 她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存在。 也许是平行时空,也许是前世今生。不管是什么,世界仍然将巫雨清送到他面前。 她唤醒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但也属于他。 她确实不爱他,可依然陪伴他。 宗政航抱紧怀里的人。他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进取心,更高的位置,更多的权力,用来保护她、得到她、圈住她。 大不了就是把她关起来。既然另一个自己完成了他最黑暗的想象,那么这一计划就没有放弃的理由。 只是要最后用。等到他像另一个自己那样绝望时,他就亲自把她关在只有他的世界里。 那里有花园、泳池、钢琴,也有高墙和锁链。 她怎么会以为那些义正言辞的谴责能够让他放手。当她说出禁脔和性奴这两个词时,比痛苦更快抵达的是他的兴奋。 平行时空的自己,一定借着怒火狠狠操过她。 嫉妒涌了上来。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用了什么姿势……那又怎么样?那个他永远失去了清清,可是自己却获得这颗从天而降的星星。 宗政航耳朵贴在巫雨清的胸口,聆听那颗小小的心脏。 这颗心永远牵动着他的心。 她天生就有操控他的钥匙。 但没关系,他有把她留在身边的力量。 作者有话说: 番外现在写,不就提前告诉大家谁是凶手了吗? 所以起码到等揭露凶手后才会考虑要不要写番外。 大概率是不会在正文完结前写的,目录里突然出现番外不就破坏队形了嘛。 22 因为拍剧没赶上妇女节晚会,经纪人把上半年的大型晚会都给巫雨清安排上了。这么一听仿佛通告很多,其实就两场:劳动节晚会和青年节晚会。 电视台彩排结束后,巫雨清坐车前往造型室,她要参加一个慈善晚宴。 黄钻镶嵌的夜莺胸针是今天才送来的定制款,和那枚方糖戒指一样,是巫雨清的老朋友。 但她要穿的(赞助商送来的)晚礼服显然不能佩戴这个款胸针。挑好了明晚晚宴的造型,巫雨清又被宗政航接走。 在车上,宗政航看着她胸口的夜莺,问:“他是不是也送过这个胸针?” 宗政航从巫雨清的表情得知了答案,有点不高兴。 她怎么也没想到,宗政航知道她重生后非但没有羞愧难当改过自新,反而吃起他自己的醋。 今晚宗政航要和朋友聚餐。当他们两个都戴着口罩进到包厢里时,巫雨清听到陆海在宗政航落座后问他这是在干嘛? “女明星的地下男友都是这样的。”宗政航回答。 谁不知道知道她名花有主。连狗仔都不会拍他们。巫雨清摘下口罩点菜,她肚子要饿穿了,丧失腹诽宗政航的力气。 魏可圆翻着菜单询问服务员食物里有没有坚果,她对花生过敏。 巫雨清听着周围的点餐声,第n次考虑自己的事业:做新生代蔡琴,走珠圆玉润的贵妇路线。 想也不可能。五月中旬她要参加一个电影面试,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现在绝对不可以胖。 生不逢时。为什么她没出生在唱片行业最景气的时候? 宗政航在和人交换消息。政策动向与金融投资息息相关,巫雨清不知道这位大少爷现在身价几何,上辈子他可没这么积极。 这回是魏可圆攒的局,她家世代都是做艺术搞文化的,在古董方面资历很深,有安全可靠的洗钱手段。 饭桌上你来我往各路消息,巫雨清如果有心,早就能靠这些信息赚钱。但她从没动这方面的心思,在什么地方花力气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且这些靠宗政航赚来的钱并不能帮她摆脱宗政航,说不定还会留下把柄在他手上。 宗政航和人谈事的时候分出一点注意力在巫雨清身上,看她珍惜地吃每一口饭。巫雨清连吃沙拉都能让人好奇紫甘蓝到底是有多香,何况今天彩排完允许自己吃意面。 他从自己的盘子里切下一块牛肉沾好黑椒酱放在巫雨清的面条上,看着她视死如归地吃进嘴里。不过这一招不能常用,她的意志力还是挺强的,只是偶尔松懈。 那一口牛肉是有兑换券的。宗政航用叉子卷走一点巫雨清的意面,尝起来就是一般的味道,不知道她怎么会一脸享受。 魏可圆注意到没人和巫雨清说话,便和她主动聊起来:“你最近工作多吗?” 巫雨清觉得可圆好贴心。这一世她们的接触没有上一世多,只是泛泛之交,还不是朋友。但魏可圆每次都能留意到巫雨清的落单,主动搭话,不让她显得孤零零。 “不多。不过明年二月会办演唱会。”巫雨清的歌迷不少,就算拍戏扑街也会有人来听她唱歌。经纪公司做了数据分析后决定办全国巡回演唱会。 “真的吗?太好了。到时候给我一些票吧。”魏可圆为她高兴。 “你是嘉宾啦。我邀请你去。”巫雨清说,“第一站在工人体育馆。” “你的综艺我看了,你在电视上好有意思。”魏可圆说。 和我混熟了我说话更有意思。巫雨清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是笑纳了魏可圆的夸奖,明星有综艺感是好事。 她拍完戏就上了一档综艺,在摄影棚里坐了10小时,彻底打消她在综艺里当花瓶的想法。 同样是在太阳底下傻站、在风里吼、在水池子里扑腾,拍戏不管怎么说都能留下作品,综艺除了曝光度什么也留不下。而艺人没作品,持续曝光只会让人反感。 电影面试是海选,巫雨清就算有点知名度,也和电影学院戏剧学院的女学生坐在同一间等候室。 这到底是什么大制作? 学生都是大班车拉来的,初试结束再一起拉走。 就这些还是投完视频简历后筛出来的。 拍的是什么片子、导演是谁,角色是什么,全都保密。巫雨清想到四月时自己按照通知拍的简历:白T恤,无妆,盘头,对着镜头说自己的姓名年龄学校。 等候区的她们人手一份台本,10人一组,面试官是选角导演。 面试的屋子就是摄影棚,天花板很高,有打光板还有摄影机。 台本很简单,一个战地护士听到自己恋人牺牲的消息。面试者两两互助,一个人扮演护士,另一个就扮演通知者,演完再互换身份。 台词也很简单,就一句:“刘月,石头牺牲了。” 10个女孩进屋就坐在椅子上,按照号码两两上前表演。 第一个上去表演的女孩就把巫雨清震住了。她听到台词后眼泪刷就下来了,扮演通知者的时候,声音哽咽表情沉痛,泪光在眼眶里闪,但没有掉下来。 巫雨清上表演课,也学会一秒哭出来,但是掉眼泪不代表能表演出痛苦、悲伤、愤怒、绝望等情绪。 她觉得自己是无比幸运的,她的起点是许多在娱乐圈摸爬滚打的人的终点,少年成名,签国内最大的经纪公司,19岁就演了女二号。 世界上有多少有才华又努力的人籍籍无名。 和她一起面试的这些女孩,都是刚成年甚至未成年,漂亮,会演戏,为一个机会拼尽全力。 台本里没有说这个护士是什么性格,也没要求扮演者一定要哭。 但每个人扮演护士时都哭了。 和巫雨清搭档的女孩,不是少数民族就是混血,睫毛又长又卷,哭起来梨花带雨,实在是美。让巫雨清暂时忘了她是她的竞争者,感叹这张脸简直是为镜头而生。 “好。你们换一下。”选角导演拿着麦克风说。 她们换了位置,巫雨清站在面试官和摄影机前。 “刘月,石头牺牲了。” 屏幕上是巫雨清僵住的表情。 “清清,你爸爸出事了。我们现在去医院,你妈妈也在医院。” 妈妈的好朋友那天来接巫雨清放学。阿姨一脸凝重,没有等巫雨清问是出了什么事,就两叁句交代清楚。 前一天晚上,爸爸又没有按时下班,妈妈和巫雨清一起吃的晚饭。到了夜里,妈妈让巫雨清去睡觉。爸爸常常加班,每次妈妈都不睡觉等他回来,巫雨清习惯了,自己洗漱完就上床睡觉。可是早上吃早餐的时候,爸爸还是不在。妈妈看上去很生气,一直给爸爸打电话。 巫雨清只有11岁,但也明白已婚男人晚上不回家是怎么回事。 爸爸完蛋了!妈妈饶不了他。巫雨清知道自己的父母很恩爱,但还是在脑子回忆班里那些父母离婚的同学说的话。她心不在焉的吃了早餐,一整天上课都在分心。 下午放学,她在阿姨的口中得知爸爸加班时猝死在工位上。 还不如离婚呢。 这是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句话。她宁可他们离婚,也不要爸爸死。 巫雨清把涌出来的眼泪擦掉,她不能嚎啕大哭。阿姨开车不能分心。每次巫雨清看电视剧,都觉得小孩子的哭闹帮不上什么忙还尽给大人添乱。 她坐在汽车后座不出声地抹眼泪,袖子很快湿透,鼻涕也流了出来,她翻出抽纸自己擦。 死就是消失了。爸爸消失了。他再也不会回家了。 她过生日,他不会陪她吃蛋糕许愿,也不会送她礼物。 他答应教她学旱冰,鞋都买好了,暑假就在小区里学。 还有每学期开学,都是爸爸负责在她的课本上写名字和班级,他的字好看。以后她的课本都要她自己写了。 为什么是我的爸爸死? 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 巫雨清在镜头里展示泪水形成的过程。她感觉脸上湿了,立刻擦掉。看着通知她噩耗的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的头扭到一边,身体也转开了。 但是眼泪不是擦了就不再流。 她四处看了看,像是在找什么,然后发现没什么可干的。站在她面前的人没有走,她不想在她面前哭,可是痛苦已经控制不住了。 石头是刘月的恋人。他们参军前就认识?还是在战场上认识的?刚开始谈还是准备结婚了?最后一次见面,他们两个都干了什么?有没有吵架?他们规划未来了吗?战争结束后准备做什么呢? 刘月有没有想过石头会死在战场上?她一定想过吧。 她也想过石头可能在战场上负伤,落下残疾,缺胳膊少腿,或者被炮声炸聋耳朵,让弹片弄瞎眼睛。女人总是忍不住想最糟糕的情况。 这一刻,她是不是在想石头残疾也好过牺牲。 残疾了,他就不用上前线了。 真的死了吗?尸体在哪里?会不会只是失踪了? “他在哪儿?”刘月忍不住问。 这是台本上没写的台词。之前的面试者也会在听到噩耗后自由发挥说台词。巫雨清的原创台词比起别人算得上是又短又少。 “好。下一个。” 为了共情刘月的悲伤,巫雨清翻出回忆里的黑暗时刻,再次体验爱的人的离开。 这后劲太大,从面试地点出来,巫雨清都沉浸在里面。她趁情绪还在,对着手机哼唱想到的调子。 就算没面试上,这次的试题和表演也激发了她的灵感,她还没写过主题是战争和爱国的歌呢。 宗政航回到家,就看到巫雨清对着战争纪录片痛哭流涕。 显示屏上放着对军人和烈士遗孀的采访,巫雨清对着笔记本敲字。 他视力很好,能看出写的是歌词。 她今天不是去面试吗?怎么回家写起歌来了? 宗政航走到巫雨清身边,看到她眼睛都哭肿了。 “……” “吃饭了。”宗政航说。 他没问面试得如何。 巫雨清在餐桌上大快朵颐,情绪剧烈起伏以及脑力工作都很消耗能量。 宗政家历代从政,没有出过军人。宗政航的爷爷在军事委员会里有席位,但从事的是文职。采访宗政航肯定问不出上世纪各种战役的细节,还不如看纪录片和文献资料。 巫雨清根据面试的阵势以及面试台本能猜出来,这部电影应该是部献礼片。这几年国家开始抓文化宣传,年年都有这种片子。知名导演,大咖云集,既是上面派下来的任务,也是刷资历露脸的好机会。 16年拍的献礼片,在巫雨清的记忆里,都是实力与名气兼备的演员演的,神仙打架都不够分,怎么会找还没毕业的学生? 不过巫雨清也不敢确定,这辈子其实有许多事和上辈子不一样。 5月底,电影的选角定了下来。这是一部上辈子没有的献礼片,群像戏。戏份多的是领导人。戏份少的小战士和老百姓,镜头加起来应该有20分钟。巫雨清凭借自己不拖后腿的演技和小小的知名度成功获得护士刘月这个角色。 签的合同规定了进组时间,也提到片方有删戏改戏的权利,如果剧本改动,演员有义务在杀青后再次进组。 这就是电影,演了不一定播,播了不一定有自己的镜头。不过献礼片的规格和阵容保证了这部戏一定会上映。 小角色因为不在故事主线里,很可能因为片长问题删改掉。 经纪人告知了巫雨清这些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你能做的就是演得够好。我这里得到的消息是导演觉得剧本臃肿,故事线太多,一定会改剧本的。这样的片子我们是插不上话的,说删就被删了。” 巫雨清点头。 从公司出来,骆绎给她发了条消息。 【刘月?】 他消息是真的灵,速度太快了。骆绎签的经纪公司也挺厉害,背靠大平台。 网剧拍完后,巫雨清和导演以及主演们维持着联系,朋友圈点赞评论微博转发互动,私下里却没有单独约出来见面。大家都忙。 拍了网剧,巫雨清才发现蒙佳的厉害。她不仅仅负责巫雨清的行程、保证她能按时按效地完成工作和通告,还兼顾了对她人脉的维护和管理。不知从何时起,巫雨清不再觉得蒙佳是经纪公司的人,而是她的人、她的心腹和左膀右臂。 因为蒙佳的得力,她在经纪公司拿一份薪水,在巫雨清这里也拿一份薪水。巫雨清想好了,虽然她现在没有单干的打算,但如果未来她准备自立门户,说什么都要把蒙佳带走。 骆绎不是闲着没事找巫雨清聊天的,他的下一句话很快发了过来。 【我是石头。】 23 这部电影没有大咖,全是老戏骨和中青代话剧演员,请明星的钱留下来做服化道。 不是不想找大明星,而是今年叫得上名字的演员早就被另外两部献礼片包圆了。 那两部献礼片是上辈子有的电影,一下子奠定了主旋律电影必须星光闪耀保证票房的基础。 等巫雨清进组,剧本连领导人的戏份都删了,宏大战争场面也删了。原因是另外两部献礼片,一部拍的就是领导人,另一部全是声势浩大的战场戏。 “咱们这部戏小而美。既然不能靠历史上的风云人物让观众进影院,也没有大场面当噱头,那就得靠剧情和角色扎扎实实地赢得票房和口碑。”导演在剧本围读会上讲话。 巫雨清翻着剧本,觉得编剧真是能人,改动这么多完全就是重写。虽然她没看过最初的剧本,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有很大一部分是写战争以及领导班子的决策。而现在她手里的是一本谍战戏,里面最大的官儿是情报科的科长。护士刘月和小战士石头改头换面成特工了。 之前准备的那些功课也没用了,亏她还对着视频学了一下伤口包扎手法。现在的剧本就是写地下抗日组织在城市里潜伏、获取情报完成任务的故事。都是动荡年代里的无名之辈,活得千难万险,死得悄无声息。 前些日子写的歌也不太契合新剧本,中心思想是把青春献给祖国、用我们的血肉铸成我们新的长城,和谍战剧需要的片尾曲主题曲显然有些出入。 这部电影的歌,歌词不能太直白,调子也要沉郁哀婉些,但也不能太丧,还是要点明对希望和曙光的期盼以及信心…… 演员们开始读台词,打断了巫雨清对歌曲的构想。 就算刘月变成了谍战戏里的小特工,也不代表巫雨清的戏份变多了。在讲述地下工作者的群像戏里,电影不像电视剧那样拥有足够的时间讲清楚谍战剧的草灰蛇线。时间紧任务重,前因后果伏笔揭秘全要交代清楚,同时保有情报工作的那种隐秘和低调,台词和表演都不能太直白。 刘月和石头都不在故事的主线里,他们的生死不影响故事的走向,只是用来烘托战争的残酷。不当护士的刘月是民国时期的女大学生,家里的中药铺子是地下党交接情报的场所。男友石头是她大学里的学长。刘月是新人,连代号都没有,也不出任务。男友的名字从头到位都没提及,但他是特工,代号是石头。石头牺牲后,刘月继承了他的代号,负责男友未完成的任务,成为新的石头。 巫雨清在戏里扎着民国女学生经典的麻花辫,为了在镜头里看上去肤色和唇色均匀,脸上只有粉底和唇膏,穿着灰蓝的袄子和宽大的布裙,相当朴素。 药店里零零散散有些人。一个中年女人在柜台上翻检包好的药材:“哎,这药里怎么有石头?” 那是礞石,是云母片岩的碎粒,采得后捡净杂石泥土,主治坠痰消食、下气平肝。 刘月觉得这人不懂药理,和她讲这不是石头是药材,那女人根本不愿听,打断她的话:“和你讲不清,大夫呢?我找大夫!” 刘月的父亲掀开帘子走出来,“您好您好,小孩不懂事,你多见谅。” “这药里怎么有石头?你们可别拿烂东西糊弄我,我是花了钱的!” 老大夫被质问丝毫不急,淡定得很:“这副药里就是得有这一味,您家里也吃了一段时间了,病不是快治好了吗?” “快治好了?!老爷子咳得命都快没了!我看就是这石头出了问题,你看你们给我放得这些药,这石头灰扑扑的,是别人用过的药渣吧?” 女人不管大夫和刘月齐齐变色的脸,继续质疑医馆的水准,污蔑药材的品质:“这石头不行。”说着就把药包里的礞石全捡出来放在柜台上,有一两粒滚到地上。礞石确实不像药材,和地面一个颜色,掉在地上完全找不到了。“下回来,我要新的石头,这种灰不拉几可不行,谁知道是真药还是你们从地上捡的?” 说完就走了。 店里的老顾客纷纷劝道:“刘大夫,您别理这疯女人。我看她就是找茬儿吵架。” “是啊,这不是欺负人嘛。刘大夫您快安慰安慰这小闺女,小姑娘就是脸皮薄,说两句就哭了。” 这是刘月的最后一个镜头,却是巫雨清的第一场戏,拍了一下午。 她的戏份一周就能拍完,杀青那场却是刘月和石头唯一的一场对手戏。 药店里石头来取药,穿着黑色的学生装,和刘大夫说话。刘月掀帘子看,瞬间就被刘大夫和石头发现了。 石头冲刘月笑了一下,嘴角弧度只有一点点,眼睛却亮了。刘大夫没什么表情,渡步去药柜那里检查药材,翻箱倒柜的,就是不离开。 刘月大大方方走到石头面前,两人隔着柜台,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说话。 刘大夫清了清嗓子。 石头把手上拎着的纸包放在柜台上。刘月拆开,是奶油饼干,这可不便宜。 她很开心,“你吃了没?” 石头摇头。 刘月把饼干往石头的方向推了推,“你也吃。” 刘大夫又清了清嗓子。 石头没吃。 刘月也没吃,把饼干重新包好。“明天我们去学校吃。” “卡!” 巫雨清和骆绎一同杀青。骆绎戏份比巫雨清多一点,但也在一周内拍完了。 掌声四起,工作人员送上两束鲜花。网剧杀青时也收到了鲜花,但那是给主演的待遇。巫雨清和骆绎身为电影里的小配角,现在能被郑重对待,就是因为初春拍的电视剧在两周前播了。反响不错,豆瓣7.5开分,虽然现在降到了7.2分,但作为一部偶像剧已经是不错的成绩。 两人初登荧幕就碰上了不错的剧本,演得也不让人出戏。尤其是骆绎,和国民度良好的男一同框,仍能大肆收割女友粉,可见其魅力。 比起剧中男一女一的甜宠路线,男二女二的戏码更微妙,连吻戏都没有,最亲密的接触是拥抱和牵手。现在剧播了一半,两对cp都在一起了,巫雨清和骆绎这一对既没有你来我往的甜蜜拌嘴,也没有你侬我侬的柔情蜜意,二人站起来时相隔一米,坐下来后离得更远。 但这不妨碍弹幕都在刷:“这是做了吧?” “这是背着我们什么都做了吧?” “有什么是高贵的VIP不能看的?” “我掏钱就是为了看你们穿着衣服吗?” 骆绎演的男二看女二时从不看她的眼睛,表情有点心不在焉,视线落在她的嘴唇上。 巫雨清演的女二会注意男二,当男二察觉到视线看过来时,她又扭头看别的地方或者做别的事情,一副专心致志特别忙的样子。 “我一时分不清这是纯情还是色情。” “色情的最高境界就是纯爱。” “最糟糕的幻想不是赤裸,而是被爱。” “演得这么好吗?我不信。他们肯定在一起了。” “在一起了,夫妻双双拍电影去了。” 电影是秋天拍的,显然赶不上春节档,计划明年国庆节上映。 巫雨清杀青后就坐飞机回京城,专心准备年后的演唱会,恶补学校的功课。 宗政航当然看了巫雨清的网剧,为此专门充了会员。看着屏幕里巫雨清的一颦一笑,他不知道巫雨清是在演戏方面有天分还是因戏生情。 她和那个男艺人没有私交,根据梁姗的汇报,他们只在片场见面,从未独处,所有交往都在众目睽睽之下。 巫雨清的手机后台显示他们除了工作外不聊别的,没有暧昧,交谈只是为了保持联络。 而巫雨清也不是一个明知道他会出手还能拉别人下水的人。 她躺在他的床上,腿间的泥泞是他造成的。他见过她在被子里潮红的双颊,高潮后失神的眼睛,但没感受过她信赖的依靠,也没被她温柔地注视过。 爱一个不爱你的人是什么感觉呢? 患得患失吗? 不。是笃定。 清楚知道自己能得到什么,得不到什么。 但凡有点自尊心都不会纠缠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宗政航在遇到巫雨清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是一个可悲的疯子。 他的恋情应该是生活和事业的调剂品,他的婚姻会是人生的助推器或是点缀在私生活上的糖霜和奶油。而不该颠倒过来。 不该颠倒过来。 权力垒砌一个黄金的牢笼,关住他的小鸟。金钱化作锁链绑住她的双足和翅膀。地位不再是人生节点上一个又一个奖杯,而是锁定和占有她的眼与手。 这不悲哀吗? 你像一个笑话,一个疯狂的小丑。 他在无数个夜晚这样斥责自己。 却无法说服自己放手,不能卸载监视她手机的软件,不能撤掉监视她的人,不能停止收集珠宝献给她,不能忍受她离开他、自由的、和别人在一起。 只要想到有人靠近她,他的心就会冒出残忍而恶毒的想法。为阻止自己犯罪,保护他人生命,他派人守着巫雨清。 宗政航抚摸巫雨清的脸庞和脖颈。她对他的触摸无动于衷,也许是习惯,也许是陷入深度睡眠。 另一个宗政航也会在夜晚抚摸她细白的小脖子吧。 她的死亡是否能终结他的癫狂和混乱,或是干脆带走他的生命。 到底是互相折磨地活着好,还是痛快地同归于尽好? 那个杀了她的人是谁呢? 他的痛苦和至乐都是她。 那颗击碎她心脏的子弹也能击碎他的心脏。 宗政航趴在巫雨清的胸口听她的心跳,听她被压地喘了一声,头歪到另一边再次睡熟。 她身上的香气总能瞬间俘获他。 软热的皮肤和浅浅的呼吸声,织就一张让人沉溺的网,化解白天的猜疑和愤怒,稀释夜里的焦虑和恐惧,托住他不安的心,带来梦与睡眠。 回到京城,每天从“泰山压顶”的重量下醒来。巫雨清推开身上的人形五指山,却被抱得更紧。 “去哪?”宗政航含混不清地问。 “刷牙。” 巫雨清回自己的房间洗漱。她和宗政航的房间其实是连在一起的,两人的衣帽间用一扇没锁的门隔开,从衣帽间走要绕好大一圈,从正门走反而更快。 巫雨清的卫生间里也有宗政航的洗漱用品。洗脸时从镜子里看到头发乱七八糟的宗政航,她吓一激灵,这家伙走路没声音。 宗政航打开电动牙刷开始挤牙膏,站得离巫雨清好近,却离洗手池有些远。巫雨清把他推到他自己的洗手池前,不想他滴落的牙膏沫给家政阿姨带来额外的工作量。 男主人房和女主人房的浴室都装了双人洗手池,浴缸和淋浴间也是同样规模的设计,在尺寸上没有区别。 当宗政航把巫雨清抱上湿漉漉的台面上时,她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因为冰到屁股了。 晨炮,为什么躲不掉? 她苦闷。 为什么宗政航的晨勃永远要她疏解? 为什么他不能像一个普通男人那样等阴茎软掉,或者用手解决? 为什么她每天一睁眼就要挨操,不是床上就是卫生间衣帽间和梳妆台。 她必须想个办法让宗政航看到《男人搞多了容易早泄阳痿》这篇科普文。 昨晚做过,今天早上不用开拓就插进去了。没有前戏。宗政航绝对在生气她跑回自己房子洗漱。 很快她就没这么多想法了。 起床后光顾着逃避做爱,到现在都没嘘嘘,宗政航用力地戳刺让巫雨清想上厕所。 “我想上厕所。”巫雨清希望自己的煞风景能让宗政航失去兴致,却在开口后想起他是个变态。 太久没和黑化的疯子做爱,导致她忘了宗政航的性癖。 除了强制高潮,喜欢她的崩坏颜,宗政航还喜欢各种破廉耻的欢爱,越没下限他越喜欢。 这个畜生就是喜欢突破她的底线,“失去尊严的破布娃娃”搞不好是他在床上的审美。 果然,宗政航听到巫雨清的话后,根本没有放开她,反而抬头用舌头撬开她的嘴,伸手按压她的小腹。 巫雨清才不给他亲,用手去推按在她肚子上的手。 宗政航一手按住巫雨清的后脑勺吃她的嘴唇,一手攥住她的右手腕。 巫雨清的左手不停拍打宗政航的胸口和肩膀,试图把他推开。 努力半分钟未果,巫雨清自由的左手伸到下面去掏宗政航的阴囊,弹钢琴的手勉强握住那两个蛋。宗政航让她摸得喘气声都粗了。 他把她抱离洗手台,因为有只手在抓她的手,所以只有一个手托住她的屁股。 巫雨清吓得用腿盘住宗政航的腰。 惊吓让她更想尿尿了。 “去马桶那里!”她指挥他,语气很着急。 宗政航不听,往卫生间外走。 “不去外面!!”她急得抽出自己被攥住的右手,但之所以抽得出来是因为宗政航要用两只手托住她,不让她掉下去。 巫雨清放下腿想站在地上,可是宗政航根本不让她的脚接触地面。 他力气很大。 他的阴茎还在她的体内,因为两个人的折腾,有浅有深地工作着。 他仰头看她,此时她脸上的红晕不是因为睡眠,也不是因为做爱,完全是急出来的。 巫雨清气急败坏地看着他,眼睛那么亮。 没有爱火,怒火也可以。 不会信赖地依靠他,茕茕无依、只能依靠他就好。 她的父亲死了。她的母亲只知道过自己的小日子。清清上大学后她打过几次电话?连生活费都不按时打,想着女儿现在事业有成就不管了是吧?他赚这么多,爸爸妈妈还是会给他零花钱,每月都有家庭聚餐。 清清的事业同样如此,拍戏唱歌,那是他允许的花园,不会有荆棘也不会有别人步入。如果她试图飞远,就会发现花团锦簇下的电子围栏。 她这么聪明,也许早就察觉了。真的不爱交朋友吗?入行快一年了,交好的只有最开始认识的秋露。 和秋露玩得好也是因为秋露能量大、不会被他波及吧。 不会温柔地注视他,那视线里只有他就行了。 我不允许有人走进你的世界。 你不爱我,那么也不能爱别人。 没有强烈的爱,强烈的恨也可以。 如果我在地狱里,你怎么能幸免于难,站在人间? 宗政航借这个姿势操得很深。 小腹的撑胀,阴道的刺激,以及四下无依攀附在别人身上的不安全感,让巫雨清没能忍住。 当热液不受控制地流下,流过她的腿缝、宗政航的下半身,淌在地板上,巫雨清抬手扇在宗政航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响在宽敞的浴室里。宗政航在这一刻射精。巫雨清哆嗦着绞紧他正在喷射的肉棒。 疯子。 这样还能高潮的自己也是疯子。 巫雨清用了最大的力气,宗政航的脸被打红了。 现在他终于放开了巫雨清,让她下地。 巫雨清冲干净自己,然后用花洒冲洗地板。 水把地板冲得干干净净,什么都看不出来。除了他们两个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家政不会知道,管家不会知道,她的助理、她的家人、她的粉丝都不会知道。 多么光鲜亮丽的女明星,拍电影,开演唱会,穿高定走红地毯,住最奢华的别墅。 让人操到失禁。 没有人身自由。 被人监视。 巫雨清不想管宗政航,她一眼都不想看他。但她无法忍受她的尿液停留、干涸在他的腿上,于是她用花洒冲宗政航。 宗政航就站在原地让她冲。他以为她会将水流开到最大,用高水压打他(居民用水的水压高不到哪里去)。但巫雨清没有,她只是像冲地板一样冲干净他,然后离开了这个密闭的空间。 宗政航在衣帽间里找到了正在化妆的巫雨清,现在是吃早餐的时间,她一向是吃完早餐再化妆的。 “别不吃饭。” 他看着描眉的巫雨清。她上午没课,要去公司开会讨论演唱会的事,头发盘起,穿牛仔裤和蓝色V领毛衣。脖子和耳朵上什么也没戴,让人盯着这些本该有点缀的地方流连忘返。 巫雨清不想和他说话,但又觉得他这样待在她身边只能让她分心,画不好眉毛。 她放下眉粉,打算去车上画。 宗政航却以为她听话准备去吃饭,将一个黑丝绒盒子放在她的梳妆台上。 巫雨清打开这个盒子,里面是一个雪花造型的钻石项链。双层设计的项链,一条由方形钻石连缀而成,一条采用圆钻镶嵌,视觉中心的吊坠是一枚用钻石和蓝宝石镶嵌出来的雪花。 上辈子宗政航第一次把巫雨清做到失禁,是在大四,第二天就用这条项链赔礼道歉。 他觉得用珠宝能让她忘记他的冒犯,原谅他的偏执。 她以为他记得她在冬天出生,喜欢下雪和寒冷。 他们只是在磨合。那时的巫雨清想:他现在知道她不喜欢那样,也道歉认错了,这茬就翻过去吧。 他只是太想我了,所以不喜欢我出差。 他只是没有安全感,所以要我待在别墅。 他只是什么都想要,所以瞒着我和别人结婚。 我都死了,这些事就翻篇吧。 重来一回要专注自身,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上辈子在爱情的泡影里醉生梦死。 这辈子在清醒的头脑里自以为是。 巫雨清,你怎么这么傻? 这就是个莫比乌斯环。不要再骗自己了。 当初的故事是现在的注释。 一切都会走向最后的结局。 再来一次也无法改变。 什么都无法改变。 失禁没有哭,看到项链却哭了。 宗政航没想到会这样。 他合上这个倒霉的首饰盒,把项链扔在一边,去擦巫雨清的眼泪。 “这个项链不喜欢就不要了,我给你买新的好不好?” 面巾纸湿了一张又一张。 宗政航真的慌了,学他爸爸许各种愿望。 “寒假我们出国玩好不好?去欧洲旅游怎么样?” “拍电影。当女一号。” “每年都开演唱会。” “想不想妈妈?这个周末回妈妈家住好不好?” “吃蛋糕吗?冰箱里有冰激凌蛋糕。” 巫雨清的爸爸生前每年圣诞节都给巫雨清买小熊玩偶,巫雨清有11个不同样子的小熊。母亲再嫁,虽然不像以前那样关心她,但她的零花钱多了好多。 巫雨清沉迷买玩偶,各种各样的布娃娃。她的卧室是毛绒绒天堂。上大学后,她的宿舍堆满了玩偶。和宗政航同居后,每次看电影她都要宗政航在电玩城给她抓娃娃。那些抓娃娃机里奇形怪状的玩偶,不管好看不好都是巫雨清的宝贝,排队放在沙发上、冰箱上、空调上。 宗政航和她在一起后,别的技能不好说,抓娃娃的水平指数级上升。 巫雨清和朋友逛街,回家时裙子不一定在手上,但娃娃肯定有一个。 当宗政航发现床上的娃娃快要把两个人淹没的时候,终于忍不下去。 巫雨清为了平息宗政航的怒火,并占领道德高地一劳永逸,就搬出圣诞节爸爸送她小熊的真实故事,期望堵住宗政航的嘴。 “以后我给你买圣诞节小熊。”宗政航一锤定音,“每年的圣诞节都送你,每年都是不一样的小熊。同时剥夺你买娃娃的权力终身。散会。” “那你还给我抓娃娃吗?” “……抓。” “好吧。”巫雨清同意了。 家里娃娃确实有点多,她消停下来,也没指望一个直男夏天承诺的事情圣诞节还记得住。到时是说他忘了诺言,再次占据道德高地,从此实现买玩偶自由。 可她没想到他真的在圣诞节给她买了小熊。不仅是今年圣诞节的小熊,从12岁到现在的小熊他一口气全补上了。 说实话。如果宗政航送她从1岁到21岁的生日礼物,她都不会这样感动,因为网上到处都是这样的秀恩爱。但宗政航偏偏送她从12岁到21岁的圣诞节小熊,可以说是精准破防,一下子击穿巫雨清的心理防线。这是宗政航自送钢琴后第二次瞬间占据巫雨清的心房。 她没有像去年那样因为太感动了想要和宗政航做爱,而是看着那些小熊嚎啕大哭。 水漫金山的哭法把宗政航弄懵了。 “是不是不喜欢这些熊?那下次我给你买别的。” “不哭了行不行?我送礼物是想让你高兴。” “我给你买把吉他。” “咱们去泡温泉好不好?” “去旅游,寒假咱们去叁亚玩。” “别哭了,再哭以后什么都不给你送了。” “……送送送!” 太像了,这场景简直是一模一样。 虽然现在的她和当初的她因为不同的理由哭,但是哄她的人是同一个。 这个人在两个不同的时空里,有一样的焦急和无措。 巫雨清觉得这一幕荒诞又滑稽。她可笑,他可笑,这个世界也可笑。 一切都是可笑的,没什么好怕的。 她擦干眼泪,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妆已经哭花了,干脆卸干净,又洗了把脸。 宗政航看着她把那条惹哭她的项链戴在脖子上,然后又吩咐阿姨把早餐重新热一下。 坐在餐桌上,巫雨清拿着筷子像拿着刀,说:“再敢不顾我的意愿那样搞,我就把你的唧唧剁下来。” 阿姨把最后一碟菜轻轻放在桌子上,溜了。 24 不破不立。 巫雨清决定按下加速键。 这辈子的宗政航在没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发疯,应该就是从小一帆风顺的他到了中二期,想玩“我来我见我征服”。光睡了还不够,一定要从身体到灵魂都烙上他的印记才可以。 跟疯子没道理可讲,不理他他说不定还脑补一出虐恋情深的大戏。 欲望之所以是欲望,就是因为没满足。 好,她满足他。 不就是爱吗?我一唱歌的都能拍电影了,还搞不定这个? 巫雨清从学校出来斗志昂扬。不工作的时候她身边也围着人,一个是生活助理梁姗,一个是保镖兼司机的庞未。这一男一女也住在别墅里,可以说是24小时在线,不知道宗政航给他们开的工资是多少。 坐在车上,她拿出气垫补了补妆。口红因为喝水几乎吃干净了,但嘴上还残留一层浅薄的红,没花就不用补了。气垫自带的小镜子映出巫雨清的脸,红气养人,她又年轻貌美有才华,怎么看都不像待警方解救的妇女。 警方也救不了她。 只能靠自己。 也不知道宗政航是怎么脑补她的,宁死不屈小白花?忍辱负重女明星? “就算你得到了我的身体,你也得不到我的心!” 他应该是这么想她的吧。 那从现在开始他得到她的心了。 得到之后他就知道爱没什么了不起,会祛魅,发现她不过如此;会厌倦,爱来爱去就这么回事儿;会体悟到还是联姻香,门当户对,子孙钱权永流传。 追不到的白天鹅,谈久了也就一普通女的。 放屁打嗝还便秘,要包要车要房子。去景点拍照嫌男的不会摄影,突击检查微信QQ支付宝。不出门就不洗头,出门了要男的等半小时。网购一堆破烂,抖音里不是土味视频就是帅哥。 爱你吗?当然爱了。分享落日和路边的野猫。大晚上发小作文。和小姐妹逛街回家给你带双袜子。记得你的口味。吵架后气到失眠,在朋友圈发仅你可见的网易云。网购的破烂里有情趣内衣。微博转发旅游攻略并@你。 你得到她了,从身到心,然后就可以随意对待了。 敷衍、冷淡、欺骗。 争吵、眼泪、厌恶。 当初的炽热、着迷、小心翼翼和山盟海誓全化成灰。 这就是这个世界上随处可见的爱和情侣。 又何必神话这种感情。 它是奇迹,但也是注定会痊愈的高烧。 宗政航一直觉得自己在高烧,恼怒她为什么凭什么不和他一起头晕目眩地燃烧。 那她就配合他,出演这场双人游戏。 让他尽兴,也摘下他的滤镜。 让他饱足,也掰开他攥紧的手。 私密性极好的酒吧,先从价格上筛除普罗大众。 这家酒吧是一个二代开的,宗政航他们偶尔来玩。 巫雨清穿着深绿色的衬衫裙坐在宗政航身边。在昏暗的灯光下,她像是穿着黑裙。脖子上的珍珠无法像钻石那样折射出耀眼的光,只是饱蘸这微醺幽暗的气氛,静卧在她的锁骨上。 驻唱的歌手有一张斯文俊秀的脸,戴着金丝眼镜唱粤语歌。他站在舞台上面对一楼所有的客人,轻而易举地看到巫雨清。 黑暗不会让明珠蒙尘,只会让人一望再望,想看个究竟:那是活人还是美梦? 巫雨清听着台上的人翻唱陈奕迅,想到经纪人提过的事。《闪耀的星》要办第二季,请她去当导师。 “这次是全员男生。”经纪人在会议室里放PPT,“我给你回绝了,明年夏天要么参加歌唱节目,要么去拍戏。顶多去他们那里当一期帮帮唱嘉宾,唱完就走。一整个夏天耗在那里不行。” 巫雨清对于经纪人的安排没有不满。年底了,每次开会蒙佳都带着笔记本,反复核对她的通告和行程。演唱会的举办进入倒计时,在每个巡回表演的城市都邀请了不同的嘉宾,蒙佳也负责和那些明星嘉宾的经纪人或者助理对接行程,忙到不行。 这让她想让蒙佳住到别墅里,省下房租水电和通勤时间。她飞到别的城市赶通告或者拍戏,蒙佳一定是要陪着她的,京城租的房子就那样空着,这不是白烧钱吗? 宗政航和别人聊天时一心二用剥开心果,在对方起身去外面打电话的时候把剥好的果仁给巫雨清。他的递送打断了巫雨清的思绪。 卡座里不知怎么只剩他们两个。 其他人呢? 之前唱粤语歌的驻唱不知何时不见踪影,现在拿着麦克风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洋妞,唱着慵懒魅惑的外语歌。 宗政航的嘴唇厚薄适中,因为身体过于健康,他的唇色是鲜艳的红,如果不是常年寸头和高壮的身材,他就是一个标准的清纯校草。 宗政航是俊美的,但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不会注意到他的脸,气势太过,只会让旁人先避其锋芒,无法气定神闲地欣赏他的脸。 内敛是他上班后才学会的,但也没敛太久,很快他就站到无需收敛的位置上。 帅气的,优秀的,强大的。 爱上他是多么容易。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只是失望而已。可怕的是碰到堂皇锦绣下的黑暗和腥臭,你揭露,无人相信,你呼救,关进高塔。 所有人都看到她穿金戴银坐华堂,没人看到她脚上玉做的镣铐嘴里绸做的口塞。 听不懂的语言最缠绵,歌手在唱什么无人在意。直到响亮的口哨声在近处响起。 巫雨清松开宗政航的嘴。 他的嘴更红了,不知道是巫雨清嘬的还是她的口红沾了上去。 那些剥好的果仁早就在他的震惊下掉落在地,只有几粒停在他们的腿上。 陆海像是第一次认识巫雨清,他的印象里巫雨清简直就是雪砌的仙女,在他们这些凡人面前遗世独立。他从没看过她和阿航有肢体接触,猛地看到他们两个接吻,这画面冲击力不要太强,他下意识就吹口哨了。 “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陆海揶揄着道歉。 宗政航咳了一声,想说什么但是声带好像闭合了。朋友们的打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巫雨清的矿泉水是不是被人换成酒了? 他拿过来喝了一口,就是水。 刚刚出去打电话的男生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但看宗政航现在的样子,就知道等会儿聊比较有效率。 巫雨清非常坦然,镜头她都不怕,别人的眼光又算什么,何况这里都是宗政航的朋友。 刚刚被吻的男人没有把矿泉水还回去,而是抓在手里。 说不定是下药了。这乌烟瘴气的地方发生什么都有可能,老四的场子到底安不安全?下次不来了。清清也不许再来这种场所。 宗政航边想边把巫雨清裙摆上的开心果捡起来放到烟灰缸里。 巫雨清凑到他的耳边说话:“我想让蒙佳住到别墅里,这样比较方便,可以吗?” 她的嘴唇不小心碰到他的耳垂。 “好。可以。副楼还有很多房间。” 巫雨清看到宗政航的喉结滚了一下。 “谢谢你。” 她看着他的眼睛笑了。 宗政航把矿泉水扔到桌子下的垃圾桶里。 魏可圆问巫雨清演唱会都请了哪些嘉宾,转移了巫雨清的注意力,也把宗政航给救了。 还好酒吧没什么灯,他的裤子应该不怎么明显。 宗政航调整姿势,翘起二郎腿。 晚上回到家,宗政航在书房写作业。期末考要来了,既然不住校泡图书馆,那么家里的书房是一定要泡的。 巫雨清在练琴,音乐学院的期末考不会因为她是大明星就可以随便糊弄。绩点太低被爆出来很丢脸的。 过了12点,巫雨清在琴凳上快要合上眼睛了,干脆去洗漱。泡澡的时候,她想起宗政航的性瘾,就算现在睡了,等宗政航上床还是要被折腾醒。 如果没有大姨妈护体,她的逼地球爆炸都不会休息。 书房的门就被人敲响,这个点家政都睡了,他说了请进,进来的是裹着浴袍的巫雨清。 他看着她踩着毛绒拖鞋走到他面前,头发没有吹干。 这样会感冒的。 话还没说出口,他鼻梁上的防蓝光眼镜就被取下来。 她跨坐在他腿上。 ……那瓶水绝对有问题! 巫雨清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弄湿了宗政航的衬衫 屁股往下沉一沉。磨两下,宗政航就硬了。 “你干什么?” “我想睡觉。”巫雨清拉开他裤子的拉链,“现在睡等你上床又会被搞醒。” 宗政航被巫雨清捏得呼吸都放轻了,或者说,他屏住呼吸。 “宗政航,你打扰别人休息一点也不愧疚,对不对?” 她握着阴茎,一点点用力,但手里的肉棒却越来越硬。 宗政航不说话,他看着坐在他身上的巫雨清。她未施粉黛的脸,水润的眼睛和嘴巴,还有滴水的头发,和17岁那年他们第一次赤裸相见时一模一样。 他们的初夜,他在浴缸里帮她清理,她的手抠着浴缸边缘,腿不情不愿地被他掰开,露出软嫩的蚌肉。 此刻她手抓着他的性器,她的腿自愿敞开,夹住他的胯,蚌肉也紧贴着他的裤子。 巫雨清对于宗政航被质问毫不羞愧并且激动得要射出来的表现一点也不惊讶。 她的惊讶早在上辈子用完了。 变态不是简单的S或者M就能形容和概括的。 她的辱骂、踢打和耳光能让他勃起。而他的啃咬、掐弄也能让他高潮。 巫雨清从浴袍口袋里拿出避孕套,撕开。 她无数次以为自己会死在床上。到了最后,她不知道他的牙齿是在玩弄她的皮肤还要是真的要撕咬下去,他握住她脖子的手是情趣还是真的要掐死她。 那些窒息、疼痛和高潮,是在让她习惯他的爱好还是让她做好死去的准备。 如果她没有死在枪口下,她很可能死在宗政航的身下。 和疯子同床共枕,怎么可能有好结果。 巫雨清扬起脖子,这动作方便了想亲吻她的宗政航。他在她的锁骨与肩颈处流连,放纵自己留下痕迹。 他们的下体连在一起。这让宗政航想到在海水里接壤的大陆。 腿是疆域,腹是领土,胸是起伏的内陆。她是他绝不割让的版图。 浴袍随着激烈的动作敞开。宗政航把巫雨清放到书桌上,仔细检查她身上新旧交替的吻痕。 他摩挲她脚腕上变淡的牙印,然后将她的腿放在他的肩膀上。 书桌上有课本和学习资料,她就这样躺在上面。无线鼠标被扫到地上,她离显示器很近,这让宗政航不敢太大力,怕她撞到电脑头会受伤。 巫雨清这样衣衫尽褪地躺在他平日学习的桌子上,是极大的视觉刺激。 这张桌子从此和其他桌子不一样了。 她的乳肉随着顶撞一颤一颤,乳浪吸引着男人的视线。 他抓住一侧的软肉,太用力会留下指印,那些指印明明是他抓出来的,此刻却有点碍眼。 仿佛雪山上青灰的岩石,破坏了那一片洁白。 可看久了又带来快意,因为是他破坏了洁白。 巫雨清将手指插入他的头发里。宗政航乖乖低头,当他弄疼她的时候,她会拽他的头发。如果他的头发太短拽不住,她就挠他咬他。 没有杀伤力。就是夏天打球和游泳的时候会被朋友笑。 问题不大。 宗政航以为是刚刚走神想巫雨清的胸的时候,下面力气太大让她不高兴了。 但巫雨清没有薅他的头发,只是撸了两把他的脑袋。 “你头发长长了,我知道一家理发店剪男头不错,带你去吧。” 宗政航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巫雨清用胳膊撑起身子,脸凑到宗政航的面前,啄了一下他的嘴巴。 “明天就去吧。” 宗政航抱着她射出来。 她好可爱。 她像一只小鸟。 宗政航这样想。 25 期末考之后就是巫雨清的20岁生日。妈妈送她一辆车,宗政航送给她一栋叁层小洋楼。 小洋楼没有翻新,是个年纪大的老建筑,爬山虎淹没了朝南的一整面墙,里面的家具和装潢都是上世纪的风格,像是年代剧的片场。 实木地板,掉漆的楼梯扶手,桌子上的绿罩台灯。好像随时有位戴眼镜的老先生拿着书出现,或者是一个穿着波点长裙的女孩从院子里走进来。 这房子是宗政航的姥爷留给他的遗产之一。 巫雨清站在客厅,抬头看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 “他也把这栋房子过户给你了?”宗政航发现巫雨清进屋后去看屋子格局,对这里一点也不好奇。 全世界的寂静都住在她的眼睛里。 当他做出和另一个宗政航一样的事情时,她就会有这种神情。 就像在聆听一段烂熟于心的乐曲,看一场知道结局的电影。 “这是我22岁时的生日礼物。”巫雨清说。 那时她刚转行做幕后,每天6小时对着电脑6小时对着琴键。宗政航把这栋房子送给她,让她照着她自己的心意装修,转移注意力,出门跑跑转转,不要没日没夜地在屋子里写歌。 她废寝忘食的样子不像奋发图强,更像是对这个世界的无声尖叫。 “那你20岁生日他送你什么?” “那枚方糖钻戒。” 她在一月中旬出生,从小到大过生日不是在期末考就是已经放寒假。遇上期末考就和家里人吃蛋糕。运气好碰到寒假就约好朋友出门玩。 巫雨清其实没什么仪式感,过生日是因为大家都把生日看得挺重要。而一个孩子越长大,她的生日就越没人在意。当小孩变成成年人,生日更是一个自己不庆祝就没人庆祝的日期。 大学放假比中学早,巫雨清念大学后生日都是在家过的。 恋爱后她的第一个生日,和世界上所有在校情侣一样,跟家里人说和同学朋友一起过,其实是跑去和男友过二人世界。 宗政航把公寓弄的像求婚现场,鲜花、气球、香槟和蛋糕。 那时他们刚睡在一起。公寓里的钢琴上摆着宗政航给巫雨清抓的娃娃,玄关的竹篓里插着一红一黑两把雨伞,冰箱上的便利贴写着吃光的食物,等写满一整张他们就扯下来去逛超市。可移动置物架上是巫雨清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开始宗政航还收拾,后来已经能熟练地从吹风机、眼影盘和发箍里找到电玩手柄。 但那天置物架里的东西全不见了,只有玫瑰、蛋糕和一个小小的盒子。 这些东西按理说应该在餐桌上,但期末考突击复习期间,餐桌被巫雨清当作书桌用了,上面全是书。宗政航不敢乱动,之前一次他收拾巫雨清的书,巫雨清非说他弄没了一本,赔礼道歉的方式是之后的一个月家里只放爱情电影。 酷刑也不过如此。 巫雨清站在小公寓的客厅里,看着奶油蛋糕上用果酱写的【20岁快乐!】,天花板上金色银色和粉色的氢气球,还有拿着钻戒往她无名指上戴的男生。 第一次发现人太幸福会有失重感。 站在山巅会担心从此以后都是下坡路。 好庸俗好悲观的念头。 这种小场面就俘获你了吗? 巫雨清一边吐槽自己一边牵住宗政航手。 烛光里的男生非常年轻。他20岁,走路骑车都很快,挑食,总是一副酷酷的样子但愿意陪她看《樱桃小丸子》。满足她每个傻念头。不管下雨下雪都来接她,好像天气糟糕一点她就不会走路了。发高烧也不耽误他吃醋,滚烫的身体紧拥着她,试图带病做爱,不知道是想重振夫纲还是想同归于尽。 他20岁的时候已经和我结婚了,婚礼就在今晚。如果云层之上有谁投下一眼,就会看到我解脱的样子。 太爱了反而释然。 他30岁和谁接吻,40岁是谁的丈夫,50岁在谁的身边醒来,都和我无关了。 回到别墅里,宗政航领着巫雨清去她的衣帽间。 衣帽间的正中间立着一个人台,人台穿着婚纱。 “他没见过你穿婚纱。” 确实。 巫雨清总算知道今天宗政航为什么穿的这么正式。 带她看房子,连西装叁件套都穿上了,要不是气质好,他就是房产中介。 巫雨清从善如流地穿上婚纱给宗政航看。 衣帽间的落地镜宽大清晰,映出灯光下的一对年轻的男女。 宗政航掀起头纱的样子那么专注、认真。 房间好安静。 安静到有幻听。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是谁的大脑在模拟神父的声音? 婚礼上的、众目睽睽的吻,是一触即离还是投入到连心跳都纠缠在一起? 卧室里的、无人见证的吻,是蜻蜓点水还是用力到再也不能和别人复刻? 他熟悉她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她舌头的温度,她呼吸的频率,她踮脚时足弓的弧度,她高兴时眨眼的速度。 遇到她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这样好,在大脑建立独属于她的数据库。 每一个音像都不遗漏。记录她的好恶,对比她的选择,预判她的行为。 他不是故意,这都是下意识的动作。 这也是他一个人的游戏。 在聚会上,看她把一口水分叁次咽下去,就知道她想玩手机,却只能靠这些小动作当消遣。 在严肃的场合想到好玩的事情她会抿嘴抑制笑的冲动,但她眼里的笑意在第一时间就溢出来了。 她给自己打气时会深呼吸,仿佛要把畏惧和沉重从身体里排出去。 比如她主动吻他的时候。 比如她看到婚纱的时候。 “他最后搞砸了一切。” 宗政航抱着穿婚纱的巫雨清。 他们都看不到彼此的脸。 “但我从一开始就搞砸了,对不对?” 26 结束全国巡回演唱会,也差不多要开学了。 开学前魏可圆约巫雨清一起逛街。 巫雨清戴着口罩,一男一女俩助理跟着她出门。 魏可圆看着这阵仗有点傻。 这是她们第一次单独约出来玩。平时那些聚会,宗政航带着巫雨清,根本没这架势。 巫雨清也不能说梁姗是保证她“一心一意”的生活助理,庞未是保证她人身安全的保镖,只要宗政航不在她身边,这两人就得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我有私生粉。”巫雨清跟魏可圆解释,“出门就夸张了点,见谅哈。” “没事。”魏可圆说,“先吃点东西还是先逛?” 女明星没资格吃下午茶。“直接逛吧。” 在商场被杀并没有让她从此不敢出门不敢逛街。 这辈子的事业确实一帆风顺,但人生路线的改变也导致她没什么朋友,上辈子在T大结交的好友,现在连面都没见上。读音乐学院因为不住校加上工作忙,也没和班里的同学有什么学业之外的交流。 阮小凝在国外念书,秋露比巫雨清还忙,上辈子因为宗政航而接触到的一些二代朋友,这辈子也因为宗政航提前奋斗事业、没时间去玩咖们的派对导致她们从来没见过。 二代也是分圈子的。享受人生的和开拓进取的,如果没有缘分或者特意约着见面,那么可以一辈子只听说过名字没见过真人。 “你试试这条裙子。”魏可圆一眼相中人台模特身上的衣服。 巫雨清拿着裙子去试衣间里换。 这条红裙的颜色很正,剪裁和版型也很经典,镜子里的她看上去活色生香。 她突然发现自己和上辈子不太像了。 “换好了吗?”魏可圆在帘子外面问。 巫雨清穿着红裙走出来,店里的人都在看她。 这是一家高端消费的商场,顾客哪怕认出巫雨清也没有尖叫着冲上来,而是站在原地拿着手机拍她。 “你身上这套很好看哎。”巫雨清看着魏可圆夸道。 白衬衫和黑色半身裙很好地凸显了魏可圆的书卷气。 “那你也试试。”魏可圆原地转了一圈,欣赏裙摆飘起来的样子。 柜姐就在这时拿着衣服出现。巫雨清接过来。 “你也试一下这条红裙子吧。”巫雨清觉得魏可圆能穿出别的味道。 确实,魏可圆穿红裙有种俏皮的少女感。 而巫雨清穿白衬衫和黑裙子没有书卷气,而是一种泠冽的贵气。黑白配是宗政航的日常,这让她穿类似的颜色也沾染了宗政航的感觉。 巫雨清对着镜子皱眉,然后发现她皱眉的样子也和宗政航不开心的样子有点点像。 上辈子加这辈子,他们在一起有9年了。 这孽缘什么时候能结束? 逛到晚饭时间,巫雨清和魏可圆去吃东西。 她们买了许多同款,同一件衣服不同的人会穿出不同的风格,非常好玩。 “我男朋友一会儿来接我。”魏可圆对巫雨清眨眼,“让他付账。” 魏可圆现在的男友是话剧演员,能跳会唱,帅到发光。 果然,饭快吃完的时候,魏可圆的男友来了。 巫雨清看着眼前这个有着黑色卷发的大美男,再一次羡慕魏可圆。 她偶尔会想如果没有遇到宗政航,自己会过着怎样的人生。 她也会像魏可圆那样驰骋情场吧。 也许对方是医生,每次约会都迟到早退。 也许对方是退役运动员,一身的伤和漂亮的肌肉,气质中的坚毅是在千百次的输赢中磨练出来的。 也许对方也从事文艺工作,画画、写作、摄影、配音,都有可能,他们一起去外地采风,吃饭的时候聊业内的八卦。 普通的她和普通的他,在人海相遇又在人海消失。 铭记相爱的细节,遗忘彼此的缺点。 做平凡的爱人和平凡的心碎者。 魏可圆和男友走了。巫雨清不想回别墅,她叫来侍者,要了红酒和焗鱼排。 和魏可圆吃饭时她记着自己要维持身材,只吃了沙拉。 但突如其来的低落和感慨让她想从食物中得到安慰。 今天晚上吃多了只会导致明天的浮肿,不会影响叁天后的杂志拍摄和采访。 宗政航来的时候,就看到巫雨清撑着头看窗外的雪。 她的餐桌没有食物,红酒喝了一半。 椅子挪动的声音让发呆的巫雨清回过神。 醉意为她上妆,酒精放慢她眨眼的速度。 宗政航坐在她对面。那个网剧的导演有点天赋,他能抓到演员的神韵并放大。巫雨清的生命力和脆弱都被他捕捉到了。她洒脱之下的秘密、沉默里的倔强、笑容中不够纯粹的快乐,都是她身上让人着迷的特质,吸引每个看到她的人。 粉丝简单形容为有故事感的脸和气质。 宗政航觉得他在她的故事里占据很大的篇幅,悲伤的篇幅多于快乐的篇幅也没关系。 只要他拥有她,怎样都没关系。 她很期待今天,衣服都是提前挑好的,是便于脱换的宽松连衣裙,中午出门前坐在梳妆台前用化妆品仔细遮去脖子和耳后的吻痕。 宗政航没问她魏可圆早就走了她为什么还不回家,只问她今天玩得开不开心。 巫雨清点头,把酒杯里最后一点酒喝掉,又拿起酒瓶倒满。 “下雪了。”她说。 “你又来接我。” “可圆还是看到了。”巫雨清指着胸口快要消失的红印,“我试了一件低领的吊带裙。” 宗政航看了一眼乳沟上他弄出来的印子,继续给巫雨清洗头发。 他们在浴缸里。 宗政航不放心她一个人洗澡。 巫雨清抱着腿,膝盖高出水面,那块皮肤上的水很快就干了。她记事很早,此刻的场景,让她想起小时候坐在儿童澡盆里让妈妈帮她洗澡的样子,澡盆里还有小黄鸭呢。 她想说她自己能洗,张嘴却先打了一个哈欠。 人不能只盯着生活里糟心的地方。除开宗政航,她的生活令人满意。那么多人生目标都完成了,站到了上辈子没有达到的高度,得到了那么多的喜爱和肯定。 未来可期,不要沮丧。 巫雨清靠演戏身价名气涨了一波后,人有点飘。 觉得自己年少有为,可以和簪缨世冑、保送T大、未来在宦海沉浮的宗政航玩心眼儿。 结果把自己玩到穿着婚纱被当面戳穿。 就这演技还拍什么戏啊,老实唱歌吧。 那一刻巫雨清脑袋里只有这个想法。 第二天她就联系经纪人讨论2017年事业侧重点,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以后有剧本找她就都推了吧。 好本子她去了就是拉低整体水平,烂本子她又何必掺合进去。 宗政航周末回父母家住。 到了晚上,宗政涛和温言从饭局上回来,看到儿子坐在客厅看电视。 “你女朋友又出差了?” “……嗯。” 宗政航想回自己房间,被父母叫住。 “就在这儿看,我们一回来你就走啊。”温言坐在沙发上,用遥控器把刚刚儿子调走的频道调回来。 妈妈发话了,宗政航只能走回来坐下。 “长开了点。”温言看着电视上的巫雨清,“她不是拍电影了么,什么时候上映?” “国庆节。” 电视里放着巫雨清参加的歌唱综艺。 她是刚入行的新人,在全是前辈大咖的节目里,她的镜头实在不多。 当别人唱歌时,镜头扫一下她鼓掌的样子就算给镜头了,点评什么的就算找现场的素人观众都不会找她。 等轮到她唱歌时,上台前的采访里,主持人问她为什么她的歌会这么有画面感,歌词的文学性也很好。 “因为总想着这是给影视剧写的。”巫雨清拿着话筒说,“这样制片方不满意我唱的,也会看在歌词和曲子的份上买歌。质量好销路就好。” 主持人以为她会说创作灵感、对歌词的要求高之类的,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的回答。 巫雨清参加这个节目除了因为能上台唱歌,更重要的是来向投资人制作人展现自己的原创能力。 她这辈子不知怎么没人来约歌,估计都以为她写的歌是要自己唱的。哪怕网剧的主题曲片尾曲播放量破百万,也没剧组找她。 巫雨清选了那首写战争和爱国的歌。一是因为这歌和她未来的专辑画风不符,当作单曲在网上发布远没有在节目里首唱效果好;二是因为这歌大概率不会被人买走了,她是根据那部电影最初的剧本写的,配合剧本以小人物视角表现战争的残酷和对国家的奉献。而未来几年的献礼片都没有从这个角度切入,全是大人物大场面或者是单元剧,一个电影好几个故事。 为了写这首歌她眼睛都哭肿了,这首歌必须取得它应有的播放量。 她做到了。 宗政涛原本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巫雨清第一句唱出来他就把头抬起来。 听完第一段,他问宗政航:“这是她写的?” 他以为小女生都唱些情啊爱啊的歌。 “是。”温言回答他。唱歌之前有标明作词作曲是谁。 间奏的和声悲伤又壮阔,弦乐传达出无尽的遗憾和希望。 她的低音醇厚,高音清亮,衔接自然。 唱功比选秀时好太多。 一曲完毕,听着台下的掌声,巫雨清知道第一期的排名稳了,不至于是倒数。 等回到选手等候区,热烈欢迎她的前辈们让她受宠若惊。 坐到一直敬仰的前辈身边,还听到了她的夸奖,巫雨清满面红光,嘴角根本控制不住。镜头很懂地给她特写,于是她那张激动到泛红的脸让全国人民看得清清楚楚。 傻样儿。 宗政航看着电视里高兴到顾不上镜头的巫雨清,忍俊不禁。 宗政涛示意了一下妻子。 夫妻二人一起欣赏儿子对着电视傻笑的样子。 “你姥爷那房子住不了人吧?不装修一下吗?”温言问。 “不着急,我和她现在住在山庭别馆。” 也是。 温言看完巫雨清的演唱后对电视没了兴趣,起身回房。 宗政涛跟着上楼。 宗政航关了电视,想到巫雨清的回答。 她挥了下手,像是他在问什么傻问题。 “我先活过25岁再考虑老房翻新的事儿吧。” 27 蒙佳最近以巫雨清工作室的名义招助理。 因为“太子爷”撤了放在清清身边的教养嬷嬷。 梁姗这位集助理、贴身保镖、眼线为一体的多功能人才突然下了岗。 ……当然,也可能是调岗。反正蒙佳收到清清说要招助理的消息后,再也没见过她了。 蒙佳少女时期也做过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美梦。这个梦在青春期结束后变成她爱看的网络题材,而这个题材,在她成为巫雨清的助理后再也不碰了。 高干文是很爽,巧取豪夺也有一种别样的甜,但发生在身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噩梦。 她们两个这几天没事儿就在看简历。歌唱节目的第一期就是只有蒙佳陪着她去的,但她也要兼顾巫雨清互联网运营以及通告日程上的对接,实在是吃不消。艺人助理要负责出差前期的准备工作,例如准备资料、订机票、行程安排、吃住行确保无误等。平时也要时刻跟着艺人,保证演出活动和通告都顺利进行。全是繁琐且必要的活儿。 还好赶在节目第二期录制前找到了。 甘静有两年的艺人助理经验,本科毕业,有驾照。之前在一家经纪公司上班,两年跟过3个艺人。第一个艺人放弃梦想回老家了,第二个艺人糊到公司不愿分给他助理,把甘静调走了,第叁个艺人事业稍有起色就因为劈腿翻车。 甘静觉得要么是这个公司风水不好,要么是她水逆。找大师算了一下,大师建议她赶紧找下家。 然后她就来到了巫雨清的身边。 “正式入职后,我一定要给大师发个红包。”甘静在心里郑重承诺。 和新助理甘静的柳暗花明又一村不同,巫雨清最近过得不太好。 智取分手的表演计划大失败,导致自救的心态彻底崩了,对自己的表演事业也不看好。这种消极心理体现在上课的时候不用心了。 巫雨清找了两个老师教自己,学费是按月付款,课时和上课内容可以根据她的通告随时调整,很灵活。 老师都是专业院校出来的好老师。台词老师特别严厉,巫雨清看到她,皮就会自动绷紧。专心听讲,认真完成日练功课。哪怕打定注意以后不当演员了,最后一个月的上课期间也不敢表现出懈怠的样子。 表演老师就随和风趣很多,巫雨清像所有看碟下菜的学生一样,面对好说话的老师就更爱“做自己”。 “清清,你这几天怎么回事?”表演老师打断了巫雨清的表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和老师说说,是生活上工作上遇到什么问题了吗?还是只是思想上出现了变动?” 表演老师从15年就开始教巫雨清,到现在都快两年了,看她和看大学里教的学生差不多,没有亲疏远近之说。 巫雨清怎么可能把宗政航的事说出来,只说了她通过那件事得出的结论。 “老师,我觉得我没有表演天分,以后唱歌就行了。” “没有天分?谁说你没有天分?你演的网剧不是口碑不错吗?还面试上了电影,拍了献礼片,多好啊。” 巫雨清听着老师的话,想起能得到这些成绩多亏了老师教导她。 “还是说看了网上有人喷你?把你喷到不愿意拍戏了?别理他们,他们就是生活不如意想发泄,碰见谁骂谁。” “难不成是觉得自己有知名度了,不愁资源了,表演就瞎糊弄。”老师故意这样说。“你这种想法可要不得。下一部拍烂了,演砸了,人家以后都不找你了。你还没到能躺在功劳簿上睡觉的地步。” “不是。”巫雨清说,“老师,我觉得我光唱歌就够了。表演什么的,可以让更有天分和实力的人去演。” 老师最听不得这种没志气的话。 “你以为你让了给你的角色,这剧本就会给天才去演吗?” “你才学了多久?平时有很努力吗?这就开始想天赋的事了?” “你知道有多少演员渴望那些递到你面前的机会?你不紧紧抓住就算了,还往后缩?你这种心态确实成不了角儿。没有积极进取的心,我看唱歌也够呛。” 巫雨清眼睛红了,但是没有哭。 “清清,你还年轻,不知道做人做事不能往后退的道理。你能演戏,演过戏,有本子找你演,但你想着自己不够好所以不去演。这怎么行?这一行的淘汰率太高了,每分每秒都在更新换代,你以为你现在只是放弃一个副业吗?你是在放弃你的职业生命! “能写歌唱歌就可以一劳永逸吗?万一哪天突然过气了呢?万一就算给别人写歌人家也不要呢?你可以保证音乐能养活你一辈子吗?要是哪天嗓子生病了呢? “但是会演戏有作品就能给你上一层保险,唱歌不行咱拍戏去,当不了歌星当演员。入这一行的都是喜欢掌声喜欢聚光灯的,咱们在台子上能站多久就站多久。流水的摄影机,铁打的巫雨清。” 巫雨清笑出声,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下憋回去。 她的眼睛里全是憋泪憋出来的红血丝,和我见犹怜的娇美之态相去甚远。但依然是吸睛的、是让人想要去了解并安慰的。 影视圈向来不缺美人,缺的是引发人的好奇心和探索欲的美人。 这样的人往镜头里一放,片子就成功了一半。 真正为镜头而生的人,特质之一就是站在那里不说话就是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 吸引观众是美丽,但留下观众的是故事。 巫雨清身上的颓丧被老师说跑了。 那些没流下的眼泪,凝固成冰雹敲打在她的心田。 做人不能往后退。 事业不能往后退。 生活也不能往后退。 “宗政航。”巫雨清等到宗政航放学回别墅,把他拽到书房里,“你凭什么派人盯着我?” “把梁姗给我撤了。” “我的助理为什么是你的人?为什么我的生活要向你汇报?” “你以前都没有这么嚣张。我真是给你脸了,你等着!早晚有一天纪检委会把你抓走的!” “你笑什么?!咱们之间是感情问题吗?我们是阶级斗争!” 宗政航笑是因为他想到之前有次在衣帽间做爱,他把她抱到柜子上坐着,两个人的动静碰倒了项链展示架。 珠宝摔在地上有清脆的响声。 她看着那些璀璨的钻石,说:“有人在贫困山区吃公益午餐,有人为了买石头花千百万。” 她真的是个可爱的马克思主义者。 自己真的只是想找个人协助她的工作,汇报不过是顺便而已。 没有梁姗,他也能用别的方式和渠道知道她的情况。 “好,那就不要梁姗了。”宗政航说,“眼睛怎么有点红?表演课又哭了吗?” “没有。”眼泪没掉下来就不是哭。 她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很好说话的家伙。 巫雨清以为会大吵一架,她甚至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去哪?” 宗政航抓住巫雨清的手腕。 “练琴啊。” 宗政航不让她走,从背后搂住她,用牙齿咬她的耳尖。 “不行。”巫雨清拒绝,“你一弄起码20分钟,完事还要洗澡。洗澡的时候说不定还要弄一次。全套下来都该睡觉了。” 宗政航让她说得更想要了。但巫雨清无视从背后感受到的硬度,想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你没作业要写吗?赶紧写。”她说,“你上辈子还是优秀毕业生呢。” 提另一个他就没劲了。 宗政航松开锁住她的胳膊。 巫雨清走了。 关上书房门的时候,她笑起来。 歌唱节目巫雨清参加四期就被淘汰了。她很满意,留了4首歌在台上,播放量比当成单曲发售要多得多。 大二下学期已经过了一大半,巫雨清想着今年暑假就待录音室里做新专辑就行,秋天开学前出国玩一下,完美。 6月初,网剧导演联系巫雨清,说他在筹拍一部电影,请她担任女主角。 罗导是巫雨清的贵人,她第一部剧的导演,让她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作品,也让她的国民度上了一个台阶。 现在她有档期,人家又说把女一号给她,于情于理都要应约看下剧本。 在咖啡馆里,巫雨清看到罗导冲她招手。 应该是青春爱情电影吧。巫雨清这样想着,毕竟罗导是拍偶像剧出道的,拍爱情电影好拉投资。 坐下寒暄了几句,罗导没有多说电影的事,先是让她签了保密协议,然后就把剧本拿给她看。 巫雨清边读边在脑海里试演。这是一部关于目击吸毒贩毒后躲避报复的片子,最后当然是被警察解救,犯罪组织也被一锅端。 她总算知道罗导为什么绕过经纪人联系她。 辍学打工的少女、KTV卖酒女,贫穷、狼狈、坏事缠身、求救无门。 虽然没有任何裸露镜头、擦边球性暗示情节、或者吸毒制毒的场景,但这个片子如果没点门路,说不定都不能上映。 女主在影片里一点也不光鲜亮丽,穿土气的衣服,待在玩偶服里汗湿的脸,躲避毒贩时绝望恐慌的神情。 男主是学历不高的小老板,不拍他发家致富的历程,拍他追求打工妹却被连累让毒贩追杀。 从剧本可以看出来,影片有许多情节和细节是在暗示贫富差距,城市角落里的邪恶,既得利益者的高高在上和冷眼旁观。 “剧本怎么样?”罗导问。 “很好。” “那你想参演吗?” “想。” 28 小杏是进城打工的失学少女,剧本没有说她姓什么。表姐在KTV卖酒,租的房子让小杏借住,让她也去卖酒,说她这种连高中文凭都没有的,连奶茶店都不要。 送外卖也要自己买电瓶车,小杏没有这么多钱。 她懵懵懂懂,在KTV实习。 晚上上班白天睡觉的作息让她有些受不了,她开始白天出门找工作。 表姐站在凳子上换灯泡,灯罩松了砸到茶几上,桌面玻璃碎了。小杏出门找玻璃店看能不能重新装个玻璃,不然是要原价赔给房东的。 她就是这样和玻璃店老板认识的。 小杏每天找工作回来都会绕到玻璃店看看进度。 她把这个茶几当作倒计时,当玻璃做好,她就算没找到工作也要从KTV离开。 天天去晃一圈,玻璃店的伙计和老板都觉得她这是司马昭之心。 她确实有那么一点。 在玻璃快要做好的那天,年轻的玻璃店老板汇报了进度:“明天就能做好了,我直接送到你家吧。” 这家店其实并没有配送服务。 “好,谢谢你啊。配送费多少?” “不要钱。”他问小杏,“你工作找到没?” “算找到了吧,先干些兼职。”小杏说。 她决定白天在游乐园扮玩偶,晚上去快餐厅当小时工。 就在这天,在她最后一次在KTV实习的晚上,她在大包厢杯盘狼藉的桌面上瞥到一张小小的塑料袋,还有刮成细线的粉末。 闻到烟里奇怪的味道。 听到隐晦的、意有所指的对话。 小杏端起吃完的果盘出了包厢,她没有坐电梯,直接从安全通道离开KTV。 她赶回表姐的出租屋,收拾了自己的行李。 现在已经挺晚的了,但城市里灯火辉煌。她拎着箱子和袋子,站在小区门口不知道去哪里。 小杏想了想,走到小商店打电话,她记得玻璃店老板的手机号。 “这是你家的电话?”老板问。 “不是,这是楼下商店的电话。我不住我姐家了。我把她电话给你,茶几的事你和她联系就行。” 小杏背出表姐的电话号码。 “好,我记下了。” “嗯,这么晚打扰了。” “没事儿……你没事吧?这么晚打电话给我?出事了吗?” “没有,我明天不是要去上班嘛,怕忙忘了。” 这是电影前30分钟的剧情。 小杏以为离开表姐,不去KTV就没事了。 但新的住所和新的工作场合很快有了奇怪的人出现,她觉得自己有点草木皆兵,游乐园和快餐店里有奇怪的人很正常。 直到游乐园经理说有游客问他哪些玩偶是新人扮演的。 