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途》 01(已修改,需要重新阅读) 七月初,珑城连下了好几日磅礴的暴雨,河水漫过堤岸,快要淹没这座小城。 徐晤站在自家楼顶,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天空,明明是灰色的一片,徐晤却觉得它在闪闪发着光,即使那是深渊。她一点都不觉得可怕,反而在这样压抑的颜色下渐渐放松了身体。 当肉体变得飘忽的时候,理智与幻觉开始在她脑袋里拔河,一个声音纵容她沉沦,飞向堕落的极乐;一个声音严厉地拉拽着她的神经,告诉她一切都是幻觉。快乐是幻觉,是虚伪的绵延,只有活着是真实,只有痛苦是真实。 而这些真实构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这一刻,她又开始希望幻觉是真的,希望自己杀死理智,往那条黑色的道路上走。 大雨打在徐晤身上,她无知无觉地抬头睁眼看着,直到一滴灼热的雨水坠入她的眼睛,她才从幻觉中醒过来。 她倏然阖起眼,转身离开。 第二周,当树皮的缝隙里开始长出菌子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在这样黏腻的水汽里,全市的高叁年级被通知提前开学。像是赏赐给他们最后的一场狂欢,学校开恩同意了一场篮球赛的举办,决赛这天,场上只剩下两支队伍。 运动场上人声鼎沸,女生的尖叫快要刺伤耳膜。徐晤冷眼看着她们欢呼、叫喊,看着她们为那些奔跑的男生而疯狂,连她的同桌孙娆娆也没能免俗。 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有些安静,孙娆娆用手肘捅了捅徐晤的胳膊,问她:“你怎么看个篮球赛还这么冷淡啊?显得我好傻。” 徐晤无奈地看她一眼,说:“总比你为别班的男生加油要好吧?” “那也不能怪我,你看看八班的男生,各个身高腿长,还有那长相,这么多帅哥在散发荷尔蒙,哪个女生看了不腿软?”孙娆娆声音顿了顿,看她一眼,“哦对,你不会,你是个性冷淡,只对学习起反应。” 她觉得有些可惜,毕竟徐晤瘦下来之后是真的很好看,虽然也没有美到人神共愤的地步,跟校花周思思比起来还差了那么一点,但却比以前圆脸没腰的样子好了太多,尤其一双狐狸眼最勾人。加上她那圆润的胸脯,和依旧挺翘的臀,连孙娆娆一个女生看了都痴迷。可惜徐晤心里只有学习,白白浪费了好皮囊。 她眼珠一转,看向徐晤:“真的不心动吗?好不容易瘦下来,不去找个帅哥谈场恋爱?看看刚才扣篮的那个陈放,冷冰冰的,不想去融化他?唉算了算了,你这种乖乖的好学生,还是和王子款的男生比较搭,喏,拿球的那个周思衍,又会读书又能运动,加把劲,我看好你。” “陈放不错。”徐晤突然说。 孙娆娆有些惊悚,瞪圆了眼看她,没反应过来。 “我喜欢他。”徐晤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少女怀春的样子,眼神甚至有些深沉,隔着无数漆黑的脑袋,一眼锁定操场中心的那个人。 ** 八班胜利了。 除了落败的五班男生,剩下的人都在狂欢,四方的天地里欢呼响彻,春心萌动的女孩们终于可以放声叫喊,借着吵闹的环境宣泄心中隐秘的爱意。 徐晤看见有蠢蠢欲动想给陈放递水的女生,下一秒,却在他冷淡的目光里落荒而逃。 但他接了周思思的水,因为周思思和周思衍是兄妹,周思衍又和陈放是朋友。 徐晤收回目光,把角落的矿泉水一一分给五班下场的男生。 男生们输了比赛,意志有些消沉。 “谢谢班长。”有人接过她的水,一边表示感谢。 男生被她那双狐狸眼看着,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从前怎么没发现班长这么漂亮? 徐晤笑笑,她的声音很甜,对着那群男生说:“你们等会直接回去吧,我来帮你们收拾。” 比赛用的一些器材还要交还到器材室,徐晤已经推着小车在捡球了。 男生们有些不好意思,局促不安地想要帮她,却被她非常善解人意地婉拒了。 “不用,你们好好休息。”她说,“器材室那边还要填登记表,球是我借的,由我来还吧。” 男生们拗不过她,只能微微红着脸离开了。 刚才还喧闹的球场,一时间变得有些安静。 徐晤推着车往器材室的方向走,长长的走廊里看不见几个人影,只剩下轮子在石砖地上滑动的声音,有些刺耳。 器材室在最里边,徐晤站在门口,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听见一点轻微的响动,她才伸手把门推开。 “吱呀”一声,里面的人与她四目相望。 陈放只穿了条白色的球裤,上半身赤裸着,有些瘦,但绝不是那种细弱的瘦,腰腹上甚至能看见线条清晰的肌肉线条。 徐晤表现出错愕的样子,匆忙转过身,一边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换衣服,我是来还篮球的……” 身后并没有人应答,只传来衣物摩擦窸窣的声音。 等了片刻,徐晤才转过身,陈放已经换上了一件黑色短袖,背对着她坐在乒乓球桌上,拿着干毛巾在擦拭汗湿的头发。 他换好了衣服也没有叫她,就像没看见她这个人一般。 但他也看不见徐晤的表情,徐晤没有再说话,将装着篮球的小车推进器材室里,然后把器材室的门给顺手关上了。 两个人像无视了对方的存在,自顾做着自己的事情。直到一颗土黄色的篮球从徐晤的手里滑出去,滚到陈放面前。 陈放擦拭头发的手甚至连停顿都没有,更没有帮她捡球的意思。 徐晤眼里露出点笑意,状似惊讶地“呀”了一声,她慢慢走到他面前,然后弯下腰,再慢慢地将那颗篮球捡起。 学校规定学生上课必须要穿校服,女生夏天是短裙,裙子的花色不漂亮,女生想要美只能从样式上入手。 徐晤特意将短裙在裁缝铺那里改短了一些,平时看不出来,只有弯腰捡东西的时候,裙摆顺着动作爬高,才发现裙子是真的短。 短到露出了她纯白色的内裤,以及布料包裹不住的圆润臀瓣。 她连安全裤都没有穿,随着她弯腰捡球的动作,裙底风光全部泄露。她相信陈放一定看到了她裙里那条白色的叁角小内裤,只不过她转身的时候,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冷淡地和她对视了一眼,又把目光移开了。 徐晤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没有再做些别的举动吸引他的注意,将球捡回去,登记了名册后就离开了。 自然得像真的只是来还球的,谁知道呢。 ** 篮球比赛结束以后,高叁段就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娱乐活动了,一周六天的课,每天还要晚自习,试图将学生有限的精力压榨到极致。 徐晤也逃不开学校的安排,毕竟她还是班长、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必须起到带头的作用。只有晚饭的时候能放松一下,趁着天还未黑的时候,孙娆娆带着徐晤绕过实验楼,跑向学校的后门。 学校里有食堂,但是学生都吃腻了,后门有一条小吃街,各种各样的小吃养刁了学生的胃,致使食堂阿姨生意惨淡。 徐晤闻着远处飘来的油烟味,有些反胃,她挣开孙娆娆的手,对她说:“你去买吧,我在这里等你。” 孙娆娆似乎料到这个结果,但还是问了一句:“真不吃啊?你都已经瘦下来了,为什么还对自己这么苛刻呢?” 徐晤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孙娆娆叹口气,形单影只地往摊子上走。 徐晤没有站在原地等她,这边灌木丛生,蚊子也多,她天生就是吸引蚊子的体质,不得不站得远了点。也离人群更远了点。 天色将晚,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沙沙”声,接着是轻巧的脚步声,以及少女饱含羞意的声音:“陈放,你吃晚饭了吗?这是我刚刚买的叁明治,你尝尝。” 徐晤在听见头两个字的时候就绷紧了神经,慢慢地往声源处靠近。 隔着茂密的灌木丛,她看见两个身影,一男一女,男生靠坐在石阶上,手里抱着手机,似乎是在打游戏;而女生穿着被改得超短的短裙,站在石阶下面,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手里一直举着个纸袋。 徐晤认出她了,是十四班的吴音。 那个全校最难管的班级,吴音是他们班上最难管的女生。即使天色渐暗,她一头金色的头发仍然显眼,血红色的指甲衬得纸袋的颜色更加白皙。 徐晤的身子掩藏在灌木丛后,要是搁在从前,她那肥胖的身躯肯定是藏不住的。 她想看看,十四班的大姐头吴音是怎么追求陈放的。 她等了好几分钟,连腿都僵了,也没看见陈放有什么反应。 吴音更是凄惨,手不尴不尬地一直举在半空中,脸都笑得僵硬了,也没换来陈放一个眼神。 “陈放!” 吴音对陈放已经足够耐心,但他似乎不为所动。她的娇嗔也并没有让他心软,反而皱起眉看向她,神色有些冷。 他说:“滚。” 远处的徐晤没有听错,吴音更不会听错,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震惊地看向他。 “没听见?”陈放又重复了一遍,“还不滚?” “你!”吴音的脸由绯红转为赤红,纤细的手指着他,语气愤怒。 陈放不为所动,把目光移回手机屏幕上。 大姐头终于被气跑了,离开的时候徐晤甚至看见她在擦拭眼角,真是难得。 目睹这一幕的徐晤垂下眼,没有什么表情。 戏看完了,她想偷偷离开,却突然听见孙娆娆的声音:“徐晤!你怎么在这?我找你好久了!” 她的声音尖锐,徐晤连躲都来不及,偷窥突然被抓包,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陈放。 他果然也听见了,冷淡的目光朝她看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徐晤先收回目光,恍若无事发生拉着追过来的孙娆娆匆匆走了。 回班级的路上,孙娆娆还在喋喋不休地问她:“刚才那是陈放吗?我没看错吧?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徐晤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不耐烦,只能借着去厕所的功夫躲过去。 她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天色已经黑了,但她还是往实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不过那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02 车前巷有一家开了很久的快餐店,久到招牌都被风雨啃噬成破烂,“成明快餐”四个方块字只剩下一点浅淡的油墨。店里环境并不好,烟熏的墙壁、油腻的桌椅,以及盛夏时节仅靠一台老旧电扇制造出的凉意。但是来这儿吃饭的人却很多,这家店的快餐价格低廉,米饭汤水不限,是附近工地上劳作的工人的首选。 相比每个工人身上几乎都有被泥点弄脏的工装,徐晤这个穿着干净校服的女学生站在其中就显得十分突兀。她在打菜的窗口要了一份圆白菜和糖醋肉,没拿米饭,而后端着餐盘,极有目的性地往最角落那张桌子走去。 “你好,没有位置了,我可以和你一起拼个桌吗?” 她的声音甜软,加上出色的容貌,顿时引来了许多人的侧目。 可是她的询问并没有得到回应。 对面那人只自顾吃着自己餐盘里的饭菜,留给她一个乌黑的发顶,和不准任何人靠近的冷漠气场。 他总是这样,不论在哪个地点,学校,或是餐馆,总是冰冷得像深冬的天气。 这就是陈放,被学校诸多女生爱慕的男生。喜欢他的人不少,多徐晤一个似乎也不奇怪,连靠近他的理由都不用找。 抛去其他因素,徐晤突然生出了一点好奇心,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好像也不是。徐晤之前观察过他,偶尔能看见他和周思衍几人的相处,至少那个环境下的他不是冷漠的,还会同朋友聊天、打球,更像一个正常人。 还是只对陌生人这样?他能在所有情况下都这么“装”吗? 徐晤在心里冷笑。 陈放没有回应,徐晤便把他的无言当作默许了,自顾地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再找他搭话,循序渐进是她奉行的方针。 徐晤已经记不清她有多久没吃晚饭了,今天要不是陈放,她也不会走进这间闻着油烟味就让她作呕的快餐店。餐盘里只有两样菜,她挑挑拣拣小口吃着,才能避免饥饿已久的胃突然闻到油腥味不至于反呕出来。相比于她磨洋工的吃法,陈放吃得就比她快多了,直到他添了第二碗饭,徐晤面前那点菜依旧高垒得像是没动过。 快餐店里的饭菜油多盐重,她实在是难以下咽,心思全然不在吃饭上,眼神时不时瞟向陈放。但他冷漠得就像对面坐的是一团空气,餐盘里的米饭吃完,连余光都没有分给徐晤一个,直接站起身走人,动作干净利落。 徐晤在店里等了一会,直到他的身影快被夜色淹没,她才拿起书包跟上去。 他们俩住的是同一个方向,徐晤早就知道的。 她沿着陈放走过的路线走,连步伐都与他保持一致。 直到月亮爬上头顶,陈放终于停下脚,回头看她。 他高瘦的身影立在黑夜中,眼神锐利得像蹲在两人之间那只安静窥伺他们动态的黑猫。 黑猫的眼睛在夜里发着光,看看徐晤,又看看陈放。 最终,它“喵呜”一声,尖叫着跑了。 “跟踪我?”陈放声音冷得像冰,还伴随着一丝威胁。 “你误会了。”徐晤面露羞愤,似乎很焦急地在为自己辩解。 陈放的目光穿透夜色,冷冷看着她:“最好是。”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直到他走出巷子口,身影消失在有限的视野里,徐晤才重新迈开脚步。 一步、两步。刚迈出第叁步,她猛然间听见身后那点轻微的动静,敏锐地转过头看着身后空荡的小巷,却什么也没有发现。这种寂然的环境让她脊背上爬满了凉意,之后特意放轻了步子,果然还没走两步,那些窸窣声又响起了。这回她没有再转头去寻找跟踪她的人,只低头看着脚下被路灯照映出的影子,慢慢的,有个身影和她的开始交迭。 徐晤拔腿就跑。 她快速跑出小巷,可是巷子外也是小路,夜色深沉,根本看不到什么人影,连月光都变得惨淡。但徐晤依然在跑,因为身后的人也在急匆匆地跟着她。 人的潜能果然是无限的,徐晤敢保证自己体测五十米的成绩都没有这么好,喉咙里被血腥味充斥的时候,她终于在拐角看见陈放的身影。 身后的声音也在同一时间消失了。 但徐晤还是朝陈放冲过去了,至少这一刻,不带任何目的接近他,只出于本能。 她抓住陈放的手,换来他又惊又凶的怒视。 “帮帮我!有人跟着我!”徐晤漂亮的狐狸眼里只剩下害怕,声音也是颤抖的。 陈放抬眼看向她身后,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冷脸甩开她的手:“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徐晤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我没有骗你!真的,真的有人在跟着我,求求你帮帮我。”生死关头,她开始害怕,开始表现得软弱,期冀他的援手。 但他没有。 “别再来烦我。”他说。 他的身影越走越远,徐晤却还愣在原地——他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恶劣、冷漠、自私,和他那个妈一样。那一瞬间,徐晤连被人跟踪的害怕都忘了,只剩下厌恨。 她收回目光,回过神后才发觉危险再次降临,一把冰凉的刀片贴上了她校裙下的大腿。 “别动。”浑浊的声音伴随着令人作呕的热气贴在她耳后。 徐晤身子僵了,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刀背正在她光滑的腿上摩挲。 “小姑娘,他不救你呀?”是那个恶心的男人在嘲笑她。他的左手盘桓在她的腰上,挑开了薄薄的校服上衣,粗砺的指腹摩擦她腰侧光滑的肌肤,徐晤身上所有汗毛都随着陌生的触摸而立起。 脑海里闪过许多种可能,她抖着声音和他谈条件:“你要什么都可以,先把刀放下好吗?我人就在这里,跑不掉的,但是你再担一个杀人的罪名就不好了。” 男人没想过还能遇上这样冷静的女学生,嗤笑了一声:“看来你平时没少和男人玩啊?” 徐晤赶紧说:“对,我和很多人上过床,所以你不要怕我会把你说出去,睡一次就放过我好吗?” “还真是个二手货,”那个男人说,“万一你突然反悔了怎么办?我凭什么相信你?” 徐晤马上闭眼:“我什么都不看,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不会的!” 当她的眼睛闭上,其余的感官触觉就变得更加清晰,她听见了匕首扔在地上的声音,还有男人解皮带的声音,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害怕金属的器具,在寂静的夜里剐蹭耳膜。 徐晤浑身都在发抖,连睫毛也是,隐隐约约的光线从半眯的眼睛外跑进来,她悄悄垂下眼,趁男人脱裤子的功夫,快速蹲下身捡起那把被他丢落的匕首。 她听见男人骂了一声“操”,然后刀刃没有一丝犹豫地捅进了他的小腹。 轻松、后怕、杀人的恐惧、和那一点见血的快意,徐晤的脑袋被这些纷杂的感觉充斥,它们在她脑袋里打架,要争出最后的赢家。 究竟哪种情绪才会占据她的大脑和思想,主导她最重要的人格。 她跌坐在地上,看见自己满手的血,耳边是男人的闷哼。 这一回她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丑陋、油腻,恶心得像臭泥地里蠕动的蛆虫。徐晤要拼命忍着才能不继续往他身上再捅一刀。 男人的下半身还是赤裸的,但她已经不害怕了,只是目光阴沉地看着他:“做什么坏事呢?遭报应了吧?” 徐晤突然露出一个笑,笑过之后,她在地上坐了很久,听着男人从哀鸣到静默,听着夏夜里嘈杂的蝉鸣,世间一切景象和声音都在她的五感中变得巨大,大得快要将她淹没。 身后的脚步声把她从自己的世界中拖出来,她惊愕地回头去看——那是折返回来的陈放。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具冰冷的躯体遥遥对上。 徐晤终于在陈放脸上看见类似于惊讶的表情了,他不装了? 03 沉默的黑色在他们俩之间蔓延开来,就像藤蔓攀着藤蔓,密密麻麻地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凝望,无言。陈放的脸掩藏在夜色底下看不分明,但徐晤却能听见自己内心轰然敲响的战鼓,鼻腔里蔓延着让人兴奋的血腥味。那是地上躺着的男人的?还是陈放的? 徐晤更希望是后者。 所有卑劣者,都是她的猎物。 你又回来了?那就逃不掉了,陈放。 她露出了所有女孩子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有的神态,慌张、恐惧、无措,狐狸眼里噙着水光,泪盈盈地看着他。 “我没骗你……”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月光还凄惨。 陈放没有回应,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徐晤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打电话报警,然后磕磕绊绊地说出他们所在的位置。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刚才还差点成为别人爪牙下的猎物。 在警察到来之前,两个人就这样站着。徐晤怕他太无聊,戏也还没演完。她一边小声啜泣一边朝他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跟着你的、我家就在前面,我也没有骗你,你也看到了……我只是害怕。” 而从始至终,两个人都没有去关心地上那个被捅了一刀的男人究竟是死是活,哪怕他是一个变态,哪怕他该死,可是头一次看到这种血腥场面的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却都没有慌张,徐晤顾着解释,陈放冷漠无言,他们都忽略了,作为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 直到警笛声打破寂静,斑驳的光影照在他们脸上,徐晤借着警车的彩光看清了陈放的脸色,有些失望。他还是从前的那副模样,面无表情。 但之前他脸上微微闪过的讶然徐晤却不会忘记。 他们俩都被带到了警察局,那是个老旧破败的小院,爬山虎的绿叶占据了整面外墙,和这座城市一样,太长时间未经修补,在时间流逝中长满绿苔。 整座城市都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徐晤和陈放被分别带到了两个不同的房间,刚才的那一段路没有监控,徐晤只能口述出经过,一边说一边抽泣,引得负责询问她的女警不禁生出了恻隐之心,端着一杯热水安慰她:“别怕,这里没有坏人了。” 而隔壁的房间里,气氛显得有些沉闷,中年警察也是头一次遇见如此冷淡寡言的高中生,冷淡得有些不同寻常。他问陈放:“刚刚都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 “那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掉了东西,回去捡。” “然后呢?” “然后你们都看到了。” 陈放说的是实话,至少第一句和最后一句是,只是他的态度让老练世故的警察有些不爽,语气也没最初那么客气。他不断劝说自己面前的男生还是个未满十八岁的小孩儿,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小孩儿嘛,总有那么点青春期的古怪脾气。中年警察想起自己那个和陈放年纪差不多大的儿子,心里那点气又消了。 他们这间屋子的门被敲响了,女警带着徐晤进来:“我们这边结束了,听说两位小朋友是同学?那你们先坐在这里,等父母过来吧。对了——” 她的眼睛看看徐晤,又看看陈放:“你们父母叫什么?还有联系方式都告诉我。” 徐晤的心倏然收紧了,但她没有表现出来,泪盈盈地望向女警:“还要叫爸爸妈妈吗?” 女警以为她是害怕,笑了笑说:“别怕,只是让他们来接你回家,顺便交代一下今晚的事情。” 徐晤沉默了一瞬,洗干净了血渍的手指向陈放:“那他可以先回去吗?这么迟了,他爸爸妈妈会担心的。今晚的事情,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只有陈放能听得出来,她还在委屈他没有对她伸出援手。 女警和中年警察对视了一眼,他们还要商量一下,对一对两边的口供。 于是屋里只剩下陈放和徐晤。 徐晤走到陈放身边,把手中那杯没喝过的热水递给他:“对不起,连累你了,占用了你的时间吧?” 陈放没有接过那杯水,但目光不如篮球赛那天冷冽,多了些探究。他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徐晤把水塞进他的手心里,纸杯在力度的挤压下微微变了形,溅出了一两滴落在徐晤的手背上。幸好这杯水从烧开到现在已经有些时间了,并不烫,只留下了一些微凉的水渍。 徐晤又坐回边上的单人沙发,低头看着校裙上跑出来的线头,没有再和他搭话。 但她知道,陈放在看自己。 垂下的脑袋看不见表情,狐狸眼闪了闪。 你注意到我了哦,陈放。 女警和中年警察核对了他们的口供,并没有什么出入,他们一致认为,陈放只是一个恰巧路过,又恰巧和徐晤认识的普通同学。于是他们答应了徐晤的恳求,让陈放先回家了。 “路上小心。” 陈放出门前,徐晤对他说。 ** 几天后,校园里终于爆发出了舆论,五班的班长在回家的路上被变态尾随,幸好班长机敏,趁着变态不注意捅了他一刀,那一刀捅在并不要害的地方,只让变态昏厥,并没有致死,所以班长只是正当防卫。 学校甚至开始建议让家长来接送孩子放学,高考在即,晚自习是不能取消的,只能家长多配合。 这件事的影响太大了,连着好几天学校里都在讨论,连周思思也和自己哥哥周思衍多嘴了几句,周思衍和陈放闲谈时又告诉了他。 没人知道,那一晚陈放也在场。 “听说那个女生已经一周都没来学校了。”周思衍有些担心,“阿放,我们还见过她的,打比赛那天是她帮我们还的球,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陈放没说话,却又想起比赛那天在器材室看见的景象。一抹白、几点粉。女生都喜欢草莓图案吗?他眸色闪了闪。 “会不会影响到高考?前几天的考试她也没有参加,突然没人和我竞争榜一还有点不习惯。”周思衍虽然没接触过徐晤,但对她却有点知己相惜的感觉,两人都是学校红榜上排在最前面的几个,徐晤这次没参加考试,周思衍少了个对手,他的名字高挂红榜第一位。但他并没有觉得开心,至少是真的在关心同学。 “她叫什么?”陈放突然问。 周思衍愣了愣:“徐晤。怎么?阿放你想认识她?” “不想。”陈放又恢复了淡淡的语气,“去打球?” 周思衍摇摇头:“不去了,还有道题没解。” 陈放瞥了一眼桌上的练习册,记满了各种公式,是他不愿意接触的东西。他收回目光,拿起桌下的球出去了。 整个八班,唯独他最悠闲,是老师也无可奈何的对象。 哪怕只有他一个人在操场上,篮球的跳跃也从未停歇,少年的脸上布满汗水,在盛夏的阳光里挥洒、蒸腾。大脑内多巴胺的水平超出了平常,让他兴奋,也让他上瘾。那是一种快感,一种安全的沉沦,他还没找到有什么比运动更能刺激他快乐的东西,像死水被投入一颗石子,激起短暂的水花。 又一个篮球被投入篮筐,在转身的瞬间,他看见了身后那个蹲在树荫底下的人。 小小一团,连影子也是。 土黄色的篮球随着惯性划破空气,飞跃砖红色的跑道,弹落在树荫底下,徐晤身前。 徐晤动了动腿,将它捡起。 依旧是那身校服,藏蓝色的裙子随着动作起伏扬起一点弧度,但很快又落下了,什么也没露出来。 阳光刺得耀眼,陈放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她。 她的头发很长,在脑后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上面绑了草莓花色的发圈,随着她的动作,头发在她身后晃荡。 她慢慢走到陈放身前,微微笑着看他:“你的篮球。” 陈放垂下眼,土黄色的篮球乖巧地躺在她白皙的掌心里,她太白了,连手臂在阳光照耀下都像缀着一层光。 陈放把球拿回来,转身,投篮,又是一个叁分球。 他在操场上打了半个小时的篮球,徐晤就在边上看了半个小时,直到他终于收球回去,汗水已经湿透了黑色的短袖,和他运动后微微泛红的脸。 一只手横在他眼前。 指节纤细白皙,掌心里躺着一包白色的纸巾。 “擦擦吧。”徐晤说。 陈放抬眼看她。 徐晤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热气,在叁十多度的天气里炙烤她的皮肤,但她没有退缩,反而越靠越近,一步一步,慢慢的。 陈放接过了那包纸,柔软的纸巾沾染了难以分辨的香气,贴在他的皮肤上,与汗水交缠,被汗水溶解。 “你不要上课吗?”徐晤问他。 陈放动作一顿,漆黑的眸子看向她,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关你什么事?” “我只是担心你。”她说。 “有什么好担心的。”陈放把目光偏向远处的篮筐,计算着站位到篮筐的距离,要用什么姿势和力度才能将篮球投进去。 “陈放!”徐晤似乎是为自己的关心受到冷落而羞愧,瞬间红了脸,提高了些音量,又像是娇嗔。 陈放投球的手停住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刚才的感觉,索性不打了。 或许从他刚才鬼使神差地接了那包纸巾开始,他就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或许追溯到更早之前,陪着她在那个巷子口等警察的到来,这就已经与他平日里的做事风格相悖了。 他没有再说话,纸巾又扔回了她的怀里,她却没有接住,塑料包装的纸巾落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轻轻的哀嚎。 他连眼神都没有给予,抱着球走了。 在他身后,徐晤收回了所有羞怯的神情,盯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 那是猎物越走越近。 04 婚姻是什么? 是爱?是责任?是两个相爱的或者不爱的男女,在一起想要组成一个家庭、完成血脉的延续?在千年的时间流逝里,这件事情似乎已经成为了人类无需言表的使命。 从来如此,如此而来。 孩子是什么? 是父母赐予的生命?小时候是可爱玩具,长大后作为父母的期望而存在? 孩子啊,你应当感恩,父母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已经是对你最大的恩赐。哪怕他们不需要学习怎么做好父母的角色,因为你的一切都是他们赐予的,你要尽你一切回报他们。 不需多问,不准多问。 最热烈的八月,最疯狂的八月,徐晤靠坐在沙发上,听着窗外尖锐的蝉鸣,看着屋内叶菁温柔的脸庞。她的头发挽起,身影在厨房忙碌,老旧的排气扇呜呜作响,发出的声音像夏天的哀鸣。 今天的叶菁看起来,是个应当被世俗赞颂的妻子、母亲。可惜,温柔是短暂的假象。她端了一碗猪蹄汤走到饭厅,将汤碗放在原木色的餐桌上,边说:“小晤,快来喝汤,猪蹄大补。” 可是徐晤说:“我不喜欢吃猪蹄。” 叶菁竖起眉:“你都没尝尝,怎么知道今天的猪蹄不好吃?” 徐晤觉得自己有些无法和她沟通:“不是不好吃,是我自己不喜欢吃,哪怕它清炖红烧,我都不喜欢。” 叶菁生气了,瞪她:“我叫你吃你就吃,哪来那么多借口?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会顶嘴了是吧?搁在饥荒年代,人饿起来连树皮都啃,有什么不能吃的?都是把你惯的,还在这挑挑拣拣!” 突然暴怒的叶菁让徐晤沉默了,也妥协了,她脸色僵硬地走到饭桌前端起那碗油腻的猪蹄汤喝了一口,或许是因为减肥以后太久没吃这么油腻的东西,才一口下去她就吐了。 叶菁看着她冲向厕所的身影,脸色也僵了。 硝烟的味道渐渐在这间逼仄的屋子里蔓延开来。 幸好徐盛林回来了。自从那一晚徐晤发生的意外以后,叶菁向单位请了一周的假陪她,徐盛林也不再深夜归家了,每天傍晚,准时准点打开家里大门。 这个家看起来和谐、圆满,和所有幸福家庭一样。但是这种和平维系不了太久,总是要有人打破安静。 是叶菁?是徐晤?是徐盛林? 徐盛林回来就看见在厕所吐得昏天暗地的徐晤,他心疼女儿,便去问叶菁:“这又是怎么了?” 叶菁朝徐晤翻了一个白眼,气愤地朝丈夫抱怨:“装呗!让她喝碗猪蹄汤就装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徐盛林皱起眉:“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晤肠胃不好,炖这种汤给她喝干什么?” 叶菁又穿上了她的盔甲:“我这不是为了她好?谁不知道猪蹄是个好东西,我让她吃有错吗?我辛辛苦苦炖汤,你们父女俩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是吧?” “你又在吵什么?”徐盛林声音也大了,他最烦叶菁叁两句就能吵起来的脾气。从某些方面来说,徐晤遗传了他的一部分性格——害怕尖锐的声音、害怕逼问、害怕被迫胁。但在应对这些问题的处理方式上,徐晤又和他不一样,徐晤发现自己会隐隐变得失控,失去理智,喜欢用疯狂抵御疯狂。这是遗传了叶菁。 她真是父母的伟大杰作。既冷漠,又暴躁。 徐盛林和叶菁又吵起来了,从前遇到这种情况,徐晤会乖乖认错,说一句“爸爸妈妈别吵了”,她甚至会下跪,为她引起的家庭矛盾。但是现在的她不会了,让他们吵吧,她只是他们吵架的借口,不是原因。两座城邦要战争,一切都能成为发动战争的理由。 只是,在临睡前,离异单身的大姨叶然给徐晤打来了电话:“小晤啊,身体好一点了没有?”但是这显然不是她大晚上特意打来一个电话的理由,果然,她又说,“听说你又惹妈妈生气了?你乖一点,不要总是让爸爸妈妈因为你而吵架。” 徐晤没说话,耳朵沉默地与听筒里的电流声亲吻。那电流像是能窜进她心脏似的,引起机体的麻痹、抽搐,最好能让机体死亡。 徐晤对这轻微的电流强度寄予厚望。 大姨的话她从小到大听了无数遍,曾经她也以为父母的争吵是因为她,于是她按徐盛林的标准乖乖听话,按叶菁的要求努力读书。但是后来,她发现人类的争吵只是需要理由,并不是因为某些原因,争吵是他们情绪的抒发,而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徐晤渐渐放弃在这样的家庭里顺从讨好,她的父母是不会因为孩子的诉求而改变自己的。 因为这一晚的争吵,徐盛林又开始了晚归的生活,叶菁也恢复了工作,徐晤仍要继续上学。不论怎样,她都被寄予了很多的希望,学习是她最重要的事情。 ** 自那天叶菁带徐晤回学校办手续,徐晤在操场上遇见陈放以后,她已经有一周没有看见他了。这一周里,叶菁会来接她晚自习,但也仅限于这一周。大姨叶然的女儿凡凡还在上小学,但大姨有很多应酬要参加,她不放心年纪尚小的凡凡独自待在家里,便让妹妹叶菁去帮忙照看。叶菁可怜凡凡从小爸妈就离异,对她更加疼爱,于是给了徐晤一点零钱,让她下了晚自习以后自己去外面吃点夜宵,然后回家复习。反正徐晤成绩好,她的功课是不需要叶菁辅导的,叶菁学历不高,也不知道该怎么辅导一个高中生。 追根溯源,还是托了大姨的福,让徐晤又在那家快餐店里遇到了陈放。 夜间的快餐店没有那么多客人了,空出了许多座位,但徐晤还是坐到了陈放对面。 陈放终于抬起眼看她。 “嗨,我们又见面了。”徐晤朝他微微笑着。 陈放黑色的眼睛看向她。 徐晤不以为意:“你也这么迟吃饭呀?刚下晚自习吗?这几天在学校都没有看见你。” “找我有事?”陈放终于接她的话茬。 “唔,”徐晤顿了顿,“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谢谢你。” 陈放盯着她看,不错过她脸上的丁点微表情:“谢什么?” “谢谢你那天陪我在巷子口等警察叔叔过来,不然我还真不敢一个人待在那。”徐晤说,“哦,对了!”她把书包抱在身前,低头在寻找着什么,数秒之后终于从一堆书里翻出了一瓶草莓味的牛奶,“这是我的谢礼,你喜欢草莓味的吗?不喜欢的话我下次换一种口味。” 陈放的目光移到牛奶的瓶身上,瓶子是玻璃质地,上面贴了一圈绿色的商标纸,印了些红色的草莓图案,里面液体的颜色却是粉嫩的。 他没有接过那瓶牛奶,徐晤便把牛奶推到他身前。 “我们做朋友吧,陈放。”徐晤愣了愣,说完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要解释一下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篮球赛那天我们班和你们打,你表现得很厉害,大家都在喊你的名字。” 陈放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 她又给自己也开了一瓶牛奶,边说:“我叫徐晤,双人徐,会晤的晤。” 陈放看见粉色的液体顺着透明吸管往上升,最后消失在她有些苍白的嘴唇下。她手上也是草莓味的牛奶,就那么喜欢草莓? 05 陈放没有说好,但也没说不好,他只瞥了一眼桌上那瓶粉色的牛奶,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否答应了徐晤的提议。徐晤笑了笑,拿自己的牛奶和他面前的那瓶轻轻碰了碰,两个玻璃瓶撞击后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响声引起了陈放的蹙眉。 “不尝尝吗?”徐晤声音俏皮,狐狸眼像天上的星子一样闪闪发着光,她也闪闪发光地看着他。 陈放抿起了唇,对着这样明艳的少女,他的眼神动了动,有疑惑,有排斥,也有被吸引。她眼里的光芒都是假的,他无比笃信这一点,可是又无法抗拒地被吸引去了目光,哪怕她虚伪、古怪,可她切切实实地在发光。 陈放走了,在他的思绪快要沦陷于这样耀眼的光芒之前,理智拉回了他的肉体,将他带离了这间破败的快餐店。 徐晤看着他近乎逃避的背影,想了想,拿起桌上那瓶被他冷落的草莓牛奶跟上了他。 “陈放,陈放!” 依旧是那条熟悉的巷子前,徐晤喊了两遍,陈放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他隐隐有些不耐烦了,皱起的眉眼似乎在说:“你烦不烦?” 但又和从前不一样了。从前的陈放会开口骂她,现在的陈放只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抗拒。徐晤是不怕的。 她只是垮下了脸,泄气地说:“好吧,我承认——”她表情有些委屈,还有些害怕,“我不止是想和你做朋友,还有个原因,我想找个人陪我一起回家。” 徐晤指了指他们身后那条又长又窄的小巷,在夜色底下它像看不见尽头的怪物,张扬着它的爪牙:“你知道的,上次那件事。我不敢一个人走这条路了,你能陪我一起吗?”她露出哀求的神色,“我不会打扰你的,只要跟在你身后就好了!走过这段路,我就能自己回家的!” 她的连连保证并没有让陈放动容,他看了一眼那条黑色的巷子,然后看向徐晤。她似乎比之前更瘦了一点,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本该红艳的嘴唇也没有血色。陈放莫名想起刚才她喝牛奶的样子,慢吞吞的,流畅的动作在他的脑袋里被一帧一帧慢放。他能清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甚至能评判出草莓牛奶的颜色比她的嘴唇颜色好看太多了。他又想起学校的器材室——那条印着小草莓的白色内裤,和白色布料包裹下,徐晤挺翘的屁股、纤细白皙的腿。学校的器材室年代久远,堆杂了各种器材,屋子里充斥着汗味、各种球类的塑胶味……可是那一天,小小的屋子却又多了一种甜腻的味道,一种难以被具象表达的味道。 或许是因为八月气温炽热,陈放也突然变得烦躁,可是当他对上徐晤的眼睛时,喉咙里的叱责又卡住了。那双眼睛狡黠却又烂漫,时而露出一种“势在必得”的情绪,时而又是羞怯的少女心事。 少女心事?陈放嗤笑一声。那是最廉价的东西。 他转身往巷子里走去,徐晤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没有拒绝,也没像上一次那样警告她不准靠近。他的沉默让徐晤得寸进尺,接下来的几天她都跟着陈放走过这条又长又窄的小巷,她知道陈放不上晚自习,但他会在学校打球,直到晚自习结束学校要关门了他才离开,然后在成明快餐店吃一顿晚饭。 这也是一天中徐晤和陈放唯一相处的时光——徐晤单方面认为的“相处”。不管陈放接不接受她的牛奶,她都会在放学的时候买两瓶装进书包里,而且一定是草莓味的,然后在快餐店内遇见陈放的时候拿给他。即使陈放不喝,她也毫不介意,跟着他的节奏把晚饭吃完。为此她特地省去了中午那一餐,将一天里唯一的主食挪到晚上来吃。 吃完晚饭徐晤会跟着陈放一起离开,只有她知道,两个人的家就隔了一条马路。她很有分寸,走过了那条巷子后她就不再跟着陈放了,用行动证明自己的“诚心”。 由于这两周他们“形影不离”的相处,连快餐店的老板都记住了这两个奇怪的学生。他看见徐晤一个人走进店里,笑着问她:“小姑娘,今天没和男朋友一起来啊?”老板以为两个人是早恋的高中生。虽然是早恋,他却觉得两个小孩儿挺相配的。他是指,气质。在某些时候,两个小孩身上表现出来的、他们都有的、似阴郁似朝气的气质,连他一个成年人都看不明白。 徐晤听见老板的话,将快餐店环视了一圈,店里空荡荡的,只剩一些摆在桌上未收拾的碗碟,并没有看见陈放。 “他今天没有来吗?”她问老板。 老板也有些懵:“没有啊!” 徐晤脸色倏然变了,变得有些古怪,她转身就走出了店里。 “现在的小孩儿怎么都奇奇怪怪的……”老板站在打菜的窗口后喃喃。 ** 徐晤看着眼前无尽的黑色,脑海中那些并不愉快的记忆也被翻出来了。她其实可以选择不走这条巷子,但是万一呢?万一就遇到陈放了呢?她垂下眼,为自己该走哪条路而思考。 这两周的克制接触她觉得已经够了,她不能确定哪一天两家的关系就会被戳破,她要赶在大家都认识对方的家庭成员前,先一步勾引陈放。直觉告诉她,陈放今晚的缺席,是个让两人关系更进一步的好机会。 片刻之后,徐晤在书包里找到了那把她这段时间一直随身带着的美工刀,从塑料壳子内推出它锋利的刀片。此刻的她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平举着她的武器——那把小小的美工刀,刀刃在夜色底下闪着寒光。她纤瘦的身体也像刀刃一样,快速冲进夜色、划破夜色。 小巷不长,但也不短,徐晤并没有在这段路上遇见陈放,但她没有灰心,收起美工刀后脚步一转,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那是这两周她和陈放告别的地方,陈放回家的路。 穿过车流来往的马路,徐晤往另一条巷子里走,这条巷子就热闹多了,各种游戏厅、网吧、理发店都聚集在这,连店门口挂的灯饰都是俗气且吵闹的。 徐晤一边注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往前走,音乐声越来越小,她也走到了陈放家小区的背面。陈放都是往这条路回家的。 快到他家了,还要再找下去吗?徐晤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思考这个问题。她不确定陈放他妈认不认识自己,万一认出自己了怎么办? 徐晤有些犹豫。 最终,她还是转变了脚步,打算原路返回。可是没走几步,她就看到了面色阴沉的陈放。 他看起来心情不好,脸上青红的伤口也能证明这一点。 在她错愕的同时,陈放也看见她了,相比于她的惊喜,他就要冷漠许多。他甚至想略过她走掉。 可是徐晤开口了:“陈放!”她忧心忡忡地朝他跑过去。 陈放冷眼看着她,她眼里的担忧都快要漫出来了。 “你怎么了?受伤了?疼不疼啊?我陪你去医院换药吧!”她一连串的问句,陈放却只是看着她。 “你怎么了呀!”细长的尾音带着焦急的情绪,像羽毛扫过少年的心尖,酥痒的同时又带了点酸麻的感觉,还有一直未断绝的、怀疑的猜测。 可是少女的表情太完美了,找不出破绽,连泪水都在眼眶内盈盈打转。 “关心我?”陈放用无比平静的语气问她。 徐晤的脸上忽然一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任由表情泄露了她宛若心事被戳破后的羞意。 “这个不重要,现在要紧的是你的伤势!我们去医院好不好?”徐晤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他脸上的伤口,却被他侧身躲开了。 徐晤感受到了,他依旧满怀戒备。她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操之过急。 可是下一秒,她听见陈放说:“真这么在意的话……那跟我回去?” 06 回去?回哪?回他家? 徐晤兴奋到连血液都在身体内叫嚣颤抖。 只要她应下,不管结果如何,两人的关系都会有进一步的发展。徐晤不在意结果,只在意过程,以及当那些恶心的成年人发现她促成的混乱关系时,她能收获到的快意。够不够乱?满不满意? 徐晤兴奋得差点就在陈放面前露馅了。 但她还是露出了一点忧疑的表情:“去你家吗?可是我们……” 未等她说完,陈放转身就走,似乎并不在意她会不会跟上。 徐晤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立马跟上了他。最初她还有些顾虑陈放他爸妈会不会在家里,可是当她看见陈放的表现后就放心了,他明显是想做点什么。既然他能问她要不要跟他回家,那他家里一定是没有人在的。陈放都不怕,她怕什么? 这一刻徐晤似乎体会到了徐盛林所追求的刺激感——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偷摸摸顶着被发现的风险做事,这才更刺激也更快乐。在道德与礼法的边缘盘桓试探,你看,我多厉害? 徐晤感受到了这种快感,但她是不会对她爸感同身受的,想起徐盛林,她兴奋的血液又冷却了些许。 徐晤加快了步伐跟上陈放,换了担忧的表情看向他:“今天在学校也没看见你,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打架了吗?” “怕了?”陈放依旧大步往前走着。 “你会疼的。”徐晤说。 陈放终于停下脚步。他低头看着徐晤,她皱着眉,忧心忡忡地回望他。 陈放收回目光,没再说话,他倒是想看看,徐晤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从那天傍晚在器材室里她若有若无的勾引开始,到今天这种虚伪假意的关心,她还能表现得多无私伟大? 徐晤跟着他穿过一条逼仄的小路,两旁是高高修起的围墙,墙上画着小孩随手用粉笔留下的涂鸦。一笔一画歪歪扭扭,这大概是人类最纯真的时刻。 小路尽头,没有围墙的遮挡,终于露出了小区的全貌。与其说是小区,不如说是几栋楼房围成的生活区更恰当一点。这里的房子甚至比徐晤他们家那块还要破旧,至少他们家楼下没有散发着臭气的臭水沟。 他们走进采光最差的一栋楼房,没有上楼梯,因为陈放家就在一楼。 这是一套简单的二居室,与屋外的环境不同的是,屋子里没有徐晤想象的那般杂乱,珑城老房子的装潢似乎都是原木色的家具与瓷砖地板,乍一看竟然和徐晤家的装潢还有点儿像。 家里没有人,徐晤虽然猜测到了,但还是松了口气。她还不想游戏这么快就玩完。 陈放没有给她拿拖鞋,他自己也没穿,脱了鞋只穿着袜子就往里走。徐晤也不讲究,但她还是把自己的帆布鞋在玄关的鞋架边上摆正了,边上就是陈放黑色的球鞋。 陈放的房间也很简单,白净的墙,一张床一个衣柜,连书桌都没有,窗边只有一个篮球被孤零零地搁在墙角。那个篮球徐晤多看了几眼,他今天连球也没打吗? 房间简单得一览无遗,徐晤便把目光重新放回陈放身上。他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个塑料袋,根据包装来看,里面装的应该是药品。他似乎对受伤这件事习以为常。 屋里没有椅子,陈放坐在床边,徐晤就站在床尾,两人一坐一站,徐晤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在心底酝酿着自己的计划。 “站着干什么?”陈放抬眼问她。 “嗯?”徐晤没反应过来。 陈放将塑料袋打开,拿了管乳白色的药膏出来。药膏只剩下半管了,铝制的外壳尾巴不规则地卷起,彰显使用者的暴力。 “过来。”他举着药膏在身前轻轻晃了晃。他在测试她的胆量,究竟是真的大胆,还是只是个虚张声势的胆小鬼? 徐晤明白了,她的脸有些红,垂下眼应了声“哦”。 屋里的窗户没关,仲夏的晚风和夜色一起冲进屋里,又被吞噬在屋里明亮的白织灯下。 陈放坐在床边,看着身前微微弯着腰替他抹药的徐晤。 她的手法很轻柔,是和他平时完全不一样的力度,纤细的手指捻着棉签在他脸上轻抚。她的目光也很认真,认真到陈放有一瞬间的迟疑,或许她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呢? 徐晤眼睑微垂,细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她的皮肤细腻且白皙,却再次让陈放想起了那瓶草莓牛奶。他挪开眼,突然有些后悔刚才为了试探她而让她替自己涂药的决定。 陈放的目光从徐晤的脸上挪开,却落到了她身上——她弯着腰,校服的领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一粒,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以及一条细细的内衣肩带。她脖子上的挂坠也从衣服里跑出来了,摇摇晃晃地悬在他眼前。那是一个被做成羽毛形状的金坠子,穿在细细的红绳上,衬得徐晤的皮肤更白了。 血色的绳缠绕着雪白的颈,强烈的对比晃着陈放的眼。 “啪”的一声,他突然伸手打偏了徐晤替他涂药的那只手,力道并不轻,徐晤的小臂上很快红了一片。 徐晤惊愕地抬眼看他。至少在这一刻,她的反应是真实的,因为陈放的脾气比她想象的还要阴晴不定。 他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多做解释,重新拿了一根棉签沾上药膏自顾涂抹。徐晤看着他,神色恢复后软下了声音:“那你自己抹吧,我去洗个手。” 她走出陈放的卧室,大门的左手边就是厕所,从卧室到厕所的小小一段路程,她又将这间屋子打量了一番。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刚才进来时觉得这里古怪,这间屋子——从客厅到陈放的卧室,每个角落都透露着冷清。 这对夫妻不常回家住吗?所以陈放才敢把她带来家里?徐晤的脚步慢了下来,思绪也是——那女人管不住自己老公,就去和别人的丈夫苟合? 陈放家的厕所面积不大,徐晤进去扫了一眼就没再看。她站在洗手池前,手在水龙头下冲了很久才洗去那浓浓的药膏味。流水声才刚停止,厕所的门把又传来一声响动,徐晤警觉地转头去看,玻璃门被打开,是陈放站在那。 “怎么了?”她问。 陈放没说话,一步一步走向她。 徐晤仍旧站在原地,看着两个人的身体的距离越来越近。她被夹在洗手台与陈放身体之间,陈放离得近了,她还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热气。两个人的体温在炽热的八月、在这间没有窗户的厕所里,互相交缠着攀升。 陈放突然弯下腰,手撑着徐晤身后的洗手台,低头与她平视,目光灼灼:“你到底想要什么?” 徐晤微微一愣。 陈放不相信她,她是知道的,谁会相信一个突然靠近你的人呢?所有突然的靠近都是别有用心,背后一定掩藏了不能启齿的目的。可是,众多的目的里,也有一个不需要解释的理由——因为爱啊。爱多伟大,爱多无私,爱让我想靠近你,让我愿意付出一切靠近你。你问我原因?那我只能说,一切出格的举动,都是因为我爱你。爱让所有行为都变得高尚。 徐晤的目光突然变得温柔且诚恳,她低声说:“陈放。” 少女的嗓音轻柔甜软,少年会因此被诱惑吗?在她期冀的目光里,陈放只说:“别装。” 一不小心就被戳破了伪装。 徐晤并没有因此泄气,要是爱意这么轻易的就被打败,那还能在古今中外千百年的历史里被人类不断赞颂吗?