玻璃店老板开始追求小杏,他送她电风扇,去快餐店接她下班。 但小杏被焦虑和恐惧占据,她心不在焉郁郁寡欢的样子当然被他注意到了。 “出什么事了吗?你可以跟我讲,我会帮你的。” 你怎么帮?我好像被毒贩盯上了,和我在一起说不定你都会被卷进去。 “没事。” 他很好,年轻英俊,为人仗义,还是个小老板。而她只是个身无分文的打工妹。 如果没有这些破事,她会抓紧他的。 她开始冷处理这个喜欢她的男人。 在可怕的困难面前,小杏分不出多少心思来想他。 受够了担惊受怕和疑神疑鬼。小杏决定离开这个城市,换个地方打工。 她辞职了,临走前又去玻璃店找他,想最后再看一看他。 小杏在他的店他的厂子里转来转去,他不在,他的伙计说他有事出去了。 她只好回家拿行李。 他在她的出租屋门口坐着。 “我去游乐园找你,他们说你辞职了。” 小杏看上去好像要哭出来,但她只是让他进门。 她的行李放在进门换鞋的地方。 客厅拉着帘子,这个不到90平方的屋子住着5个人。 大下午的,室友们都在外面上班,屋里只有他们两个。 小杏说出一切。 玻璃店老板也说不出挽留的话,他想保护她,可他无能为力。 他送她去火车站,在路上,他们被找小杏的人发现了。 接着就是逃命。 一场狼狈的追逐戏。 当警察赶来,主角已经遭遇了虐打和逼问。 “警笛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是剧本的最后一句话。 骆绎饰演的玻璃店老板从头到尾都没有姓名,没有提这角色多大年纪,教育程度怎样,没有写他穿什么衣服,说话是哪里的口音。 他给这个玻璃店老板写了很厚的人物小传,导演看了说不错。 “不要耍帅。多观察和你同龄的男生。那些送外卖的、在剧组当场务的、休息时吃盒饭的群演,看看他们的状态和神情。 “不用特意演的落魄或者意气风发。这个角色不到30岁,是个小商人,商人不一定要演得油滑世故,但商人一定是务实的。 “你觉得他喜欢小杏什么呢?他有点钱,为什么要找一个村里出来的打工妹,觉得她年轻漂亮吗? “当知道她惹上大麻烦,他却不愿意扔下她,是生性善良还是爱上她了?” “都有吧。”骆绎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坏人掳走。他那时候应该什么都没想。顾不上思考利弊,只知道不能让她就这样消失了。” 和玻璃店老板一样,剧本也没有写明小杏多大了,成年没有,家在哪里,不读书是因为家里供不起还是不愿意供。 她活泼还是腼腆?有没有乡音? 拍定妆照的时候发型师就把巫雨清的头发剪了,经过化妆师造型师鬼斧神工地改造后,巫雨清变成了小杏。 齐耳短发像是在村口花10块钱剪的,穿粉色短袖和黑长裤,脚上是有点发黄的帆布鞋。 小杏没有自信从容的神态,她也不会注意体态。 她的年纪不大,目光不至于暗淡,但也不会闪亮。 一朵路边的花,长在车水马龙的绿荫带里,不在花园里。 他们的第一场对手戏就是小杏和玻璃店老板的初遇。 两条街外有家玻璃店,看着有些埋汰,到处是白色的玻璃粉沫,但前店后厂,不算小。 仪器切玻璃的声音特别大,隔着墙也吵耳朵。 一个男人看有人来了,关了切木头的电锯,小杏有点好奇,玻璃店也做木工吗? “你好,老板在吗?”她看着眼前这个20多岁的男人,“我家茶几的玻璃坏了,做一个一样大的要多少钱?” “我就是老板。”男人取下嘴里的烟问她,“多大的玻璃?” 这把小杏问住了,她没量尺寸就跑出来了。 “这么大,这么厚,椭圆的。”她用手比划。 男人看着她笑出来。 是挺可笑的。小杏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是回家量量吧。” 说着就要走,被他叫住了,“哎,加个微信吧。回家给我拍个照片,尺寸量好也发过来,这样就不用来回跑了。” 小杏没手机,但听老板这么说,想起来可以用他的手机给表姐打电话,让她当场量。 可她又没记住表姐的手机号。 “不用了,我明天量好了再过来。” 小杏转身,可没走两步又跑回来。 “你们这里招人吗?” 老板笑了:“不招人。” 和拍偶像剧不一样,罗导拍电影很少让过,一个片段要拍很多遍。 也许这是电影和电视剧的区别,也许这是拿钱办事和自己掏钱办事的区别,也许这是罗导的个人风格。 巫雨清进组先拍的是在KTV的戏,一开始还不习惯这样总是不给过的情况,她以为是自己没演好,但“下一条要好好演!”的心态在多次的重拍下会消失的。 到最后她都懵了,嘴里说着台词,脑子里在反思自己到底有多差劲。 “没事儿,别多想。我就是喜欢都存几条。”导演这样对巫雨清说。 巫雨清一开始不相信,觉得就是自己不行。后来她也麻了,管他呢,合同都签了。 等KTV的全部戏份拍完,巫雨清已经成长很多。 导演要重拍那就重拍,她是无情的演戏机器。 和骆绎的第一场戏,巫雨清已经做好了拍一天的准备。 果然拍了一天。 拍完这一场,骆绎说自己已经能锯出很直的木条了。 在上海开演唱会的时候,骆绎是她的嘉宾,他们在舞台上合唱了两首歌。 他唱歌还不错。 夜戏拍男主接女主下班,送她回家。 路灯下,乘着休息的时间,巫雨清问骆绎有没有耽改剧联系他。 骆绎点头。 “去么?”她好奇他会不会像上辈子那样靠卖腐跻身一线。 他摇头,“我给推了,有部电影和它的档期撞了。” “好,各部门准备,再拍一条。”副导演拿着喇叭喊。 他们边走边说台词,摄影机拍他们的上半身。一只小白猫窜出来,围着巫雨清的脚喵喵叫。 “卡!把猫弄走。” 一个工作人员上前抓走了猫。 猫在他手里一直哈气,炸毛了。 为了防止它再跑过去,工作人员不敢放了它,把它装在书包里。 等巫雨清下了戏,问剧组里的人猫在哪,被告知拍完就把它给放了。 这还是第一只主动找她的猫呢。 从小她遇到的野猫都不搭理她,喊一声就跑。 巫雨清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小白猫再次出现,尾随她。 但这时巫雨清的身边围着太多人,和拍戏时不一样,猫只是远远地跟着,防止有人抓自己。 甘静最先发现了猫。 巫雨清朝小猫走去。它乖乖地蹲坐在地上,也不跑,结果就是让人捏住后脖颈儿拐上车。 “要送到宠物医院体检。”蒙佳用手机百度捡到猫怎么办。 “这个点儿哪有宠物医院开门。”巫雨清抱着猫。猫看上去很小,眼睛都快让眼屎糊住了,抱在胳膊上才知道它有多轻。 等宗政航来探班的时候,一进巫雨清的房间就闻到一股味。 地上有猫砂盆和猫吃饭喝水的碗,桌子上有逗猫棒。 巫雨清在他身后,反手把门关上。 “你养猫了?” “捡到一只。”酒店其实是不让养宠物的,但剧组包了两个月的房,巫雨清又给了点钱,于是就当作没看见了。 “猫晚上不吵你吗?” “她晚上不跑酷,和我一起睡。” 猫到现在都没出现,应该是看有陌生人,躲起来了。 等宗政航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猫出来了,它看了看坐在椅子上吃外卖的巫雨清,又看了看紧闭的浴室门。 巫雨清洗澡的时候,猫总要围观。 巫雨清是无所谓的,因为她和猫都是女生,而且她也听说猫会担心主人洗澡的时候淹死。 如果她洗澡关着门,猫就会用爪子扒拉门,还会一直叫,只能让猫进去。 小猫两周时间就长大一圈,虽然看着还是很小,但现在是健康的。 巫雨清的手机相册里全是猫的照片。 猫咪思考片刻,没有去扒拉门,而是跳到巫雨清的腿上,揣着手卧好。 宗政航洗完澡出来就看到巫雨清和猫和谐共处的画面。 他是来探班才看到巫雨清的短发。他们现在不像以前那样视频,都是打电话。他暑假也挺忙,在学校参加了一个实验项目,项目一结束就飞过来。 巫雨清还有两周就杀青了,他打算就在酒店里和她住到电影拍完。 宗政航下飞机后看到巫雨清的第一句话就是:“出什么事了?” 她看上去很不好,不是气色糟糕或者太瘦这样“表面”的原因(这部电影不需要她减重),而是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紧绷的、惶恐的、一点动静就能让她垮掉的状态。 又有私生粉出现了吗?还是说有别的什么事?剧组里有人欺负她了? 他问得很严肃。 巫雨清却皱眉,“怎么你也这样说?甘静她们说我有点入戏,看上去和以前不一样。” “我没觉得啊。”她摸摸自己的脸。“头发剪短了而已。” 宗政航看过剧本,她现在的样子和主角后期的状态是吻合的。 听说有演员因为太入戏得了抑郁症。 回酒店的路上,宗政航问巫雨清吃的好不好,有没有失眠或者一直犯困。 “和平时一样。”巫雨清说,“我们不是天天打电话吗?” 在床上,巫雨清关了灯裹在被子里。 宗政航打开床头灯,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 “你干嘛?猫看着呢……” “猫有夜视能力,开灯关灯都一样。” 现在是夏天,她的手臂和小腿都露了出来,除了蚊子包没别的东西。 宗政航检查她那些被衣服覆盖的地方。压力大、焦虑和抑郁,会让人自残。 她身上没有伤口和淤青。 巫雨清原本以为宗政航在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吻痕,刚准备打他,就听到他说:“以后不拍这种片子了。” 巫雨清脑子转了一下就知道他刚刚到底在看什么了。 “想什么呢你?”她倒回床上,用被子盖住自己。 猫没有像以前那样看她上床就也跟着上床。今天床上多了一个人,它谨慎地趴在沙发上观察他们。 台灯又关上了。房间一片漆黑。 巫雨清打了一个哈欠,准备睡觉。 宗政航却在排查完问题后有了兴致,手钻到巫雨清的睡衣里握住她的乳肉。 参加选秀爆瘦后,她的身体像是在弥补那段时间消耗和“摧残”,飞快发育起来。 19岁之前,巫雨清就和C罩杯sayhi了。 宗政航钻到被子里含住乳粒,一路吻到下面。 巫雨清呼出一口气,开始觉得热。 她想掀开被子,但猫在看。 小猫才5个月大,怎么能看这些东西? 她找到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低,然后用被子盖住脑袋。 在猫咪的眼里,往日睡觉的床上有一张高高隆起的被子,一晃一晃。 它听见两种喘息。 被子里的人终于钻里出来,嘀咕一句:“空调也太冷了。” 男人拿起床头的遥控器按了几下,摸黑去卫生间。 猫听见水声,没有去查看。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拿着毛巾走到床边。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床上的两个人也睡熟了。 猫从沙发上跳下来,悄无声息地跃到床上,找了个地方闭上眼睛。 巫雨清没有给猫起名字。 这只野猫很漂亮,毛发雪白,圆圆的蓝眼睛。 当宗政航受不了臭味给它铲了几次粑粑后,这只猫开始和他亲近起来,会在他用电脑的时候卧在他的大腿上。 而人类很难拒绝毛绒绒,宗政航撸了几次它的背和脑袋,觉得养猫还不错。 等他们回京城后,铲屎喂食的事都能交给家政,那就更是只享受好处,不用承担义务。 不同于宗政航在酒店里吹空调撸猫,巫雨清在片场顶着大太阳狂奔。 有自己一个人跑的,也有骆绎拉着她跑的。 追逐戏拍了叁天,然后拍挨打的戏。 化妆师给巫雨清和骆绎在脸上身上画伤口和淤青。 一开始他们只是狼狈,在镜头里勉强可以说是战陨美人,到后面真的是鼻青脸肿。 骆绎嘴里塞着棉花说台词。 巫雨清眼皮上也贴了东西,在夏天挺捂的。 小杏右眼被打伤,只能用一只眼睛看人。 逼问和虐打的桥段算是全片的高潮,直白的暴力,没有所谓美学,就是血和疼痛。 没用替身,巫雨清被人揪着头发在地上拖。 “他们在KTV里说什么了?” “那批货在哪?”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小杏用手按着头皮,她哭出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玻璃店老板躺在地上没动静,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被打死了。 “他……他只是送我去火车站,他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你们放过我们吧。” 她一直再说求饶的话。 “所以你不知道,他也不知道,那你们跑什么?躲什么?” 这种戏真的很消耗人,人哭太久喊太久会感到缺氧,头晕。 电影是按时间顺序拍摄的,演员的情绪层层递进,巫雨清的状态到了极点。 镜头里的她没有一点女明星的样子,不会有人把这个凄惨的女孩和巫雨清联系在一起。 巫雨清原本计划拍完戏就去旅游,当她真的拍完,一点出去玩的想法都没有。 她只想回家。 不是妈妈家的别墅,也不是宗政航的别墅,是她住了11年的家。 她要缓缓。 宗政航理所当然地跟着她来到了这个屋子。 他第一次送她回家就是把她送到这个小区。 小时工打扫好后,他在屋子里转了一下,想象她的童年,接着在书房找到了她的相册。 他看到了她小时候的样子。 肉墩墩的小婴儿,蛋糕吃一脸的小女孩上了幼儿园学会摆poss,额头点了红点冲镜头笑,少儿拉丁舞比赛…… 许多照片,几乎一年一本相册,这还只是父母拍的。她的艺术照也有叁四本。 百天、五岁、七岁、十岁。 然后戛然而至。 也许是再也没拍,也许是拍了但是放在后爸的房子里。 巫雨清从晚上8点睡到早上7点,睡饱后神清气爽。 她躺床上找手机,从枕头下拿出来的却是宗政航的手机,按亮屏幕想看下时间,结果看见了她小时候的照片。 他的锁屏壁纸是一个吃苹果的红毛衣小女孩。 小学一年级的巫雨清。 29 “哎,你的发圈呢?” 推杯换盏间,邻座的一个男生注意到宗政航手腕上的发圈不见了。 中学就有男生谈恋爱了手腕上戴发圈的说法。 宗政航高二戴了之后就没摘下来过。 而且他还不是那种常年戴同一个的那种,每周都换一个不一样的发圈,上大学后更是天天换。 他们这群人见到巫雨清之前对她的印象就是这女孩的发圈真多。 宗政航一开始戴发圈,确实是为了明示自己已脱单,赶个时髦戴个新鲜。后来有次巫雨清找不到绑头发的皮筋,看到宗政航手上有,嘀咕一句“我的皮筋怎么在你这?”,薅下来征用了。 从此宗政航悟到,脱单男士戴这玩意儿是有实际效用的。尤其是同居后,家里随处可见她的发圈,但她要戴的时候永远找不到,这时候宗政航手上发圈就有用武之地了。 “她剪短发了。”宗政航回答朋友。 回京城后这种问题他听到不下五次,旁侧敲击他是不是分手了。 其实是宗政航自己心眼儿多看谁都是人精,当然,也不能排除五次里有叁次是真的打探。可更主要的是宗政航已经把发圈变成了个人特色。 他打球都会专门戴和球衣同色系的皮筋。 那个红格子的猪大肠发圈劝退多少想给他送水的学姐学妹。 穿正装的时候不好戴这种张扬的发圈,他就戴很低调的黑色细皮筋。皮筋他如所愿低调地缩在袖子里,但他没注意皮筋上的塑料小菠萝刚好卡在袖口,让他超越年龄的成熟回到应有的位置。 朋友的询问让他想起巫雨清。 宗政航觉得巫雨清长发更好看。 但巫雨清的粉丝没有说一句关于短发的不是。 在网上说她是用长发换匕首的美人鱼。 宗政航不由感叹世界上最会拍马屁的就是明星的粉丝。 还有粉丝给巫雨清送名牌包,快递寄到经纪公司,附言是短发很漂亮、电影杀青快乐。 从出道开始,巫雨清就收到粉丝寄来的大大小小的东西。信、花、玩偶,这些还好,后来开始有大款成为粉丝,送昂贵的礼物给她。 这种礼物让巫雨清从出道到现在的微博置顶都是:“喜欢我无需破费送礼或者狂买代言产品。希望我能给你带来正面的影响。如果想为我做点什么,可以提升自己,可以做公益。让爱有价值,让世界更美好。”配图是她公益捐款的截图。 这个置顶每个月都更新编辑,因为她要换上最新的捐款截图。 巫雨清没参加什么慈善基金会,就是在支付宝或者淘宝上捐款。没有固定的捐款日期和捐款数额,有时候捐几千时候捐一百,她也不觉得这种截图发出去丢人。 经纪人和巫雨清讨论过这个置顶会不会影响她以后的代言,虽然会圈一波路人缘,但粉丝购买力不强可能导致接不到好商务。 巫雨清说现在国家没管粉丝盲目消费不代表未来不管,而一个艺人的口碑不靠粉丝靠作品和群众。 那个寄到公司的名牌包放在巫雨清的老房子里,她担心背出去让人拍到会变成鼓励粉丝送包。还有那些粉丝送的信、玩偶、折的千纸鹤和星星……全在她的老房子里。 她认真对待她得到的每一份爱,除了他。 “小杏综合症”在巫雨清回京城赶了几个通告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十一要上映她参演的献礼片,巫雨清最近都在上综艺,曝光量一下子就上来了。电影主创们都在各个城市宣传,她和骆绎这种镶边的就负责干引流的活儿。 刚把家里冰箱拉到节目里让人围观,巫雨清又马不停蹄地去拍慢生活(下乡务农)综艺。 知道要干活,她就穿着长裤卫衣拎着行李箱出镜了。 骆绎和她一起来这档节目。 当初问骆绎拍不拍耽改纯属多余。 拍戏的时候没注意网上的风向,等杀青了她才发现她和骆绎的cp超话关注量已经超过他们各自的超话关注量了。 叁搭的银幕情侣导致她和骆绎在男色时代靠言情杀出一血路。 巫雨清进了农家院,发现她是第一个到的,常驻嘉宾问她吃早饭没。 琢磨喝豆浆还是吃豆腐脑的时候,骆绎来了。 院子里又是一通打招呼的声音,吃完早餐,开始分农活。 巫雨清背着背篓,觉得挺逗。当艺人就是为了光鲜亮丽,结果现在的观众却喜欢看明星灰头土脸。要是没点知名度,想来务农,节目组还不要你呢。 上午的活儿就是冒着秋雨在山上刨土捡蘑菇。中午回院子吃饭的时候,巫雨清在厨房像水牛一样往嘴里灌水。 她原本打算带水杯上山,但背篓挺重,还要背蘑菇,水喝多还会想上厕所,她就没带杯子。 跟拍她的摄影师到现在都没喝水,巫雨清指了指屋子里的摄像头,让摄影师休息会儿。 下雨了,原本计划在院子里吃的饭挪回室内。 骆绎和巫雨清吃饭时没坐在一起,在镜头前没多少互动,更没有分到一起干活。 在农村待了两天一夜,巫雨清和其余两个特邀嘉宾就走了。 而cp粉的狂欢是在这期节目播出后。 不互动是避嫌,同框是官宣。巫雨清在镜头前状态好是因为公款恋爱。骆绎面无表情干活是因为刚刚巫雨清和别人说笑他吃醋了。 慢动作剪辑配上色气或者甜腻的BGM,就是互联网喜糖。 2022年建成的度假村,2017年就开始洽谈准备立项。 陆海在弄这件事,并且撺掇宗政航也投点钱进去。 宗政航推辞,说他现在不能碰这种项目。 “我挣点快钱可以,参与实业会被重点关注的。” 说是出来泡温泉,其实聊得全和玩乐没关系,男生那边已经讨论了好几个项目了,后来干脆去泡池子,估计准备聊些更隐秘的东西。 女生这边倒没这么“团结”,有的已经回房了,有的拉着小姐妹去按摩。 这次出来玩,男的巫雨清全认识,但男的带来的女的,巫雨清没几个认识的。 这些二代换女朋友换得太勤了。 不过这次她遇见了上辈子和她玩得不错的陆海的前女友。 现在还不是前女友。 不知怎么回事她和陆海提前恋爱了。 这个女孩上辈子和陆海谈了两年半,分手后直接去了法国,再也没回国。而陆海在恋爱结束后正式开启花花公子的人生。 “游泳池里全是人。”女孩披着大浴巾坐到巫雨清身边。她原本打算回房,结果看见巫雨清坐在吧台发呆。 她对巫雨清早有耳闻,不是因为她是大明星,而是她拿下了宗政航。 这两个人硬是从高中谈到大学,从素人谈到成名。 这种把晋江热门元素集齐的恋爱,许多人暗暗关注,时刻等着吃瓜。 只不过有几人是想看热闹、几人是拿着爱的号码牌想上位就不好说了。 巫雨清问女孩想喝什么,看曾经的朋友再次出现在眼前,她不由感叹真的20岁和假的20岁是有区别的。 就算重新拥有年轻的身体,也没办法重新拥有年轻的眼神。 她们去K歌房唱歌。 上辈子她们常常约出来唱歌。 “哇,这就是业余和专业的区别吗?”女孩拿着麦克风鼓掌,“不行,我不能再点你的歌,我要听你翻唱别人的歌。” 移动自助K歌房昏暗的光,照在她们的身上,粉色女士浴衣变成紫色。 巫雨清看着这个总是高兴的女孩,她的开朗非常吸引人。 从不缺少物质和爱的人在人群中非常显眼。 匮乏的人要在成年后自己补课,但幸运的人出生就满分。 上辈子的巫雨清在痛苦时陷入过思维的泥沼: 如果自己有魏可圆这样的家境,宗政航就不敢这样对她了吧。 如果爸爸还活着,早就发现不对劲并且来救她了吧。 我太无能了,拿出同归于尽的决心是不是就能摆脱他。 她尝试过报警,但警察没有受理。宗政航回家后没收了她的手机。 她想举报,但她没有任何证据能制裁宗政航。她根本接触不到那些东西。 房子里的避孕药越吃越少,宗政航没有让管家再买新的回来。 “就算怀孕我也会打掉的,你以为我会生下你的孩子吗?” “你连门都出不了,怎么打?”宗政航在床上问她,一边问一边插得更深。 今天几乎在水里泡了一天,晚上宗政航和巫雨清都没洗澡。 他亲她的嘴,舌头在她的嘴巴里又舔又顶。 由于最近通告很多,巫雨清不许宗政航在她的身上搞出吻痕。 宗政航确实没在容易露出来的锁骨肩膀和脖子留印子。 但就像是在弥补上半身空白,她的下半身到处都是荒淫的痕迹。 她的膝窝让宗政航放在了他的肩头。 玩过了所有花样后,宗政航用最简单的姿势做爱,在床上也不爱倒腾体位了,能一个姿势从头干到尾。 这种转变从他夏天探班住酒店就开始了。起初她还以为是他配合她躲被子里不让猫看到学坏,后来才发现他这是返璞归真了。 另一个时空的宗政航也是在玩过所有场景和姿势后,安分守己地待在床上机械运动。 宗政航扳过巫雨清的脸在她的脸颊上咬了一口。 他用力顶她,全部抽出去然后捅进来,每一次龟头都捣在G点上,接着擦过那些褶皱去更深处。 “想什么呢?”他问。 不同于以往在床上的沉默,现在的宗政航虽然对姿势没了探索精神,但他开始不满巫雨清不够投入的状态。 “想综艺节目上的问题。” “需要联系节目组剪掉吗?” “不用……”主持人只是问嘉宾的理想型是什么,而她大脑一片空白而已。 巫雨清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你快点。” 宗政航不理这声催促,继续按照自己的速度来。巫雨清根据身体里肉棒的硬度和状态,判断出这家伙想打持久战。 她把宗政航按在床上,两个人调转方位。之前宗政航弄得她挺有感觉,巫雨清打算自食其力,高潮完了就赶紧睡觉。 宗政航看着巫雨清坐在他身上前后摇晃,乳肉有节奏地颤动,便伸手去捏。揪起乳头的时候被巫雨清打了手。 她很快撑着他的胸脯喘起来。 宗政航用手按压她的小腹,想感受她体内的自己。 他还是硬的。 巫雨清从他身上下来,用手心去磨蹭他的顶端,对着那根棒子又撸又拧,没有用力到让他疼,但用力到让他知道自己的不耐烦。 宗政航双手背在脑后看巫雨清撸管。她的头发长长了点,但还没办法扎起来。 短发确实将她英气的一面凸显出来。她的气质里浪漫柔软的占比趋近于无,更多的是清新倜傥。 看她走路就能被她吸引,大步流星直视前方,非常有目标感。 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阻碍她。 他应该是她人生路上唯一的烦恼和障碍物。 身为烦恼和障碍物,宗政航发自内心地感到自豪和荣幸。 他将她掉落下来的发丝挂到她的耳后。看着没有遮挡的侧脸,宗政航发现吹彩虹屁的粉丝确实抓到了巫雨清的神韵。 她不是甘愿化作泡沫的人鱼,而是用长发换匕首的塞壬。 是拿着匕首,却仍然游不出他掌心的海妖。 30 十一假期,巫雨清参演的献礼片上映。这部电影的排片远比不上另外两部主旋律电影,全靠口碑逆风翻盘。巫雨清在电影里虽然是个镶边小角色,但由于这个角色和当时的青涩演技比较贴合,没有人说她拉低影片质量。 这部谍战电影给巫雨清抬了咖位。从网剧直接飞升到主旋律电影,连粉丝都没办法反驳她不是资源咖。 有人捧是好事,实力不拉胯就不丢脸。 在营销号赶热度点评巫雨清的时候,仿佛为了坐实她有资源的言论,经纪人告诉巫雨清她要上2018年春晚。 演员巫雨清确实是因为有资源才有今天的成绩,但音乐人巫雨清是靠实力混江湖的。 她的歌量多质优,知名度传唱度都很大,因为独树一帜的词曲风格,是乐坛里不容小觑的新兴力量。 不是所有签了大公司的歌手都能在出道一年半后办演唱会。 春晚总导演联系巫雨清,问她能不能在春晚唱首符合气氛的新歌。 巫雨清觉都不睡了(激动到失眠),一周时间交了两首歌上去。一首轻快活泼地讲述中国历史文化、诗书礼乐,叫《笔墨纸砚》。一首豁达开朗地笑对过去的烦恼,展望美好未来,叫《新开始》。 导演定了第二首,说这首歌有朝气。 于是2017年的秋天和冬天,巫雨清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只需要按时上下学、排练春晚歌舞、抽空拍广告和代言。 因为巫雨清要上春晚了,许多品牌找过来,要是春晚后再签合同,她会贵很多。 他们从不聊“上辈子”的事,但宗政航能想象出来另一个时空的他们是怎么走向悲剧的。 在校园里浓情蜜意的情侣,进入社会后很难继续甜蜜。 以宗政航的家世和个人能力,他们不会因为衣食住行吵架。 巫雨清是个工作狂,虽然会唱歌跳舞和各种体育运动,可她最爱的是工作。如果不是宗政航拽着她出门,巫雨清的私生活可以只是吃饭睡觉和洗澡,其余全是创作和通告。 能够想见,在T大毕业后决定当歌手的巫雨清,会怎样投入地去发展她的事业。为了赶超那些专业出身的艺人或者音乐人,她除了埋头做音乐,还会找别的方式扩展自己的事业版图。 签约经纪公司、组建乐队、去各个音乐工作室应聘、报名选秀综艺…… 她不可能只在京城待着。 长得漂亮,又能唱歌写歌,她应该是很快就找到了工作或者签约了经纪公司,确定了职业如何发展。 异地、演艺圈不分昼夜的机会和工作环境、永不停歇的进取心,这些都会导致巫雨清冷落感情生活。 而宗政航不能忍受这种冷落。 也许是总是取消的约会,也许是出差时电话那头的嘈杂,也许是他发现巫雨清选择梦想。 她要自己闯,不去后爸的公司当喝下午茶的大小姐,不想着抓牢宗政航这个家境优越的男友,不需要稳定清闲离家近的工作。 她要唱歌,要站在舞台上,想开演唱会,想写出最棒的音乐。 他们像每个出了象牙塔的情侣那样吵架。 或许不吵,巫雨清是擅长“我们各自冷静一下吧”的类型。 当宗政航不愿再忍受,他会撕破温和善良的面具。 第一次在爱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能量,竟是为了攥住她。 宗政航在闹钟响前醒过来,关掉了闹钟。 巫雨清睡在他身边,呼吸又轻又慢。 遮光窗帘让卧室如同黑夜。 好安静。 他喜欢这样的时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黑暗的房间变成了宇宙,床是一艘小飞船,载着他们逃离银河系,相依为命。 巫雨清睡觉很老实,不会乱滚也不会抢被子。 宗政航好奇她的梦境是否和她的睡姿一样安稳。 她会梦到什么呢? 能不能心有灵犀地梦见星空和宇航员? 巫雨清是被宗政航咬醒的。 根据脖子上感受到的咬合力,巫雨清不知道这是变态的前戏还是宗政航把她当鸭脖。 她看了眼时间,发现闹钟没有响。 推开身上的“丧尸”,巫雨清用遥控器打开窗帘,初冬的朝阳走进卧室环顾这里的家具。 今天的事很多,她要去央视排练。 健身安排在了早餐前,运动久了就会发现,肌肉叁天不练线条会变松。 外人或许观察不出来,但自己能明显感受出来。 演完小杏后,巫雨清虽然把每个工作都完成得很好,可她清楚自己还是被影响了。 最直观的就是她不再健身。 健身不同于别的行为,头脑在运动时会思考别的事情,但不能真的一心二用,不然动作会变形,练不到该练的肌肉。 这种“专注自我”的时刻,巫雨清以往会去想自己的新歌、马上开始的项目、第二天的日程安排,但拍完电影后巫雨清会发散到“小杏的世界”里,然后真的低落了。 连运动导致的多巴胺都对“小杏的世界”无能为力。 它就像一个漩涡、一个黑洞。 为避免低落,巫雨清让自己沉浸在学习和工作里,切断和小杏的联系。 强制隔离。 春晚救了她。央视镜头不是开玩笑的。 小杏就算真的占据了巫雨清的头脑也不能让她在春晚里皮肉松弛黯淡无光。 更何况能上春晚的巨大喜悦让小杏的世界彻底坍塌了。 巫雨清不是小杏,虽然她们都被监视,都是无力反抗的蝼蚁。 但小杏最后等来了拯救她的力量。 而巫雨清也取得了她之前不敢想象的成功。 谁也不可能经历顺风顺水的开挂人生。 如果跌倒了,不要欣赏那个坑,往前走。 甘静的早晨从检查工作微信群里有无新消息开始,然后才是起床。 早餐她在自己住的副楼吃,边吃边在别墅(甘静觉得叫城堡更合适)的家政群里问巫雨清起床没。 负责室内游泳池的工作人员在群里回复她,巫雨清正在游泳。 等早餐吃完,甘静就去主楼巫雨清的衣帽间挑衣服和鞋。 春晚负责准备演员的演出服,彩排的时候也要穿节目组提供的衣服,妆发齐全,让导演看效果。 但去彩排还是要备上自己的衣服,这样万一有特殊情况出现也有的换。 把准备的东西都放进行李箱之后,甘静在一楼见到了庞未和蒙佳。 庞未拿过甘静手里的行李箱去车库。蒙佳在和巫雨清说春节后的项目。 “曼西姐在看剧本,”蒙佳在说经纪人,“我把曼西姐筛过一遍的剧本全拿过来了。” 每年7月春晚节目组就开始筹备了,8月主创团队正式成立,巫雨清10月中旬才塞进去,而且还是独唱节目。 导演定下歌之后,巫雨清就在录音棚里泡着了,找了声乐老师专门攻克这首歌,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春晚是不允许失败的,歌唱节目都是假唱,但假唱的录音绝对得是最好的。 11月中旬之前,巫雨清还在歌舞类节目专用的小排练厅彩排,今天才第一次排练整场晚会,去大演播厅。 巫雨清的演出服是大红色裙装。因为2018年是狗年,她又是短发,化妆师没办法给她梳哪吒同款的红色包包头,披着烫卷也在第二次排练的时候给否了,后来定妆,她头上别着毛绒绒的狗耳朵。 是她那群儿童伴舞的同款狗耳朵,就是尺寸大了点。 巫雨清进场之后才发现彩排时的演播厅和正式演出一样,台下坐满观众,桌子上也摆好了砂糖橘瓜子和糖。 其实现在也没有定下最终的节目,但是彩排时会全程录制,不仅拍观众还会拍演出,如果直播时出现事故,就放这些录好的。 即使没有问过经纪人,巫雨清也知道她的节目不是那么“固定”。 在排练厅见得多听得多了,她发现每个节目都有被毙的可能。相声小品这类语言类节目,剧本会一直改到正式上台前,除了《难忘今宵》,其余节目说不让上就不让上。 人员一直在流动。有的人不来了(不是所有人都看重春晚),有的人11月底也能直通春晚。 她虽然录好了歌学好了舞练好了舞台上的走位,但也有可能收到独唱改合唱、取消节目换到另一个节目的通知。 因为还要参加最后的《难忘今宵》大合唱,巫雨清演完自己的节目就坐在观众席看别人排练,拍观众的摄像机时不时扫过来。 和她坐一桌的都是参加表演的演员,镜头特写观众席的明星也算是春晚传统彩蛋了。 做观众也不是清闲活儿,不能玩手机,交头接耳不能太久,仪态要得体好看。 椅背就是个摆设。 巫雨清背挺得倍儿直,抬头挺胸收腹,脸上有淡淡微笑,全神贯注看舞台。 不知道节目组是怎么审剧本的,相声小品没有一个好笑。 她很快学会放空,研究起附近的工作人员。 台下的主持人和在电视上截然不同,他聊天的时候在玩手里的麦克风。 同桌的女孩被旁边的人逗笑了,笑容以极快的速度绽放出来。这是她自己的笑,梨涡并不深,但嘴角咧开了,大大方方地露出兔牙。 邻座的一个男演员和巫雨清搭话,打断了她的观察。巫雨清发现这个人很面熟,但她就是想不起他的名字。这份心虚让她说话的时候很客气。 彩排耗了一整天,天黑后巫雨清才回到家。 吃晚饭的时候,巫雨清用pad看剧本,全是电影剧本。看来经纪人不打算让她去拍连续剧。 可以理解,能拍电影,谁还回去拍电视剧。但这些剧本真的不怎么样,巫雨清想着碰不上好剧本,18年搞一年音乐也可以。 不过她就是想想而已。金钱永不眠,资本不会让已经火的明星歇下来。过气后她能歇到死,但有热度的时候经纪公司和投资人不可能让她悠闲度日。 递上来的本子有青春校园电影,也有文艺片和商业片,因为已经是筛过的,没有逻辑硬伤,起承转合都完整。 罗导的剧情片还没剪出来,献礼片只说明了巫雨清有上大银幕的能力,她能不能担票房还有待考证。 现在主动投过来的本子都是非常一般的,真的好项目不会来找她。 想要演好片子,以她现在的地位不是坐家里等邀约,而是出门去面试。 吃完晚饭后,巫雨清去自己的书房用电脑看剧本,一直看到宗政航来敲门。 上一世她试图用熬夜工作逃避和宗政航同床,这她熬了两个晚上就被发现是故意,宗政航的回应就是他不介意在她的书房操她,反正她高潮后会困,衣服也脱的差不多了,自然乖乖回卧室睡觉。 听到“请进”后,宗政航走进巫雨清的书房,准确的说是工作间。 这个房间除了书桌电脑外,还有巫雨清编曲用的电子琴键、音响和声卡。 书架占了一整面墙。她的精神食粮没有细致地分门别类,邓丽君的唱片挨着《西线无战事》,留声机压着托尔斯泰和哈利波特。 家政打扫这里的时候会注意不动乱她无政府状态的桌面,唯恐鼠标对着坚果棒的角度改动会导致她创作灵感枯竭。 她穿着家居服,塑料小皮筋勉强扎住她的头发。 巫雨清做事的时候会把头发梳起来,这让她感到利索。 她坐在电竞椅里,用脚尖抵着地板借力转动椅子,表情有点复杂。 像放学后被父母送往补习班的小孩。 一种让人心软的,带着烦闷的认命感。 这表情出现在小孩脸上会引诱大人买冰激凌哄他开心,出现在巫雨清的脸上会引诱宗政航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展颜。 宗政航看着电脑屏幕上的PDF,她应该是看了一晚上的剧本。 “没有让你满意的本子吗?”他从随意浏览到的句子看出来这是古装片剧本,“不着急,慢慢来。寒假我们去海岛度假吧,庆祝春晚圆满结束。” 宗政航把手搭在巫雨清的肩膀上。 “该睡觉了。” 巫雨清累了一天。 宗政航没有在关灯后压上来。 他在被子里摸到巫雨清的胳膊,睡衣的袖子撸高,他捏她的肉。 虽然早已熟悉她的体温和皮肤的触感,可他还是忍不住一再感受她。 “我不认为我会和别人结婚。” 在一片黑暗里,他开口,主动说起他们从不触碰的“过去的事”。 我不认为我会和别人躺在一起,触摸对方的身体。 事实上,宗政航觉得除了巫雨清,他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哪怕是叁心二意的爱,或者喜欢。都不可能。 这个女人是世界上唯一能终结他理智的病毒,他无法对她免疫,却通过她对爱情这回事产生抗体。 这狰狞可笑的感情熬干了他对别人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体贴、信赖、为对方着想、激励自己成为更好的人……世俗和文艺作品里讴歌的爱,让宗政航不断质疑自己,他从小就被教育这样的才是爱。 人们说占有、嫉妒、怀疑、极乐和地狱的瞬间往返都不是爱。这些只能表明你在意乱情迷、沉沦肉欲或者借故发疯。 也许我就是疯子。 也许标榜着“健康的爱”“真正的爱”的家伙,其实从来没有遇见爱。他们找到一个条件符合的室友就敲锣打鼓地说自己坠入爱河。 也许那些说“放手好过互相折磨”的家伙,只是没能力留下对方。失败的人擅长说漂亮话。 爱怎么可能让人得体。 它是血肉模糊的笑脸,是从胸膛里扯出心脏才能确认存活的庸医。 这种体验一次就够了。 宗政航要和他的庸医生同寝死同穴。 他们会把能建立的关系都建立,能发生的事情都发生。 婚姻、生育、衰老、死亡。 这位让他体验地狱和天堂的导游,绝不能缺席,必须陪他度过一生。 巫雨清没想到宗政航会提起这个话题。 “我不认为我会和别人结婚。”他这样说。 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她一直活在他铸就“信息茧房”中。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要和别人结婚。他一直待在她身边,每晚和她睡觉。那条短信阅后就消失不见。 唯一称得上证据的证据,就是巫雨清说出联姻这件事后,宗政航没有反驳。 而当他出差回来之后,就立刻向巫雨清求婚,像是在证明联姻的传闻是无稽之谈。 “我们现在去领证。”他对她说,“婚礼在两个月内办。” 在他出差期间,巫雨清被关在屋子里。 没有分手,无法搬走,他囚禁了她。 “放我出去。”巫雨清说。 “那就先办婚礼。”他仿佛听不到她的声音。 “你把婚姻当什么了?”她看着他,想从他的眼里找到答案。但对视不到一秒巫雨清就放弃了。 她不想看到他,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不想住在他的房子里。 婚礼就这样随着宗政航的一声令下筹办起来。 那次导致她死亡的逛街,是宗政航把她关起来后第一次让她出门,他放下工作全程陪伴。 罪犯让受害人享受一下户外空气。 死亡确实让人遗憾,但巫雨清很高兴不用满足宗政航的欲望,如他所愿迈入荒唐可鄙的婚礼殿堂。 他做的出来。 他做得到。 如同说办就办的婚礼,宗政航有能力让巫雨清在不去民政局的情况下已婚。 法律上已婚与否甚至都不重要。 反正她被关起来了。 反正中国法律认为事实婚姻与登记婚姻具有同等效力。 宗政航躺在巫雨清身边,没有等到她的声音。 他听着她的呼吸声睡着了。 圣诞节那天是周一,刚好没和彩排撞到一起。 别墅在平安夜之前就装饰好了,院子里的树全部穿上了圣诞套装。房子里更是节日气氛浓厚,猫在对一楼大厅的圣诞树怀有非常大的兴趣。 它爬树,乐此不疲地把树上挂的东西一个个打下去。 怕电到猫,圣诞树上的小彩灯取了下来。 巫雨清早晨醒来,看到床头包装精美的圣诞礼物。 她拆开,盒子里是一只穿毛衣的小熊玩偶。 小熊的衣服上别了一枚桃心形状的红宝石胸针,沉甸甸的重量把毛衣坠得有点变形。 “上次去你家翻相册,发现你每年圣诞节都和不同的小熊合影。” 宗政航顶着一头乱发挪过来,拿走巫雨清手里的熊,把毛衣上的红宝石取下来别在巫雨清的睡衣上,然后又把熊放在她身边。 现在她和熊都靠在床头。 “好了,你们可以合影了。” 31 大年初一,巫雨清午饭后才睡醒,肚子饿出蛙鸣,但她还是先瘫在床上用手机回复各路人马的新年问候,等结束社交她就饿过劲了。 没赶上年夜饭、初一的早饭和午饭,她坐在餐桌提前2小时吃晚饭。 巫惠敏原本怀着慈母心期待和大女儿过年,先是知道了巫雨清只在家里待两天,然后发现这孩子睡懒觉能睡到这个点,最后眼看着她叫麦当劳外卖,现在吃晚上还吃不吃饭了? 巫雨清过年彻底放飞自我,又是吃快餐又是昼夜颠倒,对来自妈妈的嫌弃左耳进右耳出。 她已经习惯了。 就算上了春晚,她在她妈眼里依然是个邋邋遢遢吃地沟油的倒霉孩子。 不同于普通大学生,巫雨清的寒假和上班族一样只有七天。 宗政航还要带她去热带岛屿度假,所以初叁巫雨清就拎着大包小包(妈妈的爱)让宗政航派来的司机接走了。 坐在车上,巫雨清想起妈妈问她的恋情。 “你们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 妈妈很敏锐。上辈子巫雨清和宗政航在一起的第一个寒假就被巫惠敏发现了。 主要是巫雨清很明显,天天抱着手机傻笑,过年还拍家里的糖果盒问宗政航有没有想吃的,她挑出来带给他。 宗政航说想吃她爱吃的那几款软糖。 巫雨清出门看贺岁片前就在包里放软糖,等到了电影院,发现男友拎着巧克力和鲜花。 她没有接过鲜花和礼盒,而是把软糖塞到宗政航的衣服口袋里,又把包挂在他的肩膀上。 “准备这么齐全,真的只看电影?”巫雨清眯着眼睛问他。 “什么时候和你说今天只看电影了?”宗政航反问,把花塞到她手里。 宗政航想象的海岛度假和现实有很大差距。 这是一座私人海岛,除了他们两个和海岛上的服务人员没别人了,私密性极佳。 因为防晒霜会伤害海里的珊瑚,巫雨清白天根本不出门。 天天游泳健身,她对下海没有特别大的热情。 宗政航设想里要和巫雨清一起的潜水、帆板、摩托艇……全是他自己玩。 现在他严重怀疑另一个宗政航带着巫雨清把这些东西都玩够了。 他要恨死那个家伙了。 留给他一个烂摊子不说,连运动项目也不放过。 隔着太平洋和时差,巫雨清和秋露热火朝天地聊圈里的八卦。 秋露出道后就在一个大火综艺里当嘉宾,后来更是因为跳舞好去各大选秀里当导师,是365天活跃在观众眼前的大明星。 现在的这个八卦主人公就曾是秋露带的学员。 小男生在男团选秀里出道,资源比团里其他人好,拍了两部剧,现在被封杀了。 不是被朝阳群众举报的那种封杀,而是不知得罪哪位了,他的新剧不过审。 要么把片子扔仓库里,要么剪了他的戏份找人重拍。 “之前签的合同也全部作废。”秋露在微信里说,“就这几天会发退圈声明。” “签了他的经纪公司只能自认倒霉。”经纪公司的继承人站在自己的角度感慨万千。 巫雨清原本打了一行:有的人的人生只是别人一句话的事。 但看见秋露发过来的话,想想还是删掉了。 “不是说要拍剧吗?你什么时候进组?我去探班。”她换了话题。 夕阳里,宗政航穿着泳裤从海浪里走向沙滩,修长健硕的身材和俊朗的脸蛋让他看上去仿佛是古希腊神话里的男神。 ……不过古希腊雕塑里男人的性器都很小。 巫雨清虽然早就熟悉宗政航的尺寸,但想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看了一下他的泳裤。 她忘了在哪里听到的,古希腊人认为小鸡鸡是智慧的象征。 不知道古希腊女人是否认同这一观点。 宗政航看见夕阳里巫雨清戴着墨镜躺在院子里的凉椅上。 热带植物宽大浓绿的叶片是她纯天然的遮阳伞,在绿意的簇拥下,她暖白的皮肤像热带季风气候里一个不可思议的雪人。 美好的视觉冲击让宗政航的心情愉悦起来。 他开始期待和雪人共进的晚餐以及共度的夜晚。 听着海浪声看星空是很惬意的事情,如果身边没有一个精虫上脑不解风情的男人就更好了。 “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巫雨清用左手推宗政航的脑袋,因为她的右手已经被宗政航抓住了。 “你白天一直是一个人。”宗政航松开含住的乳头说道。 “你还教过我辨认星座呢。”巫雨清说。 这个“你”,自然不是这个时空里的宗政航。 他亲了下巫雨清的嘴巴,“这招是一次性的,现在已经不管用了。” 巫雨清的呼气声长得像一声叹息。 她隔着布感受到被太阳晒了一整天的沙滩的热度。 身下是她从未来过的海岛,抬头是她看了两世的星空。 这经历和感慨,适合赋歌一首,而不是张开腿。 当宗政航把精液浇在巫雨清的体内,他以为她会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立刻起身去清洗,但她只是坐起来,从编织袋里翻出一个口琴。 然后她又倒回皱得不行的野餐布上。 巫雨清看着星星吹了一首磕磕绊绊的《我心永恒》。 “Jack和Rose用木板飘到这座岛上多好。”等嘴巴上因为吹奏而发烫的热度消失后,她这样说。 “从欧洲到北美洲是要经过大西洋,不是太平洋,”她又自己找出BUG,“他们过不来。” 发现设想不成立,巫雨清仿佛从梦里醒过来,起身穿好外套,走回房间。 宗政航还躺在野餐布上。 他身边是巫雨清留下的凹痕,音乐早就没有了,此刻只有无尽的海浪声和沉默的星空。 五月一号,巫雨清主演的电影上映,有些敏感的剧情片,过审没有改结局,也没有删情节。 首映会上,巫雨清和主创人员一起坐在观众席看电影。 看小杏拿着啤酒走在KTV的走廊,与她擦肩的女生在吐槽大学里的小组作业。 看她被表姐捣了一下,本该对客人自我介绍,却因为太紧张以为要敬酒,端起酒杯就喝光了。 看骆驿演的小老板拿着冰奶茶去游乐园找她,他们坐在没游客的假山下不说话。 看年轻的男女在小巷里扔下行李狂奔,这场逃命在光影里有私奔的错觉。 当屏幕变黑,灯光亮起,巫雨清听到自己唱的片尾曲响起前奏,但掌声盖过了音乐。 字幕在滚动,荧幕的左侧亮起了一个小框,脸上涂着碘酒的小杏在给病床上绑着绷带的玻璃店老板喂饭。 警局的墙上张贴着在缉毒行动里获得表彰的警员。 最后的一幕,小杏背着书包回头看,玻璃店老板右胳臂吊着夹板,用左手扬了扬,示意她赶紧去上课。 掌声雷动,听不清片尾曲,歌词在荧幕底部。 【我遇见的第一件好事: 在白晃晃的清新小径。 一朵花告诉我她的姓名。】 这是兰波的诗。巫雨清喜欢这一句,在作词人那一行加上了兰波的名字。 “你说评分会是多少?”骆驿附在巫雨清的耳边问。 “不知道。”巫雨清说。 主创人员在电影上映前看过太多遍,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 首映会会请影评人,就算片子不太行,也会礼貌性鼓掌。 五月二号,评分就出来了。 8.9分。 截止到五月七号,豆瓣评分9.0。 事业迈上新高度,巫雨清确实很高兴,她现在可以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是演员。 在片约、采访、代言纷至沓来的同时,巫雨清回家和妈妈以及后爸开了个会。 准确的说,是她坐着听。 妈妈给巫雨清讲了她会有多少嫁妆,以及她在25岁时会拿到多少信托基金。 “宝贝,你永远不需要为钱做一些消耗自己的事情。但你不可以因此为所欲为,要是我知道你沾了什么不该沾的东西,你就老老实实给我改毛病去,一分钱也拿不到。” 这话她上辈子也听过一遍。 “你现在还小,结婚的事不急。”巫惠敏看了一眼巫雨清的肚子。 “我没怀孕!”巫雨清大声说。 “谅你也不会。”巫惠敏皮笑肉不笑地说,“放着前途大好的明星不做,20岁就嫁人生子,你要是这样没出息我就把你皮打烂。” “妈,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些啊?”钱什么的,上辈子是巫雨清大学毕业了妈妈才和她聊的,而且后爸也不在场,就是母女之间的小话。 这辈子好正式哦。 一天天的就晕吧!巫惠敏恨铁不成钢得望着她的傻闺女。 上了大学就和小男友同居,现在人家父母都过来聊结婚的安排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对方倒没有说立刻结婚的意思——男方现在不到22岁,证都领不了——只是有个初步意向,两家先把诚意拿出来。 贺峰倒是对这事习以为常(巫惠敏气:反正结婚的又不是他亲闺女),说就是这个风气,吃喝不愁的二代们,要么早早定下来,要么玩到一定年龄相亲或者挑个自己喜欢的。 巫雨清开完家庭会议气得不愿走,宗政航那个鬼房子谁愿意住谁住。 结个屁的婚。 他在做什么梦? “疯了吧你?”巫雨清在卧室里给宗政航打电话。 宗政航最近在忙毕业答辩的事,聚餐也多。毕业季就是这样。 电话那头挺吵,但很快静下来,他应该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今天住妈妈家吗?”宗政航半小时前收到庞未的消息,上面说巫雨清让他回去,她不回别墅。 “宗政航,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和你结婚?” “我们当然会结婚。” 巫雨清把电话挂了。 宗政航在露天餐厅的角落看湖景,今晚是家庭聚餐,舅舅一家从国外回来看姥姥和姥爷。 舅妈比舅舅小十五岁,正带着宗政航的表弟吹泡泡。 那些肥皂泡顺着夜风往湖面上飞。 舅妈曾是舅舅的学生,是移民欧洲的第叁代华人……应该算是华人吧,舅妈看上去和白种人相差无几。 舅舅很少回国,宗政航不知道他和舅妈之间的故事。 宗政航甚至不知道他父母之间的故事。 爸爸妈妈在宗政航眼里一直是爸爸妈妈,好像没有青春年少的时光。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又为什么相爱? 他从未见过父母吵架。 小时候觉得是父母恩爱,长大后知道夫妻没有不吵架的。只是有的父母吵架不避着孩子,有的父母吵架不愿让孩子看到。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吵架的。 ……这么说起来,妈妈真的有许多代表歉意的钻石。 他竟然今天才注意到这一点。 不过巫雨清可不是收到钻石就不生气的女生。 怎么哄? 宗政航看着湖里的天鹅思索。 “吵架了?”温言注意到儿子电话响了之后就不回餐桌了,以为他在煲电话粥,没想到拿着手机一个人发呆。 “妈妈。”宗政航没想到母亲会寻过来,也是,她一向会注意自己有没有吃饱。餐桌上剩那么多烩饭,明显不是自己平时的食量。 “爸爸总是惹你生气吗?”他问母亲。 果然吵架了。 温言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很可爱。当初皱着眉说女孩子真麻烦的小男孩,如今真心实意地因为女孩而苦恼。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呢?” “爸爸说钻石代表歉意。”而你有很多钻石。 “也有一些是我自己买的。”刷的是你爸爸的卡。 温言和儿子一起看天鹅把脖子伸到湖水里觅食,湖面上留下一颗颗白白的、翅膀包裹躯体的椭圆。 “想送钻石给她道歉吗?”她问。“我最近有看到几款不错的。” “……她对珠宝兴趣不大。” 天鹅把头伸出来了,长长的脖子确实有点童话里所形容的优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丑小鸭》这个故事,珠宝设计师特别偏爱天鹅的造型。 无论是作家还是设计师,都只注意到水面上仿佛静止的仪态,看不到水下不断扑腾的脚蹼。 “阿航,你很喜欢她吗?”温言问她的小王子。 随着孩子长大,母子间的谈心越来越少。 她还记得除夕夜,他们也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看电视里的春晚。 镜头扫过观众席里穿着红裙子的女孩。 “妈妈,我想和她结婚。”他突然说道。说完就有些不好意思,从茶几上拿了一颗橙子。 紧张到把橘子拿成橙子,剥也不好剥,就这样抓在手里。 于是温言就和丈夫一起联系那个女孩的父母。 一如既往地满足小王子的每一个心愿。 虽然知道答案,但她还是想问问他,想亲耳听到儿子的蜕变。 爱让男孩变成男人。 宗政航没有回答,他现在的表情和除夕夜的那一刻一模一样。 想藏住一个秘密,却亲口说出来。 妈妈,每当她看向我,我都觉得自己要融化了。 “很喜欢。” 32 2018年是巫雨清的获奖年,这一年她拿到了最佳女歌手奖。在电影节上,她凭借小杏这个角色拿到了最佳女主角的提名。 在颁奖晚会的直播里,宗政航看到巫雨清和电影的主创们一起走红毯。 拾阶而上时,骆绎在巫雨清的身后帮她提裙角。 摄像机的闪光灯一直明明灭灭。网上有人预测获奖的电影和演员,时尚博主在扒明星身上的服装品牌,但更多的人只是在评头论足这些聚集一堂的演员。 他们的妆容、礼服和脸庞。 相较于巫雨清的曳地晚礼服和脖子上的白金项链,她这几年和骆绎的多次合作更让人津津乐道。 一个男生推开家庭影院的房门,看着荧幕上星光熠熠的晚会,说:“我这个暖房派对是不是挑错日子了。” 宗政航对朋友的玩笑不置可否,“你的家庭影院音响不错。” “我重点设计了这里。”男生坐在宗政航旁边的椅子上,“五一假期我可是去贡献票房了。” 宗政航笑着感谢这位贡献票房的功臣。 陆海带着两叁个人找到这里,“好啊,你们两个躲这里。” 此时,颁奖晚会的主持人宣布了获奖人。 摄影机一一扫过被提名的女演员们,巫雨清微笑鼓掌的样子无懈可击。 这群人再次投入到派对里,无数消息在这里流传和滋生。 有人听闻巫雨清获得提名,便端着酒杯来祝贺宗政航,说看过她的表演听过她的歌,真是年少有为。 “不知何时能喝到你们的喜酒。” “先忙事业。”宗政航这样说,却想到送给巫雨清的五金。 看到那些金首饰,巫雨清的反应是沉默。 这些陆续齐全的订婚礼品如同不断收紧的蛛网。 那栋过户给她的小洋楼不是与上一世殊途同归的生日礼物,而是宗政航决定收网的第一步棋。 她把首饰盒合起来,说:“我想分手。” 当然不行。 宗政航取出一枚金镯子,戴在巫雨清的手上。 他吻她的手背,又去舔她手腕上的静脉。 咬她的手指,被推开。 于是去咬她的嘴唇和耳垂。 他脱下她的衣服,然后为她戴上那些金子做的项链、戒指、吊坠、脚链。 他的新娘这样金光灿灿的躺在床上,很漂亮。 第二天宗政航买了一套银首饰,想再来一次。 巫雨清不愿配合,他们在床上打架。 准确地说,是宗政航凭借体能和力量让巫雨清躺平趴好。 那些银饰没戴上去,因为他要腾出一只手防止她咬人。 “阿航,周末我们滑雪,你去吗?” 朋友打断了宗政航的回忆,让他回过神参与讨论。 晚会后的庆功派对是需要打起精神认真社交的,平时这个点巫雨清已经睡了,但今天显然不可能。她有点饿,没有去碰餐桌上的冷食,端着酒杯和导演、制片人、投资商聊天。 不停认识新的人,合影,谈彼此的项目和未来有可能的合作。 巫雨清不可避免地喝了酒。 到了凌晨,终于从派对里脱身。她回到酒店(电影节在广东佛山举行),不敢在醉酒时泡澡,用热水冲干净身体便爬上床。 巫雨清努力工作从不懈怠,既是为了实现理想和抱负,也是想通过名气、收入和地位摆脱宗政航。 后者一直是她的期望。 虽然她上一世就知道不可能。不管是多大的明星,面对权力也不堪一击,说消失就消失。 如果寻靠山,借力打力摆脱宗政航,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转移到另一个牢笼。 而这欠下的巨大人情,对方会让她怎么还呢? 更何况,也没有人会为了她得罪宗政航。 但人总要有个奔头,不然日子过不下去。 这一切会结束的。 巫雨清这样安慰自己。 没有人能对一段没有回应的感情沉沦多年。 下班后,宗政航发现巫雨清上过的一档综艺节目已经播出叁天了,但他还没看。 于是他在客厅用电视机看了起来。 说是综艺,这档节目更像是访谈,嘉宾有时是叁个、有时是两个,跟着主持人去风景名胜散步、聊天。 这期是巫雨清和一个青年导演当嘉宾,去湿地公园拍摄。 一开始是大家都有些拘谨,后来随着录制时间以及问题提得好,他们逐渐熟悉起来,气氛融洽。 主持人问青年导演最新上映的片子,提到其中的一些构图。导演一下子激动起来,对于电影和创作的热忱,让他滔滔不绝地说那些画面是如何构思又是如何拍摄的。 这很动人,谁都能感受到导演的热爱。 他说完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显然是对自己的激动感到抱歉。 湿地公园到处都是鸟叫声。湖里的禽类没有专业知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动物,看上去不是天鹅也不是鸭子。 他们站在桥上看这些动物,节目组里有个摄影师在拍湖面,其余的摄影师在拍人。 巫雨清看过这个导演的处女作,不同于他现在拍的商业片和剧情片,他的第一部电影是文艺片。 那部电影的画面很美。穷人粗糙的手,老人脸上的皱纹,小孩手里的氢气球,夫妻争吵时洒在厨房的夕阳,每一帧都具有美感。 他是天才,对美有敏锐的感知力,他的镜头总能拍出不可言说的意蕴。 “你的《半梦半醒》,”巫雨清决定问出口,这是她对于那部电影一直以来的疑问,“会穿插、特写一些动物,为什么呢?” 这些动物和剧情一点关系也没有,有的是田地里的老牛,有的是城市天空上的鸽子,还有的是草原上的羊群和马匹。 其实这些镜头是突兀的,但他的镜头太有生活感,那些动物的眼睛又太清澈和明亮,所以没人诟病这些莫名其妙的片段。 导演没想到巫雨清会突然问他的处女作,他有些发怔,看着眼前这个看过他第一部电影的女明星,一时之间回答不上来。 那个时候就是想拍动物。拍了太多人,他灵光一闪地想要拍一些动物,他觉得这些单纯的生灵能中和影片里复杂的人性。 “你觉得是为什么?”导演把问题抛回去。 巫雨清因为他的反问有些沮丧。 “是因为惠特曼吗?”巫雨清说出她猜测的答案。 “我想我能变成动物,和它们为伴,它们是那么恬静那么矜持, 我站着,久久地望着它们。 它们不为儿女作牛马,也不为儿女哀号, 它们不在黑暗里睁眼失眠,为了它们的罪过啼泣, 没有一个不满,没有一个为了占有欲而癫狂, 没有一个向另一个屈膝,也不对几千年前的袓先跪拜, 在整个的地球上没有一个有什么身份,也没有一个忧郁哀伤。” 她看着导演,想知道她猜的对不对。 主持人看看巫雨清又看看导演,没有打破这一刻的寂静。 导演看着巫雨清的那双眼太亮了,“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这就是标准答案。以后别人问我我就说是因为这个。” 巫雨清被导演逗笑了。 然后他们就换了话题,从桥上走下来。 巫雨清从上海拍完杂志回来,就看到别墅里灯火辉煌。 她看了眼时间,都这个点了,他明天不是要上班吗? 宗政航躺在床上看书。 她的书。 放下诗集,宗政航扯开巫雨清的睡袍,就像扯礼物上的缎带蝴蝶结。 他盯着她胸口上的纹身。 吊带睡裙不遮掩她的胳膊,于是巫雨清的花臂在灯光下一览无余。 难得看到宗政航震惊的表情,巫雨清恶趣味地感到快乐。 明星上镜不能有纹身,巫雨清为了录制方便没有纹身的计划。但是越不让干什么就越想干什么,秋露网购了一堆纹身贴纸,没通告的时候就到处贴。巫雨清在上海找秋露玩的时候,以为她真的纹了。秋露笑嘻嘻地送她了一堆贴纸,巫雨清全贴上了。 水洗不掉,用酒精擦才能擦掉。 “上镜怎么办?”宗政航问。 “穿长袖。” “那拍戏怎么办?” “遮瑕膏可以盖住。” 夸张的纹身显然把宗政航震住了,关灯后他没有压上来。 “疼不疼?”他问。 “还好。” 宗政航没想到巫雨清会毫无预兆地纹身,而且纹了许多。 她巨大的决心和改变让宗政航觉得她在借着纹身发泄情绪。 这让他小心翼翼起来。 当她表示不愿做爱,他就停止动作。 素了一周,直到周末应酬回到别墅,他问家政巫雨清吃完饭没。家政说女主人特意吩咐今天不用做晚饭,等她忙完会自己做沙拉。 宗政航去书房找她,发现她不在,走到卧室,听见浴室里的嬉笑声。 是巫雨清和甘静的声音。 宗政航脑子里闪过无数片段,但又仿佛什么也没想。他打开浴室的门,看见她们穿着衣服坐在没水的大浴缸里,平台上是酒精和棉签,地板上都是五颜六色的棉球。 巫雨清左臂上的纹身擦得差不多了,还剩胸口和右臂。 突然出现的男人打断了女孩们的笑声。 “我想起来有件事要办。”甘静站起来,跨出浴缸离开。 她不知道氛围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但情侣间的事少掺合为好。 甘静走后,宗政航占据了她之前坐的位置。 他想起来了,明天巫雨清要参加一个活动。 宗政航坐在巫雨清的对面。棉签显然没有棉球方便,他用沾了酒精的棉球擦巫雨清的胸口,那片缠枝花朵逐渐失去颜色,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仔细擦掉了她身上所有的人工色彩。 酒精风干时会很凉,宗政航用热水冲她的皮肤。 他们都穿着衣服,浸水后变得沉甸甸,粘在身体上很不舒服。 宗政航开始脱。 巫雨清跨出浴缸却被抱回去。 她的内衣不再是17岁时的幼稚款式,成套的重工蕾丝贴合她的肉。 沐浴露洗过的皮肤没有酒精的味道,香甜滑腻,握住时想让人去戳指缝间鼓出的软嫩。 不过只有乳肉能有这样的体验,她的四肢和腰身都是瘦而柔韧的,没有富裕的弹软。 宗政航喜欢肥软的触感,他想过如果最后还是要把巫雨清关起来的话,他会把她喂胖点,香香软软的抱在怀里很舒服。 身体永远是诚实的。每当巫雨清不和宗政航说话,他就和她的身体对话。 轻重缓急都有回应。 在赤裸相对时,他们有一套默契而熟练的语言用以交流。 但这语言仅仅用于性爱。 仿佛是诅咒。他用性开启这段关系,这段关系就只是性。 他尝试以各种方式扩展他们之间的深度和宽度,她都无动于衷。 谁说女人无法分清性和爱。巫雨清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那么多高潮都不能堆积出一个心动。 他知道她在等。消极抵抗。等他厌倦,然后放手。 他也在等,等自己失去耐心和最后的希望,不再指望她能爱上他,然后他就可以把她关起来了。 女明星结婚后息影是很正常的。 全职太太足不出户也很正常。 巫雨清的腿加紧了宗政航的腰。他知道她快到了,于是亲亲她的额头,加快了速度。 这个姿势不是很舒服,背抵着墙,挂在男人身上,但巫雨清还是在5分钟之内高潮了。 事儿还没完,因为宗政航还没射。 他硬邦邦地待在她体内,等她度过余韵,然后拍拍她的屁股。 巫雨清放下腿。 宗政航提溜着她的腰让她趴好。于是巫雨清听话的下腰,手扶在玻璃门上。 她看着玻璃上的受重力影响下滑的水珠,想,做爱就这么几个姿势,正面侧面后面。然后就是场景的不同,可说到底也就那几个场景:私密、公共和半公共。 觉得快乐舒服,是因为激素和技巧,觉得幸福满足,是因为人。 没必要把性神秘化和神圣化,这是本能,如同进食。 一个人吃自助,和饭搭子吃快餐,和爱人吃烛光晚餐。都是吃,安全健康就行。 这是很现代很开放的想法,巫雨清很早就接触到这种理念,可她做不到。 她是那种要么一个人吃自助,要么和爱人吃晚餐的类型。 陷入爱情时如同患有肌肤饥渴症,喜欢亲亲抱抱。 宗政航打电动的时候她会在他头上别发卡,看他戴着发箍专心玩游戏的傻样就觉得很可笑。 也很可爱。 巫雨清知道这段结局凄凉的感情不是恋爱本身有问题,而是人有问题。 她不够火眼金睛,没发现对方是个甩不掉的麻烦精。 她太过天真,以为真心爱过就不会忍心伤害。 有时她也弄不清,到底是人性复杂还是她遇到了斯文败类。 前几年她还会复盘他们这一世的初遇,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和他纠缠在一起。这不应该,上一世如果不是她主动,她和宗政航就不会有后来。 而现在她不再想这些了。 她有太多事要忙,同居和性爱没必要占据她的脑容量。 只是偶尔,在高潮过后异常清醒的时刻,例如现在,她带着一点黑色幽默思考她和宗政航的性行为该归类在私密关系中的哪一类。 他们像离婚不离家的前任夫妻,貌合神离,藕断丝连,一地鸡毛。 宗政航的喘息变了节奏,他要射精了。她感受到体内的肉棒在往更深处挤。 巫雨清觉得自己真的特别乐观,被宗政航掌控着,她的行为和活动范围不随自己的意志所左右。 待在别墅里,睡在宗政航的床上,同他一次次的交媾,这种细致绵密无孔不入的刺痛和折磨在确保她的快乐和成就还远远不够。 对于创作者,心满意足和无忧无虑是有些害处的。 安逸让人退步。 巫雨清这样告诉自己。她从未有过创作瓶颈,也许是多亏了她的痛苦。 等两人从浴室里出来,已经很晚了。巫雨清觉得饿,但第二天有通告,这个时间吃饭肯定会水肿,连喝水都不行。 宗政航却记得巫雨清没吃晚餐,他也有点饿,去厨房煎了两块牛排。 宗政航会做饭,他不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 上辈子同居后,巫雨清看到厨具齐全的厨房跃跃欲试,那时她的最高水平是煮泡面的时候知道放鸡蛋、生菜和火腿肠。 她买食材,打算提高厨艺。在吃了巫雨清的番茄鸡蛋面、炸薯条和辣椒炒肉后,宗政航说以后他来做饭。 都是学生,也不可能天天下厨,但宗政航真的会在巫雨清想吃家常菜的时候下厨。这不意味着巫雨清可以点菜,他是为了消灭那些即将过期的食材和调味料。 在那间公寓里,巫雨清因为宗政航大晚上给她做咖喱饭,第一次萌生“我想和他结婚”的念头。 那时的宗政航真的是完美的。 她想起小时候妈妈说想吃什么,爸爸就立马下楼买的细节。 一掷千金的后爸当然有魅力,但亲爸这种小愿望大愿望都满足的体贴型男人才是巫雨清从小耳濡目染的老公典范。 比起钻石项链,她更喜欢宗政航记得她随口说出的小事。 冬天接她下课时手里的冰糖草莓或者烤红薯。秋天的糖炒栗子。夏天的圣代,连着吃巧克力味会腻,要和草莓味轮流。春天路上飘柳絮,不能边走边吃,宗政航不买零食,牵着她手揣进外套的口袋。 巫雨清觉得婚姻就是和一个人吃好多好多顿饭,走好长好长的路,都不会烦。 宗政航煎好了牛排,打电话给巫雨清,让她下楼吃饭。 “不能吃,我明天有通告。”巫雨清拒绝。 “参加电台节目又不上镜。”宗政航对巫雨清的行程了如指掌。“下来吃,肚子饿睡不着觉,熬夜的话你就有黑眼圈。” 33 寒假已经过去了一半,巫雨清的毕业论文进度是0%。 不到死线她是不会动笔的。上辈子就是这样,在两天之内赶完论文初稿,这辈子她相信自己的潜力。 给自己做完拖延的心理建设后,她心安理得地撸猫追剧看。 因为是最后一学年,学校有许多杂七杂八的事情,还要写论文,她的通告不多。公司也想她顺利毕业,只安排了一些代言和广告,全是轻松又来钱的活儿。 倒是宗政航,上班后应酬和聚会不要太多,凡是大型、正式的宴会都会带着她。 一出道就是“人尽皆知”的有主的花,营销号反而只是说她资源好,不提她为什么资源好。 这种极有分寸感的沉默,加上巫雨清无可指摘的实力,让她路人缘极佳。 又是一个周五的晚上,宗政航携巫雨清出席一个派对。 宗政航圈子里的活动,自然比不上巫雨清的影视圈party奢华靓丽,没有随处可见的俊男美女,但是就参会人员的人均财富值和社会影响力而言,秒杀娱乐圈的聚会。 今晚的派对是偏商务的,主办方租了一个豪华别墅用来招待来宾。行走在会场里,耳朵捕捉到的关键词全是某总、融资、项目之类的。 巫雨清待在宗政航身边做一个沉默的花瓶。 远处有人喊她名字。 是阮小凝。 看到老朋友的瞬间,巫雨清觉得空气都清新起来。 宗政航也看到了阮小凝,知道巫雨清要去找她玩,嘱咐一句就放她走了。 “大明星~”阮小凝和巫雨清拥抱,“你的剧和电影我都看了,歌也放在专门的收藏夹里。” 她们站在一起可以明显看出中西审美的差异。巫雨清是国内女星统一的白皮肤,阮小凝则把自己晒成小麦色,香槟色的晚礼服将她的皮肤衬得极其有光泽。 “毕业后要回国吗?”巫雨清问她的近况。 “要读研啦,搞不好还要读博。”阮小凝说,“你呢?什么时候办世界巡回演唱会?” “还世界巡回。”巫雨清觉得朋友太高看自己了,“19年年底是计划办演唱会,但只是国内。” “你都不发朋友圈,微博账号也变成官方大号了,全是广告。”阮小凝抱怨,“连ins都没有,倒是开拓海外市场啊。” 热络起来后,阮小凝像高中那样抓着巫雨清的手摇来摇去,“快,我今天要得到骆绎的微信。” 巫雨清辨别了一下她的表情,“班长……” “那都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阮小凝无语。 巫雨清以为朋友想追星,没想到骆绎就在这个派对里。 她竟然一直没发现。 他身边没有女伴,但四周围了一圈女孩。 男星嫁入豪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巫雨清带着阮小凝走向骆绎,介绍他们认识,还帮忙拍照。 阮小凝心满意足,没聊一会儿,就被人叫走。 骆绎和巫雨清拍了叁部戏,关系挺好,很自然地聊起工作。 有女生和骆绎打招呼,巫雨清识趣离开。 这里腰缠万贯的男人一大堆,但在富家小姐眼里,还是腰细腿长的帅哥比较有魅力。 宗政航还在和人谈事,巫雨清不想凑过去站桩,拿了杯无酒精的莫吉托晃到晚宴乐队那里听歌手唱爵士乐。 音乐不可避免地让巫雨清想到自己一字没动的毕业论文,萨克斯吹得不错,但她有些听不下去,决定明天起床一定要开始读文献。 乐队在大厅的一角,只是主办方为了增加氛围的工具,没人认真听。旋转楼梯和电梯都在这里,这种专门用来出租的别墅,二楼叁楼都是让来宾“休息”一下的。 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没有坐电梯,边说话边走上台阶。巫雨清眼尖地看到其中一位左手无名指有戒指。 贵妇精心盘好的发型有几缕发丝掉下来,有种慵懒绰约的感觉。巫雨清注意到她脖子上的翡翠,款式非常古雅,放在古装剧里都不违和。贵妇喜欢清秀的男侍者,手里拿着他的黑色领结。他们在等电梯。 一个男人在打电话,另一只手拿着苹果电脑。看他皱眉的样子,上楼应该不是为了贪欢,而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加班。 巫雨清喜欢这个时刻,观察人群的抽离感让她顺便俯视了自身。有时她觉得自己没有生活,不为柴米油盐发愁的同时,也很难因为一些小事而快乐。她愉悦的阙值不知从何时变得非常高。这样不对,她以前可是会为了下雪、下雨、大晴天、刮妖风而兴致勃勃的人。 快乐不是感受,而是选择。 巫雨清目送要加班的男人进了电梯。她看着电梯按钮那里跳动的楼层数字,提醒自己可以野心勃勃,但无需苦大仇深。 她在这个周五的晚上又成长了一点。为庆祝思想进步,巫雨清打算上楼找个空房间看电视。大好的寒假时光,她为什么要傻乎乎地待在无趣的宴会里,如果明天真的开始搞论文,今天晚上一定要好好放松。 在宗政航的别墅里总是坐电梯,在这里反而想走走旋转楼梯,巫雨清今晚穿的晚礼服很轻便,并不妨碍走动。 大理石台阶铺着红毯,高跟鞋踩在上面有微微的凹陷感,木制扶手刷过桐油后有温润的光泽感。别墅隔音极好,站在二楼,一楼的吵杂几乎听不见了。 这种用于宴请的建筑没有监控,因为贵客不想被记录。别墅的外观和一楼都是美式田园风格,到了二楼画风突变,和酒店一模一样。 宗政航一转眼就发现巫雨清不见了,叁分钟前还看到她在和骆绎聊天,但现在那里空无一人。环顾会场,阮小凝在吧台,骆绎在落地窗前。他想给巫雨清打电话,却想起她的裙子没口袋,手包又太小,手机放在他这里。 去哪了? 宗政航莫名心悸,他看着人头攒动的宾客,这些西装和礼服在此刻变成老电视上的黑白雪花,乐队的奏乐时而消失时而变得刺耳。 巫雨清刚走到二楼就看到从安全通道跑上来的宗政航。楼梯一共有叁个,两个是大厅两侧的旋转楼梯,一个是安全通道。 他看到她后就大步走过来。 “怎么来二楼?” “楼下太吵。”巫雨清走到左手第叁个房间,这扇门的门把手上挂着【无人使用】的牌子,开门后果然是干净整洁的套房。她取下牌子,放到了玄关的柜子上。 “你不是要和人谈事吗,不用陪我待在这里。”巫雨清顿了一下,柳眉倒竖:“你不会以为我上楼是为了和人那什么吧?” “不是。”宗政航把手机还给巫雨清,“我刚刚找不到你,你的手机也在我这里。我……” 他难得地词穷了。 “他不就是一个没看到就让你出意外了么?” “以后参加派对还是带上人吧。” 巫雨清注意到宗政航额头上的汗,在灯光下亮晶晶。 宗政航的手机响了,他走到窗边接听。 巫雨清没有开大灯,只打开一盏落地灯。房间光线不强,角落昏暗。宗政航所在的位置有厚重的窗帘,层层迭迭的布料几乎掩住了他的身影。 从窗户可以看见宴会正在酣时,还有人从轿车上下来,走进这个院子。 冬天院里的游泳池没水,喷泉也不工作,路灯照亮了叶子掉光的灌木和树。但忽略近处的事物,眺望远方,就能看见半城的灯火。 宗政航对城市的夜景习以为常,转身看室内的巫雨清。 套房的电视柜摆着杂志,她坐在沙发上翻看。 银白的流苏裙如同月光,落地灯为的人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锁好的房门没有被敲就用房卡刷开,一位侍者站在门口。 有的门出问题打不开,客人会联系服务人员开门,他应该是找错门了。 巫雨清想提醒他弄错了,当看清对方的脸时,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宗政航看见侍者从衣服里掏出一把枪,对准了巫雨清,然后扣动板机。 枪响声震耳欲聋,尖叫和慌乱瞬间席卷这栋建筑。 凶手在巫雨清倒下后就跑了。 血涌得非常快,几秒就铺满巫雨清的背部。 宗政涛和温言赶到医院时,看到了站在手术室外的儿子。 他的衣服上都是干涸的血,脸上手上也有。 他就这样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 一个警察站在他身边和他说着什么,但他只是看着手术室的门。 “阿航,”温言握住儿子的手,“阿航,看着我。” “先去把衣服换了。”她柔声道。 宗政航像是被叫醒了。他看到了他的父母,他无所不能的父母。 温言看着儿子和他父亲酷似的脸,这张年轻英俊的脸从未如此苍白过。 “没事的,医生会治好她的。” “阿航。”宗政涛看得出来儿子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她会得到最好的救治和最好的医生,我保证。” 半小时后,巫雨清的双亲、经纪人以及助理都赶到医院。 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 “子弹没有打中她。但是弹片击中了她的脊椎和肩部,造成脊椎压缩性骨折、肩胛骨骨裂和失血性休克。倒地时头部撞击地面,导致脑震荡。” “我们进行了抢救,患者已脱离生命危险,但不排除瘫痪的可能。” “需要持续观察她的恢复情况,等待她醒过来。” 她醒不过来。 按理说术后4时内会恢复意识,但巫雨清一直昏迷。 枪击案被压了下来,网上没有一点消息。 一周后经纪人发布巫雨清受伤的消息,说她从高处跌落,背部受伤陷入昏迷,在医院治疗。 宗政航做好了她会瘫痪的准备。他一向做最坏打算。 他会照顾她的。 当她遭遇不测,所有人都会离开她。她的助理、经纪人会另谋高就,她的粉丝会追别的明星,她的妈妈哪怕现在也只是在病房待半天,如果巫雨清真的瘫痪,她能得到多少来自母亲的照顾? 只有他不会离开她。 不管怎么样他都爱她。喂饭、擦洗、换衣,这些不算什么,他会一直陪着她。 宗政航想,别墅不方便他们可以搬到大平层里,住在市中心离医院也近。随着巫雨清昏迷时间的延长,医生说外伤可引起患者处于持续性植物状态。 植物人。 植物人的平均生存时间不到3年。 重案组根据宗政航提供的罪犯画像作为突破口,侦查这起恶性案件。 别墅内没有监控,但这不妨碍警察用周围建筑的摄像头调取监控记录。 案发四天后,警方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当他们摸查到此人的住址时,发现他已身亡。 这起涉及非法枪械、知名公众人物、一直被上层重点关注以及施压的案件,在嫌疑人被害后,特情部门受到指示,协助公安办案。 宗政航梦见巫雨清在收拾行李,他们在巫雨清小时候的家,可屋子里又有别墅的衣帽间。 他们要去旅行。 宗政航看着巫雨清站在鞋柜前挑鞋,她选了半天,什么都没拿。 她又去衣柜那里挑衣服,最后穿上一条金色的丝绒裙,搭配她乌黑的长发,很有大明星的风采。 “不戴点东西吗?”他看她目不斜视地路过首饰台。 “不了。”她觉得装饰是累赘。 “戴个戒指吧。”他说。 巫雨清从善如流地戴上方糖钻戒。 他亲吻她的脸蛋。 她开始翻相册,挑自己喜欢的照片取出来,都是她小时候和父母的合影。 “拿一张和我的嘛。”他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旅行要带相片,但他知道她在挑最喜欢的照片。 巫雨清拿了那张他们被路人偷拍的,在餐厅做卷子的照片。 “你也喜欢这张吗?”他很高兴。 “我喜欢你看我的眼神。”她指着照片上的宗政航。 “我现在也是这样看你的。”他说。 巫雨清抬头检查了一下宗政航的目光,点了点头。 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揉乱了她的发型。 巫雨清没有管她的发丝,去书房看自己得的那些奖。 从小学的叁好学生奖状,到如今获得的音乐奖。 宗政航拿着梳子恢复了她的发型。 “不带了。”她决定。 她就这样拿着几张照片出了门。 他们没有开车,而是走到公交车站。 宗政航牵着巫雨清没有拿照片的左手,觉得低碳出行也不错。 “身份证和机票都带了吗?”他问她。 “不用那些啦。” 公交车来了。 巫雨清走上去,疑惑宗政航为什么也跟着上车了。 “你上来干嘛?” “我们要一起啊。” “这种事哪有一起的。”巫雨清说,“你送到这就可以了。” 她把他推下车。 “我们不是去旅游吗?”宗政航问。他握着巫雨清的手腕,想着公交车坐不了就拉着她下来打车。 “不是旅游,我去找我爸。”巫雨清说,她轻易挣脱了宗政航。“好了。拜拜。” 公交车的门合上,巫雨清笑着冲他挥挥手。 那辆车载着她走了。 宗政航醒来,驱车前往医院。凌晨的京城不堵车,他在40分钟之内赶到巫雨清的病房。 夜晚的住院部比白天安静,特护病房里只有监测仪的声响。 巫雨清躺在床上,她身上那些绑着、贴着、插着的仪器显示她还活着。 她的脸之前还有些水肿,现在已经凹陷下去了。 通过鼻饲放置到胃里的流食一点营养都没有。 他眼睁睁看她瘦成一把骨头。 宗政航摸摸巫雨清的脑袋,那个摔出来的鼓包已经消下去了。 病房不像家里,没有加湿器,她的嘴唇有些起皮。 宗政航用棉签沾水,轻轻地点在她的嘴巴上。 他想起巫雨清每晚睡觉前都会涂唇膏,他亲她的时候吃到过,有薄荷味的,也有蜂蜜味的。 带一支过来吧,以后他给她涂。 那些唇膏被她放在梳妆台上还是床头柜上? 宗政航想不起来。 因为这个,他在病房泣不成声。 34 巫雨清重伤昏迷的消息公布以后,她的作品开始被网友拿出来仔细咂摸。 她的歌曲、电影、电视剧、综艺,播放量一涨再涨。 如同过去所有遭遇意外的明星,这些重温和盘点,是自发的哀悼。 电视里放着巫雨清上过的节目,笑声谈话声充斥着这间高级病房。 医生说亲友的声音和陪伴、以及熟悉的东西可能会唤醒昏迷的患者。 上周,这间病房循环播放着巫雨清写过唱过的所有歌。 高级病房的环境很好,沙发、电视、独立卫浴、宽大的陪护床,甚至有咖啡机和微波炉。 宗政航每晚睡在这里。 清晨起床去上班,晚上回到医院睡在巫雨清旁边。 巫惠敏天天来这里,有时是早晨,有时是下午。 她和女儿的男友在这间病房吃过好几次晚饭。 巫惠敏会和这个男孩聊女儿小时候的事:在幼儿园不乐意分享自己的零食,上了小学沉迷辣条不好好吃饭,初中时因为和好朋友吵架哭着回家。 叁天前的凌晨,巫雨清心脏骤停,除颤、胸外按压、肾上腺素注射,无效。 医生注射胺碘酮,药物除颤和电除颤同时交替使用,无效。 在医生准备进行开胸心脏按压的时候,心跳恢复。 她再次住进ICU,昨天才回到这间病房。 医生告知他们,心脏骤停是个糟糕的信号,意味着患者的病情加重。 初春的阳光特别灿烂,京城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 巫惠敏坐在病床前给女儿剪手指甲。 巫雨清的手长得像她爸,其实她哪里长得都像她爸,五官、脸型、性格、气质。 巫惠敏的第一任丈夫抱着刚出生的女儿,说老婆辛苦了,妈妈生孩子不容易,孩子和妈妈姓,就能长得和妈妈一样漂亮。 她的孩子就这样随她姓了。 但巫雨清没有一个地方像她。爱吃肉,不记仇,做事雷厉风行,害羞的时候格外沉默。 这对父女是巫惠敏最爱的人,却被命运没收。 她忘不了女儿为她端了杯热水后,坐下,发现她在看她,有点莫名,但还是笑了。 如此温柔。 她的爱人去世后,会在这样的时刻出现。 世人解释为血缘,巫惠敏却觉得这是上天赋予人类最温柔的凌迟和最疼痛的亲吻。 她剪完女儿的右手指甲,起身换到病床的另一边剪左手。 巫雨清从小就是个健壮的孩子。巫惠敏怀她的时候很轻松,生产顺利,女儿出生后很少生病。 比起换季流感,女儿上蹿下跳弄出来的磕伤和淤青更让巫惠敏头疼。 一个小女孩,精力旺盛,无所畏惧,手肘和膝盖永远是破的,比起裙子更爱裤子,因为跑起来方便。 变得文静还是在高二的时候,谈了男朋友,吃饭不再狼吞虎咽,开始穿裙子。 剪完指甲,巫惠敏给女儿擦护手霜。手背上有留置针,不好擦,但手指缝、手心、手腕,都涂得很好。 这时,贺峰走进病房,来到巫惠敏身边,告诉她之前联系的医生明天就能抵达京城,赶得上后天的会诊。 巫惠敏对他说谢谢。 电视还在放综艺,巫雨清和同剧组的演员玩你画我猜,主持人和观众都在笑。 贺峰揽着妻子的肩,看病床上戴着吸氧管的小姑娘。 他记得巫雨清上初一时,他们一家去游乐园玩。那时他的大儿子贺彦冬上初二,巫惠敏怀着贺雨澄,什么项目都玩不了,挺着大肚子看两个半大的孩子玩。 巫雨清和贺彦冬玩碰碰车,被撞到流鼻血,她说不怪哥哥,是自己太激动。鼻子里塞着餐巾纸,没有让重组家庭的第一次出游冷了气氛。 她丝毫没把这个放在心上,贺彦冬觉得特别不好意思,一下子长大了,玩激流勇进的时候知道帮妹妹挡水。水浪特别大,完全挡不住,两个小落汤鸡嘻嘻哈哈地从车上走下来。 回到家后,贺彦冬着凉发烧,巫雨清什么事都没有。 如此健康、乐观的女孩,现在悄无声息地躺在病床上,任谁看了都心痛。 巫雨清昏迷近一个月,身体每况愈下。宗政航在外没有表现出一点失态的样子,他的脸上看不见丝毫颓丧和悲痛,在社交场上谦逊得体,工作也没有出任何差错。 他的父母向他询问巫雨清的情况,他说还在恢复中。 这让他们没办法开口让他去看心理医生。 如此完美的正常,叫人不敢去揭穿。 温言关心儿子,让他回家吃顿饭,再住上一晚。 宗政涛下班后去儿子的单位门口接他。 宗政航站在车外,说自己要去医院看一眼。 “我也去看看她。”宗政涛说,“上车吧。” 父子俩在车上聊工作。 到了医院,巫雨清的病房门口守着两个警卫员。 宗政涛听下属汇报过儿子的安排,但亲眼看到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巫雨清躺在床上,胸部几乎没有起伏,过于瘦弱,被子与其说盖在她身上,倒不如说是压在她身上。 脸白得发青,嘴唇是紫的。 宗政航看到巫雨清,神色一下变了,他问门口的警卫员,谁把巫雨清的头发剪了。 他的语气仿佛是在问谁把巫雨清杀了 “今天早上,巫小姐的母亲来看她,然后找了理发师。” 宗政航告诉警卫员,从现在开始,这个病房除了他和医护人员,谁都不许进来。 “阿航,不要无理取闹。” 从卫生护理的角度,给失去意识无自理能力的病患剪头发,是无可厚非的。 “别听他的话,家人探视是理所应当的。”宗政涛对警卫员说。 “是,首长。” 宗政涛揽着儿子,想带他进病房,却发现他浑身肌肉都是硬的,肩背僵直。 他握他的手,是冰的。 就这样抓着他回到病房,宗政涛无奈的把儿子搂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抱着他。 “没事的,阿航。她会没事的,头发也会很快长出来。” 阿航其实是很娇气的男孩,小的时候容易过敏,总是发烧,做噩梦。温言太爱他了,以至于不愿生第二个孩子,她觉得如果再有孩子,阿航得到的爱与关心势必会减少。她舍不得。 宗政涛嘴上说着她过于溺爱,但行为上和妻子一样。 剪掉头发的巫雨清,宣告着巫惠敏的态度,她接受了女儿重病的事实。 但阿航没有。 他不接受,所以发抖,所以抓住自己的父亲如同抓住救命的浮木。 “爸爸……” 宗政涛拍着他的背一言不发。 宗政航很快收拾好情绪,离开父亲的怀抱。 “别告诉妈妈。” “当然。”宗政涛保证。等他们回到家,他肩膀处的水迹一定会干透。 宗政航走到病床前,把垂靠在床边的输液管放在床上。冰冷的药液让巫雨清的手很凉,宗政航把充电热水袋放在她的手旁,又给她整了整被子。 为了给脑袋保温,巫惠敏给女儿戴了顶帽子。宗政航用手摸摸帽子的内侧,检查料子是否扎皮肤。 如果从初次见面到被害的时间太短太快,就算让死者开口说话,都不一定能抓到凶手。 巫雨清就是这样。 重生后,她不是没想过先发制人,找到凶手解决安全隐患。 但创伤后应激障碍,让她想不起凶手的脸,直到看到西装革履的侍者,发现他和那个穿女装的男人有着相同的眼睛。 目光锁定她的时候,沉稳冷静,没有一丝情感。如同爬行动物,仿佛下一秒就有瞬膜覆盖在他的眼瞳之上。 身体的反应比思想要快,巫雨清在凶手掏枪前就转身跑。 可她的速度怎么会快过子弹。甚至来不及感受疼痛,只知道自己的后背被打中,就失去意识。 那是瞬间袭来的黑暗,像关灯一样。 没有走马灯回顾一生,没有最后的念头或者想法。 什么都没有。 她醒来时是白天,身体是木的,眼睛也不太适应光线。 病房里迅速涌进来一堆医生。 她问离她最近的,拿激光笔照她眼睛的医生,现在是什么时候。 “2019年3月15日。”医生说。 国际消费者权益日。巫雨清想,这都开学3周多了,她到底睡了多久? 再一次被枪击,依然是个平常的日子,她想不起来是2月的哪一天,只知道自己的论文还没写。 惦记着连word文档都没创建的毕业论文,巫雨清再次昏迷。 第二次醒来,床边就有人了。 是宗政航。 她扭头看窗外的动静让宗政航发现她醒了,医生们再次涌进病房。 巫雨清按照医生的指令握拳、伸舌、右手摸左耳。 他们在判断巫雨清的清醒程度。而巫雨清每一个指令都完成得很好。 宗政航看着病床上形销骨立的人,她是真的醒了。 他没有激动地挤在床边妨碍医生检查,而是维持这巫雨清醒来之前的坐姿。 宗政航对于枪击那天的记忆非常模糊,他记不住任何细节,只记得一个画面,就是自己跪在巫雨清身边给急救中心打电话。 血浸湿了他的裤管,而地板上的血还在不断扩散。巫雨清趴着,电话那头的医护人员叫他不要挪动伤患,并要他确认伤患是否还有呼吸。 检查过后,巫雨清的精力不像上一次那样短,她不觉得累,也不想睡。 “我想喝珍珠奶茶。”巫雨清说。她觉得嘴巴苦。 宗政航说她现在的胃比较脆弱。 奶茶能把胃摧毁吗?巫雨清撇撇嘴。 宗政航喂她喝水。 这是巫雨清第一次住院,她发现病房建得和酒店一样,墙角还有台加湿器。 “明天把我电脑拿过来。”巫雨清对宗政航说,“我论文一个字都没写。” “先养好身体。”宗政航说。 “我毕不了业了。”巫雨清说,然后想到自己的工作。 对啊,还有工作,之前洽谈的合约肯定都黄了。 巫雨清觉得少了点什么,她摸摸头,拽下一顶帽子。 是她初中时的红色毛线帽。 然后她摸到有点扎手的脑袋瓜,不敢再摸了。 “我头破了吗?” “摔到地上,轻度脑震荡,现在应该好了。”宗政航看着她,“你觉得头疼吗?我叫医生过来看看。” 巫雨清反应过来,昏迷这么久,为了方便清洗和打理,她的头发被剃掉了。 “不疼。”她不免感到一些委屈,“我变成猕猴桃了。” “会长出来的,很快就长起来了。”宗政航摸摸她的脸,附身吻她。 巫雨清躲,“我还没刷牙。” 宗政航叫人去买牙刷。巫雨清没有等到,她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看到妈妈,巫雨清很高兴。 “妈妈。”她说。 巫惠敏听到这声妈妈就受不了了,泪如雨下。 巫雨清看妈妈哭,自己也难受,不免想到上辈子的妈妈,她的女儿再也没醒过来。 巫惠敏喂女儿吃饭。巫雨清想自己吃,她说自己还有只手没打针,可以拿勺子。 “我喂你。”妈妈坚持。巫雨清只能做一个饭来张口的宝宝。 午睡后妈妈还在,经纪人和助理都来了。 虽然巫雨清从医学角度上被定义为完全清醒。但经纪人说等她病情稳定后再发布公布,说了有哪些原定的通告取消了,哪些合作没有了,然后又说她不必着急气馁,恢复健康后有一堆事要忙。 经纪人坐了一会儿就走。 蒙佳说她受伤以来,外界的反应和网上的风向都被控制的很好,汇报了她身上依然存续的代言,有的品牌知道她昏迷后就终止合作了。 “粉丝们都很关心你,我们每天都收到大量询问你病情的留言。”蒙佳说,“有人自发剪了你的视频,虽然是为了展示受伤的你都有哪些作品,但这也算是一种曝光和安利。” “微博粉丝涨了好多。”甘静说,她从进病房开始就一直在掉眼泪,眼睛非常红。 “别哭了。”巫雨清想让甘静高兴起来,“我就是怕你失业才醒过来的。” 巫惠敏为了让她们好好聊工作,一刻钟前走了。 巫雨清和助理们是同龄人,聊完工作又说了些家常,巫雨清分享了重度昏迷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和深度睡眠差不多,不做梦。 甘静说她的大师真的很灵,说巫雨清会醒就是会醒。 她之前为巫雨清求了道平安符,祛病消灾,放在病床旁的抽屉里。 蒙佳说等巫雨清出院,她就该去庙里还愿了。蒙佳之前去庙里烧香,请菩萨保佑巫雨清康复。 她们没有宗教信仰。娱乐圈的人都信这些。 大家知道病人能醒来是因为医护人员的不懈努力。只是当人无能为力的时候,难免求神拜佛,将希望寄托在玄学上。 巫雨清很感动,谢了她们,把抽屉里的平安符,放在手机壳里。 “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因为捐款帮助别人积阴德。”巫雨清参与到封建迷信的讨论中。 她清醒后身体开始好转,骨头长得很好,不会瘫痪,心脏也安安生生的。医生说保险起见,需要留院观察一段时间,没问题的话,很快就能出院。 “我要买顶假发,不然出院像出狱。”巫雨清吐槽。 “我明天就买了给你带过来。”甘静说。 宗政航听到汇报,巫雨清的助理来看望她的时候叫了奶茶外卖。 他走进病房的时候,桌子上没有奶茶,垃圾桶里也没包装袋和塑料杯。 “喝奶茶了?” “……就喝了一点。”嘴里都快淡出鸟了,珍珠芋圆救苦救难。 病房里温度适中,巫雨清没戴帽子,圆溜溜的脑袋,病号服空空荡荡。 宗政航的助理把晚餐放到桌子上,退了出去。 宗政航则把巫雨清床上的小桌子支起来,从保温袋里拿出汤和粥。 他喂她吃饭。 巫雨清想自己吃,抢不到勺子。 “午饭就是我妈喂的,我骨折的是脊椎,又不是手。” “晚饭老公喂。”宗政航说。 巫雨清听到老公二字魂飞魄散,在震惊中张开了嘴。 吃完饭,宗政航没把电脑还给她,端了个小盆让她漱口和刷牙,又拧了热毛巾给她擦脸。 顺便擦了脑袋,就当洗头。 宗政航抹乳液的手法很娴熟,挖一坨出来,在巫雨清脸上点点点,然后抹匀。 他还涂了脖子。 结束晚间护肤,宗政航凑过来亲她,咬耳垂,牙齿轻轻地磨耳朵上的软肉。 她的耳朵很薄,逆光时会被太阳照透,毛细血管的红显现在皮肤上。耳垂没有为了戴耳钉而扎的孔眼,完完整整的小肉块,圆圆的。 “我现在跟尼姑一样,你怎么下得去嘴?”巫雨清不懂。 宗政航被这形容逗笑了。 脊椎骨折要卧床6至8周,巫雨清就算醒了也要躺着。 巫雨清在病房里写论文,治疗,增重,等待警察找她问话。 电视里都演,警察办案是要询问幸存者问题的:调查人际关系,平时有没有结仇,觉得可能是谁要害自己,之类的问题。 谁都不提。 妈妈不问她,宗政航也在这件事上沉默。 助理和经纪人更不会说。 这天,巫雨清终于憋不住了。 “抓到人了吗?”她问宗政航。 “没有,他在出租屋里被杀了。” 凶手被找到时已经死了叁天,他想用子弹打穿巫雨清的心脏,没有打中,自己倒是被人捅了心窝。 “警察什么时候来问话?”她问。 宗政航说不会有警察来打扰她,“他们在全力侦破这个案子。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4月底,巫雨清的论文定稿。她终于能下床进行康复训练,同时准备毕业答辩的事。 5月初,巫雨清出院,住在妈妈家。5月中旬,她戴着假发坐着轮椅去学校答辩。 6月初,巫雨清穿着学士服拍了毕业照,站着和老师同学合影留念。她正式开始工作,当初一起上综艺的青年导演联系她的经纪人,询问她的康复情况如何,能否拍戏。 这部主动来找她的电影,巫雨清上辈子看过。古装商业片,一堆知名演员,2020年年度票房冠军,口碑一般,评分比及格分高一些。 而她要面试的角色,前世在上映的版本里全部剪掉了。巫雨清没有拒绝导演的邀约,试妆试戏全力以赴。就算这个角色最终还是会被剪掉,她的演出费也照发不误,最重要的是,她不能接受自己的2019年一事无成。 因为受伤,巫雨清原本计划的年底演唱会延后到明年。大难不死确实应该庆祝,但随着漫长的治疗和复健,她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健康、专业、创作和工作能力。 脊椎骨折,即便骨头长好了,短期内也不能剧烈运动、做高强度的健身。吃了叁个月的病号餐和补品,巫雨清不再瘦得吓人。 她住在妈妈家,每天游泳15分钟,电影面试成功之后,除了写歌就是琢磨剧本。她能做的就是把这个角色演好,演得特别好。不知道上辈子的女演员被剪是为什么,她现在看到的剧本和她看过的电影有出入。 宗政航对于巫雨清出院后回到母亲那里居住,没有异议。他在巫雨清住院期间表现出色,巫惠敏认可了他。宗政航叁天两头带着礼物来找巫雨清,巫惠敏每次都留他吃饭,而他每次都留下吃了。 巫雨清10岁的妹妹贺雨澄,非常喜欢自己的姐姐,放暑假后天天和姐姐在露天泳池里泡着。 这算是姐妹俩专属的亲密时光。 小妹妹问拍戏的事,好奇别的明星,并保证自己绝不会说出去(“我的同学都不知道你是我姐,妈妈不让我和弟弟说出去,说这样会给你添麻烦。”),讲学校里的好朋友,聊新谈的男朋友。 贺雨澄上国际学校,新男友是个中英混血的同级生,去年转来她们学校,普通话没粤语说得利索。为了能互相听懂,他们用英语交流。 “他头发是棕色的。”贺雨澄游完一圈后,对坐在池子边泡脚的姐姐说。 泳池气垫床充好气,姐俩把它放到池子里,脸上戴着墨镜躺在上面。 巫雨清自从受伤后,肤色就变了。她原本是暖白皮,可现在白得像是死人,打腮红涂口红才会有血色。巫雨清指望夏天的太阳能赋予她曾经拥有的白里透红。 马上要进组拍戏,不敢真的晒黑,她仔细涂了防晒。 宗政航拿着花从巫雨清家车库里出来时,就看到泳池里的两姐妹。 小妹妹一下子就发现了宗政航,然后戳了戳她的姐姐。 她们从气垫床上下来,游到岸边。 贺雨澄上岸后披着浴巾对宗政航打招呼,从躺椅上拿走漫画,然后回了房。 宗政航看了眼躺椅上倒扣着的书。 《父权制与资本主义》。 巫雨清的浴巾被她忘在了气垫床上。头发滴水,,她没管,穿好拖鞋后,径自走向屋子。 开门就是空调风,吹散暑气。宗政航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巫雨清的身上。 严寒酷暑都穿正装的人,有的是职业需要,有的是因为所到之处都有空调,通勤有车,温度恒定,无需根据季节添减衣物。对他们来说,户外一词不代表人在房屋之外,而是指春夏秋冬在窗户外面。短袖和大衣是心血来潮的cospy,让他们在高尔夫球场和基层不显得突兀。 西装外套阻挡冷气,也遮住巫雨清背上的疤痕。 宗政航跟在巫雨清身后。这栋房子承载了巫雨清的整个青春期,他已经很熟悉了,但每次上楼时仍忍不住浏览楼梯墙上的全家福。 这上面有12岁至22岁的巫雨清。 除了全家福,楼梯墙上还有巫雨清弟弟妹妹的照片,有艺术照,也有生活照。 到了巫雨清的卧室,宗政航熟门熟路地把花瓶里他上周放进去的向日葵与尤加利叶拿出来,然后将百合与绿色洋桔梗放进去。 他从没在巫雨清家过夜,但他从5月起就在她的床上操过她。 她的房间里有避孕套,浴室里有他的毛巾。 但她的房间没有相册,她在这栋别墅里住了七年,除了全家福,她再没留下别的影像。 巫雨清去浴室冲澡,泳池里的水里有硫酸铜、次氯酸钠和明矾,游泳结束后必须要洗干净身体。 她头上顶着鹅黄色毛巾出现,这是她的擦头毛巾,上面有个小鸭子图案。 宗政航把她抱在腿上,为她擦头发,短发多擦一会儿就干了,不用吹风机吹。 从3月到6月,巫雨清的头发长了3.5厘米,毛茸茸的脑袋,从背后看像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 宗政航迷上她头发的触感,有机会就揉一把。巫雨清也不躲,任他抚摸她的脑袋。 她觉得满足他的欲望有助于消灭他的欲望。 真是傻瓜。抚摸让人渴望更多的抚摸,高潮让人期待下一次高潮。 就如同恐惧加深恐惧,仇恨催生仇恨。 更何况他们之间早已不是欲望的简单迭加和消减。 爱恨痴嗔跨越了两个时空,与生死纠缠在一起,一团糟。 宗政航早已放弃抵抗,沉沦下去,享受其中。 不论快乐还是痛苦,只要是她给的,他都笑纳。 而她一直试图摆脱这一切,像是掉入沼泽里的鹿,最初疯狂挣扎,陷得极快,而后停止一切动作,也只是陷得慢而已,逃不脱。 宗政航也想做一个体面又可爱的爱人,在比喻句里成为巫雨清的乐园、天堂什么的。很遗憾他就是沼泽。 巫雨清在病床上说,里女主受伤后,男主会大彻大悟痛改前非,女主从此海阔天空。 宗政航把吸管杯递到她嘴前,说你也知道这是里的设定。 你昏迷的时候我当然想找到真凶为你报仇,他说,但更多的想法是怎么和你一起死。 这太幼稚和情绪化,我当然知道。宗政航见巫雨清喝够了,就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我让自己一遍遍地想我的人生目标和我的父母。但每次得出的结论都是和你一起死,以及我爸妈还来得及生二胎。 也许你真的死了我反而不会想着殉情,我也不知道脑子里的想法是自我感动还是计划书。 但这一个月以来,我确实每天都在完善自杀的安排和细节。 所以你觉得你醒来后,我会放手让你离开吗? 巫雨清,我们要么在一起,要么一起死。 宗政航说完,没有去看巫雨清有什么反应,埋首于工作文件之中。 那是3月20日夜里,巫雨清该睡觉了,他关了病房的大灯,给自己留了一盏小台灯,显然是要加班的。 病房的窗户刚好能看到有航线的一小片天空,巫雨清看到夜班飞机的航行灯在天空中闪烁,路过她的视野。 35 擦完头发,宗政航把毛巾随手放在一边,搂着巫雨清的腰不让她起身。 他吻她,洗完澡的巫雨清嘴唇是粉色的。 巫雨清张开嘴让他亲,马上就要吃晚饭,他只能亲一亲。 这位可是会深吻病人的疯子。 在病房里,宗政航给她看家政发过来的视频:白猫在猫爬架上晒太阳,吃饭,舔毛,看窗外。因为巫雨清没有给猫起名字,家政阿姨就叫了猫的全国通用名:咪咪。 “咪咪,看镜头。”阿姨说。 动物怎么拍都可爱,那双蓝汪汪的猫眼令人心醉。 巫雨清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看咪咪走楼梯,踮着猫步走到巫雨清的房门口,然后趴好。 主人长期不在家,如果不进去打扫卫生,房间门是锁上的。 咪咪当初在酒店每晚和巫雨清睡,到了别墅,也隔叁差五找巫雨清睡觉。 对于巫雨清床上的男人,它已经习惯了。 视频放完了,宗政航把手机收起来。 他用嘴唇碰碰巫雨清的嘴唇,这是咪咪亲她的方式。 宗政航想到了之前那些和猫共眠的夜晚。 猫舒服的时候,喉咙里跟装了发动机一样,响个不停。他和巫雨清被吵得睡不着,两个人轻手轻脚换到宗政航的卧室睡觉。 这种猫猫贴贴显然不能满足人类成年男性的需求,他传达完人猫情未了的中心思想后,贯彻执行成人世界的贴贴行动指南。 是要伸舌头的。舌头有时传递性欲,有时表达亲密,其中的区别要看行动期间的氛围,二者结合或者转换也是常事。 舔对方的舌头,上颚、舌系带。 口腔受刺激分泌唾液,于是吞咽或者交换。 原本用于进食的器官,这种时候仿佛丧失了功能。 好想吃了你啊,品尝、咀嚼、吞咽,吃到肚子里。 忍住。含一含舔一舔就好。 宗政航的情绪在接吻时得以准确传达。 巫雨清被迫接收他的情绪。 就像此刻,用唇舌听见他忍耐饥饿的叹息。 一吻结束,宗政航硬了。但他放开了巫雨清,走到她的衣帽间拿出一个行李箱,用收拾行李来转移注意力。 他今天要把她带走。 巫雨清马上就要去拍戏,她的大部分东西都在宗政航的别墅,回去住几天收拾收拾就该进组了。 巫惠敏给巫雨清买了许多夏装,宗政航挑着他喜欢的衣服,却看到17岁时快递给她的那些公主裙,有几条到现在还没拆标签。 宗政航扫一眼就看出当初的尺码,她现在还能穿进去,于是将这几条“崭新”裙子也放到行李箱。一想到她穿着他当年给她买的裙子,他的欲望更强烈了。 首饰陈列柜上有他送她的第一条珍珠项链,还有那套让她记住他生日的宝石首饰。 他都拿下来放到行李箱里。 不同于妈妈和宗政航的审美趣味,巫雨清因为现在的男孩发型,不出门办事就不戴假发,而且沉迷穿中性装。 她抹好身体乳后,穿牛油果绿的T恤和白色运动短裤,搭配绿袜子和浅色运动鞋。 宗政航把行李箱合上,转身看到自己的“男朋友”。 他想了一下巫雨清如果是男的,他还会不会爱上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摁下去,不能细想。 晚饭在巫雨清家吃,餐桌上有竹荪鸡汤,巫雨清特别喜欢,没怎么吃别的菜。 宗政航给她夹了些山药和牛肉。 巫惠敏把家里巫雨清爱吃的菜,告诉宗政航。家庭聚餐,没有食不言的规矩,两人对接了一下巫雨清的养生计划。 贺峰负责看两个小孩吃饭,贺雨澄贺雨深从小吃饭就不用愁。但小孩聊起来就顾不上吃,需要提醒他们。 吃完饭,巫雨清坐上了宗政航的车。 宗政航别墅里的工作人员对巫雨清的康复归来,表达喜悦和祝福。 咪咪不知道去哪了,没有出现。这么久没见,它应该是把巫雨清忘了,以为房子里来了陌生人,躲了起来。 沙发上摆着一个大大的礼物盒,宗政航示意巫雨清打开。 巫雨清打开盖子,里面是只小小的金毛巡回犬。它看到人就疯狂摇起尾巴,嘤嘤地叫着。 巫雨清哭了。 她在网上看过不少收到狗狗的人激动落泪的视频,一直觉得有些夸张,没想到自己收到狗也会飙泪。 她把它抱到怀里。小金毛舔舔她的下巴,然后摇着尾巴趴好。 毛茸茸,热乎乎的狗狗。巫雨清觉得自己能永远抱着它。 送狗比送宝石的效果好。 宗政航觉得自己这些年真的浪费许多时间。他拿面巾纸给巫雨清擦眼泪,看她这副惊喜幸福的样子,忍了一会儿,但还是决定说出口。 “它是今天刚送过来的,要学会上厕所之后才能上我们的床。” 巫雨清点头。 他亲了下她的额角。 小狗需要很多睡眠。巫雨清和它玩了一会儿,就把它放到狗窝里了。 宗政航从浴室里出来,把巫雨清从狗窝旁抱起来带走。 回到卧室,他脱下她的运动裤,舔了上去。 手握住脚踝,拇指食指环成一个圈,指尖相触,圈住她的骨与肉。 巫雨清躺在床上,试图玩手机,但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 宗政航抓着她的腿根,手指按在腿肉里。巫雨清相信他如果和人打架,能徒手掰断对方的骨头,这种力气在床上如果不够温柔,是让人吃不消的。 巫雨清前世在这方面吃过大亏。 他脾气上来时,有种不管不顾的疯劲儿。那时候巫雨清觉得自己会因为剧烈的性体验死掉,尸检时让法医大无语。 后来她找到了一些让他头脑降温的方法,就是不要有任何抗拒的言辞和动作,把身体交给他,抱着他,吻他。 宗政航舔爽了,爬上来,推高巫雨清的T恤和小背心,嘬她的乳头。一只手抓住没有被吃的一侧乳房,一只手插到巫雨清的阴道里。 等能顺畅地抽插叁根手指,他就把手撤出来,拽着巫雨清推在胸口上方的衣服,脱了下来。 然后肉棒就插到她的身体里了。 巫雨清用腿圈住男人的腰,听他在她耳边喘息。 他看着她的脸。 自从巫雨清被枪击后,宗政航再也没有后入。他不愿意看到巫雨清趴着,不喜欢她背对着他。 他要看到她的脸。 也许是因为他不想看到她背上的疤,巫雨清猜测。对于宗政航性交习惯的改变,她没有询问。 清晨5点37分运动手环震动,提醒心脏异常搏动,建议去医院检查。 巫雨清自出院戴上运动手环后,每天都会在睡梦中被震醒,收到这样的提示。突然被叫醒让身体更难受了。她知道,这些都是心脏骤停的后遗症。 今天她彻底受够了这些震动提醒,解下手表,扔到枕头边上。重回梦乡前对自己庄严宣誓以后再也不戴运动手表了。 宗政航的生物钟让他每天都自然清醒。 巫雨清缩在被子里,呼吸很浅。不管喝多少参茶,她的脸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靠睡眠就能浮现出健康的红晕。 闹钟响了,巫雨睁开眼睛。 低血压让她晨起时感到疲惫、恶心,严重的时候还会觉得冷和晕。 宗政航把温开水送到她嘴前。巫雨清喝了一些,然后对他道谢。 看着她发白的脸,宗政航想她在她妈妈家的时候,以及病房里那些他为了上班而暂时离开的时间,有没有人注意到她的难受。 巫雨清起床,坐在床沿用脚够拖鞋。盛夏,她穿长袖长裤睡觉。 早饭后,他们一起出门,巫雨清要去公司开会。 会议室里,经纪人说有个选秀综艺出天价要她去当导师。 不同于即将开拍的电影,这个9月开始录制的综艺,就是想要巫雨清受伤后首次在公众面前露脸的噱头,况且以巫雨清现在的国民度,当导师绰绰有余。 这是业内几大经纪公司共同制作的综艺,准备声势浩大地推新人。 巫雨清了解了录制时长、赛制、以及税后收入后,决定挣这个钱。 定下了这件事,经纪人燕曼西松了口气,她是很推荐巫雨清签这个合同的。 会议室里全是巫雨清团队里的核心人物,大事商量完还有一堆小事要协商讨论。 燕曼西听着蒙佳和甘静互相核对巫雨清的日程表,注意力稍稍分散到她们身边的大明星身上。 巫雨清今天戴的假发是短发,和《情书》里的藤井树非常像。她穿着黑衬衫,没有日本女星的清新柔软,是锋利的美。 濒死经历没有击垮这个年轻人,反而将她打磨,多了一种说不清的魅力。 只知道红气养人,重病提升魅力值还是第一次见。 宗政航刚从地下车库坐电梯到别墅一楼,就听到钢琴声。 小狗和巫雨清一起坐在琴凳上。奶狗把脑袋放在巫雨清的腿上,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她叮叮咚咚地反复弹一个乐句。 在写新歌。 今天去公司,是又要做新专辑吗? 晚上,巫雨清问宗政航她能把小狗带走吗?电影在横店拍,紧接着就是去杭州录综艺,估计11月才能回京,4个月的时间,小狗会忘了她的。 宗政航说好,对她长期的出差没有丝毫不满。 如果当年也是这样就好了。巫雨清想。 上辈子大学毕业,她签了经纪公司,根据公司安排全国到处飞,抓紧每一个能够露脸的机会。她和宗政航每天都联系,十一放假宗政航还飞到她所在的城市陪她。异地恋真的很辛苦,更何况巫雨清这样的异地仿佛看不到头。到了冬天,巫雨清明显感到了宗政航的不快,她也没办法,做好了分手的准备。 她没有等到分手的通知,而是等到了他的司机和助理。 巫雨清对权力没有概念,她读了很多书,看到许多新闻,自以为明白。 可纸上得来终觉浅,直到权力切实地降临在她的身上。 “不为人的意志所转移。” 谁的意志孱弱到无法发声,又是谁的意志能改变世界。 36 8月24日,一个多月没见到巫雨清的宗政航,终于空出一个周末飞到她所在的城市。 中午12点的飞机抵达,负责接送的车停在了他给巫雨清安排的小独栋门口,在屋内轮值的安保人员给宗政航开的院门(另外两个保镖跟着巫雨清去了片场)。 金毛长大了一些,原本趴在草坪上看洒水器浇出来的彩虹,见到有人进院子便站起来吠叫。 看在是认识的人给开的门,所以只是叫几声,再没别的动作。它盯着宗政航进屋,甩甩尾巴,又趴在了草坪上。 它在等巫雨清回家。 一周前巫雨清出了单曲《给狗狗的摇篮曲》,是首轻快温柔的歌,歌词用第二人称写。粉丝和听众被甜死的同时,怀疑她谈恋爱了。 “老实交代,谁是你的狗?” “清清背着大家有狗了!!!” “摊牌了,不装了,我是巫雨清的狗。” 这种双关句甚嚣尘上。 巫雨清不得不在微博发了和金毛的合影。信的人信了,不信的人依然不信。黑粉说她连夜找狗掩盖真相。 宗政航在新曲发布给巫雨清发了条简讯:【怎么没给咪咪写歌?偏心。】 第二条紧随其后:【猫的名字也不是你取的。】 巫雨清叫金毛灿灿,有时也叫它宝贝。狗很聪明,知道这都是在喊它。之前巫雨清没给咪咪取名字,是因为她觉得野猫不一定能适应家养。如果它想跑,那就给它自由,起名字会让人类的思念加倍。 宗政航来找巫雨清的这一天,巫雨清刚好没有夜戏,太阳下山后就下班了。 晚餐后,宗政航把巫雨清拉到卧室里做爱。第一次是在浴室,戴套了。 第二次在床上,无套内射。 射精后宗政航还是抱着巫雨清,他们侧躺着,前胸贴后背。 巫雨清的胸仍被抓着,那根软下来的肉棒还插在她体内。身后男人的鼻息喷在她脖子上,带着高潮后急促和沉重,与空调风截然不同,是热的。 他的手从胸往下摸,速度极慢,手指慢慢抚过肋骨,停在腹部。巫雨清感受到肩膀处的湿软,然后就是牙齿的啃咬。 “别。”戏服的披纱很透,肩膀如果有情况是遮不住的。她的戏服全是定制,没有替补,弄脏弄坏都会耽误拍摄进度。最好别在身上涂遮瑕,染到衣服上就糟了。 “不会弄出印子。”宗政航保证道,唇舌逐渐上移。 巫雨清明显感觉到他的阴茎开始变硬。 但宗政航没有开始抽插,反而从大手一捞,拿起床头柜上的pad,给巫雨清看装修设计图以及软装的图片。 “我在翻新你的房子。”他说的是过户给巫雨清的那栋房子。“你看看这几套设计怎么样?” 巫雨清挑了一个她喜欢的。 宗政航问她上辈子这房子是怎样的。 “也是你去弄的,我没管这房子。”巫雨清对跑装修没兴趣,“装好后也不怎么住,你觉得房子小。” “哦。”宗政航不意外,他确实觉得那房子不够大。翻新不费什么事,挑好硬装和软装,剩下都是专业人士弄,他定期检查就行。 他们都没提巫雨清之前那句“活过25再装修”。 两个人一起看屏幕里的灯饰、窗帘、沙发……他抽动着下身,问前世他们挑了什么样的家具。 巫雨清一开始还能回答,到后面就不行了,完全顾不上宗政航的家装调查问卷。 “记得好清楚,喜欢他挑的对吧?” “我……我挑的。” “是一起挑的吧,就像现在这样。” 巫雨清闭嘴了,但很快就被弄得发出声音。 “是不是一起挑的?” “是、嗯……”巫雨清觉得难受,宗政航在吊着她。她抬腿夹住宗政航的腰,想贴的近一点。 这样的举动取悦了他。宗政航沉下身,进得深一些。 等去浴室清洗时,巫雨清困得眼睛都不想睁。演员不按国家规定的公休日休息,她明天还要早起去片场。 浴缸里,宗政航问巫雨清的交友情况,提到魏可圆。 巫雨清说了她们之间的一些事,第二天起床后,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前世今生说混。 他们一起吃了早餐,然后一个去影视城一个去机场。 拍摄到了尾声,不断有演员离组。 这天又有人杀青,请一众主创吃饭,意在联络感情。这部电影里的主演们全是业界前辈,大家都去聚餐,巫雨清自然不会不合群。 横店某饭店内,大包厢的墙上挂着水墨画和书法作品,巫雨清在这方面一无所知,只觉得好看,不像批量印刷的产品,看着都是找人画的写的。 有两个女演员借了男士的火,吞云吐雾起来。 漂亮女人手指夹烟的姿态格外好看,配合慵懒又放松的神情,不闻味道,会有仙气缭绕的错觉。 这部电影票房低就怪了,全是大咖,自带热度和粉丝。虽然剧本一般,可架不住这是网罗演技派和流量(没演技的人镜头少,来参演是为了刷履历和票房数据)的强强联合。 巫雨清吸着二手烟,吃菜喝水。她明天没戏,但没人用这个理由找她碰杯。 从饭店出来,车就停在门口,等到了住的地方,巫雨清点的超市外卖也到了。甘静替她接收,放到她的房间内。 一罐啤酒,几包辣条和一袋子盐花生。 灿灿等到她回来,高兴地往她身上扑,巫雨清蹲下认真地抱它摸它。 灿灿最爱巫雨清。巫雨清只要和它在同一空间就别想一个人待着。 外面在下雨,她们坐在地毯上,拉开窗帘一起看夜雨。 巫雨清盘着腿,用纸巾擦擦酒罐,拽开拉环。 灿灿听到声音,好奇地凑过来闻。 等打开了辣条和盐花生,灿灿更激动了,摇着尾巴,舌头都伸出来了。 “你不能吃。”巫雨清对它说。但看它这馋样又不忍心,起身给它泡了羊奶粉,倒了点狗饼干在它的碗里。 伙食待遇统一后,就可以安安静静坐一起了。 她喝酒次数比上辈子少太多了。 上辈子第一次喝酒是阮小凝带着她喝的。高二下学期的寻常周末,两个女生喝同一罐啤酒,倒在马克杯里,一致认为没有可乐雪碧好喝。成年人的口味让少女琢磨不透。 念了大学,巫雨清和舍友们在烧烤店和小餐馆里喝啤酒,宿舍里一个是日剧党一个是韩剧党,所以聚餐偶尔喝日本清酒和韩国烧酒。 社团活动也常吃饭喝酒,巫雨清参加了T大吉他社。 对了,吉他。 巫雨清把辣条包装袋放到塑料袋里系好,这样辣油味不会窜得满屋子都是。 灿灿跟着她去厨房扔垃圾。 好久不喝酒,酒量直线下降,才喝了半罐,她就觉得有点上头。 巫雨清嚼着花生米想自己的吉他。出道后挤出时间弹钢琴是为了大学不挂科,吉他真的没时间练。上辈子她引以为豪的、手指肚上的勋章(茧子),这辈子无影无踪。 她和所有成年人一样,渐渐体会到酒的好处,无需沉迷也能明白酒精给人的快乐。 聚会上的好氛围。喝高兴了之后,以前的糟心事都过去了,天天焦虑的事也交给了酒醒后的自己。和朋友聊天,说什么都能笑起来。 一个人喝一点儿也挺不错,微醺的时候上床,没有入睡困难。但注意别喝太多,不然早上起来头晕脑涨,得不偿失。 今晚饭店包厢墙上的行草是:人生百年常在醉,算来叁万六千场。 这是江西高安出土的元青花中一个高足杯上写着的诗句。 类似的句子还有:人生百年醉,叁万六千回。 宋太平叁年邢州邢窑,这十个字刻在梅瓶酒罐上。 给巫雨清上《中国古代文学》这门课的老师,是研究唐诗的知名教授,不知道背了多少诗,大事小情都能找到对应的诗来表达。上课的时候更不用说,同类的诗、相同的景物在不同诗内的描写和运用、诗人的友人或者政敌的诗,如数家珍脱口而出。 巫雨清非常喜欢这个教授,只要是他课上提到过的诗和书,她都要找来看。教授爱李白,跟安利似的,几乎每节课都提。巫雨清受影响,写不出歌词就试着喝酒。 喝得看地面都是歪的,也没憋出一句歌词。别说写词了,说话都费劲。 在T大旁的公寓里,宗政航目击女友的诗仙模仿秀,就看着她折腾。等人双眼迷离地躺平后,宗政航蹲在床边,问她吃不吃面片汤,他可以叫个外卖。 “吃。”巫雨清说。 “以后写不出歌词还喝不喝酒了?”宗政航问。 “不喝了。”巫雨清觉得委屈,李白怎么可以骗人。 她的眼泪滑出来。 “你笑我。”巫雨清说。 “没有。”他否认,“艺术家就是比较痛苦,哭是正常的。” 巫雨清一拳打在他胳膊上。 巫雨清躺在地毯上,脑子里一团乱。卫生习惯强迫她不可以现在上床,必须要去洗漱。 灿灿跟着她去卫生间,看她刷牙冲澡。 热水冲刷下,巫雨清混沌的脑子里全是诗句。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在试图给教授表演什么叫熟读并背诵。 如果脑子里真有个教授,会说她全背串了。学习就是这样,不常常温习的话,吃老本也吃不了多久。 她也知道自己记混了,沮丧地拿着毛巾擦头发,随便揉两下就结束。 金樽对月、绿蚁新醅的诗句,随着窗外的雨声渐渐消散,留下一人一狗在这个房间。 巫雨清盖上被子,想自己的叁万六千场,如今还剩多少场。 她用叁万六减去前世今生加起来的所有酣畅和快乐,仍是算不出。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次开怀。 应该是很多很多,不然怎么会记不住数不清。 别算了。灿灿舔她,仿佛是想这样说。 不用算吗?巫雨清想问。 人类喜欢搞倒计时。灿灿发表自己的看法。但狗从来不搞这些,数字和次数不重要。所贵未死间,少忧多欢喜。 灿灿,你要不要念大学?巫雨清摸灿灿的脑袋 不了。灿灿摇尾巴。上学耽误我陪你。 巫雨清在狗狗热乎乎的身体旁睡着了。 电影拍完巫雨清就去了杭州,休整两日,节目正式开始录制。 曾经一起参赛的巫雨清和秋露,现在一起当导师。 她们坐在导师椅上,候场和休息的时候就凑一起聊天,有的观众不拍参赛选手,举着手机拍她们两个。 磕雨露CP的人也不少。4年过去,超话还在更新,有图有文有视频,当初选秀的花絮剪成合集,播放量可观。 节目录到第叁期的时候,两个人依然有说不完的话。中场休息时,化妆师拎着箱子来给导师们补妆。 综艺都是有剧本的,但这个节目还好,只是定了必然晋级的人选,让导师们根据结果来评价选手的表演,没有细致到连导师的人设和台词都规定了(这份细致给了选手)。 黑幕确实是有,但说不上丧良心,每次都留两叁个晋级位给确实有实力的人。这些大公司推出来的新人在颜值和专业技能方面甩小经纪公司的选手几条街,所以那些拿到“保送”名额的人,绝不会让观众看出有水分。 横空出世的闪亮新星确实存在,但今年、这个节目里,没这样的人。 化妆师拿着刷子在巫雨清的颧骨上扫了几下,又给她补了口红,然后就走了。 甘静给巫雨清送手机,录节目的时候身上不能放手机,但休息的时候可以玩。 巫雨清解了锁,发现消息多到爆炸。 她因为是宗政航的女友,加了不少政商圈的二代,还进了几个闺蜜群,现在每个群都有999?的消息。 微信在点开后闪退,巫雨清关掉后台运行的其他app,再次打开微信后才能点进群里。 每个群都在说魏可圆在纽约遭遇车祸身亡的事。 陆海的女友还单聊了巫雨清,问她有没有空去魏可圆的葬礼。 巫雨清手冰凉,打字问她魏可圆的葬礼在哪里办。 但对方估计在忙,没有立刻回复她。 导演宣布再次开始录制,巫雨清把手机给了甘静。 “清清,你不舒服吗?”甘静注意到巫雨清状态不对。 “没有。” 群里的消息说,魏可圆已经去世5天了,只是魏家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公布。 这问题在当晚7点的新闻联播上得到回答。 涉黑、贪污腐败、洗钱……魏家所有重量级人物都在这一天的新闻里出现。 其余沾了边的则是党内通报,撤职查办,其庇佑下繁衍的各类公司犹如枯叶般迅速消散。 一个家族爬上去或许要用几代人,但掉下来只用几个月,甚至几天。 魏可圆的死讯不是魏家隐瞒,而是他们根本顾不上一个死去的女孩。 37 宗政航的车上走下来一个女孩,淡妆,长卷发,身高目测有1米7,白色的小礼裙在阳光下有层淡淡的珠光。 她看上去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玩,姿态驾轻就熟。 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孩,魏可圆想,也许是刚回国? 女孩看到魏可圆,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是显而易见的惊喜。这让魏可圆紧张起来,她真的想不起对方是谁,这应该是她们第一次见。 宗政航被男生们拽走。 女孩走到魏可圆面前自我介绍。 屋檐下,她们的距离很近,近到魏可圆发现巫雨清并没有戴美瞳。 为了拉开距离,她问她要不要喝饮料。 巫雨清拿了罐果酒,跟着她上楼。 来了新人,自然不好继续讲八卦,大家换了话题。 魏可圆没怎么听,她觉得巫雨清有雏鸟效应,第一眼看到她,就一直跟着她。穿着高跟鞋,没找个位子坐下来,而是站在她旁边。 魏可圆想让她融入,就顺着话题问她会什么乐器。 巫雨清说自己会钢琴和吉他。 然后就被递了把吉他,她坐在地毯的圆垫上弹唱了一首歌。 巫雨清放下吉他时,显然想说什么,但门口突如其来的掌声和问题打断了她即将开口的话。 男生们凑过来,自然没了女生聚会的氛围。 魏可圆和人聊完国外大学申请的事,就看到巫雨清和宗政航在露台上说话。 她身上披着宗政航的西装外套。 他们的背影让魏可圆慢半拍地意识到,这是一对情侣。 宗政航开始带着巫雨清参加各种活动。比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惊艳登场,现在的巫雨清非常朴素。 和周围女生的lo裙、JK制服、汉服,巫雨清总是穿着T恤和运动短裤出来玩。 这不免让魏可圆想到那句稍显刻薄的话:长得极好和极差的都随便穿,处在中间的人才会使劲收拾。 网球场上,巫雨清打完一局就扔球拍说要吃雪糕,魏可圆也不想打了,和她一起去商店。 “大夏天为什么要打球啊。男生不嫌热么?”室内网球场的制冷不太行,巫雨清不想再打球,拉着魏可圆坐在椅子上拆雪糕的包装袋。 商店没有海盐焦糖味的可爱多,她就买了支果冻冰糕,青苹果味,让魏可圆吃第一口。 魏可圆把自己手里的草莓甜筒递到巫雨清嘴边,让她咬一口。 巫雨清吃东西很快,一会儿就吃掉了冰糕,把自己被色素染绿的舌头伸出来给魏可圆看。 “嘴唇也是绿的。”魏可圆说。 “真的?”巫雨清用手机照了照,然后冲魏可圆撅嘴,“性感绿唇。” 魏可圆不想性感绿唇亲到自己,把甜筒递过去让绿唇吃。 绿唇吃了贿赂,放过魏可圆。 真的很傻。魏可圆看着巫雨清忍不住笑起来。 认识的人参加选秀综艺,并且出道成为明星,就很难不去关注。 舞会里,魏可圆一眼看到巫雨清。她在冷餐区挑挑拣拣,手里的起泡酒喝的就剩一点。 “哈喽,大明星。” “可圆。”巫雨清用亲昵的目光拥抱魏可圆。“跳舞吗?” 舞曲适时地响起,她们的裙子确实适合在舞池的旋转。 谁跳男步呢?巫雨清确实要比自己高一些,要是她不会跳男步,自己跳男步也没什么。 “女孩子也能一起跳交谊舞。”巫雨清这样说着。她放下手里的酒杯,微微欠身,伸出右手。 魏可圆把手搭上去。 下一秒,宗政航出现,带走了巫雨清。 看着他们在舞池中央接吻。魏可圆终于承认,她对巫雨清的关注,并不因为她曾对宗政航有些许好感,也不因为巫雨清是明星。 这些靠近让魏可圆很享受,以至于她见不得她和别人的有这份亲近。 文艺圈同性恋双性恋都很多,在纽约读茱莉亚音乐学校更是见多识广。 发现对巫雨清的感情后,魏可圆尝试和女孩约会,但没什么结果。 她觉得自己还是喜欢男人,也许对巫雨清的微妙情绪,只是女生友谊里的独占欲。 在美国的学习和社交,让魏可圆暂时忘了在中国的一切。 派对、白皮肤或黑皮肤的男生、只会说“你好”的华裔、购车、新公寓、尝试做饭……满满当当的新事物填充了魏可圆的生活。 圣诞假期,她回到中国,参加婚宴的时候碰到巫雨清。 巫雨清说寒假的时候要拍电视剧,演白富美,所以来这里找模仿素材。 魏可圆就给她讲这些来贺喜的女人都是谁,她们又像过去那样靠在一起。巫雨清抓着魏可圆的左手,摸她指腹上按压琴弦磨出来的茧子,问朱莉亚怎么样,功课重不重。 巫雨清换了香水,身上有浅浅的桂花香气,在暖气充足的冬季室内,让人感受到八月的气息。 再次见面是第二年的春假,魏可圆没有按原计划去旅游,家里有些变动,她回国参加家庭会议。关于遗产和信托基金的事弄得她烦的要死,为了转移名下的财产,做些投资,魏可圆组局请客。 没想到宗政航会带着巫雨清来。 “我以为你会很忙。”魏可圆说。 “还好啦,毕竟要上课,公司不会安排太多通告。”巫雨清这样说,她吃的东西明显少了,“左手。” 魏可圆把左手递给她。巫雨清检查了她的指腹,“嗯,有好好练琴。” 问起以后的工作安排,巫雨清说明年会开演唱会,邀请她去看。 暑假来临前,谈了半年的男友因为毕业要回欧洲,所以和平分手。临走前还问魏可圆要不要去他家玩一周。 “意大利的夏天很可爱。” “不了。”魏可圆拒绝。春假没能成行的旅游推迟到暑假,她才不要在意大利某个小镇待一周。 在希腊玩腻后,魏可圆坐上回国的航班。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她想痛痛快快说一阵子汉语再回美国。 她和朋友们见面,聚会里见不到巫雨清,宗政航说她去拍电影了。 “过几天就杀青了。”他说。 果然在临走前看到了巫雨清,大家在酒吧玩。 电话响起来,是前男友,明明已经分手,他还总是打电话过来。魏可圆起身去外面接电话,好声好气应付完对方就拉黑了这个号码。 回到酒吧,她看到巫雨清和宗政航接吻。 巫雨清的手放在宗政航的脖子上。宗政航的后脑勺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陆海吹口哨,打断他们。 魏可圆想到刚才的驻唱歌手唱的粤语歌: 沦为旧朋友是否又称心 没有心只像闲人 若有空难道有空可接吻 她去看她的演唱会。 这几个小时,工人体育场内六万四千人和魏可圆一起看巫雨清,专注的看,这目光不会让旁人察觉到不妥。 魏可圆买了巫雨清的应援色荧光棒,青色的光海在会场摇摆起伏。 她的安可曲目是她们第一次见面时唱的那首歌。 巡回演唱会结束后,魏可圆约巫雨清一起逛街。 她们试穿同样的衣服,买彼此看好的裙子。 镜子里穿着同款的她们,是世俗意义上的好友。 大包小包的战果让人兴奋,巫雨清从包里拿出新口罩让魏可圆戴上。 她们去快销品牌店里逛。 “短袖T恤超过20块就是给资本家送钱。”巫雨清说。但两个人都没去拿T恤。 试衣服的人排起长队,为节约资源,试衣间的女生都和好朋友挤在一间换衣服。 到处都是嘻嘻哈哈的声音。 这是魏可圆第一次和人共用试衣间,也是第一次逛快销品牌。 巫雨清脱下身上的连衣裙,魏可圆看到她胸口的红印。 她换上刚刚挑选的吊带裙,领口太低,本该性感的乳沟,因为吻痕变得色情起来。 巫雨清原本用手挡着这印子,但想到换衣服时魏可圆肯定看到了,于是把手放下。 “不好看。”巫雨清没怎么看镜子里的自己,脱下吊带裙,换回原本的衣服。 和巫雨清吃完饭,魏可圆叫男友过来付账。晚上做爱时,男友说她很热情,因为魏可圆在他胸口上吸出吻痕。 男人都是射精后秒睡,这个演话剧的男人也不例外。 他的屋子到处是书。话剧演员是正经演戏的,需要文化修养和量,不然连剧本都看不懂。 她用男友的电脑给一个不记名邮箱发了一条消息。 关上电脑,魏可圆注意到桌边的《奥赛罗》。 最温柔的爱转变为折磨人的嫉妒和疯狂,莎翁将这过程写得如此细腻动人。 奥赛罗对苔丝狄蒙娜说:“我要杀死你,然后再爱你。” 2018年夏天,巫雨清拍电影剪了短发。魏可圆这个暑假在英国游玩,购物时看到一款包,觉得很适合巫雨清,就买下来匿名寄到她的经纪公司,附言是:短发很漂亮,电影杀青快乐。 38 第叁期节目在夜里10点全部录完。 巫雨清坐在回酒店的车上看节目录制日程表。魏可圆的葬礼刚好撞上了录制日。 友人的葬礼不属于不可抗因素,因为这个请事假是不可能得到节目组批准的,旷工将会按照合同上写明的金额赔付高额的违约金。 魏家出了大事,魏可圆的父母在调查期间是不能出国的,难道将女儿的遗体带回国都做不到吗? 巫雨清在微信上对陆海的女友说自己因为工作没办法参加葬礼。 她决定综艺全部录完后买最早的机票去看可圆。 再顺路去看阮小凝。 阮小凝现在已经是研究生了,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和她玩,没空的话吃个饭也行。 紧接着巫雨清发现自己无法在网上订票,输入身份信息后,订票的按钮是灰色的。 巫雨清切换了目的地,韩国、新加坡、尼泊尔、芬兰、比利时…… 只要目的地在国界线之外,她就买不上机票。 宗政航这辈子升迁速度比上一世要快,22岁,毕业一年,就调去保密单位工作。 巫雨清能在出院后回妈妈家小住,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宗政航当时正处在工作变动和熟悉新单位的时期,加班多,频繁出差。 轿车直接开进了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副驾驶的安保人员下车环视一周后为巫雨清开门。 刷卡进屋后,长成大狗的金毛甩着尾巴跑过来。巫雨清露出个笑模样,蹲下摸摸狗,然后摘了口罩扔进垃圾桶。 安保检查了屋里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后离开。 甘静现在已经升职了,手下带着两个人,她说灿灿今天遛了一次,吃了两顿饭。 明天没有拍摄任务,甘静把巫雨清的包放下后就回自己的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后,巫雨清给宗政航打电话。 关于无法出国的质问和讨论在上辈子就进行过,再来一次,更添疲惫和无力。 “赶不上葬礼,我打算选秀结束后去看可圆。宗政航,为什么我买不了机票?”巫雨清把睡衣从衣柜里拿出来,“我并不是你的家属,为什么不能出国?” “我连你工作的单位名字都不知道。”衣柜大敞着,衣服都用防尘罩套好,柜门上挂着熏香,是柠檬茶的味道,灿灿凑过来闻。 达到一定高度,或者是在某些特定岗位,任职人员的行程都是国家机密,人际关系也一定会被调查清楚。 今天谈明天分的女友,也许会被秘密调查,但不可能限制人身自由。巫雨清去不了国界线以外的地方,这其中的原因,到底是国家在反间谍、反叛国,还是宗政航的手段,简直一目了然。 上一世巫雨清没有扯下这层遮羞布,宗政航说因为工作原因连累到她,她也就不再多说。一是因为她当时没有需要出国理由,想旅游,中国她没去过的地方多了去了。二是因为他们那时的主要矛盾是宗政航妨碍、阻挠她的事业,后期还变本加厉连分手都分不了。出国问题属于次要矛盾,在待办事项的末尾排队。 说到底,所有的矛盾和问题,分手能全部解决。 “魏可圆的事你还不知道,等你回京城我再告诉你。” “不能出国和魏可圆有什么关系,她人都不在了。她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去看她吗?”巫雨清关上衣柜,坐在床沿。“你不要转移话题。” 宗政航也没有再婉转迂回,他直说:“是的,你不能出国,除非是和我一起。” “这太可笑了。”今天录制了12小时,巫雨清嗓子发哑,“如果是工作原因呢?拍戏、旅游综艺,只要在海外都不能接是吗?” 宗政航沉默了一下,“不,工作的话,审查过后没问题你就能去。” “区别在哪儿?我可以带着安保……” 巫雨清的安保人员是宗政航派来的,既确保了她的人身安全,也掌握了她的所有动向。 这不是商量和讨论,更像乞求。疲惫让人脑子转得很慢,巫雨清意识到这是乞求后,停了几秒,继续说:“可圆葬在美国,我要去看她。”哪怕去了只能看到一块碑,只能在碑上放一束花。 “还有阮小凝,她在普林斯顿。我从没去过常春藤,这次可以去见她。我只是去看朋友,不是旅游,不会待很久,四五天就回来。” 宗政航沉默。他应该是觉得此刻说不行太不近人情,但无声的拒绝和言语上的拒绝都是拒绝,不会因为形式的不同而呈现不同的结果。 巫雨清在沉默中按下挂断键。 巫雨清坐上回京城的飞机时,选秀综艺已经播到第二期。 这是她受伤后首次曝光,没有消瘦过度或者变胖变肿,脸看上去也和过去一样(网上有种言论是巫雨清整容失败托词受伤,用半年时间在医院救脸)。节目放出来后,猜测和谣言不攻自破。巫雨清的妆发、歌喉和专业点评,很快将网友的注意力从莫须有的地方拉回来。 11月的京城,树掉光了叶子,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会有初雪,路上行人穿着深色的冬装。 灰扑扑的天,冬季特有的厚重阴云挡着阳光,裹着城市。 宗政航回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管家说巫雨清在书房,没有用餐。 宗政航给巫雨清打电话叫她下楼吃饭。很快,穿珊瑚绒家居服的巫雨清坐在餐桌边。 两个多月没见,她的头发长到6厘米。 乌黑浓密、小刺猬一样的脑袋,宗政航忍不住多看两眼。 那个“如果巫雨清如果是男的,他还会不会……”的问题,在此刻有了确切的答案。 他摸她的头发,毛茸茸的手感。往下滑,是细细的脖子,温软的皮肤,颈椎的硬度透过皮肉也能摸出来。 巫雨清觉得宗政航的手法有点像她摸灿灿,腰一扭躲开了。 吃完饭,宗政航带巫雨清去他的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 他将袋子递给巫雨清,“已经结案了。” 牛皮纸袋里是魏可圆用家族渠道买凶杀人的证据链。 巫雨清是一个矿泉水品牌的代言人,除了出售自己的照片当作宣发,还要为品牌的新广告写首歌。 作词就像命题作文,围绕干净清甜的水展开,赋予它种种意义。 中国风的泉水和比做初恋的澄澈质地,甲方选了后者的歌词版本,校园恋爱的元素比较好拍,服化道也比古装便宜。 这首歌和弦简单,伴奏只是一把吉他,前奏欢快抓耳。 宗政航并不知道巫雨清所有签约合同的进程情况,对于广告的投放也没有特别关注。他注意到这个广告,是因为电梯里突然出现巫雨清的歌声。 屏幕里的女孩并不是她。 “是巫雨清哎。”电梯里的乘客听音认人。 “她的声音真的好特别。”另一个人说,“她去综艺里当导师,你看那个节目没?” “没有,刷到一些cut……” 电梯到了楼层,两个人说着话走远。 电梯门合上,开始放下一个广告。 28楼到顶楼是家会所,宗政航直接去顶楼,电梯口的服务员询问清楚后将他带到包厢。 冬天天黑得早,窗外的鹅毛大雪,在空中是洁白,落到地面就立马被轮胎和鞋底碾得污黑。 包厢里的人看到宗政航进屋,立刻起身迎接,他们握手,问好。寒暄过后,众人落座。 宗政航预计这顿饭要花费3小时。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安保队长给宗政航汇报,说巫雨清还在录音棚,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上班后屏保不能泄露个人信息,小学一年级的巫雨清不再出现在屏幕亮起的那一刻,覆盖她的是图片是冰洋和雪山。 魏可圆是凶手,这个真相并没有让宗政航看到巫雨清难以置信的表情或者眼泪。 她看完所有证据,问了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为什么我遇到的都是疯子?” 她试图离开。 在某天凌晨,巫雨清没有带手机和行李,拿着身份证和现金驱车至别墅区外最近的停车场,然后弃车。 她身上没有定位仪,但宗政航在4时内找到她。 当时巫雨清已经离开了京城,整个计划称得上一句周密,一路躲避监控摄像和所有需要采集个人信息的交通设备以及关卡。 巫雨清的收入只是超过了宗政航的账面收入,两人可调用的资源不是一个量级。 第一天早上醒来没有看到她,第二天晚上她就回到了他的房间。 相较于巫雨清的逃离,宗政航更惊讶的是她愿意放弃她的事业。 她做了隐姓埋名的决定。 巫雨清带的现金显然花不了一辈子,之后怎么办?办新的电话卡是要实名注册的,他可以通过这个找到她。银行卡一旦出现资金变动,也能立刻追踪到。求助亲友,难道她以为失踪后他不会监视她亲近之人的一举一动吗? 宗政航相信巫雨清不会没想到这些。 她的目的地是哪?某个穷乡僻壤?天眼覆盖不完善,抛弃现代通讯和种种便利设备……还是说有人接应她? 宗政航没有问。巫雨清不可能回答。 他的雷霆手段让她甚至没有完成“自由之路”的第一阶段。这个疑似存在的帮手没有露面。 而巫雨清也不可能再有离开的机会。 她被人带回来。没有争吵,宗政航也没有在床上搞强制爱或者惩罚py。 就如同之前的寻常夜晚,他们同床共枕,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入睡。 那凝滞的依然固化,流动的依然奔涌。 正是因为房间里的大象无法消失,所以没人提及这巨大的阴影。 年底,时尚杂志的盛典群星荟萃。 巫雨清不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快门声响到吵耳朵的典礼。 她露出来的皮肤都上了妆,在红毯和签名墙前摆拍时,牵起嘴角展现笑容。 表情仪态管理,前几年还会在营业时默背要点,如今早已融进骨血,看到闪光灯、摄影机以及举起的手机,巫雨清就跟被夺舍一样迅速找到状态。 隔离带外的尖叫欢呼听上去那样激动,其中有多少是粉丝、多少是职粉,不好说。 娱乐圈总是一副欣欣向荣朝气蓬勃的样子,较真显得扫兴。 会场里,巫雨清的座位周围没有熟人,但大家都是行业内数得上的人物,很快就能聊成熟人。 直播采访结束后,盛典稍作歇息,明星们也在四处交际。 检查场地灯光和音响的工作人员,看到角落里的骆绎和巫雨清,他蹲下身一副排查问题的样子,实则是想听到一些劲爆八卦。 “真的很谢谢你。”巫雨清说。 “哪里,我完全没有帮上忙。”骆绎说。 加密通话。