所以她继续说:“我只是想关心你。” “关心我?”陈放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关心我?喜欢我?” 少女的脸庞顿时染上绯红的颜色。 徐晤垂下眼睛,神态娇羞极了。她没有张嘴,却轻轻“嗯”了一声。忽而她又抬起头,清澈的眼睛看向他,身子也微微靠近了些许:“我喜欢你,不可以吗?”轻轻的,带了点儿疑问。 陈放也没有想到她这么坦率的就承认了。他没法相信她的话,可是对上她那双眼睛,他一时又忘了刚才独处时在脑中闪过的千百种思绪。她身上藏了许多谜团,那些谜团让他不适,让他焦躁,但也吸引着他,让他忍下了她一次又一次的主动靠近。 陈放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明日的栋梁”、“未来的希望”,至少他不是会乖乖坐在教室里读书的那一类。徐晤呢?听说她成绩很好,班长?那应该很受老师家长喜欢吧。即使众多嘉奖赏赐在她身上,陈放却能感受到她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好学生、好孩子,因为他们俩的灵魂都散发着相同的味道——腐朽且颓靡。总之,他们俩没有人是走在众人所希望的那条路上的。 面对徐晤的示好,以及那一点不易察觉的挑衅,陈放突然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他说:“喜欢我?可以啊,但是——”话音一转,他的手突然掐上她细弱的腰,并不细腻的手指滑入校服的下摆,在她腰侧摩挲,引起肌肤的颤栗。 “喜欢我是要跟我上床的。” 07 少女的腰第一次被几近于陌生的异性搂着,因为常打球的缘故,他的指腹粗糙,肌肤上异样的感觉被放大,像砂砾一般硌着她腰侧的软肉。这种感觉真是……恶心极了。徐晤想推开他,连手都在隐隐发抖。可是,她忍下来了。 她愣了很久,心脏也扑通扑通剧烈跳动了很久,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为了什么。 答应他,答应他轻佻的戏弄,她才算真正地与过去的自己告别,真正地走上了那条黑色的道路,再也不能回头。她害怕,也期待着。 原来这就是堕落的感觉吗?果然比被规矩的生活要更加快乐。 徐晤垂下脑袋,敛去了面上掩藏不住的情绪。她怕被陈放看出她的“谋划”,于是装作一副羞怯的模样。 陈放站立在她身前,挺直了刚刚弯下的脊背,徐晤沉默太久,久到他开始不耐烦。 厕所的空间狭小,没有装窗户以至于连呼吸都是沉闷的,两个少年人的身体几乎是紧挨着,却没有一丝温情的感觉。 陈放嗤了一声,抬脚准备离开这儿。他的手从她腰上抽离,脚才刚迈出第一步,下一秒,衣摆被一丝力量牵扯住了。 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一顿。 “我是真的喜欢你……”身后传来少女委屈的声音,又有点儿像在撒娇。 陈放回头看她,把她一脸绯红的模样收进眼底。倏然,他的手动了动,攥住了那只抓住他衣摆的手。徐晤的手腕也是纤细的,甚至没有半点肉感,手腕上凸起的小骨头硌着他的掌心。 他几乎是用扯的,把她带回了卧室。 窗帘被风轻轻扬起,徐晤被陈放重重地摔在床上。 他的床并没有很软,摔下去的那一刻,徐晤还有些疼。她在混乱中睁眼看着陈放,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边扬手从下往上脱去自己的上衣。他的腰腹最先显露出来,和那一次在器材室的匆匆一瞥不同,徐晤这次是光明正大的、赤裸裸的目光盯着赤裸裸的他。 我们年少,我们一无所有,我们只剩赤裸的身体,我们连生命都不属于自己。 徐晤躺在陌生的床上,身体却渐渐放松了下来,她看着陈放脱去衣物后的精瘦胸膛,看着面前这个她不喜欢的人,却渐渐接受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不就是性吗?她想看看被那些成年人掩藏于衣冠之下的,又在私下里热烈痴迷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它被羞于启齿,反叫爱情成全了它的存在。 爱情怎么能作为一切人类自主行为的理由呢? 陈放只脱了一件上衣,他逐步靠近面前这张属于他的床,此时床上却躺着一个陌生人,对了,他和徐晤也差不多算是陌生人。可他们现在却用最赤裸直接的方式交流。 他屈膝跪在床上,跪在她身上,眼睛看着她:“最后问你一次,想好了?” 徐晤的手直接贴上了他的裤腰,那是一条宽松的篮球裤,她的手指很容易就探进了裤腰的内侧边缘。 “陈放……”她轻轻柔柔地喊他。 她为什么能对着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发出这么甜软的声音?陈放的眸色深了些许,可他又明显感受到了身下突然涌起的奇怪的感觉。他也不喜欢此时躺在他床上的这个女孩儿,为什么身体却对她的触摸和声音做出了反应? 他的肌肉绷紧,像是为了疏解一般,手伸进了她的校服下摆。若说刚才在厕所里的那次是恐吓,现在才算是真的为了情欲。 情欲——这对两个少年来说都有些陌生的词语。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地进行着身体的触碰。陈放将徐晤的校服撩到了胸上,露出她粉色的内衣,和被包裹在草莓印花布料下丰满的乳房。她很瘦,病态的瘦,陈放不喜欢的瘦,可是她的胸却是不同于同龄少女的丰满,屁股也是。至少那两处的数据不应是她这副身体该有的围度,反而形成了一种怪异的观感。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明明奇怪深沉,在白天在学校却装成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模样。 徐晤的手最终还是没有探入陈放的裤子里,陈放的手却实实在在地碰上了她的乳房,并且用手指挑开了内衣的边缘。他头一次触碰到这么柔软的人体部位,却毫不怜惜地收紧了手中的力度。直到徐晤因为吃痛轻喊了一声,他才放开她,却用嘴代替了手,一口咬上白嫩的起伏。 当湿热的舌头贴在另一具身体的乳尖上时,两个人的思绪都有瞬间的混乱。没人去思考那些纷杂的俗事了,脑袋被身体的感觉牵引着走,渐渐沉迷于此,消亡于此。 直到徐晤无意发出的一声呻吟喊醒了他们的理智。 陈放突然抬头看她,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他的深沉,和她的无措。这大概是两人的情绪首次真实地相遇。 徐晤的眼里有些水意,不知道在想什么,陈放盯着她,却突然从她身上起身。他又下了床,拿起刚刚那件被他丢在地上的短袖,他穿衣的速度很快,和刚才脱衣一样快。 徐晤未被掩藏好的真实情绪还未完全收拢回去,呆愣地看着他。 他……不做了? 陈放穿好衣服回头,徐晤还是刚才的姿势躺在床上,下身整齐,上衣却撩到了肩上,内衣的扣子也散了,胸乳坦露在空气中,暴露在他的目光下。 他的身体里又隐隐涌上了些怒气,和刚才那些因情欲而起的反应冲撞在一起。这怒气又与傍晚和人打架时不同——说不清道不明的,无法用暴力解决的情感。 他的肌肉依然是绷紧的,却将床角的薄毯扔在了她身上。 “衣服穿好,出去。”他说。接着他就转过了身,不再看她。 这一次徐晤没有再说什么,静默地将内衣扣好,衣服拉下,又变成了来时整齐的模样。 “好了。”她对着他的背影说。 陈放回头看见衣着完好的徐晤,走上前将她从床上拉起,依旧是攥着她的手腕,依旧是大到让她发疼的力度。陈放拉着她一直走到门口,看着她把鞋穿好,便立马把她推出了家门。 一个站在水泥地的过道,一个站在瓷砖地的屋内,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门槛。当陈放把那扇生锈的铁门关上时,两人之间便隔着一扇门了。 ** 徐晤又沿着那条小径走回去,过了一条马路后还要走一段比陈放家楼下宽敞且明亮许多的小路,最后爬了六层的楼梯才终于回到了自己家。屋里黑黢黢的,但她不用开灯也能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把书包丢在地上,第一件事就是去衣柜里拿了睡衣又折返回厕所洗澡。 花洒架在头顶,源源不断的温暖水流从她的头顶流到身上,冲洗她身体的每一处。徐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乳,上面沾着水渍,那是清水,不是陈放舔舐后留下的唾液。可是她又想起了刚才的感觉。 徐晤慢慢抬起手,将手掌放在胸上,指腹滑过乳尖。奇怪,拿自己的手去触碰自己的胸乳就不会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当她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脸色突然变得僵硬,手上的轻抚也变成了用力的搓洗。 她洗了快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又过了一个小时,时针指向数字“11”的时候,徐盛林和叶菁才一前一后回到家里。 家里的门刚关上,争吵也在同一时间爆发。 徐晤从书桌前站起来,慢慢走到卧室门边,她没有开门,仅隔着一扇木门听着外面的动静。实际上,外面的人也没有顾忌她是否会听见。 两个人的争吵无非是一些粗俗的语言,男人的叱责和女人的质问,最后演变成了互骂,包括那些下流的、带器官的、带父母的怒骂。 徐晤的脸色平静,身体却在发抖。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两人的言语攻击能带上对家中长辈的恶咒。 他们不在意屋内的女儿,不在意老家已经年老的父母,他们只在意这场战役谁能胜利。 外头争吵了很久,徐晤在屋里听了很久,她听着徐盛林骂叶菁整日帮别人带孩子,听着叶菁质问徐盛林为什么又和那女人出去……提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徐晤又想起了陈放。 我所经历的,我所承受的,都因你的父母而起。 陈放,你能补偿我吗? 徐晤在自己扭曲的情感里渐渐睡过去。 08 比徐盛林夫妻到家的时间要早一点,秦郁进门时恰好与刚从厕所出来的陈放撞上,他一身水汽,手里拿着换下来的衣服。 “洗澡了?”秦郁看起来心情很好,笑眯眯地问了一句。 “嗯。”陈放应了一声,神色却有些不自然。他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内裤往黑色短袖下藏了藏。 秦郁打开玄关的顶灯换鞋,灯亮的那一刹那,却被陈放脸上的痕迹夺去了注意。 她皱起眉:“你脸怎么搞的?” 陈放侧过头:“碰的。” 秦郁的心情没刚才那么愉悦了,她看了看陈放,终究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她选择了保持沉默,一如从前的每一次。 陈放不是第一次受伤,秦郁甚至无数次亲眼看着他挨打……她想做个好妈妈,可是有时候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甚至于,他身上的部分伤口也出自于她的手下。渐渐的,即使她是他妈妈,也被限制了过问他生活的权利。 似乎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一般,她想做些什么来表示自己身为母亲的关心。她不会直面错误来表达自己的歉意,但却擅长于用无关紧要的话题单方面挽回已经陷入冰点的母子关系。她说:“衣服放那吧,等等妈妈来洗。” 谁想陈放的脸色却变得更僵硬了,丢下一句“不用”便抬脚快步走到了阳台。 陈放将一堆外衣扔进洗衣机的滚筒里,手中只剩下一条黑色的内裤,刚才他短暂地眯了一会,却陷入了一个沉默又旖旎的梦境,以至于醒来后不得不重新去洗了一次澡…… 水龙头里涌出的是冰凉的水流,他的呼吸却在冰凉的水意和夏夜的晚风里变得灼热,似乎眨眼时瞬间的黑暗里都能看见那张虚伪狡黠的脸。 直到一声响把他拉回现实世界。 他听见了陈南的声音——那个鲜少回家的人,今晚却突然回来了。 一些男女结合的目的似乎只是为了方便更好地争吵,他们在人前伪装,在人后才会暴露人类的劣根性,在争吵开始的时候退化回远古时期,攀比撕咬。可他们的思想情感又的确比远古时期要复杂多了。这就是进化吗? 陈放在阳台,听着秦郁和陈南在客厅争吵,陈南喝了酒,实际上他们没有哪次争吵不是因为喝了酒而开始的。 直到客厅里传来杯盏破碎的声音,陈放才走出去。他看见陈南高举着皮带,黑色的皮革成为了他施展暴力的武器,即将落在秦郁的身上。 陈放拦下了。 陈南回头看他,甚至要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因为儿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得比父亲还要高了。这意味着曾经被视作雏鸟的孩子翅膀硬了,陈南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意打骂陈放,但这也让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他是不会向自己的孩子服软认输的。 于是这一鞭打落在了陈放的手臂上。皮革与裸露在衣物外的肌肤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 至少死物还会哀鸣,而父子俩之间只剩锐利的僵持。 陈放、陈南、秦郁。 孩子与父母。 叁个人都站在狭小的客厅里,因为他们的呼吸,连屋子里的氧气都变得稀薄。 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被砖墙围起来的地方,此时像一间小小的坟墓,将这个家的最后一点温情埋葬。 接着响起的是尖锐的女声、暴怒的男声。唯独陈放是沉默的,他不愿意像陈南,也不愿意像秦郁,不愿意像这两个生育他的人中的任何一个,他不能像他们一样暴躁,不能成为他们。 本是兵戈相见的夫妻俩,此时竟然结盟转向,怒骂与摔打都落在了陈放身上。他听见秦郁问他为什么要出来,让他滚回房间;听见陈南问他为什么像个废物一样没用,为什么比不过别人。 父母只会抛疑问,从来不曾对孩子的疑问做出回答。 像秦郁所问的,陈放也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站出来。任他们吵,最坏也只是演变成互殴,互殴之后陈南会摔门离开,秦郁会将火气撒在他身上,然后再向他哭诉自己的艰难。 为什么要站出来? 因为幼时秦郁满怀母爱的拥抱?因为陈南曾落在他脑袋上的宽厚温暖的手掌? 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陈放已经记不清了。 他冷着脸回了自己的房间,那间小却空荡的,陈南和秦郁不会进来的天地。 陈放退出他们的战争后,陈南和秦郁的目标又变成了对方,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争吵,凌晨时陈南摔门而走,而秦郁则去猛烈地敲响陈放的房门。 她在陈放开门后将衣架都扔在了他身上,铁质的衣架划破他的脖颈,马上渗出无数细密的血珠。 “都是因为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最后秦郁也摔门而走。 不过八十多平的房子彻底清静了。 ** 不管黑夜有多漫长,第二天的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慷慨无私地普照大地。 徐晤早上只吃了一个苹果,但她忘了昨晚为了去找陈放,连晚饭也没有吃。算起来,她已经连着四顿没有摄入碳水。 头两节是班主任的语文课,她语文成绩很好,哪怕在课上明显地分神班主任也没有直接让她起来罚站,而是在下课后将她叫到办公室,看着她面色惨白的模样又给她拿出了本该是自己吃的早饭。 她连课间操也获得赦免不用参加,被班主任留在办公室将早饭吃完,也是靠着这一顿早饭撑到了下午放学。 她没有去参加晚自习,而是背着书包去了实验楼后面的小花园,陈放今天没有在操场上打球,那他一定就是在这里了。 徐晤在实验楼门口的石阶上找到了他,依旧是隔着上次的那一片灌木丛,徐晤盯着他看了半晌。 陈放拿着手机,背后靠着一根水泥柱,也不知道在这里坐多久了,姿势就像雕像一样一直没变过。直到上课铃响起,周围的声音渐渐归于沉寂,徐晤才抬脚朝他走去。 “陈放。”她轻轻喊。 陈放拿着手机的手一顿,因为这半秒的呆愣,手机屏幕中正在交战的英雄很快被杀死,画面陷入了灰暗。他抬起眼看她。 “你今天没去打球吗?我找了你好久。”徐晤用着无比熟稔的语气同他说话,一边靠近他,最后在他身边坐下。 “徐晤,”这还是陈放第一次喊她名字,“离我远点。” 他的声音很冷,徐晤却恍若无察地盯着他的脸看,上半身不断倾斜着靠近他,再靠近,直到他们的脸挨得只剩下一拳的距离。徐晤微微侧头,呼吸落在他脸侧,声音轻而柔地问他:“为什么呀?” 陈放皱眉,伸手把她推开。 他没有回答徐晤的问题,徐晤却看着他倏然笑了:“你是胆小鬼吗,陈放?” 陈放的眉头一直皱着没有松开。 “不是你说的,和你上床,就可以拥有喜欢你的资格吗?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她问,一边直视着他的眼睛。这让陈放觉得经过一晚的时间,她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比以前还要更加大胆、更加挑衅。她说:“你在害怕吗,陈放?” 她似乎很爱喊他的名字,一声一声,喊得他烦躁。可是又让他想陪她一起玩下去,想知道她到底在玩什么。 但是昨晚那个在床上差点哭出来的人也的确是她。 陈放很确定,昨晚是她唯一一次真实的情感反应,明明害怕恐慌得要死,还要装模作样地来勾引他。是什么让她的情绪如此分裂? “陈放——”徐晤又在喊他的名字,“你是不是不爱说话?还是说,只对我这样?”被推开的身子再次靠近他,“不过没关系,我话多,咱们刚好互补。你不需要说话,只要做就行了。” 话音落下,她身体力行地解释了什么是“只要做就行了”。因为她的唇贴上了他的。 甚至不能说是吻,吻这个字太缠绵,是需要情感基础的。徐晤的举动只能算是亲,更直白点来说,不过是两张嘴贴在一块,什么感觉也没有。至少她是这样。 他们藏在监控的死角处,做着不被校规允许、不被家长容忍的事情。 这个过程在客观的时间上很短暂,可是在主观的意识上又被无限延长。两个少年都是头一次拥有这样的体验,以至于错愕,以至于晃神,以至于被大脑深深记下了这个时刻。 陈放攥着拳,忽而又放开了,改为攥着徐晤的肩膀,把她从自己身上拉开。 他盯着她,像看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次,她哪怕哭着求他“不要”也没有机会了。 两张嘴再次贴在一块,却比刚才还要深入,还要折磨。舌头闯进对方的口腔,明明没有爱,器官却在交缠。 你看,爱和欲也是能分开的,为什么你们总爱找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性欲? 少年的思维直白坦荡,他们还没有学会遮掩,将自身的筹码暴露在无数丑陋的目光之下,他们单纯得可爱,也真诚得可爱。 09 在很多年以后,两个人都会记得,他们的第一次亲吻是在傍晚的实验楼,天地被夕阳染成昏沉的橘黄色,蝉鸣声吵闹,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那是一个毫无温情可言的傍晚。 他们更像是两个交战的兵士,模仿大人的样子进攻、纠缠,无人脸红心动,只有对猎物的征服欲望。 “陈放。”徐晤眨眨眼,声音轻缓。陈放对她这样的语气条件反射性皱眉——每次她用这种轻柔的语气喊他名字,都会伴随一些大胆乖张的言行,比如刚才那些挑衅,和突如其来的触碰。果然,他听见徐晤接着说道,或者说是勾引:“那我现在可以喜欢你了吗?” 她总将“喜欢”挂在嘴边,说得多了,就显得不真诚。但陈放没有办法忽略她藏满心机的眼睛和轻佻的话语,因为那双眼睛正亮晶晶地看着他,不知道又在预谋什么计划;而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却重重敲在他耳膜。 他冷着脸把眼前的脑袋往后推了推。 “疼啊!轻点!你会不会怜香惜玉?”徐晤佯怒。见他不说话,她又换上一个笑,有点儿耍无赖的意味:“为什么不回答我?嗯?还是你也喜欢我?不然你为什么亲我?” 陈放却突然笑了一声:“喜欢你?亲你就是喜欢你?你亲我的时候是真的喜欢吗?”他直白地挑开了她的伪装。 可是徐晤不怕他的套话,她眨眨眼:“当然啊,你不相信我。”她微笑着,“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相信的。”声音洒脱得不得了,像在表达什么豪言壮志。 陈放不理她,重新拾回手机。上一把游戏因为他的挂机而失败,掉了一颗星星后还被扣了四分的信誉分,不过陈放并不在意。他对游戏没有多大的沉迷,还不如打球来得痛快,只是打发时间而已。 徐晤也不回去自习了,陪着他坐在这里,他打游戏,她就看着他打,但并不安静,总是骚扰他。 “嗯?这个小人好可爱,她的椅子也好可爱,你下一局玩这个吧?” “诶,你为什么没死也要回去?” “这个东西好丑,买它有什么用吗?” …… 她的声音比周围的蝉鸣还要聒噪,陈放终于忍不了了:“徐晤,闭嘴。” “噢。”徐晤老实把嘴巴闭上,可也仅是闭上嘴巴而已。她不喜欢玩手游,看着他打了一会便失了兴趣,又把目光移到他脸上。 他们的脑袋挨得很近,近到徐晤能看清他低垂的睫毛。他并不是秀气的长相,眉眼间反而有股沉郁的戾气,徐晤不禁好奇,除了篮球和游戏,还有什么能让他感兴趣的吗? 比如……徐晤突然往他脸上轻轻吹了口气。 可是陈放头也没抬,任凭她在身侧作乱。 徐晤有些气馁,继续打量他。从他浓密的眉毛开始,最后落在淡色的唇上,五官打量完了,便往下探索他裸露在衣服布料外的每一处肌肤。 “陈放!”她又在喊他,他已经习惯了,视线依旧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直到她说:“你的脖子怎么了?” 她的手指触碰到那一处伤口,陈放动作也跟着一顿。 他把手机屏幕按灭了,游戏的背景音乐戛然而止,气氛顿时安静下来。 陈放拍开她的手:“你的目的达到了,现在可以走了。” 刚才还是淡淡的表情,此刻又变得冰冷。 徐晤因为他突然的态度转变愣了一下,抿唇看他,只看到他脸上的排斥反感。 目的达到?你知道我要达到什么目的吗?还早呢,陈放。 她默了默,从石阶上站起来,裙摆因为她的动作而微微晃动。她连书包也没拿,就这样走了。 她越走越远,陈放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重新打开游戏时,里面的小人恰好从泉水里复活。白衣侠客提着他的剑再次闪入野区,这是个很洒脱豪放的英雄人物,可是陈放的心情却没有那么愉悦。哪怕敌方的英雄一次又一次死在他的剑下,他脸上也没个笑容。 游戏又赢了一局,陈放却觉得索然无味,游戏不能带给他快感,只有运动时脑袋里分泌的多巴胺可以。他把游戏屏幕关了,看了一眼徐晤留下的书包,灰色的书包被书本撑得鼓鼓胀胀的,孤零零靠在墙角。 看来她真的生气了,以至于连书包都忘了拿,原来她的忍耐力也并没有那么好。陈放轻嘲一声。 不过这样,以后她就不会来烦他了吧? 陈放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解脱,也有点愤怒。在他起身准备离开时,却看到折返回来的徐晤。 她手上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瓶瓶罐罐,塑料袋的颜色有些朦胧,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徐晤看见他,明明只剩几步的距离,偏偏加快了步伐朝他小跑过来,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的,有些滑稽。 可是她在笑。 陈放皱起眉,今天的夕阳实在刺眼。 “陈放。”她喊他。 陈放以为她是回来拿书包的,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脚步却迈开绕过她的身体。 在他要走远前,徐晤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去哪呀?坐下来,我帮你涂药。”微小的力道扯着他。 陈放低头看她,与她亮晶晶的目光对上,他只要微微用力就能将她的手甩开。可是她扯得很认真,目光也很认真:“坐下来呀,幸好我跑得快,不然等我回来你就走了。”听起来,她并不介意他不等她回来就要走这件事。 陈放把目光移到她的额头上,那里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因为跑步的缘故。 莫名其妙的,他跟着她重新坐回了石阶上。 “今天才发现我们学校的医务室距离太远,那个校医也凶不拉几的,讨厌死了。”徐晤一边拆开药水盒子,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 陈放听着她的话,却突然想起自己。他对她的态度也很差,她怎么就不知道害怕?还是她对想要达成的目的欲望太深,以至于连这些委屈都能忍下来? 那她还真是执着得让人刮目相看。 徐晤用手抬起了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捻着棉签在伤口涂抹,一边说道:“奇怪,昨天这里有受伤吗……还是我没发现?你自己都不知道上药的吗?这伤口都这么狰狞了。” 她把药膏轻轻地点涂在那一道细长的伤口上,脖上伤口的形状和表现与脸上的一点都不像,压根不是同一种手法造成的。她也很确定,至少在昨晚她离开前,这里是没有伤口的。但是徐晤没说破,她对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并不感兴趣,她只需要利用这些让陈放相信:她喜欢他。 她抬起头观察他的脸:“唔,脸上的好像好了一点,还有哪儿受伤了但没发现的吗?” “没有。”这样的她让陈放有些不适,快速撇开了目光。 “你不要骗我哦。”徐晤一边说,一边抓起了他的手臂,同他亲密接触。 这是拉近关系的一种方式,让人从心理上有一种“亲昵”的错觉。 她细细将他的两只手臂都检查了一番,最后在左手手肘的上方一点看到了一道青色的印子,她把他的衣袖撩高,露出一道青紫的伤口,还有些肿。 “看吧,我就说了还有。”她邀功似的语气对他说,“这个不能涂药水吧?还好我拿了红花油,可能会有点疼哦,你忍一忍。” 她把药水在掌心搓热,然后在那肿起来的地方按揉。的确挺疼的,至少从陈放的表情上来看是这样,昨天涂药眼也不眨的人,今天却眉头紧蹙。 “行了。”陈放把手从她掌心里抽回来,不愿让她再按。 徐晤看着他的脸,有些想笑。看吧,怎么会有人不怕疼?只是不够疼、忍得住而已。 但她表现出一副很无措的样子:“很疼吗?我帮你吹吹。” 陈放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重新拉过了他的手臂,低下头在他受伤的地方轻轻吹气。陈放低头,只能看见她扎着马尾辫的脑袋。乌黑的头发用发绳绑在一起,发绳上点缀的依旧是那颗红色的仿真小草莓。 手臂被吹得有些痒,酥酥麻麻的。 徐晤抬起头,脑袋离他更近了:“这里也很疼吧。”她的目光落在他脖子上,轻轻靠近,轻轻吹气。 她几乎是将脑袋埋在他颈侧,手还攥着他的手臂,而他像个任人宰割的羔羊,所有弱点都暴露在她眼下。 比如,那一块凸起的喉结。 徐晤的脑袋微微动了动,嘴唇恰好贴在他的喉结上。 她感受到了喉结的滚动。 她轻笑:“陈放……” 亲吻从脖颈一直攀爬到下颚,沿着他下颌骨的线条,最后落在他的嘴上。 她把舌头探进去,而陈放张开了嘴巴。 和刚才的那个吻相比,这一次陈放没有攥着她的肩膀,反而被她桎梏着,看起来很被动,可是只有徐晤知道他有多配合。 两个人都心情大好。陈放是因为被安抚,而徐晤是因为征服。 10 “等等,先别起来,”徐晤按住了想从石阶上起身的陈放,她靠在他肩上,慢慢地平缓着自己的呼吸,“让我靠一下。” 第二次接吻,两个人依旧没有找到窍门,直到把对方的氧气消耗干净了才肯结束。陈放常运动,总归是比徐晤好一点,还是徐晤觉得无法呼吸了才推开陈放。 她一手挽着他肩膀,一手往下找寻到他的手掌,然后与他十指相扣地握住。即使两人都这般亲密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心里难免有些疑惑,轻轻地问道:“这就是爱情吗?” 她想知道的是,亲吻、上床,这些就可以代表爱情了吗? 但是陈放并不知内情,他以为,徐晤说的是他们俩。 爱情?这对两个人来说都有些陌生的词语。陈放垂下眼,目光掠过她脑袋上的草莓发饰,最后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的手指像石膏一样和他嵌在一起,凸起的指骨又像陡峭的山峦,轻易不能翻过。 两个气质相仿的人,却在心里藏着各自的秘密与打量。 陈放的肩膀被她脑袋压着,身体贴着身体,胸口也被捂得发烫,皮肉底下的心脏照常跳动,只是声音有点儿响亮。 徐晤没想从他身上得到关于“爱情”的回答,她只沉默了片刻,接着从他的身侧抽离,两人的手也顺势分开。 “我们去吃饭吧,”她说,“我有点饿了。” 今天的饥饿感来得尤其汹涌,汹涌到她几乎抵挡不住。 陈放虽然没说话,但也跟着从石阶上站起。他看着徐晤弯腰去捡那个灰色的书包,她没有弯腿,只低下了上半身,身上的短裙又随着她的动作扬起,但她今天穿了安全裤。 她再次抬起头,不知是因为书包太重,还是低头又抬头的动作太猛烈,眼前突然晃着白光,脑袋也晕了一瞬。她差点从石阶上摔下来,幸好被陈放眼疾手快地扯住。 她愣了愣,对上陈放黑漆漆的眼眸,笑笑说:“差点摔了,幸好有你在。” 陈放瞥了一眼她苍白的脸色,没说话。 徐晤早就习惯他的寡言,把书包背到身后,身体靠近他挨着:“还去吃快餐吗?我们今天换一家好不好?” “不好。” 陈放抬脚大步离开。 徐晤瘪瘪嘴,加快了速度跟上他。 她是真的饿了,今天不仅要了米饭,还跟着陈放点了一堆油多的菜。饿起来也顾不上这些菜适不适合她的肠胃,她的脑袋里只剩下“吃”这个字。 她已经很久没有放开吃过了。 两人各自付了饭钱,走到陈放常坐的位置坐下,徐晤连像往常那样同他搭话的力气都失去了,第一口吃的就是她平日拒之千里的米饭碳水。 夹杂着粗粝的米饭浇了一层深棕色的肉汤,汤汁浸入饭里,冒着腾腾的热气与香味。徐晤用勺子舀了第一口,又迫不及待去舀第二口。从前她怎么没有发现,快餐店这种并不精细的大米也能煮出很好吃的饭? 今天的饭菜可口到她甚至跟着陈放去添了第二碗饭,陈放被迫和她同食多日,还是头一次见到胃口这么好的她。 可她好像吃得并不怎么开心,甚至有些纠结。 徐晤摸着圆滚的肚子和陈放走出快餐店,她此时才觉得饱胀,甚至撑得想呕。她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餐盘,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吃了多少东西。 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压力朝她滚滚袭来,她需要得到一些正面的反馈来排解内心的焦虑感。 于是她去拉陈放的手指。 这里离学校很远了,并不用担心会被人看见他们俩的亲昵。甚至从另一角度来看,两人已经习惯了这种“亲昵”,毕竟他们连更亲近的事都做过了,哪怕他们的关系并没有抽象距离上的进展。 “陈放。”徐晤轻轻喊他。 “嗯。” “你觉得……”她犹豫地说出心里所想,“你觉得我胖吗?” 陈放皱起眉,觉得她问的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他从来没有回答过诸如此类的问题。他想到徐晤刚才吃饭时的神态,他似乎明白了,但也更费解。她这么在意胖瘦吗?女生都是这样? 但他还是回了一句:“不胖。” 握着他的那只手缓了缓,主人的心情也变得愉悦。徐晤眉眼弯弯,真心地朝他笑了一次:“那,我好看吗?” 陈放偏头瞧她。 他突然顿悟了为什么每次吃饭她都只吃一点,她对外貌的在意超过了他的认知。他没有因为外貌而烦恼过,自然不能与她共情,也没想过去照顾她的想法。 于是他说:“不好看。” 徐晤的脸因为节食而变得没有血色,总是呈现一种苍白的状态,他并不觉得这样好看。 “……”徐晤沉默了。 她知道陈放说的是实话,刚刚被抚平的情绪又变得烦躁。 陈放敏锐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并且,她的手从他手上松开了。 他难得疑惑。 不是她要问的吗?为什么又接受不了真实的答案? 两人之间的气氛就此变得沉默,陈放本就不爱和徐晤说话,平时徐晤还会闹腾他几句,但她今天心情不佳,甚至可以说是恶劣,所以没有功夫再去搭理他。 两人在斑马线上分手,陈放要过马路,而徐晤径直往前走。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对他说“再见”、“路上小心”,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陈放并不在意她的反常,但还是有点不高兴。 明明是她先来招惹他的。 ** 徐晤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冲到卫生间洗手清洁,然后蹲在马桶边,熟练流畅地将手指伸进嘴里,找到口腔上方的小舌头,刺激它,让食道里未被消化的食物吐出来。 她还是在惊悚动画《怪兽屋》里了解到位于上颚深处的这块小软肉是什么,碰到它会有什么反应。 她不是第一次做抠吐这种事情。在她节食减肥的初期,控制不住食量的时候,她经常会用抠吐来消除自己暴食的罪恶感。久而久之,有时候吃多了不需要用手去抠,她的身体也能习惯性呕吐出来。 抠吐的感觉并不好受,她总在泪眼朦胧间想起《怪兽屋》里的情景,想起那间阴沉沉的屋子,和里面荒诞诡异的内容。 她喜欢那些阴暗的影片,那些暗黑的故事能让她得到短暂的放松。她说不清是因为经常看这类影片而喜欢上,还是因为她本就是这样暗黑的性格。 或许本就是恶龙,才会与同类缠斗;凝视深渊而久不畏惧,因为已经是深渊本身。* 因因果果,果果因因,哪能说得清呢? 人类对自身的阴暗面永远缺乏想象。 ===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尼采 11 周日,叶菁单位组织了一次聚餐,允许带家属的那种。 自从徐晤瘦下来以后,叶菁就很乐意带着她出门。之前她的同事见过徐晤几次,但在徐晤瘦下来以后,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他们对于徐晤的大变样有些惊讶,但在面子上都是夸奖,叶菁对此很受用。 大人似乎很喜欢把小孩子拿来作比较,而忽略了他们每个人都是特别存在的宝贝。 他们从前会夸赞徐晤成绩好,现在又多了一处可以夸赞的:女孩子瘦下来以后果然都会变得漂亮。连徐晤也不可自控地沉迷在一声声的赞美里,任由虚荣心疯长。同时又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因为从前还是个胖子的时候,会有人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以及在背后自认为小声的私语。 如今这些声音再也听不到了,但在众人的赞美里,还是会出现一两句突兀的声音:“怎么瘦下来的?节食?那可不行啊,还是健康重要!” 徐晤朝声源处看去,是从前一直说她胖的一个阿姨,姓梁。梁阿姨也有个女儿,长得不算漂亮,但是人很瘦,也会打扮。 “你看看,不吃饭连气色都这么差,小孩子还是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一天到晚地减肥哦!”梁阿姨这样说。 徐晤怀疑她是不是和自己老妈关系不好,还是本身就这么尖酸刻薄。 叶菁听了这些话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但很快有人帮忙说道:“还别说,小晤的成绩真不错,重本是有希望了吧?” 叶菁立马变得谦虚,笑着摆手:“一般吧,还是要看最后发挥。” 梁阿姨又说:“诶,这话说对了!成绩好不一定代表高考也能发挥好,就像我女儿当年读书的时候啊,他们班上好几个平时成绩不错的都栽在最后的考试上,也不知道平时那么高的分怎么考的。” 叶菁的脸色陡然变得僵硬。 幸好有人觉察出了气氛不对味儿,英勇地站出来打了圆场。 在一声声场面话里,各种心思被虚伪的笑容掩盖,气氛又变得和乐。 直到他们部门的主任傅育宁过来。 这一次,所有人都是“发自内心”地赞美主任和她的两个孩子。 徐晤第一次见到这位常被叶菁挂在嘴边的“主任”,也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两个孩子。 她知道自己和妈妈主任的儿女同校同级,但没想过竟然会是周思衍和周思思。对面的两个人看见她也明显愣了一下。 他们互不认识,但因为某些原因,都知道彼此,甚至徐晤还常在高叁办公室里遇见同样来帮老师做事的周思衍。 傅育宁看见叁个孩子的眼神互动,笑着问了一声:“怎么了?你们认识吗?” 周思衍最先反应过来,点点头。周思思也笑道:“当然呀,我们年段的第一名呢,比哥哥还厉害!”她的赞美里听不出有虚假的成分在,对着徐晤的笑容也真心实意。 傅育宁看向徐晤的眼神比刚才还要和蔼许多,像她这样的人,很难不对成绩好的孩子心生好感。她对叶菁说:“小叶啊,你女儿很优秀。” 叶菁有些受宠若惊:“没有没有,比不上思思和思衍,小晤要是像他们这样听话啊,我就省心多了。” 傅育宁知道她说的是奉承话,笑了笑没再多说,倒是吃饭的时候,叁个孩子的位置被安排到了一块儿。 大人和孩子被分成了两桌,桌与桌之间还隔了一段距离,这样孩子们也能放得开。而孩子们坐的那一桌除了徐晤和周家兄妹俩,其余倒都是与他们年龄相差很大的孩子。至少,在徐晤他们看来是这样。 高叁的孩子,即将成人、离家去别的城市上大学,他们已经隐隐有了成年人的自豪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自豪。但是做了十八年小孩儿,总是期盼着长大的。成年人就要有成年人的成熟感,要稳重,要端着,所以他们觉得那些初中甚至小学年纪的还都是幼稚的小屁孩,自己与他们谈不到一处。 于是在饭桌上,周思思有意朝徐晤搭话,周思衍也乐得做两位女生的陪客,他们与剩下的那些小孩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在他们这个年纪,友谊的建立还算容易。周思思认为在学校之外还能遇见同学实属难得,加上她和周思衍是真心佩服徐晤,关系很容易就被拉近。 周思思成绩比双胞胎哥哥要差一点,但她不喜欢让哥哥来替她补习,因此甚至与徐晤约好在休息日一起出来学习。 徐晤欣然应允。 成年人的饭局总是少不了喝酒,每个人身上都沾染着难以消除的酒味时,这顿饭局才进入尾声。傅育宁带着两个孩子率先离开,众人纷纷站在餐馆门口送他们。 刚才吃饭的时候,傅育宁看见自己的孩子与徐晤相谈甚欢,心里也乐见其成,走之前对着徐晤又夸赞了一番,徐晤也故作谦逊地回应她。 有人看见傅主任难得这么高兴,便说:“叁个孩子都很优秀,马上高考了,明年这时候就等着喝仨孩子的升学酒。” 众人连连应和。 周思思和周思衍早已习惯应对这种场合,坦荡地接下了众人的夸奖,但徐晤往边上瞧了一眼,刚才那个语气酸溜溜的梁阿姨此时却安静得不得了。 徐晤眨眨眼,当着傅育宁的面婉谢了一位叔叔的夸奖:“还有一年呢,像梁阿姨刚才说的,平时成绩好不代表高考也能考得好,还是要看最后有没有运气。” 傅育宁立马正色地对她说:“你们要自信点,就当做平常考试一样准备,不要有太大压力,什么运气不运气的都是那些成绩不好的考生说来安慰自己的。” “我知道的,谢谢傅阿姨。”徐晤说完看了一眼那个梁阿姨的脸色,真是又臭又尴尬。 她笑得更甜了。 由于徐晤在饭局上给叶菁长了不少面子,回家的路上她难得温和,和徐晤聊了一些单位的八卦,多数都是有关于梁阿姨的。在临睡前,她还给徐晤热了一杯牛奶,叮嘱她早点休息。 徐晤没有睡前喝牛奶的习惯,减肥以后更是少喝,但今晚的叶菁实在太温柔了,温柔到徐晤心里都生出了一点愧疚。 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母亲”这个身份的标准太过严厉,总觉得叶菁不如人家妈妈温柔,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她陷入了自我的纠结中,尝试去换位思考——她是第一次做孩子,叶菁也是第一次做妈妈,她为什么不能体贴一下母亲呢? 因为一杯牛奶,今晚的徐晤忘记了往日和叶菁的不愉快,甚至打败了自己心里强烈的“控制饮食”的念头,将那杯牛奶喝了个干净。 因为那是叶菁的母爱。 这样复杂愧疚的情绪,从前也有过。叶菁总会在与徐晤的矛盾之后对她哭诉自己的不容易,然后用物质的方式弥补她。 徐晤还小的时候,小姑娘家的心事敏感而脆弱,汹涌的情感总会寄托于文字之上,她甚至给叶菁写过几封长长的信,想要与母亲好好谈一谈。但在后来,她发现这种行为是无效的,或许是因为母亲离敏感期少女的年纪已经太遥远了,甚至离“孩子”这个身份太遥远了,无法和她产生情感上的共鸣。 最后,那几封信因为搬家或是别的什么缘故,已经无踪无影了。 叶菁依然习惯于用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情绪对待徐晤,用打压的理念教育她,然后再给她一颗甜枣。 那个年代网络尚且不发达,没人知道,原来有一种说法也能用来形容这样的教育方式——PUA。 12 人一旦有了第一次交集,之后似乎就会频繁地遇见,徐晤和周思衍在接下来几天里印证了这个定律。他们不是在老师的办公室,就是在学校的影印室,反正各种需要班干跑腿的地方都能遇见对方。 一来二去,两个人的关系也渐渐变得熟稔。 这天傍晚,晚自习铃声响起的时候,他们各自抱着一堆小测,又在老师的办公室门口遇上了。 “嗨,”周思衍同她打招呼,“月考成绩出来了,恭喜你。” 徐晤笑笑,开启了互夸模式:“你也不错。” 高叁年段的走廊特意留了一块白墙出来用以粘贴红榜,上午月考的成绩刚公布,中午红榜就更新了,只是头两行的名字却没变过。 徐晤第一,周思衍第二。 周思衍听见徐晤的夸赞,装作泄气地耸耸肩:“别夸我了,我会当作是第一名对第二名的安慰。还是等我下次超过你了,你再来夸我吧。”他虽然这么说着,声音里却都是笑意,徐晤也是和他接触后才知道,他是这么随和甚至有趣的一个人。 她侧头对着他笑:“好,那我等你来超过我。” 夕阳洒进走廊,恰好照在徐晤脸上,白皙的脸庞被镀上一层浅色霞光。周思衍低头看她,本是想说话,却被她的笑容突然晃了神,一时间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他的脸也变得热烫烫的,因为这个笑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点难以名状的情愫。 但是身后传来的声音马上打断了他的思绪。 “让开。” 徐晤和周思衍同时回头,看清了人后都有些错愕。 因为站在他们身后的竟然是陈放。 “阿放!”周思衍笑着喊他。 “嗯。”陈放似乎心情不好,面对周思衍的笑容,只应了声,表情却冷冷的毫无笑意。 徐晤也看向陈放,但他却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陌生得就像两个人从来没见过。 不过他们也的确好多天没见了,从那晚在斑马线尽头的分别开始,一直到今天。徐晤没有去算中间间隔了几天,只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久到她差点忘了陈放这个人,忘了自己本来的计划。 这些都要归功于徐盛林。 徐盛林这几天在家的态度一反常态的柔和,每晚都早早回家,和叶菁也少有争吵。因为叶菁和徐盛林的相安无事,徐晤也选择性地忘记了以往的那些不愉快。她太久没有和父母一起吃过一顿晚饭,这对她来说像是一种意外得来的恩赐,她不想去打破这难得的平静,甚至希望家里和乐的氛围能够继续保持下去。 所以,她原本只是因为生气想冷落陈放几天,后来更是动摇了原本的想法。 只要秦郁不再来打扰他们的生活,她就放过她儿子。 徐晤安静地看着陈放,她依然不喜欢他,依然恨秦郁,但没有之前那种想要玉石俱焚的决心了。 如果徐盛林和叶菁能一直这样,她会慢慢忘记所有一切,走在自己该走的路上。 因此,她在此刻面对陈放时,也保持了沉默。 陈放没有想要停下来聊天的意思,身体越过面前的两人径直走向了办公室。但明明走廊上还余留出了一些空位,他却偏偏要往徐晤和周思衍两人之间穿过去。 不悦的情绪外露得太明显,徐晤愣了,周思衍也愣了。 周思衍早就已经习惯了陈放这样的性格,但他怕徐晤会不开心,便向她解释:“他叫陈放,是我兄弟。他估计今天心情不好吧,这臭脾气就这样,你别介意啊!” 徐晤神色自然,轻轻笑道:“不会。” 办公室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老师,当徐晤和周思衍走进去时,里面的气氛却微微有些紧张。 徐晤被自己的班主任叫过去了,留下周思衍站在一旁,因为八班的班主任姚敏康正在训斥陈放。徐晤分神听了一会才明白,原来是他这段时间翘了晚自习被发现了。 老师们面对陈放这样的学生总是很头疼,哪怕叫了几次家长也没有用。可是做老师的又不忍心真的放弃自己的学生,他们总想着这些叛逆期的孩子有一天能收心回头,至少有个平安温饱的未来。 姚敏康恨铁不成钢地骂了陈放几句,后来看到一旁站着的周思衍,也有些迁怒,不过态度没刚才那么严厉了:“思衍,我知道你和陈放关系好,但你不能再帮着他打掩护了。你们已经高叁了,最后一年加把劲,互相督促一起考大学不好吗?” 周思衍倒是认错态度诚恳:“老师,对不起。” 他到底是班长,又是品学兼优的尖子生,姚敏康对他也说不出几句责骂的话,想了想说道:“我看这样吧,以后你在学习上多帮着陈放一点,看着他,不要让他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下一次的月考,我希望你们都能有所进步。” 周思衍的成绩已经很好了,姚敏康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在警醒陈放。 陈放不会顶撞老师,但他也没有要反省自己的迹象,结束时只剩下周思衍在和老师表决心。 姚敏康看不过陈放这样,挥挥手把他赶到走廊上反省,留下了周思衍交代班里的事情。姚敏康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隔壁桌的刘老师和徐晤,换上和蔼的笑容看向他们:“林老师,你们班徐晤不错啊,又是咱们理科班里的第一名。” 刘老师谦虚地笑笑:“她本身就很优秀。” 两位老师开始讨论起了这次月考的情况,周思衍和徐晤被安排在一旁的空位置上帮老师往系统里录入成绩。他们一个负责念数据,一个负责输入,挨坐在电脑的显示屏前,看起来有些亲密。 间隙时周思衍回头看向窗外,恰好与走廊上的陈放对上目光。徐晤觉察到他的停顿,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走廊上的陈放已经抬脚准备离开了。 “你等我一下。”周思衍对徐晤说。 他说完这句话就跑出去追上了陈放,叫了两声但他没有回头,周思衍只能用手拉住他的胳膊。 “阿放,”周思衍喊他,“还在生老姚的气呢?” “没有。”陈放说。 周思衍不信,傻瓜都能看出来陈放现在的心情极度不佳,除了是被老师骂这一个原因,还能有什么? 他拍拍陈放的肩膀:“别生气啦,老姚对咱还是很ok的!你现在准备回去了吗?那我等等帮你和老姚说一声,就说你身体不舒服。” 陈放是被姚敏康罚站在走廊的,现在还没被准许可以离开,周思衍便想着帮他打掩护。因为周思衍成绩好,所以总是受到老师的温柔对待,平时陈放的事情都是他帮忙在老师面前圆过去的。 但陈放今天第一次因为这种事情而烦躁。 好生与差生之间似乎隔了一条楚河汉界,有很多事情是无法聊到一块的,哪怕是周思衍和陈放这样的关系,也常常因为各自的重心不同而做着自己的事情。 不像好学生与好学生之间,会有很多的共同话题,会常常接触在一块,一起做一件事情。 陈放想起刚才透过那扇玻璃窗看见的景象,心里突然涌上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只是看着那一幕碍眼。 他没和周思衍多说,甚至连班级也没回,而是下楼往后门的实验楼走去。 傍晚的实验楼似乎已经成了他的领土。 ** 放学时,徐晤在校门口和孙娆娆告别,孙娆娆的妈妈来接她下晚自习了。因为徐晤那一晚的意外,校门口现在聚集了很多来等孩子放学的家长,他们甚至还在谈论小巷发生的那件事,但不知道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的徐晤就是那晚差点遇害的女孩子。 徐晤装作没听见他们的交谈,背着书包自顾往家里走。 这几天她没有走那条小巷,实际上,她在升入高叁之前,放学回家都是走的宽敞的大路,高叁之后也只是因为陈放而更改的路线。 但她在满足于家里现在的氛围以后,又走回了曾经熟悉的、宽敞而热闹的道路。 今天是个意外。 她路过叁岔路口时,忽然顿住了脚步。正前方是她这几天走的大路,右边是之前因为跟着陈放而走的小路,小路尽头,就是那条路灯昏暗的小巷。 因为傍晚和陈放的偶然碰见,徐晤又想起他,也想起了秦郁。她想,秦郁现在应该气得要死吧? 哪怕徐晤只在当初混乱的夜色中见过秦郁一次,此时也难免对她产生了胜利者的嘲讽。 徐晤对此很坦然,她其实是有点想看见秦郁落败的样子的。插足他人家庭的女人,就是不要脸,就是活该受唾骂。 但在生出这些想法的同时,她忽略了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父亲的行为。她没有原谅徐盛林,只是因为私心而选择忘记了一些事情。 徐晤思考了片刻,突然转了方向往右边走去。 她只是突然好奇想去看看,并不打算一个人穿过这条巷子。况且现在的她也没必要再跟着陈放了。 小路不长,走几分钟就能看见巷子的入口,当她看见那个在昏暗路灯下站立的人时,被吓了一跳。 她看清了他的模样,因为那个人也抬起了头,墨黑的眼睛看着她。 