工作人员心想。他还想再听,但那两人客客气气说了两叁句话就分开。 这么礼貌,估计CP粉言之凿凿的因戏生情是假的。 工作人员没有穿隐形斗篷,这么大个人戳在灯火通明的会场,谁会看不见。 骆绎走之前的最后一句音量很低,只传进唯一的对话者耳里。 “小杏,没事的,以后有困难都可以找我。” 39 巫雨清感谢骆绎的帮助,但她不打算再求助于他。 宗政航不会把她怎么样,却有极大可能去报复帮助她的人。 跑路被找到后,他必然升级了监视等级。巫雨清不觉得现在既能躲过明面上的安保,又能躲掉背地里的监控。 魏可圆的车祸是意外还是人为?魏家的倒台真的是因为调查魏可圆的罪行,顺藤摸瓜搜集到整个家族的脏事儿?这样迅速的落马,里面有没有宗政航(或者宗政家)的手笔? 巫雨清不能暴露骆绎。宗政航整一个没背景的影星真的是分分钟的事儿。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显然无计可施,只有等宗政家垮台或者等宗政航对她丧失兴趣。可巫雨清怎么想都不甘心。凭什么她的生命她的时间要用来和宗政航互相折磨? 所以她决定跑。 明星当久了也就那么回事,她确实喜欢舞台,喜欢聚光灯和掌声。但这些只是创作带来的赠品,有当然好,没有日子也能过。 写歌在哪里都能写。只要她活着,音乐就能从脑海里淌到电脑里、琴键上。 孤注一掷的远走,像漫长梦魇里的一场好觉。 那天深夜,巫雨清一直没睡。到了凌晨3点,她掀开被子,远离宗政航的体温。室内地暖很热,光脚走在地板上无声又暖和。 书房里放着备好的衣服鞋,还有装满纸币的双肩包。 停车场里,妈妈送的20岁礼物——一辆沃尔沃,亮起车灯。 巫雨清开着妈妈送的车驶离别墅,希望母爱能给她带来好运。 凌晨的别墅区特别安静,只有她的车在道路上行驶。 巫雨清把书包扔在副驾驶上,没打开电台也没听歌。她开着车,脑子里反复核对每一个步骤,像考试前大脑里不停刷屏知识点的中学生。 她是在第二日下午的高速公路上,被从后方超车的车逼停。 轿车司机看着从叁辆车上走下来的人高马大、服装整齐划一的安保,人都傻了,只会说我操。 巫雨清没有让无辜的载客司机难做,自己下车跟人走了。 她当然想过会被找到,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对于宗政航的能力,可能怎么预测都是低估。 巫雨清被带回别墅。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回到熟悉的道路,熟悉的建筑。 鬼打墙。 这一刻忍不住幻想有齐天大圣从天而降,带她跳出叁界外,不在五行中。 别墅的院门打开,车驶进一天前她抛在身后的地下车库,沃尔沃已经停在了老位置。 大圣最后成为斗战胜佛。当初敢在如来佛手掌上撒尿的泼猴,在书的结尾进了体制内。 打不过就加入是一部分人的选择,但巫雨清做不到。 ——爱上暴君,臣服于他,享受华服美食珠宝豪车别墅和流光溢彩的盛宴。如果自由可以换取这些,多少人求之不得。 ——我靠自己的收入也能活得很好,人生不只是吃饭穿衣。 ——年轻俊美大权在握的男人迷恋着你,细枝末节的东西可以忽略,谁没有缺点?重要的是磨合。 ——强奸、看管、监视、调查、囚禁、威胁。 ——花园里难免有蛇。 ——监狱种花也是监狱。 她才不信宗政航的鬼话,“要么在一起,要么一起死”。 也就是自己当时大病未愈被他唬住了。 宗政航绝不可能抛下一切和她同归于尽。 巫雨清分析他。 明知道不被喜爱,宗政航依然抓着她不放。除了性欲和所谓的爱,也许还因为她对宗政航来说是完美的客体。 被统治阶级不顺从、抗拒、游离和挣扎,会激发统治阶级的征服欲。 顺民骨头软,搓磨起来差点意思。跪久躺久,简直就是奴才。奴隶主不缺奴才。 硬茬子虽然硌手,但刺激。暴君有了挥鞭子的理由。 巫雨清为摆脱宗政航,曾经装过投降,很快就被识破。 他不要角色扮演,表面的和谐在只有两个人的社会里没有存在的必要。 权力动物对真假有时毫不在意,有时又格外敏感。 从这个角度看,注视是衡量利弊,抚摸是确认占有,亲吻是外交辞令,射精是圈地运动。 高潮对他来说具有双重意义,既是肉体欢愉,也是灵魂凯旋。 阳具抽插的不止是阴道,也许他觉得自己正在把一个不驯的女人钉在他的疆域。 宗政航听到一楼大厅的钢琴声,巫雨清在弹《命运》,情绪传达得很到位。 “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不能使我完全屈服。” 她把贝多芬的名言诠释得淋漓尽致。 节假日一向是文艺表演者的工作日,新年将近,巫雨清的工作排得满满当当,难得回家后有力气有心情弹琴。 上周他们去看芭蕾舞剧《吉赛尔》,女首席精灵一样美丽轻盈。上上周的话剧,女配角有着脆甜的声音和秋水般的双眼。前天,巫雨清带着宗政航去音乐圈的派对,会场里的男生显然是打算出道或已经出道的,各个脸庞精致秀气,高挑清瘦。 宗政航闻到同性路过后留下的鸢尾香气,终于忍不住挑明巫雨清的小算盘。 “你真的觉得这招有可行性?”宗政航问。 虽然巫雨清很不愿承认,但他们之间确实有默契,太多的不言自明流淌在一举一动里。 她试图让宗政航爱上别人。 他们这辈子的开始是宗政航见色起意。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巫雨清面不改色,从果盘里捡一颗小番茄放到嘴里。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说谎时小动作很多。”比如吃东西。 番茄表皮有水珠,巫雨清毫不客气地把手指上的水擦到宗政航的袖子上。 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每次参加派对和宴会都是因为不得不去。这次带宗政航参加这种完全可以退掉的社交,确实有些明显。 宗政航气定神闲地欣赏巫雨清被戳穿后的气急败坏。 这样活力四射也不错。她的小计划是他用来放松的游戏。 美人计破产后,巫雨清消沉了一下。今天弹《命运》显然是重整旗鼓,给自己打气。 真可爱。 每天都让他心动一次,是巫雨清的超能力。 宗政航在客厅沙发上等开饭,钢琴曲是看新闻时恰到好处的背景音。 晚餐时,宗政航对巫雨清说春节去南方度假。 “你当时是计划去沿海地区吗?”宗政航帮巫雨清舀了碗汤。 巫雨清不吭气。还沿海地区,她连河北省都没出去。 宗政航在她被找回来时没有任何过度反应。但随着时间推移,那些按下去的情绪开始冒头。 他会突然提问,轻声细语,让人毛骨悚然。 宗政航第一次提到这件事没有提问,而是说了一句:“一定有人帮你。” 巫雨清的心跳当即漏了一拍。 今天问目的地只是小场面。 “我放假只想吃喝睡,不想旅游。”巫雨清拒绝被安排行程。 “不是旅游,度假。我在那里有房产,不用住酒店。”宗政航一锤定音。 气温下降巫雨清就手脚冰凉,这是她受伤后留下的小毛病之一,医生说慢慢调理。健身、食疗和补品,热热闹闹弄了这么久都没什么起色。巫雨清从杭州回京城后,宗政航无论何时握她的手都是冷的。 冬天去亚热带地区或许能好一些。 宗政航从浴室出来,看见巫雨清躺在床上看书,床头柜摆着一盒巧克力。 狗趴在地毯上看窗外的雪。 他根据书的封面认出是她放到他书房的那套侦探。 巫雨清的书墙已经满了,新买的书开始侵占宗政航的书房、两人的卧室、她的衣帽间。宗政航甚至在健身房看到两本。 他凑过去,和巫雨清挨在一起,枕同一个枕头。 榛子巧克力的甜味让刷过牙的人嘴巴寂寞。无意关注纸面上死者的社会关系,宗政航咬了一下身边人。 被咬的人心无旁骛,专注于侦探的分析。看完一章,她夹好书签,把巧克力放到梳妆台旁边用来冷藏面膜的小冰箱,然后去洗漱。 宗政航听着浴室的水声,翻开第一页。美式硬汉派推理,在文章开头描写落魄的侦探男主,他住的破房子,狭窄的办公室,烈酒,香烟,油腻却管饱的小餐馆,以及出手阔绰的委托人。 从警局辞职出来单干的中年男人,没有家庭,可说是从头开始,也可以说是在走下坡路。但他是主角,所以读者相信他能侦破奇案、赚上大钱、抱得美人归。 巫雨清也要重新开始,她扔下事业、母亲、前22年积攒的一切,只为了离开他。她要藏起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生活。 宗政航从2015年就开始关注她的资金动向。巫雨清没有奇怪的金额变动,目前为止不是购物就是工作上的金钱往来。她所携带的现金,是之前少量多次从卡里取出来,时间跨度只有几个月。这笔钱维持基本的衣食住行,能用小半年,如果消费水准够低,可以用一年。 她当然不会坐吃山空。以巫雨清的能力,在网上投递词曲,很快就能开始赚钱。 哪怕知道巫雨清无法再离开,即便离开,他也能找到她。但宗政航仍然…… 仍然感到焦虑和恐惧,还有愤怒。 一定有人帮她。现代人怎么可能不依靠智能设备,手机和银行卡如果是别人名下的,那么一切困难就迎刃而解。 宗政航自己就能想出好几个接应巫雨清但绝不会被查到的方法。 排除巫雨清的助理们,这些人靠她吃饭。她不当明星的话,那些人写简历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冒着风险帮她。 巫雨清人际关系简单,除了相熟的同事就是寥寥几个朋友。阮小凝在海外,巫雨清从出院到现在,她都没回过国。秋露倒是有能力帮她。但根据她们两个和巫雨清的聊天记录以及邮件往来,没有任何的迹象显示她们是帮手。 这两个人不知道他与她之间的事。从那些聊天记录里能看出来巫雨清的朋友对于她的私生活一无所知。 巫雨清和任何人的交往记录都非常干净。她对于最易泄露的电子信息很是谨慎。 巫雨清穿着睡衣上床。宗政航放下书,手伸进她的衣摆。 她的嘴唇没有了巧克力的香气,取而代之的是牙膏的薄荷味,手指用力拽着睡裤的松紧。 可惜男女力气悬殊,裤子被脱下。 她抬手擦去嘴角的唾液,看着压在她身上的宗政航,“我不想……” 话没有说完,胸前的纽扣就被解开。 宗政航随意揉了揉,然后去找刚刚她肩膀上被轻咬的地方。 痕迹早就消失。 他的手从肩膀移到锁骨,再一路向上。大拇指摩挲脸庞然后撤离,轻握住脖子。 另一只手在开拓肉缝。 巫雨清盯着男人裤子上的帐篷,说:“戴套。”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有性生活后巫雨清就按时吃避孕药,因为安全套不是100%避孕,吃药是第二重保险。 可今年宗政航戴套次数直线下降。以前只是兴致上来偶尔无套内射,现在是巫雨清不说他就不戴。 以防万一吃药和不得不吃药是两回事,巫雨清批评宗政航床品下降。 宗政航接受批评,但不改。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严肃,宗政航去床头柜抽屉里拿了个套子,戴好。 做爱后是如约而至的困意与好眠。 深夜跑路没有让宗政航从此睡不踏实,他直接将门锁换了,夜里巫雨清自己打不开。 窗户更不可能,这栋别墅一开始就用的是防弹玻璃以及智能通风系统。 巫雨清是在被带回来一周后发现的。她晚上突发奇想要去练舞房,结果卧室的门开不开,从衣帽间走到宗政航的卧室,发现这个房间的门也开不了。 而宗政航正在叁楼书房加班。 巫雨清给他打电话,“疯了吧你,打不开门要是着火岂不是等死?” “我对家里的消防系统很有信心。”宗政航这样说,离开书房去给巫雨清开门。 他开了卧室的门,问巫雨清去哪儿。 “去练舞房。”巫雨清拉着脸,“想锁门直接锁一楼和地下车库的门不就行了?” “锁上了。” 她无话可说。 “我只是不想早上醒来看不到你。”宗政航解释卧室的门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们的房子不算小。” 40 过年前巫雨清接到的综艺邀约和递过来的剧本就已经满了。她去公司开会,要定下2020年大致工作。 七月八月计划开演唱会,上半年要增加曝光,给演唱会做宣传。后半年可以空出来去拍戏。目前过来联系的剧本和影视团队没有特别好的,会议主要在商定春季和夏季的演唱会排练以及综艺节目。 经纪人第一个说的就是一档密室逃脱综艺。他们邀请巫雨清做新一季的常驻嘉宾。经纪人能把它放在最前面说就是因为他们给的钱最多。 巫雨清当即拒绝。她天天在密室里待着,上班就是为了透口气,给多少钱都不想场景再现。会议开了一早上,午饭是在公司吃的食堂。 食堂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巫雨清在餐桌和一份鸡肉沙拉相爱相杀。 甘静坐在她对面,吃咖喱饭。她是生活助理,和只有开会才能见面的经纪人以及公司、摄影棚两头跑的工作助理蒙佳不一样。甘静几乎天天和巫雨清见面。11月24日、25日巫雨清失联的事她是知道的。那两天巫雨清没有工作安排,但她们不是不工作就不联系的普通同事。 11月24日中午,甘静在微信上跟巫雨清说后天送她香肠。甘静的妈妈给女儿灌了好多香肠,寄到京城,巫雨清尝了说好吃。甘静就记住了,每次收到香肠都会送到别墅。 甘静加薪后就搬出了别墅,只有工作特别多的时候才会临时在巫雨清家住几天,就为了早上能和巫雨清一起去工作地点或者机场。 巫雨清没有回复微信。24日晚上,甘静把出差要带的东西做成表格,发给巫雨清确认,依然没有回复。 这很奇怪,巫雨清从不是已读不回的人。 甘静给巫雨清打电话,却是宗政航接的。 宗政航说巫雨清现在有点事,等事情解决她会给她回电话的。 虽然巫雨清从来不说,但她和宗政航之间的事儿,甘静多多少少能看出来点。 握着手机,甘静的心提起来,她客气地对宗政航说知道了,然后挂了电话。 第二天,甘静没有收到巫雨清的回复,也没有接到巫雨清的电话。蒙佳什么都不知道,还在给甘静发工作邮件。到了晚上,甘静有些顶不住,她在房子里转来转去,不知道该不该跟蒙佳说巫雨清从昨天起就联系不上了。 甘静知道,她能和巫雨清关系那么好,就是因为她的嘴够紧,说话办事都是从巫雨清的利益出发。她不是经纪公司的员工,给她发工资的人是巫雨清。甘静的工作内容和接触到的信息,哪部分能说,哪部分不能说,有时非常模糊。 还好,第叁天一早,甘静接到了巫雨清的电话。 “事情昨天晚上就结束了,但时间有点晚。我想着等早上再联系你。” 什么事,巫雨清不说,甘静就不问。 春节假期巫雨清过得昼夜颠倒,夜里不够睡,白天睡不醒。始作俑者倒是一点这方面的困扰都没有,白天无论巫雨清什么时候醒,都能看见宗政航神采奕奕的脸。 他不是对着电脑弄着什么东西,就是把电视声音放到很小声看新闻。 临走的前一天,巫雨清白天强撑着不睡,想把作息调回来,毕竟一回京城就要投入紧锣密鼓的工作中。 傍晚,她出门散步,宗政航跟着她。 他们住的的房子是海景房,出了门就能听到海浪声。路灯亮起来,天空是蓝紫色,晚霞在太阳落山后从橙红变成厚重的灰色。 路上人不算少。穿着校服的中学生叁叁两两分布在马路两侧,附近一定有学校。露脐装辣妹的口红让巫雨清多看了两眼。还有人手里拎着小吃,两条街外有夜市。 水果店的橘猫一脸冷漠,但让人摸。巫雨清爱得不得了,摸完后买了颗椰子。 宗政航扫码付款,转身看见巫雨清对着椰子上的吸管发愣。 她戴着口罩。 “老板,再称点葡萄,和椰子一起打包。”宗政航说。 老板麻利地扯下塑料袋,把一串玫瑰香放到称上。 这时店里来了一对情侣,显然是常客。男生对着卧在纸箱里的橘猫打招呼:“招财,晚上好啊。” 橘猫不理他,男生笑嘻嘻地摸猫脑袋。 女生拿了一盒榴莲,正认认真真挑荔枝。男生的注意力从猫身上转到女生手里的水果上,“……又买榴莲。” 声音很小,但女生听到了。她翻了个白眼,“我去阳台吃,行了吧。” “别啊,我去阳台。家里衣服晾了两天都没收,我收。” 女生笑了,走到柜台付钱,注意到宗政航的侧脸,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后又去看巫雨清。虽然帅哥的女朋友头发很短还戴口罩,但从身材气质和露出来的额头眉眼,能看出来是美女。 养眼啊这一对。 宗政航付完葡萄钱就牵着巫雨清走了。 偶遇的小情侣对话,能鲜明对比出他们之间的沉默。 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他们像恋人那样手牵手,却没有像恋人那样聊天。 路过超市时,超市刚好在放巫雨清的歌。巫雨清在公共场合听到自己的歌总是觉得尴尬。她快走两步,后面干脆跑起来。 宗政航右手拎着水果,左手牵着巫雨清,只能跟着她跑,反应过来后就轻松超过她,带着巫雨清跑了两百米。 突如其来的田径运动让巫雨清喘起来,戴口罩跑步的感觉别提有多难受。 T大的体育精神口号是“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别的学校体育课就上两年,T大要上四年。体育课不及格就不能毕业,巫雨清每学期期末除了在图书馆复习还要去操场练长跑。 大二下学期的期末,巫雨清和宗政航之间就差戳破那层窗户纸,不仅天天在图书馆和哲学课上当同桌,晚上还要去操场一起跑步。 第一次去操场,巫雨清就知道宗政航的体育课成绩一定没问题。一趟跑下来,她连呼带喘速度还慢。宗政航按着她的速度陪跑完,脸不红气不喘。 “你确实该练练。”他在终点说。 废话。要不是知道不练绝对要挂科,谁晚上不回宿舍躺着要来操场。 巫雨清喉咙干得说不出话,手掌撑在膝盖上,弯着身子平复呼吸。宗政航握着她的胳膊,把她从跑道拉到人造草皮上,不挡着跑步的人。 夏夜的风吹干了汗,他们开始跑第二次。这次宗政航没有陪跑,按照自己的速度飞快甩下巫雨清。 当他跑八百米的第二圈时,遇到了第一圈还没跑完的巫雨清,他没有停下脚步,抓住巫雨清的手就往前冲。 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到了终点,宗政航没有放手。 操场的灯让他能看见巫雨清红彤彤的脸。 她连脖子都是红的。 这就是一时冲动不妙的地方。虽然对于他们的关系,他有八九分的把握。但此刻宗政航不知道巫雨清的脸红是因为跑步还是因为牵手。 “在一起吧。”他说。 巫雨清这趟没有跑够八百米,嗓子完全可以发声,可是她不说话,只是点头。 她声音很好听的,这样重要的时刻怎么能哑着说好。 点头就行了。宗政航比她高那么多,正好在今晚深刻体会徐志摩那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等将歌声甩到身后再也听不见,巫雨清和宗政航停下脚步。 没有人看他们,路灯也不够亮,巫雨清把口罩拉到下巴,大口呼吸。宗政航握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更暗点的路段,用身体挡住来往的人群。 “要不要喝水?”宗政航问。 巫雨清点头。 塑料袋里的椰子好好的,椰子汁没洒出来。 果汁有点凉,味道清甜。巫雨清一口气喝了一半,想放回袋子里。宗政航接过来,喝掉剩下的一半。他把巫雨清下巴处的口罩戴回原位,手指碰到她眼下的皮肤,被眼睫毛扫了两下。 “回去吧。”他说。 巫雨清没有异议,只说:“换条路回去。”不要路过超市。 宗政航说好。 他们向起点走去。 春节结束,巫雨清开始工作。 她进门前就听到屋里的笑闹声。一个造型师一边收拾嘉宾的头发,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自己的一任前男友。 她来的时候故事已经到了高潮。 “一到周末就消失真的很不对劲!暧昧的时候我刚好很忙,没注意到他一到周末消息就回地又少又慢,等谈了才发现这个规律。” “他已婚?”一个闭着眼睛让化妆师上眼影的节目主持人接话,猜真相。 “还没结啦。”造型师也不吊大家胃口,“但快了,他周末回未婚妻家住。那女孩的父母给她在京城买了房子,离他公司的地方特别远,所以他周末才去。” 同性恋骗婚真的很恶心。但八卦大家都很爱听。 巫雨清落座,一个粉头发的男生冲她笑了笑,开始给她上底妆。海绵蛋在脸上按的同时,他扭头对造型师说:“支付宝可以查结婚证,自从我知道这件事,每次谈恋爱都要看对方支付宝。” 化妆间里的每个人都开始贡献自己的“防当叁”技巧。 巫雨清仰着脸让化妆师涂唇膏,嘴巴油亮亮,刚好不用张嘴说话。 手机上能查结婚证,这个生活技巧她上辈子就知道,但莫名的,像是像是被人猛击头部,巫雨清有种晕眩感。 整个化妆时间内,她都没说话。化妆师拿着一顶栗色的长直发问她行不行。 巫雨清点头。 化妆师摘下她出门时戴的假发,栗色的发丝在下一秒铺满她胸前背后。她看着镜子里的直刘海,目光下降,凝视自己的脸。 腮红与唇彩恰到好处,元气又可爱,但不会喧宾夺主。这套妆的重点在眼睛,眼线与眼影看似清淡其实画了很久。 巫雨清抓紧手机,镜子里的表情仍是上工前的平静。 等一切收拾妥帖,化妆师给巫雨清别好挂在耳朵上的小麦克风,转身去收拾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化妆间的人一个个变少,大家陆续去演播厅,甘静在屋子里,她要在巫雨清上台前收好她的手机。 巫雨清站起来,往装作专心看消息的样子往旁边走了两步,确定化妆师不会一回头就看见她的手机屏幕。 她搜索查结婚证的具体步骤,然后在半分钟内看到自己的结婚证。 颁证日期是2019年3月6日,她在医院昏迷的时候。 “晚饭老公喂。” “我并不是你的家属,为什么不能出国?” 巫雨清关闭手机后台运行的所有app,然后按了锁屏键,把手机交给甘静,打开化妆间的门。 确认麦克风和摄影机无误,导播用手指倒数叁个数。 主持人开始说开场词,大家热烈鼓掌,监视器里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愉悦的笑容。 这档节目一向以轻松有趣着称,是许多观众的下饭综艺。那些智力游戏,答得好显得聪明,答不好显得可爱。主持人不时和嘉宾聊天,让观众对来宾有更多了解。 “你们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时候?”游戏告一段落后,主持人开始按照题词卡问问题。 有的嘉宾说童年,有的嘉宾说拿到第一笔工资时,有的嘉宾说小孩出生的时候。 按照座位顺序说话,轮到巫雨清了,她说大学的时候。 其实这辈子一直忙着工作,上大学只是为了知识和文凭,在校园里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美好事情。巫雨清说的大学,是上辈子的大学。 下了晚自习和舍友们去吃夜宵,炸串、蛋包肠、烤冷面、麦旋风。 琢磨要不要把自行车换成电动车,可是买电动车骑不了多久就该毕业了。 手指终于磨出茧子,以后弹吉他手不会疼。 压岁钱放到余额宝里,天天涨个块八毛,觉得自己好有钱。 和魏可圆谈天说地什么都聊,偶尔被推荐一些音乐史艺术史书籍。魏可圆读着觉得好就分享给巫雨清,全是英文原版PDF文件。巫雨清就靠这份量考过雅思和托福。 妈妈知道她谈恋爱,就涨了生活费,让她开开心心漂漂亮亮地谈校园恋爱。“多谈几个也没事,谈的多了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人。”妈妈特意来巫雨清的卧室和她讲,“注意安全,一定要避孕。” “有什么事儿就和妈妈说。” “哎呀知道。”巫雨清用被子盖住脑袋,然后听到了妈妈关门的声音。 宗政航周六要出门。巫雨清知道他为什么出门,但还是手脚并用巴在他的背上。 他背着她在公寓里行动自如,大夏天两个人都热出一身汗。 去哪儿?和谁?什么时候回来?回来还爱她么?只爱她吗?最爱她吗? 网上看到的搞笑段子,她半真半假地问出来,想知道宗政航看她这么粘人会有什么反应。 宗政航任由她挂在他身上腻歪,认真回答每一个问题。 去篮球场和朋友打球。晚上回来。回来还爱她。只爱她。最爱她。 录完节目,巫雨清和甘静从演播大厅出来,往院子里的停车场走。 有人喊巫雨清的名字,她回头,是骆绎。 他们一个站在东南角的车旁边,一个往西北交的停车位走。 巫雨清站住。 “你也来录节目啊。”骆绎打招呼。 两个人都没有走向彼此,但他们能看清楚喊话时彼此嘴里呵出来的雾气。 “是啊,我录完了。”巫雨清用手作喇叭状,喊。 “我现在去录。拜拜!”骆绎挥手。 宗政航今天按时下班,听到汇报说巫雨清还没录完节目,就来电视台接她。 司机把他送到后,宗政航让他把车开回别墅。他坐巫雨清的车回家。 巫雨清的安保走到电视台门口接宗政航,在门卫那里登记,然后和他一起回到车里。 车已经热好了,空调是合适的温度。 宗政航听到有人喊巫雨清的名字。 他通过汽车玻璃看到远处的人。 骆绎。 巫雨清的同事,合作过叁个项目,看不出有私交,交换联系方式后也只是节假日里发祝福短信。但他们是同事,合作时会有大量的交流,项目结束后也可能在各种场合里碰到。 没有任何迹象与证据表明他们关系很好。 巫雨清身边有他的人,如果有问题他早就知道了。 可那些跟着巫雨清的人不可能在片场时刻贴在她身边。 巫雨清完全有时间有机会和骆绎做些什么。 不是说她和骆绎肉体关系。而是说,他们也许不仅仅是微博和朋友圈里的点赞之交。 宗政航在这一刻,发现男人也有第六感。 足够在乎,足够敏锐,对真相的领悟就不会因为性别不同而有所差距。 骆绎是帮巫雨清的人。 他们拍的那部电影是未来的隐喻,命运的注脚。 宗政航怒到极致反而有笑的冲动。 他们两个要做一对亡命天涯的鸳鸯蝴蝶,而他宗政航是马文才。 “拜拜!”巫雨清也挥手。 她转过身,看见宗政航站在她的车旁边,显然是刚从车上下来,连大衣都没穿。 他皮肤一向白,显得眼睛格外黑。 这双黑漆漆的眼睛在看着骆绎。 他知道了。 巫雨清看着他。 宗政航收回往向骆绎的目光,和几米外的巫雨清对视两秒,然后为她大开车门。 等巫雨清坐好后,他关上车门,自己绕去另一边上车。 甘静坐在副驾驶上。车里有四个人,发出声音的只是车载电台。主播在汇报有哪些路段堵车。 车内安静到可怕。甘静试图用后视镜看后座的情况,可她的位置和角度只能看到宗政航的脸。在不小心和宗政航对视后,她再也没往后视镜看过一眼,盯着窗外的街景,脑子里想着明天的工作安排,让胳膊和大腿上的鸡皮疙瘩快点消下去。 巫雨清和宗政航并排坐着。她时不时扭过头看宗政航,现在当然不能谈话,因为车里有别人。 宗政航的余光可以看到巫雨清不停转过来又转回去的脑袋,但他没有动一下。 回到别墅,管家发消息说饭已经好了,电梯却没有停在一楼,从地下停车场直接上到四楼。 “他什么都不知道。”电梯里,巫雨清主动开口。“我只是让他帮我准备一些东西,放到指定的地点。” 宗政航不说话。 “真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电梯开了,他们走出去。 “什么都不知道,却帮你做这种事。”宗政航说。 “是的,我、我问他能不能……然后他就。” “然后他就二话不说帮你办了,什么都不问。” “是的。” “他也打算和你一起退圈是吗?”宗政航看着巫雨清的眼睛。 “什?”话没说完巫雨清就反应过来,“不!没有。怎么可能?!” “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巫雨清说。 “但你们是一个人求助另一个人就去救助的关系。” 这句形容非常准确,巫雨清无从反驳。 房间明亮而寂静。 宗政航会怎么对骆绎?他要封杀他吗?就像那个拍戏过不了审的小鲜肉。片方删掉他的所有镜头,另外找人补拍。从此这个人再没出现在圈子里。 巫雨清的脑子里不停闪过骆绎的“结局”,各种“结局”,可能性太多以至于她留不下具体的画面。 在这紧要关头,巫雨清突然跑神。她想到自己今天最开始的打算,她要就结婚证的事和宗政航…… 和宗政航干什么?问他为什么这样做?吵架?打架?冷战?结婚证能变成离婚证吗?结婚证能消失吗? 她现在在干什么?跟宗政航说骆绎是无辜的。让他别生骆绎的气,别对他做什么。 她也是无辜的。 为什么这样对我?不是说爱我吗?不是最爱我吗? “你在为他哭么?”宗政航看着巫雨清滚滚而下的泪水。 他们站得很近。宗政航俯下身与巫雨清平视。 近到能看清彼此眼中的自己。 比起争吵、猜忌、解释,这距离更像耳鬓厮磨。 巫雨清想后撤,却被抓住。 “你为他流了很多眼泪。”宗政航说。 41 巫雨清偏过头,迅速擦掉脸上的水迹。 她平复自己的情绪,让喉头的哽咽散去,但开口后气息仍然不稳:“我哭的是这操蛋的人生。” 巫雨清想抽出胳膊。宗政航却抓得更紧。 “你心里明白这是迁怒。”她说,“因为有人帮我,不管那个人是谁你都会发脾气。” 说着火就上来了,强压下去,继续用冷静的态度说话。 现在重要的是阻止宗政航伤及无辜,而不是宣泄情绪。 “你无需再做什么。我现在插翅难逃。谁不知道我和你的关系?骆绎帮我是因为成本低廉,又能卖个大人情。” 宗政航知道巫雨清在尽力把骆绎摘出去,她把这一切往人情投资上扯。 巫雨清看宗政航的脸色就知道她说的话他根本听不进去。 宗政航把巫雨清的担忧和无奈看得一清二楚。 “原本我在你心里就很糟糕了,伤害你的好同事岂不是让你更讨厌我。” 他的语气甚至算得上轻松。 巫雨清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这么好说话的话为什么之前在车上一副密谋屠门的样子? “我今天在网上查到结婚证了。”巫雨清说,“电子版的,你是不是还有纸质证书?” 宗政航沉默。 “办离婚是要带结婚证去民政局的,如果结婚证丢失要补办。你有能力在我不到场的情况下办结婚证,有没有办法在我不出面的情况下办离婚证?”巫雨清皱眉,“我去民政局肯定会被认出来吧?” 她倒是一副明天就能恢复单身的样子。 “真是自说自话,我什么时候说要离婚了?”宗政航忍不住开口。 他设想了许多个巫雨清发现结婚证的场面。 宗政航想着自己会好声好气地说他当时的打算: 为了得到她的监护权,能在她的手术通知书上签字。 为了能全权决定手术方案。 关于巫雨清的任何重大决策,宗政航都不想让别人插手。 巫雨清病危的那晚,就是宗政航在医院陪床的。 监护仪器发出警告声,医生很快赶到病房。 护士让宗政航到走廊上等着。 但很快,巫雨清从病房里被推出来。 医护人员推着病床飞奔,赶往无菌手术室。 “1703号床心脏骤停,要签病危通知书的,你是她的家属吗?” “不是。” “那让她的监护人来签字,父母、配偶、或者其他血亲。” 宗政航看着巫雨清。 他想说结婚并不是为了别的,关于婚姻他从不着急,早晚的事儿而已。 他想说他只是不想站在手术室门外,却没资格碰那些决定她生死的手术协议。 “不可能离婚。” 他说。 “我是说以后。”巫雨清不觉得宗政航这种极端病态的感情能持续多久,“多少夫妻真心相爱,过了几年还不是离婚收场。”更何况我俩这种情况。 她的表情把没说完的话表达得一清二楚。 算了,去民政局被认出来就认出来呗,能离婚就行。 巫雨清接受了自己在未来某一天上热搜的可能性。 她不免自嘲,当以为日子不能更糟了,生活告诉你还能再往下掉。 所谓深渊,就是没有尽头的黑暗。 夜里11点,宗政航没有在卧室等到巫雨清,于是去书房找她。 因为工作原因,巫雨清的书房铺设了隔音材料。门一开,歌声就飘了出来。 音量很低,房间昏暗,桌上的台灯发出微弱的光。 座椅的椅背放平变成躺椅,她盖着小毯子躺在上面。 宗政航走进房间,关掉音响。 “去床上睡,这样会感冒的。” 巫雨清在躺椅上翻了个身,背对宗政航。 他上前抱她。 巫雨清不愿被抱进卧室,推开靠近她的男人。 台灯让宗政航关上了,走廊的光源照进黑暗的房间。 她看着亮堂堂的房门口,思考被抱到床上和自己走到床边,哪一个更悲哀?目的地是一样的,姿态如何是否重要? 思想重要吗?肉体和行为已经这样顺从。 “我今天想一个人睡。”巫雨清说。 宗政航的回答是抱着她离开书房。 床头灯特地选的黄色光,暖光看着温馨。 只要巫雨清不在经期,他们几乎天天做爱,今晚也不例外。 几小时前的那场“家庭会议”,没有影响到夜间运动。 他的动作温柔,前戏充分,全程戴套。 时隔叁个月,他又开始想巫雨清那场未遂的跑路。 起床后看不到她,宗政航以为她是去楼下吃早饭了,床头柜上还放着她的手机。 等发现她不见,自然是立刻派人去找,查监控。到了晚上,愤怒和焦虑已经变成了恐惧,宗政航告诉自己她是自己开车离开的,一路上应该都计划好了。 但黑夜总是让人有极糟糕的设想。他开始担心巫雨清的安危,主动失联会不会变成被动失联? 躲在衣柜里的男人至今找不到。 根据报告上的证据时间线,2016年的衣柜男并非是魏可圆安排的杀手。那时候魏可圆尚未买凶。 好在巫雨清全须全尾地被找回来了。 比起惩罚帮助她的人、将她推的更远,更重要的是确保和加强她今后的安保。 结婚证还是有点作用的,成为法律认可的配偶,这种层面的绑定给宗政航安全感。 这份安全感体现在他如今不再沉迷弄出各种吻痕和指印。 他捏了捏巫雨清的耳垂,帮她把垂在脸旁的碎发别在耳后。 宗政航抱住自己的妻子,手脚并用锢在怀里。 抱了满怀的充实让他很快睡着。 第二天,巫雨清才想起婚前财产公证的事儿。 睡懵了的脑子很快转过弯来,宗政航根本看不上她赚的仨瓜俩枣。他们两个就算都没签婚前协议,离婚时也不可能真的身家平分。是谁的就是谁的。宗政航会给她些东西当分手费和精神损失费。 巫雨清让自己不去想“很可能离不了婚”这件事。 她心里非常清楚,宗政航领结婚证,他工作单位的领导、他的父母不可能不知道。就是为了他自己的仕途,离婚都是一件概率极低的事儿,越往上走,家事越不是家事。 如此敏感的岗位,负责如此重大的事物,领导们怎么放心交给连私事都处理不好的人手里? 更何况夫人外交并非是喝喝下午茶聊聊八卦,配偶的人品、能力、性格影响着方方面面。 结婚是件慎之又慎的事,不单单是感情、利益重组和繁衍后代,当然这叁点也是考量的内容。 巫雨清一脸凝重地吃早餐,紧接着看到宗政航无名指上的戒指。 “你要戴着这个上班?”她放下手里的汤匙。 宗政航扫了眼她光秃秃的手指,“我的工作又无需隐瞒婚恋情况。” 可你戴上婚戒谁看到了不去打听你老婆是谁?知道情况的人难道不说?我能在这场“情报更新”里隐姓埋名吗? 巫雨清被他话里的“又”字刺得脑仁疼。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春节前的新年工作计划会议上,她回绝了那么多综艺的邀约,经纪人为什么一点反对意见都没有,连继续争取的动作都没有。 巫雨清知道这些综艺耗时长、后续播出又反响平平,不如好好准备演唱会、写新歌。可经纪人很可能是觉得综艺节目low,拉低了宗政夫人的档次。之所以在会上提出增加曝光,就是想着她愿意录节目最好,公司能赚个佣金,不上节目也是理所应当的。 巫雨清后背一凉。经纪人知道她和宗政航结婚了,蒙佳知道吗? 她们是看她不提结婚所以也不说恭喜,还是帮着宗政航瞒着她? 甘静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每天乐呵呵围着她转。 还有妈妈。 妈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巫雨清谈了恋爱就不着家,妈妈用“工作忙”、“姑娘胳膊肘往外拐”解释女儿的长期“消失”。 妈妈相信这些老生常谈的理由吗?没有一点怀疑吗? 巫雨清不让自己这么想妈妈。她暂停思考,并将这些疑问永远封存。 真相如何不重要。 妈妈让她衣食无忧,提供良好的教育资源,甚至让继父把她放进家族信托基金里,作为母亲无可指摘。而蒙佳她们是同事不是朋友,就算是朋友,也不能用肝胆相照两肋插刀来要求彼此。 “怎么了?”宗政航注意到巫雨清凝滞的动作和糟糕的脸色。 发现她们都抛弃你背叛你了吗? “没事。”巫雨清咬一口煮鸡蛋。 宗政航有巫雨清的日程表,知道她今天没有通告。 他临出门俯身吻她的额头,说晚上会早点回来。 戴着婚戒的左手揉揉她的短发,这手掌大的黑色麦田,掠过指尖与指缝的发丝有柔韧的弧度。 他分心想市面上有无麦香味的洗发水。 她像一颗小小的星球,连后脑勺都会吸引名为宗政航的飞船着陆。 是迟钝的妻子,不知何时才会发现这个世界上不会离开、永不背叛的人,只有他。 是倔强的女人,不认命的执着带给她特别的气质,吸引不放手的疯子。 42 院子里的草坪和树绿了。 站在窗前,鸟叫声听得更清楚。 没了遮光窗帘的阻挡,晨光在室内安营扎寨。尤其是床,被子的褶皱上有道特别亮的光。 不去看光柱里飞舞的尘埃,巫雨清看自己的丈夫。 光裸的胳膊和肩膀露在外面,昨晚射精后他连内裤都没穿就睡着了,现在依然在梦里。 巫雨清熟悉丈夫的睡脸,她曾满怀深情地端详过熟睡的他,用掌心碰他下巴上新长出的胡茬,扎手的硬度会在他睡醒后用泡沫浸软,然后被剃须刀刮去。 手放到人家脸上自然会弄醒对方,被抓住手,她刚想道歉,却被搂住。 等深情消失,反而是常在睡醒后一睁眼就看到他的眼睛。 不知道被看了多久。 她抬手捂住这双眼,结果被攥住。 他舔手腕上的静脉,顺着掌心的纹路吻到指缝。 她吻过他的手。像电影里那样亲吻他的手背,因为他为她炸可乐饼,被油溅到。 于是她亲吻贤惠的男友,用嘴唇贴他凉水冲过的手背,在盖了“爱的印章”后又去吻他的掌心。伸出舌尖舔一下,让气氛转变,希望他会忘记被油溅到的经历,以后继续为她做好吃的。 宗政航学会这一招,从此以后,他吻过手背后也会亲吻手心。 这是他们独有的吻手礼。 手背是歉意,手心是珍惜。嘴唇是礼貌,舌头是挑逗。 他们之间有许多这样的不为外人道也的互动。巫雨清提出分手后,宗政航一个人温习这些。 对着她温习,像一个把错题订正一百遍的笨学生,试图在分数出来后拿满分。 宗政航醒来看到妻子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穿着浴袍,半湿的短发没有吹过,乱七八糟的炸着。 他想起妻子艺考前是高中游泳队的,当初调查报告上还有校游泳队的比赛合照。巫雨清应该是做到了每次游泳都戴泳帽,头发没有被池水里的消毒液泡枯黄,总是又黑又亮。 她听到声响回头看他,脸上敷着白色的面膜纸。 她走过来,把他推回床上,捞起浴袍,坐在他脸上。 “五分钟。”妻子说。 宗政航抬了抬妻子的屁股,双手握住大腿根,指尖充分感受女人弹软的肉。 调整好位置,巫雨清的腿心碰到了宗政航的下巴。胡茬扎到肉,让人难受得动了动,但被握住屁股和大腿,怎么动都没有改变位置。 不让鼻子被压住后,宗政航咬了咬外侧的肉,随便亲亲,舌头就伸了进去。 这是新的姿势,他感到兴奋。以往想吃这一口,都是趴在床上掰开她的腿,偶尔让她跪着。 被舔到的那一瞬间,她往上蹿了一下,下意识避开痒意和湿软的舌头。 宗政航的舌头很灵活,巫雨清不让自己叫出来,是她自己坐上来的。她甚至不能低下头让上半身蜷缩一些,面膜会掉下来。 挨着宗政航肩膀的小腿忍不住夹紧,脚更是勾起来,脚趾收收放放,不敢用力,怕抽筋。 时间到了,她揭下面膜,起身却被推到床上。干了的发丝扬起来,沾到精华液贴在脸上。 他找到她的手,十指相扣按在床单上。 右手找到腿弯,拉开,露出刚刚舔湿的肉穴。 “会迟到的。”巫雨清说。 但宗政航还是做了。 他没有吃早餐,带着叁明治坐上车离开别墅。 傍晚,宗政航开车接练舞的巫雨清,却没有回别墅,而是直接去他父母家,在车上告诉她要家庭聚餐。 巫雨清什么都没带,宗政航也一副下班后才收到通知的样子。不过后备箱里有宗政航助理准备的礼品。 他父母家有玻璃花房,巫雨清在里面散步,花香、土壤和花肥的气味混在一起,待久了鼻子就会习惯。 别墅目前没有建花房,不过上辈子建了,在他把她关起来后。 现在别墅只是在草坪上种花,随着季节开开败败。 花房里的花都是宗政航的母亲喜欢的品种,刚刚在客厅看到了单瓣芍药,应该就是从花房里摘的。 温言在餐桌上询问演唱会的准备情况,巫雨清说最近在排练舞蹈。 晚上没有回别墅,而是留了下来。 知道这么用浴室的水龙头后,她泡在热水里。宗政航没有浴盐和泡澡球,架子上有外文的瓶瓶罐罐,巫雨清打开闻了闻,不确定是不是精油,没有往水里滴。 宗政航打开门走进来,他是来放浴袍和睡衣的。 放下后没有出去,而是跨进浴缸。他拿过她手上的小瓶子,皱眉看了一会,说想不起来这是干什么的。这些年他一直没怎么回家住,上面也没写保质期,安全起见还是扔了吧。 然后就用投篮的手法扔进垃圾桶。 他搂她,手摸到她背后的疤。 巫雨清推开,“这里没有避孕套。” “而且在水里反而更涩,还会把水捣进肚子里,我不要。” 坐在马桶上揉肚子,让深处的液体流出去,这种体验真的不怎么样。 宗政航听话地放开她,移到对面,抓住她的一只脚放在阴茎上。 撸了几下,龟头就开始蹭她的脚心。 宗政航是在下午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他爸知道了他对巫雨清做的一切。 “从14年就……要不是我起了疑心特意去查,都不知道你会干出这种事。” 在巫雨清和温言聊天的时候,宗政航和父亲在书房里。 儿子领证后许久都没有把婚礼提上日程,也不带儿媳来正式拜访和见面。这不符合常理,宗政涛觉得奇怪,干脆派人调查,看到报告后从难以置信到勃然大怒。等晚上见到他们,他的心情已经平复地差不多了。 他问宗政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宗政航说,“正是因为我这么做,她才会在我身边,成为我的妻子。” 巫雨清的脚不能满足他,挤进趾缝远没有被全部包裹来得舒服。 射不出来,他抱她去洗手台。 她身后的镜子映出肩胛骨和脊椎上的疤,宗政航用手遮住这两块让他难受的疤痕,仿佛手掌可以掩盖回忆和苦难。 这姿势像拥抱,他也确实拥抱了她。 17岁时在浴室里一边想她一边自慰,24岁时在浴室里占有她。 用7年画一个圆。 巫雨清曾试图用音乐表达气味。 前调佛手柑,钢琴。 中调玫瑰、茉莉、芍药,单簧管、中提琴、小号。 后调雪松,长笛。 她的洗衣液闻起来像交响乐。 在超市里一瓶瓶拿起来闻味道,感觉都差不多,闻到打折促销的大瓶装时,超市音响开始放久石让的音乐。 宫崎骏的电影插曲。 巫雨清心情很好地把手里的洗衣液放进推车里,不再坚持选一瓶最喜欢的味道,拉起宗政航的手转一个圈,绕着他跳两步交谊舞。 周末超市里人挺多的,洗护区的选购者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几个在货架的另一边。宗政航看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注意到“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的巫雨清,连忙把她按住。 回到公寓,巫雨清用编曲软件捣鼓出各种声音,她的鼻子没那么灵,是看着洗衣液上的说明才知道花香型液体究竟用了几种花。 还在上大学的她自然写不出交响乐,脑海里恢弘浪漫的构想无法变成现实,最后弄出一首差强人意的纯音乐,问宗政航有没有办法把它放进洗衣机的提示音里。 “你不是工科生嘛。” “学的是水利。” “对啊,洗衣机和水沾边。” 宗政航给她转了笔钱,又答应课少的下周四去排队买她爱吃的奶油蛋糕,终于把烦人精从书房里撵出去。 宗政航父母家用的洗衣液(或者柔顺剂)也是花香型,巫雨清躺在被子里,感觉闻到了薰衣草的味道。 她不喜欢薰衣草,不过这味道不怎么强烈,有别的花香中和。 这里的床是给宗政航一个人睡的,虽然不是单人床,但确实比别墅里的床小。 巫雨清不想熬夜,又实在睡不着,就起床。 这里的房子用实木地板铺设,木头凉润的触感在夜里像水,饱蘸月光。 宗政航的房间,卧室和书房是连在一起的,非常大。 巫雨清用手机上的手电筒照书架,试图找本书来看。没想到宗政航有《哆啦A梦》和《海贼王》,书脊看起来很新,不过她现在不想看漫画。 科普杂志数量最多,看样子是每期都买。科幻第二多,她随便挑了本,转身就看到宗政航站在她身后半米的位置上。 惊吓让巫雨清几乎跳起来,书没抓稳掉在地上,幸好没砸到脚。 她捂着心口,觉得这种事多来几次她的心脏骤停一定会复发。 宗政航开了灯,看巫雨清光腿穿他的旧T恤当睡衣。她回过神后缓缓蹲下,然后坐在地板上。 巫雨清把书捡起来,想扔他,又停了动作。她背靠着书架,衣服蹭了上去,露出内裤边,脑袋没精神地往后靠。 比春梦可爱,比幻想更无法预料。 巫雨清注意到宗政航也没穿拖鞋,她收回目光,暗想难不成他以为她又乘夜跑路了? 宗政航把她手里的书收走,看了眼书名,插回原来的位置,将她拽起,回床的路上说这些书可以带回别墅。 “先睡觉,明天不是还要排练吗?”他说。 不像之前并排躺,他搂着她,也不嫌几分钟后胳膊会麻,闭着眼睛酝酿睡意。 巫雨清被他锢着,甚至枕不到自己的枕头,嗅着空气中再次出现的薰衣草气味,觉得巴松可以诠释它,低音阴沉庄重,中音柔和饱满,高音富于戏剧性。 薰衣草是常见的香氛味道,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就否认它的实用性和适用性。 43 2014年宗政航就开始监视巫雨清,并搜集巫雨清继父仍在追诉时效的违法犯罪证据,以及他公司的经济活动、税务和灰色业务往来。 这些行为可不像追女孩或者对待女友及其家人的正常行为。 宗政涛准备和妻子说这件事,却突然意识到,相比起自己,温言更关心宗政航。对儿媳,她不可能不去调查了解。 温言很可能早就知道她的好儿子之所以能和初恋修成正果,是因为威逼、胁迫、甚至监禁。 果然,宗政涛只提了个开头,温言就不再专心聆听,转过身继续护肤,用巴掌大的美容仪在脸上轻轻刮按,说道:“调查这些有什么不对?了解女友的家庭状况而已。何况全部是事实,不是构陷和污蔑。咱们那个便宜亲家年轻时来财的路子确实不怎么样,做事也不够谨慎,尾巴一抓一大把。 “至于监视,这样盯枕边人的不要太多,阿航不过是太年轻,做得露骨了些,让小姑娘发现罢了。 “你还说儿子。我看上个项链,还没想好要不要买下来。你就能在第二天晚上把它送到我的床头。说好听点是浪漫,说得不好听呢?” 温言不愧是在宣传部门工作,什么事在她嘴里都有正当理由。如果实在没有正当性,那么结合实际情况,于是就有了推己及人、无从辩驳的种种解释。 “我们两个这么多年了,和他们不是一回事。”宗政涛打出老夫老妻牌。 温言笑道:“怎么不是一回事?不过是我们不说破,他们说破罢了。我知道你对于小两口不办婚礼,婚事过于低调有些介意。对外说儿媳因为工作原因推迟举行婚礼不就行了,何况这就是原因之一,没什么不好说的。 “至于这两个孩子之间的问题,就由得他们好了。你想怎么管?派一队人护送儿媳回娘家? “他当初要和植物人结婚,你拦了,拦住了吗?” 已婚的事打击太大,巫雨清又忙着写新歌、排练演唱会的表演,以至于登上巡回演唱会的飞机,才开了窍。 说是全国巡回演唱会,其实就去了6个城市,巫雨清在机场、酒店、排练室和舞台上度过两个月。 “一个合适的本子都没有吗?”她问经纪人,“也不一定非要演电影女主角啊,女配、电视剧都行。” “网剧也行啊,短小精悍节奏快受众广,剧本和团队不水就行。” 何必非要演电影主角,她又不逐梦奥斯卡,况且演戏有钱赚,姿态不用摆这么高。 拍戏也是出差,长时间不用回京城。宗政航派人跟着就跟着吧,起码她不会晚上连卧室都出不去。因公出差导致的长期分居,既可以不用见到宗政航,也是办离婚时提供感情破裂的有力证据。 经纪人知道巫雨清的标准放低后,立马给她发了好几个G的文件。 经纪人对于巫雨清没有任何要求,有时会说些建议,她听不听都行。 之所以产生这种把巫雨清供起来,有事上奏无事退朝的心态和行为。一是因为不知道何时宗政夫人退圈生子,经纪人不想费这个劲儿。二是对巫雨清确实无需操太多心,她本就不是惹事生非心里没数的主儿,何况还有宗政家给兜着底。 去年夏天演的电影一个月前上映了,她在里面是个小配角,认真演好了一个高冷花瓶。只能说无功无过,没有在一众大咖里掉链子、让人一看到她就出戏。 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站是重庆,唱完后待在酒店里不愿走。 夜里,宗政航联系她,说她不想回家可以去温州,过两天他要去那里出差。 “我不去。”巫雨清拒绝。 “晚上不会再锁上卧室的门。”他说。 她对着电脑的摄像头双手抱胸,“这是交换吗?我千里送炮,你就大发慈悲扩大我的夜间活动范围。” “当然不是。”宗政航说,“想在外面多玩几天也可以。我开完会去接你。” 第二天巫雨清便和经纪人说看好了剧本,愿意参演一部网剧。剧本根据网文改编,主演已经定下来,马上就要开机。 勉强算是群像戏,大逃杀的剧情,巫雨清演配角,没有感情戏。 在巫雨清戏海浮沉时,宗政航一个人独守空房。 七月底出完差他飞到巫雨清所在的城市和她见了一面,并没有把人带回京城,因为巫雨清进组了。 叁个月来只见了一面,宗政航终于明白了另一个自己为什么会撕破脸直接把巫雨清从工作地点带走。 那时是小情侣面对异地恋无奈走向分手大结局,男方“力挽狂澜”。现在则是自己要努力表现,成为好好先生,指望感情升温。 他在睡前看巫雨清的演唱会,网上有粉丝视角的拍摄。 宗政航每天都收到巫雨清的照片,跟着她的人会汇报她的行程,并附上照片作证。 宗政航存下他觉得不错的相片,比如巫雨清在片场穿着西装套裙的样子,她的戏服貌似就这一身。 悬疑惊悚片,她演的白领在上班时间突逢巨变,穿着通勤装死里逃生。剧情需要,巫雨清盘好的头丝垂下来几缕,衣服也有些脏和皱,一看就是遇到了棘手紧急的事,顾不上整理仪表。 宗政航并非天天都一副痴情种的样子在夜里翻看老婆的照片和视频,大多数时间他结束工作后就匆匆洗漱睡觉。 一个人睡按理来说睡眠质量会更好,可宗政航觉得自己这几个月都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 他时常在夜里惊醒,梦的内容完全想不起来,身边没有巫雨清,他要反应一会儿才能判断她是在医院还是又跑掉了。 二者都不是,她在拍戏。 她在拍戏。宗政航告诉自己。 接着他会去检查那些汇报给他的,巫雨清的每日行程以及照片,或者起身开电脑,拿出一个不起眼的U盘看里面唯一的文件。 那是一个道路监控视频,时间显示为2019.9.20.17:34:06。一辆货车在纽约的十字路口失控,冲上人行道,碾压魏可圆后撞上办公大楼,车毁人亡。 监控视频是没有声音的,他看着屏幕上聚集围观的人群,绿灯后事不关己开走的道路车辆,很快赶来的救护车与警车。 他盯着人行道上的血和尸体,觉得血债无法血偿,痛苦和恐惧不会因为凶手的死亡而消失,它们化作阴影,蚕食心脏。 巫雨清在周六中午12点打开酒店房门,让宗政航进来。 他来见她,在这里待两天一夜,明天下午的飞机。 宗政航见屋内窗帘拉着,仅玄关处开灯,巫雨清穿着睡衣,一副被吵醒的样子。 她这几天拍夜戏。今天晚上也要拍,现在正是睡觉的时候。 宗政航阻止巫雨清拉窗帘的动作,说自己这些天也没休息好,干脆和她一起补觉。 说着就打开自己的小行李箱,把睡衣拿出来。 巫雨清闻言,倒回床上,“记得把门口的灯关了。” 套间里就一张大床,巫雨清把枕头从原先的床中间移到左边,沾床就睡。 宗政航换好睡衣,掀被子躺进去。 昏暗的室内,人眼适应后能看清四周,他看着平躺熟睡的巫雨清,过了不久也睡着了。 到了下午5点,巫雨清的手机闹钟叫起来,二人都是一副从深度睡眠里被强行唤醒的状态。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巫雨清在洗漱,宗政航起身开门。 门外是甘静和她带的小助理,宗政航让她们进来。 小助理手里拎着咖啡和食物,手脚麻利地摆上桌子。 甘静打开衣柜,拿出巫雨清今晚要穿的衣服。 房间里所有灯都打开了,窗帘也没必要拉,反正过一会天就要黑。 巫雨清洗漱完换好衣服,见宗政航已经坐在了餐桌边。助理带了两种饭,她们早就知道宗政航要来,桌子上有巫雨清的咖啡和“早餐”,还有宗政航的晚餐。 要拍一晚上,不吃得扎实点根本扛不住。 巫雨清边吃边看今晚的拍摄安排,没心思玩手机,把剧本摊在桌子上,像个考前争分夺秒复习的学生。其实她的台词记得很牢,怎么演也在心里、镜子前排练了几遍。 但她就是心里着急,虚得慌。 这是巫雨清第一次和流量们拍戏,身为演员,保证自己演得好就行。可每次和主演们搭戏,巫雨清都觉得这部剧搞不好是她拍戏生涯一路下滑的起点。 女主演已经拍了好几部戏,男主演也是戏剧学院科班出身,为什么不论是台词还是表演都像没经过专业训练的? 这台词水平肯定要用配音。他们二位或许保证了话题性和播放量,但巫雨清知道这剧播出后会得到什么评价。 拿钱办好份内事,她清楚自己是在操闲心。管这么多干嘛?一部剧不是一个人的作品,是一群人的作品,既然是为了躲宗政航才接的戏,哪有天时地利撞上好项目的美事儿。 她劝自己:已经决定以后唱歌演戏全年无休四海为家,就要从现在起不要无谓地担心简历是否完美漂亮。全力以赴,不留遗憾就行。 这股劲儿在片场很明显。长得漂亮又会演戏,让职业技能不行的人和她同框成为灾难。 宗政航扫了眼剧本。它是A4纸和夹子组成的,看着不怎么新,估计常摊在饭桌上或者抓在手里。 巫雨清吃得又快又干净,15分钟结束战斗,带着助理走了。 宗政航留在屋子里,各处看了看,房子里摆着几束花,是神通广大的粉丝寄到剧组里,然后被巫雨清带了回来。 有两捧花已经枯了,但因为摆的位置偏,被人遗忘,没人扔掉。 这些花当然是被安保检查后才送到巫雨清的面前。宗政航看着这些花上的留言卡片,多是拍戏顺利的祝语,也有示爱的、鼓励的。 宗政航饱睡后吃了饭,又处理了枯花,开始精神抖擞地加班。 巫雨清早晨8点多回到酒店,看到宗政航对着电脑处理公务。 她去卫生间卸妆洗漱,出来后发现原本正襟危坐的人躺在床上等她。 “这部戏拍完就休息一下吧,可以去弄弄你的歌。”宗政航说。 巫雨清出道后以每年一张专辑的速度出歌,今年的专辑还没发布,因为新歌的数量不够,还要再写。 歌没必要在外地写,她没理由离京。 “如果碰上好项目,就休息不了。”巫雨清让经纪人和蒙佳去找剧本找项目,已经定下了一部明年开拍的电影,但能无缝衔接这个剧组的项目,目前没有。 于是巫雨清对团队说综艺节目也是来者不拒的。 但今年适合巫雨清的综艺早就被包圆了,哪有现在临时抱佛脚,只盼望有什么需要救场的、临时缺人的情况出现。 巫雨清怀抱着希望,给宗政航打“回不了京城”的预防针。 44 杀青后的第叁天刚巧是中秋节,巫雨清要去某卫视的中秋晚会唱歌。 2020年年末的工作只剩下一些活动通告以及出专辑。 演唱结束后,她脱下演出服,坐车赶往飞机场。 现在是真的要回京了。巫雨清在候机室里有点坐不住。 她走到机场的落地窗前,望着深夜里繁忙的停机坪。巫雨清还记得上辈子被宗政航的人半强制地从拍摄地点带到机场,坐最早一班回京的航班。 她吓坏了,完全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宗政航的司机突然出现,接着节目负责人就通知巫雨清不用录了。 那时她和宗政航的联系越来越少,默认双方都知道将要分手。巫雨清还想着等节目录完,她就回京城约宗政航出来当面说分手。不能在手机上说这种事,要态度端正,好聚好散。 她为即将到来的分手心痛不已,但也认了,人只要活着就会遇到心碎时刻。她还打算分手后大哭一场,蒙头睡觉,吃大餐,再约朋友逛个街。 巫雨清打电话问宗政航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凭什么。 等她被押送回京,宗政航说他已经联系了她的经纪人,过几天京城电视台有个节目,巫雨清去录完全没问题,当作之前终止她录制工作的赔偿。 他说他可以在电视台里给她找个工作,他们再也不会异地。 通知乘客登机的广播让巫雨清从回忆里走出来。她收拾情绪,和身边的助理以及安保人员一起登机。 她在飞机上睡了一觉,落地后又在车里睡着,勉强算是睡了一整晚。 到了别墅,正是早餐时间。餐桌上摆着巫雨清早上爱吃的所有食物,她坐下。 休中秋假的宗政航穿一身黑,坐在巫雨清的身边,在她拿起餐具的时候说家中亲戚过世,他们需要去参加葬礼。 宗政航结婚的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家族性的事务自然不能像单身汉一样一个人去。 巫雨清将嘴里的食物咽下,“你知道我现在的出场费是多少么?” 她的意思是不会配合宗政航出演新婚燕尔。 宗政航说:“你不是不想住这里么,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她确实很讨厌这栋房子,全是糟糕的回忆。 “你知道我最想摆脱的不是房子。”巫雨清说。 宗政航点头,“我知道,我们慢慢来。” 去世的是宗政航的表舅,温言和宗政涛都出席了葬礼,来宾们安慰完丧亲的家属,没有立刻离开。 来来往往的人看起来派头都不小,宗政航的父母周围围了一圈人,他们显然不是在追忆死者的过往,看神情和姿态更像是在聊工作或者借机加深友谊。 和宗政航打招呼寒暄的人也不少,巫雨清站在他的身旁,如果不是哀乐还在礼堂中循环播放,会有在出席活动的错觉。 她看着礼堂中的遗照,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和温言有血缘关系,但两个人长得一点也不像。 宗政航的堂舅是个大商人,死于急性病。他的妻子看上去不到30岁,但她身边的小男孩已经五六岁了。她哭得浑身都在抖。 在礼堂的另一侧,是死者的原配,原配身边有一对20岁左右的男女,看上去都挺难过,但谁都没哭。宗政航一到礼堂,最先劝慰的是他们。 巫雨清听着哀乐,在想自己的葬礼,不知道妈妈会选哪一张照片当她的遗照。 她的寿衣和老人一样是唐装吗? 墓碑上千万别放照片,太阳晒一段时间就发黄模糊,怪吓人的。 还有哀乐。要是早知道自己死得那么突然那么早,她会提前做好葬礼歌单,绝不放哀乐。 巫雨清又觉得自己这样认真琢磨挺可笑,死都死了,何必在乎火化前的针头线脑。 死亡让人头脑清醒。她写歌、演唱、拍戏,除了热爱,还有一部分是觉得创作是最接近神权的事。 作品替作者活着,甚至比作者活得更久更好。 宗政航向前来打招呼的人介绍巫雨清。许多人都把巫雨清认出来了。他们有的自以为隐晦地打量她,想和荧幕上看到的形象做对比,有的直愣愣看着她的脸,有的激动地要签名。 宗政航的父母在葬礼结束后很快离开,走之前还过来和儿子儿媳说了会儿话。 温言说昨晚的中秋晚会她和宗政航的爸爸都看了。 她一开口就把人裹进她的节奏和氛围里,温柔和煦的语气让巫雨清感觉自己是她一直关心的孩子。 这样母亲,为什么会生养出偏执狂? 只能说出身和家庭不代表一切。 今天宗政航自己开车。巫雨清坐在副驾驶,驶离停车场后,她注意到他们没有原路返回。 “去哪里?” “不回别墅住了。”他看着前方路况,“猫和狗要跟着我们住吗?” 巫雨清皱眉,“你要在别墅专门安置给宠物放食物铲屎的遛狗员?”她反应过来,“你打算送人?” 宗政航对宠物没什么感觉,送人也会找靠谱的人家。巫雨清喜欢宠物,但她长期出差,如果不是有家政,照顾宠物就全是宗政航的活儿。 她是在决定不带狗去拍戏时,意识到自己的职业不适合养动物,可既然养了就要负责。“咪咪和灿灿当然要和我住,以后我出差,照顾它们的费用我来出。” 宗政航的嘴角翘起来,怎么可能让巫雨清掏钱。问宠物的去向没有别的意思,不管巫雨清做出什么决定,两个小动物的安排都只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他喜欢这样的时刻,和巫雨清独处,说些小事,和世间所有夫妻一样。宗政航打开车载电台,又开了天窗。 风灌进车里,吹动巫雨清领口的纱。她的手指在触摸屏上点来点去,身体往中间凑了些,宗政航捕捉到洗发水的味道。 巫雨清爱换洗发水和发膜,没有钟爱的品牌和款型,每当宗政航闻惯了一个味道,她就换了。 香水也是,有她自己买的,也有品牌方送的。她喷不喷、喷哪瓶,全看心情。 宗政航喜欢她喷中性香,太过柔媚的味道不适合她。他印象最深的是那瓶忍冬。 初吻。 巫雨清穿着小背心和小熊内裤坐在他的床上,身上就是忍冬的浅淡香气。 宗政航以为自己的鼻子出错了,花香似有似无,像情绪激动时出现的错觉。 还没学会穿成套内衣的少女,已经学会喷香水出门。 巫雨清终于找到一个不讲路况、不念广告、不说新闻的电台。 音乐电台。貌似没有主持人,一首歌结束了紧接着下一首,纯音乐、欧美说唱、韩团热曲……听不出歌单的侧重和偏好。 车驶进隧道。隧道比外面安静,隧道灯穿过车窗照亮车内的小世界。 巧合。进隧道后的歌是家喻户晓的流行音乐。 不知道是什么叁流电台,放歌竟然不放专辑版,而是放音乐app里不要钱的live版。歌手边唱边和观众互动,成千上万人一起唱。 最后一段巫雨清跟着哼: “听你安排的豢养 听你所有的话谁在乎太阳 盲目的手抚慰我的擦伤 让你命令我歌唱让你将我捆绑 谁在乎光亮丢掉自由 就是自由的方法” 情侣间私密的博弈和拉扯,配合活泼的曲调,作词人笔触甜蜜。 歌手唱出陷入爱恋中的无畏和畅快。巫雨清的跟唱却没有这份洒脱和肆意,她的歌声安静,在车内萦绕一圈,留下寂寞的尾音。 隧道出口就在眼前,很快,黑暗被抛在身后,天光降临。 到了12月,巫雨清终于将专辑发布正式提上日程。她这几天在录音棚录歌。 饱吹饿唱。到了饭点巫雨清没有暂停录音,想着一口气录完再吃东西。 晚上7点,她和录音棚的工作人员告别。 经纪公司最近有人事变动,巫雨清的原经纪人燕曼西辞职单干,从公司带走一批艺人。巫雨清没跟着走,蒙佳也没跟着跳槽到顶头上司的新公司。 蒙佳升职了,作为跟着巫雨清的老人,她现在专门负责巫雨清的业务。虽然升职,但位子不稳,经纪公司和巫雨清都在考察蒙佳有无能力独当一面。 机遇总是伴随着考验,蒙佳抓公关也抓项目,升职第一天就全方位多角度的给出了巫雨清未来可能会遭遇的危机的解决方案。 经纪公司也备有公关团队,艺人遇到问题主要是叁个解法:装死,发律师函,写道歉信。 这是明面上,私底下自然是水军职粉引导舆论转移视线齐上阵。 悬在巫雨清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是她隐婚,一旦被曝光,事业绝对受影响。不管男星女星,结婚不意味着花好月圆幸福快乐,而是走下坡路的开始。贩卖幻想的人从一开始就和魔鬼签下契约,必须完美,必须纯洁,必须有引人遐想的地方,一旦违背,反噬重到让人下意识逃避。 巫雨清就一直不愿意想这个问题,直到蒙佳把这件事做成方案摆到她面前。她的代言、综艺、签好的表演合同和正在洽谈、未来可能到手的项目,全部都会受婚事曝光的影响。 最好的设想就是能一直瞒着,瞒到巫雨清的江湖地位已经无可撼动,瞒到巫雨清人到中年半隐退,瞒到巫雨清决定要孩子(“我不可能要孩子。”巫雨清对蒙佳说。)。 最糟的就是近期、未来半年、一年内爆雷。事业上升期结婚,对粉丝来说是很大的打击。连路人也会觉得巫雨清结婚太早。她现在才23岁,星途坦荡,男方是有多有钱才能让她决定早婚? 这又牵扯到宗政航,网友势必会好奇男方。宗政航是个在网上连名字都不会显示的政要,他能做到从头到尾隐身。就算有知情人透露,也会被删帖或者为了避免被和谐而言辞含糊。 蒙佳的解决方案和寻常的公关办法差不多。巫雨清刚出道的时候,照片事件因为有宗政航出镜,秒删捂嘴,力度之大速度之快,现在没人提不代表当初见证这件事的网友全失忆了,等黑粉借着巫雨清结婚而奔走相告大肆攻坚之时,这件事绝对会被拿出来说。扯之前的老黄历,蒙佳就是想说如果宗政航愿意,也许隐婚真的能隐20年,而宗政航不愿意,一旦结婚的事儿爆出来,巫雨清就要做好曝光后低调一段时间,复出后事业大不如前的准备。 蒙佳升职后的第一个小会议,与其说是展示业务能力,不如说是对服务对象进行预期规划,最后,从地雷未爆的角度出发,她开始说巫雨清的未来事业计划。 总结起来就是:事发前能挣多少是多少。 巫雨清笑,原来在这等着呢。不过她也同意这个规划。 “首先就是明年的电影,清清,咱们要好好准备,虽然我会拉许多业务给你,但拍戏期间和进组之前会保证你的休息以及状态,不让别的通告分散你的注意力、消耗你的精力。所以明年的4月5月6月是相对较空的,但别的时间……” 她们聊了很久,关于职业规划、歌曲制作周期、拍戏、综艺节目的筛选标准等等。 从那天之后,巫雨清马不停蹄工作的同时,也在等第二只靴子落地的声音。 譬如此刻,下班后的巫雨清和助理们一起去火锅店吃火锅,带着口罩调蘸料碟时,她听到前面的女生和朋友聊天。 “看热搜没?她结婚了。” 巫雨清全身的血都冻住了,心脏像个制冷机将寒意输送到每一条毛细血管。她把手里未完成的蘸料碟随便放在一个地方,掏出手机,带着口罩没办法面容解锁,就输密码。 真遇到事的时候,大脑会亢奋起来,视觉嗅觉听觉都格外灵敏,这是人类祖先流传下来的自保本能。那些关键时刻反应迅速的猿猴都活下来了,而那些紧要关头大脑一片空白四肢僵硬的则全被野兽吃掉。 火锅店在冬天生意特别好,人声鼎沸,到处都是热腾腾的食物香气。有两个小孩路过巫雨清,他们刚在自助区挑好自己要吃的水果:小橘子、西瓜、圣女果、柚子,端着果盘往自家卡座走。一个男服务员推着餐车走,走廊上的人看到他都默默让开路。那两个在巫雨清前面调料碟的女生说说笑笑地离开,明星八卦只是社交场合的小谈资,她们现在在说遇到的傻叉客户,如此有来有往的吐槽,也许她们不是朋友而是同事。 app开屏广告是某个男星,他演了上辈子骆绎演的耽改剧攻角色,现在事业如日中天。巫雨清前几天也拍了代言宣传照,这照片现在能不能如约投放了?会有多少公司因为她婚事曝光而中断合作?她要赔多少钱?新专辑会受影响吧? 没事的,等过几年回头看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会过去的,熬过去就行了。 死不了人。巫雨清,你撑住。先断网几天——不可能断网的,她忍不住不看评论,她会不停刷新网页直到天亮,就像当初《闪耀的星》播出后那样。 热搜榜上没有标着【爆】的话题,前叁是分别是某幼儿园爆出儿童安全问题、某网剧主演演技炸裂、某大国军事演习。她往下看,想着或许现在还没有被广泛传播,也许爆料人写的是她的姓氏缩写:w女星已婚近2年…… 在榜单的第19位,巫雨清看到了结婚这个名词,名词前的人不是她,是她当年出道的选秀第二名。 那个美到让人觉得她前程似锦女生,今年28岁,和巫雨清一样出道5年。当年跳舞比不上秋露,唱歌赶不上巫雨清,但实在太漂亮了,性格也不错,网友喜欢她,经纪公司愿意捧。选秀结束后就送她去拍戏,演一部扑一部,出了音乐专辑,除了粉丝没人听。现在她嫁人了,老公是香港富商的第叁子。 巫雨清看着她宣布婚讯时附上的钻戒照和婚纱照。她们一直有联系,逢年过节互相问候,还会寄礼物。《闪耀的星》里大家关系都不错,只要没退圈就把彼此当朋友和人脉,不会断联。尤其是混得不错的巫雨清和秋露,走到哪看见的都是笑脸,遍地是朋友。 “清清,怎么了?”甘静调好蘸料来到巫雨清身边。她一直在巫雨清附近,如果她暂时不方便跟着,手底下的小助理也会跟着,不会让巫雨清落单。 巫雨清把手机拿给她看,“你用我的账号在她评论区祝福一下。” 甘静说没问题,一会儿回包厢她来弄,“要不要转发?” 清清的每枚钻戒都比这位的婚戒大,甘静下意识比较起来,新郎算是平头正脸,但和宗政航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作为巫雨清职场上的“妈粉”和生活里的“毒唯”,对于巫雨清的同期同行们,甘静觉得哪个都不行。 “转评赞都弄上吧。”巫雨清点开微信,果然收到了电子请柬,婚礼在下个月,地点就在新郎家的酒店里。 坐到火锅前的椅子上,她没有放松,心还在余悸中,开始搜自己的名字,全名、缩写、爱称、黑称。各大网站轮一边后,虾滑已经熟了,大家都在捞。毛肚和牛肉在碟子里,现在刚好是可以入口的温度,甘静用公筷给她夹的。 吃完饭,各回各家。 在车上,巫雨清捏着手机,想今晚这种情况多来几次她就彻底麻了,等真的发生了,反而是千锤百炼后的云淡风轻。 到了宗政航新换的房子,开门后屋子是黑的,他不在家,年底会议与晚宴很多。巫雨清遭遇枪击后,宗政航不再热衷于带她出席各种活动。凡是他带她去的宴会,规格都很高,能看到安保人员荷枪实弹。而他从头到尾都不会离开她的身边,不去场地里人少的地方。 巫雨清开了玄关的灯,这是一个200平的房子,距离宗政航的单位很近,小区绿荫如盖。 灯光照亮了脚下的地板,巫雨清坐在沙发凳上脱下鞋子,放外套与伞的柜子材质反光,映出她的脸。 她背靠的墙镶着和墙面等大的镜子,用于出门前检查仪容。 如果没有拍摄需要,艺人出门穿得很低调,和普通人一样,怎么舒服怎么来,平底鞋,面料舒适的基础款衣服。 巫雨清穿着牛仔裤和黑色打底衫坐在玄关,如同每个下班后回到住所的年轻人,在四下无人的地方哭。 年底各行各业都在赶业务,最近老牌时尚杂志举办的慈善晚会出圈了,邀请了一堆明星,娱乐圈能数得上名字的好像全去了。 盛大到仿佛是末日狂欢,红毯、采访、摄影,到处都是聚光灯。 巫雨清的裸妆看不到一点毛孔,没有涂红唇戴黑色大波浪假发,造型团队没有凑港风的热闹。 她的裙摆很大,没有拖在地上,个子高穿这种大裙子不会给人被淹没的感觉,反而很亮眼。 一个爱发艳压稿的女星在签名墙前追上了巫雨清,巫雨清不好甩下她走,只能一起合影。 她们都穿着黑裙,一个小黑裙一个大黑裙,一个风情卷一个盘发。两人的男伴在拍照前自觉的旁移一步,将C位留给女星。 无声的刀光剑影让摄影师兴奋,对着她俩猛拍。 宗政航是第二天上班前在车里才有时间看老婆昨晚的照片和通告。 巫雨清还在深圳,明天又要去上海,最近不会回来。 有几张确实拍的好,把她身上那股劲儿拍出来了。宗政航长按屏幕下载图片。 文采好的粉丝和路人已经开始写小作文了,并非吹各大明星的彩虹屁,而是根据艺人的造型和气质编故事。巫雨清喜提豪门继承人、与黑帮大佬骨科的妹妹、杀夫后拿到80%遗产的小妈。 秋露和骆绎作为巫雨清的cp,自然出现在这些故事里。秋露是和小妈同岁并与之乱伦的继女。骆绎则是黑帮大佬的心腹,私下和老大的妹妹暧昧,他好像知道老大和妹妹的秘密,又好像不知道。 “巫雨清和骆绎太配了,禁忌感和张力拿捏的死死的,都2020了,我还在磕。” 不可避免的,宗政航看到许多这样的留言。 到了目的地,他不再玩手机,将这薄薄的金属放到口袋后走下车,面上是一贯的从容冷淡,看不出一点情绪。 专辑发布后,自然要上节目宣传,巫雨清开始到处跑,近一个月不回京后。宗政航在除夕前忙完工作,到巫雨清所在的城市,接她回家。 酒店里,宗政航和巫雨清说过年的安排。 巫雨清今年要在宗政航家过,趁着过年见宗政航家的人,是亲戚了,不能出门在外连彼此的脸和名字都不认识。 巫雨清不愿意,“你还真把我当你家媳妇了?” 见个屁的亲戚,谁是他们亲戚,凡是和宗政航有血缘的人她都不想见。 巫雨清今年不打算回家,她要自己过,找个不冷的地方一个人待着,吃外卖、睡觉、看电视。 “我的机票已经买好,也和我妈说了过年不回去。”她对宗政航说,“回家当你的长房长孙吧,别烦我。” 宗政航没有强求巫雨清,其实他没指望巫雨清会从大年叁十到初七都像个展示模特一样端坐在他父母家。他不过是传达爸妈的邀请和暗示,巫雨清不愿意就算了。 但他不可能和巫雨清分开。 “我的机票是和你一起买的,邻座。”他说,“怎么想到去广州过年?” 巫雨清懒得想她深夜突发奇想订票,宗政航是怎么、什么时候知道的,还订上了邻座。 想太多就头疼,就烦,就有一股火从脑子烧到脚底板。 明天上午有叁小时的飞行,巫雨清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去外地住七八天不需要带太多东西,缺什么直接买就是。 行李箱放在电视柜旁边,饭放在餐桌上,宗政航在揭外卖塑料盒的盖子,用餐巾纸垫着手,不让油弄到皮肤上,动作干脆稳当,把巫雨清爱吃的放在她的面前。 蔬菜汤一人一杯,挺烫的,巫雨清吹了又吹,还是不敢喝,拿了一会儿手就受不了,放在桌子上。 宗政航掰开一次性木筷,吃了一口盖浇饭,从脸上看不出这饭好不好吃。他就是这样,虽然挑嘴,但食物只要沾嘴就不会浪费,做不出翻翻拣拣剩一大桌的事儿。 他们大部分时间就像现在这样相安无事,说话,吃饭,洗漱,做爱,睡觉,从2014年就这样。巨大的裂缝如果没有眼泪、争执、怒火,就如同不存在。 百科全书说死火山并非真的“死”了,它们只是长期休眠,沉寂不代表没有岩浆、永不喷发。 经历过糟糕关系中的人都有类似的经历:不是365天,天天爆发激烈的冲突。过日子没那么多精力处理和展现心中的不满,要上学、赚钱、进食、做卫生,生活中一堆鸡零狗碎需要解决,drama排在最后,等导火索点燃,有时疲惫的人甚至会自发踩灭燃起的火。 因为今天好累,不想吵。 巫雨清面对宗政航就是这种状态。 她知道这条路有终点,万事万物都有尽头,只是她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长,于是她只能拖着倦怠的身体和焦虑的心一步步往前走。 会结束的。不管结局是什么,总他妈有个结局。 一段得不到回应的畸恋,坚持不了多久。他们这辈子已经6年了,宗政航的毅力仿佛一个奇迹。 巫雨清歪歪头,“得不到回应”,可他依然能在她的体内射精,对外宣告对她的占有。 她不想物化自己,但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宗政航的飞机杯,符合幻想的充气娃娃,攥在手里的芭比,不搭理他的宠物猫。 她怎么样无所谓,重要的是他的感受他的体验他的需求。 “你满意现在的生活吗?”巫雨清把她的炒粉卷在筷子上,“不想拥有两情相悦的感情吗?不想要一个爱你的妻子吗?” 宗政航抬头看她。 她没有把炒粉放进嘴里,而是看着面前的餐盒,像是在看习题册最后的参考答案,可那里只有一个略字,让人苦恼沮丧。 她抬起头,看她面前的男人,她问题的答案。 宗政航看着妻子的脸,小小的脸,荧幕上令人目不转睛的脸,从他17岁就占据梦境和心房的脸。 她的眼睛在阳光下是深棕色,在室内是黑的。 她的头发这两年长长了,造型师试过让她不再戴假发,往20厘米的短发上喷定型水,抓出一个帅气的发型,被团队否了。于是每次她洗完澡,他会在给她擦头发时用手拨拉一下。他是男的,对于男性化的短发应该是会操作的,但湿头发软乎乎,没手抓着就耷拉下去,弯成一个不听从摆弄的弧度。自娱自乐的小游戏,他每晚都玩,她从不知道。 他想她的时候绝不听她的歌,不然会无法克制立刻见她的冲动。 还有她的脚步声,从房间的一头一步步走到他身边的声音,像鼓点一样一下下敲在心上,引发躁动、带来快乐、驱走不安。她走向他,简单的动作就能点燃他,那些不断质疑的、不停愤怒的都烟消云散,只留下单纯的幸福。 “我满意现在的生活。”他回答。 也许她永远不会爱他,但她在身边他就足够幸福。 他不可能说我爱你,这路人皆知的底牌亮明后只会得到她的蔑视与羞辱。 所以他绝不说。 早已俯首称臣,又何必对女王展示他跪烂的膝盖。 45 巫雨清的母亲和继父都是从南方的一个小城里出来的。 巫惠敏18岁那年考上了京城的舞蹈学院。贺峰则是在珠叁角发家,后来产业转型才去京城发展,然后遇到初恋巫女士。 贺峰知道继女要去广州过年,直接将他在那里的房产钥匙给了巫雨清,让她好好玩。 巫雨清没有按计划去继父的房子里住。 专车早早停在白云机场,宗政航和巫雨清下机后直接去了宗政家的房子里。 宗政航给巫雨清的理由是知道他们要去南方过年后,他立刻派人收拾了住宅,一切都准备好了。而岳父的房子肯定要等他们过去打开门后才能找人打扫,不够方便。 巫雨清没说什么,她习惯了。 他越成熟,越会将自己盛气凌人包装得圆融妥帖。 巫雨清总在第一时间嗅到他涂在链条上的粉色油漆,怡人的香甜掩盖金属的腥气,二者在话音落下后混合成腥甜,她囫囵咽下。 春节逃得过家宴、朋友聚餐、同学聚会,逃不过人情往来的拜年问好。 宗政航和巫雨清的工作手机在春晚开始前就一直在响,这份热闹从除夕持续到初四。 早上10点半,有人给宗政航打电话,他起身离开卧室,不想打扰巫雨清的睡眠。 他们昨夜应该算得上守岁,都没睡。 巫雨清睡得沉,待宗政航回到床上,她的睡姿也没变,左手压着被子,右手举过头顶。 宗政航忍不住笑,用目光检查她左手腕和眼皮上的蚊子包——广州给她的新年礼物。让他牛年的第一份外卖是药店的驱蚊止痒花露水,为凑够起送费他还买了盒暖宫贴。 被叫醒的感觉像是被人从死亡中捞起,有种再世为人的恍惚感。冬季惯常的阴天,窗帘早被拉开,看天色已是午后,阳光冷暗。 这房子巫雨清上辈子住过。宗政航来广州出差,又是会议又是学习,时间挺长,干脆让巫雨清也过来。他主要住单位安排的酒店,但时不时来找她。 那是夏末,夜雨多,他来的时候手里总有一把伞。屋外雷声阵阵,雨浇在玻璃窗上,大自然的白噪音衬得室内格外静。 巫雨清准备吃打包回来的汉堡。她下午去商场散心,没有买东西回来。手表、钢笔、宝石、裙子、口红,她有很多,买再多也只是增加家政的工作。 想去看电影,又觉得最近的片子不值得浪费时间。 她想起妈妈。鞋子、靓衫、包包、香水,妈妈满载而归时总是笑容满面,招呼她看这些哄人高兴的新东西。 巫雨清一直觉得自己长大后也会这样拎着大包小包,在周末取悦自己。她没想到连这样简单的设想都没做到。 贵妇生活是多少女孩的梦想,吃吃喝喝买买买,按时医美无忧无虑。 我应该开心啊。事业也没落下,我写的歌多么脍炙人口。 商场倒没有应景地播放巫雨清作词作曲的歌,依然是舒缓的轻音乐。 她站在娃娃机前,选中一个淡紫色的兔子,觉得它最好抓,试了叁次都没抓上。 第四次的时候,一个男生冒出来,冲巫雨清爽朗一笑,说要帮她,然后一气呵成地抓到了紫色兔子。 他把兔子递给巫雨清,问她要微信。 巫雨清摇头,说自己只是来广州玩,不住这里。 “那你在哪个城市?”男生问。 “京城。” 他的眼睛更亮了,“我在京城读研。” 巫雨清说自己有男友。男生没办法,一步叁回头地走了。 紫兔子真的很可爱,衣服上还有一颗星星。她带它回去,随手放在餐桌上,吃晚餐的时候宗政航来了。 这是他的房子,来之前不会提前打招呼。他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身上有些夜雨的寒气,转瞬即逝。 巫雨清爱吃快餐。她的习惯是把薯条鸡米花鸡块都倒在垫了餐纸的餐盘上,热气腾腾的食物山,不用手在包装盒里抓来抓去。宗政航喜欢看她倾倒时因为快意而微微眯起的眼睛,是小孩子把玩具箱倒空的干脆和满意。 把吃的打包回家,她照例从橱柜找来大盘子,倒出一个“小食拼盘”来。 她买了很多,之前并不知道宗政航要来,应该是打算剩下的当早餐。现在他来了,两个人一起吃,自然剩不下第二天的早餐。 温和平静的二人世界让巫雨清清醒又沉沦。 她知道宗政航在用这种温吞的方式麻痹她:他们和过去一样幸福快乐,没有矛盾。 而巫雨清确实是只青蛙,溺毙在他精心铸造的、温柔的海。 他们在雨夜亲吻,外面的风和冷像末日,爱人的体温和声音是最后的神迹。 第二天起床,宗政航不在,他去上班了。 餐桌上摆着尚有余温的叁明治和煎蛋。 兔子不见了。 她翻箱倒柜,甚至去看了垃圾桶。 要碰到玻璃,才会醒悟这里不是海,而是鱼缸。 消失的物品留下的空白会有烙印,烫伤视网膜,让青蛙蹦起,后背撞上严丝合缝的锅盖。 阳光驱逐夜的魅惑,没有神迹,这里是坍塌的遗迹。 宗政航看巫雨清怔怔地坐在床上,一副睡懵的样子。 她的头发乱翘,昨晚洗完后没有吹,在床上颠鸾倒凤,不知何时干了。 睡衣的扣子松,最上面两粒没有扣上,乳沟上有可疑的红。宗政航的目光深了些,在那里停留两秒,然后抬手给她扣好。 “早茶送到了,来吃饭。” 他们没有去吃饭。巫雨清刷牙的时候,宗政航脱下她的裤子,睡裤和内裤一同堆在脚踝。 她被顶得往前一扑,洗手台止住她前进的动作。 电动牙刷还在嘴里嗡嗡作响,她继续刷牙,不抬头。 如果看镜子,他们会对视。 无法洗脸,此刻弯腰是邀请。牙膏漱掉后,巫雨清手撑着洗手台,但宗政航的动作太大,她的身体一直在晃。 他捉住她的右手,放在镜子上。 撑着墙确实稳一点,她不愿出声,也屏住喘息。 这份安静不论前世今生都让宗政航不满,他要做到她不得不给出反应。 胜利,他总是胜利,总会得到想要的东西。 就像此刻,低头太久脖子酸,她忍不住抬头,看到镜子里的宗政航。 他一直在看她。 捕猎者独有的专注,审视、观察、伺机而动的冷静。 巫雨清咬唇,他在按她的小腹,力度和位置都是精准的,捕捉皮肉之下的子宫。 这是最诡异的习惯。比起他总是流连的胸腿腰,巫雨清的腹部很少被啃咬和吮吸。 吻痕和指印不会占领这里,他的手偶尔抚摸,难说爱意,更像是确认。 最彻底的占有是由内而外的。驯服的是大脑,征用的是子宫,娩出的是成果。 3月,陆海的未婚妻在聚会上问宗政航,“清清最近在忙什么?” 宗政航说巫雨清最近在给一部动画片配音,天天往电视台跑。 这是一部动画电影,海外票房和口碑都很好,全明星的配音阵容。国内拿到放映权自然也赶这个热闹,国语版找当红明星配音。这种不露脸只出声的活儿其实没几个大牌接,流量当道的时代,都在卖脸,人红不意味着台词好。巫雨清对这种活儿倒不嫌麻烦,兴致勃勃地拿到手里。 这是老朋友们攒的局,女人们没凑一起聊保养,倒是说起房产和投资的事儿。 陆海和两个男的数完圈里最新的私生子,想歇歇,夹了一筷子鱼,吃完又问未婚妻喝不喝汤,他给她盛一碗。 未婚妻收听金融动向的动作被打断,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匆匆回一句不喝。 陆海就老神在在地喝汤。 宗政航饶有兴致地看这一幕。巫雨清说过,这对儿上辈子2019年就分了,女方远走他乡,男方此后再也没有固定伴侣。现在2021年,这俩人订婚了。 可见没有所谓既定的命运,万事都有变数。 陆海被看毛了,“干嘛,笑什么?”他没好气,“还笑我,你在巫雨清面前比我怂多了,我从高中就在看热闹。” 宗政航笑意不变,“是啊,当初天天看我热闹。现在我看回来不行吗?” 陆海没话了,“行,随便看。” “结婚什么感觉?”他问这位一到法定年龄就领证的发小。 “没孩子的话,和谈恋爱差不多。”宗政航说。 陆海一琢磨,觉得没错,婚前就同居了,婚后唯一的变化就是要往双方家长那里多走动。 “你们是打算晚点要孩子吧?”陆海见宗政航提到小孩,干脆问起来。“你老婆这几年事业这么旺。”怀孕不是自断前程么。 陆海其实没打算这么早订婚结婚,人生规划是玩到30岁再说,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认认真真谈了一个,双方家长都认为恋爱长跑只会导致分手,得结婚。他没反对,话说到这份上了,不想结婚就如同打算分手。 宗政航没回答,问起陆海的婚育规划。 陆海正处在身份变化的适应期,没注意到朋友的避而不谈。“过两年吧,我和她都想再玩几年,当爸妈以后全是操心事儿。” 宗政航点点头,陆海见朋友附和,还想再说点已婚男人之间才会有的话题。但有人招呼他们,聊天自然结束了。 最近几个劣迹艺人在销声匿迹前轰轰烈烈地出了名,全网吃瓜的同时,巫雨清顺利捡漏了叁四个因为此次“官宣”而人员变动的商务资源和影视资源,正式进入业内核心圈。 天降好运意味着之前蒙佳对巫雨清保证的拍电影前的休息空档期没有了,这微不足道的小小瑕疵很快被事业上台阶、年末与经纪公司续约条款重拟(从六四分变成七叁分甚至八二分)冲刷殆尽。 托去年好好拍网剧的福,虽然这剧在播出后被群嘲,但热度不低。而且巫雨清和其他戏份少的老戏骨作为主角对照组,被各大剧评人表扬。营销号一踩一捧的招数让粉丝和路人都挺沸腾。 巫雨清最近接触的项目和当年拿到电影奖提名时接触到的项目质量差不多,可算摆脱受伤后的停滞期了。 新年新气象,她外包了一家公关团队,打算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除了自己的分内事,其他所有都外包出去。蒙佳和甘静都支持巫雨清的决定,虽然她们时时刻刻在关注网上的风向,但多个专业团队心会安很多。 公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巫雨清用了多年的微博置顶给撤了。这种和粉丝对话性质的微博以后都不会有。巫雨清不再是小明星,做慈善不会让人觉得她热心肠,而是应该的。何况捐款还能抵税,实在不用标榜自己。 和巫雨清合作后顾之忧很少,她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是专业的,而非自家亲戚,业务沟通上不会有鸡同鸭讲的感觉。从出道起,巫雨清成立的个人工作室(公司)就掏高价找专业的会计公司和风控团队,保证业务和税务的干净,在公德方面绝不会翻车。 而私德只有已婚这一个马脚,比起其他艺人的爱玩,说不上哪个曝光更影响事业。 周围人其实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包括巫雨清的妈妈,3月有巫雨清的结婚纪念日。宗政航的结婚两周年礼物是赠与巫雨清一套房产,找大师算过的,宗政航名下最旺婚姻子嗣的房产——婚前送巫雨清的那栋洋楼旺的是她的事业。 有这样的女婿,结婚不是坏事。宗政航对巫雨清的好和对岳母的殷勤,让巫惠敏对女儿早婚没了不甘和埋冤。就算以后因为婚事曝光而影响接戏、掉粉,但不影响音乐事业。那些歌曲版权是巫雨清后半生的保障之一,拍不了戏就专心写歌唱歌嘛。 巫惠敏蛮乐观的,不然怎么办呢? 她在和女儿女婿吃饭时知道女儿获赠的房产还有这些讲究,觉得宗政航真是心细。 不论什么圈子都蛮信这些的。 有钱人家除了有管家、厨师、司机、保姆、园丁等明面上的基础配备,还有各领域的人才配备:律师、医生、设计师、风水师傅等。 巫慧敏的小女儿和小儿子,名字是找大师取的,连出生日期都是怀孕时就算好定下的。她嫁给贺峰后自然也认识了贺峰专用的大师,知道女儿女婿不再住以前的别墅,换了房子,便留个心眼,拿着巫雨清的八字找了大师。 “确实该换,”大师看了巫惠敏给的别墅方位,“这屋子有碍你大女儿。” 巫惠敏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她在那里住了好多年,前年还受了重伤。”当时她急病乱投医,来这里求了一个平安化煞符。 “换了就好了。”大师安慰她。贺家夫妇是他的老客户,再婚夫妻生了两个孩子,感情是很好的,不过之前的孩子还是各论各的。贺峰一个人来问大儿子留美更好还是回国更好。巫惠敏之前一个人拿着女儿女婿的八字来合姻缘,现在又一个人来问女儿的住址风水。 巫雨清在工作间隙接到妈妈的电话。 “清清啊,以后你接活儿也找大师算一算。有好多明星接项目前都要算一卦的。” 这是真的,圈里好多人这样干。但巫雨清没这么讲究,她接项目一看质量二看薪水,就是不看风水。 她觉得没用。该有的都会有,硬躲的躲不掉。 但妈妈的关心总让人觉得温暖,巫雨清笑嘻嘻地说知道了,说今年的档期已经满了,明年开始她也找大师算一算。 巫女士当真了,说已经把大师的微信推给她了,记得加上。 巫雨清从善如流,通过好友申请。 大师很忙很高冷,不主动说话。看朋友圈,是个全国各地到处跑的能人,客户给往返机票钱。 巫雨清想起甘静的大师,于是问她。甘静说她的大师是塔罗师。 “准炸了。”甘静的评语就叁个字,“你想认识吗?我把她联系方式给你。” “不用,我就问问。你经常找她算么?” 甘静摇头:“我过得不好才会找她算。听她说我苦尽甘来,福气在后头。就当心灵按摩了,比找心理医生便宜管用。” 巫雨清太懂这种心态了。她上辈子刚毕业那会儿非常迷茫,行动上目标明确,心里却七上八下。勇闯娱乐圈,说得好听,熬出头的有几个? 事业上前途未卜,感情上和男友异地眼看就要分手。说不焦虑是假的,她睡不着的时候就去看视频占卜,听不露脸的占卜师说她擅长创作型工作,会有光明的未来。 光明的未来应该就是现在。 前呼后拥的大明星,在春末夏初拍贺岁片,不断变多的存款和现金流,嫁入豪门。 贺岁片是喜剧公路电影,一路倒霉一路欢声笑语。 巫雨清一身狼狈地站在小溪里,溪水将她的双脚冲得冰凉。 当年拍小杏拿到电影奖提名,许多项目都找她演有些狼狈的角色。粉丝说大青衣就是这样的,说明有演技,不是花瓶。去年的网剧算得上大制作,巫雨清能在开拍前横插一脚截胡成功,就是制片方看好她演“突逢巨变的白领”,能演出层次感和割裂感。 她做到了。 现在她演创业失败的网红,出国旅游散心,遇到坑人导游和衰星富二代,旅程相当热闹。 溪水里这场戏,是电影的小高潮之一。 导游带着他们在雨林里迷路了。网红在手机没电关机后就彻底放弃了,认为自己要交代在异国他乡的破林子里,英年早逝。心态大崩后疯狂输出,靠着这些天对导游的了解对他进行人身攻击。富二代听不下去,凭借这几天对网红个人情况的收集,举例说明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网红再次爆炸,这些年和网友的唇枪舌战让她嘴皮子特别利索,炮火从导游转到富二代身上,一个靠爹的窝囊废有什么牛的?要死一起死,你爹还能派直升机来救你不成? 一男一女专挑戳人肺管子的地方说,导游一直在劝,生怕打起来。 导演在监视器前看,觉得这次选角真是没看走眼,巫雨清不仅演什么像什么,通过这几年的磨砺,甚至会抢戏了。 导游不知如何是好的焦急演的不错,富二代那种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也有,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网红的身上,并非因为她是个漂亮女人。 巫雨清真的像一个从小地方走出来的漂亮女孩,靠脸吃到了时代红利,赚了点钱,可真做起生意就赔钱。她智力平平,有点小聪明,但更多的是从底层厮杀出来的冷和硬。这份冷硬让她在被攻击时绝不露怯,没有红了的眼眶,没有泪水打湿的脸庞。 这张姣好的脸此刻如玉雕的一般,看着是美的,摸着是冷的。 富二代怎么从她这些天的一举一动总结出她的情况,还不是对她感兴趣,总是看她。 他笑她的假包、她的没见识、她装模作样的挑叁拣四。这嘲讽是声势浩大的撇清和声明:他根本看不上她,一点也不喜欢她,很讨厌她。 这是所有人对往上爬的漂亮女孩的看法。笑她姿态难看破绽百出,又忍不住去关注她,日日更新情报,看她会有个什么结局。 绝不承认被美和生命力所俘虏。 其实剧本里完全没写富二代对网红的这种情愫,看那些台词,完完全全就是有钱人居高临下的俯视和穷人对资本家的厌恶与蔑视。 但好的演员有本事丰富剧本,靠演技与容貌衍生出本没有的东西。 演富二代的演员,在开拍一周后找导演,问这个角色是不是有点喜欢网红,要不要演出来? 导演说不用。 他的演技要演不出来这种暗戳戳的、也许自己都没发现的东西。真要他演就太刻意了,好好的喜剧贺岁片演成叁流公路爱情电影。 “就按不喜欢网红的方式演。”导演对他说。 巫雨清靠自己就能让观众知道富二代对网红潜藏的好感。 她的美丽,她的庸俗、倔强、咄咄逼人和善良。 没泡过盐水的菠萝,蜇人的香甜。 一镜到底的拍法,导游说完最后一句劝和话,导演喊卡。 演员们从溪水里走出来,演员助理们赶紧到岸边放拖鞋。两个男演员的拖鞋都是夹脚的,巫雨清不是,她觉得趾缝里夹个东西很不舒服,从不穿夹脚凉拖。 因为这次拍戏需要到东南亚取景,巫雨清出国了。不拍戏的时候不好到处乱逛,就在酒店附近转了转,吃吃当地菜。 站水里这两天赶巧是她的生理期,吃布洛芬扛过来。她痛经不喝红糖水,就吃止痛药。 大夏天甘静也不让她喝凉水,巫雨清端着保温杯去监视器那里看刚刚拍的片段。 走过去就听导演说一会儿在拍一条。这个导演巫雨清第一次合作,是个求稳的人,从不因为哪一条拍得好就去拍下一幕,而是拍到他觉得素材够了。 “拍的多了,你们的状态才自然。”导演这么说。 巫雨清觉得自然说不上,麻木是真的有一点。她的台词从张口就来变成倒背如流,导演功不可没。 其实站水里挺凉快的。东南亚的夏天不是开玩笑,就算在雨林里也没多凉爽,又闷又潮,工作人员喝很多水也没见几个去上厕所,全变成汗排出来了。天越来越热,有许多人有中暑。 下水前,化妆师给演员们补妆,摄影和收音坐草地上用扇子扇风。 天上有一片特别大的云遮住太阳,要等它飘走,光才会和之前的亮度一样。 生理期结束后,雨林戏也结束了。 巫雨清在这时候才算是和角色合二为一了——身体和心灵都遭受了打击,想维持体面却做不到。 爬上爬下走来走去的戏很耗人,加上天气闷热,终于轮到了巫雨清中暑。 他们在距海面7米高的崖石上拍戏,海风吹不散巫雨清想吐的冲动。所有人都不好受,巫雨清也不想让大家等她“缓过来”,没这样耍大牌的。 她忍着晕眩说台词,没被卡,因为角色这个阶段也是蔫了吧唧的。 “我再也不来东南亚旅游了。”巫雨清对自己说。这趟出差痛苦比快乐多。 她没心力去导演那里看监视器,狂闻清凉油,想着今晚早睡,明天应该会好点。 导演拿着喇叭说这一条过了,10分钟后拍下一条。 收音的人带着棒球帽遮阳,休息时间也没到棚子里躲凉快,而是坐在原地。 一会儿是巫雨清一个人的戏,她想让助理给收音师拿瓶水,但又懒得开口。 开拍前,她拿着一瓶矿泉水往机位走,准备路过收音师的时候把水给他。 收音师站起来,像是明白巫雨清的打算,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他脸上有汗,应该是近视,眼睛凸,看人下意识眯着眼。 或许是太阳晒得人想眯眼。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把水递给收音师。 收音师没去拿水,而是握住了她的手腕。 风吹鼓她的衣服之前,巫雨清先听到惊呼声。 海越来越近。 “就这样结束也行。”视野里全是蓝色,她觉得这蓝既干净又藏污纳垢,像人生。 然后黑暗拥抱了她。 反胃让巫雨清瞬间清醒,她趴着呕,想找垃圾桶但脑袋离开枕头后就非常晕。 万幸的是没吐一地。她什么都没吐出来。 门外有甘静和蒙佳的声音,听上去都在打电话。 然后她才看到房间里有一直跟着她的安保,他按铃叫护士来。 甘静比医护人员来的快,她走到床边,“你醒了?——” 后面的话巫雨清都没听见,耳鸣声又尖又响。她觉得医院的灯未免太亮,这光无比耀眼,最后全世界都是白的。 第二次醒来就没这么难受了。 但蒙佳说她醒来过好几次,都是醒一会儿就失去意识。 “那个收音师已经看关起来了。故意伤人,简直是疯子。” 这次的受伤不能曝光,一是这工伤涉嫌犯罪,哪怕巫雨清是受害者也免不了被猜测,进组这么多天,她和这个收音师是不是私下里有什么接触?二是蒙佳和甘静已经为巫雨清争取了利益,投资方的另一个项目,算是赔偿和封口费。 “正在审,押送回国了。”蒙佳脸色很差,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安保。 安保说宗政航第一时间知道她被人拉着一起跳海。如果不是巫雨清掉海里很快被捞出来,这件事是压不住的。 宗政航因为工作原因无法赶过来,但这不影响这起伤人案的侦查、审查起诉和审判。 由于宗政航在国内,这一切会更顺利。 巫雨清根据醒来后获得的信息,判断出自己失忆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掉海的前一天。 最后的记忆是在酒店里关灯睡觉,可醒来就在医院里了。 医生说出现逆行性遗忘,也就是记不起受伤当时和伤前近期的事情,这是脑震荡的典型症状。 导演专门找巫雨清谈心,说她之前拍的很好,不用有负担,只剩最后一点了,平平安安拍完就好。 由于出了事故,剧组的氛围不是很好。犯罪的人就是同事,让人想想就后怕。 导演在巫雨清掉海后一脑门官司,以为这片儿完了,什么糟糕后果都想到了。现在人没事,还能继续拍,已经谢天谢地。 耽误了两叁天,剧组照常运行。 6月中旬,巫雨清杀青,坐上了回国的飞机。此时她仍未想起掉海当天的记忆。 不过收音师已经有了结果。 他是2016年藏在巫雨清衣柜里的人,这些年一直积攒工作经验,终于进了巫雨清所在的剧组。如果不能在拍悬崖戏的时候和她殉情,那他就再也找不到别的机会了。 故意伤害罪,致人轻伤,依法判处2年有期徒刑。 巫雨清知道宗政航不可能让这个人出狱。 貌似一切都有了结果。两世买凶杀她的魏可圆不在人世,当年藏在衣柜衣柜里的人也无法再伤害她。 光明的未来只剩下宗政航这一个暗面。 她问宗政航的母亲如何离婚。 没有当代婆媳的和谐或者矛盾,她们因为一个男人认识彼此,于是只聊他。 温言听到巫雨清询问夫妻离婚的方法,波澜不惊。 “清清,男人对一个女人越是投入钱和精力,就越不可能放手。” “及时止损……”巫雨清皱眉。 温言觉得儿子应该和她一样,喜欢巫雨清偶尔的傻气和天真。 她放下茶杯,看着儿媳的眼睛。 “情感不是投资。虽然很多时候、很多人都用做生意比喻爱情和婚姻。 “但情感之所以是情感,就是因为它不是理智。” 46 在宴会上看到魏可圆的瞬间,巫雨清意识到这是梦。但愤怒、委屈、恨意以及她绝不会承认的、久别重逢的快乐,冲昏了她的头脑。 她马上忘了这是梦,怀着饱满的情绪,沉浸在这虚假的旧友重逢的场景里。 巫雨清从小到大都不缺朋友。只是比起和一大群人玩,她更喜欢和两叁个她欣赏、相处舒适的人深交。这么多年来,认识了这么多人,魏可圆是巫雨清最喜欢最亲密的朋友。 她们志同道合,对人生和创作有相同的见解和追求,品味相似又有些微的差异。她们无话不谈。男友,家庭,学业,工作,相见时这些人生际遇都变成谈资,变成美容院里恰到好处的香氛和甜点上最红的糖渍樱桃。 魏可圆知道巫雨清的亲爸曾背着老婆让女儿无节制的吃糖和雪糕,导致巫雨清牙痛到睡不着,父女俩被训了整整叁天。她和巫雨清交换八卦,娱乐圈和政商圈的脏事和笑话是闺蜜夜的永恒主题之一。 巫雨清知道魏可圆的父亲在外有一对双胞胎儿子,情妇专门做的试管婴儿。“不生儿子他这辈子都不完整。”魏可圆敷着面膜冷笑。巫雨清耸耸肩,“要是我妈第叁胎还是女儿,她估计还得继续生,直到生个男孩。” 她们聊男人。巫雨清吐槽宗政航令人发指的掌控欲。魏可圆则说起同阶级的男孩大多没有进取心和同理心,少了点人格魅力,有魅力的又差了点钱,她不想扶贫。 还有工作。坐在魏可圆旁边的提琴手有强烈的狐臭,排练时她的鼻子如坠地狱。巫雨清的甲方总说她的编曲很好,就是差点感觉。 巫雨清一直觉得那条告诉她宗政航要联姻的匿名短信,是魏可圆发的。 所有人都会骗她,出于各种原因将她蒙在鼓里,或是“为她好”,或是看她笑话。只有魏可圆不会这样对她。 宗政航把巫雨清带出去,带到自己的圈子里。在那里她不是巫雨清,而是宗政航的女友。女孩们聊包包和旅游。巫雨清也有包,妈妈送的经典款和宗政航送的限量款,她只知道贵,但没深入研究过,做不到侃侃而谈如数家珍。至于度假,她寒暑假都待家里写歌,不然就是溜出来和宗政航吃吃喝喝睡睡觉,既没有去瑞士滑雪也没有去土耳其坐热气球。 坐如针毡格格不入是完全没有的,但确实兴致缺缺。巫雨清在亲妈再嫁后,生活水平着实上了一个大台阶,可继父所在的阶级和宗政航所在的阶级根本不是一个量级。自从知道宗政航的真实背景后,她对这段感情就佛了,参加这种聚会也从不钻研和热情,全当长见识了。 魏可圆知道。巫雨清是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想法她全知道。 她们的友情不以宗政航为枢纽。 魏可圆一直邀请巫雨清去纽约玩,在明知道巫雨清无法出国的情况下。 她们对这邀请的潜台词心知肚明:巫雨清和宗政航分手后她们也依旧是好友,巫雨清出国散心可以去找魏可圆,她永远欢迎她。 巫雨清冲向魏可圆,站到她面前。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姿态很幼稚,在大庭广众之下喜怒于形,一副要大吵大闹算总账的样子。 魏可圆知道巫雨清要说什么,她把手里的香槟随手放在吧台上。这杯香槟巫雨清触手可及,她也不担心巫雨清会抢过来泼她脸上。 老天,魏可圆穿的是她们当初逛街买的同款。 巫雨清看着她的裙子,那句声嘶力竭的“为什么?!”根本吼不出来。 她的眼泪涌出来,就像每次和宗政航吵架那样,愤怒还未宣泄,委屈就先淹没她。 魏可圆冷静地看着她哭,姿态和宗政航一模一样。 巫雨清看着就来气,他们这个阶级是不是把情绪管理当作早教,从小培养这种看了就像撕碎的平静表情。 “我这次没死。”巫雨清说,这点魏可圆当然知道,但她还是要说,“弹片打中脊椎了,我在床上瘫了小半年,吃喝拉撒全在床上。你知不知道尿管拔了之后会失禁一段时间?” 病人没有尊严。 “为什么?”她还是问了出来,问得没有一点受害者理直气壮的气势,更像一个被背叛的可怜虫。 魏可圆不说话。 她无法回答。这是巫雨清的梦,这疑问永远没有答案。 死者带走了谜底。魏可圆行凶的动机是不是恨,不是嫉妒,不涉及金钱和利益。 巫雨清回忆和魏可圆的点点滴滴,抖落不出一点暗藏的恶意。 人是最敏感的,语气、神态、仅从靠近时收拢的胳膊和微微移动的膝盖,就能察觉和分辨出害羞、喜爱、厌恶或者冷淡。 生活中哪有天衣无缝的表演。所有能蒙骗过去的,多亏当事人自欺欺人才会成功。 车开进影视基地,甘静把巫雨清叫醒。 一喊就起,让人怀疑她只是闭目养神。巫雨清揭下眼罩,脸色有些阴沉和苍白。 甘静习惯了巫雨清这个样子,把吸管杯递给她。巫雨清没有起床气,但是有低血压,睡醒后脸色不好是很正常的。 她喝了点水,又翻出小镜子检查自己的脸,确定它的干净整洁的。 掉海的赔偿就在这个影视基地里,一部刑侦片的重要配角,剧组原定的配角扮演者是位走少女妈妈路线的离婚女星,戏都拍完了通知她被顶了,演出钱照付,镜头全剪掉,换巫雨清演。 投资方看在她是宗政夫人的面子上,踹掉原定演员。如果是寻常受工伤的演员,就按合同赔钱,怎么可能赔一个一定会发行播出的电视剧角色。 巫雨清倒也没有直愣愣地进组。她是砸钱进组的,只不过砸的不是这个剧组,而是资方拍了3年都没拍完的一部高成本动画电影,眼看就要烂手里弄不成了,巫雨清签了对赌协议,投钱让动画片能继续拍。 这些年巫雨清借着重生的便利,不断投资一些小项目,拿分红不管事,几年下来也算一个小投资人。大钱大项目拿不出够不着,小钱还是赚得挺轻松。这部动画电影是她迄今为止碰上的第一个大项目,她知道电影上映后的成绩,能掺合进来已经谢天谢地了,投的那点钱现在看来是雪中送炭,以后分钱的时候真算不上大头。 甘静一直跟着巫雨清,职位早就不是生活助理,而是秘书。 进组先不急着拍戏,而是准备道具。巫雨清演的配角是凶手暗恋的人,连环杀手的被害人都有点像这位校花。这起案件的名场面不在侦查和审讯,而是找到嫌疑人的住所时,满屋子校花的照片和物品。 所以片场在拍别的戏。巫雨清忙着穿着不同的衣服在各种场合让道具组拍照片,拍出偷拍的效果。 她看过原着里这个案子的片段,也看过改编后的剧本,很脸谱化的校花,聪明傲慢的富家千金。 这种类型的女孩,巫雨清从上初中起就开始相处和认识。她能一口气来十个不同类型的聪明傲慢。高智商不仅是学习成绩,更多的是审时度势,看人下菜,精准的精力和时间管理。蠢货的傲慢是用鼻孔看人,而大佬的傲慢绝不是故意的,他们的存在本身对许多人来说就是无法容忍的刺痛。 巫雨清早就想明白了,每个人都有优越感,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傲气的人。中学时多看两本名着就觉得自己思想成熟灵魂高贵有别于同龄人。那些真的很优秀的人,凭什么放低姿态只为让旁人感觉良好? 道具组的摄影师啧啧称奇,巫雨清没有一张照片是看镜头的,但那种在任何环境下都从容自在的底气和肆意,展现的淋漓尽致。 不是片场见惯的恃靓行凶,而是用钱和爱堆出来的胜利感。 天之骄子。 奢华浪漫的露天草坪婚礼,新娘挽着父亲,一步步走向新郎。 温柔的乐曲,馨香的花卉,见证者是新人社交圈里的所有人。 婚礼蛋糕比雪还白,每个人都在笑,只有新郎新娘热泪盈眶,多么美的童话结局。 巫雨清看陆海给妻子戴上婚戒,然后揭开她的面纱,亲吻她的嘴唇。 礼成。众人鼓掌。 未婚的女孩们站在一起,对即将抛来的捧花激动不已。 巫雨清从侍者那里取了一杯白葡萄酒,这是她的第叁杯。 宗政航在心里默数巫雨清的杯数,没有阻止她,只是决定今天绝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 巫雨清想起2015年冬天和宗政航参加的婚礼,她第一次见到宗政航的父亲,那天她和魏可圆在观礼和进餐时都坐在一起。 魏可圆知道巫雨清即将要拍人生的第一部戏,了解角色人设后,告诉巫雨清婚宴上哪些美女是继承人,哪些美女是小老婆。 收集素材是假,带她了解圈子是真,不动声色的体贴和照顾。 “我才不会扔捧花。”魏可圆说看着抢捧花的人群说,“我要直接给期待婚姻的好朋友。” 巫雨清点头,觉得这样很对。“我预订了,如果那时候我想结婚的话。” 根据上辈子的经验,魏可圆肯定是晚婚,那时候她绝对摆脱宗政航了。巫雨清相信男人都是色衰爱弛、红颜未老恩先断的践行者,宗政航也不能免俗。 奔叁的女人对追求新鲜的男人来说,远没有20出头的妹妹可口。世界上永远不缺刚成年的漂亮姑娘,巫雨清,你的福气在后头。 回忆到这里,竟被当初信心满满的自己鼓励到了。 巫雨清笑吟吟地放下酒杯,对宗政航说:“我今年不是24岁。死前25,重生7年,我32了。” 微醺给她的脸上了一层自然的腮红,脖子上的珍珠是宗政航送她的第一件首饰。因为说话,她微微侧身,他们的距离近了一些。 草坪婚礼自然在大晴天举行。她剪裁简单的礼裙是珠光银,阳光很好,夜空中的星星此刻在她的身上闪耀。 宗政航看着她靠近的笑脸,觉得家里需要再备些白葡萄酒。 醉意通过空气传染,宗政航难得接不上话,他不知道她怎么提到年龄,还这样开心。 但顺着说总不会犯错。 “清、清清姐……?” 脱口而出后,宗政航知道自己说错了,因为巫雨清在皱眉,他们的距离又拉开了。 他忍不住将距离弥补。 巫雨清倒没有因为宗政航的靠近而躲避,她很认真,直直地看着他,仿佛莫名其妙的醉鬼是宗政航。 “32了!” 真的醉了。不该让这个一杯倒喝这么多。 可婚礼还没结束,宴席才刚开始,现在不能走。 草坪上人不算多,大部分人都去室内吃席了。 巫雨清觉得在当众搂抱很不好,“你干嘛抱我?” 她反应过来,“我没醉。”为证明这点,她说:“我下午要开会,不可能让自己喝醉。” 巫雨清最近打算入股一家美容院,她的鼻子和眼睛在出道后就成为整容模版。没道理拥有这张脸的人赚不到关于脸的钱。 宗政航看她现在说话有逻辑,便松开手。“一会儿不喝了,好不好?” 巫雨清点头,已经喝两杯半了,再喝确实会醉。 他忍不住哄这个已经上头的醉鬼,“拉钩。” 巫雨清觉得自己不能宗政航提议什么都说好。 她趴在攀岩墙上抖得像癫痫患者,一是四肢一直在发力,时间过久肌肉就开始哆嗦,二是她对高度没有准确的概念,一不留神就攀到她受不了的高度。 一动不动地固定在墙上,从背后看一定像青蛙吧…… 巫雨清发际线里的汗滑过额头,滴进眼睛,蜇得疼。 宗政航爬到最高处,开始折返,路过一只狼狈的青蛙。 “你累了就示意工作人员,背上的绳索就是用来放人下去的。” 巫雨清看已经被发现了,就彻底放弃,让人把她放下去。 她也不知道之前自己在墙上坚持些什么,也许是试图在男友面前营造出一个运动全能的形象。 谈恋爱真的降智。 在一起不到两个月,她犯过的蠢不计其数。 还运动全能,现在宗政航能觉得大学是她自己考的就不错了。 巫雨清坐在休息区,摘下护膝护肘和头盔,出了汗,麻花辫不再蓬松。 宗政航从攀岩墙上下来就看到巫雨清一个人放空。 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又暗下来。 他坐在她旁边,“下次我们不玩这个了。” 巫雨清想到自己的800米,悲从中来。“我体育不好,你也要喜欢我嗷。” 傻子。 宗政航笑起来,“好。” “成绩不是班级前十,也要喜欢我。” “好。” “长胖也要喜欢我。” “好。” “老了也要喜欢。” “好。” 巫雨清才不信,答应得这么快。 但她觉得情侣之间就是要说一些傻话。 说的人是傻子,听的人是傻子,信的人是傻子。 她心情好起来。 “变丑也喜欢我。” “好。” 她开始说一些很实际的东西,当作日后的把柄。 “我毕业了要是挣不了许多钱,你也喜欢我吗?” “喜欢。” 骗子。男的都可现实了。 可她还是因为这句喜欢而高兴,明知道问这种问题不可能得到别的答案。 “我不做家务,你也喜欢吗?” “喜欢。”宗政航说,“我不可能让你做家务。” 油嘴滑舌。 如此多的喜欢,让巫雨清膨胀起来。如果世界上有恋爱银行,她一定富可敌国。 腰包鼓的人底气格外足,说话都不用疑问句了,开口就是陈述句祈使句。 “不论贫穷、疾病、还是遇到更好的人、甚至死了,你都要喜欢我。” 好贪心。宗政航看着巫雨清不说话,这前提太多太沉重了。 巫雨清发现宗政航没有立刻答应,眼睛都瞪大了。 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好。 “什么啊,这么久才说好!”巫雨清觉得蠢直男把气氛都毁了,一拳捣在他胳膊上。 宗政航一动不动,恋爱后他经常被打,已经习惯了。 反正气氛已经没有了,巫雨清干脆露出强买强卖的恶霸嘴脸。 “拉钩。”她伸出小拇指。 宗政航看着这根之前还攥成拳头的小拇指,慢吞吞伸出手。 他忍不住吐槽:“如果你觉得这样受法律保护的话……” 他们的小拇指勾在一起,大拇指也盖了章。 “好。宗政航先生之前说的每一句话,从即日起生效。”巫雨清宣布。把头盔当作法槌在长凳上磕了一下。 今天是陆家的大日子,前来祝贺的人很多,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新郎新娘敬酒的环节。 新娘换下婚纱,敬酒服是红色的。浓郁鲜艳的红难免让人联想到血。 思维发散到这一步,巫雨清终于意识到自己醉了。 新人来到他们这桌,宗政航代表夫妻二人喝了敬酒。 “阿航,”陆海的脸已经喝红了,“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今天客人多,招待不周你多见谅。” 新娘两世都和巫雨清私交不错。今生看她和陆海修成正果,巫雨清也替她高兴。 男人们说话的时候,新娘冲巫雨清眨眨眼,两个人牵了牵手。巫雨清忍不住捏捏新娘柔若无骨的手,她还记得上辈子这俩人分手时毁天灭地的架势。 陆海冷脸的样子真让人印象深刻,他的酒窝好几个月都没出现。 女方也够狠,一去不回,切断和国内的一切,谁都联系不上她。 巫雨清羡慕她说走就走、音信全无的能力和家底。 新婚夫妻去别的桌敬酒,宗政航带着巫雨清离开。 说是带着,其实到了停车场就分开,二人下午各有各的事要忙。 在车上,巫雨清喝了热牛奶醒酒,然后闭上眼,想在去谈事前睡一会儿。 美容院投资入股的事谈得算顺利,到了饭点,话事人做东,请大家吃饭。 巫雨清以艺人要保持体重为由,拒绝了餐叙。 今天的工作结束了,但巫雨清不想回宗政航的房子,也不想回妈妈家。 黄昏,又是黄昏,她觉得自己无处可去。上辈子她想一个人呆着,或者“回家”,就会去老房子。重生后她就没了这个习惯。 她曾以为家就是房子,有了房子后她发现家是人组成的。 身边是两个安保,她最少的随行安保数量,如果去外地拍戏,人会更多。 现在一个安保在开车,一个安保坐在副驾驶上。晚高峰永不迟到,百万的车和十万的车肩并肩堵在路上。 巫雨清打出生起就住在京城,但她也承认,首都的幸福指数不高。灰蒙蒙的天,糟糕的空气,市民和树一起吃尾气和雾霾。 她赚到第一个一百万时,打算在机场旁买个房子,还未联系中介就改了主意。 等自由了,她要离开这里,去一个空气质量好的、不会让她想起任何人的城市,或者干脆移民。 地下停车场内,巫雨清让两个安保下班回家。如同每个32岁的已婚中年人,她坐在车里,不想上楼。 这个离宗政航单位最近的房子,他住了一个月就开始嫌小,想再搬。 巫雨清懒得惯这毛病。 上辈子T大附近100平不到的公寓,他和她住了一年多,一没厨师二没管家,周末家政阿姨来一趟打扫卫生。 非常逼真的小康生活,巫雨清信了宗政航的邪。 现在看来,当初贵公子的大学生活简直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桌子上的水晶碗盛着荔枝,散发能博贵妃一笑的清香。 比起在脑子里搜刮关于荔枝的诗句,巫雨清看见水果就想到水果刀,想到自己前世今生都出现过的念头: “在疯掉前,弄死宗政航。”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先不说她和宗政航的之间的体力差距,拿着刀能不能捅到人。就说可能性最高的投毒,她一开始就被严密看管着,一旦接触药物卖家,宗政航会第一时间知道。 如果,百密一疏的,她成功的挫伤、弄残、搞死宗政航,她逃得掉么? 宗政航如果活下来,他能忍下这口气吗?他会如何报复呢?巫雨清想象中最轻的手段就是没有肉体折磨。他拿出证明她有精神问题的医学证明,合理合法地把她关起来。 宗政航残了或死了,他的父母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巫雨清在他们手里走不了一个回合,自尽也比被他们抓到要好得多。 除开私人报复,秉公执法。故意伤人或者激情杀人,她是一定会进监狱的,事业毁于一旦。 为了这样一个人,搭上自己值得么? 这样一想,被睡被监视被囚禁的日子好像也能过下去了。 左思右想,瞻前顾后,还没行动就先想下场。 巫雨清觉得自己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书生造反,叁年不成。 “各部门准备,马上要开始拍了。”导演拿着喇叭在片场喊。 巫雨清在沙发上坐正,穿着警服的主演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刑侦剧就是有感染力,会忍不住想一些犯罪行为。 导演在监视器里看到巫雨清抬起下巴,看着对面的人没有丝毫的畏缩,反而冷静自持,就知道她入戏了,喊了开始。 47 宗政航早就看透巫雨清的想法。 她把时间和衰老当作钥匙。 攥着这两把钥匙,她觉得有朝一日能打开门与窗,展翅高飞。 这是她仅有的筹码,牢牢地抓在手里,偶尔才会露出一点端倪。例如带他去漂亮姑娘特别多的派对;喝醉酒算年龄;冷不丁提醒一下他们在一起了多久;装作分享新闻,拿着手机念某适龄女青年的杰出成就(毕业院校)和可继承的遗产。 宗政航自然配合。 在所有场合佩戴婚戒;叫她姐姐;以周年纪念为理由送礼物;告诉她这些女青年的性取向、情史或者家族内部的纷争,语气和她念遗产总额时一样。 大部分时间,她是平静而耐心的,像一个侍弄田地的农人,安静地等待。 等一个厌倦她的宗政航破土而出。 等时光让一个丈夫脱胎换骨,放开妻子,任由她离开他的视线,去到他不知道的地方,和别的人约会睡觉,腹中怀有别人的骨肉,养育别人的孩子。 其实她潜意识里知道这不可能。 时间能抹杀的爱不是爱。衰老能带走的偏执不是偏执。 她不愿面对,也不想相信,于是将拆散庸人和废物的随机条件当作制胜法宝。 “胜利就在前方。” 没有这个信念,她可能会垮掉。 所以他配合。 他让她握着这些筹码,不去戳穿这并非是赌桌。 他们从头到尾都不在一张桌子上。 是的,她是女王,轻而易举操纵他的喜怒,不费吹灰之力改变他的人生道路,抗拒他,蔑视他,嘲讽他。 但这王国由他建造。 她漫步的花园,她熟睡的床榻,她出行的车马。她住在他精心打造的世界里,做他一个人的女王。 他羸弱的、纯洁的、摇摇欲坠的、一尘不染的女王。 他坚强的蝴蝶。他易碎的珠宝。他玷污的圣女。他独享的荡妇。 他亲手捏碎又亲自守护的花。 巫雨清的继兄硕士毕业,回国继承家业。 家宴结束,巫惠敏让孩子们在家住一晚,东西都是备好的。 贺彦冬没有反对,他现在是单身汉,住哪儿都行,饭后就上楼了。 宗政航无所谓,全看巫雨清的意愿。 巫雨清不想住。她出院后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发现宗政航对于她的卧室有种莫名的亢奋。那时宗政航已经成为她法律上的丈夫,但巫雨清及其家人是不知道的,所以他来看望巫雨清是可以的,留宿是不行的。 宗政航隔叁差五就来找巫雨清。在她的卧室里,他们进行过无数次的亲密接触。 在父母家里,性爱劲烈又沉默。 巫雨清觉得在这栋房子里发生性行为是非常羞耻和割裂的。可她无力拒绝,反抗和挣扎的声音会被听到。 这里住着弟弟妹妹妈妈和继父。 听到的人会怎么想? 情难自禁的小情侣。在闹别扭。吵架吵到床上。 不论是来敲门询问还是听到了却保持沉默,都不是巫雨清想要的。 她想要什么呢? 对妈妈和盘托出。然后呢?妈妈能做什么? 报警。勒令宗政航立刻和她离婚。怀疑她说的话,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今天才说出来?宗政航对她很糟糕,证据呢?或者更糟的,妈妈因为无能为力,劝她忍忍,说宗政航也有许多优点。 “清清,”巫惠敏看着大女儿,“今晚留下吧,明天陪妈妈逛街。” 巫雨清确实好久没和妈妈相处了,只能答应。 巫惠敏见女儿会留下,也就没有再拉着她说话,明天逛街有的是时间聊天。 已经不早了,巫雨清和宗政航回了房间,东西确实准备得很齐。 床上放着崭新的睡衣,浴室有全新的洗漱用品。 宗政航来到书架前,一边解袖扣一边看她的书。许久没来,他依然记得她的书籍摆放顺序。 巫雨清拉开床头柜,不死心地翻了一下,一个套都没有。 当然不会有。被宗政航接走时,她把套子都带走了,不愿让打扫卫生的家政或者妈妈看到这些东西。 “今天晚上不能做。”她合上抽屉,“这里没有避孕套。” “你不是一直在吃药吗?”宗政航转过身看她。 除了经期、生病和异地,宗政航每晚都要碰巫雨清。 巫雨清是个把避孕措施做到极致的女人。她恨不得血管里流淌的都是有避孕作用的激素。 “我不喜欢无套内射。”巫雨清说。 这点宗政航当然知道。 但他内射的次数可不少。 “我帮你清理。”宗政航说。 他事前事后的服务一向到位,不疯的时候床品一流。 “我不想在这里……”话没说完,宗政航就坐在她的身边,解开上衣的扣子,握上她的胸。 并非前戏。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在私密空间独处时,宗政航喜欢把玩巫雨清的身体。以前只是简单的亲摸搂抱,这两年升级为夫妻,行为更加肆意。 他的女人,他想碰就碰。 床单被罩也是新的。淡黄嫩绿的小碎花,清新田园的风格,巫惠敏给女儿买的东西都是这种风格,“适合这个年龄段的孩子”。 2019年夏天他见过巫雨清在这栋房子里的所有寝具,有几条明显是用了好多年的,非常卡通,长颈鹿、雨伞、宇航员,其余的便是碎花,粉的蓝的紫的。 他在这些床单上操她。 新床单怎么能免俗? 宗政航喜欢巫雨清的房间,这里是起点,也是终点。 她在这里长大,遇到他,然后带着他回到这里。 新床单上的巫雨清被剥光了,躺在碎花里,像颗熟透的、掉落的水果。 他喜欢她赤裸的身体,喜欢这白与软只有他见过体验过。 下身已经硬了,宗政航的衣服一件都没脱,他没有急不可耐地扑过去,而是让巫雨清先去洗。 仿佛脱她的衣服只是方便她洗澡。 宗政航听着水声,拉下裤子拉链。 很快,淋浴间里出现了第二个身影。 她的书桌、椅子、浴缸、床铺、小沙发,这些陪着她长大的家具,长着缄默的眼睛。 它们看她写作业的手握住阴茎,看她唱歌的嘴变得湿濡,看她跳舞的腿张开,看她放漫画和的抽屉一度塞满计生用品。 “姐姐……”宗政航在巫雨清的耳边轻声说,语气乖巧得不像他,下面却毫不客气地用力抽插。 巫雨清的32岁理论让宗政航多了一个恶趣味。 除了第一次听闻该理论时,因为没想好而含混地喊她清清姐,之后他每每想到这可爱的“32岁”就会叫她姐姐。 清清姐多客气,听着就不够亲昵,还是姐姐好。 乳晕的体表温度比乳房要凉一些,宗政航热衷于含暖巫雨清的胸。 他用舌尖挑动她的乳粒,玩够了就回到常规的揉捏吮吸。 她真正的32岁是什么样的?还在唱歌拍戏吗?会不会已经和他生了小孩?男孩还是女孩? 或许她拒接母乳喂养。那更好,除了他谁都不能碰她的胸,亲生小孩也不行。 如果没有生孩子的话,开始备孕了吗? 巫雨清能感觉到宗政航的兴奋,“射在外面!” 他往里干了好几下,抽出来射在她的肚子上,然后去拿抽纸,擦掉了她皮肤上的精液。 巫雨清觉得下面黏黏的,起身去卫生间洗。 宗政航躺在床上,射精后脑子格外冷静有序,他拿过手机,边查看工作消息边等老婆洗完回来。 “这是?”巫惠敏看着候在小区门口的一男一女。 “保镖。”巫雨清对妈妈解释,“跟着我的,咱们买东西有人拎包。” 女儿住院时,24小时站在病房外的警卫员让巫惠敏印象深刻,她没想到这种级别的保护会持续到现在。 母女俩从车内驾驶位和副驾驶上下来,让给两位安保人员,坐到后排。 巫惠敏原本打算和女儿逛街时说些体己话,但现在多了两个她从未见过、显然是女婿安排过来的陌生人,显然不能很好的聊天。 她思及女儿曾经遭受的无妄之灾和如今的事业成就,到底是谅解了这种不便,松开眉头。 巫雨清和妈妈在一起时永远报喜不报忧。她下个月就要进一个很棒的剧组,央视和卫健委合作的电视剧,她要演外科医生了。在出国拍电影时发生的糗事(没提掉海)。家里的猫和狗。今年不出专辑,但给叁部电视剧唱了片尾曲。 巫惠敏笑着听。她们从白天买到傍晚,两个保镖真的变成了拎包员,购物袋将后备箱塞满。 当妈的简直在商场杀红了眼,自己和两个女儿的秋装冬装,丈夫的衬衫,小儿子的运动鞋。 餐厅里,她们终于能独处。 秋天要来了,巫惠敏看着落地窗外金灿灿的夕阳。巫雨清坐在她对面吃沙拉,拿叉子戳生菜时,手臂的肌肉线条很完美。 文艺工作者绝不是是饿出来的。巫惠敏曾是专业舞者,她知道看起来瘦巴巴的歌手、演员和舞蹈家,其实身上全是肌肉,而不是皮包骨。 跳舞需要体力,这点无需多言。外行人不知道,演员和歌手也需要大量的体力。演唱会一刻不停唱跳两小时,表演时一次次地哭和喊,大量说话大量肢体动作,同时保证情绪到位,没一副结实的好身子抗不下来。 为什么许多明星台词不好,一是没练基本功,二是光顾着瘦身体不行,说话声音都是虚的。 巫雨清又提起即将开拍的电视剧,显然对这个项目非常期待和看好,笑眯眯地说前年住了那么久医院,和许多医务工作者以及病患接触,这些生活经验都是表演素材。 巫惠敏心想:真是乐观又开朗的孩子,在妈妈面前永远没有抱怨和烦恼,连过去的痛苦,现在提起都是因祸得福的好事。 “真是又冷淡又专业,看上去非常忙,谁在他眼里都是骨头和肉吧。不过我的角色不是这样的人设。你记不记得有次查房……” 她没有顺着女儿的话题,一起回忆当初那位超帅超有气质的骨科医生。 “清清,”妈妈问,“阿航对你好吗?” 巫雨清攥紧手里的叉子。 她没有去看妈妈,低头叉了块鸡胸肉,上面撒的黑胡椒仿佛是金子做的,值得细看。 “挺好的。”她说。 如果无法改变,那就接受。 忘掉糟糕的,记住美好的。忽略窒息的,抓住闪耀的。 像上辈子那样选择爱他。如果不爱他,生活就太痛苦了。 去爱他。这样起床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不是疯子,而是爱人。 记住他每年送的玩偶。 记住小公寓里那场生日婚礼。 记住他在医院里的陪伴和照顾。 记住他风雨无阻来接她的身影。 记住他永不厌倦和冷漠的眼睛。 去爱他。如果能爱上他一次,就能爱上他第二次,重蹈覆辙是最容易的事。 他拥抱的力度仿佛刻进她的灵魂,每次脸颊碰到他胸口的布料,心跳声真的从未同频么? 她的恨与厌恶是否纯粹,从不掺杂绝望的爱? 现在她呼吸的空气,也许是他和她第一次牵手时,吹过塑胶跑道的风。 不要再挣扎,顺流而下。 住在他的房子里,不要觉得是牢笼,享受它的宽敞、明亮和昂贵。 躺在他的床上,不要盯着天花板,享受他的讨好、卖力和健壮修长的身体。 待在他的视野里,不要觉得是监视,享受爱人的保护、占有和可爱的妒火。 她遭遇枪击后在病床上醒来,看到了状态非常糟糕的宗政航。她从未见过这么消瘦憔悴的他,她的亲妈都没有宗政航这样枯槁。 一个人死去,真心为他而哭的人往往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她死了,宗政航会是那个为她哭的人。 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人不能既要又要。哪里有完美的生活? 医疗剧的拍摄地点就在京城,巫雨清连拍8天后得到了一个休息日。 饱睡后吃饭健身,然后就不知道做什么了。休息日应该养精蓄锐,不再考虑和进行居家办公(写歌)。 于是巫雨清去练琴,弹了半个小时。 她又去书房找书,拿着一本人物传记怎么也静不下心去看。 在片场又累又吵,写歌唱歌也不是一项天命所归的享受。 它们是工作,是日复一日的劳作。 人通过工作获得报酬和成就感……巫雨清把书扔到一边,终于承认自己就是无可救药的工作狂。 她从不享受假期。只是她的身体和精力需要她离开工作场合,休息,充电,别一口气把自己榨成报废电池。 去陌生的地方或者待在房子里,睡觉,吃饭,无所事事,然后又吃饭。 可她的心从没因为身体的放松而放松,永远在想着正在进行的工作的完成度和优劣。 就像现在。她拍的剧,她演的角色有办公室恋情的戏码,但是演她同事兼男友的男演员没有和她在镜头里擦出火花。简而言之,没有cp感。 cp感是玄学。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而且往往是一眼定生死,培养不出来。 这部剧所签的合同是巫雨清(或者说宗政航)一贯的要求,没有吻戏裸露戏。 她歪在沙发上,想着之前拍的部分,自己和那个男演员可以说是各演各的。 越想越烦,巫雨清停止情绪消耗,下楼去小区里走一走。 这个楼盘的绿化很不错,深呼吸会有洗肺的感觉,洗完肺下单了一包糖炒栗子,坐在树下的椅子上等外卖。 宗政航下班,停好车后没有上楼,而是在小区里找到吃栗子的巫雨清。 她身上有定位,宗政航不用打电话问就知道她的具体位置。 “不吃晚饭了?”宗政航坐到她旁边。巫雨清把栗子到他们中间,共享意思不言自明。 宗政航挑了一个很圆的板栗剥开。 “晚点吃。”巫雨清回答。 宗政航吃了两个后就开始只剥不吃,也不递到她手里,直接放回袋子里。还想着等回到家这些剥好的栗子没吃掉的话要密封起来,不然就干了。 巫雨清发现他专注剥壳,就拿着纸袋抖一抖,让剥好的下去,没剥的翻上来。 也许是觉得提前剥好然后一口气吃光会很爽,她也投入到只剥不吃的大业里。 宗政航能从巫雨清的身上,窥看到平行时空的他们。 相处时自然而然的动作。她脸上的了然和恍惚。她从不主动提起“过去”,只是有时发现与“过去”不同的变化时,无人诉说,和他提一嘴。 对于“曾经”相爱的事实,宗政航的感官很复杂,总的来说就是怨妒。“曾经”的种种相处细节,或许不知道会更平静快乐。 他不觉得另一个时空的宗政航是自己。那个人只是巫雨清的前男友。 但现在气氛很好。宗政航鬼使神差地,莫名想知道“他们的过去”。 前男友做过让巫雨清高兴的事,没道理他不能做。 “除了帮你剥壳,他还会做什么?” 巫雨清侧头看宗政航一眼。 很巧的,如同有什么未知的存在也跑来聆听过去的爱情,路灯全部亮起来。 这个即将暂别太阳的城市继续拥有光明。 昏黄路灯下的宗政航特别宜室宜家,穿着黑裤子和夹克衫,手边还有个文件袋,经典的体制内穿搭。他乖巧地为食物去皮,手腕上的表不到3万元,非常低调,显然是参考了目前他的职位以及顶头上司手上的表,不能比上司贵。宗政航平日里开去上班的车也是家里最便宜的那辆,他的司机从不会在单位出现。 不过夹克里的衬衫是私人订制。 没人会关注衬衫,只知道他的衣服格外衬他,肩线服帖,裤长刚好。简单的版型和剪裁也能穿出男模的感觉,别人会把这点归功于他的身高和脸。 可巫雨清知道,宗政航周围的一切都是为他服务的,不要小看任何一样东西和人。 “他还会做西红柿鸡蛋面,炸薯条和可乐饼,收拾房间,帮我拿快递,过生日送我钻戒和玩偶,上交银行卡。” 当时她以为那张卡是他的全部身家,也许他家里真的不没收小孩的压岁钱,从1岁攒到20岁。高级中产家庭的独生子,存款百万。 那句“拿去花”,她从不认为是他发给她的零花钱,只觉得是拿到男大学生的全部积蓄了。怎么可以没计划地花天酒地呢?毕业后他们花钱的地方多得很。 “期末一起泡图书馆,星期六去看电影。” 聪明姑娘都是在大学就挑好老公了,巫雨清觉得自己非常聪明,慧眼识珠,在选修课上撞到英俊专一家境富裕的男生。 “送我包,寒暑假带我去别的城市玩。” 巫雨清手里这颗剥好的板栗,没有放回纸袋,而是丢进嘴里。 “然后我们就毕业了。” 她停止讲述。毕业后的事情和现在差不多,只不过现在的自己真的成为歌手,甚至当了演员。 宗政航看着巫雨清,她现在很平静,语气和告诉他陆海夫妇在另一个时空早就分手而不是结婚一样。 她不带感情地说一件陈年旧闻,这些也确实是陈年旧事。 “他真的打算联姻?”宗政航问。 这是被巫雨清的轻松状态影响了,简单地好奇,像是在单位问同事一件十几年前的行政审批。 “其实关于这一点的证据只有那条匿名短信。但我问他的时候他没有否认。这就能说明一切。我是挑在他马上要赶去机场出差的时候说的,打算乘他离京的这段时间搬出别墅。很好的分手时机不是吗?” 宗政航表情没变,但心缩了一下,因为她提到搬走和分手。这两个词任何时候都能让他心跳加速,这一刻他能共情另一个宗政航。 天色真的晚了,巫雨清在户外待够,起身离开长椅往家走。 宗政航自然跟着她,手里拿着文件袋和外卖袋。 “虽然他总是一副把我抓在手里的样子,其实他没你这么疯……在那个时候。他是一点点坏掉的。” 坏掉。她把用在果蔬上的词用在人身上。 单元门越来越近,小区里有晚餐后出来玩的小孩和家长,也有在石子路上散步的孕妇。 京城的秋天不长,大家抓紧时间感受季节。 巫雨清不吃东西后就把口罩戴上了,声音隔着无纺布有些闷。 “我和他真的心有灵犀。”巫雨清觉得这个词有点讽刺,但是精准。“我们都同时感受到分手的时刻。 “毕业后我和他一直异地,聚少离多,他很不满。但我们不吵架,默契地减少联系。真的,我打算那次通告结束后就当面和他说清楚。郑重告别,好聚好散。 “他应该也有预感,不然不会直接派人结束我的通告,将我带走。 “我不知道当时的他是怎么从默认分手变成不允许分手的。” 宗政航知道。他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这个女孩不理他就不理他,没什么大不了”,变成“我一定要得到她”。 一楼大厅没有人,空旷整洁,说话会有回声。 电梯入户,户主持磁卡乘坐电梯,这张卡也只能去本楼层自己家中,不能进入其他楼层。 这个话题单方面结束了。走入大楼后巫雨清便不再开口。 进家后,宗政航开口:“你的意思是,他瞒着你去相亲和联姻,哪怕没有那条短信你也能察觉。” 巫雨清摇头,“不,他瞒得天衣无缝。只要不出差,他就每晚和我睡在一张床上。没有短信我是绝不会知道的。” “自从他干涉我的工作,限制我的自由。恋情虽然在继续,可早就变味了。” 当地位和能力过于悬殊,爱情,你很难说它是爱情。它参杂着别的东西,或者干脆就是别的东西,只是以爱之名横行于世。 “又谈了3年。”巫雨清呼出一口气,“虽然都不说,但两个人都挺累。他……你们条件这么好,没必要找我这样不开心不情愿的女的。分手是早晚的事,起码我是这么觉得的。 “看到短信当然还是蛮伤心的。”巫雨清笑了一下,“可确实松了一口气,这是落下的第二只靴子,终于结束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当时没有这样简单。 宗政航把她看得这么紧,显然是很爱她的。巫雨清总是这样告诉自己,用这份窒息的爱补偿代替她失去的事业规划、人身自由和分手权利。 但宗政航背着她去相亲见人、计划联姻的事实彻底击垮了这自欺欺人的恋情。 这不是简单的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寻常情侣有一方这样做,另一方可以立刻分手。宗政航这样做,什么意思? 没有他的同意,她是没办法单方面分手离开的。 他瞒着她。准备结婚了还瞒着她,是要她做情妇吗? 这一点无需反问,答案明明白白。 巫雨清遍体生寒。 贺峰是个资产上亿公司上市的企业家。他离婚多年,与巫惠敏重逢后并没有按部就班的恋爱结婚。 巫惠敏带着和亡夫生的女儿住到贺峰的房子里,五年时间接连生了一女一儿。在巫雨清17岁时他们才领证举行婚礼。 宗政航是怎么看她的? 他也让她住在豪宅里,用糖果、珠宝、华服包围她,送她房子和车,带她出入各种场合,把正牌女友的铭牌别在她胸前。 然后他要结婚了,和门当户对的大小姐。 那么巫雨清算什么?圈内皆知的,宗政航的二房? 宗政航是不是觉得巫雨清和她妈妈一样,跟着有钱人,不领证的情况下也能高高兴兴过日子,精心备孕生孩子,一个不够生两个。 好一对菟丝花母女,妈妈上位企业家,女儿攀上的高枝更是让人咂舌。 巫惠敏甚至比巫雨清好得多。起码巫惠敏同居五年的男友没有另一个家。 宗政航把过去的一切甜蜜都毁了。 巫雨清提出分手,立刻分手。 他怎么能这样对她?这不仅仅是背叛,这是践踏,是侮辱,是把巴掌甩到脸上。 宗政航不同意分手。他把她关在房子里不让她出去,直到他出差回来。 等他回来,联姻的事自然没了下文,好像项目意向的中止意味着曾经的接触和洽谈都不复存在。 他对巫雨清求婚。婚礼立刻筹办起来。 巫雨清不同意。她不要和宗政航继续下去,可她连房门都出不去。 屋子里没有避孕套,计生用品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巫雨清的避孕药越吃越少。 都撕破脸闹分手了,怎么可能滚床单。每一次做爱都是不顾女方意愿的强奸。 宗政航不觉得另一个自己会在和巫雨清恋爱的情况下,与别人结婚。 他皱眉:“他和别人领证了?” 这个混蛋。这么做,巫雨清重生后会愿意和他在一起才怪。 真是害人不浅。连累他一开始就没有和她情投意合的可能性。 “没有。被我发现后他立刻结束了和别人的交流,对我求婚了。” 宗政航看着巫雨清,她不可能答应求婚。 但她的意愿早就不重要了。 前世不重要,今生也不重要。 宗政航握住巫雨清的手,紧紧握住。 他伤害她,重来一次,他还是伤害她。 可是不抓在手里,蝴蝶会飞走的。 巫雨清看着没被握住的另一只手,毕业后练琴次数少了,指甲修剪的次数随之减少,一不留神就长长。最近演外科医生,倒是因为角色需要剪了短指甲,弹琴或是拿手术刀都很方便。 “其实我们的婚礼和陆海的差不多,高档酒店,请好多好多人,就是不在夏天。”巫雨清说,“你把婚礼定在你过生日的那一周了。” “你们结婚了。”他想到衣帽间的婚礼,巫雨清曾在衣帽间穿婚纱给他看。 原来她早就穿过婚纱。 “没有。” “婚礼前两周你同意我出门,陪我买冬装。”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巫雨清觉得之前吃的栗子现在消化完了,去厨房热家政做好的晚餐。 —— 作者有话说: 女主没有妥协,这篇文的看点之一就是人物的心理活动、思想转变和拉扯。 一时的软弱和投降,大家都经历过,所以人物也会这样,希望读者能够理解。 48 不起眼的行李箱,20寸,密码最先试了出厂设置的000,打不开,然后又试了999,打开了。 巫雨清对密码一向如此,她所有电子账号的密码都用的姓名缩写加出生日期加Melody(这是她的英文名),所有银行卡密码和电子支付密码也用的是同一组数字,行李箱自然不会免俗,这款白色拉杆箱和她之前的所有行李箱共用同一个密码。 拉开拉链,箱子里整齐摆放着洗漱包、化妆包、两套换洗衣物、睡衣、浴袍、一双平底鞋和一双可外穿凉拖。 一个出短差的行李箱——如果巫雨清不是个明星的话。 作为要上镜要登台演出的艺人,她一趟飞往外地的通告最少也是叁个行李箱,都是大尺寸。 护肤品、化妆品、美甲、假发就要占一个箱子,衣服鞋占一两个箱子,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占一个箱子。 行李箱的防水收纳袋里有一堆证件:护照、毕业证、学位证、技能证书、专业证书。 和证件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塑封相片:看上去不到10岁的巫雨清穿着黄裙子,戴着塑料王冠,和父母在游乐园的合影。 赶通告需要带这些东西吗? 在京城拍戏不意味着可以每天回家,光通勤时间就要花费叁四个小时,这时间拿来睡觉多好。 巫雨清住在剧组安排的酒店里,酒店离拍摄地点特别近,开车只需几分钟。 宗政航觉得在京城,没必要把日子过得像异地,那次剥栗子的休息日结束后,他搬来和巫雨清一起住酒店。 12月底,剧组即将杀青,这不意味着巫雨清的工作量减少。剧组为了在规定日期内完成拍摄,杀青前往往是最忙的。 推了叁次的访谈节目,第四次再推就有些不给面子了,毕竟也是个口碑与收视都不错的节目,又是诚心诚意的邀约。 9月签的合同,约的是12月底1月初的时间拍摄。 杀青前真的没办法找出一整天的时间录制采访,正好节目方也愿意拍拍被采访人的工作日常,巫雨清和剧组报备了一声,节目组来片场拍摄半天。 节目组签了保密合同,早上10点进组,摄影师在巫雨清的休息室架相机,另一个摄影师跟着主持人去片场。 主持人看着巫雨清在镜头和收音麦克风的包围里,穿着外科医生的绿色手术服表演。 在更衣室里,她摘下手术帽,脱手术衣时,左手抓住右肩部,从手术衣的上面往下拉,由里外翻。同样的方法将左肩部衣服拉下,从而脱下手术衣。 动作熟练,一看就是做了无数次。 沾了血的手术衣被扔到专用脏衣娄内,走到洗手池消毒洗手时,导演喊了卡,把巫雨清叫过去,说再拍一条。 于是主持人又看了一遍这场表演。 拍到了中午,休息,吃饭。 片场有大灯和地暖,人又多,大冬天的,巫雨清出了一身汗,但还好,这场戏过了。下午没她的戏份,但晚上还有一场,在医院走廊里穿着白大褂边走边和同事说话,好拍。 巫雨清换回自己的衣服,在休息室里和主持人一起吃剧组的午饭。 他们聊了两句伙食,主持人说前几日去巫雨清的高中和大学拍了些东西。 于是顺势聊了上学时的事,中场休息的时候,化妆师上来给他们补妆。 给巫雨清补妆的是个女生,看上去和巫雨清一个年纪,梳着鱼骨辫,穿得蛮洋气,冬天室内戴渔夫帽。 巫雨清仰头让化妆师扑粉的时候,看着她的红帽子,这抹红在冬季常见的黑白灰衣服里格外亮眼。 主持人坐久了,站起来活动活动,工作人员给他一瓶常温矿泉水,是从地板上成件成件的饮料箱里拿的。巫雨清在剧组这叁个月里没少喝放地上的矿泉水,地暖火力足,水是温的。 补光灯有叁个,直直对着拍摄地,在这样的强光下,人会显得格外白。 巫雨清起身离开椅子,离开照在她身上的光、对准她的摄像头,夹在领口的麦克风没必要取下来,过一会儿又要开始录制了。 从梳妆台上抽出一张面巾纸,擦了一下桌沿,确定没有粉底液睫毛膏口红之类的脏污,便微微倚靠在桌旁。今天要上镜,衣服便不再以舒适为主,套头卫衣和运动裤自然穿不得。 白色羊腿袖衬衫,黑裙。衬衫是小立领的款式,挺阔工整的布褶贴着巫雨清的脖颈,锁骨中央是一颗硕大的欧泊,拥有炫彩的光泽。 这款欧泊原本的链条是五条钻石链组成的颈链,设计师不玩什么“低调的奢华”。巫雨清觉得真戴出来就有观众给税务局写举报信了,于是前一晚把钻石链换成细细的铂金链,颈链变成锁骨链。 甘静带的小助理忍不住拍了一张巫雨清的照片,不调滤镜,就要这种生图的味道。 倚桌垂首,细白修长的脖子,脆弱干净的气息扑面而来。 巫雨清的微博彻底不营业了,好久没发照片,主页全是商务信息。 小助理把照片发到工作群里,蒙佳马上在群里发问:“录得怎么样?” “挺好的,没有问超纲的问题。” 巫雨清看到相熟的工作人员凑在一起说话,这是片场最常见的画面,交接、确认、闲聊、扯皮、打探。 平凡的一天,工作,吃饭,说话,等着下班。 巫雨清在这平凡的时刻听到蜂鸣声,她早已习惯无规律的耳鸣。 听力受损是歌手的职业病,长期戴耳机,暴露在高分贝环境中,听力下降是必然的。 巫雨清的听力问题不算很严重,她并非全职歌手,没有天天站在舞台上。 每年宗政航都和巫雨清一起体检,这两年,巫雨清发现了离婚的新角度。 “我一身病,你要不要换个老婆?” 也许是脑部创伤在此刻痊愈,也许是化妆师的渔夫帽让大脑想起收音师的棒球帽,矿泉水也算打开记忆之门的钥匙。 坠海的记忆浮现了。 暖气不论多热都比不上热带岛屿的夏天。 休息结束,要开始录制,但耳鸣还没有消失,还好没有严重到听不清外界的声音。 主持人换了话题,问巫雨清新的一年会有哪些工作安排。她就说了已经定下的计划:新歌,演唱会。 2022年1月3号,医疗剧杀青。 1月4号,巫雨清找律师清点名下财产,立遗嘱。 继父赠与巫雨清的信托基金,继承人是巫惠敏。 那间承载了巫雨清童年的老房子和妈妈送的车,继承人是巫惠敏。 巫雨清这些年赚到的钱,经营或者投资得到的股份,继承人是巫惠敏。 宗政航婚前婚后赠与的两栋房产、珠宝、生活费、家族信托以及其余所有来自宗政航和宗政家的资产,在巫雨清死后,继承人是宗政航。 至于巫雨清的歌曲版权,在创作人死后50年变成公共资源之前,所得收益全部捐给福利院和失学儿童。 立遗嘱难免要回顾自己的一生,拥有了什么,创造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拥有的都消散,创造的都速朽,留不下任何。 巫雨清看着手里打印好的遗嘱,觉得畅快。 钱权爱恨,过眼烟云。 大好年纪写遗嘱,没有想去死的意思,但有了遗嘱,对死亡会多一点从容。 距离上辈子被枪杀的日子,只有10个月了。 她的两次大难不死,也许是有后福,也许只是没到时候。 别墅在玄学上对巫雨清不好,宗政航就找人从玄学上解决这个不好。 一年多过去,别墅大变样。 院子里树多了几棵,买的不是树苗,高高大大。房前的喷泉没有了,左侧的露天泳池移到后院。 比起前院大到可以打高尔夫的草坪,后院的树更多,看样子等到春天还要栽花。 草坪上有花蛮好的,巫雨清不喜欢玻璃花房,这一世宗政航便没有盖花房。 一楼不再摆钢琴,一共大小两个会客厅,大会客厅的面积能办舞会,小会客厅则能看到后院最好看的角度。 二楼是图书室、健身房、练舞房、工作室。 宗政航想带巫雨清去看叁楼的客卧、儿童房、玩具室,以及四楼五楼,但巫雨清在二楼囫囵看了一圈后就跑到图书室看自己的书都摆到哪些地方了。宗政航没办法,不知道她要看多久,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比起以前一人一个书房,家庭图书馆显然能装更多书。 鉴于上辈子的宗政航收拾公寓却弄丢了她的书,巫雨清非常认真地检查书架。可没有超忆症,她记不住自己的所有书,只知道印象深刻的好书都在,计划看的书在,还没读完的书也在。 紧接着,巫雨清看到了应该放在老房子的相册。 她的相册,从出生到小学毕业的影集都在书架上。 巫雨清左右看了看,宗政航的相册不在这里,他小时候的相册还在他父母家。 有家政日日打扫,这里不像老房子那样什么时候去都能看到一层灰。 巫雨清踮脚取下相册,它们像书那样排列整齐,按照时间顺序从左往右。 比起婴儿时期和幼儿园时期,巫雨清更爱翻小学时期的影集。 她记得7岁后每张照片的由来。 抓着相册的手还没收回来,一张塑封照片就从册子里掉出来。 巫雨清捡起来。 是她和父母在香港迪士尼拍的照片。 暑假的港澳游,快乐的夏天,妈妈特意给巫雨清买《美女与野兽》里贝儿的裙子。 迪士尼公主里,巫雨清最喜欢贝儿。因为贝儿的男朋友可以变成毛茸茸,而且贝尔不是公主也不是贵族。她成为主角不是因为她的血统,而是因为勇敢和善良。 去迪士尼乐园的那天,妈妈用卷发棒给巫雨清卷了头发,和动画片里的贝尔特别像。 园区里的玩偶很贵,只能买两个回家,巫雨清纠结了好久。 为了和裙子配套,她非要穿带根的小凉鞋,臭美的结果就是走了一点路就脚疼。 妈妈生气,说早就告诉她穿这双鞋根本没办法好好玩。 巫雨清怎么可能放着这么大的游乐园不去玩,说自己可以脱了鞋袜光脚走。 妈妈眼看要发火,爸爸拿着冰激凌及时赶到,分给母女二人。 一家叁口坐在园区的椅子上吃甜筒。 吃完甜品,爸爸背着女儿走路。 “你就惯着她吧。”妈妈没好气。 巫雨清好爱爸爸,趴在他的背上,凑过去亲爸爸的侧脸。 “还能背几次啊。”爸爸说,“清清一眨眼就要长大了。” 现在想来,不喜欢穿高跟鞋的习惯,就是那年的迪士尼之行留下的。 爸爸不会在她每一次脚疼的时候赶过来。 这张照片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放到行李箱里了吗? 巫雨清坐电梯去五楼,顾不上观赏新的卧室和衣帽间,在衣橱旁找到行李箱,手一拎就知道不用打开了。 很轻,是空的。 她环顾自己所在的空间,奢华的大房间,整面墙的鞋子、包包、手表、宝石,比这些配饰更多的是衣服。 大衣、裙子、衬衫、裤装、内衣、羽绒服、比基尼。 女人所有的世俗梦想都浓缩在这间房子里。 这里是商品拜物教的圣殿。 如果金钱物质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何必喜爱迪士尼里的公主,每个豪宅里的女主人都是这个世界的公主。 公主这个词就很有深意,生而高贵,人上人,与之对立的词是平民。 从小就听这样的故事睡觉:作为女孩要漂亮,见到王子要展现善良和歌喉,嫁给他之前会受点罪,但这是值得的,想住城堡怎么能不付出点代价。 巫雨清不知道自己的证件现在在哪里。她没有把行李箱放回原位,坐在衣帽间的沙发凳上。 她的位置,正对的是包包架,各色各款的包映入眼帘。 奢侈品的溢价之夸张,但它们之所以叫奢侈品,就在于这荒诞的溢价。 巫雨清的第一个包是妈妈送的。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妈妈把爱马仕的康康包放到她眼前,说女儿的第一个包由妈妈来送。 “男朋友要找喜欢的,而不是送你包的。”妈妈说,“家里不差钱,你不会没房子住没饭吃,安全和温饱都解决了,对自我价值的追求才会带来稳定持久的快乐,新包的快乐顶多维持一周。” “你长大了,要是喜欢奢侈品,自己挣钱买,不要伸手朝别人要。” “任何东西都不要朝别人要,自己挣。” 妈妈语重心长,但巫雨清背着新包对着穿衣镜照来照去。 “老公的钱也不要哦?”巫雨清接话。 她从小就知道爸爸的工资卡在妈妈那里,现在继父的钱……绝对也在妈妈那里。 巫惠敏一巴掌拍在巫雨清的屁股上。 “老公是老公,别人是别人。你和我抖什么机灵?哪种男人是别人,哪种男人能当老公,你搞清楚再过来和我犟嘴!” “对我好的就是老公咯。”18岁的巫雨清说着网上抄来的标准答案。 巫惠敏冷笑:“什么是好,怎么个对你好的方式?” 巫雨清卡壳了,她哪里知道。 巫女士懒得再和蠢丫头说话,离开女儿的房间,让她一个人对镜子美个够。 巫雨清见妈妈走了,琢磨她要穿哪些衣服和这个包搭配。 康康包的价钱巫雨清早有耳闻,她的手机电脑游戏机吉他全加起来都没它贵,唯一比这个包贵的就是她的钢琴了。 地震了一定要拿着包跑。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然后巫雨清就愣住了。 商品的价格在她心里这么重要吗? 后来上大学,真的有男生送她包。这个男生和普通男生不一样,送奢侈品的顺序是倒过来的,先送钻戒,再送项链,最后才想起来送包。 巫雨清收到包的时候,很给面子地露出开心的样子(也确实开心),当场就背给他看。 “周末就背出去!”她兴冲冲地安排。平时上课要背书包的,为了晒包手里拿着书和笔袋去教室,巫雨清做不出来这种事。不是没有虚荣心,而是外出时双手不能解放的感觉很糟糕。女孩子出门零零碎碎的东西有很多,手帕纸、饭卡、手机、身份证,路过商店肯定会进去买点有的没的,没书包岂不是还要拎塑料袋,超麻烦。 宗政航也有课要上,不可能一直跟着她当拎包员。 说到拎包员,其实外出的话,包包还真是宗政航背得时间多。 刚出门时会想着这一身已经搭配好了,包里也只有耳机口红气垫身份证,轻得很。 但15分钟后,这个很轻的包就挎到宗政航的肩膀上了,成为直男的时尚单品,春夏是嫩黄浅绿淡蓝粉紫,秋冬就是黑白棕咖,偶尔还毛茸茸的(人造毛)。 巫雨清想到这里就乐了,这哪里是送女友,明明是宗政航买来自己背的。 “你也背背看,你背的时间比我多。”她把包放到宗政航怀里。 宗政航想反驳她这句话,但一想,每次出门他确实一直在背巫雨清的包,夏天还负责撑遮阳伞。 而且现在巫雨清笑得这样开心,他怎么能扫她的兴,于是就背上了。 巫雨清当即决定周末要穿得花花绿绿,但宗政航—— “你周六穿深色衣服哦。”她通知,并附上说明,“深色衣服背白包好看。” 宗政航点头。 巫雨清觉得他好乖,乖得惹人怜爱。 “地震了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但一定会拉着你跑的。”她说。 钻石戒指,珍珠项链,宝石胸针,爱马仕和普拉达的包,都没有你珍贵。 巫雨清这辈子的第一个包不是妈妈送的。 她告诉宗政航,上大学后找别人谈恋爱去,别来烦她这个高叁生。宗政航见不到她的人,开始送她裙子,从9月送到11月,11月18日宗政航过生日,当天快递给巫雨清一套珠宝,让她记住他的生日。 这套宝石首饰倒像是宗政航给自己的成人礼。成年的宗政航不再送巫雨清裙子,向富二代的刻板印象靠拢,送她包。 包比裙子方便,裙子还要挑版型款式,一个不注意还会显得审美不好,包就不需要动脑子。 买就是了,不会出错的。 高考后她参加选秀,一去就是两个月,连录取通知书都是妈妈代取的,卧室里的那场“自己挣和老公给”的讨论自然没有发生。 妈妈也没有在那个夏天送她康康包,而是在她拿到驾照后送了一辆车。 宗政航找过来的时候,看到衣帽间走道上的行李箱,以及坐在沙发凳上发呆的巫雨清。 没有他预想中的失魂落魄、方寸大乱、激动愤怒或者悲伤痛苦。 他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她看上去挺不错,注意到他过来了,还拍了拍她身旁的座位。 宗政航就过去了。 他们坐在一起。 这姿势和距离他们都很熟悉。 无数次坐在一起,阶梯教室、图书馆、自习室、餐桌、电影院、操场的草皮、篮球馆的观众席、轿车内、候机室、商场门店里的沙发、餐馆门口等着叫号的凳子。 并肩上课、走路、读书、写作业、吃饭、看电影、等待。 同床共枕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并肩,卧室的灯关了,还有人玩手机,看到搞笑的段子和视频立刻就要分享,和旁边的人一起看。 肩挨着肩,脑袋凑在一块,手机屏亮起的光不断变换颜色和亮度,照亮黑暗中的两张脸。 笑点不一样,不是每次分享都会一起笑出声。 在T大念书的巫雨清,永远是最后锁屏睡觉的那个人。宗政航不喜欢她熬夜,到点就没收手机,拿到卧室外充电。 衣帽间很安静,这份安静他们也很熟悉。礼堂总是安静的,这里是他们穿婚纱和燕尾服接吻的地方。 如果巫雨清对空间和面积更敏感点,会发现他们现在坐的位置,是当初婚纱人台摆放的位置。 “计划去哪儿?”宗政航开启对话。 “没有计划。”巫雨清说。他比她更清楚,她哪儿都去不了。 那为什么收拾行李,为什么里面有除结婚证和户口本外的所有的证书,为什么放一张全家福? 宗政航无声地问。 他最震惊和毛骨悚然的就是那张全家福,这让他想到巫雨清被枪击后他做的噩梦。 巫雨清“听”到了,但她该怎么说。 因为她意识到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不是想得就能得的病。 所以收拾行李。 哪怕无法离开。 因为如果不收拾好,她总是想起上辈子两次提出分手的场景。 一次是她收拾到一半接到继父的电话,公司出事了。 一次是她宣布分手后被关在房子里,关她的人坐车赶往机场,按计划出差。她在这偌大的房间里,如同一件家具,等主人回来处置。 犹如一个暴毙的亡灵——她确实是一个暴毙的亡灵,真奇怪,宗政航怎么不嫌她晦气?——想着生前没做完的事,徘徊不前,不愿赴黄泉,非要做完这件事,放下执念才行。 于是她收拾了一个行李箱,放在衣帽间里。 行李箱就是可能性,一个说走就走的可能性,也许概率很低,哪怕无限趋近于0。 但它存在。 人生有无数可能,不该无视和放弃任何可能性。 风华正茂的青年可能活不过30岁,掉到海里的人可能只是脑震荡,珍惜的人可能伤害你,极力避开的人可能成为夫妻。 “也许你明天起床,看到我就烦,觉得自己在一个女人身上花费这么多心思和精力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也许你在单位食堂吃饭的时候,发现一个人格外可爱,从此每天都期待能遇到ta。 “也许你午睡后大彻大悟,决定放过彼此。 “也许……” 宗政航把婚戒戴到巫雨清左手无名指上,打断她天马行空的排比句。 领证快3年了,这是巫雨清第一次见到她的婚戒。 鉴于她对这场婚姻的反对和漠视,宗政航自己戴男士婚戒,从未把给巫雨清买的婚戒拿出来。 她也从不提,十指光秃秃地晃了快3年。 晃到现在,对离婚和婚外恋充满想象力。 宗政航把戒指戴到她手上,尺寸刚好,不会太紧,也不会松得跑动。 这只细滑的手,软嫩修长,弹琴时的力度把握精准,技巧和情感都很到位,握拳打人时,左手的力气没有右手大,挠人的话,左右手力气没差别。 宗政航摩挲巫雨清的手,从指尖到手掌,不知怎么想起从亲戚那里听到的事,是堂姑还是表姨?或者是某位堂嫂,怀孕初期没有把婚戒取下来,几个月后人变胖了,戒指挤手,供血不足,只能去店里把戒环锯开。 清清以后要是怀孕了,他会取下所有可能会勒到她的东西。 不过这是未来的待办事项,现在还无需操心。 目前要紧的是培养和建立她对婚姻的严肃态度,她对待婚姻的看法和恋爱是高度相似的,这怎么行? 一步步来吧,先从仪式感开始。 “你的证书证件,我都放到你的保险柜里了。”宗政航说,“过几天不是要到岳母那里去吗?刚好给她看看戒指。” 比起巫雨清对待婆家的不积极,宗政航的礼数格外周到,给父母添置什么东西也会给岳母家添置什么东西。每次巫雨清回娘家,宗政航只要不出差,必然是全程陪同。 巫惠敏对于这个女婿挑不出一点毛病。 宗政航还能让巫雨清在父母亲戚那里留不下任何话柄和缺点,他擅长前期准备和后期描补,就算不在现在的单位和岗位,做行政工作也会是一把好手。 聪明人一通百通,无论是事业还是家庭全都抓得住办得好。 “还没好好看我们的卧室吧,床都换成了新的。今晚想睡哪个房间?”宗政航把行李箱放回原位,牵着巫雨清离开衣帽间。 “家庭影院和室内泳池还是和以前一样,在负一楼,音响没换……” 灯火通明的冬夜,他的话语显得格外低柔。 宗政航没有故意发出气泡音的做作习惯,青春期变声后,他的音色朗润温沉,语速不急不缓。 巫雨清喜欢宗政航的声音,他没有声音工作者那种训练后的“完美无暇”,是普通人范围里的动听,有他自己的特点和气质。 巫雨清形容宗政航的声音是裹着天鹅绒的石头。 这辈子的宗政航不知道他拥有这样的形容词。 这辈子的他也从没有在浴室里听到巫雨清唱歌。 巫雨清喜欢在浴室里唱歌,完美的混响室。多么着急忙慌的早上都能听到她一边涂护肤品一边开嗓,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展示自己的音域。 她的吟唱,让世俗的、日常的角落有着别样的氛围。 这就是音乐的力量,声音的魔法。 “早起的鸟儿有歌唱。”赶在上课前买早餐的巫雨清这样形容自己歌喉。 与明亮清晨的歌声截然不同的是夜晚的声音。 巫雨清对自己的状态了如指掌,她晚上的歌声不如白天,但宗政航不是。 他当然不唱歌,但他的声音在结束一天的学习或者工作后,有种不明显的倦意和慵懒, 倦意让他说话言简意赅,慵懒让他的语气松弛下来。 巫雨清说早上宗政航享受了她的天籁之音(房间就这么大,不得不听,强买强卖的视听享受),晚上需要回馈。 怎么回馈?读诗。 宗政航读了巫雨清喜欢的所有诗。 里尔克、阿赫玛托娃、木心、余秀华、奥登…… 巫雨清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录下了宗政航为她读的每一首诗。 他是她的哆啦A梦,她一个人的点播台。 “倘若爱不可能有对等,愿我是爱得更多的那人。” 整首诗巫雨清最喜欢这句,这句也流传得最广。 诗人真是了不起,他们能把人心中的慷慨和温柔,找到最贴切的词语表述出来。 从此这种心情就有了可形容的句子。 她不需要后半段诗,读到这里就够了,按下录音结束键,抽掉宗政航手里的诗集,吻上他的嘴唇。 他会怎么理解她的行为。 他知道这是她隐晦的表白吗? 或许他觉得这是小女生所需的甜言蜜语,男朋友说不出来,读别人写的诗也算。 也许他觉得这不过是和文艺女青年做爱的前戏,文绉绉的罗曼蒂克,哄女人开心的小把戏。 他怎么想真的无所谓。巫雨清抱着他想。 倘若爱不可能有对等,愿我是爱得更多的那人。 同样的夜,同样的人,同样的声音,不同的心境。 人生真是奇妙。 巫雨清试了试自己的床和宗政航的床,觉得床垫的软硬都差不多,又觉得他的床好像更软一点。 无所谓,她不是豌豆公主,不管挑哪张床都要一起睡。 他不会同意分床睡。 落地灯的亮度调得很低,昏暗自带缠绵的氛围,床头柜上不仅有保温杯,还多了两枚婚戒,男戒的低调和女戒的璀璨形成鲜明对比。 同样产生对比的还有床上交迭在一起的人,他们相扣的双手。 一个人的手已经留下了戒指的形状。 另一个人的手则没有任何痕迹。 这样的迥异,会保持到最后还是变得相同? 宗政航和巫雨清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如果最后相同了,是都有戒指痕迹还是都没有戒指痕迹? 这两人的看法还是不同。 但在观点相左这方面,他们两个倒是从17岁保持到现在。 49 巫雨清打算把脑袋里所有的旋律都写出来,所以她和团队拟定的年度规划是出专辑。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有音乐综艺邀请她参加。节目里有专业的制作团队,受邀的艺人也都是知名歌手。 而巫雨清的演唱会计划在冬天举办。这个音乐综艺有可能是她10月前登上的最后一个大舞台,这让她无法拒绝。 于是歌曲制作只能在音综的彩排和录制之外进行。 贺岁片票房带来的兴奋和鼓舞,随着时间的流逝所剩无几。 薛定谔的死期让巫雨清无法躺在过去的成就里洋洋自得,时间紧迫,她觉得自己许多事情都没做,或者说没做好。 人就算多活一回,也不可能万事如意不留遗憾。 上辈子她觉得自己没有为梦想拼尽全力,这辈子她觉得自己只顾着事业,爱得太少。 对家人对朋友不够慷慨,不愿为她们花时间精力,以至于最后关于她们的回忆太少。 两辈子了,她依然不够了解妈妈。她不知道妈妈的故事,对巫女士太苛刻。比起父亲,她对母亲的要求更多。当妈妈做不到她内心设下的种种标准,她就失望,小的时候还会偷偷生气。 这是不对的。 身为孩子好像永远有理由有立场去责怪父母,嫌他们给的爱太少关注太少。 矫情,幼稚,索求无度。 对继父也是,总是客客气气的,对她好她就理直气壮地收下来,但回馈给继父的却太少。 巫雨清一直认为自己是这个家的编外人员,中学就在校寄宿,大学也不爱回家——她不把那里当家。 白眼狼。自私鬼。 她批评自己,连宗政航都比她做得好。在礼数和关心方面,女婿做得比女儿要好,姐夫做得比姐姐好(弟弟妹妹都很喜欢这个给零花钱和玩具很大方的姐夫),多么令人惭愧。 还有朋友,这辈子她对待友情的方式很被动,所有精力和时间都用来工作,对聚餐游玩兴致缺缺。以至于她回顾一生,成就感很多,开心很少。 巫雨清摒除脑袋里这些自我检讨,删掉文档里的一个词。这是夜航,机舱里很安静,许多乘客都睡着了,她还不困,在修改新歌的歌词。 生活助理在几天前给她发了照片,老房子装修一新,家具也全换了。巫雨清没有“这房子要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的执念,她用电脑看相册里的实拍图片。装修结果和设想永远有距离,但她依然觉得满意。 又是一周没有见到巫雨清,宗政航查询妻子回京的航班时间,开始计划他们的周末。 周六上午和人约好去打高尔夫,他想拉上巫雨清,无论她是为了防晒全副武装地(穿得像个养蜂人)坐在高尔夫球车里还是在会馆的咖啡厅内等他,都会让周六早上的时光变得让人期待。 马术俱乐部也好久没去,天气转暖,也许她想去骑马。 第一期音乐综艺已经播出了,巫雨清在里面穿着露背的礼裙,披散的长卷发遮住了后背的大部分肌肤,真正光裸的只是肩膀和锁骨。 她开始露背,医美修复手术让她的疤不再那么显眼,演出服的选择就多了起来。 宗政航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巫雨清的医美疗程,也从未和许多男人那样,在美容院的沙发椅上等爱人结束她的小手术。 陪老婆做医美和陪老婆逛街差不多:出席,陪同,等待,完全一样的步骤。 陆海曾告诉宗政航哪家美容机构的咖啡做得还不错,哪家最好什么都别点,柠檬热水是唯一能入口的东西,而宗政航难得接不上话。 任何一家他都没去过,没喝过它们差强人意的饮品。 巫雨清近期有要做的医美项目吗? 20多年前的房子,翻修后看不出房龄。家里原本的叁张床都扔掉了,主卧买了新床,两个次卧则变成书房和衣帽间,卫生间做了干湿分离,换了马桶,还装了一个小小的浴缸。 巫雨清在新床上睡了一个长长的回笼觉,醒来后看到窗帘没拉严,投进卧室的一道光柱。 光柱里飞舞的尘埃,墙纸上的花纹,天花板上圆形的吸顶灯,这些具体的事物让巫雨清注意到一个事实。 她从未一个人生活过。 在她的少女时期,畅想过长大后的生活:独居,从事音乐相关的工作,学会做所有爱吃的饭,猫狗双全…… 小孩子会浪漫化成年人的生活,觉得大人们在过一种更自由、更富有、更快乐的生活,不用上学,没有作业、期末考和门禁时间。 大学时和宗政航同居就像对成年人生活的演习。外卖好吃,但天天吃谁都受不了,而做饭也不像网上的做饭博主那样从容漂亮,买菜洗菜切菜做菜洗盘子,叁个小时过去了。 坏掉的灯泡没人换是不会自己长好的,同理,脏掉的地方没人擦也不会自己变干净。 大量琐碎的家务消耗人的精力和时间,宗政航在自己动手收拾了屋子却搞丢巫雨清的书后,认识到这日子没有家政阿姨是过不下的。 他请了阿姨,但阿姨和雇主也是要磨合的,不可能一开始就找到合适的阿姨。 大叁时,在他们这里做了大半年的阿姨要离开京城回老家,于是他们又开始找阿姨。 新的阿姨收拾了巫雨清乱放的书和乐谱,巫雨清看到后说不用收拾它们,放在原位就行,这些东西她自己来弄。 阿姨吓坏了,迭声说对不起,很抱歉,声音哽咽。 巫雨清知道阿姨为什么这么害怕,是在怕她给差评,所以她连忙说没关系没事的,是她没提前说。 这辈子,她再也没遇到这样的阿姨。宗政航房子里的家政都是高学历人群,人人有营养师证和收纳师证,管家的英语口语比巫雨清还地道。 工作时遇到的同事,得知她们给孩子请的保姆会叁国外语,年薪60万。 钱能打造一个真空的环境,目及之处全是安全和美好。足够有钱的人,会看不见那些双手粗糙的人。 战战兢兢的劳动者总让巫雨清觉得难过。领口和腋下湿透、过于礼貌的外卖员,一口一个谢谢的家政阿姨,拎着大袋子在地铁站门口问路的务工人员。 她总是感到不公,偶尔觉得世界很美好,但更多时候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愤怒,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或势单力薄,为别人的视而不见或冷眼旁观。 阶级差距和权力的滥用不仅仅体现在服务者和被服务者。高校里跳楼的研究生和在读博士,上市公司里加班加到猝死的员工(巫雨清的爸爸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信息的垄断、捏造甚至倒卖。 巫雨清发现成年人的生活不仅仅是独居同居、养猫养狗、买车买房,更多的是无时不刻的选择。 起床还是睡懒觉,学习还是玩手机,接受家里的安排还是自己闯,搁置问题还是立即解决,隔岸观火还是生出援手,保持愤怒还是岁月静好。 维持原状还是无惧改变。 宗政航没有等到巫雨清回家,她下机后没有回别墅,而是回了南城的老旧小区。 听到汇报后他才想起那个小房子的装修最近完工了,她应该是过去看成果。 这个成果看了一天,宗政航下班前依然没看到管家发来的,她回家的微信。 所以他来找她。 进屋后发现家居很少,显得屋子比实际面积大了一点,客厅只有一条靠墙的长沙发、电视和施坦威叁角钢琴。之前这房子里的钢琴是服役起码20年的黑色立式雅马哈,宗政航掀开琴盖弹了一下,好久没人弹的钢琴不可避免的跑音了。 那时他因为第一次来这间房子,感兴趣地转来转去,而巫雨清则在她的卧室里找高中写的歌词本。 现在,穿着白裙子的巫雨清坐在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沙发里,像面包里的一抹奶油夹心。 这画面太可爱,以至于宗政航暂时忘记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疑惑:为什么买新钢琴?她并不住这里。 看着她,他意识到周末的游玩计划只能是计划,这个工作狂要写歌。 创造者某种程度上,是自身才华的奴隶,内心的东西如果不能表达出来,连觉都睡不踏实。 外人看到的是她捧起奖杯时光鲜亮丽的样子,家人看到的是她伏案工作到深夜的背影。 配偶比一般家人离天才更近,能看到生活和境遇怎样将灵感带给她,而灵感又是怎样落地成为作品。 宗政航忘不了听到她的歌时的感受,歌词里“玻璃般的海”,是他们去过的海岛。 澄澈的海水,干净到让人怀疑是把全世界的纯洁都倾倒进去。 间奏是一段口琴。 他想到那晚的星空。 巫雨清把离婚协议书递给宗政航。 她想到她之前提过的每一次分手,以及提分手后的遭遇。 杀不死你的会使你更强大。 不是的。 遭遇痛击后能活下来,人会学乖。吃过苦头,没人想再吃。 杀不死你的东西只会在你身上留下伤疤,看到一次就想起来一次,它们从不是让人变得强大的原因。 勇气才是。 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为苦难涂脂抹粉。 房间很安静,她听到宗政航翻看协议书的声音。 他很快看完,像是维持这份令人不安的寂静,他没有说话。 巫雨清的手机想起提示音,她拿起来看,宗政航给她发来一张图片。 精神病专科医院的医学诊断证明书,上面写着巫雨清的姓名、性别、年龄、身份证号、病状、医生的诊断意见和医嘱意见,盖有医院印章。 妄想症。 宗政航的手机开始播放录音,是巫雨清的声音。 “我现在发的歌,有叁分之二是上辈子写的。” “我大学毕业后想当歌手,你不同意。我想分手,你不同意。22年你和米家联姻,瞒着我,要我做你公开的情妇。我不同意,想离开你,你把我关起来。” “好不容易出趟门,也得你在场。你陪我去买衣服,我在商场被人枪杀。” “你在胡说什么?”宗政航的声音。 “胡说吗?上辈子是你的禁脔,这辈子是你的性奴。”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杀了我。那个男人是私生粉还是提前出现的凶手,我也不知道。” 这是当年蒙佳在巫雨清的衣柜里看到一个男人后,宗政航赶到巫雨清的身边,她第一次提到重生。 被害妄想症。诊断书里这样写。 巫雨清的后背开始出汗,“你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是否在每次她提到前世时都录音了? 他现在也在录吗? “这是伪造的,我没有去过精神病医院。” 如果他在录音的话,此刻的巫雨清听上去确实像个否认自己有病的精神病患者。 任何人说自己没有得精神病,听上去都像得了大病。 “就算我真的有病,也可以起诉离婚。”巫雨清知道宗政航有能力搞到具有法律效益的医学诊断书。他不是那种拿着P图吓唬人的废物。 “你没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不能进行协议离婚。至于起诉,我们的利益从没有冲突,感情也没有破裂,法院不会判决离婚的。” 她的起诉书永远无法抵达法院,这一点就不必告诉她了。 宗政航看到离婚协议书后没有暴跳如雷,没有冷言冷语,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变,温和又平静,像是在给她讲高考模拟卷的数学题,指出她粗心导致的错漏,丢了一分,下次注意。 他的淡定用胜券在握来形容更加贴切,后手岂止这些。 看到的听到的了解到的,全是宗政航让她知道的。 这一次不会有人给她发匿名短信了。 50 巫雨清第二天就回了家,和妈妈说出一切。 她桩桩件件地说宗政航对她做的事,房间里只有她的声音,越说越觉得诡异。 妈妈没有难以置信的惊讶和震怒,看上去早已知道。 这怎么可能? 巫雨清停下讲述,在母亲的泪眼里后知后觉。 宗政航给巫惠敏出示过录音和诊断书,并说不要私下询问巫雨清的病。她瞒着家里人就是不想要她们担心,贸然戳穿会刺激到她,加重病情。 妈妈偶尔问她宗政航对她好不好,不是察觉到什么端倪,而是想知道女婿对生病的女儿是否有情感和态度上变化。 搞艺术的人疯了很正常。抑郁症、双向障碍,圈子里比比皆是,多一个被害妄想也是见怪不怪。更何况她确实被私生粉跟踪,受过重伤,创伤性应激障碍导致或者加重被害妄想,顺理成章。 餐桌上都是巫雨清爱吃的菜。 两天前还自我检讨对家人爱得不够,现在坐在亲人围绕的房子里,她只觉得冷。 除了妈妈,还有谁知道她“生病”了?继父,哥哥,弟弟妹妹,他们是否都收到了宗政航的嘱托? “平常心对她,不要提生病的事,别刺激她。” 对家里人来说,她病了,一切反而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总不回家,大学期间就和宗政航同居? 因为要瞒着家里自己有病。 因为宗政航知道她的一切,不嫌弃她得病,所以才依赖他,从恋爱到结婚都很顺。 为什么妈妈这么满意宗政航? 因为他是一个在巫雨清生病后仍旧不离不弃的女婿。 宗政航明明不在这里,却仿佛在她的身边。 家人是多么大的助力。他怎么会任由她们帮助巫雨清逃离他。 巫雨清在听到妈妈说下次她陪她去医院复查时,觉得被捅了一刀。 刀上有放血槽,灵魂从刀口里涌出,流到地上。 她身上插满了刀。爸爸的死,宗政航的伤害,魏可圆的伤害。 现在又多了一把:妈妈的相信,相信巫雨清真的有病。 和他分手就像剥皮。 精神病这一招太狠了,牵制的何止离婚这一件事,巫雨清最在乎的不是私生活,而是自己的事业和公共形象。 现在她要担心的不仅是已婚身份曝光,还有证据确凿的“病情”曝光。 她承受不起宗政航将手里的牌都打出去结果。 甚至不用都打出去,光“精神病”这一张牌就够她受的了。它和结婚不是一个重量级,是能彻底断送演艺生涯的核弹。 宗政航从另一个宗政航的身上学到的是:不要直接夺走她最在乎的东西,掌握能威胁到她的东西就够了。 简单的博弈,实用的政治手段。 宗政航远没有在巫雨清面前表现得那样平静,破绽就是他自己回了别墅,没有带巫雨清回去。 而巫雨清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以为这个混蛋扔下一个炸弹后,给出时间和少量自由,让被害人去感受炸弹的威力和破坏力。 周六他一个人去高尔夫球场。 周天他去单位加班一天。 周一他终于顶不住,选择忘掉自己在计划将来而巫雨清却在计划离开这件事。他打开电视,医疗剧最近播出了,晚上的黄金时段,家里没有她的声音,电视里却有。 宗政航没有看剧,巫雨清的声音以及动作发出的声响如同白噪音,勉强抚平他的烦躁和怒火,继续过没有她的生活。 偶尔扫了屏幕两眼,剧里和巫雨清组cp的男演员演技好烂。虽然在巫雨清进组前,宗政航就知道这个男演员的私生活乱到巫雨清根本不会理他,但现在亲眼看到他的业务能力,宗政航更放心了。 光有脸没用,流量更是虚假繁荣,巫雨清喜欢有实力的人。 片尾曲是巫雨清唱的,听着音乐,宗政航打开手机查看巫雨清的定位。 她在那间破老小里,不在岳母家。 这些天巫雨清一个人住在那间可怜巴巴的小房子里,白天去录音棚录歌,晚上回去睡觉。听人汇报,她还去超市买了一堆东西,自己大包小包拎回去。 周二,宗政航发现这个剧还是蛮好看的。医疗纠纷、医患沟通、医院日常,拍得挺像那么回事。 巫雨清饰演的角色从电梯里跑出来,一路跑到办公室,告诉同事,病人家属带了一大帮人来闹了,赶紧躲起来。 她坐在办公椅上时,懒得起身,用脚划着地板到另一个桌子上拿笔。 她在住院部点果茶,外卖袋子半天解不开,又找不到剪刀,干脆把吸管抽出来插到奶茶里,连杯子带袋子一起拿在手里喝。同事嫌弃地撇她一眼,她看到后哈哈大笑,对自己的不讲究毫不在意。 周叁,宗政航来到南城的老旧小区。 巫雨清在浴室唱阿黛尔的《MillionYearsAgo》,歌声和沐浴露的香味充盈这个时空。 门口的鞋子东一只西一只,宗政航将它们摆正。 钢琴的琴谱架上放着ipad,餐桌上的冰粉没吃完。 水声停了,吹风机响起,洗衣机也开始工作,卫生间很热闹。 客厅也不逞多让,电视机放着医疗剧。这是巫雨清给自己参演的剧增加播放量或者收视率的办法,她不买数据,就是费点电。 墙纸上的藤蔓生长,扎进宗政航的胸膛,细密的痒和疼。这种感觉,在意显得大惊小怪,忽视则绝无可能。 她是具有成瘾性的止痛剂,也是疼痛本身。 他的一生,有几秒想过放开她,但更多的时候,或者说时时刻刻,想要就这样过下去。 这样就可以,这样纠葛一百年,死了以后骨灰也要混在一起埋。 栽赃陷害的被害妄想症没有占据巫雨清的太多精力,不是她豁达或者健忘或者笑着把宗政航原谅,而是她真的很忙。 她没有时间沉浸在“这王八蛋害我,我好恨!”的情绪里。 没写的歌要写,写完的歌要录,下周又要飞长沙录节目。医疗剧的播出后热度不小,有职场剧的项目来接触她,也有一个言情改编的IP联系她,蒙佳正在谈。 甘静觉得巫雨清在体验生活,下周出差要用的东西这房子里根本没有,要去别墅里拿。团队里的人则猜测巫雨清和丈夫吵架了,离家出走。不然为什么放着大别墅不住,也不回娘家。 离婚失败、被造谣精神病以及繁重的工作,不能在晚上咂摸,不然睡不着。 巫雨清放空大脑,让热水冲刷她的身体,冲掉疲惫和心碎。 事情没那么糟,最起码,这周能按计划录完歌,五天后她又要登上舞台了。 聚光灯和掌声能治愈她,至少是一部分的她。 巫雨清边擦水乳边继续模仿那位格莱美奖宠儿的唱法。 她走出卫生间,看到站在客厅的宗政航。 她努力控制了,血压还是瞬间升高。 新仇旧恨直通大脑。 “你还好意思出现。” 巫雨清佩服宗政航。做了这么多缺德事,怎么敢出现在她面前?不怕她将计就计,做个杀夫的疯子。 反社会人格不遵守社会规范,漠视或侵犯他人权利。宗政航隐藏得太好,她是他的黑暗面挑中的祭品。 他当然不怕。她疯了,他会比她还疯。 巫雨清试过。 牙齿是最后的武器,她咬他,他的眼睛却亮得吓人,毫不在意。 宗政航抱着她,埋首在她的肩窝舔吮,呼吸喷在皮肤上,喉结滚动。 撕咬是杀戮也是进食的第一步。 最绝望的时候,她想杀了他,而他想吃了她。 从那以后,他的拥抱和亲吻总让她战栗。 扭曲的感情,爱是食欲和杀欲的合集。 巫雨清站在几步之外,抵达她只要两秒。 她的发尾没有吹干,睡裙隐约能让人看清身体轮廓。 她在对他说话。 不是屏幕里对着甲乙丙讲的台词,也不是播放器里唱给所有人的歌。 她在他眼前,她在和他说话,她在看着他。 连骨头都在呻吟,在质问自己为什么浪费那么多时间。 过几天她又要走了,为什么浪费这么多时间冷战。 再也不能犯这种错误。 “吃晚餐了么?”他问。 宗政航在厨房用新锅煎牛排。 巫雨清在购物网站里选茶几。装修时想得很美,要过极简生活,结果就是水杯离开餐桌后要么放地上要么放钢琴上。 抽油烟机的声音让她悲哀。 就如同去医院挂号做精神鉴定,然后把鉴定结果拍照发给妈妈时一样悲哀。 她不去想妈妈是相信这个鉴定,还是相信宗政航准备齐全的诊断书。精神病是时好时坏的,像癌症一样,得了就需要永远保持警惕。 真是任人宰割。 她和锅里的肉一样,精心饲养,只为了口感与肉质。 珠宝,为了脱下的裙子和撕烂的内裤。 包和车,为了第一时间知道她的一切。 豪宅和家族基金,为了不存在的婚姻自由。 国际名导的电影项目,补偿她失去的民事行为能力。 15分钟前,蒙佳的电话过于及时,像是卡着她吵架的点。 各路鲜肉小花拼盘的职场剧不重要了,校园言情IP也可以推掉。 “清清,郑导的项目来联系我们了!” 她激动的声音仿佛在说:“清清,娇妻不香吗?” 宗政航看着巫雨清接电话的表情,和每次看着她打开礼物盒时一样。 巫雨清拿着手机,蒙佳还在电话那头介绍情况。 “邀请你参加面试,还说在考虑让你写配乐。” 宗政航走过来,摸摸她的胃,确定她还未进食,然后吻了她的额头。 “是明年的项目,拍森林保护队和盗猎的故事。” 他在这个房子非常自如,扔掉餐桌上没吃完的食物,打开冰箱查看有哪些食材,在厨房熟悉调味料的摆放。 “已经定了去面试的机票,下下周从长沙直接飞过去。” 他穿上了巫雨清买的围裙,袖子挽起,自来水打湿西兰花和他的手。 还没到夏天,天黑得早,落日余晖洒进厨房,看上去很美,但不够亮。 宗政航开灯,他所在的位置就变成了房子里最亮的地方。 这就是金字塔尖的游戏规则,被白玩白睡是最常见的下场,如果有幸拿到他们从手里漏出来的一点钱和资源,那更要乖乖闭嘴。 巫雨清不喜欢宝石、豪车、森林别墅、巨额生活费和信托基金吗? 她喜欢。 可这些东西如果不是她自己挣的,而是被伤害和侮辱后别人给的,那就是买断她肉体和思想的,明码标价的收购款。 她写的离婚协议里,宗政航给的东西一个都没拿。 他买不了她。 她有的是钱。就算她全身上下只有50块,她的心也不穷。 饭后宗政航去洗漱。他带来的东西齐全,只住一晚生活质量也不可以下降。 巫雨清在卧室看到了男士睡衣和未拆封的避孕套, 她没有自己的地盘。 他侵犯和占据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宗政航用毛巾擦着头从浴室里出来,现在他身上有和巫雨清一样的香味。 卧室里没人,她的被子和枕头拿到了沙发上,但客厅里也没人。 手机在钢琴上。餐厅,厨房,书房,衣帽间都没人。 全身的血一起涌上大脑,他觉得没有必要了。 何苦受这份罪。 为什么要给她自由?她会因为能出门而爱上他么? 他要把她关起来。 她休想再折磨他。 宗政航拿起手机,准备吩咐为他做事的人时,看到玄关地垫上,他两个多小时前帮她摆正的帆布鞋。 她的拖鞋不在那里。 下属接听了电话,还未来得及出声,宗政航就挂断。 快步来到衣橱前,拉开门,巫雨清抱膝坐在里面。 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和半身裙的下摆堆在她肩膀上。 她仰头看着和光一同出现的男人,鼻尖有在密闭空间闷出的汗,脸在4月热得红扑扑。 宗政航心头的火还在烧,烧得他要非常努力才控制自己接下来的行为。 他看到她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拨开耷拉在巫雨清头顶的衬衫袖子。 贝壳袖扣质地坚硬,要是她起身出来时磕碰到就不好了。 夜里23:34,巫雨清不回卧室,她抱着被子坐在沙发上,拒绝和宗政航同床,也拒绝做爱。 宗政航倒没有一点把她往床上拐的迹象,只是坐在她旁边,历数她住在这里的不便之处: 不够安全,小区的安保有和没有差不多,挡不住狗仔队。楼间距太近,非常便于偷窥偷拍。房价便宜导致的物业管理松散,人员混杂。停车位极少,谁来找她都要先花无法预计的时间找能停车的地方,然后走过来。 在大少爷眼里,这哪是能住人的地方,这是龙潭虎穴,黑暗森林。 巫雨清想翻白眼。天子下凡辛苦了,早知道您今天过来视察,我应该提前报备居委会,大家打扫卫生,整理仪容仪表,在小区门口拉横幅热烈欢迎宗政航莅临指导。 宗政航说完,自觉明天早上有了把巫雨清带走的充分必要条件。 现在会议进行下一项。 他轻松夺走巫雨清怀里碍事的被子,放在一边,手从她的睡裙裙底伸进去。 刚刚的火需要用别的方式发泄掉。 巫雨清连忙按住摸到她腿根的左手,抓着他的手腕想把咸猪手拽出去。 宗政航的右手一把攥住她的两个手腕举过头顶。 他们倒在沙发上。 这一幕出现过无数次。 他不愿袖扣硌到巫雨清,却不介意把她的皮肤攥出淤青。 他严防死守,禁止任何人和物伤害巫雨清,然后亲自给予她痛苦。 手指伸进去了,巫雨清吸气。 宗政航的脸转过来。她躲开,吻没有接上,紧接着脸颊就被咬了一口。 他没有执着于她的唇舌,亲不到就将注意力放到脖子和肩膀。 压着她,覆盖着她,没必要再抓着手腕,宗政航的手摸上她的乳房。 熟悉的软度和嫩滑的触感,焦渴的旅人吞咽他的布丁。 她的手自由了,推他的肩膀。 吊带睡裙的领口很大,但把领子拽到胸下面是不可能的。宗政航扽掉那两根细细的带子。 断开的地方是吊带和裙子的衔接处,那里是一小片蕾丝,同样扯坏了。 不该在这里。巫雨清想,不该在这里。 父母原来的卧室如今变成了她的卧室,所以她不想在那里和宗政航性交。 回到小时候住的地方,智商也变成了小学生的水平,知道跑不掉,干脆躲起来。 缩在衣柜里,能听到他在房子里快速地走了一圈,然后立刻找到她藏身地的脚步声。 巫雨清从小就不爱玩躲猫猫,无论是躲人还是找人她都不觉得有趣。 如今这把年纪却躲在衣柜里。 她拉开衣橱的门,钻进去的时候在想:我在干什么?躲在这里宗政航就找不到吗? 他会以为她走了,然后离开这个房子吗? 宗政航小时候应该是躲猫猫找人冠军。巫雨清在宗政航拉开衣橱的门时这样想。 她被找到,然后告诉宗政航她要分床睡。 如果离婚和分居都是奢望,那么分床也蛮好。宗政航估计从没睡过沙发,她也不让豌豆王子遭这份罪,她睡沙发。 宗政航不知道自己有了封建色彩浓郁的绰号,跟着巫雨清一起去了客厅,紧接着两人滚到一块。 这间宗政航完全瞧不上的屋子里,沙发不是这个用法。 它负责放晚上10点至第二日早上6点的公文包、书包和女士挎包,秋冬季节它也负责放外套和羽绒服。 在巫雨清的练琴时间里,它负责让妈妈有坐着监督女儿的地方。 它的主要功能是成为离电视最远的座椅。“清清,看动画片不要趴那么近,到沙发上去!”爸爸妈妈总这样说。 承载着这些记忆的老沙发已经在装修前扔掉了。巫雨清也不指望新的沙发能继承旧传统。 再也不会有一家叁口的包放在沙发上。妈妈也不会坐在这里翻杂志和,时不时指出巫雨清弹得太快或者太磕巴,一点都不用心。 巫雨清不再看动画片,也不会在看电视的时候搬着板凳凑到屏幕前。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硕大的软体家居不该用来交媾。 他们滚过许多床,许多沙发、椅子、桌子,甚至轿车的后排座位。 但放过这里吧。 木地板曾拖得光亮,她和邻居家的姐姐坐在地板上玩芭比娃娃。 把餐桌当课桌和办公桌的习惯是因为小时候起夜,常常看到爸爸在餐厅加班。 爸妈的主卧让五六岁的巫雨清贴满了夜光贴纸。 冰箱门上全是她幼稚的水彩笔画,叁个高矮不一的火柴人出现在海底、草原、外太空。 犯错后要去墙角罚站反省,她面壁的墙上有许多拖鞋印和指甲抠出来的小坑。 放过这里吧。 在这个屋子里她做过最不情愿的事,是把亲戚家小孩看中的玩具送给他。 所以别破坏这场旧梦。 别在这里制造不堪的回忆。 她发狠把他推开。 “走吧。不是说这里不好吗?那现在就走吧,我去收拾行李。” 她捂着胸前的布料,避免一坐起来这片真丝就掉到肚子上。 这关头,宗政航的大脑已经被他身下二两肉支配。刚刚差一点就进去了,所以他才会松懈到可以被巫雨清推开。 别说这房子不好,就算此刻左邻右舍楼上楼下一起搞装修,宗政航也不走。 更何况现在都这么晚了,真要回别墅还睡不睡觉了?他们明天都要工作的。 “去床上。”宗政航说完就把巫雨清抱起来。 他现在能靠意志力走的最远的距离,就是从客厅到卧室。 巫雨清试图从宗政航的臂弯里跳下去,“我们去酒店。” 床就在眼前去什么酒店? 宗政航把她放在床上,拿过避孕套,边戴边看她往另一侧床边爬时扭动的腰与臀。失去吊带的睡裙在巫雨清的动作中掉到膝弯。 而她的内裤早在十分钟前就被他拽下来扔了。 几年没后入了?宗政航想。 与思维一致的是行动。他一把拉过巫雨清的脚踝,像是猛兽一口咬上羚羊的后腿。 巫雨清被拖回原地。 提着她的腰,他干了进去。 肉体撞击声响起。 无暇去看她揪着床单的手,宗政航盯着巫雨清屁股上的肉浪。 巫雨清一开始用手肘支撑上半身,很快腰就软下去,脸埋进被子里。 51 “几点了?”她去拿床头的手机 宗政航在抚摸她的身体,手掌的力度将她从梦中拽起。 不像前戏,更像触诊,确认身体的完好和健康情况。 她把这一错觉抛到脑后。 “你如今的职位已经不用按时上下班了吗?”巫雨清问,语气里的小小愤怒,听上去不需要有人回答。 所以无人回答。 昨晚忘拉窗帘,初夏的晨光驱散睡意。 晴空与阳光让人振奋,被抱得很紧也觉得还OK。 工作日的早晨,这个时间连洗漱都算迟了,宗政航却一副非做不可的架势。 幼稚。 前几天没和她住,此刻试图把落下的性爱补回来。 他的手划过腰背和腿根,同时用嘴唇触碰她的脸颊,动作轻柔起来,巫雨清却开始冒汗。 蒸腾而出的热气扩散,烘热了男人的血,被子变得累赘,被扯下。 纠缠的肉体暴露在空气中,却感受不到预想中的凉爽。 还是热。 皮肉相贴的燥热,唇舌与下体的湿热,呼吸相近的闷热。 做爱会有相爱的错觉,挨得太近,连世界都排除在外,只剩你我。 只有你我。 巫雨清想去够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让风驱散他们即将融化在一起的谵妄。 可宗政航一直抱着她,抓着她,没有离开的空隙。 巫雨清的腿缠住宗政航的腰,又伸胳膊抱他,身体往右翻。 宗政航以为她要换姿势,就顺着力道翻过身躺好。 可她骑在他胯上不到两秒就要起身。 宗政航立刻握住巫雨清的腰,将她箍在身上。 巫雨清一巴掌拍在他的胸口,啪的一声,“我要开空调,手撒开。你不热吗?” 宗政航被打也没吭气,右手还抓着她的腰,左手则负责巡逻,重点查看一些他喜欢的地方。 她忍不住缩了缩。 俯视宗政航的时刻很少,只有在床上骑他的时候才有机会低头看他。 巫雨清曾借这种“天时地利”要过不少好处:陪她减肥、周五晚上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允许她在屋里吃螺蛳粉、老实交代高中有没有喜欢的女生,什么类型的?她绝对不会生气…… 每次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 “宗政航,我们以后离婚必须和平,不可以对外公布捏造的病历。” 他手一伸就拿到了遥控器,当冷风吹起,巫雨清这样说。 她要拉勾。 宗政航对任何关于分手的约定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对话陷入僵局。 “如果你不喜欢现在的婚戒,我们可以再买一款。”他换了话题。 “我赶通告或者上镜是不可能戴婚戒的,和款式没有关系。非工作时间宅家里,没有戴的必要。何况摘摘戴戴容易搞丢。” “我买了保险。”他直说了,“下个月爷爷生日,你需要出席,记得戴戒指。” 巫雨清几乎从未以小宗政夫人的身份出席过什么场合。原因一是她很忙,原因二是她拒绝。 卧室很快凉爽起来。 他把她拽下来,再次相拥。 要融化在一起的感觉确实随着清风消散。 世界没有被排除在床铺外。实际上,整个世界横亘在他们之间。 “6月有音乐节,已经签了演出合同。要是日期冲撞了,我不会为了给你爷爷过寿而违约。” “不会冲撞。”他搂紧她,进得更深。 克制的喘息抵在她耳边。 下面的侵占是肆意的,吻却是珍惜的。 他在亲她的眼睛。 2019年的病房里,巫雨清终于恢复到能下床走动,第一件事就是自己洗澡。 高级病房里的卫浴甚至有浴缸。 没有泡澡,躺够坐够,她渴望站立和行走。 热水从莲蓬头里倾泄而下,打湿她苍白嶙峋的身体还有两毫米长的头发。 温差很快将淋浴间的玻璃门蒙上一层雾气,她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又画了一个高音谱号。 医生说脊椎和肩胛骨受伤不会影响奏乐,胳膊与手的神经没有受损。 她好久没练琴了,一定退步了。 当走路都需要复健,弹琴的要求多少有点无理取闹,况且医院哪有钢琴。 不想这些了。 巫雨清苦中作乐,看着手心里的泡沫,超短发就是省钱,一瓶洗发露能用好久吧。 宗政航在这时候走进卫生间。 巫雨清顶着满头泡泡,把淋浴间的门打开一条缝,冲脱衣服的人说:“我自己能洗!” “你吃饭了吗?我妈家的阿姨送来好多晚饭……”就在桌子上,还有红豆双皮奶当餐后甜点。 她试图把他赶出去。可他在她说话的功夫就挤了进来。 健硕高大的裸体瞬间把她衬得像鸡仔。巫雨清没有自卑,病后她的身体被太多人看过:医生、护士、护工、妈妈、宗政航。烦心事太多,为这种破事顾影自怜很愚蠢。 当他冲掉她头上的泡沫,然后借着沐浴露的润滑在她身上揉来揉去时,巫雨清意识到宗政航不是来帮她洗澡的。 ……好吧,如果没有找别人,那他确实禁欲了两个多月。 但是—— “你的审美已经扭曲了。”巫雨清在他用手指开拓她时宣布,“不可以这样对待病号。嘶……” 进来得很急,她没有准备好。 她也禁欲了两个多月,现在已经不太适应这个尺寸和速度。 他把她抱起来,让她的腿缠到他腰上。 狭小的空间里肉体撞击声太响。 “F.”他突然说。 巫雨清攀着宗政航的脖子,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音高。 啪啪声的音高。 宗政航有绝对音感,巫雨清则没这个天赋。她只有相对音感,靠童子功习得对音高的敏锐和洞察。 好胜心比高潮先出现,巫雨清敲击玻璃,“G.” 宗政航把巫雨清放下来,让她赢。 瓷砖墙是A,洗面奶盖子敲不锈钢架是升C,防摔扶手是…… 她用指关节敲了好几下都不能确定。 “D.”宗政航说。 他肯定的语气让巫雨清笑起来。 浴室里的视听练耳好傻啊。 宗政航看巫雨清笑了,嘴角也带上笑意。 “我明天让人把你的吉他送过来。”他说,“钢琴运过来没地方放,还会打扰隔壁病房。” 他看到她画的高音谱号了。 宗政航见她不说话,便去吻她盛满快乐的眼睛。 这辈子他们也有温柔欢畅的时刻。 巫雨清无法否认。 可这些小小的光亮不能驱散黑暗。 晨间运动结束后,宗政航没有叫司机,自己开车送巫雨清回别墅,然后去上班。 下午,外卖员送来一块4寸的红丝绒蛋糕。 蛋糕来自宗政航单位附近的一家甜品店。 巫雨清警惕地看着包装盒里的蛋糕。 上辈子宗政航参加工作后发现这家店铺,用料扎实,口感轻盈。 这家店的红丝绒一度打败布朗尼和奶油蛋糕,成为巫雨清的最爱,是她脸圆的罪魁祸首。 巫雨清为了上镜一直在控制饮食,她出道后宗政航极少送她甜品。 这块蛋糕和宗政航以及他送给她的所有东西一样,无论在哪个时空都会出现在她面前。 最近巫雨清不怎么忌口了,因为担心自己会在10月与世长辞,忍不住吃好喝好,然后健身消耗热量。 她打开盒子吃了一口,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7月要交一首歌。着名零食品牌推出新款糖果,找巫雨清写推广曲。 所以可以吃点甜的找找灵感。 她用叉子挖了第二口,然后把蛋糕放进冰箱。 5月底,音乐综艺结束录制。6月初,名导的电影面试没过。 导演说这部电影全部用新人,巫雨清的脸大众太熟悉了,影响观影代入感。 拒绝巫雨清没有得罪上层,他要拍的项目太多了,这部进不去就另一部。 只知道大纲,还没见到剧本,巫雨清就签了合同,里面倒是写明了进组时间。 拍电影是明年的事儿,能不能活到那时候还两说,眼下要忙的是音乐节。 出差与出差的间隙,巫雨清参加了宗政航爷爷的寿宴。 退休的老领导没有大操大办,只是叫了孩子们回老宅吃饭。 饭后,巫雨清和宗政航被叫进老人家的书房。 “多少人知道你结婚了,问我,问你爸爸,问家里其他人为什么婚礼没请他们?”爷爷说。 “清清的工作……” “她的工作有特殊性,我能理解。可现在你们都25了,公布婚讯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宗政航见此不再多言,只说他会开始准备婚礼。 爷爷听出了话里的安慰和敷衍,有些生气,可拿这么大的孩子没办法。 “你就哄我。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和家里商量,自己领证,我当时还以为要抱曾孙了。” 爷爷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巫雨清。 除了宗政航巫雨清以及宗政航的父母,其余人不知道他们具体的领证时间。 “人生大事不能这样草率,婚礼还是要办。” 听完老爷子训话,巫雨清想一个人待会儿,结果刚出书房就被宗政航的奶奶抓到,牵到另一个房间里。 然后巫雨清就看到了奶奶给孙媳妇的礼物。 “阿航把你看得紧,拖到现在我们才有机会见见你。清清,你拿着,别推辞。” “和好好阿航过。” 奶奶握着巫雨清的手,这句好好过让巫雨清在想:这一屋子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精,是不是都能从她和宗政航的互动里看出门道来。 “这几天能不能住在这儿?阿航有了小家庭后就很少来看我们啦。”奶奶有些嗔怪,但更多的是思念。言语里没有意有所指,只是一个想孙子的老太太。 比起爷爷的指示,奶奶的柔声细语更难让巫雨清拒绝。 她家也许就没有长寿的基因。 巫雨清的祖辈在她出生前就相继离世,有的是生病,有的是意外。 所谓的隔辈亲,她从没机会体验过。所以也没有和老人相处的经验,唯一知道的就是在学校里学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奶奶说自从阿航结婚,他们就备好了小两口的生活用品。 “就等着你们来呢。” 还说了些宗政航的事儿,又说巫雨清的歌和剧她都听过看过。 “清清长得这么漂亮,又有才华,便宜阿航了。” 热热闹闹杂七杂八说了好多。巫雨清不仅收下了奶奶给的一堆贵重礼物,知道了宗政航小时候爱吃虾和鱼,甚至还学了些婆媳相处之道。 “不住一起就什么都好。但没事儿可以来奶奶家,奶奶不是婆婆,奶奶可喜欢你。” “刚刚看你在桌上喝了些粥。我们家小林手艺很好,甜粥咸粥都做得不错。晚餐也让她煮粥,你想喝什么口味?” 她稀里糊涂地答应和宗政航在爷爷奶奶这里住到她出差。 抱着首饰盒和房本出来时,她还有点不在状态。 宗政航抱臂等在门口,接过她怀里的东西。 “这些你拿着吧,我……”巫雨清想说自己不要,今天推辞不掉,礼物还给宗政航也是一样的。 “还答应什么了?”宗政航只负责搬运,不想听巫雨清对她的财产的安排——不外乎是还给他。 有什么好还的。连她的人都是他的,这些东西他或是他家人,送出去多少都是应该的。 “还答应和你在这里住到周叁。”巫雨清感觉自己进奶奶的房间前,把脑子落外面了。 他笑道:“我们家的小孩,从来都是经常不听爷爷的话,但永远无法拒绝奶奶。” “她老人家以前在外交部工作,道行浅的只能跟着她的节奏走。” 道行浅的巫雨清,在宗政航的爷爷奶奶家住的蛮开心。 爷爷觉少,起得比上班的人还早,醒来后先泡壶红茶,然后开始约人下棋或者钓鱼。 约不到人就去写书法,能一口气写到中午。 午睡后,读书或者看新闻,能无障碍观看国际频道的全英文播报。 吃完晚餐歇一会儿,和奶奶出门遛弯。 奶奶的一天则要随意得多,她起床时宗政航已经出门了。吃完早餐后找孙媳妇玩,说家里的钢琴好久没人弹,有些走音,下午找调音师来修。 不过霏霏(宗政航的堂妹)的尤克里里放在这里好几年了。尤克里里比吉他简单,清清一定会弹,先用尤克里里写歌吧。 巫雨清盛情难却,不好说现在作曲编曲高度工业化,有电脑就行。拿着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尤克里里谢谢奶奶的帮助。 奶奶没有午睡的习惯,吃完午饭就戴着老花镜看契诃夫,注意到巫雨清的眼神,便问她最近在看什么书。 像是在课堂上被老师点起来,巫雨清下意识挺直背,“《少数派报告》。” “科幻,阿航也爱看这类的书。”奶奶笑了,“看过契诃夫吗?” “看过。” “喜欢哪篇?” “《牵小狗的女人》。” “啊。”奶奶的语气里有种狡黠,像是捕捉到了巫雨清的一个小秘密。 这俏皮的轻快感叹让巫雨清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们当年学的是俄语,”奶奶说,“所以我对俄罗斯文学情有独钟。” “调音师来之前,唱首歌吧,清清。我以前只能在电视上看到你。”奶奶把书签夹好。“会不会《南屏晚钟》?” 她顿了顿,哈哈大笑,“你的表情太好读懂了,是不是以为我想听《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原生家庭影响择偶观,宗政航的成长环境里,体验到的家庭氛围可以想象:和谐,充满爱与温暖。 他的偏执与疯狂究竟从何而来? 巫雨清的疑惑一闪而过,然后把他逐出脑海,调整呼吸和状态。 没有打开手机里的伴奏,她清唱。 宗政航下班,进院子就看到在门廊的长椅上玩尤克里里的巫雨清。 距离合同规定的完成时间只剩3周,她的糖果推广曲怎么写都不满意,可她今晚竟然没有一脸凝重地坐在电脑前编曲,而是悠哉弹琴。 宗政航回家晚,老人们没有等他回来吃饭,巫雨清也是和爷爷奶奶一起用餐。 他吃完饭,天已经黑了,巫雨清还在外面没有回来。 月亮吹散暑气,盯着黑色的夜空看,看久了就能看到星星。 上辈子的今晚,她是不是在陆海的度假村里度过? 巫雨清不确定。 她穿着长裤,虫子碰不到腿,开始往胳膊和脸上飞。 树上和廊柱上粘的驱蚊包屁用没有。 蝉鸣声比琴声还大,人力敌不过大自然,巫雨清把琴往旁边一放,也不盘腿了,直接在长椅上躺倒。 “被咬没?”宗政航拿着花露水出现。 巫雨清躺得板正,闻言抬起胳膊,“手腕。” 宗政航借着门廊昏暗的光勉强看清,喷了喷她的虫子包。 巫雨清闭眼,避免洒落的花露水掉进眼睛。 某人靠近。 靠的太近。 “被咬了还不进屋。”他说。 “进屋就要和你睡觉。“巫雨清还是闭着眼睛,一副今晚睡院子里的样子。 宗政航没有反驳巫雨清的预测。 手从她的T恤下摆摸进去,在平滑的腹部盘旋,逗留半分钟后前往胸口,那里有属于他的山丘。 他柔软的殖民地。 为之征战的沃土。 他献上忠诚和灵魂的,活着的信仰。 爱人。 巫雨清睁开眼睛。 她不怕宗政航吻得色情,这里是他的祖父母家,再怎么发疯也不会舞到老人面前。 可他的动作太…… 她竟找不到词语来形容。 太虔诚。 吻过脸颊便埋首颈肩。 他叹气。 听上去疲惫又解脱。 伸到上衣里的手没有揉捻或挤弄,最后停留在腰间,拇指轻抚所接触的那一小片皮肤。 他太投入。 仿佛她筑起了一个看不见的伊甸园,而他终于抵达。 巫雨清想开个玩笑,上班这么累吗? 可又说不出口。 说不出的不止这句话,还有她整理好逻辑与语言的,长篇大论的说服。 说服他同意离婚。 她的最新论点是沉没成本。 宗政航这些年在她身上花费的时间、精力与金钱都是他的成本。 时间精力是还不了了,但钱可以。 亲密关系里,有些东西交出去就要不回来,希望他能理解。如果不是她巫雨清,别的女人遇到他,他也会花费这些成本,只是多与少的区别。 她努力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常态化。 时间地点人物,想爱一场或者想发疯,遇到谁都可以。 他们的故事,类似的梗概,具体的细节,也许在这颗星球上发生了无数次,男男女女轮番上演。 可当他拥抱她,抱紧她,亲吻她,吻了嘴唇又去吻额头。 如同无声的反驳。 不是的。 不是可随意替换人选的爱情电影。 不是计较成本花销的校园恋情。 不是努力过仍潦草收场的婚姻故事。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说不上来。 是你。 52 在机场看到接机的宗政航,巫雨清确认了这段时间的感觉:他变得更黏人了。 或者说,他在掌控欲这方面越发登峰造极。 之前她从机场直奔老房子,因为提离婚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到现在才勉强算是揭过去了。 伪造精神诊断无非是又一重大矛盾,稀松平常的爆炸事件。 他们的矛盾太多了,爆发后谁也不会改变。宗政航不放手,巫雨清不会因为这些破事自杀(“他也配我寻死觅活?”),那日子就必须过下去。 他们像是生活在战区。 夜里的火光,白天的袭击。他的意志是坦克,碾过她的血肉。而她的意志则是燃烧瓶,灼痛两个人的皮肤和内脏。 相拥的敌人。 撕咬的爱侣。 各大城市为了促进消费和旅游争相举办音乐节。巫雨清签了叁场,每场都要唱叁四首歌,和巡演差不多了。 就这样在外面待了两周,住酒店,和助理们吃好评最多的外卖,和同行聚餐,边吃烧烤边讨论减肥心得。 乐不思蜀。 一回京城就被扣下,带到别墅当地缚灵。 两辆车,助理和行李坐一辆,年轻夫妇坐一辆。 保温瓶里的水喝完了,巫雨清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瓶无糖茶饮。 宗政航坐在她旁边,用手机回消息。 瓶盖打不开,车里的真皮座椅从不铺垫子或罩椅套,连抱枕都没有,她找了一圈,把自己的衣服揪起一块盖在盖子上拧,增加摩擦力。 竟然还是拧不开,巫雨清握着饮料考虑要不要换一瓶喝。 宗政航抽出她手里的水瓶,拧开盖子还给她。 非机动车道上无数电动车匆匆驶过。 百万千万的车又怎样,在首都还不是时速10公里。 巫雨清羡慕地看着一个穿超短裤的女孩骑着电瓶车一骑绝尘。 她要去哪里?半小时内一定能到吧? 其实这里离公司挺近的,下个路口放我下车,可以骑共享单车回公司,刚好能赶上食堂开饭。巫雨清想。 “不行,”宗政航说。 “你会读心吗?”巫雨清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转向宗政航所在的位置。 