徐晤很快恢复了自然的神色,装作自己只是路过,慢慢朝他走过去:“陈放,你怎么在这里?在等人吗?” 陈放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转开,他把脊背从灯杆上挺起来,背着包抬脚往巷子里走。 徐晤觉得有些奇怪,她追上陈放的步伐:“你不等人站在那里干嘛?还穿着一身黑,很容易吓到人的,我刚刚就被你吓到了。还是说……”她眨眨眼,开了个玩笑,“你在等我?” 陈放的脚步顿住了。 “你想多了。”他说。 徐晤愣了半秒后突然笑了:“你还真的在等我啊?”她有些意外,为脑袋里冒出来的猜测——陈放,真的被她撩动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突然收手可不好办。 可她又不想白白错过这个惩罚秦郁的好机会。 刚才还吵闹的徐晤此刻却变得有些安静,在陈放身侧沉默地跟着他,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考虑什么很严肃的事情。 13 星期天下午,周思思约了徐晤出来学习,地点在体育馆边上的咖啡店。 周思思带了一堆数学练习册来请徐晤帮她辅导,和她哥哥不一样,她是文科班的,虽然分科的时候避开了并不擅长的理综,但还有一门数学让她头疼。 她又不爱让周思衍来教她,即使周思衍在学校被女生冠以“小王子”的称号,但在家里,似乎是兄妹天性不对盘,总是吵吵闹闹的,更没办法在一起学习。 两个女生在咖啡店一待就是一下午,快到晚饭的时间,周思思才终于从数学题的苦海中得以解脱出来。 徐晤也放下手中的化学试卷,问她:“怎么样?现在思路清晰一点了吗?” 周思思敲敲脑袋:“唔,做了这么多题好像是理解一点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做数学题也好容易饿哦。” 徐晤愣了愣,莞尔一笑。 周思思挽着她的手说:“我们等等出去吃吧?钟楼那边开了一家日料,听说很好吃哦!” 徐晤犹豫了片刻,今天徐盛林和叶菁都放假在家,她其实是想回去的。 她想了想,说:“那我先给我妈打个电话。” 徐晤拿着手机走到店外给叶菁打了一通电话,没想到叶菁的态度出奇地好,知道她是和周思思出去,还问她钱够不够。 电话那头叶菁正在穿鞋,一边对徐晤说:“我也正准备去大姨家吃饭呢,晚上你回家的时候路上小心。” 徐晤心一跳,皱眉问她:“你晚上不在家吃吗?那爸爸呢?” “你二叔请他吃饭,你也在外面和思思好好吃一顿吧,妈妈给你报销。”叶菁说。 挂了电话之后,徐晤却隐隐有些烦躁。她现在已经快变得神经敏感了,每次徐盛林在外头吃饭回来都是醉醺醺的,喝醉了就和叶菁吵架。所以只要他出去吃饭,徐晤的心就一直惴惴不安,担心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但是她对此无可奈何。 她把手机揣进口袋,透过玻璃窗往店里看了一眼,周思思正殷殷期盼地看着她。 徐晤抿着唇,下意识地换上了一个笑容。 她刚抬脚准备进去,肩上突然被拍了一下。她回头看,拍她的人是周思衍,边上站着的是陈放。 两个男生都穿着球衣,陈放手里还抱着个篮球。 “我刚刚就在体育馆和朋友打球,结果听思思说你们也在这附近。”周思衍笑吟吟的,“对了,这是陈放,你上次见过的。” 徐晤和陈放对视了一眼,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就势对他说了声“嗨”,也没提两人之前就认识了。 “那先进去吧,思思还在等着呢。”她说。 周思衍点点头,和她并排走在前头,陈放却落后了他们一截。 少年刚刚运动过的血液尚未凉下来,身上的热气蒸腾着徐晤的皮肤。周思衍极其绅士地替她拉开了玻璃门,一边还不忘回头喊陈放:“阿放,快点!” 陈放步伐不变,目光却落在徐晤的背影上。 进入店里,徐晤领着他们走到刚才的位子上,快速收拾了自己的练习册拿到周思思身边坐下,把对面的位置留给了两个男生。 但周思衍站在卡座边上,等陈放先坐到里面了,自己才在外侧坐下。 “擦擦汗。”徐晤把桌上的餐巾纸推到对面。 周思衍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谢谢。”然后顺手分了一张纸巾给陈放。 “你们打完了吗?”周思思看向陈放。 陈放应了声“嗯”。 “你们呢?”周思衍问对面的两个女生,“学习结束了?” 周思思点点头:“我刚刚还准备和徐晤出去吃饭呢,”她转头看向徐晤,“你妈妈怎么说?” 徐晤点点头,“可以啊,我爸妈今晚刚好在外面吃饭。” “太好了!”周思思笑起来的神态和周思衍很像,不只是笑容,这对双胞胎的性格也是一样的明媚外向。她对着两个男生说:“我们准备去吃寿司,你们一起吗?” 周思衍说:“我可以,阿放你呢?” 陈放瞧了一眼刚刚周思衍拿的那包纸巾,嘴里说:“行。” “那我和家里打个电话。”周思衍拿起手机。 虽然周家的教育很开明,但是孩子们不回去吃饭还是要和家里说一声的。 徐晤看着起身出去打电话的周思衍若有所思,她对陈放说:“你要不要和家里说一声?万一你爸爸妈妈还在等你回去吃饭呢?” 她的语气很正常,边上的周思思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并没有听出什么不对。 但是陈放抬头看了她一眼。 “不用。”他把目光收回来。 徐晤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如果陈放打电话问了,她还能猜测一下那个女人有没有在家里,以此推测她爸爸是不是真的和二叔出去吃饭了。 经过那么多事情,她对自己父亲的信任几乎为零。 ** 寿司店距离不远,或者说这座城市本就不大,四个人从咖啡馆步行了十分钟就走到了目的地。 店里的装修倒是很考究,仿真的桃树和假山立在角落,周思思一眼就选中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因为窗边摆了一艘等比缩小的木制画舫。 精致的东西能让人心情变好,徐晤也不例外。 四个人在菜单上勾选了几份寿司和手卷,最后落到饮料那栏,周思思突然说:“这有清酒诶!我还没喝过,不然我们试试?” 周思衍第一个出声反对:“不可以!” 周思思本来就不是真的想喝,只是说说而已,谁想到周思衍的态度太强硬,让她有些不高兴。她立马回道:“为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陈放偷偷出去喝过多少次酒了!” 碍于徐晤和陈放在场,周思衍只能瞪她:“我是你哥,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眼看着两兄妹要吵起来,陈放也不出声,徐晤只能站出来拉着周思思的手说:“明天还要上学呢,咱们今天不喝好不好?” 她的劝解周思思听进去了,但还是朝自己哥哥做了个鬼脸。 徐晤拍拍她的手背,凑到她耳边悄悄说:“酒精伤脑,等高考完我们再出去喝个痛快。” 周思思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听见徐晤这么说,顿时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弯弯的,说了声“好”。 她在心里往“高考结束要做的事情”上又添了一条:和徐晤一起喝酒。 还有一年不到的时间,她已经迫不及待了,和所有高叁生一样害怕又期待着那天的到来。 两个女生坐在对面窃窃私语,周思衍和陈放点好了饮料和甜品以后把菜单交还给服务生,坐在位置上看着她们。 她们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给本就漂亮的样貌添上更艳丽的色彩。 或许是因为四个人出众的容貌,又或许是因为他们身上青春的气息,周围的客人没忍住朝他们多看了几眼,脸上也被他们感染了笑容。 “年轻真好啊。”有人在边上轻声说。 波子汽水里的小珠子被按下,落进瓶子里与里面的汽水相撞,发出“噗通”的一声响。周思思举着自己的汽水瓶提议让大家干一杯——这个小小的仪式感会让她很开心。 “等高考完,我们再去好好地喝一场,周思衍你不准拦着我!”她因为太高兴,脸颊两边都漫着粉色。 周思衍听后无奈地看她一眼:“好,高考完我才懒得管你。” 徐晤被他们的拌嘴逗得发笑,也说:“那既然要干杯,是不是得说些什么?” “就成绩进步,考试顺利吧。”周思衍把汽水瓶举到中间,另一只手搂上陈放的肩膀,“阿放,咱们要一起上大学。” 陈放表情一愣,对上周思衍无比认真的眼神。 他默了默,拿汽水瓶和周思衍手中的轻轻碰了碰,说了声“好”。 黑色的世界被玻璃瓶的撞击破出一缕光亮,终日沉如死水的灵魂终于变得生动。因为一群同样年轻而真诚的生命,让他短暂忘却了那些带给他生命也带给他痛苦的人类。 14(更多免费小说请收藏:woo16.com) 一行人从寿司店里出来的时候天还没有全黑,而是呈现一种薄而神秘的诡谲的蓝色。天空被这样的颜色压得很低,可是一点也没压住少年们的好心情。 但相聚的时光再快乐,也是要分别的。 周思思对这样闲适的氛围恋恋不舍,感慨了一句:“如果不要高考多好啊,我们想玩到几点就玩到几点,爱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 周思衍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说:“就剩两百多天了,再坚持一下。”他也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连剩余的天数都记得分明。 周思衍又问徐晤家住哪里,徐晤说在水东路,他有些诧异:“阿放家也住那,这么巧?”他本来是想自己送徐晤回去的,虽然他们都没有提过小巷发生的那件事,但知道这件事的人估计没有哪个会轻易忘记。 只是周家恰好在相反的方向,徐晤又与陈放顺路,周思衍不好把自己的关心表现得太刻意。 他有些纠结,叮嘱陈放:“阿放,已经很晚了,你一定要把徐晤送到家门口知道吗?”边说边用眼神示意他,提醒他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陈放倒没表现出抗拒的神情,说了声“知道”。 周思思在转身前想起些什么来,对陈放说:“对了陈放,我上次给你整理出来的英语词组你记得背,那些都是重点。” “唔。”陈放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听见没,我要抽查的!” “再说吧。”他举起手挥了挥,转身时侧头看了看徐晤,“走了。” 徐晤正讶于周思思和陈放之间亲昵的语气,又被他一句话打断。她换上笑,对着周家兄妹说:“那我们先走了,拜拜。” “路上小心!”周思衍叮嘱道。 他们越走越远,身后依稀还能听见周思思的声音:“周思衍,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就像个老妈子……” 徐晤听着身后的动静,目光却落在眼前少年的背影上,他的白色球衣也被路灯照得暖洋洋的。她缓步跟在他后头,一反常态地保持着沉默。 从前每一次和陈放同行,她都会故意在他身边吵闹,吵到他冷着脸说“徐晤,闭嘴”,她才会稍稍收敛一点。和从前相比,今天的她的确是有些过于安静了。 不过徐晤今天的确没什么报复的想法,包括刚才吃寿司的时候,她也没有对陈放做出什么撩拨的事情。不仅是因为周家兄妹在场,更是因为她这些天的好心情。 她在小心翼翼地维护这个和平表象。 夜色渐渐黑得透亮,徐晤的影子也被埋在陈放的影子下。她有些无聊地看着脚下的光影,机械性地跟着他往前走。 两个人又走到了车前巷的巷口,这段路灯光暗淡,影子也渐渐被黑色淹没。 “看路。”在她失神的时候,陈放突然转身捏着她的肩膀把她往边上拉。 下一秒,他们面前飞驰过一辆黑色的电动车。 “瞎了?会不会看路!”骑车的是个中年男人,没有戴头盔,顶着一个谢顶的脑袋转头怒骂他们。 一切发生得太快,徐晤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又晃过一道影子——陈放手里的篮球准确地砸在那个男人油光发亮的脑门上。 接着是车子倒下的声音,落在粗砺的水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你再骂一句?”她听见陈放说。 不仅是徐晤,还包括那个被砸的男人,一时间都愣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徐晤下意识地朝陈放看去。 如果说拒绝吴音的那一次,陈放的态度可以描述为冰冷,那这一次完全称得上是凶恶。徐晤余光往边上瞧了一眼,马上又绷紧了肌肉,因为那个男人已经从地上爬起来,露出他肥硕油腻的身躯。 “陈放……”她小声喊了一声。 “待着别动。”陈放注意到了,回头看她一眼,暴戾的语气还没有收敛,身体却挡在了她前面。 “我操你妈,敢砸老子?”男人气汹汹地冲过来,愤怒到了极点,脸上还透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你他妈是不是找死?” 男人挥舞着拳头,似乎下一秒就要落在陈放脸上。但是他的步伐却是踉跄的,和愤怒的脸搭配在一起显得有些滑稽。 陈放在他冲上来前,先快速稳健地朝他肚子上踹了一脚。 “谁找死?”陈放嘲讽地问道。 男人外强中干的身体经他一踹,霎时间像积木一样轰然倒塌,落在巷口的青砖墙上,震得他身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刚才在他冲过来的那一瞬间,徐晤敏锐地闻到了空气中浮动的味道。 是她无比熟悉的,也无比厌恶的恶臭酒味。 酒驾? 她的神色渐冷,默不作声地在边上看着。 这是徐晤第一次见到陈放打架,或者说,是他单方面的碾压。少年的身体比喝醉酒连走路都摇晃的男人稳健了不止一丁半点,他把男人摁在墙边,躲过他的拳头,反手往他肚子上砸了一拳。 陈放在这方面是个老手了,知道打人应该往哪个地方打,不仅能让人痛苦,还不留下痕迹。 幸好车前巷偏僻,此时没有别的人路过看见,但是……徐晤抬头看了一眼监控。这条路自从上一次她出事后就装上了监控。 又过了一会儿,她看着差不多了,才开口喊道:“好了,别打了!”她没叫陈放的名字,怕那个男人清醒后还记得,会来报复他们。 陈放又往他肠胃的位置踹了一脚才停下。 不知道这个男人喝了多少酒,被陈放这么一踹,没有吐血,反而吐出了一堆恶心的消化物。他倒在墙边,一时半会是站不起来了,身体躺在一堆污浊物中,浑身散发着臭味。 刚才还骂骂咧咧的男人此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像只蠕虫一样瘫软。 “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徐晤皱着眉说。 陈放抿着唇走回她身边,上下看了她一眼。 她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明显害怕的神情,更多的是厌恶。这里恶臭的味道她一秒也不想多闻。 陈放的眼睛像夜色一样盯着她,徐晤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不得不又提醒了一句:“走吧。” 陈放这才收回目光,说:“你走前面。” 他折身回去,将角落里的篮球捡回来,幸好球滚得远远的,没有沾上那些肮脏的东西。 ** “现在不害怕了?” 走出了巷子,陈放突然问她。 “嗯?”徐晤一时没反应过来,“怕什么?” 陈放没继续说下去。 徐晤斟酌着问道:“是说刚才那个人吗?”她露出一个笑,“有你在,怕什么呢?” 她对于拿爱意做借口这种事越来越得心易手,也越来越像那些满嘴谈爱却害怕被丘比特的箭杀死的成年人。 或许从幼儿期到成熟期的转变就是不断被养育者同化的过程,哪怕他们抵触、他们厌恶,依然无法阻止环境的影响。 “徐晤。”陈放又在叫她的名字,“纸。”他伸出手,手背向上,不是索取,更像是展示。 “什么?” “给我纸巾。” 徐晤的目光落在他的指节上,那里隐隐有几处深沉的颜色,是血。 估计是刚才打架时弄伤的。 “噢。”她把书包从肩上滑到身前,拉开小口袋的拉链掏出了已经用得所剩不多的餐巾纸。 陈放伸手拿过来,一点都不客气地将最后一张纸巾从塑料包装里抽出来捂在指节上。 徐晤礼貌性问了一句:“还有哪里受伤吗?” “没有。” 徐晤便收了声。 两个人又走到了那条斑马线旁,徐晤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眼睛看向斑马线对面,沿街店铺招牌上的霓虹灯在熠熠发光。她对陈放说:“行了,你快回去吧。” 陈放瞧了她一眼,步子却依然向前。 “陈放?” “先把你送回家。”他说。 “其实不用的,”徐晤跟上他的脚步,语气急促地拒绝,“我家就在附近,这一块地我熟得很,不用……” “你怕什么?”话还没说完,陈放突然停下脚步看她,“还是说,你家不住这?之前都是在撒谎?” 当初徐晤为了跟着他,一再向他解释自己就住在附近。 但他也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过她的话。 徐晤闭上嘴,沉默地与他对视。 “行,”她耸肩,“你得学会相信别人。” 她把陈放带到了自家小区,陈放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的确离他家很近。 “喏,我家就在这一栋。”徐晤指着眼前漆黑的楼道对他说,“你不会还要上去看一看吧?”她的声音轻飘飘的,神态也是,像是对待一个疑神疑鬼的精神病患——疑心病也的确是心理疾病的一种。 “但是我妈应该回家了,她要是知道是男生送我回来的估计会怀疑我早恋。”徐晤眉眼弯起,“不过,我们是在早恋吗?你答应了我的追求了吗,陈放?” 黑暗的转角,徐晤一步一步靠近他,踮起脚尖在他耳侧轻轻说道。像从前预谋着接近他的每一次,一不小心,徐晤又开始了她的撩拨,差点忘了前几日才萌生的慈悲心:放过他。 不过他也太讨人厌了,都想着要放过他了,还要上赶着来找事情。 远了香近了臭,这就是人的劣根性吗? 徐晤垂下眼,敛了嘲讽的神情。 更多免费请收藏:woo16. 15 两个人在黑暗的角落里对视,只靠着路灯照进来的一点微光,却都妄想着看清对方的所思所想。 徐晤聪明的地方就在于:真话说一半,再掺进一点假话。真真假假交织在一块儿,连陈放都难以分辨清楚,更别说对她下定论。 可是人类本身就不能用黑白来定义。人类是多面的,是立体的,是善良的,也是虚伪的。所有正面负面甚至相悖的形容词都有可能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他们是混色的,是复杂的,是不能用叁言两语轻易去判断的。 所有颜色都有可能会在人类身体里相撞,就像现在黑暗里突然撞进的一束白光。 白光惊扰了角落里的两个少年,徐晤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反应过来,将陈放拉进楼梯间,用水泥阶梯藏匿了两人的身影。 她很清楚,叶菁视力不好,回家上楼有用手机的电筒照明的习惯。 她刚才只是吓唬陈放的,不想让他踏足自己的领地。没想到一语成谶,叶菁真的回来了,还是在这个时候。 她抓着陈放的手腕,将他压在旧房子粗砺的墙面上,左手捂着他的嘴巴。 陈放很配合,结合刚才瞥见的那个人影,轻易就猜到了她为什么这么做。 柔软的唇压在她的掌心下,所有神经都因为周围紧张的环境而变得敏感,包括唇上的触感。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小,灯光也越来越暗淡。 徐晤放松身体,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那一幕有点像偷情。虽然心脏刺激得砰砰直跳,但是快感也伴随而生。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她把左手放下,右手才从他手腕上松开,马上被他搂着腰换了一个姿势。 被压在墙上的,变成了她。 “你想干嘛?”徐晤小声问他,可是话语里也没听出几分严厉,只是一句单纯的好奇。 陈放没出声,却快速地低下了脑袋。 嘴唇再次被柔软覆盖,不过是以她的嘴唇。所有的怀疑猜测都堵在这个沉默的攻势里。 徐晤愣了一瞬,然后笑开,连身上的陈放都感受到了她的喜悦。 他的吻渐渐加深,静谧的空间里不时响起几声吞咽声,还有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徐晤环抱着他精瘦的腰,仰头享受身体和心理的快感——享受快乐不需要找到理由,像吃饭睡觉一样将欲望简单化。 他们没有羞涩,没有委婉,直接地、坦荡地面对了自己的欲望。 这个吻像停不下来似的,陈放终于在此刻发现了原来除了运动,还有能够刺激他多巴胺、让他快乐的事情。只是一时还无法得知这些快乐是因为情欲还是爱欲。 先享受此刻。 他的手心在少女的腰上摩挲,与上一次的触感不同,这些日子她似乎长胖了一点,腰侧也有了一点软肉,松软得像棉花。他没忍住,掌心在她的腩肉上多流连了一会儿。 但是徐晤对腰腹的触碰很敏感。 她知道自己长胖了,回想这些天的食量,体重的反弹在预料之中,哪怕她还抱有一丝侥幸。虽然吃的时候很开心,可是上称之后焦虑感也随之增长,只是没之前那么严重而已。至少,她的体重是为了不错过和爸爸妈妈的每一顿晚餐而增加的。 所以白日里她用衣服将长肉的地方藏得严实,不让人看出来,不让人非议。她简直恨死了那些评价,可又无法自控地陷入那些为畸形审美所制定的标准中。她无力操控他人的言论,只能操控自己的体重,不得不在一次又一次的饥饿中残喘挣扎。 在身体的饥饿中求生存,也是在世俗的眼光中求生存。 当陈放的手移到她腰上时,她身体一颤,几乎是立刻掰开了他的手。 他们的嘴也因此分开。黑暗中陈放只能依稀看见她的脸部轮廓,看不清她的神情。他默了一瞬,低着声音问她:“怎么了?” 徐晤却无法对他说出自己的弱点。 不是因为爱美,而是因为害怕。 他没有经历过,不会有这种痛苦感受的。 徐晤推开他,哪怕黑暗掩盖了一切,她还是低下了头。 “没事。”她说,“我要回家了。” 陈放皱起眉。 在徐晤踏上阶梯之前,陈放拽住了她的手臂。 “以后放学我会在巷子口等你。”他说。 徐晤讶异地回头。 她突然反应过来,上一次在巷子口遇见陈放不是偶然,在她走大路的那些天,他是不是一直都会在那等她? 为什么? 徐晤抿了抿唇,还是把这叁个字压下了。 她都要放过他了,现在是他自找的。 “好。”她挤出一个笑,转身的一瞬间笑容又消失得干干净净。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陈放才转身离开。 这片小区靠着珑溪,环境也比他家那一块要干净清新,空气中都是草木河流的味道,还有知了在夏天的尾巴唱最后的哀鸣。 陈放头一次觉得,在这座肮脏的城市里,找一找也能看见乐园。 他沿路返回,明明是刚刚才走过的路,心情却比之前要愉悦许多,连街景也变得顺眼。 依旧是那条斑马线,他耐心地等到警示灯变绿,才和人潮一起走过去。 对面也有人走过来,短短的斑马线像是工厂里的传送带,行人则是物件,躺在传送带上跟着机器轮转。陈放也躺在上面,围观周围的“货物”,恍惚间竟然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 他的世界变了。 只是他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他见过无数次的男人。甚至有一次,他是在秦郁的床上见到他的。 混乱中的男女没有注意到他,直到他将自己卧室的门重重关上,恶心的动静才随之而止。 没过多久,秦郁来敲他的门,领着那个已经将衣服穿上的男人对他说:“阿放,叫徐伯伯。” …… 陈放收回眼,也收回了所有愉悦心情。 男人走在路边,没有注意到他,但他却注意到了男人是从哪个方向走过来的。 那是他家的位置。 陈放冷着脸,步伐不再那么轻快。 他回到家时恰好看见秦郁站在客厅,她的脸色并不好看,手里还拿着手机。显然,她刚才是在和别人打电话。 陈放没有叫她,抱着自己的篮球径直往房间走,却反而被她喊住了。 “阿放,”秦郁走过来,手放在他僵硬的肩膀上,语气也难得柔和,“妈妈要和你说一件事。” 陈放浑身绷紧,脚像黏在地上。 “我要和你爸离婚了。” 16 徐晤回家时,叶菁正拿着衣服准备去洗澡,她说了一声“妈我回来了”就准备回房间。叶菁的手机也是在这时候响起的。 徐晤本来并没有留意这通电话,直到听见叶菁说:“喂?你好,哪位?” 是个陌生电话。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的心在同一时刻被提起,停下了脚步看向自己母亲。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所有陌生来电都暗暗恐惧着。 叶菁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或许是女人的直觉,马上就将这通电话和那个女人联系上了。 “说话!”她的声音沉下来。 “你怎么还不和老徐离婚呢?他都不爱你了,你这样有意思吗?”秦郁在电话那头说。 “你别想了,我们不会离婚的。”叶菁说,“我老公要是想离婚,还轮得到你在这儿朝我施威?是你自己急了吧?” 徐晤很少能听见叶菁这样冷静地说话。或许那个女人是真的急了,这些天徐盛林着家的时间比以往都多,和叶菁也少有争吵,这样的他让那个女人开始慌了手脚吧。但是不管怎样,此时在气势上叶菁已经胜了一局。 徐晤和叶菁对视一眼,不论母女俩平日里有多少争吵,这一刻已经统一了战线。她走到叶菁身边,伸出手,示意叶菁把电话给她。 电话换了个人接,但是那一头还不知情,依然自顾说着:“你要不要脸?” 听见这句话,徐晤竟然难以控制自己脸上生出的笑容,或者说是嘲讽,是面对敌人时的热血沸腾。但她的手却在轻轻颤抖,那是源于害怕。 她的内心和身体呈现两个极端的反差表现。在某些时刻,这种矛盾的情感也的确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是谁不要脸?”她问了一句,“你装什么高尚?” 秦郁没听出她的声音,以为还是叶菁在说话。并且她也想不到,叶菁会让自己的女儿参与这件事。可是这场战役从来就不是两个女人的,而是两个家庭之间的。至少,在徐家是这样。徐晤可以在十四岁那年替互殴的父母写离婚协议,但她决不允许主动权交予这样卑贱的人手里。 就像她可以自我毁灭,但绝不能被敌人打败。 “你不知道吧?我还怀过老徐的孩子。如果没打掉,它现在已经会叫爸爸妈妈了。”秦郁想靠这件事来刺激叶菁,但是叶菁没听见,却的确刺激到了徐晤。 她的手抖得更厉害。 “你知道我是谁吗?”徐晤咬着声音说,“我爸就我一个女儿,你觉得他会选择我还是选择你?” 那边突然静默。 徐晤把话说得铿锵,但她也突然失去了底气——因为她突然想起,在半年前的某一晚,她倒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时,徐盛林顾着保护秦郁,叶菁顾着呼喊指责,没有人来扶她。 那是她第一次对自己在父母心中的重要性产生怀疑。 说不清那一次摔倒是她故意而为还是真的因为大人的推搡而倒地,她只记得那天浓得看不见的夜色,和她同样倾倒的世界。 还有轰然倒塌的父亲的形象。 “我只有我女儿这么一个心肝宝贝。” “我女儿要什么我都给她。” “女儿,我最爱你了。” …… 徐晤曾因这些宠爱而建立起的自信在这一刻碎成无数片,每一片都有着锋利的棱角,将她的灵魂割得血肉模糊。 后来,那一晚的所有情景她都记不太精细了,或许是她的心理自我保护机制在帮助她,将一切痛苦都藏在海马体深处。 可是今晚再次被挖出来,以血淋淋的方式。 “关你什么事?”秦郁意识到自己在和谁说话后,因为突然换了对象,先前想好的措辞全派不上用场,只能这样干巴巴地应她。 “你要犯贱当然不关我的事,但你再来给我妈打电话我杀了你!”她控制不住地说出这句话,然后“啪”的一声将电话挂断。 她以为,这已经是最大的威胁了,大不了同归于尽。 相比于她的激动,叶菁的情绪稳重了太多,但也被她吓到,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对她说:“这是爸爸妈妈的事,你别自己气坏了。” 可是她对于女儿这样维护自己又是欣慰满足的。 “妈,”徐晤突然说,“你们为什么不离婚呢?我是说,不是帮助这个女人如愿,而是让自己解脱。为什么不离婚呢?” 叶菁沉默了一瞬,然后带着无比“无私伟大”的语气对她说:“妈妈还不是为了你?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了,你不难过吗?” 她的话马上被徐晤打断:“我不难过。如果真是为了我,那你们就离婚。我不会因为你们的离婚而难过,你们也别顾虑我的心情,至少和你们这样的情况相比,离婚了对我的心理健康而言还更好。”她已经能有条不紊地分析情况说明利弊。这对叶菁来说是第一次,但对于徐晤来说,这些年,她已经在脑海里和自己的虚拟小人将这些话辩论过无数次,最后得到结论:离婚对谁都好。 或者说,她不明白这样惨淡可笑的婚姻有什么值得继续下去。 叶菁知晓了女儿的态度,可她并没有被说服,虽然心虚,但很快又推出另一套说辞来支持自己的决定:“那外公外婆呢?大姨离婚外婆已经很难受了,我和你爸爸再离婚,外婆会更难过的。” 徐晤无言以答。 她从小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他们都是传统的老一辈,至少在他们做晚辈的眼里,外公外婆一直在为他们操劳着。包括对于大姨的女儿凡凡,因为凡凡的爸爸妈妈离婚了,所以哪怕她再顽劣、再叛逆,外婆也是对她多一分纵容。 徐晤讨厌这样的优待,但她没有办法指责外婆。因为她爱外婆。 谁被偏爱,谁就能将个体私心表现得更明目张胆。 凡凡是,外婆也是。 这让所有无法得爱者羡慕而讨厌。 徐晤陷入了另一个她还没有思辨出结论的问题,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往房间走,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面对屋子里的一片黑色,她突然又得到了一些论断。 “妈。”徐晤转头看向叶菁。 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想离婚,所以才会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的懦弱和不舍找借口。 徐晤想对她这样说,想揭露她看似无私奉献的伪装。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怎么了?”叶菁问她。 徐晤垂下眼,轻轻地说了声“没事”。 她走进屋里,将红棕色的木门关上,躺在她的小世界里。 她以为这样就能收获平和。 ** 与徐盛林一同到家的,是他的浑身酒气,和对叶菁的抱怨。 叶菁有时候会忍他,有时候不会,今天更没理由——因为那一通电话。 “你是不是又去找那个女人了?”叶菁质问道。 “我说了我和我弟出去吃饭,你他妈能不能不要疑神疑鬼?” “我疑神疑鬼?那个女人电话都打到家里了,你怎么不去问问她说了什么!” 徐盛林的底气因为这一句话突然消减了一些。 但他又解开了自己裤腰上的皮带,泄愤一般砸到沙发上,似乎这样就能壮大自己的气势。他说:“还他妈不是因为你天天在家里和我吵吵吵!你要是和她一样温柔,我会去找她?” “徐盛林你不要不知好歹!”叶菁无法反驳丈夫对自己‘不够温柔’的指责,因为她也以为自己的脾气是导致婚姻出现罅隙的一个原因,但她并不服软,“你张嘴闭嘴骂谁?我爸妈惹到你了?” “老子就骂,操你妈!”他说。 “你觉得你爹是什么好东西吗!”叶菁反驳。 …… 徐晤在屋里听着他们不加掩饰的争吵,觉得他们可笑幼稚,却也为此愤怒。所有骂人的话里,似乎总要带上一两句父母才能彰显得更凶悍。 但她讨厌这种骂人手法,不论如何,都与外公外婆无关。只不过她忘记了爷爷,因为她也是偏心的,从小与乡下的爷爷接触过少,所以此刻竟然无法生出为爷爷“声讨”的想法。 她再一次厌烦徐盛林。因为他的种种劣迹,因为那个女人说的话——“我还怀过老徐的孩子。” 徐盛林在某一时刻,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爸爸了。 她为徐盛林曾经的“保证”而愤怒。 傻逼才信男人的话。 血液像被放在炉灶上烧开,在青色血管里冒泡蒸腾,一同被灼烧的,还有徐晤平稳冷静的人格——她冲出了屋子,将眼前能看到的一切都扔在自己父亲的身上。 “你凭什么骂我外公外婆!”她尖叫着喊。 屋里突然下起了雨。有苹果味的、香蕉味的,也有水果篮味的、烟灰缸味的…… 哦,还有一把棕色外壳的水果刀。 徐晤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了,她只会机械性地重复:“我恨你!” 我恨你。 我不是你最亲爱的女儿,你曾想过生另一个小孩。 那不是我的亲人,不是我妈妈的孩子,那是杀了我的魔鬼,是我堕入深渊的源头。 你和妈妈的夫妻情不纯粹了,我们的父女情也不纯粹了。 …… 徐晤突然收声,弯腰捡起了那把水果刀。她剥去它的外壳,露出它坚硬的心脏。 你不是说我是你最爱的女儿吗?那我要让你亲眼看着,我一刀一刀扎在你最爱的人身上。 ** 或许在徐晤捡起刀的那一刻,徐盛林和叶菁已经有所预感,但他们没有真的想过,自己看似健康乐观的孩子,能做出自残的事情。 所以他们来不及阻止鲜血的迸溅。 17Godisdead 姚敏康最近很欣慰。 班上最难管的陈放终于愿意留下来参加晚自习,虽然时常走神,但学习态度总算比之前好上了一些。 他走到最后一排,拍了拍陈放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了句:“不错。” 陈放没什么反应。 天色暗得看不见,学校里最后一批学生乌泱泱地从校门口涌出来,成群结队的,成为这座小城夜晚的一道风景。周思衍勾着陈放的肩,一边说:“明天不上课,咱们今晚出去吃?” 跟在他身边的周思思马上说:“好啊,我想吃小龙虾!” “你就知道吃!”周思衍拍她的头。 后者瘪起嘴,语气有些无辜:“说我干什么,不是你提议的吗!” 陈放听着他们的打闹,神色依然淡淡的,提不起什么劲。反正在大多数人眼里,他总是这样死气沉沉的状态。 周思思突然说:“吃寿司也不错,不过这么晚关门了吧?上周末咱们去吃的时候……对了,哥,最近徐晤有找你吗?” 陈放也转头看向周思衍。 “徐晤?”周思衍皱了眉,“没有啊,她是不是很久没来上课了?上次在办公室听见老师说她请了病假。” “病假?”周思思陷入思考,“可是我给她打电话发消息她都没有回,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周思衍:“……” 徐晤的缺课让他们陷入各自的猜测中,如果不是听见老师说她生病了,这样诡异的情况估计会让他们报警。谁能想象在电子设备如此发达的时代,还有人会消失得无音无讯呢? 但周思衍又觉得是自己想得太严重了,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可能她有事吧,或者手机被她爸妈没收了,你上次没考好的时候爸妈不也这样?” “可是徐晤成绩那么好!” “或许她家里对她的要求更严格呢?” 周思衍被妹妹问得心烦,可是他们除了担心并没有别的办法,不如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 “这样吧,如果下周她还没有来上课,我们就去她家看看她。”周思衍这样说,“阿放,你上次送徐晤回家,应该知道她家住哪吧?” 陈放轻轻点了下头。 这一下子,谁都没有了吃饭的兴趣,周思衍随手指了一家大排档——刚才周思思说想吃小龙虾。 “吃吗?” “行。”周思思无异议,但也没刚才那么雀跃了。 兄妹俩看向陈放。 “我不吃。”他说。他的脚步不停,径直往前走,也没告诉他们自己不去的理由,只留下一句:“我先回家了。” 身后周思思看着他渐渐走远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她问自己哥哥:“陈放怎么了?我总感觉他最近心情不好。” 周思衍没太在意:“别瞎想,阿放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男生的神经总归比女生大条一些。 ** 快餐店的胖老板娘正在打扫店门口的纸屑,她看见陈放路过,没有想要招呼的意思——她直觉这个男娃娃今天也不会进店里来吃饭的。 因为这些天总是如此。 或许他找到了新的更合口味的餐馆,胖老板娘对此看得很开。人吃饭不就图个合胃口,有了更喜欢的就换下一家,没道理强求别人一定要吃自己家的饭。 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娃娃不来吃饭了,也不知道那个总是跟着他的女娃娃去了哪儿,但胖老板娘从不对客人的隐私多过问,只会在打烊时和丈夫嘀咕几句:“看这俩小孩儿的劲头,倒还真像天生一对。” 陈放走过快餐店,再一次到了巷子的拐角处。他和徐晤说过,他会在这里等她。 只是上周刚说完,这周她就失约了。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好。” 陈放在夜色中等了快半小时,哪怕知道她并没有去学校,但就因为那一声“好”,他从周一开始,每次放学都会在这里等一等。可是除了那只常居于此的黑猫,他什么也没等到。 黑猫在他面前摇着尾巴晃了一圈又叫了两声,像是在和他打招呼。陈放沉默地看着这方小天地里除了自己唯二的生命,它的眼睛碧莹莹的,对视的瞬间一人一猫似在交换生命。 如果可以的话。 黑猫的生命并不比他低贱多少,甚至他还不如做一只猫来得快乐。 半晌之后陈放终于抬脚离开,他的步伐极有目的性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徐晤家的方向。 这是一栋六层小楼。珑城盖得早的居民楼基本上都是刷着黄色的外漆,只不过经过几十年的风雨日晒,它的表皮变得有些斑驳,像果篮里慢慢变质的香蕉。 四周寂静且漆黑,钢筋混凝土组成的森林遮掩住了外部的一切。陈放没有在楼道口久站,也没有上楼的打算,他只在楼下停留了一小会,和来时一样匆匆。 短暂得不被任何人察觉。 他穿过花坛和一栋栋楼房,谁知道就在他快要走出这片小区时,恰好和迎面走来的徐晤撞上。 “……陈放?”徐晤错愕地看向他。 陈放的目光却落在她的左腿上。 她穿了一条浅灰色的运动短裤,露出白皙的双腿,和上面缠裹的厚厚一圈纱布。陈放想起放学时周思衍说的话,徐晤竟然真的是请了病假而没来学校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没有去巷子口找他。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像徐晤之前对他说的那样——“你得学会相信别人”,因为他那会儿并没有完全相信周思衍的话。不是不相信周思衍,而是觉得徐晤骗了大家。毕竟前一天她还生龙活虎,怎么会第二天就严重到需要请一周的病假。 直到他亲眼看见她受伤的腿,他才明白自己有多卑劣。包括徐晤之前在巷子里遇到的那个变态,如果他那时候能相信她的话,陪她一起走完那短短的一段路,她或许就不会被变态猥亵而不得不在生死边缘反抗。 或许他对她有太多误解? 陈放抿着唇,心里滋味难明,不管怎样,都不是舒服的感觉。 徐晤看着他沉沉的脸色,突然开口问道:“你是来找我的吗?”她眨眨眼,脸上露出诚挚的歉意,“对不起啊,之前答应你会和你一起回家,我失约了。” 她没说原因,只是道歉。 陈放的声音有些干涩:“怎么弄的?” “嗯?”徐晤跟随着他的目光往下落在自己的腿上,“你说我的腿吗?洗澡的时候不小心在厕所里摔了,是不是很傻?”她边说边笑。 陈放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她的笑容而和缓多少,继续问她:“受伤了还出来?”他这时才注意到徐晤手上拎着的东西,透明的购物袋里显露出啤酒瓶的形状和花纹。 徐晤却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说辞。 她下意识地将购物袋藏在身后,而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动作有些欲盖弥彰,索性大大方方地露出来。 “我来帮我爸买啤酒。”她说。 陈放皱起眉,他想指责徐晤的父亲到底是有多不负责任才会让受伤的她下来买酒,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没有立场,也不好对她的父亲做出评价。 他走到她身边,弯腰接过她手里的购物袋:“我帮你。” 徐晤有些被吓一跳,忙拒绝:“不用不用,你快回去吧。我爸妈就在家里,嗯,被他们看到了不好。” 陈放依旧绷着脸说:“到楼下我就回去。” 徐晤想了想,松口说道:“行吧。” 她看着两人被路灯拖曳得长长的影子,陈放和她并行,影子却长出她许多。 “你刚刚是不是想说我爸怎么这么不靠谱,让腿上有伤的我下来买酒?”徐晤偏头看他。 陈放和她对视一眼,没有张嘴,“嗯”字却从喉咙里发出。 “他的确不是个合格的爸爸。”徐晤明明是在说不好的话,眼睛却弯弯的,像在笑,“你爸爸一定很好吧,对你和你妈妈都很好吧?” 没头没尾还没有并列关系的一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但是陈放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有听出来,甚至逃避地躲开了她笑盈盈的眼睛,和夜色一同袭来的还有他内心的羞耻感。 不管徐晤的爸爸再怎么不靠谱,至少她还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比自己好了太多。以至于当陈放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时,恍惚觉得那是嘲讽。可他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刚刚还告诉自己要学会相信别人,况且,徐晤又不知道他家的情况,不知者无罪。 依旧是在那个黑暗的楼道,他们在一楼分别,陈放想送她上楼,但是被她言辞拒绝了。 “我爸爸妈妈知道会骂我的。”她说。 陈放只能转身离开。 “陈放!”徐晤突然喊住他。 她行走不便,招着手让已经走出几步远的陈放再次回到身边。 陈放走过来,眼里有些疑惑。 徐晤踩在两节阶梯上,身高差不多与陈放平齐,她的身体却突然往前倾,不顾自己的腿伤扑在他身上。 陈放下意识张开手接住她。 “谢谢你的关心。”她搂着他的脖颈说。 与她轻柔的话语一同落在他颈侧的,是少女微凉的唇瓣。 “徐晤……” “嗯?” 徐晤慢慢把头抬起来,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亲吻再一次落在了他的唇上。 她啄吻他的下唇,然后将舌头伸进他的口腔。他也在黑暗里张开嘴,任凭她扫荡。 “明天下午,我爸妈不在家,你能来陪我吗?我想吃草莓蛋糕。” 结束了那个主动的吻,徐晤对他说。 陈放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目光黏着在她脸上。 “……好。”他说,“还想要什么吗?” “不要了。”她的笑意更深。 这一次,徐晤让他先走,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她才攀着扶手慢吞吞走到顶层。腿上的伤口随着动作隐隐作疼,可她的内心却是无比畅快的,一扫这几日的郁气。 她从兜里摸出钥匙打开家门,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一点声儿也没有。 因为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躺在沙发上开了一瓶啤酒,边看着天花板的吊灯,酒精混着灯光一同模糊她的双眼。 “还想要什么吗?” 她想起陈放刚才问她的这句话。 如果陈放拥有读心术,一定能透过血肉模糊的人体组织听见她说——“我要你变得软弱,要你跟我一样软弱。”* 这样,我才能感到平衡。 这是你要补偿给我的,陈放。 === “我要你变得软弱。要你跟我一样软弱。”出自米兰·昆德拉《不可承受的生命之轻》。 18 九月的阳光依旧热烈,陈放却像察觉不到似的,不断奔走于蜿蜒曲折的巷子中,在一家家面包店里进进出出。 他生平第一次买蛋糕,依靠着手机的导航将珑城的面包店都找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一家有卖草莓蛋糕的。上一家店的店员告诉他,现在已经过了草莓的季节,不论去哪儿都买不到草莓蛋糕了。但他还是不断奔走,直到在最后一家店也无功而返时,才相信了这句话。 最后他只能又回到最先去的那家店,也是离徐晤家最近的那家店里买了个应季的红茶蜜桃蛋糕。 水蜜桃和草莓……某种程度上还挺相像的吧? 走到徐晤家楼下,陈放才想起,他还不知道她家在几楼,甚至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此时一想,从前的每一次遇见,似乎都是徐晤先找到她的。明明两个之前互不认识的陌生人,却从那一次器材室的相见后,开始频频遇见。 巧合得像是被人精心安排一般。 蛋糕的香气似乎就在鼻尖缠绕,陈放软下眉眼,收起了这个荒谬的猜测。 他掏出手机,准备给周思思发消息——她肯定有徐晤的联系方式的。谁想到文字才输入到一半,身后就传来了徐晤的声音:“陈放!” 陈放立马转过头。 “啊,我都忘了告诉你我家在几楼了。”她缓步朝他走来,行动还不太自然,“幸好我刚刚下楼来买饮料,外面好热,咱们上去吧。” 她背着一个浅粉色的小包,渔夫帽和口罩把脸挡去了大半,手里还拎着附近一家超市的塑料袋。陈放不解,去超市也需要遮得这么严实吗? 但他没问,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侧身让她走在前头。 他看着徐晤笨拙地扶着楼梯的扶手缓慢攀爬,受伤的左腿压根儿不敢使劲。他抿着嘴,突然攥住她的手:“几楼?我背你上去。” 徐晤马上回答:“不用了,我家在顶楼,我很重的。不然你先上去,在顶楼等我?” 陈放却两步跨上阶梯,在她身前蹲下。 “上来。”他说。 徐晤犹豫地趴到他的背上,一边不忘说着:“如果你累了就要放我下来啊。” 倒不是有多心疼他,而是因为她仍旧对自己的体重感到羞耻,哪怕她已经瘦下来了,也没办法改变对自己的认知。 如外界长期以往对她体重的言语苛责一样,这些疤痕不会随着她的减肥成功而消失,而会长久烙印在她内心深处,伴随她整个青春时代。 陈放因为背上的那一点重量,心情又变得愉悦了一点,他把蓝色的蛋糕盒举起,对徐晤说:“能拿吗?” “可以。”徐晤接过来。 她的两只手分别垂在他肩膀两侧,胸脯不可避免地压在了他的背上。 陈放也感受到了,尤其那绵软的两团随着身体的动作在他背上轻轻晃动。幸好徐晤看不见,他的耳垂上染上了一点绯色。 他只能靠着和她说话来转移身体上的感觉:“腿不方便还往外跑?” 徐晤把脑袋靠着他的,小声说:“这不是想着你会过来吗?天这么热,买点饮料给你降降温。” “……” “家里只剩啤酒了,难不成你想喝酒?” 陈放想说,白开水也是可以的。但徐晤都为了他支着伤腿下楼了,他不能再说这么泼冷水的话。不过心情又因为那一份“特殊对待”而雀跃了一点。 “到了,你放我下来吧。” 好歹她也有九十斤,哪怕陈放平日里常运动,此时背着她一口气上六楼,还是有些微喘的。不过他站在徐晤身后默默地平复呼吸,不愿意被她看出自己的羞窘。 徐晤把东西让他拎着,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家门,进门后在鞋架上随意取了一双拖鞋让他穿上。 “客厅没有空调,去我房间吧。” “……”陈放呼吸一滞,差点儿又喘不过气来。半晌之后才应道:“好……” 男生和女生的卧室就是不一样的。 陈放的卧室只能用简陋来形容,而徐晤的卧室虽然也没有装修得很精致,但是从书桌上的绿植,到床上玩偶的摆放……小小的房间无一处不透露着温馨。哪怕椅背上堆迭的几件衣服,都让陈放感受到了和他房间不一样的生活气息。 有些新奇,也有些局促。 他站在门口,一时间竟然无从下脚,怕自己的气息打乱了这间卧室里本该有的氛围。 徐晤拿着遥控器将空调打开,转眼看见他还站在门口,笑着问了一声:“站着干嘛?进来呀。” 她看了看自己长满衣服的椅子,嘴角弯起,并没有想要把衣服挪开,腾出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的意思,反而对他说:“是不是觉得我房间太乱了?” “不是。”陈放回答。因为开了空调,他把卧室的门关上后才走进来。 徐晤拍拍浅黄色的被单,对他说:“没椅子了,坐床上吧。” 他看了一眼床单上小雏菊的花纹,没有马上坐下,而是皱着眉说:“身上脏。” “没事,反正今天也要洗,我不也刚从外面回来。”徐晤伸手去拉他,然后挨着他坐下。 她把蛋糕盒塞进他怀里,自己去拆上面绑好的蝴蝶结,白色的绸带一层一层地被解开,最后掀开盖子,一眼就望见了正中间粉色的桃肉。 徐晤还没说什么,就听见陈放开口说道:“没有草莓了,他们说这个时候只有桃子。” “没事,是我忘了,这个季节桃子也很好吃。”她抬头对他笑,“不过我买了草莓牛奶哦,你出去拿一下,就在刚才的塑料袋里。”那个塑料袋被她放在门外的沙发上了。 趁着陈放去拿饮料的功夫,徐晤将蛋糕从盒子里取出来,手捧着它环视了一圈,最后把它放在床头柜上。 她跪坐在地上,才打开刀叉盒,忽而又把它放下了。恰好陈放拿着两瓶牛奶回来,她捧起蛋糕对他笑:“我们就这样吃吧,别切了。” 陈放没有多想,也没意见。 徐晤只拿了一个叉子,捧着蛋糕坐回他身边,空调的凉气缓缓地吹着,她举着叉子从糕体上挖走一块奶油。 “唔,”她眯起眼,神色满足,“好吃。” 陈放的眉眼也变得柔和。 徐晤又挖了一块送到他嘴边:“尝尝?” 暧昧的气息在空调的冷风中攀升。 陈放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他鲜少吃甜食,也没有办法对它生出多少热爱,但奶油的甜味的确在这一瞬间溢满了他的五脏六腑,满满当当的。 六寸的小蛋糕就这样被他们你一口我一口地挖去了四分之一,直到徐晤也觉得有些腻了,才把蛋糕放回床头柜上,往他手里塞进一瓶草莓牛奶。 “陈放,”徐晤突然说,“我之前给你的草莓牛奶,你都没有喝过。”声音委委屈屈的,像是在抱怨。 陈放握着冰凉的玻璃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次你一定要喝完哦。”徐晤眨眨眼,手中的玻璃瓶和他的轻轻碰了碰。 “当啷”一声,恍惚间又回到快餐店的那一晚,陈放的心境却与那一次截然不同。 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在这一刻被轻轻地撞了一下。 奶油没有装进纸盒里,甜腻的味道在密闭的空间中愈发浓郁,水蜜桃的香气混着奶甜的草莓味,徐晤咬着吸管偏头看向陈放:“好喝吗?” 陈放把目光从她脸上收回,“嗯”了一声。 “陈放——”徐晤在喊他。她的声音轻轻的,身体却渐渐靠近他,“你的脸怎么红了?” 明明空调的温度调得很低,少年的脸却热烫烫的。 “是不是很甜?”她的嘴贴上他的唇角。 奶油甜,蜜桃甜,还有她嘴里的草莓味也很甜。 这个混着各种甜腻味道的亲吻,屏蔽了陈放的所有思绪,只剩下砰砰跳动的心。 两只牛奶瓶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了蛋糕边上,和它一起看着两个少年的情事。他们的身体从床侧挪到床中央,同边上的玩偶一起躺倒在柔软的床上。 徐晤虽然被他压着亲吻,手却从他的衣服边缘滑了进去——至少他还没有这么大胆,只敢环着她的腰。 陈放的气息渐渐不稳,不止是因为这个吻,更是因为后腰的触感。少女灵巧的手像蝴蝶翅膀一般在他肌肤上游走,而翅膀的振动引发了他身体的颤栗。 “徐晤,”陈放微微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你想做什么?” 后背上,手指的游动明明就是勾引,明明就是有所图谋。陈放在某一瞬间,觉得自己掉入了圈套——可又分明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跳进去的。 徐晤睁开眼与他对视,在黑眸的凝望下开口说道:“想做爱。” 19 陈放的语言功能在这一刻崩坏,连脑袋也有瞬间的宕机。 “不是你说的吗?”徐晤搂着他的腰,“喜欢你就要和你上床。” “我喜欢你啊,陈放。” “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的,我可以等你。” …… 声音轻轻的,一声一声挠在他心上。 背上的蝴蝶翅膀仍在扇动游走,最后往前停留在他结实的小腹上,甚至还有要往下探索的趋势。 肌肤的相触,星火燎原。 徐晤似乎是不满他迟钝的反应,撑起了自己的身子,将呆愣的他压在身下。她低下头亲吻他的喉结、锁骨,手探进衣服里抚摸他胸前两点,下身却紧紧和他贴着,感受着少年渐渐鼓起的某个部位。 今日的她与那一晚截然不同,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大胆、主动,一点儿羞怯也看不见。 可是陈放却沉迷在她这样的转变中。 他的眼也热了,浑身都在发烫。两人的下身轻轻摩擦,最后陈放终于忍不住,搂着她的腰将她抱高了一点。 “唔……” 徐晤被他捧着脑袋亲吻,双手却主动将他的衣服拉高。 “陈放……”她轻轻呢喃,陈放听见的却是春花盛放的声音。 两个人的亲吻越来越热烈绵长,徐晤的上衣随着他们身体的摩擦渐渐爬到小腹上方,露出白皙的肚皮,无声地诱惑他用手去触碰抚摸。 她的掌心悄悄地贴上他的手背,引导他往胸前的山峦深入。 柔软的触感让陈放身体里的火焰燃烧得更旺,徐晤一声一声喊他名字,最后才对他说:“把衣服脱了……” 陈放在她下颚啄吻了一口,翻过身半坐在她身上,双手交叉从下往上掀开自己的短袖。 徐晤看着他,眼里都是笑。她说:“还有我的。”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陈放解扣子的时候,手还有些微微颤抖。 熟透的蜜桃终于被剥去外皮,露出里面粉白色的果肉。徐晤轻轻挺起胸,配合着他把白色的文胸脱下。 两个都是初经情事的少年,第一次做这些事,认真严谨得像在完成什么了不得的仪式。 陈放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情,没有在那双狐狸眼里找到害怕和排斥,他才敢重新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吻上她胸前的软肉,最后落在峰顶。 “嗯……”徐晤不可自控地喊出了声,却被自己突然的反应吓到。 这是和她自己洗澡时的抚摸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她的胸乳被另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含在嘴里,天地间一时只剩下胸前湿热的感觉,随着他舌尖的触碰、呼吸的吞吐而变得潮湿浑浊。 这就是性欲吗? 她无力去思考了,明明是她挑起的,此时却软了身子由他掌控。 她的敏感和呻吟让陈放心神一震,明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左手却像被神明指引一般贴着她身体的线条往下,最后落在牛仔裤前方的扣子上。 “徐晤,”他的目光不稳,却还要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问她,“后悔吗?” 如果她说后悔,他就停下。 徐晤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一件件肮脏的旧事像被投影在上方。 她想起秦郁说的那个孩子——徐盛林和秦郁也是这样,背叛了他们各自的家庭吗? 她的表情收敛了一些,没有那么愉悦了,却更加坚定。 “陈放,你不愿意吗?还是说你讨厌我,才不想和我做?” 语气冷淡得仿佛是在逼着陈放做决定一般,又隐隐藏着威胁。 陈放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哀切。 他抿着唇,沉默地解开牛仔裤上的纽扣,连着白色的内裤一起,将她身上最后的遮挡剥落。 那是一片和他相似的森林,但又生长着与他不同的峡谷。 徐晤感受到身上的凉意,身子轻轻一颤。 她说:“冷。” 陈放来不及去观察那陌生的一处,比刚才动作更快地脱去了自己的裤子。他捞过一旁的薄被将两个人的身子掩于其下,而后重新覆上她的身体,在黑暗中描绘她的眉眼轮廓。 黑暗给了两个少年勇气。 陈放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只知道亲她的嘴、揉她的胸,身体的紧密接触让他的依赖感被满足,多年来空荡荡的人生似乎终于能有东西填满。 仅仅是肉体的贴合,就滋生出这么多情绪。 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遵循着身体的本能,握着自己的东西在她身下寻找路口。 紧闭的蚌肉头一次被外人闯入,身下的异物感也越来越明显。 徐晤抓着身下的床单,在刺痛感来临的同时突然喊住了他。 “陈放!” 少年被吓得身体一僵。 “东西。”她闭着眼睛说,“在我包里,沙发上。” 无头无尾的一句话,陈放却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抿着唇,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缓缓地从她的双腿间抽离。 徐晤在他下床的瞬间用被子将自己的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 “毯子给你,客厅窗帘好像没拉。”她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却避开他身下挺立的那一处。 陈放听话地用毯子将自己的下半身围住,然后开门走出去。离开了空调房,热气顷刻间朝他涌过来。 他很快找到了那个浅粉色的小包,将拉链拉开后果然看见了里面躺着的一个正方形的小盒子。他抬脚准备回去,动作却突然一顿。 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 徐晤像个蝉蛹一般被包裹在被子中,明明是她的房间,她却觉得一切都突然变得好陌生,陌生到让她恐慌,不得不缩着身子重寻安全感。 她听见门外渐渐清晰的脚步声,是陈放拿了东西回来了。 陈放将房门重新关上,转身与床上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少女对视一眼,然后走进来,在她身边坐下。 徐晤看着他进来,小声地问道:“你会用这个吗?” 陈放皱起眉,扫了一眼手中的小盒子,神色复杂地说:“不会。” 徐晤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裹着被子坐在他身边。薄薄的小毯子被她的手指轻轻一勾就解开了,她鼓起勇气往他下腹看去,却被他捂住了眼。 “别看,丑。” 徐晤没有挣开他的手,但嘴里问了一句:“我帮你?” “不用。”他的声音闷闷的。 “那你自己来吧,我不看。” 陈放在她说完这番话时慢慢放下了手——她果真如她所说的没有睁开眼。陈放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塑料包装纸落在地上,他一边看着徐晤的脸,一边将手里的东西展开。 徐晤听着身侧的窸窣声,然后落入一个热腾腾的怀抱里。 “好了。” 她慢慢睁开眼。 陈放和她对视了一眼,他们的脸都有些红,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去缓解从刚才就缠绕在屋里散不去的尴尬气息。他一边低头亲她,一边拨开她身上的被子,将人压在凌乱的被褥中间。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他很快就找到了入口。什么前戏也没有,隔着一层薄薄的乳胶,他就这样直接地进入了她的身体。 像白纸被破开,徐晤甚至能想象那一处的情景。 但她实在太疼了,疼到不得不用力抱紧了陈放的身体,泪水也跟着汗液一起落在枕边。 20 陈放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是与那一次短暂旖旎的梦境不同的真实与炙热。 他最脆弱之处被包裹于她的身体中,在潮湿的洞穴里获得快慰和满足,四肢百骸的力气得以释放,终日萎靡的精力也渐渐变得充沛。 似乎灵魂都跟随着肉体的动作而愉悦。 他慢慢抽动下体,直到肩上被她的手指箍得越来越紧,他才发觉不对劲。 他绷着肌肉停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少女的额头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她闭着眼,眉心也紧紧皱着,似乎很痛苦。 陈放的目光顿时变得小心翼翼,嗓音沙哑地问她:“疼?” 徐晤睁开眼,眼里还噙着泪,在他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回答的陈放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就要从她身上抽离。 “你别动!”他的身体才刚有动作,徐晤马上揪着他手臂上的皮肉喊住他,“疼!” 他便一动也不敢动。 徐晤重新闭上眼,不断说服自己去适应这个过程,反正都已经做了,此时再后悔也来不及。长痛不如短痛,她抬起了双腿夹在他的腰侧,手臂把他抱得更紧了,似乎这样就能有了力量。 还包着纱布的左腿硌着陈放臀侧的肌肤,那是唯一能让他感到真实的地方,其余一切都被朦朦胧胧地笼上了一层薄雾。 身体是,思想也是。绯色的烟雾让他无暇顾及其他。 “不疼了,你动吧。”徐晤埋首在他颈侧小声地说,语气却决绝得像壮士断腕。 陈放的身体比刚才更僵硬了,一边是自己身体的欲望,一边又担心她会疼。他的东西不尴不尬地卡在里面,变得进退维谷。 徐晤没感受到他有所动作,身上不舒服,连脾气也不耐烦,忍不住去催他:“你行不行啊。” “……” 陈放的脸色难看,身体终于动了一下。 “唔……”徐晤抓紧他的肩膀。 其实除了进去的那一刹那像过山车坐到顶点马上要落下来一般刺激恐怖,进去以后倒还好,虽然她没有体会到那些所谓的快感,但好歹不会像进来时那么疼了。 她的身体渐渐适应了这种侵入。 恍惚间,她在汗水与汗水的交融中意识到,她可能再也回不了头了。 在这夏末的午后,在这潮湿的十八岁,她做出了人生最荒谬也最畅快的选择。 是报复,也是放纵。 是她自己选择的深渊路。 ** 她还没来得及去细想未来的打算,体内突然的一股热流刺激了她的身体,是那种难以言说的,快乐前的戛然而止。 她才刚刚体会到一点点的舒爽,这种新奇的愉悦感马上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什么?这就是结束吗? 两个都是性教育缺乏的少年,没有人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事。 陈放趴在她身上喘气。 空气顿时变得安静,呻吟没有了,也没有人说话。徐晤躺在床上看着再熟悉不过的房间,脑袋混乱得无法思考。而陈放似乎是在回味,享受高潮后大脑的空白。 徐晤动了动腿,用手去推他的胸膛。 “我想去洗澡。”她说。 陈放先是抱紧了她,而后才把她放开,下身慢慢从她身体里退出来,还记得要避开她受伤的左腿。 乳胶的小套子装满了他射出来的东西,两个人都没敢多看。 “扔哪?”陈放的脸色酡红一片,眼睛却盯着她的脸。 “桌子边上有垃圾桶。”徐晤垂着眼睛说。 陈放找到垃圾桶将东西丢进去,转身穿好裤子,又捞过那块被他们踢到床脚的小毯子。他把徐晤从床上抱起来,用毯子裹住她。 “我自己来。”徐晤说。 从刚才起,她就没敢去看他的眼睛,声音也变得奇怪。听不出快乐羞涩,也没有难过委屈,平静得让陈放根本分不清她的喜怒。 他突然有些惴惴不安,高潮带给他的愉悦感也无法帮助他的心稳定下来。 徐晤被他灼热的目光盯得不适,不得已匆匆瞥了他一眼,语速很快地说:“你转过去,我要换衣服。” 陈放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转身背对她。 他听着身后窸窣的声响,过了好一会那声音才停下来,接着是下床的声音,和突然的一声闷响。 他快速转过头,看见徐晤用手撑着墙往前走。 第一次果然还是有些疼的。 徐晤低头看了一眼床单,上面没有血迹,除了凌乱的褶皱什么也没有——她还以为床单上会留下所谓的第一次的痕迹,毕竟那些少女里总把这种事情描述得很美好圣洁,连处子血都要细细说明。 虽然不严谨,但那也是她唯一接受的性教育。 因为能教导她这些知识的长辈们总是避而谈性,似乎那是什么肮脏下贱的事情——可是他们自己却热衷得不得了。 或许有的人活着就是一个悖论。 陈放裸着上半身走到她身边,略显凝重地问了声:“很痛?” 徐晤撑着墙说:“有点。” 陈放抿了抿唇,眼睛看着她:“我陪你去洗?” “不要。”徐晤马上回绝。 陈放顿时不敢再多说。 他看着徐晤踉跄着走出去,余光又瞟到她的左腿,思索两秒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徐晤本就站不稳,突然被后头跟来的少年拦腰抱起,她吓了一跳。 “我抱你进去。”他说。 徐晤看着他,眼神动了动,但没说什么。 她被陈放抱进厕所,不过四五平的小空间里,突然挤进了两个人,顿时就显得有些拥挤。 陈放看看她的腿,对她说:“腿别碰到水,架着吧。”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 在厕所门快要合上的时候,徐晤却突然喊住他。 “陈放!” 他转过身。 “不然……”她轻轻地说,“还是你帮我吧。” ** 明亮的白炽灯照在徐晤的身体上,陈放帮着她脱去了身上最后一条内裤。小巧的内裤被他握在手里,他不敢多看,但还是瞥见了白色布料上一点红色的血迹。 “放你身后的架子上就行了。”徐晤对他说,“你也脱了吧,不然等下被淋湿了你没衣服穿。” 她听见陈放“嗯”了一声。 温热的水流从花洒里喷出来,徐晤将一只脚架在马桶盖上,两手扶着陈放的手臂以作支撑。他比她要高出许多,她没法扶着他的肩膀。 “要洗头吗?”陈放举着花洒问她。 “不用,冲冲就可以了,晚上还要洗。” 在沉默的水声中,他们赤诚相对。徐晤感受到身下渐渐热腾起来的肌肤,还有逐渐硬起来的某物。 到底是初经情事的少年,一点诱惑也抵抗不住。 “陈放,”她的胸口贴着他的腰腹,将他抱紧了一些,“你还想要来一次吗?” 陈放的动作一滞。 他没说话,动作也跟着停顿。徐晤慢慢伸手往下找寻到他硬挺起来的东西,毫无章法地在上面揉搓。 “徐晤……”少年的声音藏了许多隐忍,却随着她的每一次抚触越来越难以自控。 徐晤张嘴,舌头舔上他的胸前的小点。 他被她反压在冰凉的瓷砖上,花洒早就垂落,由着水流四处喷溅。 陈放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按在她脑袋上,耳边却是自己发出的闷哼。 徐晤的手渐渐酸了,又觉得这样有些无趣,从他胸前抬起头说:“你去拿东西,我在这里等你。” 陈放的喉结滚动,放开她的身体,拿过挂在一旁的浴巾围住下腹走出去。 徐晤伸手把花洒关掉,水声终于停止,但是厕所里氤氲的热气散不去。 没多久,陈放去而复返,拆了那个小小的包装,比刚才要更加流利地戴上了。徐晤在满室水汽中朝他伸出手,被他捞进怀里抱着。 她的脚像刚才那样架着,重心却随着陈放的冲撞更加不稳,浴室地滑,她差点站不住。 “陈放……不行……我没力气了。”她软着声音朝他撒娇。 但是这次陈放没有听她的停下来,而是掰过她的身子,让她背对着自己用手撑着墙面。 后入又是一个新姿势。徐晤翘着屁股承受他的撞击,上身却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像悬在崖边要往下掉,也让私处的感觉更刺激。 两个人都因为这个姿势体会到了新的、不一样的感觉。 这次的时间也比前一次要久上许多,徐晤只觉得身下疼痛的感觉渐渐散去,也慢慢地体会到了那么一点欢愉。 最后,陈放发出一声闷哼,双手掐着她的腰射了出来。 21 结束以后,两个人草草冲洗了一番,陈放穿好自己的裤子才将徐晤抱出了浴室。幸好客厅的窗帘在他第一次出来拿套时就拉上了,不然以老房子的间距还真的有可能会被邻居看到些什么。 但是刚才的动静也把腿上的纱布弄湿了,湿哒哒地附着在腿上。 “拆了重新换。”陈放把她放到床上,坐在床边让她的腿架着自己的,俯身就要去拆纱布。 徐晤马上把腿缩回来,她不能让陈放看到腿上那几道明显是刀捅出来的伤痕,她昨天才骗他那是在厕所摔的。 她说:“不用了,晚上我自己换。” 陈放没出声,墨色的眸子看向她。 “很丑的……”她解释说。 陈放有些困惑。联想到上一次她问他的关于美丑的问题,徐晤对外貌的重视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话题,毕竟那次她的反应让他印象深刻。想了想,他只干巴巴地说了句:“不会丑。” 但徐晤依旧没有同意。 “我觉得很丑,”她委屈地说,“哪个女孩子会愿意被喜欢的人看见自己这么丑的样子呀!” “……” 绵软的声音绕在耳侧,陈放的心跳了跳,默然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那你晚上自己记得换。” “会的。”徐晤眨眨眼,“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家吧,我爸妈可能也要回来了。”她催促着。 陈放却再次被她的话噎住。 “……嗯。”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 他默默穿上衣服,低头看了徐晤一眼:“你……身体没好不要乱跑。” “知道了,”徐晤想起什么,找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把你手机号码给我吧?可以吗?” 陈放伸手拿过来,输了一串数字。 “什么时候回去上学?”他突然问。 徐晤不假思索地说:“明天就回去了。” “腿好了?”陈放皱起眉。 “没有,”徐晤回答,“不过已经请了很久的假了,不能耽误学习嘛。” 陈放想了想,说:“明天早上我在斑马线那里等你。” “你要和我一起去学校吗?”徐晤眼睛弯弯的,“可是我一般都很早的哦,你……可以吗?” 她虽然这么问着,心里却很清楚,陈放他不迟到就不错了。 陈放今天下午已经被她质疑了两次,听她这么问,他咬着牙说:“可以,几点?” “我应该六点半就出门了吧。”徐晤想了想,“你还是别在斑马线那边等我了,咱们在巷子口见吧,我怕斑马线离家太近会被我爸妈看见。” 陈放点了点头。 ** 送走陈放以后,徐晤躺在凌乱的床上,当整个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时,她的思绪才渐渐放松下来,才能去慢慢思考要思考的问题。 后悔吗?或许是有一点的。因为第一次就这样匆忙甚至不太愉快地结束了。毕竟她也曾幻想过,未来某一天,她会躺在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房间,和当时最喜欢的人肌肤相亲坦诚相见。 性欲应当起于情动,这是她曾经的愿望。只是这个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了。 不过也无所谓,徐晤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去悲伤感怀,她虽然有失望,但也有畅快——报复的畅快。她想起叶菁从前教育她的种种,譬如什么荡妇羞耻的谬论,对她外貌的抨击,连因为从前过于肥胖,腿根处磨出来的黑色素沉淀都会让她念叨许久。 徐晤觉得,叶菁在说这些的时候,是完全没有考虑过她作为一个女孩子的羞耻心的。叶菁能借着母亲的身份,坦荡地将自己女儿所有不完美的地方拿出来细数批斗,仿佛这些成为了她人生的原罪。 可是明明她的身体是叶菁给的,她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基因,甚至不能选择要不要来到这个世界。 叶菁告诉她,不是处女结婚以后会被嫌弃,可是徐晤不想像个货物一样被选择、被分个叁六九等。 每个人在成为男人女人、成为各种身份之前,都只是个人,一个平等的人。人类的宝贵之处在于各自的独特灵魂,为什么胖瘦美丑、处男处女这些会成为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准。 这些不是什么必须遵守的准则,而是恶意,是人类对女人的恶意,甚至是许多女人对同类的恶意。 难道像圣女一样恪守贞节,世界就会变得更好吗? 徐晤的逆反心就是在叶菁的一次次“言语侮辱”下生出的,或许叶菁不觉得自己的教育是侮辱,可那的确对徐晤造成了伤害。不是所有自以为的好心都该被接受,这样才是真的又蠢又坏。 她想让叶菁看着自己是怎么和她反着来的——我不是处女,但我的人生不一定会比你的更糟糕。至少我能支配享受我的身体,我不会成为一个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可怜虫。 这场来自孩子的报复,不止针对徐盛林和秦郁,也针对叶菁。 种种造就她,种种毁灭她。 ** 九月的天黑得越来越快,徐晤一个人在家里,没有吃晚饭,也没有学习的心思。她在夜色降临前将房间整理干净了,至少现在她还暂住在这里,是她暂时的庇护所,也是她最后的安全空间。 床单换了一套,床头柜上没吃完的蛋糕也被她扔进了垃圾桶。刚才装了两个套子的垃圾袋已经被陈放带下去扔了,现在这个垃圾袋里只装了黏腻得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奶油蛋糕。徐晤还是下了一趟楼,将它们扔进楼下的绿色大垃圾桶里。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她自己的气息,这让她感到舒适。 她拿出手机,给刚保存的号码拨去了一个电话。 “陈放。” 陈放回去以后,家里依旧是空荡荡的,陈南和秦郁都不在家住了,这些天他本来已经习惯的,今天却突然觉得有些不适。 他是在打游戏的时候接到徐晤的电话的,他按了免提,一边打游戏一边回应她:“怎么了?” “你吃饭了吗?”电话那头,徐晤小声问他。 屋子里空荡的氛围似乎少了点,陈放的语气是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吃了。” “噢……”徐晤的声音欲言又止,“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呀?” “打游戏。”他应道,听出她有话说,指尖的动作渐渐慢下来,“怎么了?” 他听见了电话里传来的一声很浅淡的笑声,接着是她的声音:“没什么,就是想问你在做什么。” 陈放垂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放……”她又在喊他。 “嗯。” “我……还有点疼。”她在撒娇,娇娇柔柔的声音穿过电流信号骚动他的耳膜。 陈放的动作彻底停下来,他退出了正在进行中的游戏,专心和她打电话。 这种情况……要说对不起吗? 陈放的眉头揪在一块。 “腿上的药换了吗?”他突然问。 “换了。”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默。 “明天……”陈放话还没说完,电话突然被挂了。 他看着黑屏的手机愣了愣,片刻之后,拿起钥匙出了门。 或许是因为常年听着父母的争吵,徐晤对声音的感觉总是很敏锐。她听见门口传来的钥匙开门声,马上将手中的电话挂断。 她坐回书桌前,拿了一本练习册装作在学习。 很快,叶菁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开她的房间门,徐盛林也跟在后面。 因为那一晚的事情,他们面对徐晤还是有些小心翼翼,徐盛林甚至没敢吱声,默默地跟着叶菁站在门口,目光却看着屋里的女儿。 徐晤背对他们坐着,对于这样的气氛有些快意,再没愧疚。 但她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心里会不会有愧疚。 “在学习吗?”叶菁走进来问她。 “嗯。”徐晤头也没抬。 “……那你学吧。”叶菁头一次面对她是以手足无措的方式。 “妈。”徐晤突然叫住她。 叶菁马上回头,声音欣喜:“怎么了?” “外公好点儿了吗?”徐晤问。 这些天,外公因为老毛病又住进了医院,徐晤腿受伤了怕老人家担心没敢去看,但叶菁和徐盛林倒是一直在医院陪床。 他们也是有意避开徐晤,因为她情绪最激动的那两天谁也不肯见,只有自己待着才能安静下来。 “好多了,明天就出院。”叶菁说。 徐晤点点头,“嗯”了一声。 父母离开以后,徐晤才从抽屉里拿出手机,没有给陈放回电话,只是发了一条短信。 【刚才我妈找我有事,我怕被她发现才挂的电话,你不要生我的气噢。】 五分钟过去,她还是没有收到回复的短信。她想了想,又发了一个“哭泣”的符号。 【陈放?】 【你在干嘛呀?】 【你生气了吗?】 【放哥?】 【T^T】 …… 陈放走出药店才看见手机上一连好几条的短信,最后的一条让他一时间没能忍住嘴边的笑意,似乎已经想象到了徐晤撅起嘴假哭的样子。 他的心情倏然像今晚的月亮一样明朗。 徐晤等了很久才收到他的回复: 【能出来吗?】 她表情一顿。 【不能哦,我爸妈在家。】 陈放说: 【我买了药,给你挂在门口。】 药? 徐晤的眉头皱起,她想起自己刚才故意撩拨他才说的话,难道是涂那里的药吗?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 她侧耳听了听隔壁的动静,借着去厕所的功夫,悄悄打开了家里的大门。 她把手伸出去,摸到门把手上挂着的塑料袋,但楼道里太黑了,她没看见人影。 “陈放?”她在夜色中小声喊了一句。 楼梯底下传来一点轻微的动静,徐晤等了等,借着客厅的灯光,她看见了走上来的陈放。 “进去吧。”陈放看着她说。 “嗯。”徐晤脸上的诧异还没完全褪去,她突然迈出了一小步,靠近陈放的身体。 黑暗的楼道里,徐晤的身子探到门外,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他脸上。 “谢谢你。” 她说完才回到屋里重新关上了门。 屋子里,叶菁似乎是听见了一点动静,竟然从房间里走出来,边喊她:“小晤?你出门了吗?” 徐晤立马拿着东西闪身躲进边上的厕所。 “没有啊!”她在厕所里喊。 “我听错了吗……”叶菁的声音又渐渐淡下去。 徐晤在厕所里躲了一会,直到外面的声音完全消失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手中的塑料袋,神情有些复杂。 袋子里装着几只外伤药膏,但肯定是不能用在私处的,她也没打算用。 只不过,她无法想象陈放是怎么去买这些药膏的…… 22 早上七点还不到,天就已经全亮。珑城这座小城市已然忙碌起来,街边的小吃车热气蒸腾,烟火气渐渐替代了夜间的寒凉。 徐晤背着书包往小巷的方向走去,本来叶菁是打算送她去学校的,不过因为某些原因她给拒绝了。何况,她已经能正常走路,只是腿上的疤痕还有些明显,看着吓人而已。 因为必须要穿校服短裙,她怕被别人发现不一样的伤口痕迹,依然用小块的纱布将伤口给包裹住。 于是巷子口的陈放在看见她走过来时,自然而然地伸手要去摘她的书包。 “不用了!”徐晤还来不及对他说“早”,在他动作的同时立马抓着书包的肩带拒绝他。 陈放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又收回来。 “腿不疼了?”他说。 “不疼了,只是有点丑,所以才包着的。”徐晤朝他微笑,“没什么事了,一点小伤而已。” 陈放“嗯”了一声,走在她侧边。 小巷的道路狭窄,也只能容纳他们两个人并肩而行,还有角落里蹲着的那只黑猫。 白天黑猫会躲在拐角的垃圾桶里,它和这条小巷一起见证了两个隔着海沟的少年是怎么由生疏变得熟稔的。 但也只是肉体上的熟稔。 他们的灵魂依旧各自为海,各自深沉而不可捉摸。 平日里总蛰伏于暗处躲避人群的黑猫今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今天看到徐晤和陈放,它竟然从垃圾桶的盖子上跳了下来,飞速朝着人类的方向跃过去。 徐晤顿时被吓了一跳,身体倾斜着往陈放身边躲。她不太喜欢接触动物,躲避的动作是本能反应。 “小心,”陈放抓住她的手臂,“还好吗?” 徐晤摇头:“没事,就是它突然跳下来吓到我了。” 黑猫似乎看出了少女对它的排斥,叫了一声又跑远了。徐晤松下心,下一秒,她却像那只狡黠的黑猫一样弯眼朝他笑着,嘴里慢吞吞地说:“只是……” “只是什么?”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她。 徐晤踮起脚,伏在他耳边悄声道:“只是我的腿还是好酸哦。” 晨光和暖,倏然间少年的耳垂似乎也被照得发红,连交握的那只手都变得热烫。 ** 离开了小巷,两个人的手却没有放开,直到他们快要走到学校附近的时候,徐晤眼尖地看见了马路对面等红灯的周家兄妹俩。 汽车驶过去,他们马上就要看过来,她心一慌,下意识地将手从陈放手里挣脱出来。 手心突然的空荡让陈放愣神朝她看去。 “阿放!”身后传来周思衍的声音,陈放回头,看见他和周思思走过斑马线直奔自己这边过来。 等他意识到些什么时,徐晤已经悄悄地往边上站远了几步。 “徐晤!我总算见到你了,不然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周思思小跑过来挤在他们俩中间,手亲昵地挽上徐晤的手臂。 “啊,我前几天请假了,不小心受了点伤。”徐晤向她解释道。 周思衍听见马上绕过陈放朝她走过来:“受伤?严重吗?现在好了吗?” 周思思本来也是担心的,只是在看见自己哥哥的反应后又缓和下来,嘴角甚至隐隐露出些笑意。 “没事,就是洗澡的时候摔了。”徐晤朝他笑笑,“现在已经好多啦。” 周思衍看见她脸上的笑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多过于明显。 “没事就好,”他的脸微微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又找了别的话题,“那你一周没来上课进度还跟得上吗?我这里有些笔记你拿回去抄,我们两个班进度应该是差不多的。” “好啊,谢谢你。”徐晤欣然应下,“不过,你不怕把笔记借给我下次考试却被我超过吗?” 她俏皮的模样让周思衍心情愉悦,他状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慢悠悠地说:“那你试试看喽?” 徐晤噗嗤一笑。 一旁的周思思被他们的氛围感染,却佯装羞恼抱怨了一句:“你们够了啊,给学渣留点活路!”她又转向陈放,“陈放你看看,他们是要把我们排除在外,学习都不带我们!” 只是陈放眸色沉沉,看不出有多高兴。 “陈放?”周思思被他的气场感染,瞬间安静下来,“怎么了?” “没事。”陈放收回眼。 “噢……”周思思很知趣地没再多问,“你今天也这么早呀?” “嗯。” “你刚刚……是和徐晤一起过来的吗?” 走在前面的徐晤敏锐地听见她的问题,立马停下和周思衍正在讨论的话题,转过头紧张地看着陈放。 陈放微微侧头和她对视一眼。 “嗯。”他说。 周思思诧异:“嗯?你们约好了吗?” 连周思衍也看向他。 在这些或忐忑或好奇的目光中,陈放慢慢开口:“没有,路上碰到的。” 终于等到他的回答,徐晤松了口气。 周思衍折回来揽上他的肩膀,笑着打趣他:“不过阿放,你今天怎么了,这么早就来?” “来上早自习。”他言简意赅地说。只是本人没有什么反应,却让另外两个人惊讶不已。 周思衍看起来很激动,比自己登红榜还要激动。他揽紧了陈放的肩膀雀跃道:“阿放,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还在老姚那挨了那么多骂。我就说嘛,你肯定知道高考有多重要的……” 他的语气听着有些像终于等到儿子成才的老父亲。 徐晤看着他们的相处难得有些失神,她无法欺骗自己对这种亲昵关系的向往。只是一个人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对另一个人敞开心扉?又要经历多少事情才能让一个人真心实意地为着另一个人着想? 不论是在友情爱情还是亲情上,她都无法去想象如何建立一段亲密关系。 或许是因为她独处于自己的世界太久了,无法适应外界的过度亲昵;也或许是因为环境的影响,她对人际关系根本就不信任。人是不能将信任交托于别人身上的,最善变的就是人心。所以她始终沉湎于自己的世界里疲于走出去。 但她很快又想通了——周思衍和陈放看起来亲昵,但说不定他们心里也有各自的隐秘森林不能向对方敞开呢?这本就是人类共有的特点,可以被看作是缺点,但也可以成为优点。 徐晤虽然羡慕这样的亲密关系,却不会选择踏出自己的森林,不会选择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予别人。 没有付出与期待,人就不会失望,更不会难过受伤。 她觉得独自一人挺好的。 徐晤把目光从他们身上收回来,扫过周思思时,却又停下了。 她的眼神让徐晤意外,那是一种期待的、像看着什么初生的希望似的。她的眼睛也在发着光,那里一半是赞赏,另一半是……柔软的少女心事? 徐晤思绪一顿。 不知道是周思思之前掩藏得太好,还是她的感知错了,这个突然的发现让她的思路微微混乱。 23 “陈放!” 一行四人还没走到学校,又看见一个穿着超短裙的女生远远朝他们奔来,或者说,是奔向陈放。 周思衍和周思思都皱起了眉,徐晤也看清了那个女生的长相。 是吴音。 周思思在一旁说:“搞什么?怎么会遇见她!” “你认识她?”徐晤问。 “不认识,但是……” 她话还没说完,吴音已经跑到了跟前。 “陈放,好巧!”吴音拦住他们的路,“一起走吧?”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大有陈放不同意就不让路的气势。 陈放瞧都没瞧她一眼,往边上绕着走开。 “陈放!”吴音跺了跺脚,冲上去扒开了挡着她路的人,想要紧跟在陈放身边。 她推的是周思思,周思思边上站着的却是徐晤。重心不稳的时候周思思下意识地去拉扯徐晤,一时间竟然忘了徐晤腿上有伤也站立不稳。两个女生像多米勒骨牌一样往边上倒,幸好被最外边的周思衍给拦住。 “小心!”周思衍眼疾手快地扯住差点被推倒的徐晤,“腿没事吧?”他面带关心。 陈放回头时还是慢了一步,只看见徐晤靠在周思衍的胳膊上皱眉。他抿了抿唇,脸色有些僵硬。 而始作俑者无知无觉,甚至伸手去扯陈放的手臂。 “啪”的一声,她的手被陈放打落。声音太清脆,混着手臂上的刺痛感,哪怕是习惯了他的冷漠的吴音也晃了神。 接着响起的是周思思愤怒的声音:“你要不要脸啊天天巴着人家!你看有谁想理你吗?整天恬不知耻像只癞皮狗一样!” 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吴音的哪个痛点,她在回神之后转头就骂:“关你屁事……” 话未说完,她被陈放推开,脚步甚至趔趄了一下,身体也差点摔在地上。 陈放走到徐晤身边垂头看她,目光滑到她被周思衍握住的那只胳膊上,停顿了两秒才挪开。 “疼?”他问。 徐晤赶紧摇头。 周思思动了动脚踝,在觉察到脚上的疼痛后愤怒地开口:“我的脚好像扭到了,吴音你是不是有病啊!” 一句话让所有目光落回吴音身上。 “滚远点。”陈放冷着声对吴音说,看向她的眼神里也透着浓浓厌恶。 吴音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虽然他从前也是这样对自己的,可是没有哪一次会动手,她隐隐觉得陈放的态度比之前更加恶劣了。这样的他让她心里酸酸涩涩的,不管是谁,在面对喜欢的人这样恶劣的态度时都是会难过的吧。 不过……她不会轻易放弃的,能轻易放弃的爱情那就不叫爱情了。 说起来她自己都想笑,哪怕生长在那样污浊恶心的环境里,竟然还对爱情抱有这样无私勇敢的向往。 吴音常常被这种她自以为的无私勇敢而感动。 她喜欢陈放,却又不仅是喜欢陈放,更是喜欢在靠近他时自己怦然跳动的心,和那些随之而生的光亮,是那些让她觉得自己人生并不完全腐烂的光亮。 这些欲望支撑着她面对了陈放一次又一次的恶劣态度,也成为她自己心里的执念。 因为喜欢,所以想要得到。当然也会有愤懑——为什么人生会有求而不得,为什么人生不能事事圆满。 她敛下眼,也掩去了眼里渐渐升腾的情绪,再抬眼时,她又是那个看似无所畏惧的女孩。 “陈放,”她一步步靠近他,一步步靠近那个让她难过的厌恶眼神,“我昨天见到陈叔叔了,他让我多和你接触接触,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要在一起生活呢?” 说出来的话没有避讳剩下的叁个人,以至于他们每个人眼里都露出惊愕。 吴音在说什么?她是什么意思? 唯独陈放咬着牙,身体僵硬不敢转头。 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那一道落在他背上的炙热光芒。少年难以启齿的秘密突然被摊开在太阳底下,被迫接受他们的打量、接受她的打量。 他咬着牙,却失去了说话的勇气。 “吴、音。”咬牙切齿的声音里藏着只有两个人能听懂的威胁。 吴音一怔,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陈放喊自己的名字。可是笑过之后她又开始害怕了,刚刚的冲动让她报复一般揭开了少年不愿被别人知道的伤疤,他会因此更讨厌自己吗? 可是本来就已经很讨厌了吧。 吴音的手心发凉。 她声音颤颤的,但还是鼓足了勇气说:“我说过的,我们是一类人,你别想要拒绝我,陈放。” 她说完就走了,或者说是落荒而逃。 所有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连马路上的车鸣声都像被隔挡在了很远的天外,一层透明的塑胶将他们所站的地方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所有声音都在里面变得闷闷的,压迫着人的呼吸。 陈放不敢转头,不敢去面对身后的目光,想要又害怕听见同伴的声音。 “阿放,”最后是周思衍站出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想什么呢?走了走了早自习要迟到了,咱还要一起考大学呢!”最后一句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陈放的肩膀被周思衍用手搭着,心情却随之一松。 他回过头看了徐晤一眼,女孩脸上本来是惊讶的神情,却在他看过去的时候没有多问什么。 “……” 这就够了。 ** 下午放学的时候,孙娆娆又要拉着徐晤去买晚饭。 “那家店的奶油面包你一定要试试,不吃绝对后悔!”她游说徐晤。 徐晤的意志也没有刚开学时那么坚定了,只犹豫了一下就跟着她走。她知道自己在暴食,但是控制不住。 大不了……大不了明天饿着好了。 她才和孙娆娆走到班门口,恰好遇上过来找她的周思思。 “徐晤!”周思思喊她,“你们要去吃晚饭吗?带我一个吧。” 徐晤想了想,还是问了一下孙娆娆:“可以吗?” 孙娆娆头一次和校花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有些紧张,连忙说道:“可以可以!” 周思思朝她微笑,一边挽上徐晤的手臂。 晚饭孙娆娆还想吃学校对面巷子的拌粉,徐晤和周思思却只吃一个奶油面包就够了。孙娆娆想了想,让徐晤买面包的时候帮她多带一个,自己却跑到马路对面去买拌粉,说等等再来找她们。 周思思也因此终于找到机会和徐晤单独相处。 “怎么了?”徐晤一眼就看出来了她的目的,平时晚自习两个班相隔太远,周思思是不会来找她吃饭的。 周思思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今天早上吴音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嗯?”徐晤大概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陈放爸爸和吴音家里是有什么关系吗?” “不知道呀,”徐晤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面包,“我也不太了解。” 周思思却突然靠近她耳边小声说:“那你知道,吴音她妈妈是后街上的女人吗?” 徐晤身子一顿,诧异地看向周思思。 后街,那是珑城有名的红灯街。 周思思看见她的反应就知道她对文科班的事情一无所知,八卦地与她分享自己听到的消息:“她妈妈就是做那个的……” 徐晤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联想到上午吴音对陈放说的那些话,她心里隐隐地有了些猜测,为什么陈放的爸爸会和红灯街的妓女有关系? 不只是她,周思思也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徐晤垂下眼有些烦闷,她觉得自己搜集到的信息还是太贫瘠了。 这和秦郁与徐盛林的事情会有什么关系吗? “不过吴音也真是够烦的,陈放都烦死她了还那么厚脸皮地往上贴,不会是和她妈学的吧!” 徐晤:“……” 看着周思思气愤的模样,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思思。”她叫她。 “嗯?” “你是不是……喜欢陈放呀?” 这回轮到周思思一愣,但她很快又露出一个羞怯的笑。 “你看出来啦?” 徐晤的心却跟着她这句话倏然沉下去。 “不过,”周思思又说,“对于长得好看的男生有好感是很正常的,喜欢也不一定就要在一起嘛!”她脸色坦荡地看着徐晤,嘴里话没完,“更何况一个男生值不值得你去追求,不仅要看外貌,还要看他的品质,陈放他……成绩不太好,高考其实有点悬的。” 这样一番话让徐晤惊讶,对周思思的看法也顿时有点儿改观,这个看似单纯的女孩子比她想象中要更加理智成熟。 “徐晤,你也是吧?” “什么?”徐晤抬头。 “其实我早上看出来啦,你和陈放是一起来的吧?你们俩的关系不一般哦。” “……”徐晤的心微微一跳。 周思思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拍着她的肩膀宽慰道:“哎呀别怕,我也没有很喜欢陈放,如果他还是这样消极的话,我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的。倒是你呀,你成绩比我好这么多,也要注意‘学习为重’知道吗?咱们要为长远考虑,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徐晤心思一动,但没有说什么。 周思思很清醒,清醒得让她羡慕。 但她本也就拥有光明大好的未来。 24 时间一晃到校运会这天,天空像水洗过一样蓝,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校园里的氛围也和平时不一样了,连空气似乎都比往常清新一点。 徐晤穿了一套仿民国时期的女生校服,这是五班为了校运会安排的统一班服。在操场上整队的时候,一整片的蓝色,确实很亮眼。 好不容易等到开幕式结束,她离开队伍,直奔八班的阵营。 但她没有在那找到陈放的身影,只看见了周思衍。 “徐晤!”周思衍跑过来,“你今天真漂亮。” 徐晤莞尔一笑:“谢谢。”她把体育老师交给她的运动员编号牌从包里拿出来递给周思衍:“这是你们班的,体育老师让我帮他拿给你。” “我刚才还准备过去找他的,谢啦!”他把一迭号码牌接过来。 徐晤状似无意地说道:“我刚才看了一眼你们班的参赛名册,你和陈放都要参加呀?” “对,下午我要短跑,”他说,“你……你下午来看我比赛吗?” “下午?”徐晤面带歉意,“下午我要去广播站念稿,可能去不了哦,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周思衍马上摆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就跑个步而已,没关系!” “那……”徐晤说,“陈放呢?也是下午的比赛?” “没有,阿放是明天下午的长跑。” “这样啊,不过他人呢?怎么没看见,不会回家了吧?” 周思衍环视一圈:“刚才还在的,可能嫌吵又躲器材室了吧。” 徐晤点点头:“那东西交给你了我就先走啦,我们班还有点事要我去安排,下午比赛加油哦!” “好!”周思衍的脸微微泛红。 ** 基本上所有学生都聚集在操场上,教学楼里看不见几个人影,徐晤走在空荡的走廊上,依稀还能听见操场上传来的喧闹声。 又是器材室那扇熟悉的门,她推门进去,没看到陈放的身影,但听见了架子后传来的轻微动静。 那是游戏的背景音乐。 她没出声,把门反锁后一步一步走进去,正好与听见脚步声抬头的陈放对上目光。 “陈放,你在这里呀?我找了你好久。”她抱怨似地对他喊。 陈放操作游戏的手顿了顿,看着穿蓝衣黑裙的女孩一步步走向自己。 他依旧坐在乒乓球桌上,腿垂在桌下,徐晤模仿他的姿势,爬上球桌坐在他身边。 “你在打游戏吗?”她的脑袋偏在他颈侧。 “嗯。”陈放低低应了一声。 “哦。”她有些失望,“那你玩吧。” 可是她的脑袋枕着他的肩膀,头顶细软的头发像梳子一样扫过他的下颌,身体酥酥痒痒的,手上的操作也跟着微微乱了。 “呀,你死了。”徐晤轻笑。 “徐晤,”少年的喉结动了动,“坐好。” “我不要!”她更加放肆地用手搂着他的腰,手指甚至从他的衣服里探进去,冰凉的指尖滑过他的腰侧。 “快,你复活了,别发呆!” “有人有人!” “哇,他死了诶,你好厉害!” …… 终于等到一局结束,陈放把手机锁屏,转头静静地看着她。 徐晤缩了缩脑袋,小心翼翼地说:“看什么呀?你嫌我吵了吗?” 她的嘴巴微微撅起。 “行吧,那我不吵你就是了,我走了。”说着她跳下桌子,作势要走。 才迈开腿,手臂忽然被一只手握上。 “不是。”他说。 徐晤回头,看见他抿着唇看着自己。 她狡黠一笑,但又很快板起脸质问他:“不是什么?” “……”陈放皱起眉,眼里有些纠结。 徐晤动了动胳膊,想把自己从他手里抽开。 “不是嫌你吵。”他把她的胳膊攥得更紧了。 “……” 看着她总算又露出笑容,陈放的心才微微松下来。 她又坐回了他身边,挽着他的胳膊问他:“你不打了吗?” “不打了。”回答的声音闷闷的。 “哦……”徐晤将尾音拖得老长,“那我们来玩一些别的?” 陈放侧头看她,神情不明所以。 徐晤笑笑,突然收起垂着的双腿,转为跪坐在球桌上。 “那天,你是不是看到啦?” “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她轻轻说,“我捡球的时候,你是不是看到了?” 陈放先是一愣,而后皱起眉:“你故意的?” 徐晤瘪瘪嘴,抱着他的腰,脑袋在他肩上蹭了蹭,撒娇地说:“谁让你都不看我!” “……” “但是我向你保证,我只对你一个人做过这种事!”她说,“我太喜欢你了嘛!” 陈放的脸色松了松,但他还是没有说话。徐晤见状揽上他的脖子,嘴巴靠近他的侧脸。 “不要生气嘛……”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一次亲吻。 陈放的脸色彻底缓和下来:“我没有生气……” 但是徐晤的亲吻不止,边亲边问:“那就好,不过你那天……硬了吗?” 她的手探到身下感受着他。 “……” 陈放的气息随着她的动作渐渐不稳,回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按。 “没有……” 但是今天硬了。 随着两个人的亲吻越来越深入,他们手里的动作也越来越放肆。徐晤被陈放压在冰凉的球桌上,手贴在他的小腹上感受着他身体的炙热。 陈放任由她抚触,因为他的手也笼在她的胸上。 丰满的胸乳被他肆意揉捏,指尖时不时扫过顶端的小点,每一次都能换来徐晤的轻轻喘息。 这已经代替手游成为了他新发现的一种游戏,并且比手游更让他上瘾,让他不能自拔。 “陈放……”徐晤轻轻喊着他的名字,“要在这里吗?” 被喊的人从亲吻中挣扎着平复身上的冲动,抬起头轻轻喘息:“不行。” “可是……”徐晤的双腿磨蹭着他的身体,“我有点难受……” 陈放一愣。 她的眼睛渐渐泛上水光,为自己这种反应感到羞耻,可又想什么也不顾地沉迷下去。 这种事情就像暴食一样,带给她无法控制的欲望和心理上的满足感。 暴食是放纵,违背大人制定的规则不顾一切乱来也是。 而放纵带给她快乐,在不用考虑后果的时候。 她也不想去考虑后果了。 徐晤拉着他的衣服轻轻抬起头,继续刚才那个因为他的抽离而结束的吻。