说完就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上一世的大四下学期没课,只需写论文和实习,宗政航不想住公寓了,带着巫雨清住他的跃层豪宅。出行开车,每次去学校找论文指导老师修改论文都是折磨。巫雨清从中学开始就住校,日常无需体验堵车,周末回家避开高峰期坐地铁。 她坐在宗政航的副驾驶里,从学期初的开春到毕业的盛夏,几乎每次都会冒出一句:“下个路口放我下去吧,那儿有地铁口,咱们学校见。” “靠边停吧,我看到共享单车了,咱们电影院门口见。你的果汁要不要加脆波波?我肯定先到,买好饮料等你。” “前面有商场!就随便吃点呗,私房菜下回吃。” 每一次的提议都被否决。 巫雨清让堵车弄得上火,空调也吹不熄她的烦躁。 她对宗政航坦白:“山猪吃不来细糠。骑小电驴风驰电掣才是我的归宿。” 宗政航过去从没发现巫雨清对堵车这样没耐心,这几个月才算是有深刻体会。 但是—— “不行。” “提早习惯吧。你也有驾照,难不成以后不买车不开车,一辈子坐地铁吗?” 好吧,好吧。巫雨清承认宗政航说的有道理。 可是下一次,她又会受不了一动不动的车流,想要跳车逃跑,自己一个人,或者拉着他一起,将停滞的街景与闭塞的车厢远远甩在身后。 宗政航因此养成条件反射,看到她盯着车窗外就先说不行。 毕业后的第一个冬天,巫雨清从拍摄现场被带回京城。 分手失败后继续同居。他带她去参加某个晚宴。荡领鱼尾裙,红底高跟鞋,手腕上成色极佳的碧玺手串,还有温暖舒适的轿车后排。 红灯的时间久得煎熬,她注意到有路人手里拿着糖葫芦,便仔细看路边是不是有卖糖葫芦的。不是想下车买,闲着没事转移注意力罢了。 宗政航看她仿佛屁股上长了钉子,以为她又要说些想下车的话。 “不行。” 巫雨清听见,忍了两秒后实在忍不住:“我又不傻,大冬天下车找冻。是糖葫芦,我在找卖糖葫芦的。” 宗政航哪里会关注车窗外的路人,闻言以为她想吃了,“明天吃,家里厨师会做。” 不就是糖熬成浆浇在水果上,家里的厨师必须会做。 “……”为这种小事吵起来太傻,巫雨清就当自己想吃了,坐直身体,恢复几分钟前的沉默。 宗政航觉得是长久的车程让巫雨清饿了,说到了地方他会先陪她吃点东西。 宴会里的冷餐和酒饮让人胃口全消。巫雨清才没有兴趣。她摇摇头,说出门前吃了两根谷物棒,现在不想吃东西。 想着往事,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驶进别墅的地下车库。 停好车后,宗政航让司机先走。 驾驶位的车门一关,密闭空间就剩下他俩。 车库的空位没多少了,几个月后就是他的生日,估计这些空位会停满新车。 车内顶灯的光倾泻而下,柔和的黄。 也许是祖上有混血,宗政航父系一支的男人都有一副区别于大部分人的好样貌。 宗政航眉眼间距近,加上眉骨鼻骨高耸,就显得深邃,有立体感,在光下如同雕像。 “怎么又接这么多工作?”他问。 巫雨清打算2022年只做歌,把电脑里的demo在10月前做成成品。执行的时候,有的因为不够好而被放弃,有的则不便收录进专辑,只能当作单曲发布。 紧锣密鼓干了半年,提前完成任务,歌弄完了,剩下的只是发行和宣传。 她不想闲着,环球旅行显然是做梦,便问蒙佳有什么通告可以填满7月至9月的档期。 蒙佳还真找来一堆活儿:网剧、小成本电影、综艺节目导师或嘉宾、杂志拍摄、采访,任君挑选。 巫雨清挑了半天,选择干老本行,给影视剧写配乐。 “有活儿就干啊,趁年轻多赚钱。”她说。 今晚宗政航原本打算接到巫雨清后,带她去新开的餐厅吃晚餐。 可临时出现的饭局打乱了计划,最后还是自罚一杯才能从聚会上脱身。 去机场前换下沾了酒气的衣服,含了漱口水,他认为自己的状态不会惊扰到她。 可是在接机口看到她,看着她发现他,走进他,体内的酒精开始发挥作用。 一些老想法重新出现,一些熟悉的冲动苏醒。 “你的审美已经扭曲了。”巫雨清这样说过。 她是对的。 笑容和快乐当然是迷人的。糟的是,泪水与无助也能触动他的心弦。 别伤害她。宗政航告诫自己。 今天她穿的是牛仔连衣裙,看上去好小,18岁。 18岁算什么,她没有成年就和他在一起了。 巫雨清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的画面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别伤害她。 刚刚她喝了茶饮,现在舌头伸进去会不会尝到乌龙的味道? 力气真小啊,盖子都拧不开,打人时的力道像是撒娇。想够床头的台灯砸他脑袋,但床太大了,被拖回来后吻她的脸,能吃到温热的咸。 别伤害她。 “怎么又接这么多工作?”他开口,想转移注意力。 她用赚钱为理由作答。 钱。说得好像她爱钱一样。离婚协议写成净身出户,什么也不带。 蠢货。为他掉了那么多眼泪,却连赔偿款和损失费都不懂得要。 笨蛋。白痴。死脑筋。这样清高会吃大亏,会被欺负的,会被狠狠欺负的。 要不是他守着看着,她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不,没人能吃到她,他已经把她吞到肚子里了。 宗政航想笑,嘴角却纹丝不动, 换衣服不会达到洗澡的效果,当宗政航靠过来时,巫雨清闻到酒味。 这可不太妙。 酒醒之前,他的思维更直线一点,行为更简单粗暴,状态也更自我。 能借此看出他懂事之前的模样:所有愿望和需求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满足的,任性骄傲的小屁孩。 爱与物质的极大富裕,让宗政航拥有一种一望即知的稳定感。 一颗饱满光滑的圆,发出笃定自信的光。 急转直下的童年,孤独的青春期,彷徨迷茫的未来,好像都能被这光芒治愈。 她的敏感多思不是从事创造性工作的结果,而是原因。 她反复确认他的爱意,插科打诨索要他的承诺,不是撒娇卖痴,而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她不敢相信自己会拥有这样好的一段感情,她担心,担心他会突然离开、不告而别,或者更糟:爱能分成好几份,慷慨送给好几个人。 后来真的被治愈。她在他这里习得了被爱的底气,学会了情绪稳定。 他填满她的缺憾,包容她的尖锐,守护她的天真。 当他喝醉,露出平日难得一见的幼稚和执拗,巫雨清总觉得可爱。 “现在轮到我照顾你啦。”她这样想。 她无法预料,学校里教的故事创作手法,竟会在现实里上演:美好的情节是为给落幕时的破碎做铺垫。 他掀了桌子。 原来进场和离席都不受她的控制。 他们坐在狼藉的盛筵里,奏乐消失,美酒倾洒,珍馐冷却,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许走。 12点的钟声敲响,灰姑娘往城堡外跑,无数触手从王座上冒出,缠住脖颈勒紧脚踝,将她从台阶的红毯上拖回。 大门紧闭,宾客交头接耳,谈论允许谈论的一切。听话的侍者捡走遗漏的水晶鞋,检查房间的隔音,消除可疑的痕迹。 自此,醉后的吻不再甜蜜,缠绵也不再是情投意合的相拥。 急切的吮吸、舔舐。抚摸和进入,夹杂含混的询问。 想不想拥有一座海岛?你可以给它命名。 过节日要不要换辆车?粉色的。 还没有送过你翡翠,喜欢吊坠还是手镯? 我们要小孩吧,第二个可以跟你姓。 不。不。不。你休想。 他笑,低沉暗哑的笑声,不知道是被她的否定逗笑,还是在嘲笑她的拒绝。 她是被选择的,而不是做选择的。 她是承受者,而不是决策者。 地下车库的轿车后排,巫雨清有种要糟的预感。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们先上楼。”她说。 她紧绷的声线反而让宗政航放松下来。 瞧,她在他身边,在和他说话,她是活着的,安全的,健康的,他的。 前座与后座之间一直隔着档板,隔绝后排的声音和前排的视线。 巫雨清触不到驾驶位的按钮,当机立断掰车门的把手。 打不开。 宗政航抱着她的腰将她放在他的腿上。 今天坐的车只是普通的车型,巫雨清个子高,坐大腿要是挺着脊梁骨,头必然要撞车顶。 于是只能顺着宗政航的拉扯,趴在他的怀里。 “你把这个毛病给我改了,不要每次都弄得和强奸一样。”巫雨清很想翻白眼,但现在这个姿势宗政航又看不到她的脸,于是把翻白眼的力气放到语气里。 宗政航哼了一声,不知道是想表示答应了还是听到了。 别装傻!巫雨清气得揪宗政航的脸。她在飞机上就一直坐着,下了飞机又坐车坐到现在,屁股都坐木了,感觉自己老胳膊老腿,非常不愿意在车里胡来。 宗政航任她揪,把厚脸皮发挥到极致,手从裙底伸到背后,解开胸罩的扣子。 这么多年下来,别的不知道,单手解扣练得炉火纯青臻于佳境。 解开扣子,摸一把滑溜溜的背,手钻到内裤里,揉一揉屁股。 宗政航不觉得手里的肉哪里木,触感一如既往的好。 握不住的弹软。 指尖划过缝隙,往里戳一戳。 不行。不行。巫雨清双手用力挤宗政航的脸,他的嘴变成了嘟嘟唇。 她抬起屁股,躲男人的手。 宗政航仰着脑袋,才不管自己的脸。 离了屁股的手趁这个空隙解开裤子拉链,不急着掏出变硬的家伙事儿,双手合作撕了巫雨清的内裤。 不撕不行。他逻辑清晰地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 她需要张开腿,但她肯定不会听话脱裤子。 没喝酒的宗政航会把内裤底拨到一边,因为他知道撕衣服会让巫雨清生气。 但喝了酒的宗政航哪记得这种小事,他只知道这块布料碍事。 巫雨清听到内裤被撕的声音,腿根感受到清凉的空调风,手放开宗政航的脸,拽住他的头发。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特帅?”这不是有病吗?浪费布料上瘾? “你听不懂我说不吗?”她说完就松开了宗政航的头发,要捏烂他裤子里的作案工具。 这时候宗政航倒是和清醒时的反应速度一样快,一下子抓住了巫雨清的手,左手攥住她的两个手腕,右手扯掉领带,捆住它们,绑在车窗上方的扶手上。 双环结,越挣扎越紧。 巫雨清吃过这方面的苦,她淤血的手腕曾让宗政航在事后用大量的礼物道歉。 道歉没有用。 礼物再多再贵,手腕还是很疼,敷冰块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肿得像猪蹄。 对了,双环结在坊间用来捆猪的。 家庭医生过来看她,给她抹药。 她敷着药,在房子里走路、吃饭、工作,管家和家政们目不斜视。 弹不了琴,她坐在琴凳上,用食指点琴键,不是多么热爱音乐,纯是闲得无聊。 宗政航最先受不了,保证再也不绑她了。 他道歉的时候保证过,看到她点琴键就又保证一遍。 他真的再也没绑过她。 不过这辈子的宗政航没有保证过。 巫雨清没有再挣扎,如果有突如其来的上镜通告,被拍到青紫的手腕可不是开玩笑的。她举着胳膊,尽量抬高,不让领带把手腕勒出印子。 牛仔连衣裙的设计是在胸前系带子,其实那是装饰品,想要脱下来,拉链在背后。 宗政航捣鼓半天,带子扯开无济于事,又在裙子的腰侧找拉链。 他抬头,想问巫雨清到底怎么脱,结果看到她吊起的胳膊。 酒一下醒了。 空调风很大,他却瞬间热起来,额头冒汗。 他把领带解开,查看她的手。 没有印子,没有肿,甚至没有红痕。 但那种浓稠、焦渴、急迫的气氛,依旧凝成了小冰雹,打在车内男女的身上,然后掉进车底。 空调不智能,感知不了天气,继续吹冷风。 搞砸,又搞砸,总是搞砸。 宗政航不知道该怎么办。 巫雨清坐在他腿上,见他没有继续搞,就翻下去,挪到旁边座位,还俯下身找到了座椅下的内裤。 她在他身边,却像在银河的另一端。 宗政航不愿被这份遥远吓到,为证明他们是最亲密的人,他吻她。 漱口水的薄荷气息。 乌龙茶的香味。 拉链找到了,原来在背后,刚刚怎么会找那么久? 他拉到底,终于顺利扒掉这条瞎设计的裙子。 他想到自己曾因为懒得处理这些女人的东西,不许巫雨清穿衣服。 她赤裸地待在床上,日光和月光交替挥洒在她的胸,她的腿,她的背脊和腰腹。 还有她长长的黑发,铺散在枕头与被褥间。他抱着她睡,老是压到她的头发。 禁脔。性奴。 她说的对。 不该这样对待她。 对不起。 对不起。 他把歉意捣进她的体内。 巫雨清深呼吸,努力适应时隔两周的尺寸和硬度,希望下面尽快湿润。 他们倒在座位上,宗政航没有把全身都压在她身上,可还是沉。 他的骨头,他的肌肉,他的汗水,他的感情。 好重。 他在她耳边说: “喜欢哪座城市?我再送你一套房吧。” “想出去玩吗?等到冬天,我们去泡温泉好不好?” “今年想不想拍电影?” 得不到回答,便更加卖力,想现在,立刻,取悦她。 宗政航。 宗政航。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喊哪一个宗政航。 这是巧合吗?有必要区分两个他吗? 云销雨霁,巫雨清除了鞋袜还在穿着,其余的衣服全穿不成了。 宗政航把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收好内裤、裙子和胸罩。 车库里没有垃圾桶,就算有也不能把这些东西扔进里面。 乘坐别墅里的电梯绝不会遇到别人,他们即使凌乱,也没有慌乱。 上升的电梯里,巫雨清并着腿,那些液体还是流了出来。 她没有管,打算去浴室再清理。宗政航却弯下腰,用手里的裙子擦掉她腿间的泥泞。 “你就不怕我最后变成这房子里阴魂不散的女鬼?”她问。 宗政航擦完,站直,不假思索道: “好啊,一直陪着我。” 53 秋雨撞击在屋檐、玻璃窗、树叶、草坪、花坛瓷砖和路面上。 昏暗的午后房间被惊雷迅速照亮。 也照亮他的侧脸。 宗政航在琴房弹奏她写的歌。 随意的跳跃和穿插,精湛的技巧,在新与旧的音乐之间滑翔, 写的歌太多,巫雨清甚至不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弹的是哪首。 他什么时候弹得这样好? 这些年出差太多,她不在的日子里他一直在练琴吗? 就连巫雨清自己,都做不到这样不假思索地在琴键上连奏那么多歌。 她站在房间门口,宗政航背对着她演奏,还不知道她回家了。 雷雨是他的听众,墙壁在数一共弹了多少首,家具屏住呼吸,担心浓烈的感情会腐蚀它们。 巫雨清觉得自己突然闯入了另一个世界。 时间线错乱的空间。 阶梯教室的课桌在脚下。小公寓卧室的投影仪播放她在溜冰场被撞倒后的片段。脚踏车的铃声,他载着她去食堂,目的地却变成选秀决赛的舞台。钻石与珍珠掉落在盘子里散发可乐饼的香气。有人撑着伞赶来教学楼接她,伞下是宴会厅的侍者,手里攥着枪。眼睛线条像音符符尾的男生和她躺在一起,满床的红玫瑰,花瓣是蛇的鳞片,缠上来,咬她的心脏。 宗政航感觉到什么,音乐戛然而止,他回头,看到巫雨清。 她在几步之外望着他。 12月初巫雨清的演唱会,宗政航看了首都的场次。 他坐在最佳的观赏席位,身后是无数的青色应援棒。 舞台上的她在唱歌,上万人跟着大合唱。 唱《错误》,唱新专辑里的主打,唱知名度最大的那几首。 2个半小时,25首歌。时间匆匆,最后一首,宗政航听到跟唱的观众在哭。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爱她。 巫雨清巡演结束后回京,忙着在公司开会。 几天后就是春节,新年后的通告需要在新年前调整好。 巫雨清作为一个知名艺人,每逢佳节通告就排得很满,元宵节前她要进组拍戏,而元宵节当天她则要到某省的电视台在直播晚会上唱歌。诸如此类繁忙紧凑的日程,必须协调好。 小雪转暴雪。 宗政航给她打电话,说下班后来接她,让她在公司等他过去。 巫雨清没有在公司傻等,她去楼下的咖啡店,给跟在她身后的助理以及安保买咖啡和甜点。 出差辛苦,工作辛苦,boss请客。 巫雨清带团队从不团建,犒劳属下的方式就是发奖金、涨工资和买单。 宗政航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工作人员在吃吃喝喝,巫雨清坐在靠窗的位置捧着饮料,戴着蓝牙耳机放空。 这些人一一和宗政航打招呼,把大明星全须全尾地交接给她的丈夫,然后都走了。 他没有坐在她对面,而是坐到她身边,摘掉她左耳的耳机,塞进自己的耳朵里。 没有音乐,只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叫《甜蜜的暴力》,这本书在他的脉络体系中稍微特殊,它专门研究什么?研究悲剧问题。” 宗政航拿过巫雨清的手机,上面显示正在播放《西方文论课程全集》。 “它背后有一个核心的观点,就是说你去看悲剧,在古希腊时期的悲剧,往往是塑造什么样的人物呢?塑造英雄人物。但是在当今时代写悲剧,很少出现英雄人物的悲剧。” 这其实是视频课,但老师吐字清楚,当作音频课也能听。 宗政航的拇指擦过她塑料杯外的水滴,冬天喝冷饮,她的癖好之一。 “现在的悲剧往往是什么样的人?底层人民,小市民。” 这节课还剩一小时才能结束,她不会坐在这里听到下课。 巫雨清是娱乐圈里少见的文化素养极高的艺人,撇开学历不谈,平时也在不停的和学习。为了写好中国风的歌词,曾系统性地背过唐诗宋词元曲,自己归纳分析诗词中的意象和表现手法。 她的电脑里有一个文档,摘录出现中国传统颜色词语的色卡和诗句。雪青、酡颜、艾绿、霜色。她想让歌词拥有浓郁的色调和画面感。后来因为这些名词不常见,无法快速让听众反应过来具体是什么颜色,反而有种不够精准、附庸风雅之感。所以这些素材全用不上了。 类似这般为了创作而做的“无用功”还有很多,不胜枚举。 听课算是最不费心力的准备工作。 “这样的一个变化具有高度的政治革命性。换句话说,悲剧成为一种反抗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力量。所以他说这是一种甜蜜的暴力。” 下面老师开始说这位学者出版的别的书。作为明星学者,被出版商游说,为了销量给中产阶级写书:《如何读诗》和《人生的意义》。 为钱稍稍妥协后,他继续研究文学理论,又写了…… 巫雨清暂停课程,收了耳机。 两人从课堂上抽身,又降落到咖啡馆里。 咖啡豆的香气,墙角的音箱在放爵士乐,旁边桌的上班族一边打电话对接工作一边在笔记本键盘上打字,邻座的小孩打翻卡布奇诺,引来家长的训斥。 现实世界倾盆而下。 窗外树枝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这是2022年的冬天,她活到了上一世没有抵达的时间。 宗政航依然扎根在她的生活里。雪在室内化成水珠,停在他的肩头和发顶。 他26岁了,是巫雨清陌生的年龄,天天在一起,看不出和以前有什么差别, 只有偶尔,她体悟到他的成熟与蜕变。当他们一起外出,无需身边工作人员的制止,也很少有人偷拍,尤其是偷拍他。宗政航身上有难以形容的气场,令看到他的人在被吸引之前会先感到危险,下意识收敛,不想引起他的注意。 他再也不会让人错认为是男模。男模没有久居上位所养成的那种睥睨和矜持,眼神太定,又带着没有温度的评估。 你知道他在第一时间看清了你的本质,嗅到你的想法与打算,在几秒之内将你划分到某个区间:可用,不可用,值得投资,保持关注,不值一提。 地位、能力和双商差距太大时,有些东西是赤裸裸的,或者说,所有都是不加掩饰的。 每每被宗政航的眼神锁定,得到他全部的注意力,巫雨清遗憾自己是个麻瓜,不能变成一棵树或一阵风,让他忽视,让他忘记。 她几口喝完手里的美式,冰块留在杯底。 宗政航见状起身,拿起椅背上她的大衣,帮她穿好。 他在她的腰间系了一个蝴蝶结,然后找到她的手牢牢抓住。 推开玻璃门,寒风袭在脸上,令人精神一震。 司机还未将车开过来,这个路口格外不好停车。 他牵着她,不管是不是在公共场合。 街上的人急着赶回有暖气的室内,没有闲情逸致观察路边等车的男女,他们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就会冻没电,而狗仔,没有狗仔会拍巫雨清。 大年初八开机的电影,宫廷权谋与战争题材。感情线当然有,刺激的背德乱伦,为了过审剧本完全没点明,拍的时候也非常隐晦。 爱情在这种片子里只是点缀。 巫雨清饰演的小妃子,豆蔻年华进宫,享用荣华,郁郁寡欢。她喜欢皇后所生的,骁勇善良的二皇子,察觉到皇后和大皇子的暧昧。 小妃子的戏份不多,却很重要,是她让二皇子从少年变成男人,完成精神上的弑父,推动行为上的夺权。 在大导演的剧组里能学到很多。巫雨清感受最深的就是导演热爱并且沉醉在他的工作里。 一个人的天赋、热情和职业都指向同一件事时,可以爆发出夺目的光彩,创造出令世界惊叹的作品。 巫雨清并不爱表演,她演戏的原因有很多:能做好这件事,有这个机会就不放过,名利双收。 比起音乐,其他事都不够吸引她。但一到片场,受气氛和薪水的影响,巫雨清总是会拿出十二万分的努力与认真。 当她和名导合作,让她兴奋的从不是上映后说不定会变成百亿票房的大明星,而是她能从勤勉的、永远在创作的天才身上汲取力量。 看天才拼尽全力做他最擅长的事情,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折磨。 好强,好耀眼,好可怕。 巫雨清坐在小板凳让化妆师为她补妆,听着不远处的导演和摄影组开会,讲下一个镜头该怎么拍。 投入、激动、唾沫横飞。 她聊音乐的时候不会也这个样子吧? 还有弹琴的时候,虽然没有像朗朗那样忘我到头发duangduangduang,但模样会不会也有点狂热? “不要皱眉。”化妆师皱着眉说,眼影刷停在空中。 巫雨清立刻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 都不重要。艺术嘛,姿态漂亮的永远是观众和爱好者。 凌晨叁点,花团锦簇的夜宴拍摄场地,空气中弥漫着雀巢速溶的味道。 巫雨清的大保温瓶里也灌着咖啡,不过不是速溶,是拖车里的咖啡机做出来的。 宫女的服装配色偏素雅,突出了皇室服装的靓丽夺目。 龙袍的黄,铠甲的银,绸缎的红,绢纱的紫。 镜头里的视觉效果非常美。至于现实中,巫雨清只知道这个春天,自己的私服绝不会有高饱和的色彩。 含情脉脉,眼波流转地看了二皇子一晚上,天亮后,她两眼无神地卸妆脱宫装。 不回酒店折腾了,助理们离开,她睡房车里。 简单洗漱后,她在房车的床上看到宗政航。 他昨天下午过来的,今天下午的飞机。 宗政航在她进组后按时报到,做周末夫妻。 巫雨清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折腾,明知道这几天她拍夜戏,就算过来他们的作息也是颠倒错序的,不会相处多久。 早上11:27,睡了近12小时,宗政航睁开眼,看到巫雨清面对着他,睡袍半遮半褪,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缓而轻。 在家是看不到这一幕的。 他醒来,旁边的位置空空荡荡,心往下沉,触不到底,永无止境地掉落。 但现在,四下无依的眩晕痊愈了。 她睡前撩到枕头上方的长发随着睡姿荡漾开,无声的占领。 散开的黑发衬得她脸又小又白,以前没有这样瘦。他带她吃各式各样的美食,送她爱吃的甜食。脸圆圆的,在床上也不专心,说意大利的女孩一边吃披萨一边做爱,快乐加倍,她也要。 巧克力放在床头,榛子,牛奶,抹茶,巴旦木,葡萄干,花生酱,不同的夹心不同的吻。 酒心的不好吃,下次别买了。 好。 不要在校门口等我,你的车太招摇了。 好。 不能太久,明天我要早起。 好。 手臂内侧的肉很嫩,巫雨清感到轻微的痒和疼,哼了一下,还是没有醒。 脚心和足背的感觉很怪,另一只自由的脚不由得在床单上蹭。 她梦见自己在海洋球池里玩,各个时期的同学都在这个大池子里。 阮小凝在滑滑梯那里,巫雨清想走过去找她,可是左脚不知道踩到什么陷阱,拔不出来。 想看清楚,可是海洋球淹了身体,怎么拨开都会有新的球涌过来。 陷阱里有虫子,沿着腿往上爬,密密麻麻,是湿热的软体虫,却长了牙齿,在咬她。 太吓人了。 她想呼救,可是同学们都消失了,偌大的游乐场突然只有她一个人。 室内灯光也显得阴森森。 腿心也被虫子咬了。她吓得一蹿,陷阱被激怒,变大了,她和海洋球一起掉进去。 虫子钻到身体里,从腿上的软体动物变成巨大的甲虫,又硬又长,还有温度。 一直往里进。 巫雨清想喊爸爸来救她,却记起她早就没有爸爸了。 想喊妈妈,意识到妈妈不在这里,她在家照顾弟弟妹妹。 在黑暗狭小的陷阱里喊叫,谁能听到呢? 她闭了嘴,手伸下去,下决心自己解决危机,可海洋球像铅球一样重,推不开,拨不开。 虫子全部进去了。它会咬破肚子钻出来吗?像那些异形电影一样? 大虫子印证她的猜测,在体内横冲直撞。 异物感,不适,被撑开的疼渐渐化作痒意,最后变成一种熟悉的快感。 难堪极了,又舒服极了。 她哭出来,忍不住随着下面的节奏呻吟叹息。 海洋球压着她,更多的虫子出现,在皮肤上四处爬行,啃咬。 她觉得这不是陷阱,这是她的墓穴。小虫子会吃了她,连骨头都嚼碎,大虫子则会像电影里那样,在她体内产卵后破体而出。 她要死在这里了,没有人能找到这个地方。 宗政航干到最深处射精,然后倒在她身上。 他用手背碰碰巫雨清被操热的脸颊,擦去她脸上的汗和泪。 熟到极致的浆果,碰一碰就会滴落果汁。 他抿了抿她的唇珠。 下面软嫩丰沛的蚌肉含着他,还在一缩一缩地痉挛着,将他再一次含硬。 他抱着她,顺着心意抽插十几下,看她的眼角又沁出水滴,哼出呜咽低泣的呓语,便轻轻地拍抚和脔弄,直到她醒过来。 不安的快乐,危机四伏的舒适,被掩埋,却没有疼痛。 她从混沌中找到自己。 原来是做梦,心悸感远去,想不起梦境的任何细节。 她摘掉睡眠眼罩。 宗政航的喘息近在咫尺。 巫雨清想找手机看看现在几点。她没睡够,又饿,可穴里正绞紧。 他在耐心堆出一场体内的烟火。 她只好等待。 临走前,宗政航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 水晶发夹,沉甸甸的,闪亮的高音谱号,戴在头上,像是从脑袋里冒出的璀璨乐章。 她的头发披散着,半湿半干,等一会儿剧组的造型师根据拍摄脚本来做发型。 他把发夹夹在她侧面的头发上。 “下周见。” 54 4月,电影杀青,主创们都收到了花,巫雨清拿到的花束是勿忘我。 杀青当天的飞机,回到首都时已是下午,宗政航没有来接机,他有个会议必须要开。 别墅的草坪刚割了草,空气弥漫一股新鲜草木的气息。 洒水器水压高水量大,在大树附近泼出一道彩虹,太阳西斜,还未到黄昏。 灿灿的尾巴摇地快起飞了。 巫雨清没有坐着车去地下车库,而是在院子里下车疼爱狗狗。 最近有没有乖乖?想我了没有?出去玩和别的小狗打架没?咪咪揍你就躲远点呀,是不是又站在那里让她打? 狗狗太热情,巫雨清盛情难却,陪它在院子里玩飞盘。 玩累之后坐在草坪上用手指给它梳毛。 洒水结束,腰斩的草顶着水珠,想留住湿润的感觉。 除了早已淡去青草气味,巫雨清闻到别的。 她领着狗回屋,打开门,一楼大厅仿佛收了场地费,租出去让人举办玫瑰品种展示会。 之所以不觉得是租给婚庆公司,是因为墙面上没有缎带和气球。 卡罗拉,顶级红玫瑰,象征爱情。多少女生觉得红玫瑰俗气,巫雨清从不这样觉得。俗的永远是人,绝不会是被人赋予意义的花。 香槟玫瑰,保加利亚国花,寓意勤劳和智慧,是大厅里占比最多的品种。宗政航在祝贺她电影杀青。 戴安娜,粉色系玫瑰,最早由英国皇家花园引进,娇嫩的颜色像少女的脸颊,用传奇王妃的名字命名。想到这位生了两个王子,离异后死于车祸的女人,巫雨清的心重重地跳起来,她总觉得她遗漏了些什么。疑虑和不安偶尔露出尾巴,她在脑海里检查所有日程,工作上的决策和与人相处时的细节,一无所获。 雪山,白玫瑰中的上品,白中带绿,格外清新纯洁,是许多婚礼的主题花。巫雨清的眼睛在代表天真高贵的花瓣上停留片刻,确定这花不会帮助她想起什么。 芬德拉,淡淡的米色玫瑰,透着粉,有玉的质感。 冷美人。巫雨清猜测这几年流行的干枯玫瑰色口红,就是灵感来自于它。 美丽的花簇拥着她,室内监控无声地记录这一幕,硬盘保存她站在花中的影像。 高清摄像头清晰拍下她的迷茫和沉思。大美人不会有死角,怎么拍都漂亮,微微蹙眉,令人心折的冷和艳。 差一点点,巫雨清觉得就差一点点,她快要抓住脑袋里那条莫名出现的尾巴,顺着它揪出个什么东西来。 可那尾巴仅仅是闪现,见她迟钝,便迅速溜走。 灿灿显然习惯了玫瑰的存在,也许是早上布置的时候,它已经兴冲冲地闻过。 小厅和往常一样,除了花瓶里每周更换的鲜花,没有别的花了。 看来这里没有租出去办花展,巫雨清默默想,上了电梯。 她来到卧室,在枕边看到礼物盒。 打开,里面静卧着一块手表。 宗政航想用礼物淹没她。 虽然以前也是一掷千金的慷慨作风,但这一年来他送礼的频率直线飙升,不再讲究纪念日节日,完全是想起来就送。 除了礼物,还有约会。新开的餐厅,新上的电影,画展摄影展,交响乐团,实验话剧。开红酒无需祝词或理由,如果非要有,那就是为了今天,为了此刻。 旅行。两个工作都忙的人,一年内出游两次,都是巫雨清没有去过的地方。 畅快,轻松,美好。让好的新的覆盖坏的旧的。 他在努力。 说努力不够恰当。 宗政航仿佛有一个长长的单子,上面列满了要和她一起做的事。 像圆梦。 巫雨清不再欣赏腕上的名表,她的目光落在卧室的花瓶上。 瓶子里没有玫瑰,插着郁金香、百合、风信子。 花香型洗衣液。 上辈子她曾给洗衣液谱过曲,想放到智能洗衣机里当提示音。明明十秒的音乐就够了,她写的曲子却长达一分钟。 这辈子她没拿出来发表过,没有塞到某个影视剧里当配乐,也没有重新编曲填词扩充成一首歌。 宗政航却能在钢琴上弹出来。他没有弹一分钟完整版,而是截取了最好听的那十秒。 它混那场演奏里,在他弹的数首歌曲里,老歌的副歌后,新歌的间奏前。 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也是死后过来的吗? 上一世她死后,妈妈过得还好吗? 太多疑问涌上大脑,但这些问题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重要的是他没有像她这样,重生在这个世界。他有这辈子宗政航的记忆和感情,不然她不可能到现在才发现。 他们融合了。 没有谁消失。 巫雨清对于平行时空理论不是很认同。在她看来,就算有相同的父母、出生日期和外表,选择不同,境遇不同,会导致人的不同。 所以她把自己定义为亡灵。她的到来终结了此世巫雨清的未来可能性,与其说重生,不如说夺舍,死的人理应消失。对死亡她没有太多恐惧和不甘,这些年是白得的。 所以她一开始就把两个宗政航分得很清楚。她认为他们是不同的人。她觉得相遇时间和地点的不同,当事人言行的不同,会带来不同的结果。 可她还是被他攥在手里。 她接受这是她逃不过的劫难,但不相信这是她的结局。 宗政航回家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管家说巫雨清晚饭吃的是沙拉,吃完后便去了楼上再也没下来。 他在天台上找到她。 她套了件灰色运动外套,帽子理好了,里面衣服的领子却翻起来。 宗政航抬手,帮她把这微小的不整恢复原状。 巫雨清倚在栏杆上,看别墅区里的树林和远处人家的灯火。小区太大,房子间隔太远,物业的车都是四个轮的。 她记得自己有次遛狗,安保的车缀在她身后。她给宗政航打电话,问家里阿姨出门遛狗是不是有叁个人跟着。物业巡逻路过,看到她生气的脸,降下车窗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是谁?”宗政航问。他听到了巡逻队长的声音,声调的细微变化,巫雨清知道他在皱眉。 “是物业。”她心累,冲队长笑了笑,谢过他的好意。对方也看到了她身后随着她的止步而停下的梅赛德斯,车牌号物业都认识。 队长微抬帽檐,对她点头致意,然后巡逻车就开走了。 “我们没有时差了,对吗?”她不再远眺,转头看他。 他没有回答,也不问她是怎么发现的,只是将夜风吹乱的长发,轻轻挂回她的耳后。 “现在可以离婚了吗?”巫雨清问,“你后来一定有自己的家庭了吧?不想阖家团圆吗?” 你一定过得很好。世界对你而言是永不歇业的游乐园,只有玩不玩的选择,没有不尽兴的可能。 她明亮的眼睛这样说。 一个带给她幸福又赋予她痛苦的人,最后也不过是某人的丈夫和某人的父亲。 故事的结局不外如此。 “我没有组建家庭。”宗政航看着巫雨清。 他的眼神里没有代表谎言的闪烁,或者故作忠贞地逼视。 这双眼睛在说没有她就没有团圆。 55 荒谬。 她怀疑重生不过是自己中枪后没有立刻死去的脑细胞幻想出来的。 几秒的神经递质,构建出将近十年的时空。 一个可怜人死前的幻觉。卖火柴的小女孩现代版。 他的眼睛怎么能亘古不变? 如此浓郁,像凝固的夜,里面有亿万恒星,而她只能观测到极少的部分。 在课堂上分享奶糖,他就这样看她。 买了一屋子的熊,以为会得到她的笑脸,结果却是拿着面巾纸帮她擦了好久的眼泪。她隔着热泪发现他这样看她。 把她关在房子里,用花与宝石,还有即将到来的婚礼哄她高兴,这样看她。 回到17岁,篮球场上得分,第一时间在观众席上找她,这样看她。 争吵。吃自己之外所有人的醋。舞池里的旋转和相拥。床上的吻。被骂也不改的偏执和霸道。掀起她的头纱。送礼物时一声不吭地拿出盒子,又快速瞥一眼她的表情。 所有的时刻,所有的画面,同样的眼神,专注的凝视。 这就是破绽吗? 黑色的眼睛等同于盗梦空间里永不停歇的陀螺。 他的爱是过火的焦糖,尝的时候舌尖是甜,舌根是苦。 爱怎么能熬煮? 可他不管不顾地搅拌,加大火力,然后一股脑灌到她的嘴里。 极端分裂的味道毁了味觉。 他不在意。他不是吃糖的人。 炙热的糖浆漫溢,从口中流出,淌遍身体,黏住翅膀和四肢,变成琥珀,被他收藏。 睡前,巫雨清对宗政航提出了关于死前幻想和清醒梦的设想。 宗政航说当年上的哲学课她一定是忘光了,虚无主义是她当年非常看不上的一种哲学思想。 巫雨清为此写过一篇计算在期中考成绩里的小论文。对虚无主义进行了分析,说这种认为一切皆为虚妄一切都能解构的理念,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会和享乐主义以及消费主义产生短路。 她写得洋洋洒洒,对成品很是满意,要和他的论文交换看。 当初对“人生如梦”啜之以鼻的人,现在认真地思考人生如梦。 巫雨清涨红了脸。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她好久没这么难堪了。 宗政航的记忆力非常好。他记得住一切,什么人在什么时候找他,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不管隔了多久他都能复述出来。 连琐事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何况读书和工作。 “既然你觉得这一切是幻想和梦境,”宗政航显然没有因为巫雨清的沉默而放过她。他仿佛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在工作场合,抓住对手不小心暴露的马脚作为突破口,争取最大利益。“应该不介意和我生孩子吧。既然生命和婚姻都是假的,怀孕生子也不可能是真的。我计划要……” 巫雨清把被子蒙在头上,让话尾的“叁个孩子”无法通过空气传播到她耳朵里。 可惜被子的隔音能力有限,宗政航的话还是可以清楚听到。 房间里不再有人声,被子兮兮索索的摩擦和翻扯声在黑暗中很响亮。 最响亮的是拍掉拽内裤的手的啪唧声。 让她彻底否定这一猜想的是管家。 他询问巫雨清的行程,看她什么时候有时间见婚纱设计师,他好去预约。 定制婚纱的设计与制作是需要提前预约和等待工期的。 宗政航要举行婚礼,不是立刻,不是今年。但会举行,在她的事业不会因公布婚讯而受影响的时候,或者他不想再等的时候。 因为新娘去世而取消的婚礼,这辈子要继续,不像上辈子那样仓促,不像衣帽间里那样无人见证。 用来满足自己的幻觉,会幻想事业有成,但绝不会幻想和宗政航结婚。 “以及婚纱照的拍摄,夫人。”管家补充,“您最近有空吗?先生说他会以您的日程安排为主。” 管家也是巫雨清认识两辈子的人,是个对任何场面与回复都面不改色的狠人。 巫雨清直言她这辈子都没空见婚纱设计师,或是和宗政航拍照。 因为巫雨清对婚纱设计稿以及成衣视而不见,没有任何回应,宗政航就和上辈子一样揽过婚礼的前期准备工作。 一回生二回熟,她按时出席婚礼就行,他会保证她这次能按时出席。 万事如意让宗政航的状态很好,现在的他和巫雨清当初爱上的人很像。 他放松的姿态和温柔的动作总让她恍惚:那些糟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们是和谐的,温馨的,相爱的。 出门在外,宗政航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糖果和零食,都是他以前吃到,现在也想让她尝尝的。 练完琴后发现他倚在门边不知听了多久,得到一句“弹得可以”或者“错了两个音”。 他拿出她上辈子玩的游戏,打到她一直无法通关的关卡,交给她让她继续玩。“玩不过去就来找我,我带你。”他说。 他甚至在继续她这辈子已经没有的爱好,时不时送她玩偶,有昂贵的定制款,也有百货店里的大众款。 她不知道这些玩偶是他助理挑的还是他挑的,但每个都很符合她的审美。 例如现在手里叁角形的、胖乎乎的小黄鸡玩偶,抱枕大小,眼睛嘴挤在一起,丑得可爱,是她喜欢的类型。 巫雨清抱着小黄鸡,玩偶绵软的布料抵着她的胸口,就算搂得很紧也不会硌到,肢体和皮肤因为拥抱的姿势与柔软的触感而放松下来。 宗政航在书房处理公务, 她坐在家庭影院的沙发椅上看电影。 银幕上的夫妻在争吵,妻子在指责丈夫因为工作忽视家庭,让她一个人带孩子,她推着婴儿车散步时遇到了劫匪。丈夫反唇相讥,说妻子没资格站在道德高地上装可怜,她在他外出时没少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 妻子更加生气。你出差时睡的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电影没有多少场景的转换和情节的起伏,全是台词,全靠这对男女演员饰演结婚多年的夫妻。 他们的指责太多太快,可以看出这些年来类似的争吵上演过无数次,他们知道彼此会说什么,也知道戳哪里最疼。 当争吵到达顶点,妻子摔门而去。 巫雨清看过这部电影,今天这是第叁遍看。 丈夫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还是出门去找妻子了。 他们旅游的地方很小,妻子会去哪里很容易想到。 丈夫在路边咖啡店找到妻子,他坐过去,说了些有的没的,试图打破僵硬的气氛。 妻子一直不理丈夫,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他。 他哄烦了,说每次都是我哄你。 你不能期待生活和童话一样,我给不了你童话,但是真爱,我就放这儿了。 我爱你。 你不能因为我们之间出现了问题和差异,就觉得我不爱你。 这部电影,第一遍是她自己看的,第二遍是她拉着宗政航一起看的。 她觉得这片子拍得好棒。不管年轻时怎样相爱,结婚生子十几年,多潇洒的男女都会变成这样。柴米油盐,孩子房子,吵架和好,偶尔做爱或者干脆和别人做爱。 当然,当代夫妻比起维持婚姻,可能性更大的结果是离婚。 在这个时代,从一而终就像奇迹。 可她还是忍不住幻想和宗政航结婚会怎么样,最后离婚收场也无所谓。 她想和他往永恒的方向奔赴,就算不能抵达终点,至少她无所畏惧地交付全部的柔情和信任,用尽一切方法努力过。 人不可能真正忘掉爱过的人。 可就是回不去了,那些伤害真实存在。 每次看到他,心脏都会紧紧收缩。大脑想要埋葬互相折磨的时光,身体却还记得。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把他施加的痛苦与羞辱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就像离婚协议书里那些退还给他的钱。 宗政航来到家庭影院时,电影已经放完了,字幕滚动,屋里光线太暗。 微弱的光芒足够让他走到巫雨清的身边,足够他看清她的轮廓。 不知道是什么电影,让她这么严肃。 “我不可能再一次爱上你。”她说,“我的人生要往前走。我们不该再有交集。” “爱不该是畸形的。合适的人不用这样大费周章,不需要用权力捆绑。” 银幕终于熄灭,他们所处的空间一片漆黑。 “我不该那样对你。”宗政航说。“很抱歉让你受伤,我希望能够弥补和挽回。” 她不在的时候,每一份快乐都有漏洞,把他漏出去。每一次成功都有缺憾,他在掌声与祝贺的人群里寻找她。那些面对着他的所有笑脸里,少了一个人,少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你不能离开。” 虚伪的歉意。她想。 “如果你真的想要弥补我,就该让我决定我的未来和我的生活,把你剥夺了那么多年的东西还给我。” 黑暗里,沉默如同呼啸的山风。 无需宗政航开口,她就能明白,所谓弥补和挽回就是这些年来她过的生活:待在他的身边,笑纳他给的一切。 “当初我死得确实有点惨,但还好,来不及觉得疼就结束了。遇害的事儿和你没关系,你也应该往前走,宗政航,别活在过去。” “过去的我们……”巫雨清哽住,没有泪意,她只是想到了那些时光,“没必要延续到现在,也不可能延续到现在。” “现在的我很好,做着喜欢的工作,取得很好的成绩。” “我不需要什么补偿,也没什么可挽回的。” 她想到另一个宗政航。她还是没有习惯,总是把他们分开看待,尤其是说话的时候,仿佛她的丈夫有两个人格。 “我受伤住院的时候,你一直在联系名医为我治疗,把病床上的我照顾得很好。这些就算你的赔罪。” 她在黑暗中说着分手宣言,好像这些话是她最后给他的东西,说完就能走。 她总是这样,善于忍耐,有着远超常人的韧性,从不恋战,绝不回头。 宗政航的喉结滚动,听到这些话心里翻滚着什么,他也不清楚。 他清楚的是,自己为什么爱她。 容貌与才华当然有着占比,但起着确定性作用,让他一次又一次沦陷的,是她的人格魅力。 舒适与华贵留不住她,伤痛和苦难打不垮她。她的目标,千难万险也要完成,她的目的地,爬也要爬过去。 烨烨生辉的从不是她的肉体,而是她的信念。 相处过就能感受到,感受到就再也忘不掉。 “今年出专辑吗?还是想拍电影?”他问,“有什么项目想要完成,但没有足够的资金或者合适的人选?” 生硬的转折,巫雨清却能get到宗政航的意思,他不会再阻挠她的事业,反而会帮助她在工作上心想事成。 “用不着,对于表演我没有野心。至于音乐,你更帮不上忙。”好听就是好听,难听就是难听。以后过气也是正常的,观众喜欢新鲜的面孔和年轻人,大不了转幕后。 “我不明白,强迫别人有什么快感。和一个不爱你的人生活有意思吗?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你到底在犟什么?感情的事怎么能勉强?喜欢我这个类型的话,全中国做音乐的、混娱乐圈的女人数以万计。” 巫雨清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宗政航。现在的宗政航是有两世记忆的人,换别人试一试的说法,对他而言不仅仅是说法,他肯定试过。 试过之后还是选择她。 她真是有够倒霉。 “你需要一个防沉迷系统。”她下定论。 宗政航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牵着妻子的手离开洞穴一般的家庭影院。 “巫雨清防沉迷系统?”当他们来到走廊,宗政航接话。 “……是的。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你倒是和心理医生不谋而合。” 他什么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有病? 哪个他?还是他们融合后一起去看的? 看了多久医生?疗效如何? 宗政航仿佛听到了巫雨清脑海里一连串的疑问,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力度和疼痛只有一线之隔。 “医生和吃药有用的话,我就不会勉强你,和你生活就不会充满幸福,就不再犟,就喜欢所有弹钢琴、读中文系的女人。” “是这个意思对吗?人的意志和感情可以通过谈话、通过药物改变。” 他不想告诉她这些,他不想提她离开后他过着怎样的日子,可她天真的理所当然的话刺痛他。 “你最好接受这个现实,那就是我们不可能分开。我没有活在过去,也没有妄图回到过去。” “谁都不能带走你,哪怕是你本人也不行。” “连死亡都无法将我们分离。我已经布置好了,我们两个没有谁能独活。”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不会独活超过一周。” 56 巫雨清听到宗政航的话,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做错了一件事。 如同用手抹起雾的镜面,细密的水珠被擦去,她看见了自己。 从和宗政航的关系变得紧张开始,她便采取消极抵抗的方式应对他。 当然尝试过沟通,发现对方不可理喻后,她就放弃了。 得过且过,争吵,回避,冷暴力。 重来一遍,依然是这样。 那些算得上交流的对话,也只是她在游说。像一个绝望的乙方,不断提供方案,试图让宗政航认可她的提议:让她离开。 她沉迷于被害者的身份无法自拔。 她认为她的错就是识人不清,摆脱了这个人,就算是修正了错误。 她让自己变成一睹墙,任由宗政航在她身上投掷情感和物质,不给予任何回应。 宗政航的手段逐渐激进,何尝不是她的态度在刺激他无所不用其极。 明知他偏执,却天真地认为某一次就是极点了,不会更糟了。 巫雨清感觉自己分成两半,一半在脑海里低语:“你怎么现在才明白。疯狂是疾病,你在冷眼看他病入膏肓。袖手旁观的结果就是一定会被牵连。” 另一半则漂浮在空气中,俯视走廊里的两个人,在这样奢华的建筑里幻视到狼藉的战场。 凯旋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炫耀手里的武器。他看俘虏身缚镣铐,脸上有残忍而得意的微笑。 败兵走得踉跄而狼狈,只顾着身上的伤、失去的自由、惨淡的未来,却没发现手里拿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系在得胜将军的脖子上。 没有赢家,没有棋局,对弈的结果只会是双输。 “我从来都没问过。”巫雨清听见自己说,“看到我中枪,在国内听闻我掉海,你一定吓坏了吧?” “我总是做最坏的打算,现在你也这样。” “宗政航,”她看着他,没有错过他听到中枪这个词时,骤然缩小的瞳孔,“这些年来,我也在折磨你。” “看你求而不得,我心里会有扭曲的快感。这是我唯一能把痛苦施加给你的方式。 “我不知道该怎么报复你,你对我做了这么多坏事,我能还手的地方只有感情。 “绝不回应你的感情,就是我的报复手段。这是我唯一的刀,我要不断扎在你心里。” 他们一直牵着手,两个人的手都冰凉。 “而且我觉得,这样做会让你冷却下来。现在看来,我错得彻底。” “宗政航,我们变成如今的样子。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巫雨清突然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让宗政航有些反应不及。 走廊的壁灯间距一致,他们在光与光的交界处,脚下的影子很淡。 她回握他的手。 宗政航想不起她何时回握过他的手,一直是他在攥着她。 身体比思想更快,她轻微的力道,让他迫不及待地捕获和裹藏。 “你挑了一条错误的路,但一直在努力。而我从始至终站在原点,消极地等着好结果。”她说得慢,却很清晰,“我一直在说不,却不肯告诉你什么是对。” 宗政航盯着巫雨清的脸,不肯放过她哪怕一瞬的神情转变。 “我觉得你肯定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好,只不过是不愿意罢了。”巫雨清的语气里潜伏着一条受伤的鱼,在艰难地摆尾,游动间推挤到伤口,可它除了继续游别无他法。 “现在才明白,你是真的不懂,不会。” “我也应该努力,选一条路走走看。” 宗政航不知道她要选一条什么样的路。他知道此刻是很重要的。她想要参与进来,为他们的未来下着什么决心。 他好奇,又有些不在意。宗政航坚信他们的未来和结局必然是他所安排的。 他在心底检查回顾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措施的方案与执行情况,心跳无法控制地与她睫毛的颤动次数同频。 今年的端午节,巫雨清要去河南卫视参演晚会。 所以在放假的前一天,宗政航携妻子回父母家聚餐。 大家都习惯了巫雨清的饭量,对她碗碟里稀少的饭菜视而不见,绝不劝着多吃些。 父子在聊工作,婆媳也有话题。温言跟巫雨清说哪家的孩子也在拍戏。 巫雨清摇头,“没在工作场合里遇到,也没听说过他们。” 温言换了话题,问起儿媳6月是否愿意陪她去一个慈善拍卖会。 餐后,宗政航和爸爸移步去书房继续讨论。巫雨清没有在客厅等,而是去了丈夫的房间。 抽屉里的游戏机没电,等充到能开机玩,估计她就要走了。 书架上那本夜里拿出来的科幻,她忘了带走,后来是在自己的Kindle上读完的。 高中课本旁有两本散文集,宗政航说这是语文老师推荐书目,但他没看完。 精装本的《猫和老鼠》,在不起眼的位置,巫雨清拿出来翻看。 漫画情节居然不是动画片里看过的,比起故事内容,她如今更注重画师对卡通人物表情与动作的刻画,典型的美式风格:简洁、生动、活泼。 宗政航找过来时,巫雨清正在看杰瑞摔在汤姆牛奶碗里的画面。 她合起书站起来,“要走了吗?” “今晚住这里。”他说,关上了房间的门。 “可我明天一早要坐飞机。” “行李会有人按时送到机场。”他走近,坐在巫雨清之前坐的小沙发上,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然后将妻子抱到腿上。 “好吧。”巫雨清的食指还充当着书签,夹在画册里,她扭头看从背后环住她腰的男人,“你端午节住在这里?” “嗯。” 在宗政航的父母家,巫雨清的感觉更清晰了。 他对她妈妈巫慧敏的态度越来越冷淡。 巫雨清不怎么顾家,忙起来什么事儿都抛到脑后,逢年过节的礼物和问候都是宗政航在忙活和代劳。这些表面的东西,宗政航不会做得明显,让人看出差别,落人口实。 他和以前一样周到又礼貌,只是没了流露在细节里的亲近。 巫雨清不觉得这是宗政航在构陷她有精神病后,认为岳母一家失去了利用价值从而不再殷勤。 相反,他理应更完美地扮演好女婿,这样巫慧敏才会放心将“生病”的女儿托付给他。 这份冷漠只是巫雨清的个人感觉,她找不到什么切实的证据,唯一能提出来的点,不过是她很久没回妈妈家住了,每次都是吃个饭就走,——她很忙。瞧,连理由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我妈在我死后怎么了?”她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告诉她:“跟着老公孩子移民。” 巫雨清如宗政航所预料的那样没有介意。 “这里确实是她的伤心地,先是没了第一任丈夫,后是没了第一个孩子。走是理所应当的。” “你觉得谁离开都是应该的。” 巫雨清耸耸肩(她最近在看美剧,有点受影响),像是在说:接受离开算是我的童子功之一,当然很习惯。 自从她说她要选一条路走后,一切就有了改变。 他们进入一种史无前例的平稳状态里,并非之前波涛暗涌的虚假和平。 她的松弛和平静不是让他放松警惕的表演。 宗政航没有查到她有什么背后的小动作。 他们开始真正的交流,话题的广度与深度不再设限。 她对他的好奇和关注有一搭没一搭。 这些询问和关怀之间没有逻辑和侧重,又不像是无计划的随意之举。 宗政航认为巫雨清研发了一种新型折磨、诱惑他的行为模式。 作为他成瘾剂的垄断商,巫雨清在这方面一向励精图治、推陈出新。 现在的她不再走神,他时刻感受到她在他的身边。 不仅仅是身体,她的注意力、思想都在当下,和他在一起,没有游离,也不再躲远。 他怀疑这是陷阱,但还是身不由己地跳进去,并发誓未来她要是切断供应对他的关注,他一定会…… 他还能怎样呢? 宗政航发现把事做到极致的结果就是无法谈判,只能执行。 他一直在执行。 汤姆猫的女主人,在动画片里只露出高跟鞋、白而纤细的脚踝,以及偶尔出现的羊绒大衣下摆。 巫雨清一直觉得这种视角和画面截取很妙,这一点局部就足够观众想象出一个窈窕的女性。 动画片里的黑人女佣也是只露出拖鞋、粗胖的小腿,宽大的衬裙褶边,以及总是和她一同出现的拖把或扫帚。 漫画里也是如此,汤姆追杰瑞的时候毁了餐桌上的饭菜,女佣看到后拿着扫帚想要把猫扫地出门。 巫雨清注意到摔在门外的猫胡须是耷拉着的,背景是门廊。从场景、道具和人物就能看出汤姆和杰瑞住在一个最起码是中产家庭的房子里。这样的设定很符合影片的受众,《猫和老鼠》发行于1940年,那个年代能看得起电视的家庭…… 思绪断了。 她的脖子被舔了一口,只是舌尖轻轻触到,带着一点力道。 呼吸的热气,舌头的湿软。她的脖子和耳朵一向敏感又怕痒,被这样弄,先是难以抑制地抖了一下,紧接着软了半边身子。 巫雨清想站起来走开,却被握着腰。 “……能不能等晚上?” “今晚要早睡,你明天的航班很早。”他分开她的腿,原本她的大腿与屁股都坐在他的大腿上,现在她的臀部在原位,但腿上的裙摆像一把打开的扇子。 腰部是松紧的半身裙,褪到胯骨下面,勒着腿根, 内裤和裙子一同下褪,离开它要包裹的部位。 裤子拉链声和翻书声是指挥棒的起手势。 落在肩膀上的吻是奏乐前的片刻安静。 巫雨清想起那些录制带、唱片,收音设备除了录下现场奏乐,还会录下离设备最近的乐手的呼吸声。 第一次听《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是在mp3里,音源是在网上下载的,不知道演奏者是谁。带着耳机,能清楚听到乐手演奏时的呼吸。 她那个时候在上小学6年纪,mp3是妈妈给她的。爸爸送了妈妈新的,旧的就到了巫雨清的手里。 她听着音乐和莫名的小噪音,怀疑是机子坏了,或者是下载的音频有问题。直到上初中,刚出生的妹妹日夜啼哭,关着门也能听到,她戴着耳机写作业。 随机播放,当巴赫的G大调响起,伴随着音乐,那声短促而沉重的呼气声出现,巫雨清从选词填空的英语作业里抬起头。 原来是呼吸声。 不是mp3坏了,也不是音频质量不好,而是录制场地太安静,连乐手的呼吸都能清晰地录下来。 静。 没有水声,没有肉与肉的拍击声,没有喘息、呻吟和言语。 轻轻地摇。 沙发厚实,柔软,只有海绵填充物和坐垫布料随着使用者稍微晃动,椅腿与木质框架纹丝不动。 鞋袜整齐地穿戴着,没有被蹬掉或粗鲁地脱下,随意掷在地板上。 下装是体面的,裤子裙子没有堆迭在脚踝处,也没有躺在房间的某个角落。 手是文雅的,拿书,翻页。另一双则搁在女人的膝头,没有攥紧,没有揉捏,也没有交握。 上衣可以见客,不存在褶皱和破损,纽扣被线捆在布料上,而不是被拽下,然后失踪。 嘴是端庄的,没有挂在唇角的唾液,不见红肿或破皮渗血。 发型优雅,一尘不染,凌乱、汗液或别的什么液体都没有出现,更无需重新梳洗擦拭。 连呼吸都不见破绽。 房间里唯二的声音,此刻无论谁来录音,都只会录下翻书声与两道呼吸。 平稳,缓和,如同午后的安睡。 《猫和老鼠》的动画背景音乐是古典乐:门德尔松,肖邦,李斯特,约翰·施特劳斯…… 猫与鼠的那些追逐和过招就伴随着这些乐曲。 逃脱、躲藏、寻找、捕获。 漫画书里这些循环往复的情节,和着房间里循序渐进的、无声的高潮。 57 巫雨清等在会议室外。 面试前她就知道自己需要和至少3位女影星竞争同一个角色。 她拿过表演新人奖,得到好几个重大电影节提名,但从未在表演上获得过什么值得一提的奖项。 收视率、票房、国民度不意味能拿奖。 许多实力派演员都未获奖,她一个重心放在音乐上的艺人,要是真的捧起了奖杯,当年选秀时那一声声指责主办方的“黑幕!黑幕!”,会原封不动地冲她喊起来。 巫雨清对于拿到这个面试角色没有多少信心,与她竞争的全是有真材实料的演员,她们的表演都获得过业界以及观众的认可。那些她没能举起的奖杯,她的竞争者举起过,至少无限靠近过。 等候室里也有摄影机,拍电影幕后花絮、或者拍导演的个人纪录片。巫雨清没有问工作人员这机子开着干嘛,她不是很在意,此刻的镜头记录对于面试结果没有任何影响力。 导演工作室的助理为她倒了茶水,热气从杯口袅袅上升,茶香扩散。 巫雨清闻不出茶的优劣。她对茶没有研究,不知从哪里听到说茶水就是树叶的洗澡水,她哈哈一笑后便忘不掉这个说法。 会议室大门厚重严密,能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内容。 导演的工作室不止一个,首都的这间在写字楼里只占了一层的工作室,更像是一个接待室和联络处。 现在口子越收越紧,影片送审后要么石沉大海要么为了上映改来改去,甚至是照着改了也无法上映。许多导演开始将目光放在海外,不追求国内上映,去自由开放的环境创作和发行,做国际市场。 从去年开始,陆续有导演和投资商在国外成立影视制作公司。巫雨清今天面试的项目就是一部放弃中国市场的电影。 剧本还没有透露,但可以肯定的是故事内容如果申报广电总局,绝不会被批复允许拍摄。 巫雨清是幸运的,她目前为止拍的戏都放映了。这里面自然有宗政航的手笔,不是说他能插手影片过审的事情,而是他让巫雨清接触到的都是一定会过审的项目。 巫雨清接触的都是什么项目呢? 言情剧女二、主旋律电影配角、拼盘电影里的花瓶配角、悬疑网剧配角、贺岁档。 她强有力地证明自己演技、拿到大奖提名、提升自己在业内竞争力的,只有那部导演私下联系她,角色是底层人民、剧情暴力、涉黑、涉毒,人物职业也涉嫌擦边的电影。 她为了拍好这部电影,精神状况都出了点问题。 这份投入给了她巨大的回报。 小杏于2017年夏季拍摄,咪咪是巫雨清在剧组里捡到的流浪幼猫,如今已有6岁。 6年来,她没拍过第二个像小杏这样需要(或者说值得)全身心投入的角色。 即便知道拍戏赚的比唱歌多得多,巫雨清的事业重心依然在音乐上。这里面的原因,除了唱歌写歌是她的心之所向,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身处一个日益疲软、窄小的创作环境内,流行音乐要比影视剧的制约小,从内容到输出,不像电影电视剧那样受到重重审查和阉割。 音乐,和文本化、可视化的艺术载体相比,稍微自由点。 很多优秀的演员,拍了许多压在库房、拿不到上映资质的片子。这其中消耗的时间、精力和钱财,能把人心中的热血熬干。 当找到一个新的环境,发现一片更好的森林,那种期盼、兴奋和干劲,快要把灵魂点燃。 起码巫雨清是这样。 她像是回到了初一,转去了更好的中学,肉眼可见的好环境、好老师和好同学,在这种氛围里很难摆烂,忍不住想要奋起直追。 又像是回到了刚入学T大的那个秋天,周围厉害的人数不胜数,透明的赛道,良性的竞争,广阔的未来。 这种酥麻到有战栗感的应战冲动,和站在舞台上唱歌的享受、坐在电脑前编曲的酣畅、琴键上与琴弦里的沉醉截然不同。 知道自己不够好,知道自己可以更好,眼前无数关卡,无数可以跨过可以超越关卡…… “巫老师,巫老师?” 会议室的门打开,之前给巫雨清倒茶的小助理说现在可以进去了。 巫雨清收起思绪,整理好情绪,走进会议室。 长长的会议桌,三男两女,纸杯里没有茶水全是烟头。空调风强劲,一位女士短袖T恤外罩着针织衫。 巫雨清穿着略正式的衣服,顶着一屋子的目光,她分不清手臂上乍起的汗毛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她在面试。 早就习惯了陌生人的打量、注视,习惯了镜头和镁光灯,可这些经验不能和大导演、大制片、大编剧的估量相比。 这场面试如此重要,是她演绎生涯一个承前启后的转折点。 这场面试如此普通,不过是余生表演事业的一个起点。 巫雨清赶飞机进组前,宗政航把她送到别墅的地下停车场。 她的行李已经被放进车里,出行必备的帽子和口罩也在车里。 吉他背在身后,大T恤和阔腿短裤让她看上去像是结束暑假去上学的大学生。 “如果感觉情绪不对就去看医生。”她仰着头和他说话。 自从知道宗政航看过心理医生,巫雨清就一直想建议他不要停止治疗,但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出口。 “你有分离焦虑,对不对?”跳出受害者的视野,从解决问题的立场出发,她发现许多可以做、可以推进的事情。 现代人多多少少读过几本心理学书籍,对于一些常见的心理学名词和病症是了解的。可巫雨清毕竟不是专业人士,也不敢随便下结论。 宗政航抓着她的左手,一一捏过她指腹上的琴茧,无名指上没有婚戒,却有一枚波浪款的开口戒,是巫雨清买来戴着玩的便宜货,丢了也不心疼。 6月底她陪他妈妈参加慈善拍卖会,没拍下任何东西,倒是得了一对婆婆不再佩戴的枫叶造型红宝石耳钉。 已经安好了耳夹转换器,温言赠礼一向面面俱到。 “珠宝要用人气来养的,平时多戴。”温言说话间就帮巫雨清戴好,“瞧,多漂亮,这样的款式还是年轻人戴着好看。” 克重与质地都是上乘的宝石,在巫雨清的脸庞边烨烨生辉,坠得她情不自禁抬手去摸。 她知道,下次和温言见面,最好戴着这款耳夹,这是基本的礼貌。 巫雨清对奢侈品的欲求不高。她不需要用这些东西来彰显自己,她在人群中的自信和底气来自于她的作品和事业。宗政航送的珠宝,只有出入重要场合才会戴,平时怎么方便舒服怎么来。 当婆婆亲手帮她戴上耳夹,笑着说好东西要多亮相,巫雨清就知道温言一直对她的朴素不太满意。如同她在找机会和宗政航提就医,温言也在找一个不突兀的时机建议她的装扮要符合她的身份。 他摘下她无名指的贝母壳戒指,开口戒环让他越掰越大,然后断裂。 没有扔掉戒指碎片,他随手放进裤子口袋,然后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首饰盒,打开,里面也是戒指。 宗政航不喜欢常规的圆形切割,方形、椭圆形和水滴形是他觉得不错的造型。 他对无色透明的钻石颜色也不感兴趣。除了方糖钻戒是透明色,巫雨清的其他首饰都是有色宝石。 现在这枚也是这样,羽翼的造型,搭配绚丽的渐变色彩宝,创造出斑斓梦幻的视觉效果。 地下室平平无奇的照明,在这只单边翅膀上折射出炫目的光。彩色蓝宝石,呈现粉色、紫色至蓝色的自然过渡。 这是天堂鸟的颜色。 翅膀缀满宝石,华贵,却不再轻盈。 单翼难飞,只能停留。 巫雨清看着戒指缓缓推进,耳边是宗政航的声音。 “因分离而引起的焦虑、不安、或不愉快的情绪反应。多发于婴幼儿时期,分为三个阶段: “反抗阶段:嚎啕大哭,又踢又闹。 “失望阶段:仍然哭泣,断断续续,吵闹减少,不理睬他人,表情迟钝。 “超脱阶段:接受外人的照料,开始正常的活动,如吃东西,玩玩具,但是看见母亲时又会出现悲伤的表情。” 他握着巫雨清的四根手指,她的手臂、手腕和手背自然下垂,在构图和取景上形成流畅干净的视觉引导线。这姿势像未待完成的吻手礼,又像一场圆舞曲的邀约。 “清清,我在哪个阶段?” 闪亮的戒指是画面的视觉中心,璀璨,耀眼,硕大。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儿童分离焦虑。”巫雨清任由宗政航攥住她的手,“我只是提议。如果你感到不适和痛苦,是有渠道和手段来缓解甚至解决的。” “这是婚戒。”他说。 她抬头,视线对上了他的眼睛。 “还记得么?求婚时我说戒指已经设计好了,婚礼前一定能交工。” 她没有等到。 这枚前世她没有等到的戒指,此刻圈住她的手指。 “我已经有一枚婚戒了。” “可你总是忘戴,换一款也许就记得戴了。” 宗政航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 备忘录提示今夜巫雨清的音乐综艺会播出,他却没有点开app按时收看。大数据了解宗政航,巫雨清的粉丝动作也很快,他一定会刷到巫雨清的cut。 宗政航不喜欢在巫雨清出差时去看她的视频听她的歌,这样他会想中断巫雨清的工作,派人把她带回来。 而现在,一个人在房间里看巫雨清的相关事物,则会不可避免地让他想起那些年。 这辈子巫雨清成名早,出道顺利,并没有在素人时期积极运营自己的各大平台。 她不像上辈子那样,在大学期间翻唱许多歌曲上传到互联网。 宗政航在巫雨清走后,把她的翻唱和原创听烂。 她说在卫生间里录歌音效好,每次拿着吉他和手机进去前都会叮嘱他要轻手轻脚,别发出声音。 他们的合照,还有那些被她嫌弃角度难看的日常视频和单人照片,在无数夜晚,被他反复观看。 元旦那天在阳台点燃的仙女棒,一起跨年时亮晶晶的眼睛和笑容。 景点山梯上,他按她说的站在下面几阶从下往上拍,不知怎么回事并没有拍出大长腿的效果,反而精准抓到她眨眼的瞬间。 面膜纸是京剧脸谱,头发用鲨鱼夹随便扎着,盘腿坐在沙发上,睡衣长袖被撸成短袖,发现他在拍她时生气又害羞地瞪大眼睛,马上扑过来。结果就是相册里一张清晰的,一张在抢夺是不小心按下导致高糊的。 “快删掉。”她抱怨,“你把我拍得好丑!” 小视频也没有拍到她光彩照人的时刻。 在公寓里弹琴,钢琴上的小台灯是他们一起去家具店挑的。肖邦的夜曲录了1分27秒,清楚记录了她的重弹两次的乐句。 聚餐时有人要录视频发朋友圈,桌子上有的喝多了在聊人生,有的玩手机,还有一直在吃的。她那句“毛肚煮久了咬不动”在嘈杂的环境里很清晰。他自觉把她碗里不好吃的食物夹到自己碗里吃掉。朋友没有把这段发圈,而是发给了他,嘲笑他的家庭地位。 学了小魔术,要表演,还要拍下来发给妈妈看。他充当观众和镜头三脚架,哪个角色都没当好。先是打断她施法,摘去她鼻梁旁掉落的眼睫毛,一分钟后又指出卫衣袖子里的乒乓球掉到手肘那里了,鼓出好明显的包。魔术师当场罢演,并殴打摄影师,视频自然没有发给巫惠敏女士。 这些影像,最初是他的日常,接着变成他们相爱的证据,然后是他反复吞咽的止痛剂,最后尘封,成为不能触碰的伤口与深渊。 这个时空,他的手机里没有这些照片和录像,但他有了更多关于巫雨清的记录。 她的演唱会、影视剧、综艺、采访、歌曲,就连网购都会刷到月销3000的巫雨清同款。 他再次(或者说一直)拥有巫雨清的卫星定位,随时知道她在哪里,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回到他身边。 融合并不容易,或者说根本不能做到。 年龄差导致性格有了出入,记忆也是截然不同的。 工作上的事情可以求同存异,借着两个世界的出入与时间差而重新布局,把握时机,保持和占据有利地位。 对待巫雨清的态度和行为也算高度一致。 但其余的事,脑海中的想法与心里的感受称得上割裂和撕扯。 