她的舌头伸进他口腔中,勾引他的舌尖一起纠缠。 “唔……”少女轻轻呻吟。 在缠绵的吻中,陈放的手犹豫着渐渐往下,探进她轻薄的裙子里,手指轻而易举就碰到了绵软的内裤。 和被内裤包裹的湿热花园。 “嗯……陈放……”徐晤的身体因为他的触碰轻轻颤抖。 原来这样也能让她快乐。 两个人都发现了这一事实,陈放一边观察她的表情,一边用手指隔着内裤轻轻按压她的花心。 他在试探着用什么力度碰到哪里才能让她舒服。 “陈放……啊……” 她的声音也让他心跳加快。 小小的器材室里温度渐渐升高,两个人都有些忘情。 突然,门外突兀的门锁声让他们的动作戛然而止,甚至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陈放赶紧从她身上下来,快速地将她的裙摆扯到膝盖上。 “我去开门。”徐晤脸色绯红,从桌子上跳下来跑到门边。 外头的门锁声还在继续,徐晤刚打开门,高大的人影差点从外摔进来。 “班长!”杨一帆看见是她,面色惊喜地喊道,“你在里面啊?门怎么锁了?” 徐晤眼神飘忽了一瞬,嘴里说:“嗯?锁了吗?可能我刚刚不小心碰到了!” “噢。”他相信了这个说法,“不过班长你怎么在这啊?” “体育老师让我来帮他拿东西,”徐晤的心态渐渐平稳下来,“你呢?” “等会儿比叁项,我来拿软垫!”杨一帆是五班的体育委员,经常被体育老师委派着做各种事情。他又说:“你要拿什么?我刚好帮你一起带给老师。” “不用了!”徐晤走到一旁将地上的软垫拾起递给他,“我的不急,比赛重要,你还是赶紧过去吧。” “也好。”杨一帆耸耸肩,“谢啦!” 徐晤笑着目送他离开。 直到门再次关上,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陈放……”她小跑到架子后,扑进陈放的怀里,“吓死我了……” 陈放的胸膛被她的身体一撞,落空的感觉又渐渐填满,只是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着。 他无法说明这些跳动是因为刚才的刺激,还是……因为她的拥抱。 25 “要继续吗?”徐晤仰头看他。 “不行。”陈放把她的身体推离了些许,“有人。”怕她乱来,他又补充了一句。 “好吧。”徐晤妥协,或者说她其实也没有胆子在这个地方乱来。 她坐在球桌边缘,双手支着桌面,一边对他说:“听周思衍说你明天有比赛?” “嗯。” “我会去给你加油的哦!”徐晤仰着脸对他笑。 陈放愣了一瞬,再次发出一声“嗯”,声调却比之前上扬不少。 徐晤拍拍手,从桌子上跳下来。 “那……我就回去啦,你在这儿玩吧。”她走出两步又折回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裙摆舞成一片浪花,“对了——还没问你呢,我今天好看吗?” 陈放的目光跟随着那片浪花晃动。 “好看。”他说。 徐晤嘴角愉悦地扬起,往前两步亲了他一口。 “那我走啦——” 陈放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空气里却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甜味。 他再一次因为他人的承诺、向他抛来的希望而欢欣雀跃。 ** 第二天下午,徐晤的确来看他比赛了,只不过她因为班上的事情耽搁了一会儿,来得有些迟。 陈放起跑前没有在观众席看见她的身影,便以为她又失约了。 他的运动细胞的确很好,叁千米跑这种在徐晤看来根本不可能也不愿意完成的运动,他却拿了第一。 在众多女生的欢呼里,他第一个跑到终点,被周思衍护着慢慢离开跑道。 他的周围簇拥了一群蠢蠢欲动想要过去给他送水的女生,不过她们的希望被熄灭于周思思拿给他的水瓶中。 徐晤站在人群之外犹豫了两秒,最后决定还是不要上前去凑热闹了。她不想被外人看出她和陈放有什么瓜葛。 她回到了器材室——因为她知道陈放会回去换衣服。充满了皮革味与汗水味的空间几乎成为了他的天地。 她像昨天找到陈放的时候一样,学着他坐在球桌上,拿出了手机打开他一直在玩的游戏。这是她特意去下载的。 当一个人留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窗外是杂草丛生的小道,阳光混着树影投射进来,连呼吸也变得轻缓,一切都静悄悄的。 徐晤突然明白了陈放为什么总喜欢待在这里,就像她喜欢待在自己的卧室里,关上门与窗帘,不让一丝声音和光影进来。当空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犹如人类回到母体胎盘,被羊水淹没包裹。 她的安全感来自于远离人群。 直到第二把游戏结束,屏幕上出现一个大大的“Defeat”,徐晤才听见门边传来的动静。她迅速关掉游戏从桌子上跳下来,在置物架的尽头和陈放迎面撞上。 “陈放!” 她奔过去想要拉他的手,但是陈放却在她靠近的瞬间后退了一步,这让她的脸色微微僵硬。 “怎么了呀?”她神情委屈。 陈放没有说话,略过她走到里面的球桌边上,边走边将手里的矿泉水瓶随意扔在蓝色的桌面上。 听见清脆的一声响,徐晤微微蹙起了眉。 她非常确定:陈放在发脾气。 但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犹豫了两秒,跟着他走进去,亦步亦趋地在他身后徘徊。但不论她怎么喊,他就是没有理她。 “陈放!” 又一次被漠视后,她终于没了耐心,也讨厌这种冷暴力,这让她觉得自己看见了徐盛林的影子,而她却忍不住变成叶菁。 这种认知让她恐慌,她害怕家庭、害怕父母,害怕一切她厌恶的又伴随着她成长的,害怕这些会在无声的时间里将她同化。 她一把抓住陈放的手臂,将他整个人压在身后的墙上。 “你在气什么?”她抬头看他,目光有些冷,也有些颤。 陈放觉得自己明明才是该生气的那一方,却在看见她目光里的冷意和不耐烦时有些慌了神。 可是谁也不肯服输,一个低着头一个仰着,沉默固执地对视着。 徐晤脖子都酸了也没等到他开口回答,她抿着唇放开他的手抬脚就走,直到她的手握上门柄,身后也没有人追上来。 她重重地把门关上。 “啪”的一声,是她对他摔水瓶的报复。 顺风顺水这么久,她头一次感到烦躁,或许之前两个人亲密太久,久到她都快习惯了。 但她不会就这样结束的。 徐晤在操场上找到周思衍,他正带领着他们班的男生们搬运桌椅。 “你怎么在这?”周思衍看见她,先是露出一个笑,嘴角才刚扬起,又忽然落下来。 他看见徐晤的眼圈红红的,表情也不太愉快。 “怎么了?”他问。 徐晤“很牵强”地朝他微笑:“没事,沙子进眼里了。” “……”周思衍抿着嘴,显然不信她的说辞。 徐晤又说:“我刚才把手机落在陈放那里了,你等会儿有空能帮我去找他拿一下吗?” 周思衍刚想问她的手机为什么会在陈放那,她自己却没有去找他。话还未出口,周思衍忽然探寻到了一点苗头。 她在和陈放生气? 他愣了愣,说:“好……我现在就去,你在这等我。或者你可以去班上找我妹,她刚才还说想找你一起回去。” 徐晤点点头:“那我去找思思吧。” 她和周思衍告别,转身时步伐轻快了不少,装出来的泪意也渐渐退去。 ** 周思思在文科班,徐晤平时不常来这块区域,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周思思的班级。 她进去的时候班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扎着马尾的少女手里抱着一本叁毛的书看得起劲。 “思思。”徐晤笑着喊她。 “你来啦!”周思思抬头看见是她,欣然应道,“你等我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去找我哥,他那边应该也快结束了。” “好——”她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门开的一声响。 徐晤和周思思回头看去,最先注意到的是来人一头亮眼的黄色头发。 “周思思。”吴音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外朝里喊。 教室里的两个人立即警觉起来,徐晤走到周思思边上,一边冷眼看着走进来的吴音。 吴音把目光移向她:“你谁啊?这里没你的事,赶快滚。” 徐晤瞟她一眼,突然觉得这姑娘有些……幼稚。 都高叁了还做出堵门这种事? 她无语地转过头对周思思说:“好了吗?咱们走吧。” 周思思估计也是觉得吴音太搞笑了,没有搭理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跟着徐晤往教室外走。 “周思思!” 被漠视的吴音有些恼怒,让周思思和徐晤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看起来很中二的女生竟然真的冲过来一把抓住了周思思的书包带。 “教室有监控,你想干什么?”徐晤率先反应过来。 “没干什么。”吴音笑,“我又没打她,你们怕什么?” 在她说话的功夫,徐晤已经掰开了她的手,将周思思扯回自己身边。 “周思思。”吴音任由周思思被拉回去,她也不敢在教室里做些什么,只是想到下午看见的周思思给陈放送水的那一幕就生气。 她站在原地看着周思思的脸,这张脸的确让她羡慕又嫉妒。不仅是她的外表,还有她的家庭她的父母,她所拥有的一切都让吴音忍不住为自己难过。 那些各种原因造就的痛苦在无数个日夜里融化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伤害她的同时也成为了她的剑。这些剑密密麻麻地从她身上长出,刀尖对着这个世界,对着所有让她羡慕心酸的人与事。 她握着拳,话音颤抖,显得她愤怒但无助。 “你装着清高绿茶给谁看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压根看不上陈放!” === 我发现我很喜欢塑造“吴音”的过程,包括这篇文里,每一个都是不能用绝对的好坏来判断的人类。这也是真实世界的人性。 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是一个混乱又复杂的地方,我们仅用“世界”两个字介绍它,却要用一生去体验它,甚至用人类上下千年的智慧或许都不足以诠释它。 因为,我们无法诠释“人”。 26 周思思微微一愣。 吴音以为自己点破了她遮掩起来的不堪,语气有些得意:“陈放偏偏谁也不理,只有你能接近他的感觉很好吧?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厉害能成为这独一份?” “吴音——”周思思打断她,“别拿你的心胸去揣测我,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龌龊?我不会因为你的这些阴私想法而生气,这只让我看见了你丑陋贫瘠的世界而已。你还真可悲。” 她的淡定和讽刺却让吴音愤怒。 “你压根儿看不上陈放,看不上我们这类人。”吴音怒视她。她无法说明话里隐含的委屈是为了陈放还是为了自己。 “等一下,”周思思说,“别把陈放和你归一类,你还配不上。”她上下扫视吴音一眼,“不过……我的确挺看不上你的。” 她一步一步靠近吴音,眼神并不畏惧。在这一刻,吴音竟然有些害怕,这种坦荡的眼神仿佛在衬托着她的卑劣。 “我是喜欢陈放,但是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喜欢就要在一起?就要不顾人家的意愿让他接受你?”她嘲讽地说,“陈放不喜欢你,就算你再怎么努力,他都不会喜欢你。” 她顿了顿,轻轻一笑:“哦,对了,你每次死皮赖脸缠着他的样子也挺可笑的。放过他吧。” 徐晤站在边上静静围观,毫无疑问,周思思是占了上风的,吴音在她面前连连退败。终究只是强撑的自信,其实内里脆弱得不堪一击。 但徐晤有点儿担心,吴音被这样刺激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所以她始终保持着戒备。 果然,在听见周思思不断的嘲讽之后,吴音装出来的镇定已经隐隐有了崩坏的倾向了。 她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握成拳,微微颤抖着。 “你别装得这么高大无私,你喜欢陈放?你都看不起他,你怎么会喜欢他?” “看不起?”周思思将这叁个字在嘴里重复了一遍,“我从来没说过我看不起他,你又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还是你总是这么看待别人……或者总是这样看待自己?” “我是不喜欢他成绩差,但我喜欢他人好。这些有冲突吗?” “打个夸张的比喻,你爱你爸妈吗?你又会不会在某个时候恨他们呢?” “爱与恨冲突吗?” …… 话到此就结束了。 愣住的不止是吴音,还有默然看戏的徐晤。她垂下眼,脑海里回荡着周思思刚才说的那些话。 明明她是问吴音的,徐晤却忍不住套在自己身上。 她爱徐盛林和叶菁吗?答案肯定是爱的。爱他们对自己倾心灌注的爱,爱他们虽然粗暴但真心的养育。 这些“真心”让她理解软化,也让她无奈愤怒。 所以,某些时刻也是会有恨的。 人类就是矛盾体。 “你现在说得冠冕堂皇,等你知道陈放的家庭你就会像厌恶我一样厌恶他了!”吴音的声音尖锐,“你、周思衍,你们都还不知道吧?陈放从来不敢告诉你们的事情,因为他也为自己可耻!” “闭嘴!”周思思呵斥她,“陈放是我朋友,但不代表他什么事都需要告诉我和我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不管他家庭怎么样,我们想要认识的是他这个人,不是他的家庭!” 吴音嗤笑一声:“说得好听,可你们不还是在背后议论我?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包容?” 她的语气委屈又不甘。 所谓包容,从来都是双重标准的。 对朋友是一种态度,对待与自己无关的八卦又是一种态度。 吴音讨厌这种双标。 她突然捏紧了拳,伸手将周思思往后一推——“别在这里假惺惺了,你们才是最虚伪的!” 在她动手的那一刻徐晤立马反应过来,将后腰撞在桌角的周思思扯回自己身边。 她们都没想到,吴音竟然真的敢在教室里动手,甚至不止于此。她说不过周思思,就想着用另一种方式讨回自尊。 “别管闲事!”吴音朝徐晤喊。 徐晤冷眼看她:“狗急跳墙?” 只是短短四个字就让吴音盛怒。 肢体的冲突在言语之后爆发,但是毕竟教室的过道狭隘,更何况徐晤她们在人数上还占了上风。 这时候,徐晤是真的觉得吴音蠢。搞不清形势,只知道逞一时快意。 辱骂和行为暴力都是人类无能的反应。 她没有让吴音讨到什么好,相反的,吴音甚至被她推倒在讲台的阶梯上,算是替周思思报了刚才的仇。 “你真的又蠢又坏。”徐晤嘲笑她。 倒在地上的吴音面色赤红,站起来就要朝徐晤扑过去。 徐晤耳尖,第一个听见了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她把伸出去阻挡的手缩回来,身体随着吴音的动作朝后倒下去,手臂在混乱中划过了尖锐的桌角。 “徐晤!”响起的是周思思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两个男生的。 徐晤自己也没想到,走过来的会是陈放和周思衍。 ** 第一个冲过来的是周思思,因为她离得最近,但是她的腰刚才被吴音撞伤了,这会儿根本弯不下腰去把徐晤扶起来。 徐晤是被跑过来的陈放抱起的,她看见了少年漆黑的眼眸里散不去的担忧和恐慌。这让她微微一怔。 周思衍还是慢了他一步,他看着陈放焦急的模样,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周思思把目光从他们身上收回来,喊周思衍:“哥,扶我一下,我的腰刚才被她撞了。” 他便顾不上那两个明显有情况的人了。 “撞到哪里了?”陈放忍着怒气问徐晤。 徐晤想了想,把手臂伸出来,白皙的肌肤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触目惊心的伤口。 徐晤都不知道自己的反射神经是不是过于长了,看见那一处鲜血淋漓的模样才感觉到疼痛。就像那一晚刀子扎进皮肉的感觉,她也是在快意后才感觉到痛苦。 她毫不遮掩地把自己的痛苦表现出来,皱着眉说:“好痛。” 陈放的脸色比刚才更加森冷,“去医务室。”他不容分说地揽着徐晤的腰抬脚往外面走。 路过一脸呆滞的吴音时,他才终于肯分给她一个眼神。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脸上的表情却让吴音更心凉。她想说自己也受伤了,想说刚才根本没有用力推徐晤,但是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是她挑起的事端,也是她先动的手。她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倔强地仰起头和他对视。 但是陈放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抬脚把边上的椅子踹开,铁质的椅子稳稳砸在吴音的小腿上。 “别让我再看见你。”他只留给她这句话。 吴音跌坐在地上,空气里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她看见周思思和周思衍的脸,他们的脸上只有嫌恶与嘲讽。 “别再来惹人嫌了。”一向家教良好的周思衍也没忍住开口,居高临下地对着地上的吴音说。 直到周思衍扶着周思思离开,教室里终于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吴音一个人。 她浑身失了力气,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无法站起,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坠。 明明她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落得一个众人嫌恶的下场? 她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自己努力错了方向。她努力地想让大家接受她,却忽略了从自己身上去改变。或者说,她从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些不是源于她的家庭的,而是源于她本身的错误。 所以她永远无法走出自己的困境。 ** 幸好医务室的校医还没有下班,陈放带着徐晤过去的时候,手上的口子可怖到连校医都惊讶。 “怎么搞的?”校医让徐晤坐在椅子上,转身在柜子里翻找药水。 徐晤的手火辣辣的疼,对着校医说:“摔在桌子上被桌角划到了。” “我早说了咱们学校的桌子要换一批,那些铁片都划伤多少个学生了!”校医忍不住开口说道,“你们也是,说了多少次不要在教室里打闹,那么小的地方闹腾什么呢!” 他把各种颜色的药水往徐晤手上涂抹过去,不知道是哪种药太刺激了,徐晤疼得抓紧了陈放的手臂。 “轻一点!”陈放对着校医说。 校医的手一顿,抬头看看陈放又看看徐晤,突然笑了一下。 “你们俩小孩儿……早恋啊?”他的动作轻了些,徐晤的脸色却随之僵硬。 “没有。”她立马回道。 “别害怕,我又不是你们的老师。”校医把棉签扔进垃圾桶里,换了纱布缠绕在她手上,“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们这样,早恋怎么啦?只要成绩不影响,校园时期的恋爱多美好啊,上了大学以后你们就会开始怀念的!” 校医像被打开了话匣子,完全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两个孩子有多害羞局促。 “不过谈恋爱也要好好谈,最好呢能互相督促着一起考大学,这样多好啊,是吧?”校医替徐晤包扎好,嘴巴却没停下,边说边整理用过的工具。 徐晤闭着嘴不说话,陈放却因为校医的一番话陷入了自己的思考里。 “好了,这几天伤口别碰水,没什么大事,回去吧!”校医朝他们挥挥手。 “谢谢您。”徐晤从椅子上站起。 “谢谢。”最后这一句是陈放说的。 校医看着他们相携远去的背影,笑了一声。 这俩小孩儿……受伤的是手又不是腿,哪里需要扶? 27 才走出医务室,徐晤立马甩开了陈放的手,身体也退开几步离他远远的。 陈放一愣,诧异地看向她。 徐晤明显是不想理他,连头都撇开看向远处。正好此时,周家兄妹从拐角处慢慢走过来。 “怎么样,好点了吗?”周思衍想要看看她手上的伤口,手在碰到她手臂的时候却突然停住了。 他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陈放,默然把手收回来。 “没什么事。”徐晤朝他一笑,“思思也受伤了,去让校医看看吧。” “算了,就撞了一下,回家抹点药水就好了。”周思思说,“倒是你,幸好你没事,吓死我了。” 她拍拍胸口吐了一口气。 “今天真的要谢谢你呀,”她真诚道谢,“不过我们以后还是离这疯子远一点,谁知道她还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来。” 徐晤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陈放!”周思思看向她身后的男孩,“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因你而起,所以你今晚要安全把徐晤送回家,知道吗?” 徐晤一愣。她想,周思衍和周思思那么聪明,一定看出来了,才会如此直接地让陈放送她回家。 她不想被大家知道他们的关系,这会儿有些无奈。 “思思。”徐晤喊她。 周思思看了她一眼,牵着她没受伤的那只手和她一起往校门口走,两个男生跟在身后,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 因为他们彼此都有话需要讲。 周思思附在徐晤耳边小声说:“没想到呀……看他今天对你那么紧张的样子,你们俩是不是早就有情况了?” 徐晤愣了愣,面色纠结:“我……” “哎呀别怕,不就是谈个恋爱嘛!不过哦……”周思思声音更小了一点,“虽然我觉得陈放的成绩还不太行,但是如果你喜欢,那就谈着呗。我想对你说的是,你别因为恋爱而耽误了自己的学习知道吗?要是被我哥超过了,他肯定会笑你的!” 最后一句话又将气氛缓和了些。 “我知道的。”徐晤笑。 相较于女孩们的轻松,男孩那里就显得有些沉闷。 主要是周思衍有些郁闷。 他面色复杂地看向陈放:“你怎么半点口风都不露?还当不当我是你兄弟。” “……?”陈放不知所云地看着他。 “你真不知道还假不知道?” “……” “算了,”周思衍耸肩,“不过你也瞒得太严实了吧,你和徐晤,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陈放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事。 他垂下眼,语调却没有多开心:“没多久。” 周思衍有些怒了,手肘往他胳膊上一拱——“你就是个闷葫芦!” 陈放错愕地抬头看他。 周思衍又把他揽回自己身边,“你看你这样,如果我是徐晤准跟你生气!你说徐晤脾气多好啊?下午你怎么还把她气哭了呢?” “我没有。”陈放闷闷地说。 “没有?没有她会红着眼来让我帮她去找你拿手机啊?没有她会不想见你啊?”他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陈放,一半是为了他们俩考虑,一半也是想以此压抑自己心里的难过。 好兄弟和喜欢的女孩……他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又惊讶又心酸。明明他才是最委屈的那个人,此时却还要来教陈放怎么谈恋爱……周思衍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阿放,你是不是冷暴力人家了?” 周思衍太了解陈放了,一猜就猜出了个大概。 他看见陈放沉默着,便明白自己说对了,无奈地叹了口气:“阿放,沉默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有些事情你不说出来,我们怎么会知道你想要什么呢?” 陈放的眸子动了动,轻轻地问他:“说了就有用吗?” “你不说怎么知道没用?”周思衍答。 ** 周家兄妹似乎是知道他们在闹矛盾,走到十字路口就和他们告别了,把空间和时间留给了他们俩。 徐晤的脸色在转身的那一刻立马放下来,步伐压根儿不等陈放,自顾背着书包往前走。 陈放抿抿唇,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巷子里,那只黑猫又在他们身边转圈,它看了看徐晤,又看看陈放,跟着他们走出巷子就跑了。 徐晤终于停下脚步,转头瞪着那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你跟着我干什么!” 陈放的动作随着她停下来,局促地看着她,样子有些傻。 说什么?怎么说? 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只喊了她的名字。 “你不是不理我吗?叫我干什么?”徐晤呛声。 她的语气让陈放不安,刚刚升起的一丁点勇气再次落回去。 他把手伸出来,掌心握着一个白色的手机:“你的。” 徐晤“哼”了一声,上前一步把手机拿回来,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但是被陈放拽住了胳膊。 她回头瞪他,语气冷漠疏离:“还有事吗?没事我要回家了。” 气氛有些僵硬,陈放在半分钟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思衍说你哭了。” 徐晤一愣:“要你管,我哭没哭关你什么事?你是我谁啊?” “徐晤……” 他被用力地推到一旁的青砖墙上,脊背与墙面重重撞击,身体钝钝的疼,却比不上胸口的压抑。 “你放开我,我讨厌死你了!之前就当我犯贱,我脑袋不清楚才一天到晚想黏着你,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别再来烦我了!” 徐晤大声吼他,第一句话就让他的心沉到谷底。 不安又无措,像末日前的折磨。 她说完这些话转身就走,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量,又或者是被那些像针刺一样的言语刺激出来的,陈放快速上前将她整个人从后抱在怀里。 “不要。”他说。 徐晤在他怀里扭动身子,发现挣脱不开,就拿手去抓挠他禁锢着自己身体的双手。 陈放的手臂上赫然出现几道指甲挠出来的血痕,可是不管怎样他都不肯放手。 没多久,徐晤闹得累了,终于在他怀里消停下来,眼睛倔强地看着水泥地面,却渐渐涌上酸涩的感觉。这回倒真是一点做戏的成分都没有,眼泪没来由地涌上来,徐晤自己都控制不住。 一滴水珠落在陈放的手臂上,瞬间点醒了他的思绪。 他把徐晤身子摆正,低头与她直视,看见她红红的眼眶和眼底噙着的泪。 “别哭。”他顿时变得无措,手忙脚乱地用指腹去擦拭她的泪水。 徐晤哭得更大声,一边不忘哽咽着骂他:“我讨厌你!” “……” 陈放不知道该怎么办,默然把她抱进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胸口发泄。 直到哭声渐渐小了,陈放衣服胸前的位置也湿了一片。 “对不起。”他终于把道歉说出口。 徐晤抬起头,红红的眼睛看着他,势必要问出一个所以然:“对不起什么?” “……”陈放说不出来,他只知道道歉。 “你为什么不理我?”徐晤问。 陈放在她的注视下抿着唇,脸色有些难看,磨蹭着终于把原因说出来:“你答应去看我比赛的。” 徐晤不可思议地睁大眼,反问:“难道我没去吗?” 陈放抿唇。 徐晤简直要被他气死了,抬手一巴掌拍上他的胸口:“就因为你没看到,问也不问我一句就给我定罪,陈放,你是不是有毛病!” “你说去给我加油的。”陈放强调。 “所以我过去了啊!难道我还要给你拉个横幅在操场上大喊‘陈放加油’吗?” 陈放一时失语。 他们俩理解的“加油”根本不一样。徐晤只是想偷偷地去看他,陈放却以为……她会像那些给他送水的女生一样,在他身边对他嘘寒问暖。 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徐晤又说:“明明我就在那看你跑完了全程,结束还特意去器材室等你,结果呢?就因为你一个没看到,就朝我发脾气,还想和我冷战吗?你说你是不是很过分!” 陈放默了默,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怕她更生气,只能顺着她的话说:“……嗯。” “难道加油一定要用嘴巴喊吗?你感受不到吗?还是说你只在意那些形式,一点都不在意我这个人!” “不是,”陈放马上说,“我错了。” 他的态度软化,徐晤蹬鼻子上脸,转过身继续朝前走。 陈放赶紧跟着她。 “我觉得我们需要冷静一下,这几天你不要再来找我了!”徐晤侧头瞪他一眼。 “不。”陈放拒绝得很快,“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道歉有用吗?你生气就不理我,我生气也不要理你了!” 陈放彻底没辙。 一路上他想要去拉徐晤的手,每一次都被她躲开,甚至还凶他让他离远点。后来徐晤发现这招没用,便加快了脚步往家里走,但是陈放人高腿长,她快他也跟着快,她慢他就慢下来跟在她边上。 像只赶不走的小狗。 徐晤的气在他的死缠烂打里渐渐消了,甚至有些欢喜。 为什么会感到欢喜?因为他像个赖皮虫一样的黏腻?因为他怎么赶也赶不走? 因为徐晤少有的能从他人身上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性。 28 陈放竟然就这样一直跟着徐晤到了她家楼下。 “不准上来!”徐晤回头凶他。 少年在楼梯口停住脚步。 徐晤站在叁节阶梯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也坦然接受着他的仰望。 仰望的目光里又带了那么一点委屈的乞求。 徐晤收回眼转身上楼,再也没有回头看他。 家里的大门侧边在端午那天绑上了几枝艾草,和红色的对联挨在一块。时至初秋,艾草叶已经渐渐干枯萎去,连香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晤把书包架在腿上,手伸进包肚里翻找家里的钥匙。 但是没找着。 她拿出手机给叶菁打了个电话,那边过了很久才接起,第一句话就是:“妈妈在乡下,怎么了?” “嗯?”徐晤一愣,“你为什么在乡下?” “有个老人家走了,我和你爸爸都在这帮忙,后天才回去。” “哦……” “怎么了,打妈妈电话什么事?” “没什么,”徐晤立马改了口风,“就是刚刚回家发现你们不在家,问一下。” “运动会这么早就结束了?我还想着过一会儿再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我和爸爸不回家呢。” 徐晤吐了口气,心情有些雀跃,对着电话那头说:“那没什么事了,我挂了,你们后天回来是吧?” 叶菁说了声“对”。 徐晤勾起嘴角,和叶菁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能够独自在家两天……她有点开心,像得到了久违的自由一样,这个世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不需要与人交流、不需要担心害怕会听见不想听见的噪音、生活完全由自己掌控……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只不过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怎么进家门。 徐晤想了想,转身又背着包下楼。她准备去外婆家,看望一下外公外婆顺便再找外婆拿备用钥匙。 她才走到楼下,抬眼便看见小区花圃的石阶上坐了个人。 本来高瘦挺拔的身影此刻却萎靡地坐在一团杂草间,像秋天枯黄的叶子一样浑身满是落败的气息。 他还没走? 徐晤身子一顿,回神后又略过他径直往前走。 陈放听见动静抬起头,灰暗的眼里顿时亮起光,立马从石阶上站起来跟上她。 “你去哪?” 徐晤冷眼瞥他,不理。 陈放抿着唇手足无措,连发丝都是僵硬的。 时至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被冷暴力是什么滋味。 陈放跟着徐晤走在珑溪边修建的木质廊道上,夕阳的霞光尽数洒在河面上,间或拂来几阵晚风,渐渐送走了白日的燥意。 有人沿着河岸跑步运动,也有人在这边散步遛狗,时间变得慢悠悠的,徐晤也没忍住慢下了脚步。 “你要去吃饭吗?” 陈放抬眼看看天色,想了好久才想到这一个话题。 “不吃,饿死也跟你没关系。”徐晤冷冷地答。 陈放顿时语塞,心里更慌了。 “不吃不行……”他小声说,“你想吃什么,我们一起……” 徐晤想起当初“追求”他时,有一次问他能不能不吃成明快餐了换一家店尝尝,他是怎么回答的?反正拒绝了她的提议。 蓦地,她停下脚步,终于肯正眼看他。 “你不是爱吃那家快餐吗?你饿了就自己去吃,我才不要跟你一起。天天都是快餐,我一点也不喜欢!”她愤愤地说道。 陈放一愣,一句“对不起”条件反射地说出口。 “那以后你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没有以后了!” 陈放的心随着她这一句话重重颤抖。 “不行!”他说。说完又后知后觉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凶了,她会不会更生气。他简直要被这种复杂的情绪逼疯了,又有点儿委屈。 徐晤就像是哄不好似的,不论他怎么做怎么说都没有用。 难道是因为他的态度还不够诚恳,哄她的方式还不够真诚? 但是,不管怎样,哄不好他可以继续哄,她也可以继续朝他发脾气,就是不能说出这种话来断绝他们的关系。 他绷紧身子,眼睛红红地看着她。 徐晤被他这种眼神看得有些发慌。她的气势灭了一点,不服输地努了努嘴,抬脚继续朝前走。 陈放再次跟上,甚至跟得更紧密了一点。 他们和一个跑步的路人擦肩而过,尾随在那人后面的,是一条巨型的大金毛。 徐晤下意识朝边上站远了点——她怕狗,怕它们身上携带的细菌,也怕它们会突然冲上来咬自己。在这一点上她和叶菁一样,对动物抱有天然的畏惧,或许是叶菁从小对她言传身教的理论灌输造成的也说不定。 偏偏,那条狗就在徐晤面前停下来了。徐晤盯着它,它也盯着徐晤,一步步朝她靠近。 身后的陈放马上反应过来,往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别怕。”他说。 徐晤愣了愣,抬手推开他,一边说:“我才不怕呢——” 话还没说完,有一只杂色的小狗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他们身后,在徐晤光裸的脚踝上舔了一口。徐晤身体一僵,低头看见那条脏兮兮的尾巴顿时被吓得往陈放身上挨。 “陈放!”她尖叫。 陈放被她抱了个满怀,还来不及思考,动作已经先一步将人护进了怀里。 狗的主人姗姗来迟,一边笑一边说:“别怕别怕,它不咬人的!” 但是不管他说什么都没有用,徐晤浑身僵硬,被犬舌舔舐的触感似乎还在,这让她后颈悚然发毛。 也没牵狗绳,谁能保证不咬人? 陈放觉察到她的僵硬,有些心疼,又有点儿高兴……好歹她终于肯靠近他了。 他敛起高兴的情绪,把人抱在怀里,替她挡着狗往廊道外边走。 “我要洗脚……”徐晤连哭腔都出来了。 陈放没想到她会这么怕狗,说了声“好”马上牵着她往她家的方向去。 但是徐晤没动,站在原地。 “怎么了?”陈放回头看她。 “……家里没人,我没带钥匙。” 陈放这才明白为什么她刚才上楼没多久又下来。 “那……”他试探着开口,“去我家?” 徐晤犹豫两秒,轻轻点了点头。 陈放脸上的高兴快要掩藏不住,牵着她的手也没放开,两个人绕过桥下的小路往他家去。 “陈放,”在他家楼下,徐晤问他,“你爸妈不在家吗?” 陈放的动作顿了一瞬,垂着眼说:“不在。” “哦。”徐晤悄悄松了口气。 徐晤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了拖鞋往厕所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怎么能不牵狗绳呢!竟然还舔我的脚,你都不知道有多恶心!” 陈放听着她碎碎念,忍笑跟在她身后,手臂绕过她的头顶将厕所的灯打开。 狭小的空间里顿时灯光大亮,陈放按住她的肩膀绕到里侧,伸手拿下了挂在墙上的花洒。 “来。”他说。 徐晤看着他,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别扭地说:“我自己来。” 陈放没说话,在她面前蹲下,手握着她的脚踝轻轻抬起。 徐晤单脚靠墙站着,嘴里喊他的名字:“陈放……” 陈放垂头替她把袜子脱去,一边小声地说:“不生气了。” 轻轻的,像是对着神明在祈祷。 徐晤:“……” 陈放起身把花洒打开,调试了合适的水温才又蹲下来替她冲脚。 “要用沐浴露洗吗?”他问。 徐晤看着他黑黑的脑袋,说了声“要”。 陈放又起身去挤了一点沐浴露往她脚上抹。 绵密的泡沫附着在她的皮肤上,有些粗砺的掌心与脚掌接触带来一点痒痒的感觉,她的手无处安放,在身侧悄悄捏成了拳。 呼吸似乎也在此刻停顿。 洗完以后,陈放拿过一旁挂着的干毛巾,将她的脚捧在怀里擦拭。他的动作轻柔又细致,徐晤一时有些恍惚。 等到脚被擦干净,徐晤对他说:“你去洗手。” 陈放愣了愣,看看自己的手心,那里很干净。但他还是听话照做了。 “用洗手液。”徐晤说。 陈放便挤了一泵绿色的洗手液在掌心。 他实在乖巧得不行,徐晤没有机会再闹脾气,盛怒的火焰也渐渐冷静下来。只不过——此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脑袋里又燃烧起了另一团火,脸也被烧得热烫烫的。 她走出厕所来到客厅,清凉的晚风从窗口吹进来,她才觉得清醒了一点。 “我想吃披萨。”她转身对陈放说。 陈放擦手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她,周身的气息在她的注视中渐渐变得愉悦。 “好。”他欣然应道。 === 放子甜不甜(???) 甜甜的放子想要拥有大家的留言和猪猪?*。?(ˊωˋ*)??*。 29 披萨是徐晤选的,奥尔良烤鸡馅;外卖是陈放点的,直接送到家门口。 徐晤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才应该多点一罐可乐来搭配披萨,但是下一秒就看见陈放从橱柜里拿出了一瓶草莓奶。 她知道陈放是不喝这种乳饮料的。 陈放把玻璃瓶的盖子旋开,插上吸管拿给她。 趁着他拆包装盒的功夫,徐晤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布置。这里比她上一次来时更加空荡了。 “我们是不是要快点吃?万一等会儿你爸妈回来看见我不太好吧?”徐晤试探着说。 陈放拿了一只手套给她戴上:“没事。” “为什么?”徐晤不明白。 “我一个人住。” “嗯?” 陈放隐隐察觉到了她想问什么,但是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看了一眼她手上的伤口,转移话题:“她和你说了什么?” “谁?”徐晤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目光顺着他的落在自己手臂上,“吴音吗?” “嗯。” “她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找思思的,估计今天看见思思给你送水吃醋了吧。” “……” 徐晤的身子往边上靠,和他挨得更近,声音也变得又轻又软:“很多女生为你吃醋哦……” 陈放动作微僵,拿着披萨的手也顿在半空,脊背悄然爬上一丝危机感。 “我和她们没关系。”他马上说。 徐晤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没有接过他手上的披萨,反而直接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谁知道呢。”她吸了一口牛奶,眼睛看向窗外。 陈放顿时坐立不安。 ** “我吃饱了。”徐晤说。 陈放看看桌上只缺了一块的披萨,她压根没吃多少。 “再吃一点?” “不要,你把它吃完。” 陈放只能默然照做。 徐晤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低沉又与往常不一样的夜色,才担心会不会是要下雨了,外头马上传来一声响雷。 陈放也听见了,抬头看她。 “要下雨了,”她说,“我要回去了。” 陈放把手上的一次性手套脱下,从沙发上站起身。 “现在?你家有人吗?” 徐晤耸耸肩:“我爸妈今晚不回来,我要去我外婆家拿钥匙。” “外婆家在哪?” “水南。” 水南离这里有段距离,陈放想了想,说:“我送你。” 徐晤看了一眼桌上他还没来得及吃完的披萨,不置可否,拿起包径直走到玄关。 但是大雨始终快了一步。 她打开门,看见楼道入口处脏兮兮的小水坑,雨水落下来激起无数水花。 她的步伐突然慢下来,转身看向跟在她身后出来的陈放。 “你一个人住?”她再次确认。 “嗯。”陈放下意识答。 “那……我今晚能不能和你一起住?”她深棕色的眸子被玄关的暖灯照得亮晶晶的。 陈放犹豫了一瞬,没有说话,手却慢慢抬起把她牵进屋里,另一只手将大门关上。 少年的心剧烈跳动,没有勇气去看她的脸,连短暂的目光对视都能让他的思绪犹如火烧。 共度一晚,想想就让人脸红发烫的词语。 ** 徐晤让他先把披萨吃完,两个人才又回到他的卧室里。一进门,她首先看到了散落在深蓝色被单上的一堆练习册。 陈放很快反应过来,快速走到床边将练习册拢在一块随手塞进书包里,动作稍稍有些慌乱。 徐晤笑着问他:“你最近在学习吗?” “没有,随便看看。”他的目光不知道飘忽到何处。 “噢……”徐晤看着他略有些泛红的耳垂,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 她不知道陈放是不是想要学习,这和她没关系,她也不会去督促他学习。 她为什么要帮助那女人的儿子考大学呢? 她垂下眼,走进去将书包放在地上。 “我最近也在玩你玩的那款游戏,”她说,“只是总输,还有人骂我。” 陈放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今晚带带我?” 徐晤打游戏前需要做一些准备工作。 比如洗干净手,盘腿端坐在床上,连脊背都挺得直直的,严肃得像在面对一场省模拟考。 陈放将她的动作收进眼里,有些不解。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 坐着婴儿车的奶妈坚持不懈想要单挑大龙,陈放不得已从野区跑过去帮忙,另外叁个队友却惨死在敌方的屠杀下。 左下角的聊天框里很快出现几行字。 [状态不好开什么龙?] [奶妈会不会玩?] 徐晤的神色绷得更紧,陈放也看见了那两行字,他打游戏不常和队友交流,也不太理会他们发的那些话。当下他瞧了徐晤一眼,对她说:“你跟着我。” “好。”她眉头紧皱。 …… “可是我没有蓝条了。”徐晤声音委屈。 陈放操作略有停顿,而后白衣侠客渐渐远离了草丛里的蓝怪。 “给你。” “哇好的!” 只是这个操作又被匹配到的路人队友看见了,还是个法师位。 [是不是有病?辅助抢什么蓝?] 徐晤偏头问陈放:“辅助不能拿蓝吗?” 陈放:“……” 他没说话,但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行字。 [我给的。] 法师立马明白了。 刚才他想要蓝但是打野没给,这回正好找了机会骂他。 [谈恋爱就别来打游戏,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弱智老子才一直输。] 陈放点开了数据页面,开局十五分钟,法师2/9/3,经济倒二。 他没说话,带着徐晤继续抓人,却每次都避开了被对面围殴的法师。 徐晤路过法师想要给他补血,陈放马上喊她:“走了。” “哦。”徐晤乖乖跟上。 最后这把还是输了。 打野带着辅助偷家,但被法师失去了中路的防守,对面人多,先偷了自己家的水晶。 徐晤有些气馁,兴致不高昂。 陈放对匹配局的输赢本没那么看中,但是看她实在太沮丧,想了想切回微信喊了几个朋友。 “再来一把。”他对她说。 他的朋友们进房间以后发现组队框里还有个没见过的、明显就是女生用的头像,其中一个退出去给陈放发了条微信。 [女孩子?] [嗯。] [放哥有情况!!] 陈放露出一点笑意,回他一句“开局了”就切回了游戏。 他的朋友们明显看出了徐晤是个新手,但是操作也没有很烂,更何况还有陈放护着。四个王者段带一个青铜的打匹配,轻轻松松就赢了。 徐晤听着胜利的背景音乐还有些不可思议,雀跃地看向陈放:“赢了!” 陈放的神采也越来越惬意。 她在欣喜之余突然上前凑到他身边:“放哥?” 陈放回消息的手一顿,抬眼看她。 “你好厉害。” 声音轻轻缓缓,陈放明知道她是故意的,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砰砰跳动的心。 徐晤快速上前亲了他一口。 “奖励你的。” 她说完就从他身边退开,想要捡回落在床上的手机。 陈放伸手将她抓住。 徐晤回头,明知故问:“怎么了?” 陈放沉默却有力地将她扯回自己怀里,按着她的脑袋吻下去。 淅沥的雨声渐渐变得空旷遥远,耳畔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啧啧水声。 陈放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上的伤处,脑袋在身体的欲望爆发前抬起看向她。 两双湿漉漉的眼睛近距离对视。 “可以吗?”他轻声问。 徐晤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了她的允许,陈放的动作比刚才还要放肆,手伸进她的衣服里抚摸她的胸脯,同大多数男性一样,他也无比迷恋这一处。 那是男人没有的柔嫩与香软,像被一股温柔的气息包裹。 他的脑袋搁在她胸前,粉红色的乳尖被拨到小背心的布料外,颤颤巍巍地迎接他的舔舐。 头发扫过徐晤的皮肤,带来些痒意。她动了动腿,安静地躺在他身下。 哪怕两个人不是第一次了,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也羞于回应身体的感觉。 陈放想起昨天在器材室,手指在她体内探索的时候,他能明显感受到她的兴奋和愉悦。 思及此,他再次将手探进她的裙下,指尖更为熟练地拨开内裤触碰到她的隐秘之处。 仅是轻轻一碰,她就浑身颤栗。 像是受到鼓舞,陈放将手指探索得更深入,观察的她的表情予以更细致的抚触。 徐晤捏紧了他的肩膀,直到最后,竟然夹着他的手指紧密收缩抽搐。 彼此都为她身体的反应而惊讶。 陈放抽出手,有些纠结地想:是不是可以进去了?她会不会舒服? 但是徐晤的手抵着他的胸膛把他推离了些许:“好了……不可以了,你家没有那个东西……” 陈放脑中闪过一阵光,手上的水渍也没擦干净,突然快速下床往外走。 徐晤看得莫名其妙。 直到他再次走进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小盒子。 他从盒子里抽出一只独立包装的避孕套,边走向她边说:“现在可以了。” 徐晤:“……” 他不是说他一个人住吗?家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更多免费请收藏:woo16. 30 屋子里的气氛沉默、湿热。 陈放伏在徐晤身上,另一只手握着自己缓缓送入她的身体里,动作轻柔又胆怯,还带着一点小心翼翼,与他刚才打游戏时从容的模样大相径庭。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余留一点闷哼和轻喘盘旋在耳畔。尤其是徐晤,她把头侧着,眼睛看向窗外,似乎这样就能避开陈放灼热的目光。 可是身体被破开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 陈放把手撑在她身侧,尽量不去触碰到她的伤处,只用下身在她身体里冲撞。 屋外在下雨,屋子里也是,屋里屋外一样潮湿。 少年的身上布满汗珠,与少女的融在一块,呼吸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冲撞里颤抖缠绵。 陈放仅是想到她现在正赤身裸体地躺在自己的屋子里、躺在自己每晚都睡的床上,他就越来越难以控制身体里的冲动。她的肌肤被他的床被亲密包裹,今夜之后,这张床上就不再只有他一个人的气息。 他的脸越来越烫,动作也越来越快,快到徐晤忍不住握紧了他的肩膀,一边轻喘:“慢一点……慢一点陈放!” 可是陈放还觉得这样不够,他想了想,退出她的身体把她从床上捞起。 “难受吗?那换个姿势。” 徐晤闻言一惊。 陈放退到了床下,将她翻了个身,屁股抬高对着自己。 徐晤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觉得有些羞耻,但是没有拒绝他,因为羞耻之余隐隐还有些期待。 ……反正都已经赤身裸体深入接触过了,还害羞什么呢?她其实也很想体验一次别人所说的那种刺激兴奋的感觉。 徐晤如是说服自己。 换了个姿势,陈放一时没有找到入口,头部在外面顺着黏腻的浊液上下滑了一圈才彻底进去。 眼前是她白皙的臀部和光裸漂亮的脊背,他把手搭在她的腰侧,一边扶着她的身体一边动作。 这个动作比刚才还要来的刺激,徐晤在他快速的撞击里渐渐失了力气,胸前的软肉随着重力和冲力像吊在身上似的不停摇晃。她撑着上身的手臂彻底瘫软倒在床上,压住了不听使唤的胸乳,却使屁股翘得更高,更方便他进入。 倒下的瞬间,腰部一滑,他进入得更深。 “唔!”徐晤发出一声闷哼,又很快咬住唇。 陈放敏锐觉察到她的反应,也感受到了自己下体被她越来越紧密急促地吮吸,他渐渐明白了要怎么样才能让两个人都舒服。 他慢下来,在她身体放松的那一刹那,又突然往前一撞。 “啊——”徐晤抓紧身下的被单,身体传来一种酸软却又很舒服的感觉。 陈放搂着她的腰把她抱回来,眼睛落在她挺翘白嫩的屁股上,手指随着身体的节奏紧紧地捏住她的臀肉。 像是玩捉迷藏一样,徐晤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用力、什么时候轻柔,脑袋里的思绪被身体的动作撞散,一下飘忽到云端,一下又落回他的掌心。两具身体分离又相撞,连眼前的景色都变得迷离颠倒。 最后,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抓着她的腰快速耸动。 当徐晤意识到时,他已经停了下来,下身还埋在她体内,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像涌泉般畅快释放的感觉。 房间里只剩下喘息。 浑身酥麻的感觉过去之后,陈放还不愿意从她身体里出来,从后搂着徐晤又躺回床上,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感受两个人肌肤的黏腻和她身体的微微颤抖。 他把头埋在她后颈,张嘴磨咬她细腻的颈后肌肤,像舔舐冰淇淋一样舔舐她的身体,手却绕到她胸前握住她的乳肉不放。 “陈放……”徐晤缓过神,闭着眼喊他。 “嗯……”鼻腔里发出来的声音沙哑慵懒,又带了些许依赖,像个心满意足的小孩子,愿望实现后朝她撒娇示好。 徐晤突然不想催促他起身了,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句:“我有点冷。” 陈放马上单手抓起一旁的被子将两个人裹进去。 他换了姿势,轻轻翻身压在她身上,低头亲了亲那两瓣红艳的嘴唇。 “手疼不疼?”他低声问。 徐晤在他的目光里摇了摇头。 陈放没再说话,低下头去亲她的嘴角、脸颊,最后落在肩上,他像小鸡啄米一样在她颈侧啄吻。 徐晤被亲得发痒,没忍住笑意,一边推他:“好了,我想去洗澡。” “嗯。”陈放最后重重亲了一口,她的肩上立马浮现了一个深红色的吻痕。 徐晤推开他下床,脚在碰到地面的时候还有些踉跄,被他从身后扶住。 他瞧了瞧她受伤的那只手,这回语气就比第一次时坚定了:“我帮你洗。” 帮她洗澡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他也不再害羞局促,甚至还有了些底气。 好在这一次洗澡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陈放让徐晤把手举高,自己拿着花洒认真地替她冲去身上的泡沫。 徐晤举得手酸,又觉得自己的样子像上课举手回答问题的小学生,忍不住说:“这样好傻。” 陈放嘴角弯了弯,安抚她:“快好了。” 他扯过挂在一旁架子上的浴巾将她身体包住,两个人才后知后觉有什么问题被他们忽略了。 “没有睡衣怎么办?”徐晤看向他。 陈放想了想,对她说:“等我一下。” 他走出厕所,过了一会儿拿了一套衣服回来。 “穿我的?”他问。 徐晤接过来,是一件白T和一条运动短裤。 可是问题是没有内裤……她是绝不会穿弄脏了的内裤的。 她只能先把他的衣服穿上,宽大的T恤盖过了她的膝盖,空荡的下身直接套了一条裤子。这种感觉有些奇怪,私密的地方被粗糙的布料摩擦,甚至隐隐还有冷风从宽松的裤腿里灌进来。 徐晤只能尽量去忽略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陈放给她拿了一份新的洗漱用品,她刷牙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看着镜子里的景象。两个人并排站在盥洗台前,一同刷牙洗脸,这种体验有些奇妙,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些生活琐碎,却让他体会到了难得的温暖满足。 他上一次在这间房子里感受到温暖的时候还是十几年前。那时候他还小,脑海里仅存不多的记忆告诉他这间屋子里也有过欢笑。 徐晤被他黏腻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含着牙膏泡沫吐字含糊:“快刷牙,别看我。”语气却有点像撒娇,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她已经完全习惯了他的百依百顺。 陈放听话地拿起自己的牙刷,眉眼里全都是笑。 洗漱完徐晤想要去洗内裤,陈放明早没有比赛项目,她也可以不需要去学校。两个人早上不出门的话,衣服现在洗了甩干,明天下午应该就能干透。 陈放将洗衣机启动,看着她将小巧的内裤晾在阳台,耳垂又悄悄红了。 等他们折腾完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徐晤缩在床的里侧,看着陈放一步一步朝自己靠近。 “关灯关灯,我要睡觉了!”徐晤在被窝里喊。 陈放脚步一顿,折回门口将顶灯关了,屋里顿时一片黑暗。但他依然能熟练地找到床的位置,然后抬脚上去。 徐晤只感觉到被子被掀起,她被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她揪着衣领埋首在他胸前,刚才还来势汹汹的睡意此刻消失全无,只剩下耳畔声声有力的心跳。 那是她的,也是他的。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同别人一起睡觉,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身边的温度。 与她的不安不同,陈放虽然紧张,但又有些愉悦,哪怕他并不适应这种感觉,也紧紧地抱住了她。 抱着抱着,呼吸又有些沉。 “陈放……”徐晤小声开口,“你身上太热了……” 陈放不吭声,也不愿意把人放开,一只手在床头柜上找到空调的遥控器,熟练地按下了开关。 在空调启动的运作声中,他低下头,躲进被窝里亲吻她。 明明开了空调,屋里的温度却越来越热。 徐晤也不知道最后怎么又发展成了这样:她的裤子被脱去,身上只剩下一件T恤;而陈放更是浑身赤裸,连刚穿上不久的内裤都扔到了床尾。 两个人相对着坐在床上,或者说,徐晤是屈腿坐在他的怀里。自从尝试了后入的姿势以后,陈放对于解锁新姿势更加热衷。 他把人抱在怀里,让她吞着自己的东西坐下,在一室黑暗中握着她的腰上下挺动。 她身上的T恤还没有褪去,他反而觉得这样更亲密,因为她穿的是他的衣服。 他的手依然能探进宽大的衣服里抚摸她的丰盈,听着她急促的呼吸和不小心发出的轻呼。 等到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已经是很久以后。徐晤撑着精神冲洗了身体后就再也挺不住,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不管他是不是整个人都黏在自己身上。 31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过之后,空气里的冷意更甚,似乎整个苍茫大地都在一夜之间染上了冬的气息。 半夜徐晤被冻醒了一次,嘟囔着喊冷,陈放从睡梦中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关了空调,怀中温热柔软的触感甚至让他恍惚到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直到早上他先睁开眼,看见徐晤像个安睡娃娃一样被他手脚并用地夹抱着,他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他再次阖上眼,让两具本就几近光裸的身子贴得更紧密。 徐晤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还没睁眼就先感受到一只手从衣服下摆伸进去搂着她的腰,而她身上除了一件T恤什么都没穿,内裤也没有。陈放更不必说,昨晚做完他只套了一条内裤。 徐晤回过神,看见陈放的脑袋挨在自己颈侧。夜里的疯狂渐渐散去,和太阳一同升起的还有尴尬、不自在,以及随着气候一点点冷下去的心。 天亮了,人也该清醒了。什么身份什么纠葛,都要记得明明白白。 她从陈放的身下抽出手脚,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的身子爬到床的另一侧下去。 晾在阳台的衣物还有些潮湿,但是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将就着先穿上。她在厕所刷牙的时候陈放才醒过来,急忙忙的像在寻找什么,最后在厕所看见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含着满嘴的牙膏沫,朝他笑了笑:“早啊。” 刚醒过来的人头发蓬松,侧边还微微翘起了一缕,站在门口傻乎乎地看着她。 “刷牙吗?”徐晤问。 陈放点点头,慢吞吞地走进来。拿起牙刷的时候他才开口:“我刚刚没看见你。” “嗯?” “以为你走了。” 徐晤举着杯子喝了一口水又吐出来,擦干净嘴巴后才说:“我走去哪?” 少年一愣,没说话,但眉眼间都是舒朗的笑意,像雨后的太阳一样,阴霾终于有了散去的迹象。 徐晤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里的消息,余光瞧见陈放从厕所里出来,抬起头问他:“中午吃什么?” 现在还不到饭点,但两个人都错过了早饭,索性一起吃了。 陈放走到她身边坐下,沙发的软垫因为他的重量微微陷进去了一点。 他刚要说他去买快餐,因为他平时都是这么吃的,但是又想到昨天徐晤说的那些话,他又把这个提议咽回去了。 “你想吃什么?”他问。 徐晤蹙起眉,拿不定主意:“我也不知道,所以问你啊,你平时都吃什么?” “唔……”陈放模棱两可地回答,“有什么吃什么,我不挑食。” 徐晤用手指滑了滑外卖的页面,依然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干脆放弃了外卖,开口说:“那就吃快餐吧。” 陈放露出错愕的神情。 “你不想吃?”她眼睛一抬。 “没有,我吃什么都可以。”陈放马上说,说完又变得小心翼翼,“但是你不是不喜欢吃吗?” “哦,”徐晤神色淡淡的,“今天想吃了。” “……” 陈放闻言从沙发上站起,拿了手机和钥匙,一边说:“那我去买,还想吃什么吗?” “没有了,快去快回。”她看似关心地说。 陈放抿着唇掩去脸上的笑意,故作冷静地说了声“好。” ** 陈放家有两个房间,除了陈放的卧室以外,还有一个总是关着门的屋子。 徐晤扭了扭门把手,并没有锁上,她面露高兴。 开门以后,屋里的摆设一览无遗。这间屋子的家具比陈放那间要多一些,靠窗边有个梳妆台,但是上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没有生活的痕迹。不仅是梳妆台,整个卧室都是,床上连被子都没有,露出大红色的床垫。 徐晤先从靠门边的床头柜开始找起,零碎的纸片上看不出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她又绕到另一侧的床头柜,在第一层的抽屉里看见了一个红色的小盒子,和陈放昨晚拿的那个是同一款。 是他爸妈的吗? 徐晤皱着眉。 最后还是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找到了几份资料,是那个女人的工作文件,让徐晤惊喜的是,其中有一份是她的个人简历。 秦郁,工作单位珑城房管局。 虽然只有这点信息,但是聊胜于无。 徐晤将她的简历用手机拍了下来,包括她的证件照,以及房间里唯一的一张结婚照。 陈放长的还是很像照片里的男人的,都是一样的眉宇轮廓,只不过照片里的男人气质偏暴戾,陈放却更偏阴郁一点。 等陈放提着午餐回来的时候,徐晤已经将这个不大的家都转了一圈,又窝在沙发里玩弄自己的手机。 陈放将浇了肉汤的米饭打开摆到她面前,撕去餐盒的盖子,方便她吃饭。 徐晤往手机里输了密码之后将屏幕熄了,同一时间,陈放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消息。 是她的转账。 陈放愣了一下,看向她。 “这是什么?” 徐晤脸色不变:“这两天的饭钱,我们AA。”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僵硬。 徐晤把他手机拿过来,叁两下点了收款,又还给他:“总不能一直吃你的。” 他没说话,神色低沉复杂。 徐晤见状随口安慰了一句:“等你自己赚钱了再来给我花吧。” 陈放终于说服自己忽略了心底的那一点芥蒂,沉默地将一块荷包蛋放在了她的饭上。 ** 下午是闭幕式,短暂地走个过场以后就能结束回家,周家兄妹都默认了陈放和徐晤会一起走回去,在十字路口就和他们说了再见。 但是徐晤在第二个路口也停了下来。 “我要去我外婆家,今天不和你一起回去了。” “嗯。”陈放的语气仍旧很低,顿了顿又说,“我陪你?”话里带了那么一点期待。 “不用,两个方向,你回去吧。” 徐晤说着又想起些什么,作势去脱身上的外套,这是今天下午出门前陈放怕她冷,从衣柜里找出来给她穿上的。 “衣服还你。”她说。 陈放按住她的手,没让她继续动作:“晚上会冷,穿上。” “好吧。”她笑笑,“那我走了。” “嗯。”一如既往的沉闷语气。 ** 外婆家在水南粮站的家属院里。大院里住的都是一些老人家,和外公外婆是几十年的同事和邻居了,他们看见徐晤一时没认出来,直到徐晤和他们问好,他们才反应过来——是老叶家的大外孙女。 “小晤啊?瘦这么多了呀,也越来越漂亮了。来看外公外婆?” 徐晤朝对面白发苍苍的老爷爷点点头。 “你外公外婆在活动室打牌呢,去吧。” “好的,爷爷再见!” 徐晤又朝老年活动室奔过去。 “外公、外婆!”她在人群中一眼望见了两个老人。 即使里面一堆都是做外公外婆的老人家,但叶老头和叶老太还是能马上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哪怕外公年纪大了有些耳背,听见徐晤的声音反应却比谁都快。 或许这就是亲人之间天然的感应。 叶老头握着手里的牌回头,看见她马上露出一个笑:“丫头来啦?”他又转过去和桌上的几个牌友说:“打完这盘不打了,我要回去了!” 桌上有老头笑他:“怎么外孙女一来就不打了呢,小晤啊,你看看你外公!” 徐晤笑笑走过去,和外婆一起在外公身边坐着,拉着外婆的手说:“我们今天校运会,晚上不要上课,我在家里吃。” 外公喜笑颜开:“行,晚上让外婆给你做糖醋排骨!” 徐晤一来,他连打牌都没了兴趣,匆匆忙忙打完一局就回了家。家里凡凡也在,看来大姨今晚又去打麻将了,叶菁也没空,叶然才会把凡凡丢给外公外婆带。 “凡凡,你怎么又在看电视,作业不做吗?刚好姐姐来了,有什么不会的让她教你。”外婆看见凡凡坐在电视机前,立马皱起了眉头。 凡凡正对着电视里的剧情看得入迷,看见徐晤来也没叫人,直到外婆说话她才含糊应了一声,依旧不为所动。 “叶凡凡!”徐晤喊她,“外婆叫了不会听吗?去做作业!” 面对天生不对盘的长姐,凡凡这才不情不愿地跑回房间。 徐晤换下严肃的表情,从书包里拿出路上买的绿豆饼递给外公:“外公,吃绿豆饼。还是热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外公笑得很开心,拎着塑料袋走到自己常坐的那张竹椅上,但一边又在说:“我有很多吃的,你不要一直给我买,妈妈给你零花钱没有啊?” “有的,”徐晤说,脸上又露出一点骄傲的、等待表扬的神色,“但是今天的绿豆饼是我买的哦,学校给了我奖学金呢!” “奖学金?”老人家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考了第一名,学校奖励给我的钱啦!” 叶老头明白了,笑得脸上的褶子印也越来越深。 “不错,但是不能骄傲,继续努力!”叶老头虽然这么说,下一秒却大声地朝进了厨房择菜的叶老太喊:“老太婆,出来吃饼,丫头用奖金买的——” 徐晤暗自扬了扬头,脸上的骄傲和开心毫无保留地坦露出来。 大概也就只有在外公外婆身边,她才能真的将所有情感都真实地抒发出来,尤其是对着外公的时候,她才真的像个小孩儿。 因为外公会一直保护她。这是外公对她独一无二的——偏爱。 32活着 「我是蝼蚁,是腐木,是恶臭泥沙里呆滞的烂石,是这颗蓝色星球上残喘苟活的万万份之一。」 「活着就是苦难,死亡才是这个世界对人类的恩赐。」 刘和的眉头随着最后一句话皱起,课间操的时候他将徐晤叫到了办公室。 “我看了你交上来的作文,这次也写的不错。” 徐晤听见老师这么说,腼腆地笑笑。 “但是,”他话锋一转,“你最近的作文风格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啊?” 徐晤一愣,小声地问:“这样写……不好吗?” 见她突然紧张的脸色,刘和态度松缓了些,摆摆手:“也没有,只是好奇,你怎么突然变风格了?” 徐晤想了想:“或许被最近在看的书影响了吧。” “哦?最近在看什么?” “您上次推荐的,余华的《活着》。” 刘和有些愣,斟酌着说:“虽然里面的故事很坎坷,但这其实是一部教人‘活着’的书。” “老师,”徐晤说,“我不明白,福贵的人生已经那么惨了,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或许是被学生认真的态度感染了,又或许是因为她话里隐隐透出来的偏执,刘和突然沉默了一瞬。 “因为福贵很勇敢,活着比死亡更需要勇气。他虽然是个小人物,但他比谁都勇敢。” 徐晤仍旧不明白:“老师,我觉得福贵是个大人物。” 刘和耐心地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徐晤捏紧了拳,有些紧张,但依然用平稳的语气说:“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人能像福贵一样勇敢,甚至大多数人的一生都不如他凄惨,但是他们却会因为一些渺小的痛苦选择逃避、选择死亡,因为这些痛苦看起来微不足道,却占据了他们情感的全部。” “我们不该叫所有人都在痛苦面前保持勇敢。” “或许,也只有福贵才能在这样的痛苦中活下来,可是换个角度想,他也只是作者笔下的一个虚拟人物,世界上真的有像他这样面对诸多苦难却依然能勇敢活着的人吗?” 最后的问句总结了她的发言,她将所有困顿疑惑、对人生的茫然,一一说出来向恩师请教。 刘和也大概明白了,让她纠结的是什么。 每个人的人生旅程都会有的问题——活着是什么?人为什么活着? “你看了《活着》,那你一定知道余华说的‘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其实这句话很纯粹,活着就是活着嘛,我们不应该给它添加太多内涵。它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简单,当我们不去思考它的意义,‘活着’这件事就会变得很快乐。” 刘和回答了她的问题,但徐晤还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维囹圄里出不来。 比如——当人生的细微快乐也被痛苦夺走,当吃饭睡觉都不能被满足,人,到底是作为什么而生存? 她觉得,老师虽然学识渊博,但也不一定能理解她的问题的。人类的悲喜不能共通,她没有老师的大智慧,老师也不能感受她的痛苦。 所以她说:“我懂了,老师。” 刘和欣慰地朝她笑。 “其实我觉得你这次作文写得很好,”他说,“但是你知道,这次的卷子是年段的老师换着改,每个老师的喜好风格都不一样,所以……” 徐晤茫然地看刘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卷子,她的语文试卷。 她也看到了第一页上方的分数,鲜红的墨水透过白色的卷面,看着十分触目惊心。 这是她有史以来考得最低的一次。 “你这次的分数并不理想,主要是作文扣了太多。”刘和把卷面摊开到作文那一页,“我去问了问改作文的老师,她说她对你的作文印象很深刻。” 刘和看着徐晤略微呆愣的目光,忽然就心软了。 “那个老师说,你的文章太过消极,还有一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 “我……” 徐晤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驳。 消极、强说愁。 或许在那位老师看来,她的年龄、她的身份,还没有资格去写这种类型的文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又怎么能将愁字挂嘴边。 她闭上嘴,也垂下眼。 刘和难得见到爱徒这么低落的样子,不愿意打杀她写作的积极性,马上补充道:“不过你这篇文章我很喜欢,虽然不太符合主流意识形态,但是我能感受到,你是想要表达些什么的。” “你要知道,不论在什么时候,表达欲都是很难能可贵的一种财富。” 他的话让徐晤稍稍感到安慰了一点。 “我知道的,老师。” 刘和把卷子交到她手上,一边安慰道:“虽然这次考得不理想,但是我们还有下一次嘛,别气馁。” 徐晤强挤出一个笑,朝他点点头。 “行了,回去吧。”刘和在她转身的时候突然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啊,以后在考试的作文中,咱们的立意还是往主流价值观上走,那样稳妥一些。” “好的,老师再见。”徐晤同老师再见,转身离开办公室。 她明白刘和说的是什么意思——在现在的应试教育中,她要写的,须得是老师想看的,是积极的,是正能量的。 这些道理她都懂得,当提笔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放手一搏的心思了。 至少,在落笔的那一刻是快乐的。虽然为了自由表达的快乐,她要付出一次考试失败的代价。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个勇敢的“大人物”呢。 ** 突然离开了室内的温暖环境,初冬的冷风从四面涌来,倒把徐晤吹得稍微清醒了些,连发丝都在自由地乱窜。 但是这种轻松没能持续多久,当天下午,年段的成绩榜就公布了。 徐晤擅长的语文这一次却拉了很多分,她的排名也因此下滑许多。周思衍是最早知道这个消息的,他照例在榜首停下,却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赫然印在第一位。 他惊讶地往后看,视线越过好几个名字以后才在尾巴的位置看见了徐晤的成绩。 周思思从文科榜那头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哥,没想到啊,你这段时间的熬夜苦读终于有成效了!” 他却呆呆地看向自己妹妹。 “怎么了?”周思思激动的心情降下去了一点。 “你看看。”他指了指榜单的末尾。 周思思疑惑地转过头,看清上面的字符以后也露出愕然的神情。 “她怎么回事?”她惊道,“我去看看她。” 说完她就往五班走。 周思衍还久久不能回神,各种可能的因素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突然抬脚朝班里走。 “阿放!” 周思衍的声音传过来时,陈放正看着自己手里只有59分的物理试卷皱眉。 他抬起头,看向急匆匆走过来的周思衍。 “你……”周思衍在他桌前站定,余光瞟见他手里的试卷,“59?阿放,你这次进步了很多啊!” 陈放却没有多高兴,把卷子往桌肚里一扔:“没及格。” 依然是无所谓的表情,周思衍却听出了几分失落。 有期待才会有失落。 但他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想起自己的正事:“你还没去看榜单吧?徐晤这次怎么回事?竟然落到了红榜的末尾——” 陈放的手猛地一顿。 “虽然还在红榜上,但是比上一次也滑了太多……”周思衍面色复杂地看着他,“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陈放抿着唇,表情僵硬。 而另一头,周思思也是同样急匆匆地朝徐晤跑去。 “你怎么还在这睡觉?”她的语气有些急了。 徐晤从睡梦中醒过来,脑袋钝钝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还没看榜单吧——” 她话还没说完,马上被徐晤打断。 “我知道。” “……” 周思思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收起自己的情绪在她身边坐下,语气却依然不太高兴:“那你这次是怎么回事呀?也滑了太多,是不是陈放……” 她将话说得委婉。 她不可控制地把徐晤成绩下滑的因素归于陈放身上。 “我当初是不是和你说过?谈恋爱可以,但是成绩才是最重要的。” “我懂的,思思。”徐晤挤出一个笑,“这次是因为作文离题了,才考砸的。” “作文?你的作文怎么会离题?” 徐晤耸耸肩:“不小心犯了个错,把题目看漏了。” “看来是我错怪陈放了。”周思思说。 徐晤却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其实不仅是作文,她的理综成绩也下滑了一点,因为她在考试的时候突然犯头疼,错了好几个细节。 至于陈放?和他有关系吗?她也说不清。 直接关系或许没有,间接呢? 复杂的纠葛像一团被搅乱的毛线,哪端是头哪端是尾她也找不到,干脆走一步看一步。 周思思冷静下来以后才注意到她比往常还要苍白的脸色,以及一脸尚未消退的困意。 “身体不舒服?” “没有,只是有些困。” “你……最近注意休息。” 周思思多细腻的一个人,马上觉察出了她的不对劲。或许并不像徐晤说的那样,仅是因为作文离题就导致的排名下滑,肯定还有别的原因的。但是徐晤没有主动说,她便没有多问。 33 晚上放学,徐晤突然不想走车前巷那条路。 她带着陈放绕道走了珑溪边翻新修建的人行道,珑城人把它叫做「情人街」。但这里并不是个适合情人谈恋爱的地方,来来往往的都是晚间散步的市民,珑城这么小,一不小心就会碰见熟人。 不过哪怕是在人烟稀少的车前巷里,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亲密的举动——牵手都没有。 在某些时候,牵手这个举动比上床更加暧昧亲昵。如果没有特别的动机,徐晤是不会主动去牵他的。 而陈放却是不敢。虽然两个人已经“赤裸相对”过了,但他总觉得,他们之间还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雾蒙蒙的,包裹着徐晤不愿意对他表达的真实情感,以及他不敢被徐晤看见的残破灵魂。 他们都能敏感地感知到黏合在各自皮肉外的假象。 只不过,陈放今天的心情比往常还要复杂。他在珑溪的流水声里鼓起勇气问徐晤:“这次考试……没考好?” 徐晤的脸色倏然就变了,苍白的脸色染上了一丝阴沉。 今天有很多人来问过她这个问题……只因为从红榜的顶端摔到了底层,她就要接受许多人或好心或戏谑的询问。面对他们,徐晤尚且能撑着几分耐心维持着友好的假象,可是面对陈放,她却装不了了,任由情绪外泄,然后将所有不快发泄到他身上。 好像他天生就该承受她的怒火一样,她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了这种非常霸道自私的想法。 “你想说什么?”她冷声反问。 陈放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关心的话一时间僵在嘴里。 “不是,我只是……担心你。”他为自己辩解。 “有什么好担心的。”徐晤因为他的态度一怔,嘴巴却比思想更快地反驳他,“不就是一次没考好,你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有经验?” 刺耳的嘲讽说出来,这下不仅是徐晤,陈放也愣了。 徐晤看着他难看的脸色,心情并不因为刚才那番发泄而好过多少,甚至比刚才还要糟糕。 后悔、羞愧,还有无限的恐慌。 她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了?像叶菁一样,将所有尖锐难听的话对准了别人,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她果然是避免不了父母带来的影响吗? 周遭僵硬的气氛似乎能让珑溪的河水都提前结上冰霜。 “对不起。”徐晤突然说。 至少,她该为自己的口不择言道歉。她想要抵抗叶菁带来的影响,不能成为像她那样总是回避自身错误的人。 人类的可贵之处应该在于勇于正视自己的错误,而不是用耍无赖、虚张声势来逃避。 她不想变成那样。 “我今天情绪不太好,先回家了。” 徐晤说完转身就要走,却被陈放一把拉住。 “没关系,”他说,“我陪你。” 徐晤觉得今天一整天,她的思维都是钝钝的,此时甚至没能马上从他的温声安慰里缓过神来。 陪什么?送上自己任由她发泄吗? 她被自己的这种解读震惊了。 陈放用手掌包住她的手,拉着她坐到河边的木椅上。初冬的冷风越过河面朝他们袭来,陈放怕她冷,脱了外套包裹住她。 徐晤的心情竟也在他的举动里慢慢冷静下来。 “你不生气吗?”她小声问。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似的,陈放朝她露出一个笑:“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已经为自己的言论道过歉了,陈放觉得这就够了。 “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他转移话题。 徐晤摇摇头,疲惫的感觉占据了她的整个身体,她把头靠在陈放肩上,汲取他身上的热量。 “让我靠一下就好了。” 至少现在,她只想休息。谁知道家里会突然爆发什么样的争吵,她只能在回家前,抓紧时间享受这一刻的平静。 她不得不承认,在陈放身边,比在家里更有安全感。 虽然这个念头很可怕,她不愿意多想。 徐晤身上流露出来的依赖让陈放心神一震,他张开肩膀搂紧了她。 两个少年在冷风中互相取暖,有人觉得他们傻,也有人觉得这是少年人才有的单纯爱情。 是爱情吗? ** “你会游泳吗?”徐晤看着夜色底下黑沉沉的河面,突然问道。 “嗯。”陈放应了一声。 “真好,”徐晤说,“我妈从来不让我学游泳,甚至不允许我靠近河边。” “为什么?”陈放不解。 “她觉得河边很危险。”徐晤笑,“我怕狗也是被她影响的,因为她以前被狗咬过,所以每次都告诉我要离狗远一点,它们很可怕。” 徐晤的声音顿了顿,视线顺着河流的方向看向更遥远的地方:“可是很奇怪,我却不怕水,甚至想过背着我妈偷偷去学游泳。” “我可以教你。”陈放说。 徐晤没对他的话做出回应,自顾往下说:“我还想过啊……如果要挑个死法,那我一定会选择跳河。” 陈放的身子一怔,下意识搂紧了她。 “你……”他的声音被徐晤打断。 “你别说话,听我说。”徐晤霸道地让他闭嘴,手指着面前的珑溪,“喏,就从这里。珑城就这一条河,我只能从这里跳下去。还离家近,都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出门走几步就到了。而且跳河还不用见血,刀落在身上多疼啊,还是被淹死比较轻松,可是后面又听说这样也挺痛苦的……真讨厌,怎么连死都不能轻松呢?” 陈放的心却随着她的话一点一点往下坠,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初次见面时,他会觉得他们俩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似乎看见了她一直隐藏的阴暗面——她不像周思衍说的那样脾气好,不像她故意表现出来的那样生气灵动,她的内在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可是为什么,她会对他表现出来? 徐晤没心思去观察他的表情,尚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今晚能对着陈放说出这些话,也是突然的心血来潮,毫无根由。 “算了,”她把目光从河面上收回来,“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懂的。”她止住话题。 陈放沉默着,抿着嘴。 在某一个瞬间,他其实想开口告诉她,他懂,他对她的所有阴暗面都能感同身受。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被她吸引,会明知她虚伪的外壳却仍然接受她的靠近。 只是他不敢说,他为徐晤的阴暗所吸引,却为自己的阴暗而羞耻。 …… “今天有好多人来问我怎么考砸了,虽然知道他们是好心,但是一个个回答过去也很累。” 徐晤把脸埋在他怀里,慢慢地说出自己心情不好的原因。 陈放想起她刚才的反应,有些自责:“我不知道……我下次不问了。” 徐晤摇摇头:“是我自己没考好,所以有些烦而已。” “是不是……”陈放的声音突然变得纠结低落,“是不是因为和我在一起,影响你了?” 他不可避免地会这么想,不仅是他,甚至连周思思、周思衍也是这么猜测的——徐晤是不是因为谈恋爱了成绩才下滑的? 大人总是将“谈恋爱会影响学习”挂在嘴边,虽然小孩们不愿意相信,却也在潜移默化中被灌输了这个想法。 徐晤却是传统教育的反叛者,大人既然有那么多大道理可讲,为什么他们自己的人生还过得一塌糊涂? 她莞尔,突然抬起头问他:“那你呢?这次考得怎么样?” 陈放的脸在夜色底下微微变红,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还是那样。” “那是多少分啊?”她不依不挠地问。 陈放不得已,报了一个分数。 徐晤的笑容僵了,还透着几分不可置信。 他的分数比从前提高了很多。 陈放却以为她的沉默是因为自己的分数不够好,毕竟这点分和红榜上的那些比起来,看都不够看。哪怕徐晤掉到了红榜末尾,也比他好了太多。 男孩的自尊心在这方面受到了一些打压。 “我下次会考得更好的。”他紧张不安地抓住了徐晤的手。 徐晤僵硬地扯出了一个笑,说不出话。 只有她在把人生过得越来越糟。可是为什么呢?陈放?你不是应该陪着我一起吗? ** 考试的成绩是在公布的同一时间以短信形式发回家里的,叶菁白天就知道了。 徐晤回家的时候,她正坐在沙发上,像个正义的法官,等待着说出女儿的罪状,然后审判她。 徐晤连鞋都还没来得及换,便听见叶菁说:“你这次怎么回事?” 她一顿,接着换鞋。 “现在什么时候了?高叁了!为什么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默然不语,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 可是叶菁只将她的沉默当作挑衅。 “你给我站住!”她的手重重地拍在茶几上,桌上的杂物也随之一震。 “你想干什么?”她站起来追上徐晤,一边吼她,“把心思放哪了?我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她话音才落,徐晤猛然转过身,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妈,”她压着声音,却压不住微微颤抖的手,“你生我就是为了让我回报你的?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被生下来?你以为生我是对我的恩赐吗——” “啪”的一声,巴掌落在徐晤的脸上,天地间顿时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声,还有脸上火辣辣的疼。 34 徐晤被打懵了,平时反复思考过的辩词此刻一句都说不出。叶菁在这方面显然比她老道,连打人都打得“大义凛然”,毕竟一个“母亲”的身份就能让她充满底气。 “徐晤,我是你妈!”她大声地咆哮,用音量奠定自己的地位,“我还不够体谅你吗?我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你要什么我不买给你?你不喜欢我和你爸吵架,我忍他多少回了?” 说到末尾,她的声音也开始颤抖。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女儿会像仇人一样看待自己。明明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明明她把生命都奉献给了她,为什么,她不能明白呢? 徐晤当然不能明白。或者说,是不能接受。 她知道叶菁有多爱她,像全天下的母亲一样,这份爱沉甸甸的,糅杂了一个母亲的所有人生,和她所有未能实现的希望。 所以徐晤爱她,也恨她;眷恋她,也畏惧她。她更加可怜她,可怜她失去了自己的人生,从一个怀揣希望的少女,被婚姻和家庭蹉跎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从此以后,她的人生只剩下丈夫和孩子。 徐晤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也是吞噬她生命的帮凶。 可是,她不想成为叶菁希望的背负者,她想拥有自己的人生。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往下想了,否则脑袋会像叶菁的脾气一样炸掉。她在眼泪掉下来的前一秒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关门反锁,一气呵成。 叶菁没有再追来,因为这场争吵让她们两败俱伤。 ** 睡眠是度过漫漫长夜的有效方式,但是失眠却会让夜晚的时间变得更加漫长。 最近几天都是如此。 叶菁其实也没说错,自从上一次徐晤拿刀往自己腿上捅了一刀之后,夫妻俩就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吵过架了。 但也仅限于不在她面前。 老房子的隔音并不好,挡不了愤怒的男女爆发的争吵,挡不了徐晤滚滚袭来的绝望。 她躺在床上,看着悬在脑袋上的白色墙体,扭曲的景象与声音混在一起,压抑着她的呼吸。她不知道隔壁的争吵是什么时候消停的,耳畔总有锐利的耳鸣声,吵得她无法入睡。 她瞧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这间房间原本是她最后的安静之所,现在也随着那些嘈杂的声音一起崩塌了。 突然的一瞬间,她遵循了内心的冲动,从床上起身,穿衣开门,在一室静默中悄悄离开这个家。 这是徐晤第一次在半夜背着父母离家,珑城的夜晚很冷,但总好过家里的压抑。她顺着珑溪的河岸走,走累了就坐在河边的休闲椅上。 夜里的水流声更加明显,徐晤忍不住去想,要是她从这里跳下去,是不是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她动了动手指,却没能从椅子上站起来。 还缺一点勇气。 奔向死亡的步伐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决绝轻快,身体里隐隐存了一些求生欲,希望有人能够发现她、来救救她。 徐晤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看,她连自杀都这么矛盾。 可是夜色太深沉,没人能听见她心里的呐喊。 最后做一次挣扎吧……徐晤想。她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陈放匆匆赶来时,徐晤正蜷在河边的长椅上,望着远处的河面发呆。单薄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但陈放还是一眼就瞧见她了。 想起晚间她说的那些话,他的心突然颤了颤,没来由的有些恐惧。 他快步走过去,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她身上。 “陈放……”徐晤的声音沙哑,迟钝地抬头看向他。 “嗯,”他应了声,在她身侧坐下,“我来了。” 接到徐晤电话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被铃声吵醒的烦躁感在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得知她在外面,他马上起床,只随手套了件外套就跑来找她。 脱去外套,他的身上只穿着睡觉时穿的T恤和短裤,此时却用同样被风吹得冰凉的身体去捂住她。 徐晤终于在这个怀抱里感受到了一点温度。 刚才在家里流干的眼泪现在又汹涌地涌出来,弄湿了陈放的前襟,他却浑然不觉,只知道抱紧她。 “不哭……”他捧着她的脑袋把她按在怀里。 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想想也能知道,肯定和这次的考试成绩有关。但令他意外的是,徐晤的成绩即使退步了也依然名列前茅,只是一次小失误也会被家长责骂吗? 毕竟在他看来,徐晤已经足够优秀了。 徐晤哭了很久,哭到最后她自己都有些累了,用手攀着陈放的脖子,将所有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我好困。”她语气疲惫。 她不知道自己这几天加起来共睡了几个小时,总归是不多。 陈放低着声音询问:“那我们回去睡觉?” “我不想回家。” “好。” 于是陈放把她带回了自己家。 他还从未如此庆幸过自己是一个人住,这样才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她一个休息的地方。因为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所以能给她的也不多,只是一点小小的付出都让他高兴。 徐晤换上了陈放的T恤和短裤,人也躺在他的床上。白日的种种浮上脑海,她突然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 最初的最初,她只是想让事情变得更乱一点,陪着那群背伦的大人一起疯狂,报复他们弄乱了她的世界。可是什么时候,陈放这里代替了她的小窝,成为了新的、能让她感受到平静的小世界? 她什么时候对陈放产生的依赖感? …… 当徐晤发现了自己的这一种情感时,陈放也换了一套干净的睡衣,上床躺在她身畔。 他把她揽入怀里,手掌轻轻地抚过她的脊背,像哄小孩一样安慰她。 “不是困了吗?睡吧。” 徐晤却被心里的慌张弄散了睡意。 她揪着陈放的衣摆,小声地喊他:“陈放……” “嗯。” 得到回应的徐晤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她要怎么面对自己心里突然升起的那些愧疚感?要怎么面对这样的陈放? 他为什么不像一开始那样糟糕恶劣——她才能毫无愧疚地搅乱这个充满谎言和背叛的世界。 陈放,这个本该和她是敌人的人,为什么会带给她安心呢? 许是久久没听见她的回应,陈放低下头,下巴在她的发顶蹭了蹭:“不想说就不说了。” “……” 徐晤有很多话想说,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陈放的手掌一下一下轻缓地落在她的脊背,却像是落在她的灵魂上,明明是温柔的安慰,却迫使她必须得说些什么来缓解内心的罪恶感。 她张了张嘴,终于开口:“我……我其实一点也不好,你不用这样包容我。” 她这么差劲的人,怎么值得他叁番四次的迁就,怎么值得他大半夜地出门寻找,又怎么值得……被挽救。 陈放的动作一顿,深色的眸子在夜色中盯着她看。 他说不出什么“你很好”“你值得”之类的话,因为他就是被她身上的那些并不阳光美好的气息吸引的,他对她好,也只是因为想对她好。 他的成绩很差,做不来证明题,更没有办法去思考人类的情感是怎么诞生的,他为什么会被一个和自己拥有相同特质的人吸引,为什么又觉得这样的人浑身散发着希望的光。 明明他们的身体里翻滚着同样的暗潮,他在腐烂,却觉得她在顽强生长。 面对她的剖白,他没出声,只用手抱着她不肯放开。 “陈放?” 徐晤还在等着他的回应。 “睡吧,”他说,“我不走。”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想把自己推远,但是他偏要越走越近。 他知道她的本性,靠近她是他自己的选择,在迈出第一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承担所有后果的准备。 人是要为自己的一切决定负责的。 35 「我不走。」 因为这一句话,徐晤突然就失去了所有坦白的勇气。 如果今晚她没有和家里吵架、没有离家出走、没有在生死边缘挣扎徘徊,如果今晚的她没有这么多情绪波动,那不论陈放说多少句“我不走”都不能让她感动分毫。 但今晚只有陈放。 只有他来了。 徐晤明白这些道理,是各种因素影响了今晚的情绪,才使她对陈放产生了这么多依赖,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了几分贪婪的念头—— 如果有人能一直这样守着她就好了。 她默默地将那些“坦白”的话咽了回去,至少现在,她想满足一下自己的私心,体验一次被无条件包容的感觉。 徐晤彻底睡了过去,却并没有睡得很安稳。 她做了个很难过的梦,但她并不知道那是梦,因为梦里的感觉都太真实了。从徐盛林与叶菁的争吵,到叶菁落在她脸上的那一巴掌,似乎将时间停留在了这一晚,所有事情都像在地狱里一般不断重演、不断折磨着她。 她比现实中更加脆弱,哭着开始这个梦,又哭着结束这个梦。好在梦里可以放肆地哭、痛快地哭,不需要遮掩,不需要把自己伪装成刀枪不入的金刚。 她也只敢在梦里这样真实地宣泄自己的情绪。 这一晚陈放也没有睡安稳,或者说,压根没睡。他一整夜都在哄着做了噩梦哭湿枕头的徐晤,不论怎么喊她都没醒,似乎已经陷进了自己恐怖的梦里出不来。他只能牢牢抱紧她,让她感觉到他的存在。 “我在,不哭。” 因为不断地重复这几个字,少年的嘴唇已经干涩泛白,喉间微苦。 后来她不哭了,却又发起了高烧。陈放不知道她今晚在河边坐了多久,才会冻到让身体都久久不能回温。 十二月的珑城实在太冷了,誓要以寒冬结束这漫长的一年。 可是冬天来了,春天真的不远吗?* ** 徐晤醒来时,陈放才从厕所洗了冷水脸回来——他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这具身体不仅一晚没睡,还奔波了半夜,跑了半个珑城才找到一家开着门的药店,退烧药、感冒药,一切和发烧风寒有关的药都被他买了回来,并打算让这类药品也成为家里的常备,和那些跌打损伤的药膏一起。 陈放走进屋里,脚步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一顿,然后快速走到床前。 “醒了?” 徐晤沉默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想起昨夜发生的种种。 现在稍微清醒了一点,她开始反思自己昨晚是不是太过于冲动、太过于意气用事。 果然人在极端的情绪下是没有理智可言的,现在又该怎么收场?爸妈会发现她离家出走了吗?陈放会因为昨晚那些话对她生出什么不好的印象吗? “头好痛。”她避开陈放的目光,遮掩地说道。 陈放没发觉她目光里的闪烁,手背贴在她的额头上探了探,眉头又皱起来。 还是有点低烧。 “你昨晚发烧了。”他说,“早上想吃什么?吃完饭再吃一点药。” “嗯?”徐晤也学着他的样子探了探自己的额温,她还以为头痛、身子发软只是因为这几天没睡好的缘故。 她没什么胃口,随口说:“随便吧。” 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陈放竟然会下厨。白米被用电饭煲煮得稀烂,端到餐桌上时,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嗓子疼不疼?”陈放低声询问她。 徐晤想了想,点头。 “先喝水,再吃饭,配肉松好吗?”家里没有别的菜了,如果徐晤不喜欢吃肉松,他再出去买她喜欢吃的。 徐晤毫无想法地顺着他的话点头。 陈放用瓷勺在粥碗里舀了舀,晾凉到适合入口的温度才端到她面前。 “今天……去学校吗?”他斟酌地问道。 徐晤动作一顿,垂下眼没出声。 她虽然有些担心这种出格的举动会让父母更加气恼,可是再出格又能怎么样呢?总好过那些大人的所作所为吧。大不了,她也就只剩下这一条命了,他们想要回去吗? 她破罐破摔地想。 于是她有些报复地说:“不去。” 恪守成规不能快乐,那就放肆一点。 陈放虽然意外,但没多言,只说了声“好”。 毫无意外的,他也没去学校。 两个人在陈放的家里度过了安静又单调的一天,徐晤靠在床上拿陈放的手机打游戏,她的手机早就关了机丢在一旁。陈放洗好碗以后回到房间把体温计从她腋窝里拿出来,烧总算是退下去了,他眉眼里的担忧也随之淡去。 两个人都不知道,外面已经找翻了天。 因为徐晤平时上学早,徐盛林和叶菁甚至都不知道她半夜出了门,直到刘和给叶菁打了电话,他们才得知徐晤没有去学校。 夫妻俩不论平时对对方有多少抱怨,此刻难得达成了一致共识——先找到女儿。 可是徐晤电话没接,短信也没回,连身边的好朋友都不知道她去了哪。 他们终于感到恐慌,开始反思自己平时对女儿是不是过于严厉。 可是,怎么骂一下就要离家出走呢?谁小时候没被父母骂过?现在的孩子怎么都这么脆弱? 他们焦急、紧张、又有点儿愤怒。 身为徐晤的班主任,刘和也没法安心地在学校给大家上课,结合徐晤最近的反常,他特意去徐家找徐盛林和叶菁了解了一下情况。 只是夫妻俩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叶菁只说昨天因为徐晤没考好,她骂了她几句,还打了一下。 徐盛林才知道还有这些事,差点儿又和叶菁吵起来:“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拿女儿撒气!” 叶菁怒目圆瞪:“我拿女儿撒气?你做得很好吗?你知不知道她被你害得有多惨!” 刘和从他们的话里听出了一些不对劲,隐隐觉察了一些什么。只是他虽然愤怒,却没有立场对学生的父母指点太多。 “徐晤是个好孩子,她很优秀。”不过父母是不是一对“合格”的父母就不知道了。 刘和叹口气,结合自己对徐晤的了解说:“她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她回来以后你们也别骂她,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我作为她的语文老师,其实能教给她的也很有限。余下的还是要看你们家长。” 