这种感觉,并非文艺作品里双重人格的切换和斗争,而是具象存在且难以准确形容的,好比同根的两株藤蔓,彼此缠绕生长,说不清谁夺了谁的阳光、水分和营养,不断地侵占和影响,分不清你我,又绝不是合二为一。 宗政航对另一个世界里巫雨清年复一年的缺席,感到恐惧、愤怒和憎恶。 认识的人,现行的政策,未来的改革,都有长达十年甚至数十年的未来。可他却不知道他的妻子能陪他多久。 巫雨清在吃晚饭。 在片场按时吃饭是不可能的,她围着一次性塑料布围裙,防止油溅到戏服上。 蒜蓉扇贝里粉丝很多,贝肉还没有指肚大,她吃了一个就老老实实嗦面,还是碳水靠谱又实惠。 停车场的就医建议建得稀碎。她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地认为有病治病,不能任其发展。如果医生和药物能让宗政航的状态转好,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好事。 宗政航的睡眠状况不稳定,有时一觉天明,有时失眠或不断惊醒。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变成了那个在深夜被强行唤起的安慰者,负责说:“做噩梦了?梦都是假的”和“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 整夜黏在一起,他抱着她,或是压着她。 巫雨清彻底理解那句诗:在睡梦中一起翻身,亲昵得像一本书中的两页纸。 宗政航这次没办法飞过来和她做周末夫妻,也不像以前那样满足打电话或聊微信,而是回到她出道的那个夏天,天天视频。 当手机开始响铃震动,她咽下嘴里的食物,点接听键,将手机放到支架上。 他那边没有打开摄像头。这个时间,宗政航即将睡觉,也许房间里只有一盏睡眠夜灯,不愿她身旁的工作人员看到他躺床上穿睡衣的样子。 巫雨清戴上耳机。 宗政航看见她面前的打包盒,“吃的什么?” 化妆师在巫雨清的头顶上别了根长长的鸭嘴夹,站在她的身后为她卷发。 巫雨清不好做点头的动作,咀嚼,咽下嘴里的食物,然后说:“热干面。” 一进组就是夜戏,拍了一周了。晚上十点吃得像早午餐一样丰盛,咖啡,碳水,肉,蔬菜。 手机支架的距离和高度正好,他能看清她的上半身,她进嘴的食物,她附近两米的人和物。 化妆间还是挺吵的,巫雨清和其他演员共用。音量调小,宗政航依然能听见有人喊:“那条银色斜纹领带昨天收哪儿去了?” 移动衣架一闪而过,化妆师为了让道,站在巫雨清的左边。 有人和巫雨清打招呼,她笑着回应,说买了好多咖啡,都放在柜子上,想喝就去拿。 浅灰色方领背心,黑色长裤,她一直穿成这样,上镜时要套件卡其色西装外套。这套戏服,宗政航看了快10天,问她要穿多少天。 巫雨清摇摇头,没有在视频里说,而是打字发消息。男主演演了两天就崴到脚,现在在拍没男主的戏份,这套衣服可能得穿半个月。 她扮演的是个记者,配角,但戏份很重要。剧本情节宗政航并不知道,合同里写明没有亲密、裸露戏份,不许有暗示性画面,保证休息时间,贯彻了巫雨清入行来一向的合同标准,其余的他就没有多管。 化妆师卷完头发就走开了。 一个女演员从旁边的化妆台凑过来,在巫雨清的耳朵边讲话。她听完,表情有点微妙。 两个女人交换了眼神。宗政航完全读不懂女人之间的微表情。 一只手入镜,可能是甘静,在桌子上放了一个装满热水的吸管杯,里面飘着一个茶包。 宗政航的困意逐渐袭来,他侧卧,背对着右侧空荡荡的床位。 巫雨清猜的没错,他确实穿着睡衣。 小夜灯是巫雨清大一住过来时买的,碎光方糖矿石造型,照亮了房间的一角。 手机屏也在发光,他调的亮度不高,并不刺眼。 巫雨清和别人聊起来,睡着之前,他听到女演员问这家热干面好不好吃。 “一般。明天我也学你,吃三明治。” “我给你带。这是我助理做的,酒店冰箱里屯了好多食材,吃不完浪费……” 她的声音和动作实时传来,上工前的餐饮讨论变成一张安全网,兜住他缓缓下沉。 他来不及想起他和她一起吃过的那些饭,也来不及想起他一个人进食、呕吐的那些年。 眼睛合上,没有回忆闪回,持续下沉。 “明天……”她的话没有说完,宗政航的手机就扣在了床单上。 明天她的晚餐更像早餐了。明天她还穿那件纯棉灰背心,发尾内卷,和他视频的时候随时和别人聊起来。 吉他背到剧组,这几天有没有弹?这个问题可以留到明天问。 对了,还有那个音乐综艺,明天看了吧,然后问她看了没。 这样的明天,让宗政航安心沉入睡海。 58 灿灿把巫雨清放床上的小象玩偶叼到宗政航面前。 宗政航从狗进屋开始就不再盯着电脑屏幕。他把手伸到灿灿面前,沾着口水的玩偶落到掌心,另一只手揉揉它的头,“最近怎么天天拿妈妈的东西?想她了是不是?” 狗狗坐下,歪歪脑袋,尾巴开始扫地。 宗政航将玩偶搁在桌上,回复邮件:“继续盯着,先不用将那几个房子透给中介。” 那边迅速回复:“收到。” 灿灿看男主人在忙,就把头放在宗政航的大腿上面,瞅瞅他的下巴和衣服领子,然后便目视前方开始放空,尾巴也不摇了。 猫狗喜欢满房子窜,家里人常待的房间,都会放一点宠物能吃的小零食。 宗政航从抽屉里拿出几块狗饼干,扔到地上。灿灿立刻离开他,去吃好吃的。 动物吃住无忧,对于主人是否在家不是很上心,宗政航有时甚至在想,相较于他和巫雨清,宠物们也许更熟悉家里的工作人员,毕竟天天见面。 电脑息屏前,他晃了一下鼠标,光标迅速划过邮件上的图片与文字。 巫雨清从2022年11月开始撤投资、变卖股权,以前投的中小型项目、涉猎的行业和参与分红的公司一个都没有留下。 如今的她失去了对未来发展的笃定,所以全部套现。巨额现金就放在银行里吃利息。 宗政航时刻关注她的资产和资金变动,对她的账户了如指掌。 巫雨清7月进组,8月中旬接触海外置业顾问与房产中介。咨询纽约、伦敦、墨尔本、多伦多等英语地区的利好房产与移民政策。宗政航甚至知道她对房屋的要求:安全、大、出行便利。 巫雨清从未买过房子。她名下三套房产,一个是她母亲还完房贷后过户给她的南城老房子,另外两个则是他婚前婚后分别赠予的。 出道8年,她没给自己添置什么大件资产,连私下开的车都是巫惠敏送她的20岁生日礼物。 当宗政航看到巫雨清和顾问的聊天截屏、邮件往来和视频,他的心反而踏实下来。 忐忑与不安终于可以停止。 他无需再去揣测她选的路。 那些隐秘的欣喜,不敢相信的幸福,是破裂的肥皂泡,微弱的水滴溅在脸上,应和脑海里的嘲讽。 相爱,自欺欺人的梦。 没有愤怒和不甘,这么多年,宗政航已经习惯了他在计划将来,而她在计划离开。 反正她走不了,结果已经注定,又何必在乎过程。 桌子上的玩偶,眼睛是用黑线与白线缝出来的,看上去柔软而天真。 自从他开始送巫雨清布娃娃,他们的床就像是在开派对。上个季度是农场主题:胡萝卜、西兰花、茄子、吐司、洋葱、土豆、牛奶罐。这个季度是动物园:狐狸、黑猫、北极熊、兔子、小象、猪崽、绵羊、大白鹅。 几乎每天醒来都能看见有玩偶掉在地上。 他还记得自己在床上随手拿过一个,垫在巫雨清的屁股或肚子下面,然后下一秒就被她拿开。 “要是垫了还能玩么?”她觉得他粗心。 巫雨清从没玩过这些,就是摆着看,顶多是玩手机、看电视的时候抱在怀里。 被子枕头扯过来要好几秒,他一秒都不想等,拿最近的贝壳抱枕垫在她的腰下。扇形的、胖乎乎的布偶简直是为了她腾空的腰肢量身定做。 宗政航不知道巫雨清的白眼是在翻他还是被他撞的,也许都有。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嗯、这是……别人送的!” 我再送你一个一模一样的。他想说,却没出声。她夹得他头皮发麻。 小象的耳朵被狗的口水浸湿,两只耳朵出现了湿度导致的色差,软乎乎地耷拉着。 宗政航收回了思绪。 移民、买房,都是小节,随她折腾。每一步都能插手、干预、控制变量,影响甚至决定她到手的房子、证件、出国行程。 这件事甚至没有眼前的小象要紧,他需要问问她,这个玩具是洗干净摆回去,还是送给狗狗。 合同标明了休息时间,但那只是合同,在片场不可能每天只待时,12小时是日常,14小时是正常,16小时是经常。 休息日也是根据拍戏进度走,拍不完的话不可能去睡懒觉,甚至连基础睡眠时间都无法保证。 巫雨清的表演效果不好,开始的半个月导演还有好脸色,后来彻底没有了。 缺觉,累,上戏挨批,下戏对着一群在她面前噤若寒蝉的工作人员。 剧本拍了一半,巫雨清从安慰自己熬过去就行,变成了熬不过去拉倒,随便吧。 她盯着导演的怒容和他张张合合的嘴。 片场因为导演骂人,格外安静。所以便衣警察抓人时,大家第一时间注意到。 警察穿得和剧组工作人员一样,运动鞋沾灰,衣服半旧,眨眼间就把在不远处围观巫雨清挨骂的男主演拿下。 男主演身边的助理一样被擒。 警察和嫌疑人离开后,片场并没有炸锅,但气氛却无法挽回,谁还有心思工作。 大群小群消息不停刷,不方便玩手机的也忍不住和身边人嘀咕两句 “是不是偷税漏税?” “嫖娼?诱奸?强奸?” 女保镖在巫雨清的身边,男保镖则掏出手机给宗政航打电话。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后面的戏拍不下去,所有需要男主演的画面都无法完成。 导演顾不上掰扯巫雨清的10分钟前的演技,赶紧联系资方和制片说明情况。 剧组停摆了。 圈里消息要比警方通告快,两天后大家就都听说了。 色情产业链,违禁药买卖,劣迹艺人,封杀。 不仅是后面的戏拍不了,前面已经拍好的片子,有男主演镜头的都废了。 现在是否重拍也没个定数。 开始有人走。 巫雨清在酒店睡饱后也撤了。 具体安排等通知,可通知什么时候下来呢? 制片、导演、资方一直在开会。 有消息称这电影还要继续拍,换男主。也有的说当初就是扯着男主演的大旗找的融资,现在老板肯定不会继续投钱。 巫雨清对第二种说法存疑,导演才是剧组最大的招商引资卖点。但这个卖点也不耽误她拎着行李箱先走一步。 片场里除了群演都是叫得上名字的演员,大家没功夫耗在这里干等。 回到京城,已是9月。天空阴沉,风里透着凉意。 巫雨清蜷缩在浴缸里,边泡澡边看纪录片。 她感觉自己已经不会演了。 明明开机前和往常一样仔细研究人物,写了分析,了解背景知识,拍戏的时候努力代入角色(她是体验派)。 但导演就是觉得她不对,不行,不够好。 国际知名导演的持续否定,让巫雨清失去了自信。在剧组的时候靠一口气硬撑,提醒自己不要松懈,别垮掉。 一回到家,这口气自动消散。 焦虑、灰心、沮丧、自责……无数负面情绪压着她。她感觉自己的脊梁都弯了两度。 浴室的混响音效让纪录片里的人声和背景音乐格外清晰。 随着片中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巫雨清的思绪不再专注于自身,她看了进去。 这是讲述韩国媒体从业者反抗执政总统政府官官相护、官商勾结、对新闻和电视台的把控、操纵舆论、抹杀言论自由,他们前仆后继,坚持抗争。 屏幕里全是当事人的采访,和过去新闻记录的截取。 这些被撤职,被调查的导演、记者、电视台领导,在镜头里看着很朴素,并没有所谓正气凌然的英雄气质。他们讲述自己的遭遇、同事的遭遇,回忆那段至暗时刻,平静的语气包裹痛苦。 这是表演无法企及的真实。 女导演的婚期就在逮捕令的那段时间,只能吃住在电视台,婚礼要延期,甚至无法举行。最后她在单位被逮捕,在镜头前戴着手铐进入警察局,上几小时后的新闻报道。 而她也和之前所有被抓走的媒体人一样,被检方抱着胳臂拽进警车时,扭头对同事们说:“大家坚持住,可不能认输。” 女导演的领导说:“我们不能在国民面前这样,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他们这是威胁媒体人,是在驯服媒体人,这是民主社会绝对不能有的事。一定要撑到最后。 “宝瑟被带走,戴着手铐的样子,会永远在网上流传,虽然这一点没什么值得惭愧的。可是让宝瑟,让我们变成这样的检察官的名字,却完全没有被提及,就只能说是检方。所以,接下来起,只要有机会,调查我们的检察官的名字,我们会进行公开。” 屏幕黑下来,随着他的念声,一个个白色韩语名字出现,底下是字幕的中译名。 巫雨清直愣愣地看着。 导演说得对。 她就是错了,确实没有演出他要的效果。 她饰演的记者,内核里的善良与正义感,暗地里调查、拍摄、搜集资料,这些动作和人物个性不用在镜头前眉头紧锁,发现重要证据时深呼吸或咽口水。 导演说浮于表面,套路化。于是她就把这些小动作小表情都改了,然后导演又说这样太木。 巫雨清不能理解这句“太木”。 动作多是错,没动作也是错。 怎么变“灵”?这个“灵”该是什么样的表情、气质和神态? 巫雨清这段时间快琢磨疯了,已经钻了牛角尖。 没有所谓“灵”,要的是真。 那些有坚持、有追求、身体力行践行自己理念的人,是微暗的火。 燃烧的心在胸腔里,旁人能嗅到烟。 信念感不是倔强的表情,挺拔的身姿,明亮的眼睛。它更多闪现在疲惫的身躯上,寻常的话语里,向前的脚步中。 巫雨清从浴缸里站起,热水顺着身体往下淌。 这些感悟一定要记在人物分析文档里。 她抬手拿浴袍,然后看见浴巾架子上奇形怪状的毛巾。 谁迭的?家里的阿姨不可能……这不是青蛙么? 她拿下来细看,没想到毛巾青蛙的身体塞着东西,还很重,掉出来摔在地板上。 她的拖鞋前躺着一块金条。 巫雨清抬头去看架子上另一只还维持着原样的毛巾青蛙。 宗政航翻看妻子的书。 她在读人物传记,因为要摘抄,速度不算快。 巫雨清很少重读什么书,她喜欢一遍过,读、摘、记,一次性搞定。 凯瑟琳·格雷厄姆,华盛顿邮报公司前发行人、董事会主席,被称为“美国新闻届最有权势的女人”。她身处传统媒体的颠峰时代,与十二任美国总统谈笑风生。《华盛顿邮报》揭露着名的“五角大楼文件泄露事件”,头版头条发布“水门事件”。凯瑟琳带领《华盛顿邮报》,在新闻史上留下登峰造极、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部自传荣获普利策奖。巫雨清的书签显示,她看到了凯瑟琳的新婚时期。这时的凯瑟琳青春年少,憧憬幸福的家庭生活,还不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丈夫会在日后患有重度抑郁,和女记者出轨,在自家农场的屋中开枪自杀身亡。 丈夫的离世促使她接任公司,将邮报办得红红火火。 宗政航读过这本书。 他知道巫雨清在片场演得不太好。虽然视频通话时她从没提过自己工作上的窘境,回家后也不聊可能要夭折的电影项目,只是埋头了解媒体人的一切。 第一人称自传极有感染力,宗政航不想看凯瑟琳的家庭主妇时期,打算重看五角大楼文件泄露的始末。该文件记录二战后美国政府对越政策的种种秘密,从根本上动摇了越战的合法性。 但目录只是简单的标了“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和页码,宗政航只好往后翻。 这时,他的妻子走进卧室,手里拿着两块金条。 巫雨清拿过宗政航的一只手,将金条放在他的掌心。 黄金没有在男人的手上多停留几秒,被随手放在一边。 “不喜欢么?”他问,把妻子拽坐到他的身边。 她没有回答,反问道:“包装盒是你迭的吗?” 宗政航确定他们此刻想到的是同一件事,笑起来。 “这都多少年了,你还记得。”巫雨清有点受不了,“我当时就随口一说。” 浴袍随着走动、坐下和外力的轻扯而敞开。 心脏上方的皮肤光滑洁白,温热,有弹性。一再确认这里没有创口,是他下意识的习惯。 握住一团软嫩,宗政航想起巫雨清曾问过他,胸的触感像不像马卡龙。 当时的他凑过去咬了一下,说不。 “也不像乳鸽,对么?”她忽略空气中开始弥漫的缱绻,“这些比喻……” 宗政航没有等她说完,嘴松开胸前的红,去尝她口中的粉润。 这些比喻不追求外在形象的类似,想要点明的是本体和喻体让人口齿生津的特点。 巫雨清侧着脸,宗政航埋在她的肩颈处舔咬。 她拢住浴袍,腰带已经被解开了,护住胸口,他的手就从善如流地离开她的上半身,滑到下面。 在浴袍被彻底脱下前,她站起来,“你的青蛙打断了我,得记个东西。” 然后想起手机放在洗手台上,忘了拿过来。 担心再走回去会遗忘一些句子,干脆解锁了宗政航的手机,给自己的微信发送她脑海里饰演记者时需要注意的点。 宗政航看着袒胸露乳的灵感记录者,觉得热。 他还未换上秋季睡衣。背心,大短裤,紧实的肌肉,呈现在巫雨清面前。 低头打字的人手指翻飞,眼睛都没抬一下。 宗政航翘着硬了的器官,捡起倒扣的书,放好。 巫雨清去浴室拿手机,发现中介给她发了几个视频,拍的是独栋房产的庭院和室内,给了详尽的数据和优缺点。 她坐在马桶盖上看完。 国内外有时差,中介总是晚上发东西,她在剧组的休息时间都快颠倒了,所以有空就回复。 回到床上,巫雨清措词写邮件。 宗政航听到她重看视频时公放的声音,没有一点要避着他的意思。 “看房子?” “嗯。”笔记本的屏幕光在她的虹膜上照出高光,“表演有瓶颈了,音乐也该学些新东西,需要进修。” 说着就把头抬起来,“等我有空,今年肯定去不了。” “看好学校了?” “没,在哪儿买房就在哪儿上学,我选的城市都有很好的大学。” 宗政航必须承认,这一刻他感觉好很多。她没有不告而别的打算,这只是…… 只是误会。 他想说家里在海外也有房产,脱口而出的却是:“那咨询移民呢?” 巫雨清顿了顿,“想了解一下。” 她不愿隐瞒宗政航她的计划:“如果我们离婚了,我不会待在这里。 “要是你不方便婚变,分居的话,我会旅居。 “如果你十年如一日地这样对我,也没有关系。 “我之前一直在等,有什么想法和计划都是:等你放手后我就怎样怎样。” “非常被动,这样不好。 “你的分离焦虑和偏执,我们一起想办法缓解、治愈。” 巫雨清没有盲目乐观地认为最后一定能够得偿所愿,但至少应该努力。 “这就是你选的道路。”他说。 “是的。”她的目光没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我上一次死得太早,所以会有白月光效应,你在回忆里不断美化我。” “我要真是你完美的爱人,你当年就不可能和米家的女儿接触。” 那我呢? 宗政航想问。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到底是鳏居多年的丧偶中年人,还是和初恋结婚的26岁青年。 巫雨清自从知道他们融合了,她交流的对象总是那个和她一起读T大的宗政航。 明明他和她也朝夕相处那么多年。 他也接她放学,送她小熊,在她病危的时候照顾她。 那个宗政航背叛她,他没有背叛。 那个宗政航囚禁她,他却从未过多干涉她的工作,没有把她关在房子里。 可诡异的是,他没有嫉妒和怨恨。 想要区分身体里两个不同的灵魂,繁杂的回忆却更紧密地包裹着他。 他和她在同一张床上等待入睡,在同一辆车里赶往目的地,在同一条街道上并肩行走。 地面上全是沾着雨水的枯叶,是秋天。 和现在一样的秋天,在某一年。 他不能确定是哪个时空的秋季。 没有牵手,她觉得冷,手揣在外套口袋里。 他们在聊着什么,内容不重要。 半空中旋转下落的叶片偶尔停留在肩膀和鞋面。 变黄的柳枝摇摆不定,拂过她的头顶。 我爱你。我觉得树木因为你的路过而爱上你,伸出枝条只为碰触你的头发。 这样的心情,甚至不需要一个确定的主语。他或者他,都可以。 宗政航合起巫雨清腿上的笔记本,“你总是觉得自己可以离开。” 他的语气里嘲讽很淡,无奈很浓。 他吻她,所以她尝到了。 58 灿灿把巫雨清放床上的小象玩偶叼到宗政航面前。 宗政航从狗进屋开始就不再盯着电脑屏幕。他把手伸到灿灿面前,沾着口水的玩偶落到掌心,另一只手揉揉它的头,“最近怎么天天拿妈妈的东西?想她了是不是?” 狗狗坐下,歪歪脑袋,尾巴开始扫地。 宗政航将玩偶搁在桌上,回复邮件:“继续盯着,先不用将那几个房子透给中介。” 那边迅速回复:“收到。” 灿灿看男主人在忙,就把头放在宗政航的大腿上面,瞅瞅他的下巴和衣服领子,然后便目视前方开始放空,尾巴也不摇了。 猫狗喜欢满房子窜,家里人常待的房间,都会放一点宠物能吃的小零食。 宗政航从抽屉里拿出几块狗饼干,扔到地上。灿灿立刻离开他,去吃好吃的。 动物吃住无忧,对于主人是否在家不是很上心,宗政航有时甚至在想,相较于他和巫雨清,宠物们也许更熟悉家里的工作人员,毕竟天天见面。 电脑息屏前,他晃了一下鼠标,光标迅速划过邮件上的图片与文字。 巫雨清从2022年11月开始撤投资、变卖股权,以前投的中小型项目、涉猎的行业和参与分红的公司一个都没有留下。 如今的她失去了对未来发展的笃定,所以全部套现。巨额现金就放在银行里吃利息。 宗政航时刻关注她的资产和资金变动,对她的账户了如指掌。 巫雨清7月进组,8月中旬接触海外置业顾问与房产中介。咨询纽约、伦敦、墨尔本、多伦多等英语地区的利好房产与移民政策。宗政航甚至知道她对房屋的要求:安全、大、出行便利。 巫雨清从未买过房子。她名下三套房产,一个是她母亲还完房贷后过户给她的南城老房子,另外两个则是他婚前婚后分别赠予的。 出道8年,她没给自己添置什么大件资产,连私下开的车都是巫惠敏送她的20岁生日礼物。 当宗政航看到巫雨清和顾问的聊天截屏、邮件往来和视频,他的心反而踏实下来。 忐忑与不安终于可以停止。 他无需再去揣测她选的路。 那些隐秘的欣喜,不敢相信的幸福,是破裂的肥皂泡,微弱的水滴溅在脸上,应和脑海里的嘲讽。 相爱,自欺欺人的梦。 没有愤怒和不甘,这么多年,宗政航已经习惯了他在计划将来,而她在计划离开。 反正她走不了,结果已经注定,又何必在乎过程。 桌子上的玩偶,眼睛是用黑线与白线缝出来的,看上去柔软而天真。 自从他开始送巫雨清布娃娃,他们的床就像是在开派对。上个季度是农场主题:胡萝卜、西兰花、茄子、吐司、洋葱、土豆、牛奶罐。这个季度是动物园:狐狸、黑猫、北极熊、兔子、小象、猪崽、绵羊、大白鹅。 几乎每天醒来都能看见有玩偶掉在地上。 他还记得自己在床上随手拿过一个,垫在巫雨清的屁股或肚子下面,然后下一秒就被她拿开。 “要是垫了还能玩么?”她觉得他粗心。 巫雨清从没玩过这些,就是摆着看,顶多是玩手机、看电视的时候抱在怀里。 被子枕头扯过来要好几秒,他一秒都不想等,拿最近的贝壳抱枕垫在她的腰下。扇形的、胖乎乎的布偶简直是为了她腾空的腰肢量身定做。 宗政航不知道巫雨清的白眼是在翻他还是被他撞的,也许都有。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嗯、这是……别人送的!” 我再送你一个一模一样的。他想说,却没出声。她夹得他头皮发麻。 小象的耳朵被狗的口水浸湿,两只耳朵出现了湿度导致的色差,软乎乎地耷拉着。 宗政航收回了思绪。 移民、买房,都是小节,随她折腾。每一步都能插手、干预、控制变量,影响甚至决定她到手的房子、证件、出国行程。 这件事甚至没有眼前的小象要紧,他需要问问她,这个玩具是洗干净摆回去,还是送给狗狗。 合同标明了休息时间,但那只是合同,在片场不可能每天只待时,12小时是日常,14小时是正常,16小时是经常。 休息日也是根据拍戏进度走,拍不完的话不可能去睡懒觉,甚至连基础睡眠时间都无法保证。 巫雨清的表演效果不好,开始的半个月导演还有好脸色,后来彻底没有了。 缺觉,累,上戏挨批,下戏对着一群在她面前噤若寒蝉的工作人员。 剧本拍了一半,巫雨清从安慰自己熬过去就行,变成了熬不过去拉倒,随便吧。 她盯着导演的怒容和他张张合合的嘴。 片场因为导演骂人,格外安静。所以便衣警察抓人时,大家第一时间注意到。 警察穿得和剧组工作人员一样,运动鞋沾灰,衣服半旧,眨眼间就把在不远处围观巫雨清挨骂的男主演拿下。 男主演身边的助理一样被擒。 警察和嫌疑人离开后,片场并没有炸锅,但气氛却无法挽回,谁还有心思工作。 大群小群消息不停刷,不方便玩手机的也忍不住和身边人嘀咕两句 “是不是偷税漏税?” “嫖娼?诱奸?强奸?” 女保镖在巫雨清的身边,男保镖则掏出手机给宗政航打电话。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后面的戏拍不下去,所有需要男主演的画面都无法完成。 导演顾不上掰扯巫雨清的10分钟前的演技,赶紧联系资方和制片说明情况。 剧组停摆了。 圈里消息要比警方通告快,两天后大家就都听说了。 色情产业链,违禁药买卖,劣迹艺人,封杀。 不仅是后面的戏拍不了,前面已经拍好的片子,有男主演镜头的都废了。 现在是否重拍也没个定数。 开始有人走。 巫雨清在酒店睡饱后也撤了。 具体安排等通知,可通知什么时候下来呢? 制片、导演、资方一直在开会。 有消息称这电影还要继续拍,换男主。也有的说当初就是扯着男主演的大旗找的融资,现在老板肯定不会继续投钱。 巫雨清对第二种说法存疑,导演才是剧组最大的招商引资卖点。但这个卖点也不耽误她拎着行李箱先走一步。 片场里除了群演都是叫得上名字的演员,大家没功夫耗在这里干等。 回到京城,已是9月。天空阴沉,风里透着凉意。 巫雨清蜷缩在浴缸里,边泡澡边看纪录片。 她感觉自己已经不会演了。 明明开机前和往常一样仔细研究人物,写了分析,了解背景知识,拍戏的时候努力代入角色(她是体验派)。 但导演就是觉得她不对,不行,不够好。 国际知名导演的持续否定,让巫雨清失去了自信。在剧组的时候靠一口气硬撑,提醒自己不要松懈,别垮掉。 一回到家,这口气自动消散。 焦虑、灰心、沮丧、自责……无数负面情绪压着她。她感觉自己的脊梁都弯了两度。 浴室的混响音效让纪录片里的人声和背景音乐格外清晰。 随着片中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巫雨清的思绪不再专注于自身,她看了进去。 这是讲述韩国媒体从业者反抗执政总统政府官官相护、官商勾结、对新闻和电视台的把控、操纵舆论、抹杀言论自由,他们前仆后继,坚持抗争。 屏幕里全是当事人的采访,和过去新闻记录的截取。 这些被撤职,被调查的导演、记者、电视台领导,在镜头里看着很朴素,并没有所谓正气凌然的英雄气质。他们讲述自己的遭遇、同事的遭遇,回忆那段至暗时刻,平静的语气包裹痛苦。 这是表演无法企及的真实。 女导演的婚期就在逮捕令的那段时间,只能吃住在电视台,婚礼要延期,甚至无法举行。最后她在单位被逮捕,在镜头前戴着手铐进入警察局,上几小时后的新闻报道。 而她也和之前所有被抓走的媒体人一样,被检方抱着胳臂拽进警车时,扭头对同事们说:“大家坚持住,可不能认输。” 女导演的领导说:“我们不能在国民面前这样,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他们这是威胁媒体人,是在驯服媒体人,这是民主社会绝对不能有的事。一定要撑到最后。 “宝瑟被带走,戴着手铐的样子,会永远在网上流传,虽然这一点没什么值得惭愧的。可是让宝瑟,让我们变成这样的检察官的名字,却完全没有被提及,就只能说是检方。所以,接下来起,只要有机会,调查我们的检察官的名字,我们会进行公开。” 屏幕黑下来,随着他的念声,一个个白色韩语名字出现,底下是字幕的中译名。 巫雨清直愣愣地看着。 导演说得对。 她就是错了,确实没有演出他要的效果。 她饰演的记者,内核里的善良与正义感,暗地里调查、拍摄、搜集资料,这些动作和人物个性不用在镜头前眉头紧锁,发现重要证据时深呼吸或咽口水。 导演说浮于表面,套路化。于是她就把这些小动作小表情都改了,然后导演又说这样太木。 巫雨清不能理解这句“太木”。 动作多是错,没动作也是错。 怎么变“灵”?这个“灵”该是什么样的表情、气质和神态? 巫雨清这段时间快琢磨疯了,已经钻了牛角尖。 没有所谓“灵”,要的是真。 那些有坚持、有追求、身体力行践行自己理念的人,是微暗的火。 燃烧的心在胸腔里,旁人能嗅到烟。 信念感不是倔强的表情,挺拔的身姿,明亮的眼睛。它更多闪现在疲惫的身躯上,寻常的话语里,向前的脚步中。 巫雨清从浴缸里站起,热水顺着身体往下淌。 这些感悟一定要记在人物分析文档里。 她抬手拿浴袍,然后看见浴巾架子上奇形怪状的毛巾。 谁迭的?家里的阿姨不可能……这不是青蛙么? 她拿下来细看,没想到毛巾青蛙的身体塞着东西,还很重,掉出来摔在地板上。 她的拖鞋前躺着一块金条。 巫雨清抬头去看架子上另一只还维持着原样的毛巾青蛙。 宗政航翻看妻子的书。 她在读人物传记,因为要摘抄,速度不算快。 巫雨清很少重读什么书,她喜欢一遍过,读、摘、记,一次性搞定。 凯瑟琳·格雷厄姆,华盛顿邮报公司前发行人、董事会主席,被称为“美国新闻届最有权势的女人”。她身处传统媒体的颠峰时代,与十二任美国总统谈笑风生。《华盛顿邮报》揭露着名的“五角大楼文件泄露事件”,头版头条发布“水门事件”。凯瑟琳带领《华盛顿邮报》,在新闻史上留下登峰造极、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部自传荣获普利策奖。巫雨清的书签显示,她看到了凯瑟琳的新婚时期。这时的凯瑟琳青春年少,憧憬幸福的家庭生活,还不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丈夫会在日后患有重度抑郁,和女记者出轨,在自家农场的屋中开枪自杀身亡。 丈夫的离世促使她接任公司,将邮报办得红红火火。 宗政航读过这本书。 他知道巫雨清在片场演得不太好。虽然视频通话时她从没提过自己工作上的窘境,回家后也不聊可能要夭折的电影项目,只是埋头了解媒体人的一切。 第一人称自传极有感染力,宗政航不想看凯瑟琳的家庭主妇时期,打算重看五角大楼文件泄露的始末。该文件记录二战后美国政府对越政策的种种秘密,从根本上动摇了越战的合法性。 但目录只是简单的标了“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和页码,宗政航只好往后翻。 这时,他的妻子走进卧室,手里拿着两块金条。 巫雨清拿过宗政航的一只手,将金条放在他的掌心。 黄金没有在男人的手上多停留几秒,被随手放在一边。 “不喜欢么?”他问,把妻子拽坐到他的身边。 她没有回答,反问道:“包装盒是你迭的吗?” 宗政航确定他们此刻想到的是同一件事,笑起来。 “这都多少年了,你还记得。”巫雨清有点受不了,“我当时就随口一说。” 浴袍随着走动、坐下和外力的轻扯而敞开。 心脏上方的皮肤光滑洁白,温热,有弹性。一再确认这里没有创口,是他下意识的习惯。 握住一团软嫩,宗政航想起巫雨清曾问过他,胸的触感像不像马卡龙。 当时的他凑过去咬了一下,说不。 “也不像乳鸽,对么?”她忽略空气中开始弥漫的缱绻,“这些比喻……” 宗政航没有等她说完,嘴松开胸前的红,去尝她口中的粉润。 这些比喻不追求外在形象的类似,想要点明的是本体和喻体让人口齿生津的特点。 巫雨清侧着脸,宗政航埋在她的肩颈处舔咬。 她拢住浴袍,腰带已经被解开了,护住胸口,他的手就从善如流地离开她的上半身,滑到下面。 在浴袍被彻底脱下前,她站起来,“你的青蛙打断了我,得记个东西。” 然后想起手机放在洗手台上,忘了拿过来。 担心再走回去会遗忘一些句子,干脆解锁了宗政航的手机,给自己的微信发送她脑海里饰演记者时需要注意的点。 宗政航看着袒胸露乳的灵感记录者,觉得热。 他还未换上秋季睡衣。背心,大短裤,紧实的肌肉,呈现在巫雨清面前。 低头打字的人手指翻飞,眼睛都没抬一下。 宗政航翘着硬了的器官,捡起倒扣的书,放好。 巫雨清去浴室拿手机,发现中介给她发了几个视频,拍的是独栋房产的庭院和室内,给了详尽的数据和优缺点。 她坐在马桶盖上看完。 国内外有时差,中介总是晚上发东西,她在剧组的休息时间都快颠倒了,所以有空就回复。 回到床上,巫雨清措词写邮件。 宗政航听到她重看视频时公放的声音,没有一点要避着他的意思。 “看房子?” “嗯。”笔记本的屏幕光在她的虹膜上照出高光,“表演有瓶颈了,音乐也该学些新东西,需要进修。” 说着就把头抬起来,“等我有空,今年肯定去不了。” “看好学校了?” “没,在哪儿买房就在哪儿上学,我选的城市都有很好的大学。” 宗政航必须承认,这一刻他感觉好很多。她没有不告而别的打算,这只是…… 只是误会。 他想说家里在海外也有房产,脱口而出的却是:“那咨询移民呢?” 巫雨清顿了顿,“想了解一下。” 她不愿隐瞒宗政航她的计划:“如果我们离婚了,我不会待在这里。 “要是你不方便婚变,分居的话,我会旅居。 “如果你十年如一日地这样对我,也没有关系。 “我之前一直在等,有什么想法和计划都是:等你放手后我就怎样怎样。” “非常被动,这样不好。 “你的分离焦虑和偏执,我们一起想办法缓解、治愈。” 巫雨清没有盲目乐观地认为最后一定能够得偿所愿,但至少应该努力。 “这就是你选的道路。”他说。 “是的。”她的目光没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我上一次死得太早,所以会有白月光效应,你在回忆里不断美化我。” “我要真是你完美的爱人,你当年就不可能和米家的女儿接触。” 那我呢? 宗政航想问。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到底是鳏居多年的丧偶中年人,还是和初恋结婚的26岁青年。 巫雨清自从知道他们融合了,她交流的对象总是那个和她一起读T大的宗政航。 明明他和她也朝夕相处那么多年。 他也接她放学,送她小熊,在她病危的时候照顾她。 那个宗政航背叛她,他没有背叛。 那个宗政航囚禁她,他却从未过多干涉她的工作,没有把她关在房子里。 可诡异的是,他没有嫉妒和怨恨。 想要区分身体里两个不同的灵魂,繁杂的回忆却更紧密地包裹着他。 他和她在同一张床上等待入睡,在同一辆车里赶往目的地,在同一条街道上并肩行走。 地面上全是沾着雨水的枯叶,是秋天。 和现在一样的秋天,在某一年。 他不能确定是哪个时空的秋季。 没有牵手,她觉得冷,手揣在外套口袋里。 他们在聊着什么,内容不重要。 半空中旋转下落的叶片偶尔停留在肩膀和鞋面。 变黄的柳枝摇摆不定,拂过她的头顶。 我爱你。我觉得树木因为你的路过而爱上你,伸出枝条只为碰触你的头发。 这样的心情,甚至不需要一个确定的主语。他或者他,都可以。 宗政航合起巫雨清腿上的笔记本,“你总是觉得自己可以离开。” 他的语气里嘲讽很淡,无奈很浓。 他吻她,所以她尝到了。 59 巫雨清在妈妈家吃涮羊肉。 妹妹坐左手边,和她讨论哪一款美甲好看,饭后可以叫美甲师上门服务。 宗政航坐右手边,夹起锅里熟得正好的肉片,放到巫雨清的碗里。 蒙佳的名字随着震动和响铃出现,巫雨清拿着手机离开餐厅,往楼上走去。 这栋房子只有叁层,没有电梯。 贺雨澄从锅里捞了块豆腐,细嚼慢咽,看姐夫吃掉碗里的食物后起身。 他要去哪里一目了然。 “两分钟。”贺雨深在玩游戏机,头都不抬地说了句。 “你真是有够闲。”贺雨澄嫌弃弟弟,竟然计时。 11岁的男孩抬眼看自己的二姐,“你清高,看别人吃什么自己就吃什么。” “锅里就剩这些菜!”贺雨澄咬着藕片气不打一处来。 贺峰就听到最后一句,“再下,再下,多着呢。”说着端起盘子放菠菜和鱼丸。 巫惠敏则专心和继子聊天,根本不在乎自己生的那两个又因为什么吵起来。这么多年来她快成法官了,天天都是断不完的官司,能躲一会儿是躲一会儿。 宗政航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找到巫雨清。 她背对过道,一手拿电话,一手抱胸。隆起的肩胛骨是身体的眉头。 阳光穿过深秋的阴云、厚重的玻璃与窗棂,给她的轮廓镀光。 “进组前我都会按时上课,这一个多月也没什么大的通告要赶。” 宗政航听了几句就知道巫雨清在找表演老师。她来不及等留学时再深造,现在就得补课。 巫雨清几天前接到消息,找到新的男主演了,等他拍完目前的戏就进组。剧组也会在男主演到位后重新开拍。 巫雨清敲定上课时间,挂了电话。她看着院子里抽干水的泳池,很迷茫。 记者这个角色不需要仪态、身形方面的特殊要求,老师能教什么呢?根据剧本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地抠么?就像跳舞时的细节纠正?还是说练台词?一个说话掷地有声的女记者? 自从得到确切的进组时间后,巫雨清更焦虑了。她把普利策新闻奖的获奖名单当书单读(根本不可能在进组前读完),废寝忘食,俨然一个绝望的期末考学生。 昨晚巫雨清失眠,就是因为又梦见被导演训,醒来后再也睡不着。 让她辗转反侧的不是在片场挨骂没面子,而是担心自己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好剧本,好导演,冲奖影片。 她想有所突破,想给观众一部好作品,害怕成为影片里的败笔,更害怕自己不过如此:叁流演员,二流货色。 离瓶颈足够近时,视野里全是障碍,面前是遮天蔽日的天花板。 宗政航从最初装作不知道她的职场困境,到如今主动安抚宽慰。 “等你拍完这部戏,要不要去考察一下未来进修的学校?还可以顺路看看房子,不满意可以再买。” 宗政航哄人永远从切实的物质与享乐出发。他不可能给导演递话让他对巫雨清态度好点——这才是添乱。专业上的事情,外人与家属最好闭嘴。 “想什么时候去念书?30岁?” 语言上也要转移注意力,掠过眼前的难题。 “早着呢。”面对一堆柔声询问,巫雨清回答,“等没观众理我,或者是我想静一静的时候。35,40,45……”越说越把入学时间往后移。 她对自己的事业发展还是很看好的,就算明天领离婚证,也不可能立即扔下一切跑去外国沙滩晒太阳。 音乐上她一直是业内人,接触的全是一线技术与最新的流行趋势,进学院反而离行业远了点。 表演也是,很吃天赋和经验,不是闭关几年习得屠龙术从此所向披靡。大家都在行业里打磨和待命,好项目不会等人,长时间不出镜必然过气。 “真要去留学,应该还是会去读文学吧。” 她眉宇间的忧虑不见了,关注点被成功转移,说起以后的打算,眼睛很亮。 当年的巫雨清也是这样。憧憬与向往是闪烁在她瞳孔里的星光。 那时他们刚把实习证明交给学校,都没有考研的计划,除了毕业论文外,课业上的压力很小。 他在厨房切小西红柿,给她做番茄乌梅吃。 巫雨清倚在门边乱唱,“你给我的爱藏在乌梅里,深埋在家乐福冷藏柜的番茄,几十分钟端出厨房后发现,碟子上的指纹依然清晰可见。” 拿刀的人手很稳,对魔改的音乐习以为常充耳不闻,等她唱道:“挑食,拎包,吃醋,发烧,是谁的从前。”忍无可忍地把切坏的半颗圣女果塞到她的嘴里。 终于安静下来。 为此他献祭了食指和拇指——被咬了一下。 有点儿凉的圣女果口感格外酸甜。巫雨清的馋虫被勾起来,手伸向碟子里做好的零食。 吃了几颗后,她挑了颗最圆最大的圣女果喂给他吃,看他脸颊鼓出一个包,便用指尖戳。 “毕业典礼结束后,我就要走了。”她说。 上海有家音乐工作室,大叁就联系她了。 “还记得么?我那首给广播剧写的歌,就是和他们合作的。公司规模很小啦,不过有个作词老师曾经给歌星写过歌呢! “不一定去他们那里工作,我就是去看看。 “去年那部国产动画电影,插曲也是他们写的。 “好厉害,我也想给电影写歌。旋律和歌词要契合情节与主题,很像命题作文对不对?” 周叁,上课地点在老师的办公室。 了解了巫雨清的诉求后,学校没有推销台词课、表演课、形体课,反而是推荐了一个老师,先上一节看看效果。 签了保密协议,老师在课前翻过剧本。 巫雨清坐在椅子上,看着老师年轻的脸和花白的头发——不是染的,少白头,茂密有造型,有种说不上来的洋气。 “你怎么理解你要扮演的人物?你认为驱使她一意孤行调查和报道的原因是什么?” 老师穿得很有个人风格:冷棕色丝绸衬衫,解开叁粒扣子,脖子上几条长短不一的项链。 他冰冷而直接,说起话来犀利简洁,在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别人带来的问题,然后对方就可以拿着答案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剧本里,记者被领导叫到办公室,被勒令立刻停止对他人询问和骚扰。” “她因为寻衅滋事被处以行政拘留,出来后工作没了,却继续调查。这时候你觉得,她在想什么?” “一个工作多年的记者,发现重要线索和证据时会激动到有明显的动作表情么?” “见惯社会运作规律的人,对世事洞察,在问题的开始就猜到答案。所以她有一条清晰的逻辑链,总能根据蛛丝马迹找到力证。” “导演觉得你演的不对,是因为你们对人物行为的底层逻辑有着不同的理解。” “你认为是职业道德,信念感,理想,正义。” “但也许,她做事时没有这些伟大的驱动力,只是朴素的良心和勇气。” “没那么年轻,没有勇往直前的无畏。可她又不够老,还没有投降。” “一个普通人。” “有时候,你要剔除人物的性别、职业、年龄。演员在诠释一个有深度的角色时,往往是在演绎一种性格,扮演人性的一个或多个侧面。” 下课前,老师对巫雨清说,与其猛看外国的新闻奖文学作品,不如去了解一下这里的新闻和这里的记者,或许后者更能帮助她理解角色。 “你平时上网接触到的资讯,多少是盖棺定论的通知,多少是揭露或求助才得以曝光?” “新闻系大一开学的第一节课,老师教的就是:为人民发声。” “你知道新闻系的学生毕业后都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吗?” “这片土地上还有调查记者么?” “你能区分新闻和宣传么?” 长按微博界面左下角房子形状的按键,会弹出账号切换的功能窗。巫雨清有两个号,大号很久没登,全权交给负责新媒体的工作人员,按时发照片和宣传。 自从公关团队说置顶微博里的捐款截图哗众取宠后,她就顺应了大趋势,除了广告什么也不发。 明明上辈子,她也是个吐槽内娱无活人的网友。 这辈子当了明星,以大环境为由,自愿充当活死人。 有很长一段时间,为避免手滑,她删掉自己的大号登陆状态,就算长按账号切换,出来的只会是小号。小号也没什么原创内容,没照片,没定位,没文字,从不转发锦鲤接好运,只用来了解时事,关注感兴趣的博主。 影响力是个玄妙的东西,不曾拥有的人对其有无尽的想象力,觉得是工具、能如臂使指,觉得是勋章,名利的具像化指标化数据化,觉得是莫测的法器,是会反噬的气运。 而拥有影响力的人则讳莫如深,瞬间变成秘密的持有者,在得到它的那一瞬间福至心灵:保持沉默,不要使用。 老师说她演的角色是一个普通人。 是的,记者就是一个普通人。 而她演不好一个普通人。她没能理解、共情一个普通人。 她需要花钱,找一个人告诉她教她什么是普通人。 她觉得自己是个接地气的艺人,其实早就不是了。 她以爱惜羽毛为由,脱离群众。 巫雨清想不起来这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想不起来自己的心何时飘浮空中,不染尘埃,真正做到了“专注自身”。 可笑。难堪。羞耻。惭愧。 巫雨清把账号切换到大号,大号关注的人比小号少多了,全是圈里人和一些官方账号。 明星的关注列表也是大家津津乐道的东西,关注与取关都有人截图。 热搜榜上什么都有:战争,大国贸易摩擦,养生常识,网红扒皮,热播剧cp营销,明星恋情辟谣。 一个量2879.1万,今日讨论3024条的话题却不在榜上,需要关键词搜索才能找到:#多地儿童失踪,疑似器官买卖# 各省份的儿童照片,失踪前的活动地点、衣着描写,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这个新闻早就开始发酵了,每天都有小孩走失、离家出走、被拐,怎么就和器官买卖扯上关系了?有证据么? 巫雨清叁天前在小号上刷到这个话题开始,就一直关注着。 5小时前,有人实名举证。举证微博目前是话题里的头条,标着“热门”。 巫雨清此人的举证,用时7分钟,然后给她的工作人员打电话报备: “从今天起,我会时不时转发一些社会新闻。要是准备说什么会提前跟你们商量好的,不会擅自行动。” 明星激情开麦,工作人员通宵达旦擦屁股,营销号欢天喜地冲业绩的事屡见不鲜。巫雨清心里有数,绝不自作主张。 “就那个儿童失踪的新闻。” 工位上的员工一边和巫雨清聊,一边在电脑上联系蒙佳:“佳佳姐,巫老师想转发社会新闻!” 半小时后,巫雨清如愿转发微博,不是那条举证的,而是公安部发布的公告:已立案,已联系举证人,正在追查。 她的转发评论是经过小组讨论后的四个字:持续关注。 宗政航下班后在单位开临时会议。 回到过去的时间,不代表能改变世界。并非提前准备就能成势,从而扭转局面。 他如今的高度,可以做一些事,调动一些资源,但以一己之力加速、推迟、改革,那是妄想。只能从长计议,缓缓图之。 更何况2023年,甚至说20年代,对宗政航来说已经很遥远了。一方面,他不可能记住过去发生的所有事,只记得那些切实影响到他的事件。另一方面,现在的时间点,距离上一世巫雨清去世只过去了一年,在那个2023年,他还没有从爱人的离世里走出来,当时的他对什么都不关心。 这导致宗政航明明对昨天发生的涉密事件有印象,却没有及时想起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突发事故并非他所在的单位负责,也和他的工作内容、责权范围毫无关联,今夜开会只是加强学习教育。 两小时的无中断会议结束后,宗政航接到巫雨清的电话。 她说要来接他下班,已经快到了。 沃尔沃缓缓驶近办公大楼。 雨夹雪在车灯前坠出白色的线条。 宗政航坐进副驾驶,调整座椅,注意到后排有他的行李箱。 “进组前我得住到南城那边的房子。”巫雨清说。 沉浸式体验社畜(记者)的日常。笨办法。她没有别的办法了。要是没有要紧的事她甚至不会开车,就依靠城市公交系统出行。 下课后巫雨清联系了导演,把自己之前对人物的理解、老师对人物的分析都说了,并讲述了进组前的计划。 她需要一个真实的环境去学习、体验、模仿。 导演自然乐于见到演员下功夫,电话里语气很好——他在片场外儒雅随和,一坐导演椅就变成暴君——说会帮她找实习单位。 巫雨清以为工作单位的消息起码要等一两天,挂了电话就乘着劲头,在衣帽间找符合角色人设衣服与配饰,往行李箱塞。 正纠结带叁双鞋还是四双鞋时,消息来了。导演人脉广办事快,回电不是他亲自打的,而是他的助理,说巫雨清后天就能去单位报道。 她收拾出叁个行李箱,里面没有假发、巨大的化妆包、首饰、专用麦克风、耳返等往常赶通告常备物资。 她需要和宗政航面对面解释。手机通知然后径直离开别墅,鬼知道会发生什么——好吧,其实很好猜到。 “我带了你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今晚要和我住么?”她问。 车依然停在办公大楼前。如果宗政航想回别墅休息,现在下车就能走到他自己的车旁边。 “和我住的话,我明天早上送你上班,”然后找个地方突击一下新闻学。她的作息马上就要规律起来,向朝九晚五看齐。 “和你住。”宗政航说,“明天我让人把衣物和日用品送到南城。”常住的话,出差专用行李箱里的那些东西不够用。 他留意到巫雨清现在穿的不是早上出门时的那一套。晚上的服装更普通,常见的通勤装,深色耐脏,面料也好打理。 用卷发棒卷好的头发也不像早上那样披着,而是盘起来。 “饿不饿?要不要去吃夜宵?”她转动方向盘,车子进入机动车道“明天早上我们吃叁明治可以吗?” “嗯。” 雨刮器有节奏地升起落下。 天空不再下雨,雪粒打着旋儿飘落。 车里没有放歌单,电台的新闻主持人口播今日快讯:某自然保护区发现已灭绝蝴蝶;专家预测今年冬季可能会出现极端低温;世界经济衰退,或引发全球金融危机;车购税新政出台,各地出现购车热;我国全面进入空间站在轨建造阶段,明年规划…… 前方红灯,巫雨清慢慢踩刹车。 晚间新闻播报完毕,结尾曲是一段电子琴独奏,很长,叮叮当当从音响里淌出来。 “进组前不要让保镖跟着我。” “我会让他们不出现在你眼前,但会跟着。” 巫雨清忍不住皱了下眉,身上陌生的气场一下子灰飞烟灭。 掠过的思绪太多,宗政航一时间抓不到确切的。 音乐上,他承认,甚至说叹服巫雨清的才华。可对于表演,他认为巫雨清只是一个敬业爱岗的从业者。 普通观众对于表演,也许说不出个一二叁,但演员的几斤几两是完全能看出来的。 巫雨清的演艺之路很顺遂,从未翻车。团队会挑本子,找的都是她能够诠释的。 表面上看每个角色的人设不同,但这些人物性格都是巫雨清能理解,能在自己的经验中找到,或是能想象并顺利代入的。 这次拍戏之所以不顺,一是巫雨清在转型。拓宽戏路、涨实力,不可能无痛;二是这回的人物已经不能凭借想象和共情来完成,有的气质和状态,并非脑子里搭建好就能在现实中表现出来。 表演不是简单的技术活,它需要大量的努力和足够的天赋。许多演员演戏就是穿别人的职业装做自己。 巫雨清为什么招致导演的不满? 因为她在摄影机前不是一个记者,而是:巫雨清当记者了。 今天的老师有两把刷子,或者是巫雨清开窍了。 她的改变和衣服、发型、妆容无关。 文静,平和到有些暗淡,穿得朴素,好像连人也普通了起来。 这不是她一贯的表演套路:放大某些情绪,缩小或彰显性格中的某一点,模仿见过的人的表情与动作。 仿佛有什么未知的神秘力量,没收她的底气,抽掉她不凡的风度,拿走她的自信和大方。 是因为坐得不直么?仪态不完美会导致人有这样大的变化么? 她依然有张漂亮的脸,但此刻只能说好看,不能称之为美丽。 巫雨清知道安保不能暂时取消,失望和不满令她从角色扮演中暂时脱离出来。 宗政航最熟悉的、独属于她的生动,在这一刻复活。 慕强是人的本能,他也不能免俗。 绝对的实力,横溢的才华,永远是丘比特暴击人类胸腔的武器。 占有怎么可能是单方面的? 她一次次捕获他。 60 只上了一周的班,巫雨清眼里的光就消失了。 地铁倒公交,四小时的通勤时间。她是真的在上班,不是微服私访。 岗位是文字记者,需要撰稿,还会跟着摄影记者出现场。 朝九晚五? 春秋大梦。 两周长了3公斤,为此专门给导演报备。 导演说没事儿,应该的,可以上镜,这才真。 鸡丝油醋汁沙拉扛不住日复一日的劳动。她必须叁餐正常,吃好吃饱,才能支撑每天时打底的脑力劳动和几小时的路程往返。 不仅如此,她还切身体会到糖与油对人的巨大吸引力。高热量食物能最快速度安抚情绪,回血回蓝。 压力肥,社畜的必经之路。 宗政航起床时,餐桌上留有煮鸡蛋和牛奶。 如今两个人都在各自的单位食堂吃饭,早上随便吃一些应付睡醒后的饥饿,然后去单位再吃点。 这间房子如今充满了生活气息,床头的那面墙用无痕胶贴着剧本里记者所有的出场情节,随着时间推移,巫雨清补充了更多的人物细节。 她像是在写,编出记者的毕业论文选题,和在单位写的新闻稿一起打印出来,贴在衣柜上。 她虚构出记者的简历。大学在哪里实习,第一份全职工作是什么,干了多久,如何跳槽,工作能力怎样,薪水多高。这些不会拍出来的背景介绍全放在书房的桌子上。 宗政航以为写作是种一通百通能力,巫雨清以自身为例告诉他不是这样。 她的歌词让乐评人赞不绝口,部门内部的比稿大会却垫底。 硬着头皮写。 在第四周学会摸鱼和拖延,以为周末单休的那天能绝地反击赶出来,结果是睡完懒觉后发展兴趣爱好,编了两支曲子,稿子只弄了开头。 她从小白晋级为菜鸟,适应了融媒体中心的节奏和工作流程,各项工作内容逐渐上手,进组时间也逐渐接近。 宗政航习惯了这个几乎和他同龄的屋子。 它的供暖设备不是地暖,而是暖气片。巫雨清买了箱橘子,天天在暖气片上烤几个, 烤热的橘子剥去的皮和经络,赤裸裸躺在果盘里。不及时吃掉的话,瓣皮就变得干脆,果肉还是很多汁,于是尝到两种口感。 沙发够大够长,他被巫雨清影响,也将外套随手放在上面,而不是挂在玄关的挂钩上。他们的大衣彼此覆盖,整夜相拥。 电视是他看得多,能找到免费播放的新片,偶尔投影视频。 钢琴也是他在弹。巫雨清累得没这个闲情逸致,每天回家都是倒头就睡。 一顿丰盛美味的海鲜,能换来一场性爱。巫雨清在床上说二战期间驻法的美国大兵,拿出巧克力就能睡法国女人。战乱时,食物可以当钱用。宗政航没想到饭后做爱,她的思维能发散到二战——这次共赴巫山是因为他不仅做饭还给她剥虾拆蟹,晚上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脱她衣服,这是劳动所得。 老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所有车露天停放。 巫雨清给他带了围巾手套。使用率极高,他几乎天天穿戴,走出单元门后步行去昨晚的停车点(没有固定车位,每次停车都得随缘),扯下车前窗的防冻罩布,然后热车。 工作日的早上,四周都是坐在驾驶位热车的车主,冬天天亮得晚,手机屏的光芒照亮他们的脸。 巫雨清以为宗政航“下乡考察”两天就走,没想到他会和她“同甘共苦”。 最后一天上班,外卖员带着许多甜点和奶茶来到公司。巫雨清和共事了一个多月的同事们道别,打算回老房子,却接到宗政航的电话,说直接回别墅,南城的行李等她离京后,他会去收拾。 他的安排不能说错,巫雨清进组所需的东西不在老房子里。现在要紧的是休整、准备后天进组要带的林林总总。省去一趟折腾何乐不为呢? 那些到处乱贴的剧本和人物细节,都有电子版,没有必须回南城的理由。 巫雨清看着接她的专车,身体里这些天来逐渐清晰、熟悉的记者消失了。 她仍然穿着长羽绒服、中跟短靴、连裤袜、一步裙和灯芯绒衬衫。这种穿搭不是她平日的风格,这是记者的衣服。往日对她极有用的服装-心理暗示,此刻褪去魔法,只是裹在身上的布料。 她是巫雨清,不是五险一金累死累活的记者,不是脱险的小杏,不是破产后依然生龙活虎的网红,不是宫闱里挑战世俗追求欲望和幸福的妃子。 她是明星。就算不化妆、穿几百块的衣服,在地铁和公交车上被挤到呼吸困难,融媒体中心的同事和领导也不会把她当实习生。大家都知道她待不了几天:她是来体验生活的。 她有一只猫和一只狗,有许多钱。她的歌脍炙人口。 她有一个丈夫。她的丈夫不仅有她的精神疾病鉴定证书,还有无数后手,能合理合法的限制她的人身自由,轻易结束她作为艺人的职业生命。 司机看到走出办公楼的宗政夫人,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毕恭毕敬。 肩膀处有根长发,尾端弯出一个弧度。 巫雨清的头发。 她每天早起卷发尾,维持人物设定的发型。 老房子很小,衣帽间只有一个,衣橱公用。自从住过去后,宗政航偶尔在上班时发现和巫雨清同居的证据。 魔鬼在细节里。头发比婚戒缠绵。 他捻起衣服肩线上的发丝,放进办公桌下的垃圾桶内。 手机这时弹出消息,司机已将巫雨清接回山庭别馆。 宗政航看着网络地图中妻子的卫星定位,不知道下一次发现她留在他衣服上的细节,会是什么时候。 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有人敲办公室的门,下属抱着需要确认的文件走进来。他收起思绪。 回到别墅,巫雨清没有扑到大床上补觉,也没有换回“自己”的衣服,而是开电脑写新闻稿。 电影里被编辑退回,不能发表的新闻。 道具组无需弄出稿纸让扮演者挥舞、并摔在桌子上。现在都是无纸化办公。哪里会有飞舞的A4纸呢? 拍摄时也只是让记者在领导跟前挨骂,然后被辞退。 巫雨清在新建文档上敲出新闻标题。 一个多月的实习,让她可以准确无误地拟出标题,拿到一个事件后立刻知道如何措辞如何报道。 宗政航吃完晚餐,在巫雨清的工作室里找到她时,稿子已经写完,并检查好错字和排版。 显示屏上是可以上交的合格稿件,白底黑字。 电影由真实事件改变,人物和剧情都有迹可循,故事的结局早已写在时光里。 沙拉没吃干净,留下几片菜叶,碗与叉子安静待在书桌的角落。 既然不再当实习记者,巫雨清想将3公斤的重量减回去。 她的上衣蓝得很正,像是把湖泊穿在身上。 宗政航一目十行看完这篇半纪实的旧闻,目光从屏幕移到巫雨清的领口,打底衫与裙子都是黑色,宽松的衬衫遮住胸部的起伏。 嚷嚷着长胖,抱起来并没有变得更绵软。他用手丈量叁围,最后意乱情迷什么也没量出来,所以需要再量一遍。 一遍又一遍。 其实很有趣。宗政航想。即使他们刚搬回来,但他已经忘了住在破老小里的不便,记得的都是那些在大房子里不可能有的体验。 她回家后发现扫拖一体机已经打扫完地板,虽然他只是按了开始键加了水,但还是得到奖励——一包泡芙。他追加了一个吻当作赠品。 偶尔去融媒体中心接她下班,被叮嘱不许下车,说让人看到偷拍传网上她真的会爆炸。小炸弹脚步匆匆地赶来,上车前还张望一下四周,坐好后催促快走。隐婚让人有偷情的错觉。 他这辈子第一次熨衣服,用挂烫机。巫雨清去拿香蕉时路过衣帽间,然后边吃边围观,最后还鼓掌了,啪啪响。他把熨好的衣服挂回衣柜,告诉她人体不止手掌能发出这种声音。她立马拎着香蕉皮走开。 “有觉得麻烦么?”巫雨清询问,把宗政航从回忆里打捞起来。 “什么?” “觉得我麻烦么?”她仰头看站在她椅子旁边的男人。 他们的目光交汇。 “经常出差,还去体验生活。需要常年安排人手在我身边。对你不阴不晴,很少有好脸色。”她说。 “又在劝我?你的论点该更新了。”宗政航听到这些话连情绪都没有起伏。 他拨拉她的发丝。指尖滑过耳后的皮肤,半长的发丝一手握住,紧接着松开。 虎口记得这把头发有多粗。他的手忍不住对着空气抓握一下,刚才凉而滑的触感在指关节的一伸一蜷中消散。 然后去揽巫雨清的肩头,将布料、体温、骨的轮廓和肉的起伏一起包住。 所有触碰都是浅尝辄止的安抚,安抚他渴望血肉相融的冲动。 她的注意力全在他说出口的话语。 一个笨蛋。 学了四年文学,看了那么多书,怎么就是不明白。语言是思想拙略的翻译器,是可加工的装饰品,是高级的游戏,也是廉价的成本。 “我的论点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咯。”她自嘲地笑了。翘起的嘴角是举白旗的小精灵,引诱他摸一摸。 宗政航心不在焉。 她的话音刚落,他的拇指便蹭上她的唇瓣,指尖抵到牙齿,指腹借此揉按到唇里红热的肉。 浅淡的湿润。 “生活是充满变数的,你的决定和思想随时会变,不问问怎么知道。”她说。 宗政航不再握妻子的下颌。他弯下腰。 他们终于能平视。 “不论贫穷富有、疾病健康,还是以后遇到更好的人,甚至死了,都要喜欢你。” “我们拉过钩的。你忘了吗?“ 61 朱顶红,石蒜科属多年生草本植物,花色鲜艳,朝阳开放。因为谐音是注定红,蒙佳买了一车,作为巫雨清19岁的生日礼物。 那时她出道不过半年时间,面对如此奔放的祝福,立刻将这些盆栽的花装点在卧室、书房和走廊。 朱顶红被赞有百合花之姿、君子兰之美,其花语为渴望被爱、追求爱。中医草本里,朱顶红可入药,味辛,有毒,可解毒消肿,误食会引起厌食反应,甚至是腹泻死亡。 捡猫养狗后,有毒的花都放进了不许宠物进入的房间。 巫雨清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电脑在随机播放音乐,显示屏上的音乐排行榜,她给某歌手写的歌位居第四。 这首歌走完了制作流程,发布后成绩亮眼,但也是去年的事儿了。最近又火起来,是因为综艺里有人翻唱了这首歌。 即便拍戏不知不觉变成了事业的重点,但音乐,她一直没有松懈。不是在写自己的歌,就是在完成别人的约稿。上到影视剧配乐、歌手,下到广播剧、游戏宣传曲,在精力和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巫雨清来者不拒。 老歌播放完毕,下一首随机到了日语歌。 文档开了两个,一个是收集叁两句歌词灵感的备忘,一个是全新的空白文档,光标在白色的屏幕上一闪一闪。 新歌不是等到要出专辑才写,而是有空的时候就得琢磨着。 那部电影不必再拍了。 她的日程空了出来,蒙佳安排了音乐节、演唱会,同时递过来的还有新的本子和约稿。后天,她需要去影棚拍代言品牌新出的产品广告。 行程表看上去紧锣密鼓,其实都是碎活儿,任何一个项目不做了都不会带来什么危害。 当然,如今的她,有什么大项目不干了,也不会伤筋动骨。 比如那部电影,主演出事,剧组停摆,投资方对于这个项目不再持积极态度,导演和制片去找新的男演员以及新的投资。现在都人和钱都到位了,剧本却根据资方要求做了大改,争取国内过审上映, 近些年大男主戏很火,女演员们在荧幕上式微,并非说影视剧里没有女主角了,而是说从剧本到镜头,女角色逐渐变成了衬托男角色的存在,高光不在,她们是妻子、女友、女儿、即便是同事朋友,最后也会爱上一个男角色。 这种看衰,非一己之力能扭转,除非市场上出现了一个大爆的女主剧,否则资方还是会投资爱情剧和男主剧。 如今就是这样的情况,新的投资进来了,剧本改了,原本为正义而选择曝光的记者,变成了为帮助男主而堵上职业前途的女配角。 同时为了过审,一些尖锐黑暗的片段被删被改,整个片子从尝试突破的希望变成了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剧组迟迟未喊巫雨清回去补拍,她的戏份不仅被改,还被大量删去。 演出费早已打进卡里,镜头什么的,巫雨清就算在意也无能为力。 她为这个本子全力以赴过,因此得到演技上的成长,至于结局,只能看开。 春天来了,没进组,没上综艺,天天练琴,蹲家里写歌,看外面的世界一点点变绿。 室内的盆栽不受季节影响,按着自己的节奏花开花谢,水瓶里的鲜切花也总是按时替换,永远娇艳。 今天没状态,巫雨清不再勉强自己盯着空白文档里的光标,干脆淘汰了一个demo,决定先不给它填词了。 转头看了一会儿窗台上的花,巫雨清关了播放的歌单,打开B站重新看了一遍昨天晚上刷到的视频。 是粉丝做的,标题是《可我还是最爱舞台上的你》。 前几秒是巫雨清影视剧里的镜头,挑的都是漂亮的、出彩的片段,很快屏幕熄成全黑,标题变成字幕,在正中央显示着,这行白色的字破碎散开,雪白吞噬了黑色的底。 第一幕就是《闪耀的星》决赛夜,红色的彩带从天而降,她捧起亚军的奖杯。紧接着,是演唱会上她坐在钢琴前弹唱。她在音乐节上将手里的麦克风递向观众席。颁奖人念出她的名字,她走向领奖台去拿最佳歌曲奖。她当导师,和选秀综艺里的学员一起唱开场秀。她在中秋晚会上穿月白色的长裙,在间奏时调整耳返…… 这个视频几乎收录了巫雨清的每个舞台。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安利向视频,但确实动人,从那么多素材里挑选剪辑不是一件易事。 巫雨清点进这位粉丝的主页,里面都是些日常vlog,还有几个游戏录屏。 明明昨天晚上看过,今天却忍不住又浏览一遍她的主页。 巫雨清对粉丝的感情,不再像刚出道的时候那样简单。 和其他明星一样,她的团队也很注重粉丝管理,粉群里有卧底,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关注到。 一路走来,她的事业算得上顺风顺水,唯一的隐患就是宗政航。 她的百度网页、各类门户网站的个人资料上,从2019年3月起,就没有婚姻状况这一栏,隐得彻底,既不撒谎填未婚,也不说实话。 团队做了许多恋情曝光、婚史曝光的预案。 要说粉丝全然不知“姐夫”的存在,那是自欺欺人。 大粉心照不宣,只要不舞到台前被曝光,就当作没有,还会帮着掩盖。小粉丝除非线下亲眼目睹,否则听说了也只当是黑粉洗脑包。 随着社会舆论的逐渐开放,明星只要不作奸犯科被官方点名,恋爱结婚都是小意思,虽然掉粉不可避免,但绝不至于毁掉职业生涯。 这些都是蒙佳最近反复安慰巫雨清的话,当然,这些话也是事实。 其实每一次明星塌房,圈里人都会围观,利益相关者忙着捞一把或落井下石,无关人士则心有余悸/幸灾乐祸地吃瓜。 巫雨清见过大规模脱粉,这种事在互联网上格外有仪式感和传染性:大粉发告别微博,名字改了,头像全黑,销号。 小粉丝则带着tag在各大平台上宣布脱粉,有的还会回踩。 巫雨清关了电脑上的所有页面。 没有音乐,房间安静得令人不适,主机箱散热的声音有种干巴巴的味道。 掩耳盗铃是件超级蠢的事,也是她重生后最擅长的事,阿Q精神其实是她脑袋里的主旋律。 一切都是摆在台面上进行的。 他带她去长辈家里,宗政航的爷爷把他俩叫进书房,说要公布婚讯、举办婚礼。 宗政航当着她的面假意推脱一下,然后默认了爷爷的吩咐。 出了书房,她就从宗政航奶奶那里拿到礼物——见面礼完全不用如此贵重,那些首饰和房产长辈添给她的聘礼。 管家提过婚纱设计师和婚纱照。 车库里,宗政航戴到她无名指的婚戒。 “还记得么?求婚时我说戒指已经设计好了,婚礼前一定能交工。” 婚礼筹备按计划推进着,双方父母早已进行多次见面与友好协商。婚房、吉日、酒店、宾客,一项项细致地拟定好。 宗政航帮巫雨清挑选了婚纱。 由于男方的家世和工作,婚礼不会过于奢华高调。 但那些刻意的低调不会放在新娘身上,从她的礼服就能看出来。宗政航选的裙子一共四套,华丽隆重的风格,裙子比同等克重的黄金还贵,全是不方便逃婚的款式。 婚礼在初秋。 会先在夏天放出巫雨清“恋爱”的消息。 公关文案、自曝文案准备了好几个版本。 到了这个份上,什么措辞、有无照片已经无所谓了。但巫雨清没有对工作人员泼冷水,人家也是为她打工,绞尽脑汁想方案挺辛苦的。 巫雨清再次打开文档,这次倒没有大脑一片空白。 没有填词,她写起了巡回演唱会的策划。演唱会不是说开就能开,前期准备得一步一步来,实在没办法在婚礼之前举行。 婚后是否过气、票能卖出去多少,巫雨清其实没有太多信心。 但该准备还是要准备,结局未定,不能摆烂。 白天的时光,就在给老歌重新编曲中度过。 天黑下来,巫雨清去衣帽间挑衣服。 春天里黑白灰太扫兴,她穿了件红色的鸡心领羊绒衫,为突出这份鲜艳,裤子和外套选的是黑色。 秋露这几天来首都拍综艺,刚好宗政航出差,巫雨清只要被call就会应邀前往。 今夜是寻常的吃吃喝喝,不打算忌口节食,明天在池子里多游几圈就行。 她心情不错地开车驶离住所,这个季节的温度令人满意,降下车窗,几撮柳絮飘进来。 微信叮叮当当,秋露拍餐桌上的菜,说就差她了赶紧的。 好久没自己化妆,手慢,出门便迟了。巫雨清开车不碰手机,扔在副驾驶上不锁屏,等红灯的时候瞄一眼。 酒水、快餐、韩餐、日料、泰国菜、川菜、东北菜…… 正中央的火锅闻起来是螺蛳粉味的,桌上吃的差不多将要撤下去是白灼虾和蚝油生菜。 巨大的包厢,满满当当的人不愁吃不完浪费。 唱歌的、拍戏的、带家属的,都是熟人。 秋露身边已经满员,巫雨清没有非要和好朋友粘一起,找了个有餐具的位置坐下,和周围的人打了招呼。 左手边是锅包肉,右手边是奶油虾仁意面,正前方是一盘烤牛骨髓。 中午吃的叁明治和这一桌菜比起来可怜得要命,巫雨清觉得自己特别饿,只可惜胃容量有限,需要好好规划一下进嘴的食物占比。 正常音量聊的是项目和日常,凑在耳边嘀嘀咕咕的是八卦和坏话。氛围很好,攒局的人环顾一圈,说人来的差不多了,毛肚下锅,迟到的人想吃再点。他站起来,端着酒杯说了几句开场词,大家都陪着喝了一次,杯子里是茶水还是白酒,无所谓。 巫雨清觉着喝酒耽误吃菜,酒杯里倒的是温开水。 她一向如此,如果没人专门找她喝,她就不会碰酒。 只是场子热起来还是要靠酒,巫雨清不是圈里的无名氏,这种饭局不可能没人敬酒。 脸皮厚不起来,实在不好意思在人端着酒杯过来单独敬的时候拿白开水和人家碰。 吃到最后,还是醉了,能走直线,但头晕。 她从包里拿出漱口水,撕开倒嘴里,拿着手机去包厢里的洗手间,准备找叫助理来接。 关上门,对着洗手池吐掉嘴里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