他言尽于此,告别夫妻俩离开了这间逼仄的屋子。 怎么能怪孩子太敏感,他身为一个成年人,待在这样压抑混乱的环境里都会感到不适。 ** 果然如刘和所说的那样,徐晤傍晚就回来了。徐盛林和叶菁停了一天的工作找她,心情从愤怒到恐慌,再到现在想要装作无事发生。 ——看,我们都避开了你离家出走的错误,你身为孩子有什么不能原谅父母? 徐晤换鞋往卧室走,没去理会坐在沙发上的夫妻俩,甚至因为瞥见他们的身体紧紧挨坐着,她的嘴角嘲讽地微微弯起。 “女儿——”徐盛林这样喊她。 她脚步一顿。 “吃饭了吗?”他说,“爸爸妈妈带你出去吃一顿。” 徐晤冷硬的面色突然间有了崩塌的迹象。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一家叁口没有一起出去吃一顿饭了。 徐盛林有数不清的应酬,叶菁只顾着陪凡凡,他们一家叁口,总是在叁张不同的餐桌上吃饭。 徐晤有些怀念,有些想笑,又有些报复般的快感。 只有她在做出一些极端的举动时,徐盛林和叶菁才会注意到她的存在、才会想要弥补她。 迟到的关怀还能算关怀吗?徐晤不了解,也不愿意这么快去原谅他们,但她的鼻子还是不可避免的一酸。 想到一家叁口其乐融融一起吃饭的情景,她便有些向往。 但是她要忍住,至少不能这么快就同他们和好。 徐盛林却以为她的沉默是被自己说动了,高兴地说:“想吃什么?汉堡?牛排?” 他一一举例,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究竟喜欢吃什么。 叶菁也露出笑意,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女儿喜欢吃火锅啦——” 还是她对徐晤的口味了解一点。 徐晤攥紧了卧室的门把手,表情有些松动,最终还是冷着声音说了句:“我不想吃。” 便进了屋里。 屋外,徐盛林和叶菁的笑容顿时变得僵硬。 徐盛林和珑城大多数中年男人一样——大男子主义。不管在外面混成什么样,在家身为主人的尊严都不容侵犯。面对女儿的冷落,他显得十分愤怒。 “离家出走还敢发脾气?你看看你养的好女儿!”他又把愤怒的眼神投向叶菁。 “看我干什么?难道不是你女儿吗!”叶菁反讥,“女儿不想理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蹭的从沙发上站起来,门也没敲,大喇喇地开门进了徐晤的房间。 屋里徐晤正在擦眼泪,被她弄出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慌忙放下手,但没转身,顺手拿过了桌上的手机无意识地滑着,总之就是不肯抬头理会叶菁。 “爸爸妈妈要带你出去吃饭,还耍什么脾气呢?”叶菁的语气难得缓和了下来,她越来越害怕女儿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举动。 徐晤低着头闷闷地说:“不想吃。” “走吧,你爸爸难得说要带我们出去吃饭。” 仿佛这是什么了不得的恩赐。 徐晤因为她话里的卑微而更觉难受,她知道,叶菁还是想和徐盛林一起出去吃饭的,因为徐盛林很少会这么做。被他冷漠了太久,一点小亲密都让她觉得幸福。就像捉奸那一回,事后徐盛林道个歉卖个好,叶菁便前尘往事恩怨尽消,以为丈夫浪子回头,高兴得不得了。 徐晤想,她以后一定不要活得像叶菁这样卑微,爱一个人爱到什么都能原谅。 因为她的卑微,徐晤反而更生气,想和她对着来:“我吃过了,你们要吃自己去。” 这下,叶菁也因为被下了面子而难受。 “不去就不去,难道我还要求你去啊?!”她愤愤地甩手离开这间屋子。 徐晤没有感受到报复成功的快感,反而更加难受。 ===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雪莱《西风颂》 36 徐盛林和叶菁到最后也没有出去吃饭,夫妻俩又拌了几句嘴,叶菁把家里剩下的菜简单热了热,和徐盛林“共度”了一次沉默的晚餐。 到底是吃饭重要,不能因为吵架而饿着自己的胃。 他们没来喊徐晤,徐晤也没有和他们一起吃。实际上,她是吃了晚饭回来的。 陈放怕她吃得单调,下午特意出门买了菜,晚饭给她煮了清淡的瘦肉粥。因为她心情不好,连他也比往常还要沉默许多,只是默默地看着她打游戏消磨时间。最后她说要回家,他把她送到了小区的侧门口。 徐晤没让他送到楼下,怕被徐盛林和叶菁看见。 今晚的徐家终于没了那些烦人的声音,或许徐盛林和叶菁在关上房间门以后短暂地争吵了一下,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只不过徐晤脑海里的杂音散不去,身体像是一个鲜活的人皮鼓,被重重地敲响,又被拨动敏感的神经。 幻听。 这种症状出现很久了,折磨得她夜夜失眠。 窗外开始下起暴雨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陈放。或许是因为前一晚两人关系的意外拉近,让她隐隐觉得有了一个可以承载她所有情绪的人。 至少,陈放没表现出任何排斥,并且对她忠心耿耿。 徐晤知道自己很无耻,但有意地忽略了那些复杂的关系,忽略了她暗黑的初衷。 她无法抗拒一个对她百依百顺的人。 于是她给陈放打了一通电话。 “陈放。” “嗯。” 耳边的噪音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陈放低沉但又柔和的声音。 徐晤没说话,因为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事情,只是突然想给他打一个电话而已。 陈放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打电话过来,两个人都沉默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穿过电流传进耳朵。 “吃药了吗?”陈放看了一眼时间,突然想起这件事。 “嗯。” “睡不着?” “嗯。” 徐晤只回答“嗯”,声音听起来百无聊赖。 陈放也没那么多话可聊,便握着手机,默默地陪着她。 听筒里依稀还能听见一点儿雨声,淅淅沥沥的,像是专为这场默剧奏起的背景乐。 或许是雨声太安逸,环境太闲适,徐晤竟也在这样的氛围里慢慢酝酿出了睡意。 她打了个哈欠,突然说:“我想吃火锅。” 那头似乎愣了一瞬,很快说:“好,等你病好了。” 徐晤满意地闭上眼。 这是爱情吗? 不是。 这是拥有一个忠诚士兵的安全感,虽然徐晤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这样。但是徐盛林都可以,为什么她不行? 你背叛这个家,那我就背叛你。 还觉得刺激吗? 爸爸。 ** 陈放虽然寡言少语,但好歹有一个优点:说到做到。 徐晤病好了,他便履行承诺要带她去吃火锅。 “我不想出去吃,去你家吃可以吗?”徐晤问他。 陈放想了想,虽然这几天秦郁时不时会回来收拾几件东西,但今天她单位有事,应该没空回来了。 于是他轻轻点了下头。 徐晤露出一个笑容,扯上陈放的手臂,牵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那我们先去超市买食材,你能吃辣吗?还是要番茄锅?” 陈放没意见:“听你的。” “可是……我两个都想吃,怎么办?” “那就鸳鸯锅?” 陈放不懂女生为什么会因为这些小事纠结,直接给出建议。 “不行不行,鸳鸯锅就我们两个人吃太浪费了。”徐晤否决了他的提议,“还是辣锅吧,天太冷了,吃点儿辣的才舒服。” “……” 超市里开了暖气,徐晤的脸蛋也被烘得红彤彤的,她穿的是陈放的羽绒服,又厚又大,出门时陈放执拗地要她换上。 这会儿有些热了,她便把羽绒服脱掉,露出里面的草绿色卫衣。 陈放立马皱起眉头:“会冷。” 徐晤把羽绒服扔进购物车里,噘嘴:“我都出汗了,不信你摸摸!” 她拉着陈放的手去摸自己的后颈。 汗倒没有,热腾腾的一片,像是碰到了一团火焰。大庭广众的,陈放的耳朵瞬间被这团火烧得通红。 “出去要穿上。”他的目光飘忽了一下,掠过她白嫩的后颈,然后快速收回手,在身侧握成拳。 徐晤早就不耐烦地跑到了零食区,把购物车和车上那件孤零零的衣服留给他。 “番茄味?烤肉味?”徐晤犹豫地看着手里的两包薯片。 陈放推车过去,把两包都扔进车里。 “两包吃不完呀!” “吃不完我吃。” 陈放回答得太自然,徐晤很满意,眼睛弯了弯。 “还要什么?”陈放问她。 徐晤想了想:“唔,那还要一包洋葱圈。” 她伸手去拿摆在最上面的绿色包装袋,身后却突然冲来了一辆购物车,把她撞进陈放怀里。 “啊,不好意思。” 说话的是个小姑娘。 徐晤刚想回头,听见声音后身体却猛然一僵,下一秒,她往陈放怀里钻得更紧。 但还是被认出来了,叶凡凡惊讶地看着她的背影说:“姐姐?” 徐晤揪着陈放的衣角,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发现他比自己还紧张。 陈放也僵着脊背,懵懵地看着她,一脸不知所措。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身,和叶凡凡招了招手:“……嗨。” 叶凡凡脸上顿时露出很暧昧的笑容,目光在她和陈放之间打转。 “姐,你谈恋爱啦?”像是抓住了姐姐的小把柄——看你以后还敢凶我? 徐晤强装镇定,拿出昔日长姐的威严:“干嘛?你要去打小报告?嗯?” 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威胁。 叶凡凡这才想起来,自己有更多的把柄在姐姐手上。 她的笑变得谄媚,赶忙转了口风:“哪有,我会帮你保密的!不过老姐,你要不要收买一下我?” 徐晤和陈放的肩膀倏地松懈下来。 “行,”徐晤笑笑,“下次请你喝奶茶。” “行嘞。不过你得赶紧走,我妈也来了,等会儿你们别撞上。” 徐晤脸色一变:“你不早说!” 她拉着陈放就走。 两个人的步伐匆忙,离开时还能听见叶凡凡在身后喊:“姐夫拜拜!” 陈放的耳朵更红了。 直到走出超市,他还没缓过神来,为刚才那一声暧昧的称呼,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飘向徐晤。 离开温暖的室内,徐晤自觉到冷,主动将羽绒服外套穿上,一边看他。 他从刚才撞见叶凡凡开始就表现得很沉默局促,她狐疑地伸手贴上他的脸,那里热烫烫的一片。 “发烧了?” “没有。” 陈放把她的手扯下来牵着,另一只手提着超市的塑料袋,一边还不忘叮嘱她:“把帽子戴上。” 外面风大,怕她吹得脑壳疼。 徐晤乖乖照做,一边嘟囔:“竟然会在这里碰见叶凡凡?还敲了我一杯奶茶,完蛋了,以后都要有把柄在她手上了。” “她是你妹妹?堂妹?”陈放问。 “没有,表妹,我大姨的女儿。”徐晤说,“但是我们俩从小就不对付,谁知道她会不会告诉我妈。” 她才不肯相信叶凡凡的嘴。 “……” 陈放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看起来,徐晤很担心会被家里发现早恋的事情。 ** 两人回到陈放家,徐晤去厕所洗手,陈放拎着购物袋进了厨房。他将买回来的蔬菜丸子拿出来清洗,又从柜子深处找到了吃火锅的锅子,洗干净以后放在电磁炉上烧水,动作流利快速。 徐晤洗好手来到厨房,看见他背对着自己在切土豆。 陈放个子很高,腰线都超过了流理台许多,此刻不得不弯下腰动作。卫衣的袖子被他卷到手肘上,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厨房的暖灯将他高瘦的身影照得昏黄也朦胧。 此情此景,徐晤看着突然有些触动。 ……怪不得总是有女生沉迷他的肉体,要是被她们看见眼前这一幕估计会更疯狂。 她眨眨眼,甩掉脑海里的想法,问他:“要我帮忙吗?” 陈放头也没抬地说:“不用,你去把零食拿出来吃。” 徐晤却没出去,反而慢慢靠近他,双手突然从后环抱住他的腰。 “小心,手上有刀。” 陈放动作一顿,把刀挪远。 徐晤的脑袋从他咯吱窝底下探过去,看着案板上薄厚一致的土豆片夸他:“你刀工不错呀。” 其实从生病那一次,她就看出来了陈放应该是会做饭的,并且做得还不错。 这和他的外表可一点也不符合。 陈放无奈,提醒她:“肚子不饿?等我切完土豆就可以吃了。” “噢。”徐晤应了声,终于肯放开他,垫起脚勾着他的脑袋在脸上亲了一口,“辛苦你啦,放哥~” “……” 陈放举着刀,目光却倏然一软。 37 热气在屋里蒸腾,满屋火锅味,但徐晤和陈放在这种味道里待久了,便闻不出来。 徐晤意外地发现,原来陈放也会挑食。她买香菜的时候他没提出异议,涮火锅的时候却一根都不肯吃。徐晤故意逗他,夹了一根香菜放进他碗里,他的眉头顿时皱成小山。 “不喜欢吃?” “……” 徐晤假装失望地“唉”了一声,把香菜夹回自己碗里,一边开玩笑说:“我很喜欢吃香菜诶,这样子我们以后还怎么一起吃饭?” 说完她立马意识到不对,这种长远性的玩笑开了不合适。 她为自己的失言后悔的时候,看见陈放又伸了筷子把那根香菜夹回去。 “……你不是吃不来吗?” 陈放拧着眉把那根香菜放进嘴里,嚼了嚼,表情并不愉快。接着才开口说:“我可以学。” 至少,听见她说的“以后”,心里涌上来的高兴能打败让他吃香菜的苦恼。 “不喜欢的东西没必要强迫自己去吃,”徐晤笑笑,“每个人口味都不一样,干嘛要为了别人改变自己呢?别人又不会为了你改变。” 她在说吃香菜这件事,又像是透过这件小事在说别的什么东西。 含含糊糊的,像是试探,又像是警告。 你会因为这些警告逃跑还是靠得更近? “可是……”陈放有些纠结,“你喜欢吃。” 徐晤表情一怔,垂下眼,筷子戳弄着碗里的鱼豆腐。 金黄的鱼豆腐煮得透烂,蘸了酱料后嚼在嘴里很快化开。 软绵绵的。 她想说,不需要。 但是她的确需要。 ** 火锅吃得一身味道,陈放收拾碗筷,徐晤躺在沙发上消食。她捏了捏肚子上的肉,突然发觉自己不能再这样吃吃喝喝放纵下去了。 她从沙发上爬起来,又是贴墙站又是踱步走的,希望能消耗一点热量,减少一点负罪感。 走进厨房的时候,陈放正握着油兮兮的锅子在擦洗,听见动静回头看,怕她又像刚才那样来闹自己,开口说:“厨房脏,出去玩。” 语气耐心得不得了,仿佛徐晤是什么叁岁小孩。 徐晤没听话,反而越走越近:“我一个人在外面好无聊,你等会儿陪我打游戏?” 陈放动作一顿,想起些什么:“……不然,把书拿出来看?” 她最近打游戏的频率着实有点高,陈放不免开始担心。 他对自己的成绩都没这么上心。 徐晤愣了愣,反问:“你是不是嫌我打得菜不肯带我玩?” “不是——小心,都是水!”陈放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手肘拦着她的身体,避免她靠近一池水渍。 “你就是嫌弃我了。”她假装生气地放下脸。实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惶惶然地不安,需要做一些什么、得到某些保证,以此来证明一些东西的存在。 她控制不住地想朝陈放发脾气,也想看他手足无措地哄自己。 想把他推远,又想他主动靠近。 徐晤也明白自己有点“作”了。 但是这样她才能看见一个和她同样诚惶诚恐的陈放,她心里才会感到一点平衡。 陈放抿着唇,手在空中举着,掌心都是洗洁精的泡沫,不敢去触碰她。 他补救道:“不是,过几天就考试了,你考完试我陪你打好不好?” “陈放,你现在怎么和我妈一样,天天就知道考试考试。” 被吐槽的人脸上有些委屈,嗫嚅地开口:“考试对你很重要。” 徐晤一怔,不知道说什么。 考试当然重要,成绩当然重要。 考上大学,才能离这个地方远远的,每次学习时心里都像堵着一口气,不为别人,就为证明自己。 可是这种好胜心在慢慢衰退,取而代之的是无力感、麻木感。 一直努力……太累了。 被父母理所当然地要求,也太累了。 她看看陈放忧虑的表情,突然松了一口气。 和他置什么气呢。 她垂下眼,再抬起时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知道了知道了,你真啰嗦。”她掩饰地说,往门口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回过头来:“对了,还有个事。” 陈放疑惑地看向她。 “我今晚可以不回家。” 她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走出厨房,所以也没看见少年绯红的耳垂,和突然亮起光的眸子。 ** 陈放进屋的时候,徐晤跪坐在床边翻着一本数学练习册。明天不上课,她没有带书包来,床上散落的一堆书本毫无疑问都是陈放的。 看见他进来,徐晤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练习册要么是空白一片,要么就是一堆鲜红的“叉”。 空白的部分是之前落下的课程,做错的地方是这段时间想要学习却学不好的单元。 “陈放啊……”徐晤语重心长地开口,“还让我看书呢?你怎么回事呀?”她明知故问。 陈放转身就要往外走。 “站住!”徐晤喊住他,“过来。” “我去洗澡。” “……” 徐晤不说话,默默看着他。 他短暂地和她僵持了一下,最后败下阵来,龟速移动到她身边。 “来,我教你。”徐晤“大发慈悲”地说。 ** “唔……向心力的公式会背吗?” “……” “……那F代表的是?” “……” 徐晤也沉默了,叹了口气后把物理书拿过来,娟秀的字体落在空白处,熟练地写下一堆公式。 “先把这些公式背会,然后我再教你怎么解。” 在徐晤看来很简单的一些公式,陈放却皱起了眉。但他没敢多说什么,乖乖地把书拿过去背诵。 徐晤又去翻他的语文书,文言文的部分倒是记得满满,就是字太丑了,歪歪扭扭地占满了行与行之间的空格,看起来有些吃力。 但是看得出来,他有很用心地在学。 徐晤已经将床上的课本大概翻了一遍,陈放却还没把那些公式记下来,她皱了皱眉。 “平时有不会的你可以去问问思衍,他前几天不是刚参加完一个物理竞赛?” 陈放的思绪一顿,指尖捏紧了薄薄的书页。 思衍……好亲密。 “不过说起来,他物理比我还好呢,上次好像听他说过,志愿想报北大的天体物理学?” “唔,天文学啊……我也有点心动,不过我物理拿不了满分,算了。” …… 徐晤每说一句,陈放的手指就捏紧一分,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他融不进他们的世界。 从前,在家庭之外的地方,他没觉得自己有多羡慕周思衍,现在却恍然体会出了一点酸涩的感觉。 周思衍很优秀,他知道;徐晤很优秀,他也知道。 他被排除在他们优秀的世界外,浑浑噩噩,别说高考志愿,能不能上本科都是个问题。 脑袋乱糟糟的,刚刚努力记下的公式又忘了。 “你也要多做题。” 他把化学练习册抽过来放在她面前,只是力道一时没把握好,“啪”的一声,像是扔到床上似的。 徐晤懵了一瞬,敏感地发现了他突然低落下去的情绪。 “我不想做。” 她把书本一推,抬起眼看他。 “……不是要报天文学吗?还有半年,多做做题,不行就让思衍教你。” 说出来的话酸溜溜的。 徐晤却觉得他这样……还怪可爱的。 “谁要他教啊?要不是我妈……我现在早就如愿当个文科生了,谁还在这里学物理!” 她话说得含糊,陈放听出一些不对劲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问,徐晤已经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他。 她手一伸,把他推到床头柜边缘,脊背与木板一撞,目光与她一撞。 狐狸眼中久违地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 “做什么题啊,来做爱吧。” 收┆藏┆更┋多┇小┊说:⒙(Woo18.) 38 徐晤就这样直接坐上来,坐在他的腿根处,和他紧挨着,手捧着他的脸。 “这难道不比做题有意思吗?”她眨眼,眼神里的情绪坦荡地暴露在他的视线下,毫不遮掩自己的小心思。 少年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眼睛紧紧地盯着身上的人。 她的脸慢慢靠近,把嘴送到他唇边,一下一下,浅浅亲吻他的嘴唇。 陈放怎么可能会说出“没意思”这种话。懵懂的少年经历了情事以后,都快把这奉为天底下最快乐的事情。 和她的每一次亲吻、每一次肌肤相触,都在敲打他的胸腔,蒸腾他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他能清晰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能感受到血液在青色的血管里流动,这种鲜活让他不再颓颓腐朽。 父母轮流背叛了这个家庭,他撞见过无数次他们和各自情人的亲密,每次回想起来,都恶心得作呕。 在徐晤第一次来家里的那一晚,他们差点擦枪走火,他克制地把她赶走,不仅是因为她通红的、充满害怕的眼睛,也因为他不想成为父母的效仿者。 可他还是没能抵抗得了诱惑,一次次地沉迷在肉体的交融中。 只是,他意外发现,和他喜欢的女孩在一起,做着这些他曾经不齿的事情,他能短暂地脱离恶臭泥沼,拥有往上爬的欲望。 因为她太优秀,神明照耀她的时候,也施舍了一些光亮给靠近她的自己。 他也好奇——明明他们身上沾染着相同的气息,为什么她却可以拥有那么多光明? 陈放的手搂在徐晤腰上,背靠坚硬的柜子,掌心里却是柔软一片。 他终于放弃抵抗,张开嘴让她短暂的亲吻更加深入绵长。 手掌滑进衣服里,在腰上流连,最后移到胸前,熟练地在她的胸乳上揉捏。 徐晤张开嘴轻轻喘息,手指按在他肩上,用力地攥着他的肩膀。 像一场不动声色的较量。 陈放突然伸手开了空调的暖气,等到屋里温度上去了一点,他将徐晤的卫衣掀到胸上,露出里面浅色的胸衣,和在刚才的较量中从胸衣里跑出来的乳房。 他低下头,一口咬上去,牙齿碰到顶端的小果儿,轻轻一吮。 “嗯……”徐晤的身体随之一颤。 她绷紧身子,动作却将身体往他嘴里送,他毛绒绒的脑袋蹭到她的下巴,下巴和胸都痒痒的,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舒服感。 身下也渐渐有了水意。 陈放再抬起头时,眼神深沉,裹挟着无边欲望。 他把徐晤的卫衣彻底脱掉,顺便扯下了那只松垮的胸衣。两个人挪到床边,徐晤被他放在床上。 他沉着呼吸快速脱去自己的衣物,然后伸出手,解开她牛仔裤的前扣。 徐晤配合他,微微弓起腰将裤子脱下,眼睛看着明晃晃的顶灯,看久了,视野里便出现一些光晕。 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陈放总是有些克制,装得很冷静。只有在偶尔急促的呼吸里才能感受到他身为少年的冲动和稚嫩。 他把徐晤的内裤一起脱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藏在森林里的小花。 他突然大着胆子将她的腿分开,架在自己的肩膀上,让花瓣和花蕊一同暴露在亮眼的灯光下。 红艳艳的,泛着水泽。 徐晤感到些许凉意,忍不住喊他的名字。 “陈放……” 这样的姿势让人感到羞耻,他们都是第一次尝试。 陈放听见她喊自己的名字,却想起刚才她用那样亲昵的语气喊着另一个男生。 轮到他这里,只剩下冷冰冰的全名。 他的身子突然往前倾,呼吸喷洒在她被迫分开的花瓣上。 “徐晤,喊我。” 舌尖点在湿漉的软肉上。 “!!” 徐晤身子一震,根本无暇顾及他说的是什么,大脑被刚才的感觉所占据,羞耻又刺激。 她下意识地将腿收紧,却被他强硬的掰开,不留一点遮掩的空间。 “喊我。”他又舔了一下,意外发现她身体的抽搐,反应比他之前用手指去触碰时还要来得强烈。 “不可以……嗯……陈放!” 没有等到满意的回答,陈放把舌头探得更深,甚至开始搅弄。 “陈放——啊!” “你喊我。” 他终于从她身下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嘴边还沾着水渍,徐晤一眼就瞧见了。 “……” 她脑袋里闪着白光,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要让自己喊他。 喊了名字又不满意。 还来不及思考,更深入的舔舐让她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她尖叫着,浑身都在抽搐。 突然明白了他要的是什么。 “放哥放哥!我不要了不要了!”徐晤在他的攻势下求饶。 陈放终于满意了,身体一顿,嘴角浅浅勾起,下一秒,却更加用力地吮吸着小小的一簇花蕊。 “啊——”徐晤崩溃地弓起腰,身体完全失控。 水光潋滟,湿透深色的床单。 徐晤说不出话,呆滞地看着眼前的无数光晕,还没从刚才的高潮中走出来。 看着她被自己主宰,看着她像被蹂躏一样破败——陈放竟然隐隐觉得有些兴奋。 可是她的样子太凄惨,他安慰地俯下身,轻柔的吻落在合不拢的花瓣周围。 来到左腿根处时,却突然停下了。 那里有一道半指长的疤痕,红色的一道,在白皙的腿上很显眼。 今天的光线太亮眼,姿势太亲密,才会被他发现。 他的手指附上去,感受着上面的小小凸起。 徐晤瞬间回神。 “之前摔的?” “……嗯。”她假装冷静。 陈放没说话,眼神在那道疤痕上流连。他身上有各种各样的疤痕,造成的原因不一样,呈现的状态也不一样,他基本上都能认出来。 他默了默,手握着她的腿根,下一秒,凸起的疤痕被柔软的嘴唇覆盖。 “……” 徐晤思绪呆滞。 这是和刚才的高潮完全不一样的体验,明知他不会了解这道疤的来历,可她还是觉得有什么被撞了一下,软绵绵的,在眼前的光晕中化开。 代替那一晚冰冷的刀刃,被珍重地捧在谁的掌心,然后以轻柔的云覆盖。 …… 今晚的氛围忽然变得很软和,陈放在一次次撞击中要求徐晤喊她的名字,她都十分耐心地顺从他。 时至半夜,徐晤累得睡过去,陈放抱着她躺在在黑暗的环境里,忍不住弯起嘴角,眉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 有什么不一样了,他能感觉得到。 他睡了一个很舒服的觉,两个少年互拥取暖,夜里的霜融化在清晨的暖阳里,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 他收紧手臂,用目光描绘她的眉眼轮廓。 徐晤睁眼便看见他脸上清浅的笑意。 “……”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开。 陈放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拿下巴去蹭她的颈侧,像是在……撒娇。 “起床了。”徐晤揉揉他的脑袋,他的头发很细软,像宠物的毛发。 他不说话,身子动了动,让她感受到自己的硬度。 徐晤瞬间失语。 屋里的温度又在渐渐升高,陈放在她肩上落下无数绯红的印子,她就快抵御不住他的攻势。 只是在这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一些动静。 钥匙在锁芯里转动的声音。 尖锐、嘈杂,屋里的两个人瞬间僵住身体。 慌张地对视一眼,徐晤将陈放从身上推开,捞过一旁的衣服扔在两人中间。 动作和呼吸一样急促不稳。 陈放的反应也很快速,叁两下套上睡裤就往外走,然后关上门,把她藏在屋里。 他还没想好措词,刚张开嘴,目光一转,却又突然顿住了。 所有的慌乱都在此刻冷静下来,由沸点降至冰点。 秦郁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身旁还站着一个男人。 徐伯伯。 ** 秦郁看见他,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后笑了一声,很温柔地问:“今天这么早就醒来了?” 声音甜腻得让陈放反胃。 虚伪。 她只有在这个男人面前才会这么温柔。 陈放又变回了往日的模样,冷漠得不让人发现他呼吸的颤抖。他咬着牙转身,重新回到屋里,把那对恶心的男女关在屋外。 “砰”的一声,屋内屋外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没礼貌!” 秦郁愤怒地发出一声斥责,屋里又响起男人的安慰声。 徐晤看着面色阴沉的陈放走进来,还不太明白为什么短短的几分钟内,他的情绪就忽然跌落成这样。 回来的是谁?他爸,他妈? 徐晤心里也有点乱糟糟的,一下子又将她扯回讨厌的现实。 她扯出一个笑,牵着他的手问:“怎么了呀,谁回来了?” 陈放不说话,握着她的手却很用力。 这样才能不失控。 她皱起眉,小声地喊了声“疼”。陈放回过神,马上松开手,看着她通红的手背有些自责。 “对不起。” 他这么说,却又把人抱进怀里。 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些温暖的东西来安抚他即将崩溃的灵魂。 徐晤头一次见他这样,有些不解,也有些触动。 她回抱住他,抚着他的脊背,一下下安慰他。 “没事的,我……” 话说一半,她听见外头传来的声音。 她再熟悉不过的,爸爸的声音。 39我们的泥沼 明明屋里开了暖气,却比置身在雪地里还要冷。 时间在此停滞下来,包括她的呼吸、她的思绪、她所有能感知外界的能力。 陈放起初以为是自己在发抖,看见母亲和她的情人站在一块儿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和情绪了。等他渐渐找回了一点儿理智,才发现,在发抖的是徐晤。 她的脸色煞白,明明是要安慰他,此时却脱力一般倚在他身上。 敏感的少年立马把原因归到自己身上,联想到外面不堪的一幕。哪怕,她还没有开口,他已经先给自己定了罪名。 谁让你这么不堪。 “陈放……”他听见她说,“我想回家。” “……” 他更加恐慌了。 屋里是他喜欢的女孩,屋外是他难以启齿的家庭,他头一次觉得进退两难。 两个人像是被逼进了这间卧室一样,这里成了他们最后的避难所。 但是他们都想逃出去。 气氛沉默了一瞬,陈放开口,说了声“好”。 那对男女进了卧室,徐晤和陈放就是趁着这个空档出去的。 徐晤从鞋柜里找出鞋子穿上,余光瞟到地上的那双黑色皮鞋。 她记起来了,那是去年过年,她和妈妈一起给他挑的。 新年新气象,换新衣,穿新鞋,一切新开始。 结果就是这样的吗? 一如那晚从派出所出来,父亲不停地哄着生气的女儿—— “女儿!” “和爸爸一起走好吗?” “爸爸以后不会了。” “我们一家叁口好好过日子。” …… 只有叶菁会相信他的悔过。 徐晤跟着陈放走到楼道外,冬日的冷风吹在身上,她慢慢找回了一点理智,和后知后觉的仇恨。 为什么要走?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逃跑? 该付出代价的是那些虚伪的大人。 徐晤突然停下脚步,扯着陈放的手腕。 “陈放,”她摸了摸脖子,“我的项链不见了,是不是落在你房间了?” 陈放面露犹豫,没有马上回答。 怕他不愿意回去,徐晤又说:“那个项链很重要,是我外公送我的。” 陈放想了想,终于说:“你在这里等我。” 他独自折身回去寻找。 徐晤被留在门外,铁门没有关紧,留了一条小缝。看着他走进卧室,她也迈开腿,跟着进去。 捉奸的场景在脑海里幻想了无数次,甚至与上一次的经历重合,残酷地构建出一个新画面。 突然间,这些画面在嬉笑的声音中破碎。 她听见男女的调笑,听见父亲鲜少对母亲露出的温柔语气。 “盛林,你什么时候和你老婆离婚?” “再等等。” “你确定了,我就去和那个男人办手续。” “这么急?” “不然呢?你女儿那边你准备怎么说?” “……” 穿过未被关紧的门缝,她看见赤裸的男女贴合在一块,他们在接吻,亲密得像一对真正的夫妻。 徐晤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幅景象,她突然明白了,那一盒避孕套是哪来的。 刚才鼓起的勇气被耳边乍起的尖锐耳鸣声取代—— 他们,好恶心啊。 她快要吐出来,浑身发冷。 像被投入冰凉的河流里,失去挣扎的勇气,渐渐无法呼吸。 直到一只手掌从后捂上她的眼。 天地间只剩下黑色,让她冷静的黑色。 看不见那些白花花的肉体,看不见那张熟悉又恶心的面孔,她的眼睛终于被放过。 “别看。” 她听见陈放的声音,却无法感知他的情绪。 下意识的,身体里恢复的力量,让她猛地把他推开,奔向敞着的铁门。 逃出去,逃离这副棺材! 逃跑的少女在途中撞倒了什么她已无暇顾及,屋内偷情的男女被惊醒,从他们欲望的世界里分出注意,终于发现了站在门外的孩子。 一个无助、悲愤的孩子。 可是他的母亲说——“出去!” ** 陈放追上徐晤,项链还没来得及交给她,看见她的眼睛时他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勇气。 那是他难以分辨的神色,震惊、害怕、愤怒,还有深深的厌恶。 她看见了自己混乱恶心的家庭,她看见了淤泥里的自己,所以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吗? 陈放心里最后的一束光终于灭了。 “我……” “陈放。” 话还没说出口,马上被徐晤打断。 “那是你爸妈吗?” 他一怔,不知道怎么回答。某个瞬间,他想说,是。 是他的爸妈,所以他也不用以自己的父母为耻,不用遮掩,不用为他们的风流找借口。 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敢对她说谎。 以沉默来回应她。 徐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无法对父亲说出口的质问,她把愤怒的情绪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谁让,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只有他呢。 她觉得自己可悲又可恶,像个可怜虫一样逃跑,此时又卑劣地将情绪朝另一个人发泄。 她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叶菁的影子。 不行,不可以。 她不能成为谁的缩影。 忍着最后一丝理智,她紧紧闭着嘴,闭上那些歇斯底里的咆哮,只想要逃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陈放来拉她的手,被她用力地甩开。 “别跟着我!” “恶心。” 陈放瞬间僵在原地。 恶……心? 他吗? 挣扎的身体终于沉入了泥沼最深处。 跑开的女孩,和那些他曾迷迷糊糊看见的光亮,所有一切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终于,在他的视野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 最先发现他们俩不对劲的是周家兄妹。 徐晤尚且正常,每天照常上课放学,除了比从前沉默许多、苍白许多,没有别的什么不同。 周思衍担心的是陈放。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电话也没接。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就开了窍想要学习的人,突然又被打回了原型,甚至更颓废。 还不如从前那样呢,老姚都快被气死了,给了希望又让人失望才是最难受的。 他和周思思去问徐晤发生了什么,徐晤也不肯说,原本他们都以为她好脾气,现在才发现她性格也挺执拗的,恍然间发现,她突然冷下来的眉眼和陈放还挺像。 但他们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陈放和徐晤之间肯定出事了。 吵架了?闹分手? 周思衍的猜测才说出来,马上被自家妹妹打断。 “看吧,我的担心还是印证了吧!你看看徐晤上次成绩下降了多少,现在变成这样,说和陈放没有关系谁信?” “阿放呢?阿放现在课都没来上,难道对他没影响吗?” “可是徐晤不一样!从倒数第二退到倒数第一稀奇吗?能比得上第一名落到最后一名吗?到底谁摔得更疼!” “周思思!你的唯成绩论能不能闭嘴!你什么都不懂,你知不知道阿放经历了什么!” 兄弟间的事情只有兄弟懂,哪怕亲妹妹也不能告诉。 兄妹俩因为各自的朋友闹了个不愉快,周思衍生气,但又不能对妹妹发脾气,干脆翘了晚自习,直奔陈放家。 谁想到几天没见,他看见了一个比从前更死气沉沉的陈放,以及他脸上的伤。 “阿放!你的脸怎么回事?” “没事。” 陈放声音沙哑,看见是他,亮起的眸子又黯淡下去。 他错开身子让站在门外的周思衍进来。 “你又和人打架了?”周思衍边走边问。 “巷子里遇上了。” “又是那群人?” “嗯。” 周思衍便明白了。 那群人是某次打联赛碰上的,职专的一群混混,那一次比赛输了他们,之后约过好多场赛,但他们很少能赢回来,输不起,就结了仇。陈放家离职专近,巷子里经常能遇上他们,见了面便挑衅几句,陈放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搭理”一下。 周思衍知道以后不仅没有劝架,反而会和兄弟一起帮着他。他明白,与其说是打架,不如说是阿放的一种发泄。郁郁的情绪在身体里储存久了,总要通过某种途径倾倒出来,不然人就会憋坏。阿放不是一个喜欢倾吐心事的人,打架和打球、打游戏一样成了他发泄的一种方式。更何况,本来就是被挑衅,为什么还要忍着他们。 周思衍转身就要走,去找那群人算账,但是被陈放喊住了。 “不用,他们没讨到好。” 一群菜狗,只会汪汪叫。 听他这么说,周思衍稍微放了点儿心,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如果仅是因为打架的话,陈放不会一个电话都不接,不声不响地玩失踪。 “就因为这,”他用手指了指脸,“才没去学校?” “嗯。” “你就编吧!”毫不留情地揭穿。 周思衍往后靠在沙发上,双手搭在胸前,审视他:“说吧,你和徐晤怎么回事?” 他不说话了。 “吵架了?” “她和你闹脾气了?” “还是……分手了?” 话音刚落下,马上被打断。 “没有。” 陈放不愿意听见那两字。 虽然……虽然也差不多了。那天徐晤连头都没回,肯定再也不想看到这么……恶心的自己了。 周思衍抬眼,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就像陈放从来没对他说过自己的家庭,但他却能猜出来一点,从此之后话题都绕开这两字。 陈放家里的事情,他帮不上忙,但是兄弟的感情,还是可以出点力的。 更┊全┊小┊说:⒙﹝⒙﹞. 40我看世界 “你……和陈放就这样结束了吗?” 晚自习前,周思思捧着一个烤红薯问身旁站着的人。 徐晤没说话,看着眼前烤红薯的小炉子,它在一片白霜中冒着热气。 热腾腾的,把世间一切都变得不真切。 结束什么?说起来,他们甚至都没有好好开始。更像是一场由她主导的游戏,只是意识到这场游戏一点都不好玩,她想要退出了。 靠近陈放,没有想象中那样快乐,反而还生起一些愧疚、一些酸涩,以及控制不住事态的慌张。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胆小,只会逃避,只会欺负更弱小的人,却对真正伤害她的人无能为力。 叶菁这样,她也这样。 愤怒都是源于自己的无能,她们母女俩都一个样。 “其实吧,”周思思说,“虽然我不赞成你们两个谈恋爱,但是这段时间看下来,和陈放在一起的时候,你确实挺开心的。” 徐晤一怔。 开心吗?她? “还有啊,从前的陈放怎么说呢,是个不喜欢读书,不喜欢说话,整天阴沉沉的,笑容也看不见几个的人。可是他现在的变化很大,就说成绩吧,你知道吗,他的数学竟然能及格了!” “这些变化都是因为你吧?” “除了你的成绩……嗯,除了这件事,在这段感情里,至少你们都有收获吧。” “不过陈放也真是的,如果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不能等到高考后再向你告白呢?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影响你学习——” “不是的。”徐晤打断她。 不是的。 不是他先告白的,是她不怀好意的勾引。 也不是陈放影响的学习,是……她自己。 但是这些原因她都没有告诉周思思,嘴巴轻轻动了动,只说出来这叁个字。 “不是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为陈放辩驳。 或许是因为她察觉到,陈放也是那个和她一样深陷自己家庭漩涡、被困囿于走不出的囚笼梦魇的人。 他们同病相怜呢。 “我和他,不合适。”她这么对周思思说。 天生的敌人,哪怕不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身份。 ** 就快打上课铃了,周思思和徐晤匆匆往回走,却在楼道里遇上周思衍,他脸上的神情先是一喜,又有点儿慌张。 “徐晤,正好,我们去影印室拿试卷。” 周思思最了解自己哥哥,顿时就觉出不对味,她刚要说话,被周思衍警告地瞥了一眼。 她努努嘴,算了。徐晤这段时间的消沉她看在眼里,也该好好解决。 徐晤跟着周思衍往实验楼走的方向走,影印室在实验楼前的一座小平房里。但他到了地方却没停下,反而往屋后绕。 她狐疑道:“去哪?” 这个地方太熟悉,或者说,她下意识地排斥靠近这里。 周思衍停下脚步,有些心虚,却很真切地恳求她:“帮我个忙。” “……” “阿放好不容易来上课了,结果又翘课,你能不能帮我去劝劝他?” “为什么是我?”她目光转向别处,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只有你能劝得动他了,你也知道,高叁很重要,阿放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最后可能连个专科都考不上。” 这话有些道德绑架了,但徐晤还是沉默下来,说不出拒绝的话。 就当……是补偿她曾经对他的误会吧。 误会他和他妈一样恶心。 周思衍把她送到灌木丛边,便停下了。 “要拿卷子是真的,不过我自己去就好了。老师那边我请了假,你和阿放……好好聊。” 他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徐晤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昏沉的天幕底下,定了定神,抬起脚往里走。 不管等会儿陈放说什么,她都要果断理智地将他们的关系掰干净。 不仅是因为陈放的不对劲,也因为她的不对劲。 她要在发现“苗头”时及时止损。 沿着灌木包围的石子道走,脚步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异常清晰,大概才过去了半分钟,徐晤看见坐在石阶上的那个人。 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姿势,只不过他没有在玩游戏,靠着边上的墙壁,像是在闭眼假寐。 他的身影快与越来越暗的天色融为一体,她站在原地看着,还没开始说话,心里已经隐隐有些后悔。 身体里的情绪是什么呢……才会让她突然无法控制自己本该平缓的呼吸。 她脚步一转,便要转身离开。 继续逃跑。 陈放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明明是寒风凛冽,他的身体却是滚烫的,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不止。 好难受。 他在恍惚间听见靠近的脚步声,费了力气睁开眼,梦里出现的那个人怎么就站在眼前。 梦中梦吗? 他还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她已经转身要走。 不行。 他突然来了精神,站起来的时候脚步趔趄了一下,但还是直直地往前跑,抓住她。 不管梦境还是现实,她都不能走。 徐晤的手是冰凉的,被同样冰凉的一双手握住,紧紧的,紧到发疼。 陈放也是在这时候才意识到,原来是现实。 不是他的黄粱梦。 “你来了。” 声音沙哑到有些虚弱,流露出无边的委屈。 徐晤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把手抽回来。 “是周思衍让我来的。”她冷淡地说。 “你现在是干嘛呢?” “翘课?” “还让周思衍来当说客?” 不知怎么,说出口的话会这么尖锐刺耳。 四周刮起风,呼啸,悲鸣,把他们的情绪吞没。 徐晤只觉得冷,避开他的眼睛看向远处的黑色,一边说:“陈放,我们结束了。” 她说完就要转身,被一直沉默的少年从后抱住。 耳边的风声更大了,但是她的身体被包裹着,挡去了那些刺骨的湿冷。 他的身体热烫烫的,比从前还要滚烫。 “不要。”他说。 “陈放,你放开我。” “不要。” “我们真的结束了。” “不要!” 他似乎只会说这个两个字,不断重复着。 徐晤被他突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也被他的偏执吓了一跳。 “为什么要走?”他不解地问。 是因为他的家庭,还是因为他? 如果是因为他,他可以改;如果是因为他的家庭……他感到漫天的无助。 “我们不合适。” “是因为,那一天,看到了我妈吗?”陈放一字一句,艰难地说出口。 徐晤沉默了,陈放把她的沉默当作是默认。 “所以你讨厌我?” “因为我妈和她的情人?” “可是……” “那不是我愿意的。” “徐晤。” “不是我愿意的。” …… 明明耳畔风声那么大,哀鸣声那么响,徐晤却清晰地听见了他最后一句话。 她第一次希望自己耳鸣发作,那样她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听不见他的委屈,听不见他的无力,也就能忽略,在他的声音中听见的自己。 多少个夜里,她也是这样,一边哭着,一边宣泄—— 我不愿意。 不愿意拥有这样的家庭。 不愿意看见这样恶心复杂的世界。 我不愿意,不愿意活着。 如果真的有神明,他能听见我的哭喊吗? 谁能来帮帮我从这样的苦痛中解脱? 胸腔被酸麻感侵占,徐晤觉得再不离开的话,就要被陈放看见她的糗样了。 即使他们那么像,她也不愿意被他发现自己的难堪。 “陈放,好好读书。” 她给他留下这句话。 算是她对同类的善意,鼓励他战胜那些虚伪的成年人。即使,她已经疲于应战。 “考上大学,出去吧。最好,再也不要回来。” 她也曾这么对自己说过。 陈放的骨头硌着她的脊背,手也将她抱得紧紧的,但徐晤还是憋着一股劲,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他因为发烧浑身发软,即使用尽了力气,也没能换回她的转身,反而被她越推越远。 她真的走了。 陈放跪倒在石子道上,根本追不上她,呼吸越来越艰难。 好难受。 脑袋钝钝的,身体钝钝的,我是笨拙可笑的一颗气球,一点也无法抵抗这个尖锐的世界。 周围满是刺啊,我却只有一层皮。 41 一年的末尾,呼吸间全是刺骨的霜雪。 平安夜。 班上的同学在互换礼物,人缘好的桌上苹果数都数不清。譬如周思衍。 他瞧了瞧身边终于来上课却每天都昏昏沉沉睡觉走神的陈放,挪了个苹果到他桌上。 “阿放,等等一起去吃饭?” “我回家。” 陈放把根本没翻开的练习册塞进包里,提包起身要走。 周思衍赶紧扯住他:“那明天?明天出去过圣诞?好不容易遇上星期天。” 陈放再一次拒绝他,连考虑都没有。 步子才朝门口迈开一步,喧闹的班级突然安静下来,同学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前门。 门口走进来了一个外班的学生,俗话叫“闯班”,但是没人敢置喙。 因为那个人是吴音,染头发混社会的小太妹吴音。 大家都知道,她来是为了谁。 她手里捧着一个礼盒包装的苹果,微微昂着头,接受众人的目光,越过人群走到最后一排。 她很享受这样的注目,因为这让她觉得自己是世界的焦点,闪闪发光的存在。 “陈放,”她靠近目标,拿着苹果的手伸出去,“平安夜快乐。” 陈放冷眼看她走进来,越来越烦躁。 他没有去接那颗苹果,身子越过吴音,无视她往外走。 但是吴音硬要把苹果塞给他,掌心才碰到他的胳膊,被他侧身躲开。 苹果也随之落在地上,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 吴音一个人的尴尬。 不知道有谁笑出了声,还有人发出了一声轻嗤,连对女生很有风度的周思衍也像看跳梁小丑一样看着她。 “说了多少回了,不要总是自讨没趣。”他淡淡地说道,“你没看出来阿放很烦你?何必惹人嫌呢?” 对于一个女生来说,这是很伤人的讽刺了。 吴音面色一变,嘴唇颤动。 她似乎又听见了那些嘲笑,窸窸窣窣的,像巨大的蛛网一般罩住她。 越挣扎,越难受。 她却不肯死心。 她咬着牙,瞪了他们一眼,捡起那颗摔烂的苹果,从后门冲出去。 “陈放!” 她在走廊的角落追上他,誓要问个明白。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听见她这句话,陈放难得停下脚步。 为什么他会这么讨厌吴音?因为她是那个女人生的吗? 仅是想到这个原因,他就对吴音厌烦得不得了。即使她没有做什么,他依然无法控制自己身为人的情绪波动、无法控制心里涌上来的厌恶。 他讨厌吴音,因为他爸和她妈的苟且。 没有逻辑没有理智,连带着那个女人的一切他都讨厌。 “你爸和我妈的事情,又不是我害的,为什么要牵连我?” 吴音目光闪了一下,强装镇定地开口。 “因为你本身,就很让人讨厌。” 对面的男生眉眼冷淡,一句话让她愣在原地。 陈放厌恶的目光还来不及收回,转过身,抬眼却看见穿着湛蓝校服的女生站在拐角。 他的眼神立马缠上她的眉眼,让他梦里都万分难过的眉眼。 她什么时候站在那的?又听了多少? 他原本镇定的心开始慌乱。 陈放往前挪了一小步,仅是一小步,马上又停下来了,不敢靠近。 他看见徐晤毫无贪恋地收回目光,留给他一个比冬雪还要冰冷的背影。 “看吧,陈放,你伤害我的,有人也会这样伤害你。难受吗?” “你看不上我,她也看不上你。” 吴音面色苍白地嘲笑他。 陈放怎么还不明白,他们才是一类人,住在同一个地狱,经受着同样的折磨。 他凭什么想要闯进天堂。 父母恩爱,家庭温暖,那是他们这些小孩,永远不配拥有的。 陈放没有回头,吴音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看不见吴音愤愤的、羡慕的、酸涩的泪光。 他的视线里只有徐晤的背影,跟着她走下楼、走出校门、走过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最后,她在巷子口停下来的时候,他竟然觉得有些感激。 感激她愿意停下来。 高大的少年此时却身体僵硬,不知所措地站在青砖墙边,她看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 “跟着我干嘛呢?”徐晤这样问他。 虽然她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又走了这条小路。明知道他就跟在身后,还把他引进巷子。 那一天,听周思衍说他发烧了?怪不得那一晚那么冷,他却浑身滚烫。 现在呢?现在他身体好了吗? 徐晤尽量让自己冷眼看他,冷漠对他。 陈放无言以答,目光黏腻在她的眉眼间。 他已经有好几天没看见她了。 “别跟着我。” 陈放看着徐晤的时候,徐晤也在观察他。 他似乎瘦了一点,脸上的轮廓也更加明显,虽然气色不太好,但总算没有生病的迹象。 她收回眼,转身。 “等等。”陈放突然叫住她。 她身子一顿。 “你的项链,还在我这儿。” 徐晤憋了一口气,朝他伸出手,摊开掌心。 “但是我没有带在身上。” “……” 她抿了抿唇,露出些不高兴的神色。 什么时候,他也会有这样的小心思了。 “明天,明天我在家等你。”陈放语速很快,又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怕她会拒绝,“最后一次,明天我把项链还给你,然后……再也不烦你了。”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经细若蚊蝇。 徐晤沉默了很久,久到他的心也开始惴惴不安。 “好。” 他听见她说,一时没缓过神,不可置信地抬头。 “明天下午,我去找你。”徐晤垂下眼,“现在,你别跟着我了。” ** 第二天的气温不知道是不是被节日的氛围感染了,比前一天要暖和许多。夜幕还没降临,商铺里的霓虹灯串已经挂起来,凌乱地缠绕在碧绿的圣诞树上。 徐晤穿过热闹的街市,走进和高墙外截然不同的破落小巷。 托陈放的福,她已经对这条路很熟悉了。 那徐盛林呢?是不是也对去陈放家轻车熟路? 她不由自主地想。 生锈的铁门被敲了两下,但是没有人来开门,徐晤蹙眉,又敲了两下。 她等了一会,才听见屋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咔嚓”一声,锁芯落下。 站在屋里的人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绯红,眼睛也像蒙着一层水雾,呆呆地看着她。 “……” 徐晤还没说话,陈放竟然朝她露出一个无比明朗的笑容。没有阴郁、没有羞涩,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的、纯粹的笑容。 “你来了。”他声音雀跃。 他突然伸手牵她,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她牵进屋里。 徐晤进门之后,才明白陈放反常的原因。 他喝酒了。 看起来他的酒量似乎很不好,客厅里的啤酒罐东倒西歪散落一地,徐晤怔怔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喝酒。 她对这种东西没有什么好感,也不能理解它为什么总得成年人的青睐。 陈放眨眨眼,在徐晤发懵的时候,突然弯下身子从后抱住她,脑袋枕在她的头顶。 “好想你。” 刚才还雀跃的男声此时闷闷的,流露出主人的委屈,像只被遗弃的小狗,可怜兮兮的。 徐晤握着拳,身体一颤。 眼睛撞进了砂砾,涩涩的,有些酸。 “你喝醉了。”她垂下眼,看地上的浅色地砖。 “没有。” 带着酒意的呼吸从颈侧溜进鼻腔,明明是她最讨厌的味道,现在却无法推开他。 “没有喝醉,没有骗你,我好想你。” 要不是他迷蒙的眼睛,徐晤真的以为他在演戏。 沉闷的少年什么时候学会了装可怜,她差点丢失防守,差点对他转身。 可是,可是,他们哪有未来,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 她不敢对他言明的真相促使她逃跑,她厌恶至极的女人和他有着最亲近的关系。 她想要世界崩塌,也害怕陈放崩溃。 都怪不知何时涌起的情潮,她欲斩恶龙,却陷进小龙的巢穴。 可是这只小龙,好温柔。 她抽身困难。 42 “不要不理我,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陈放恳求地问她,她却被这样卑微的语气弄得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但她还没搞清楚喝了酒的陈放有多大胆,没等到她的回答,他便借着酒意搂着她不肯放。 “不准走。” 他开始自言自语。 “……” 徐晤突然失了脾气,这样像个傻子一样的陈放,让她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冷酷地拒绝他。 “你别这样,把项链给我,我要回家了。”她动了动手臂,没能挣脱开。 陈放语气很坚定:“不!” “……陈放。” “我就不!” 他的下巴在她脑袋上乱蹭。 “陈放!”徐晤有些恼了,声音大了些,听起来像是在叱责。 “……” 被吼的人顿时消了气焰,却依然抿着唇以沉默做抗争。 徐晤深吸一口气,在他怀里挣扎着转过身,面对面地看着他。 目光才对上,她忽然一怔。 雾蒙蒙的眼里下起了雨,含在眼眶里倔强地打转。 徐晤吓了一跳:“你……” 她才发出一个声,陈放一反刚才的态度,立马放开她,右手盖在眼上转身就往房间走。 徐晤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哭了吗? 真的,就这么喜欢吗? 陈放躲回自己的房间,脑袋里只剩一个念头:她凶我。 他都这样了,她还凶他。 没有用,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用。 他躺在床上,用手臂遮着眼,努力地去消化胸腔里翻滚的酸疼感。 而屋外,徐晤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愣。 她在心底问自己:明知两个家庭的复杂关系,还在这里纠结什么呢?心里隐藏的意识,是在挽留什么呢? 越来越乱,越来越慌,她此刻终于亲身体会到,为什么佛经里总说:种其因者,须食其果。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大人可以逃避因果报应的定律,但她果然还是不能去模仿他们。所有人都能逃脱惩罚,她不能。她逃不开这个魔咒,她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她看着桌上的酒罐,眼里的坚持突然泄了气。 何必要和这个世界抗争。 过了很久,陈放听见门边的动静,身体一震,不敢睁眼去看。 他还以为,这么久,徐晤已经走了。 “陈放。” 床垫陷下去了一点,是徐晤坐到了他身边。 徐晤静静地看着把脸遮住了大半的陈放,屋里没有开灯,午后阳光无法穿透厚重的窗帘,里面还是昏暗又沉闷。 他的脸藏在阴影下,是她熟悉的脸颊轮廓,她心情好的时候,也曾沿着颌骨细细亲吻过。 不可否认,在看见他眼里的泪光时,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软。 微凉的手指搭在少年结实的小臂上,明明不冷,却让他轻轻颤栗。 “我不值得你这样。” 她这么说。 甚至,在这短短一句话之后,她突然想向他剖白,向他敞开自己的秘密。 陈放,如果你知道了这些,你会恨我的。 徐晤垂下眼。 但是——她不值得陈放这么喜欢,陈放也不值得她剖开内心坦白。 她无法为了谁不顾一切,除了为她自己。 陈放不知道她是怎么轻轻松松就能把这句话说出来的,酒精让他失控,也让他像个被抛弃的怨妇一样怨怼,为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徐晤。 他突然抬起左手,抓住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从床上坐起来,看向她。 她的眼神有些呆滞。 “徐晤,你也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过着怎样惨淡的人生,也不明白你曾给我的那些温暖对我而言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我喜欢你,也只是想,让你喜欢我。”他很无力地说。 徐晤看着他发红的眼眶,扯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思绪渐渐开始飘忽。 “说了你也不懂的。” “我现在……不想伤害你。” 声音很轻。 陈放还来不及思考,徐晤突然靠近他,压着他。 “陈放。” “我都放弃了,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不能离我远远的?” 呼吸喷洒,陈放闻到她嘴里的淡淡酒味。 是他自己的吗?他脑袋混沌,分不清了。 他的眼神因为她的贴近变得深沉,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声音扬起:“我不,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也别想甩掉我。” 只有在喝醉的时候他才敢这么强硬地对她说话。 徐晤被摔到床上,脑袋晃了一下,更晕了,连天花板都开始打转。 她开始难受,那种酸酸涩涩的难受。 有人说,永远不会离开她。 这个永远……是多远呢? 她也像刚才的他一样,在眨眼间突然落泪。 她脸上难过的神情让陈放心脏一抽,明明自己的心也好疼,现在还要分一半来心疼她。 他低下头,嘴唇贴上她的眼睛,轻轻柔柔地吻去她的泪。 “别哭。” “我们在一起,好好的。” “你说什么我都听,我不会让你生气的。” …… 徐晤没有喝多少酒,她只是无法思考,还没到醉酒的地步。 她只是……她只是有点儿累了,没有力气再把他推开。 当陈放的手指滑进她衣服内侧的时候,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指间的冰冷和颤抖,但她什么也没做。 今天的陈放一点也不像从前那个沉默寡言的他,他喝了酒,不成字句的破碎话语不停往外蹦,似乎要将一辈子的保证都在今天说完。 “我会好好学习,会努力考上大学,你对我的要求,我都会做到。” “你不喜欢什么,告诉我,我改。如果是不喜欢我妈……你不需要喜欢她,也不需要和她见面。” “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们。” “我会努力追上你。” “你等等我好不好,晤晤。” …… 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罩上了一层半透明的水膜。 他声音停下来的瞬间,仅有半秒的沉默,徐晤绷紧的身子越来越颤抖。起初她还能把呜咽声藏在喉咙里,紧闭着嘴。只是哭着哭着,再也忍不住,终于崩溃。四肢百骸都疼到蜷缩在一块,保护着胸腔里埋藏的那颗脆弱心脏。 陈放没想到会这样,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侧躺在床上。她的身体像蝉蛹一样弓着,把自己抱成一团。 一声一声,小小的屋子里只剩下突然爆发的痛哭。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别哭……” 陈放身体里的酒精还没代谢干净,又在慌乱中差点摔在地上,他干脆跪坐在床边,手牢牢攥着徐晤的手腕,语速飞快地安慰她。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让她难过了。 我们不该这样。 陈放,我们不能这样。 是我做错了,是我骗了你。 你能不能不对我们的未来有那么美好的的幻想。 徐晤把脸埋进掌心,根本不敢去看陈放。 她是个胆小鬼,不敢告诉他真相。 她还很贪婪,不能果断拒绝他。 到后来,哭声渐渐小了,陈放跪在地上的腿也开始麻木了,但他还是忍着疼站起来,把她拥进怀里。 “不哭了。”他小声呢喃。 徐晤闻着他身上的酒味,呼吸终于慢下来。 她想抱抱他,也想被抱紧。 拥抱比亲吻和做爱更能让她感到安心。尤其是当酒精占据了所有理智的判断时,感性的人格开始主导一切。 现在,我只想要拥抱,不顾一切地拥抱。 陈放,请你抱抱我,抱紧我。 精┊彩┊阅┊读┊尽┇在:⒙﹝⒙﹞. 43 那一晚的气氛最终还是随圣诞夜的烟火一样,绚烂斑斓,有种欲破不破的朦胧。 徐晤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她也还是离开了那间小屋。 陈放却点燃了一点儿希望。 至少,他看见的,她也是喜欢他的吧?她的犹豫,是被他说动了吗? 翌日在学校时周思衍特地来问陈放:“怎么样?支给你的招管不管用?我爸每次都是用醉酒这套来向我妈撒娇提条件的。” 陈放没说话,脸色微红。 “看来是成了?” “还没有,她还没答应我。” “那你要放弃吗?” “不。” 昨日的他虽然喝醉了,但立下的承诺都还记得,一字一句刻在心上—— 好好读书,考上大学,配得上她的世界。 这是他的承诺,虽然她没答应,但他说出口了就会做到。 相比陈放的生机勃勃,徐晤更像朵加速腐烂的花。 这几天放学,她照例需要摆脱一直跟在身后送她回家的陈放,又总是在走到家楼下的时候拐去河边坐着。 珑城虽小,城建却做得很好。尤其是珑溪的夜景,在北岸能看见南岸小山上亮着光的灯塔。 隆冬的风夹着霜雪,不断袭来,散步的人没有了,过路路人匆匆,她独自坐在寒风里,看着就有些傻。 她需要冷静一下,最近没有什么事发生,但是心里总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不知道怎么摆脱。 只是越冷静,求死的欲望就越强烈。 或许这就是撒谎的代价。 不知道是因为自我暗示还是因为珑溪真的有这魅力,她每次在河边久待,总是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明明这些天的难过比不上往常,没有人欺负她、爸爸妈妈没有骂她。 但她就是想死。 或者说,想逃避。 她已经无法去想象陈放知道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了。但她却知道,那是她没有办法面对的。 她承认自己很懦弱,死亡似乎已经成为她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只是,还是没有勇气啊。 每一天,她都在等自己的死亡日期。 ** 天冷了,外公身体又变得不好,月初的时候住进了市医院的呼吸科。家里没有人意外,毕竟老人家年纪大了,总是会有些气喘之类的小毛病,况且,外公每年冬天都会闹着要住几次院,不住院总觉得心不安。熟悉的医生还会打趣:“叶老头又来养老了。” 冬天,草木埋进土壤准备新一年的盛放,动物归于巢穴积攒更雄厚的力量。 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人类也是。 家里这几天很安静,叶菁下了班就回家煮饭,监督徐晤把功课做完,休息的时候再带她去医院看看外公。 徐盛林也归家准时,年底单位的事情多了起来,酒肉朋友的饭局频率开始减少,一家叁口一起吃饭的次数就变多了。 叶菁很高兴,脸上常带着笑容,只是徐晤却无法像从前那样变得兴奋。 她暴食的症状好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对食物冷淡到几乎没有的欲望。但是怕父母争吵,她还是强迫自己坐在饭桌前吃了几口。 家里的安静像是刻意维持的,徐盛林和叶菁偶尔聊些琐碎,她坐在一旁数饭粒。 和平。 徐晤突然想到这个词。 看着他们笑,她却有些难过,因为想到晚间的珑溪。 珑溪的河面黑漆漆的,带着神秘的力量。 爸爸妈妈永远不知道,在这样和平的日子前,他们的孩子有多少次在生死边缘挣扎。跳下去,换一场死因羞于启齿的葬礼;收回脚,当作无事发生,在平静的日子里等待下一次不可预料的爆发。 她知道自己生病了,只是这种心理疾病永远无法根治,永远在潜伏。 只要人类还过着群居生活,悲伤痛苦就永远伴随。 ** 陈放的进步八班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外班的人如果有心打听的话,也能得知。 周六晚自习结束他突然一改前几天的畏缩,在楼道边拦住了徐晤。 这还是在学校,办公室就在旁边,徐晤下意识退了一步。 陈放顿时有些受伤。 他们好像变得陌生了。 “天冷,我听周思思说,你感冒了。” 徐晤抿了抿唇,喉间发出一声“嗯”,继续步子往侧边的楼道走。 陈放亦步亦趋地跟上。 “吃药了吗?有没有去看医生?要不要请假——” 徐晤眼一晃,差点踩空,幸好被陈放拉住。 “小心!”声音变得严肃了些。 “……” 徐晤抬头看他一眼,想说他走远她就能小心走路不摔跤,可是她只是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懒得张嘴,懒得交流。 大脑里根本没有驱使身体行动的激素。 陈放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瓶温热的草莓牛奶,在她反应迟钝的时候塞进她的手心。 “捂着,不会冻手。” “……” 徐晤看着那瓶包装熟悉的草莓牛奶,默了默。 有些事,现在想起来,好像在很远的从前了。 “月考成绩出来了。”陈放说。 徐晤知道。 她考回了第一,周末的时候她想把成绩单带去给外公看,外公应该很高兴。 “我,嗯,我这次……”陈放的声音支支吾吾的,听着有些胆怯,他越来越不像他了,徐晤想。 “我……这次数学考了一百一十八。”陈放抿唇,终于鼓起勇气把话说出口,然后满含希望地看向徐晤。 【恭喜你。】 徐晤想这么说。 但她无力张嘴。 【加油吧,陈放。】 她在心底对他说。 没有得到徐晤的回应,陈放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下来,但他还是跟着徐晤,一路往家的方向走。 也许是因为今晚他挨得太近了,徐晤有些烦躁,但她没有力气表现出来。 她在十字路口停下脚步,转头看陈放。 陈放眼里露出点惊喜。 “我现在不回家。”所以别跟着我了。 “……” “我要去医院看我外公。” 徐晤说完,也没顾得上他的回答,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去。 直到陈放的身影在后视镜里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成为一个点,徐晤才松了一口气。 逃避已经成为她现在面对问题最喜欢的解决方式。 ** 徐晤到医院的时候,外婆刚走,护士来病房发了药,外公拿了药还没吃,忙着和隔壁床的老人聊天。 看见徐晤来,他有些惊喜,贴着留置针的手挥起来,精神矍铄。 徐晤沉寂一天的神经终于在此刻有了活跃的迹象,脸上也有了些神采。 至少,不能让外公看出什么。 “外公。”她笑。 外公也笑,问她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 隔壁床的老人听见对徐晤连连夸赞,外公也跟着附和,非常自豪地说:“我这个外孙女啊,很优秀!又懂事!” 徐晤看外公心情好,身体似乎也不错,稍微放了点心,拿过铁柜上的药片盒,督促外公:“外公,该吃药了哦。” 外公吃药还是很积极的,像住院那样积极。徐晤帮他倒了温水,药片也拆好搁在一旁。 “还有这个。”外公拿出一只半透明的小筒子,“新发的药,看看怎么吃。” 徐晤拿过来研究。 药粉装在筒子里,上面堵了一个小盖子一样的东西,她试了试,没能拿出来,又递给外公,外公也打不开。 “去问问医生。”外公说。 “我再试试。” 徐晤坚持不懈地拿牙签往里捅,没想到塞子越捅越深,最后被牙签的尖头给捅穿了。 “……” 她看着散落手心的白色粉末,顿时有些慌乱。 “外公……” 做了错事的小姑娘将掌心的粉末摊开给外公看,在这一刻,她是害怕的。 害怕被责骂。 没想到的是,外公“嘿”了一声来表达无奈,但又摆摆手:“丢了吧,这里还有,拿去让医生帮忙开一开。” 徐晤心里的压力消失了。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有些新奇,因为在小时候,她不小心犯了错,第一个等来的肯定是徐盛林或叶菁的责骂。 但是外公没有这么做。 【因为外公最喜欢我啦。】 她忍不住这么想。 44写给外公 死亡是什么? 是心脏停止跳动?体温逐渐冰冷?身体烧成灰烬永远躺在逼仄的骨灰盒里? 在今天之前,徐晤对死亡从未有过如此明确的认知—— 死亡,是曾在你生命中存在过的人,永远都无法和你再有交流了。 没有办法一起吃饭、没有办法聊天、新买的衣服没有人炫耀、努力考好的成绩没有人夸奖…… 一切的一切,都随着外公的骤然离世而消失。 匆匆赶往医院的时候,徐晤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外公不是身体微恙住院吗?怎么突然转进了重症?怎么又,只剩下短短半小时的生命了呢? 在外公住进重症的那一天,外婆像是得了预告,让女儿们开始置办寿衣、墓地和骨灰盒之类的东西,老家的杂物间也提前清理出来,空荡荡的,在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大人的准备悄无声息地进行,孩子们什么也不知道,她们还以为,外公只是生病了,她们还在等着天气暖和的时候外公能出院过年。 外公的遗体被放置在提早清空的杂物间里,徐晤坐在他身边的塑料椅上,想要陪他最后一程。周围长辈匆匆忙忙地进出准备着各种东西,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外公搁在木板上的右手——还是温热柔软的,肌理纹路清晰,与活着的人没有什么区别。 徐晤的脑袋木木的,整个人像是没有知觉一样,外公去世,她却什么感觉也没有。 她抬头去看外公的脸,发现他的两颊塌陷了许多,脸部的骨骼轮廓也异常明显。 明明昨天在重症看见他时还不是这样的,那时外公的脸被压在绿色的呼吸器下,眼睛闭着,看起来只是睡着了。 原来这就是“脱相”吗? 此时此刻,喧闹的环境里,徐晤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功夫去思考这个问题。 直到叶然和叶菁进来替外公擦身整理,换上了一套朱红色的寿衣,最后,用一块红布将他从头至脚盖住。 徐晤再进来时,无法看见外公的脸,也被告知不能掀开那块红布,她才恍然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刚刚,怎么没有多看看外公的脸呢?怎么办,她已经无法清晰回忆起外公的容貌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外公真的走了。 那个总是笑嘻嘻地宠着护着她的老头,永远地离开了她。 心脏由死寂突然开始抽搐,漫天的悲痛朝她袭来。 那是她无法自我排解的难过。 ** 即使隐隐有了预感,这一天叶然和叶菁还是哭得很伤心,只是这伤心里又夹杂了许多后悔,直到父亲走了,她们才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从前总爱和老爷子吵架,为什么前几天老爷子说难受想要她们陪护,她们却毫不在意。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人总是在失去时才开始后悔。 外公的遗体按照珑城的习俗,在杂物间摆了两天。第一天守夜的是徐晤和徐盛林,女儿们在准备别的事情,只能由女婿和大外孙女来完成这项工作。 徐盛林的脸色也不太好,虽然他和外公没有多亲近,但是毕竟做了二十多年女婿,还是有些特殊的感情的。 最后一天上午,亲属拜祭完外公的遗体,男人们将遗体从杂物间抬出来,盛香灰的瓷盆被摔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鞭炮也点燃了,徐晤举着子孙棍,在各种声音里茫然地跟着人潮前行。 殡仪馆的车像是个披着铁壳的巨大怪物,把外公的身体吞噬进去。 徐晤的身体已经开始发抖,眼睛紧紧地看着车门被合上。 她是女孩子,没有办法捧遗像。 可是她好想以另一种方式紧抱外公,她开始羡慕那个能抱着外公遗像的人。 明明她才是外公最爱的小孩啊,外公一定会想要她陪着的! 但她没有闹腾,因为不能给这场葬礼添乱。 哪怕葬礼上的诸多规矩都在彰显男女的不平等。 因为外公去世,外婆一夜间苍老了许多,眼睛哭肿,差点昏厥。 大人们在忙活,徐晤领着妹妹沉默地听从安排,成为被亲属长辈夸赞的最懂事的孩子。 她也觉得自己在一夕间长大了,不能再做无忧无虑的小孩,连情绪都不敢外露。 唯一能放声大哭的时候是和外公的最后一面,在殡仪馆里绕着外公的遗体走上叁圈,她哭得无法自拔。 “外公。” 她哭喊。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出这两个字。 她没有外公了。 她失去了最疼爱她的人。 ** 叶菁替她向学校请了叁天假,她没有告诉孙娆娆和周思思外公去世的消息。 那是朋友也没办法理解的痛苦,她觉得自己不需要好心但无用的安慰。 直到从殡仪馆出来,赶往饭店的时候,她接到了陈放的电话。 她本来不想接,甚至有些烦,有些控制不住脾气想要发泄。 但是电话响了好几次,急促的铃声尖锐到让脊椎都随之颤栗。 她只能把电话接起,死死咬着唇不发出声音。 “……” “徐晤?” “……嗯。”仅是一个单音节都让面部肌肉颤抖。 那一头,陈放似乎听出了不对劲。 “怎么了?” “陈放……” 陈放听见了穿过电流而来的哽咽声。 “我在,发生什么了,你在哪,我去找你——” 在他的声音里,徐晤终于忍不住,哭声无法阻挡地从喉咙里奔涌出来。 “我外公、外公走了——” 徐晤躲在无人的角落,幸好哭声没有吓到过路的人。 哭泣,成为一件很丢人但无法控制的事情,徐晤越哭越大声,连陈放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她匆忙地把手机挂断,失去了最后一个听众,她终于能放肆地宣泄自己的情绪。 靠着水泥的墙体,她痛苦地蹲下来,揪着自己的衣领崩溃大哭。 外公。 为什么人要有别离。 热┊门┊书┊籍┊就┇上:⒙﹝⒙﹞. 45 晚上在饭店送走来哀悼的亲戚,一家叁口一起回家。走到小区门口,徐盛林停下来去便利店买烟,叶菁和徐晤继续往里走。 母女俩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楼上突然下来一个人,漆黑的楼道里,和她们对视了一眼。 叶菁没多在意,徐晤却浑身一震。 黑暗里,那个身影和叶菁擦肩而过,徐晤愣在原地,而后,她垂在身侧的手被轻轻地握了握。 “妈,”她声音微抖,“你先上去,我去买瓶牛奶。”说完也没等叶菁的回答,转身下了阶梯。 她跟着那个身影走到车棚,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被突然转身的人抱了个满怀。 “还好吗?”陈放摸着她的脑袋说。 徐晤一怔,干涩的眼睛立马又流出眼泪。 她总以为,他人的安慰是最没意义的东西,却没想到自己也会在这样简单的问候里绷不住情绪。 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少年的怀抱在寒风中仍然是温热的,将她摇摇欲坠的躯体完全裹住撑起。 越哭越大声,陈放的卫衣前胸已经全湿,但他还是用自己的外套将徐晤的身子牢牢包住,捂在胸前。 他不擅长安慰,也没有劝慰,总觉得这个时候要让她哭出来才能舒服。等到徐晤的哭声小了,脑袋埋在他胸前抽噎,他才腾出一只手伸进衣兜里摸了摸。 是圣诞节那天,徐晤忘了要回的项链。 金色的羽毛挂坠,小小一粒快要湮没在昏暗的夜色下。 借着小区里的路灯,陈放把红绳扯开,拉长套在她的脖颈上。 冰凉的触感让徐晤微微一怔。 他的手法并不熟练,但很认真。徐晤侧头,看见他垂下的眼睑和细长的睫毛。 “外公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给红绳打了个结,说。 “……” 徐晤低头,伸手去摸那只小小的羽毛,感受着上面的纹路走向。 像那一天她抓着外公的手时的感觉。 “眼睛疼吗?”陈放低声问她,指腹轻轻按揉她哭红的眼角。 徐晤眨了下眼,没出声。 “不哭。” 当他脑袋靠近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闭眼,而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眼皮上。 小心翼翼,且万分珍惜。 应该是错觉,要不然眼睛的疼痛感怎么会因为一个吻就奇迹般消失。 原来被爱是这样的感觉,徐晤的心不可避免为之颤动。 心脏的酸胀酥麻感让她无力推开陈放,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真相咽回肚子里。 陈放对她的好,是诱惑,也是毒药,更是一颗随时会爆的炸弹。 他的吻在提醒她:这就是你的目的吗?可你又为什么因此恐慌呢?你在害怕什么? 冬夜冷风瑟瑟,徐晤后背却冒了一层汗。 她完全无法和陈放说话,因为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欺骗。 她不想再骗他,但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让他明白残酷的真相。 可是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他会发现她撒下的弥天大谎。 所有感情错付,被背叛被伤害,徐晤明白那种感觉有多痛苦。 当她陷入各种情绪挣扎中不知所措的时候,陈放依旧无知无觉,只当她是因为亲人去世而难过。 无人知晓,电话里听见她痛哭的声音,他的心也跟着揪紧。 算上圣诞节那天,她已经在他面前哭了两次了。他每一次都很无措无力,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不哭。 他想让她不再难过,他没有的快乐幸福却希望她都能拥有。 或许,未来呢? 未来会有这么一天吧。 他还要努努力。 “天冷,回去吧。”陈放说。 冬夜里出来跑这一趟就是为了看她一眼。 徐晤稍微松了口气,但又有更多的隐秘愧疚郁结在胸腔。 陈放越温柔,她就越无措。 巨大的压力笼罩着她,就比如刚才,万一她爸爸没有去买烟,陈放刚好和他撞上了呢? 她要怎么开口,他会是什么反应? 她动了动嘴唇,嗓子干涩地说:“……好。” “晚安。” “……再见。” 又是落荒而逃。 ** 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要继续过。 人在当下觉得窒息悲痛的事情,也会在未来某一天化作轻飘飘的一句话。 “当初啊……”人们习惯以此开头,所有往事,所有高兴的难过的,都将成为时间长河里的一粒尘埃。 徐晤现在能做的,只有多陪陪外婆。 外婆不再住在偏远的粮站家属院里,空荡荡的房子她总会触景伤情,于是叶然和叶菁两姐妹商议,把母亲接来城里,和叶然母女俩住,顺便带一带叶凡凡。 周日徐晤去陪外婆收拾行李,她才进屋,就看见外公的牌位摆在客厅的方桌上。 她的鼻腔一酸,但不能在外婆面前表现出来,免得外婆跟着哭。 看着老房子里的东西都被蒙上一块防尘的白布,徐晤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揉了揉眼去帮外婆提行李,却忽然听见屋外传来的敲门声。 她以为是院里的邻居。 外婆年老耳背,没听见,徐晤便放下手里的东西去开门。 结果厚重的木门打开,她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女人。 女人看起来四十左右的年纪,穿着一件亮色的呢大衣,手里提着一个深棕色的皮包,五官没有多亮眼,但化了妆,嘴唇涂得很红。 大院里的人都是几十年的邻居,这个女人的面孔却显得很陌生,从她的穿着打扮来看,又不像是来吊唁的。 徐晤瞬间提起了心。 实际上,她和那个女人的唯一一次正面交锋只有那一晚混乱的小公园捉奸,她没能看清她的样貌,只记得是个声音尖锐的女人。而在陈放家里那次,也只看见一个背影,白花花的肉体。 可是,徐晤还是第一时间就把眼前的人和那个女人挂上钩了。 她来这里干什么? 前一秒还在因为外公去世而伤感的人瞬间变了模样,像只小兽浑身竖起戒备的刺。 秦郁上下扫视了一眼徐晤,嘴角忽然露出一个笑:“你就是老徐的女儿?” “……” 徐晤没说话,攥着门把手要将门关上,但被挡住了。 “怕什么?你妈都不怕我,你还怕?” 依旧是尖锐的女声,依旧是那样刻薄的话语。徐晤之前还以为,徐盛林找的是什么温柔的解语花。 看着这个女人,她突然想起陈放。徐晤试图从她身上找到陈放的影子,但是很庆幸,母子俩气质天差地别。 她开始反思,自己从前怎么会觉得陈放和他妈一样恶劣呢?明明,这个女人根本不配做陈放的妈。 她可以对陈放心软,却无法抹灭对这个女人的厌恶和憎恨。 “你来这里干什么?”徐晤冷声问道。 “来看看你妈啊,顺便看看你外婆,看看她知不知道自己女儿有多上不得台面。”面对一个小姑娘,秦郁不仅不胆怯,还非常理直气壮。 徐晤声音不自觉地发抖:“那你该去问问你妈,不对,你有妈吗?你妈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还是有妈生没妈教?” 被她这样反击,秦郁的声音也变得没有刚才那么轻松:“小姑娘说话不要这么难听,要不是看在你是老徐女儿——” “对啊,我是他女儿。不如你自己去问问他,要我这个女儿还是你这个小叁!” “呵,我和你爸是爱情,你和你妈算个什么东西?” “别在这里恶心我了,是不是你们这种女人都喜欢把‘爱情’挂嘴边?何必在这里自欺欺人呢?要是我爸真的爱你,他怎么还不离婚?” 或许是最后一句话戳到了秦郁的痛脚,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很愤怒。 徐盛林和叶菁到现在还没离婚,不仅是因为叶菁不愿离,徐盛林也是不愿意的。 徐晤和秦郁都明白。 “你还真是和你妈一样不要脸!”秦郁突然尖声喊。 她的声音引来了外婆的注意,徐晤余光看见屋里的外婆站起来就要往这边走。 “不要脸的是谁!”徐晤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秦郁,反手把门关上,“我告诉你,你再来骚扰我外婆,我杀了你!” 还没有成年的女孩,却已经生出了杀人的心。 是理智在牵扯着她,让她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去拿刀对准这个女人。 虽然她很想这么做。 秦郁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姑娘嘴里会说出这样威胁的话,一时竟然没有再回嘴。 “你不想整个房管局都知道你在做小叁吧?”徐晤对着她冷笑,“还有你儿子,他知道自己有个你这样的妈吗?” 热┊门┊文┊章:⒙﹝⒙﹞. 46 后街。 烫卷发的女人坐在店里的沙发上,昏暗的灯光将这家本就不太正经的“美容店”照映得更加旖旎。 秦郁在来之前特地涂了个大红唇彰显气场,可是当她看见吴玥微隆的肚子时还是白了脸色。 说起来可笑,昨天她还对着一个小姑娘趾高气昂,今天就轮到她自己了,真是风水轮流转。 吴玥故意挺着肚子,脸上都是嘲笑:“不是要离婚吗?怎么还没离呢?别影响我和老陈领证。” “你们还真是婊子配狗。”秦郁憋着气,但声音里依然听出了颤抖。 本来她和陈南早就要去民政局办手续的,只是在知道吴玥怀孕以后,她突然就不想离了。 尤其是,徐盛林那边也一直没说要离婚娶她。 凭什么陈南他们可以顺风顺水?凭什么一个妓女可以事事如意? 秦郁不甘心,她不好过,大家都别想好过。就像她当初得知陈南出轨,最后也以出轨报复他一样,徐盛林没说要和她结婚,她就不会和陈南离婚让这对狗男女如愿。 吴玥并不气,反而露出一个笑:“好歹我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你呢?当婊子还想立牌坊?大家彼此彼此。” 她不急着结婚,对于她们这种人来说,能有个固定的男人当然最好,毕竟没有哪个女的喜欢张开腿每天被不同的男人上。但是没有结婚她也不急,她已经怀孕了,还攒了一点钱,尤其陈南的心已经被她攥在手里。 “就算不结婚,我肚子里可是老陈的种。”吴玥一手扶着自己的后腰,像展示一般,把自己的肚子露出来,“对了,听他说,你那个儿子是个废物?什么都不行?好像老陈不太喜欢他啊。” 话像刀子扎在秦郁心上。 她知道陈南对他们的儿子很不满意,但不知道他会对一个外人这样贬低自己的儿子。 只是她又忍不住去想,如果陈放再聪明一点,再乖巧一点,是不是他们家就不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她的儿子就不能为他争一口气呢? 在她苍白的脸色里,吴玥声音挑衅:“老陈可说了,我的孩子他要好好培养。” 轰然一声,秦郁的理智决堤。 她根本没法去考虑后果,疯了一样冲上去撕扯吴玥,甚至将高跟鞋的尖头对准了她的肚子—— 一片血污。 她的手也被玻璃划伤,两个相看两厌的女人,血液却在这一刻戏剧般融在一块。 你所唾弃的,也是你羡慕的;你被如何伤害,又去如此伤害别人。 ** 时隔一个月,陈南终于回了一次家,气势汹汹地,将老旧的防盗门打开又摔上。 家里只有陈放,和一室的狼籍。 但他无暇顾及满地的玻璃碎片,也无暇顾及陈放脸上身上斑驳的伤口,对着他曾拥抱轻哄过的孩子,他只剩下一句话:“那个女人呢?!” 哪个女人?刚才来过又走的那个吗? 陈放抬眼看向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那个男人。 “你妈呢!你妈是不是回来了!她去哪了!老子在问你话!” 话音落下,伴随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陈放的脸歪向一边,冬天里长长的的刘海盖过眼睛,眼前变得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 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被母亲用烟灰缸砸伤的手根本抬不起来。 只不过……他也不想抬了,不想再去反抗这个让他深深厌恶的世界。 他们,怎么不打死他呢? 陈放看着陈南愤怒走远的背影想。 秦郁、陈南,这两个曾经和他关系最亲密的人,这两个创造了这个家庭的人,如今只把这个家当作他们情绪的垃圾场。 而他,只是他们生下来的发泄工具。 他再也不会对他们抱有期待。 冬日的夜晚来得急促匆忙,以人类无法抵挡的力量用它的身体掩盖人间大地,掩盖一切丑陋,一切蓬勃生机。 陈放躺在床上,童年的所有美好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轮放。 够了。 忘了这些。 他慢慢睁开眼,手里握着的刀片在黑暗里泛着冷光。 离血管只剩毫米的距离。 倏的—— 黑暗里亮起一束光。 是手机屏幕的荧光,伴着微弱的乐声。 陈放愣了愣,从自己的世界里勉强抽出一点思绪。 【晤晤】 他顿时清醒过来。 “喂?” 轻软的女声穿过电流,一点一点抚平他心上的沟壑。 “嗯。”陈放沙哑着嗓音回她,他想说些什么,但就是无法张口,一切软弱无法主动向他人展开。 “……”那头沉默了一会,半晌,才问出一句:“你在做什么?” 陈放垂眼看手中的刀片,慢慢地把它放到床头柜上。 “没什么。” “……” 徐晤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灯影闪烁的夜景,酝酿好的措辞硬是憋回了肚子里。 她原本是想,在今晚将一切真相都告诉陈放。 可是在听到陈放声音的那一刻,她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电话里说会不会不太好?是不是应该当面说出来?当面说的话,如果陈放生气,还可以从她身上把受过的欺骗难过都讨回来。 还是明天去学校当面说吧,徐晤想。今晚陈放的声音好像听着不太高兴,别让他更生气了。 到底是开始害怕真相揭开的那一刻。 “……你吃饭了吗?”她扯开话题。 “没有。” “哦……那你快去吃饭吧,我不吵你了。” 说着就要挂电话。 “徐晤。”陈放突然叫住她。 “啊?” “和我说说话。”声音很低,像一片羽毛搔弄徐晤的耳膜。 “……” 徐晤便没有挂电话,但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在电话两端各自沉默着。最后是徐晤的手机没电了,这场通话才被迫终止。 徐晤悄悄地舒了口气,但心口的大石依然压着她。 ** 第二天傍晚,徐晤没有去上晚自习,穿过长长的走廊,她去了八班。 她在八班门口看见周思衍,刚要转身,周思衍也看见了她。 没有办法,只能扯出一个笑和他打招呼。 “嗨,”周思衍招招手,“怎么在这?” “……”徐晤余光往教室里扫了一眼,没有看见陈放,一时又找不出什么借口。 周思衍似乎看出来了,问她:“找阿放吗?” “……嗯。” “他今天没有来上课。” 徐晤愕然抬头。 “他电话也打不通,你要找他的话,估计得去他家里找了。” “……”徐晤的手握成拳又松开,轻轻地点了点头,“那我先回班上了。” “徐晤。”在她要转身的时候,周思衍突然叫住她。 她不解地回过头。 “阿放他……真的很喜欢你。” 徐晤一怔。 “他不会说话,也不知道哄女孩子,但是他如果愿意接受一个人的靠近的话,那他一定是真心实意的。” “他在努力向你靠近。” “所以徐晤,私心里,我希望你也能多回头看看他。” …… 徐晤站在老旧的防盗门前,犹豫了许久,终于伸出手敲了两下。 “咚咚。” 她放下手,在脑海里演练等会儿要对他说的话。 该怎么说? 我一直在骗你? 你不要喜欢我了? 还是……直接说对不起? 她又想起昨天周思衍说的那些话,只是周思衍不知道的是,她骗了所有人。 所以她根本没资格回应陈放的喜欢。 “咔嚓”一声,她听见门锁旋开的声音。 身体微微僵硬。 下一秒,她和门里站着的人对上眼,瞬间,所有准备好的坦白都被抛之脑后。 她看见了陈放脸上的伤口,比之前见到的每一次都要严重。 “你……怎么了?”她呆在门外。 陈放却好像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他伸出手,把呆愣的徐晤牵进屋里。 “冷吗?”他问,一边拿手去捂热她冰凉的双手。 ㊣┊美┇文:Wоо⒙﹝??﹞woο?·соМ 47 素白的棉签沾了药水,轻轻柔柔地涂抹在狰狞的伤口上。徐晤看着陈放的脸,皱眉问他:“你又和别人打架了吗?” 陈放没说话,目光从徐晤进门的开始就落在她脸上不肯移开。 碘伏将皮肤的颜色都染成血一样的红色,徐晤的动作越来越轻缓,没忍住问他:“疼吗?” 陈放握着她另一只手腕,指腹在她的皮肤上摩挲,眉眼无比软和:“不疼。” 但她依然脸色严肃。 “你先放开我,我去洗一下手。”她把棉签丢进垃圾桶,另一只手试图从他手中抽离。 但是没能抽出来。 “晤晤。”陈放突然这么喊她。 徐晤发愣时,身体已经被他揽进怀里,鼻腔里都是他身上传来的药膏味。 “你来了。” 陈放声音很轻,手握着她的手举到自己的颈侧贴着,用颈侧动脉感受她手背的温度。 徐晤沉默。 原本她以为陈放身上的伤真的是因为和别人打架造成的,直到她去厕所洗手,路过厨房时瞥见地上的垃圾桶里装满了玻璃和瓷器的碎片。 她留心观察了一下,这才发现陈放家里的物件陈设和之前微有不同。一桌一椅,一碗一碟,都有重新整理过的痕迹,本该白净的墙面上也被什么东西弄出了几道划痕。 还有谁能随意进出这里呢?为什么陈放家里会有这样凌乱的痕迹? 结合陈放身上的伤和之前察觉到的点点滴滴,徐晤好像明白了什么。 心脏一抽。 估计是看她太久没回去,陈放等不及了,从卧室里走出来,顺着水声在厕所找到她。也不管她是不是还在洗手,就搂着她的腰从后面抱上去。 镜子里,两个人的身影互相依偎贴着,徐晤的每一个动作都被他的力量牵扯。 “陈放……有水。”她小声地喊。 “我也要洗手。”陈放不仅没有放开她,反而抱得更紧。 今天的他异常黏人,连说话都像是在撒娇。 这样反常的陈放,让徐晤无法推开他。 她往陈放的掌心上也挤了一点儿洗手液,抓着他手和自己的一起揉搓。粗细不同颜色不同的手指交缠在一块,又被白色的泡沫包裹,陈放看着看着就有些意动。 略大一些的手掌突然翻过来,包住略小的那一只。陈放低头,呼吸喷洒在徐晤的耳边,沿着她的耳廓啄吻。 “陈放……” “嗯。” 他只应声,动作却没停下来。 两个人的身体也随呼吸一样变得热烫烫的。 徐晤起初还想让自己保持镇定,但是当陈放握着她的手越来越往下移,碰到一个更加坚硬滚烫的东西之后,她的脸开始红了。 连说出口的推拒都抖得不像话。 陈放一边亲她,一边挑开两个人身上的衣物,甚至还记得去打开浴室的灯暖。 狭小的空间突然变得无比明亮,徐晤眯了眯眼,感觉到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光。 还有陈放极力掩饰却依然颤抖的手。 此时此刻,他只想要做些什么,来代替心里的难过。 无力的,痛苦的,所有一切让我想离开这个世界的,都因为偶然遇到的快乐而生出不舍。 那些欢愉在以它微薄的力量抵挡这世界的所有悲苦。 正如渺小的我一样。 他们在浴室里剥落衣物,分别已久的肉体比之前贴合得更加紧密。喘息被淹没在流水声里,一同淹没的,还有无法启齿的少年心事。 ** 稍稍平复了呼吸,徐晤从床上撑起身子,陈放还想贴上来,被她躲开。 “不要了,我好累。”她求饶。 陈放没吭声,嘴唇贴着她的后背亲吻,手也伸到她身前揉捏她的胸乳。但到底还是忍住了身下蓬勃的欲望,没忍心让她太累。 “我们来聊聊天吧。” 朦胧的气氛里,徐晤突然说。 虽然时机不对,场合也不对,但她总觉得,再不说出来就没有机会了。 陈放低低地应了声“嗯”。 徐晤转过身面对他,发现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自己胸前,又扯过被子将身体遮掩住。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第一次见面就……勾引你吗?”她斟酌了一下,还是把那个词说了出来。 旖旎的想法骤然散去,陈放皱眉看她。 “你说你喜欢我。”他说。 “那你信了吗?” “……” “你既然不相信,为什么要接受我?” 徐晤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因为我喜欢你。”她听见陈放说。 脑袋一时发了懵,想要说的话也被他突然的告白堵在嗓子里。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说喜欢。 奇怪的感觉占据了她的胸口。 “不是……在之前呢?之前你不喜欢我。”徐晤尽量让自己的心率保持平稳。 “不知道。”陈放说。 他也不能清楚地说明自己为什么能一次又一次忍受她的靠近,有的事情,像冥冥中注定,他根本无法说出具体缘由。 “那如果,陈放,”她的声音降下去了一些,眼睛也避开他的视线,“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对你抱着不怀好意的目的呢?” “现在呢?”陈放看着她的眼睛,不答反问,“现在你喜欢我吗?” “……”徐晤顿了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喜欢的。” 她明白自己不可能对他没有感情。这样的陈放,谁会不喜欢。 陈放倏然笑开,把她抱进怀里。 “这就够了。” 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你喜欢我就够了。 “可是陈放,”闷闷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来,“如果我一开始就是抱有目的地接近你,你也不生气吗?” “哪怕……哪怕是我骗了你。” “带着欺骗的喜欢它就不叫喜欢了。” ……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徐晤的身体也因为这短暂的安静而变得僵硬紧张。 “你骗我什么?”陈放问她。 “……” 徐晤一怔,他的问题直白得让她来不及反应。 这要怎么说出口? 我骗你的,是你无法想象的。 你该怎么接受这个真相啊,陈放。 徐晤揪着被角,心里挣扎了无数次,最终还是开口:“我……” 但突然被陈放打断。 “不论以什么方式存在的喜欢都是喜欢。” “我喜欢你。” “也很高兴,你能喜欢这样的我。” 他知道徐晤有秘密,他也有秘密。 有些事情掺杂着各种各样的原因,根本难以用叁言两语概括。 他能理解的。 因为他也害怕,当徐晤知道他的家庭、他黑暗的生活以后,还会不会喜欢他。 至少徐晤还有勇气将自己的秘密说出口,而他根本无法对她提起那些充斥着言语侮辱和行为伤害的不堪童年。 他自卑。 “陈放……” “好疼。”陈放岔开话题,“伤口是不是裂开了?” 徐晤把目光移到他的下颚,认真地看了一眼:“没有啊……很疼吗?” 她凑近,轻轻地朝红肿的伤处吹气。 “突然不疼了。”陈放唇角勾起,把脑袋埋进她的颈窝。 “好困,今晚你可以不回家吗?”他身体放松,开玩笑地问。 但他没想到徐晤沉默之后说了一句“可以”。 “可以的。”徐晤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受伤的小孩应该需要有人陪伴。 “最后一次。”她告诉自己。 今晚的陈放让她心疼。 听见她的回答,陈放的眼睛在灯光下变得亮晶晶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想要做更多的事情。 “陈放,”徐晤主动抱住他的腰,“对不起。” 他动作慢下来。 “如果以后,你不喜欢我了,也不要让自己难过。” “你很好,陈放。你要有自己的快乐人生。” “不依靠任何人,你可以给你自己的人生。” 徐晤不知道陈放听进去了多少,但是所有道歉、所有鼓励她都想对他说完。 她也知道这很自私,说这么多只是为了填补自己心里的那一点愧疚感。 但她希望陈放能够好好的,恨她也好讨厌她也罢,他都能好好的。 陈放的额头贴着她,从她的第一声道歉开始。 “可是我想我以后的人生能和你一起。” 不然日子多难过。 热┊门┇阅┊读:⒙﹝⒙﹞. 48声声 有些事情,如果第一次没有说出来,之后似乎就再也无法说出口。 而谎言永远不会消失,只会像雪团越滚越大,随着日子的推进压在心头。 徐晤明白这个道理,但勇气最盛的那一晚她因为心疼而选择了沉默,之后只能次次沉默。 新年新岁,寒霜遮住旧一年的烟火,因为外公的离去,徐家的新年比往年清冷了一点,但又无比和平。 因为徐盛林的“回归”。 至少叶菁是这么以为的,只不过丈夫又将她的美梦破碎在元宵这一天。 陈南找寻多日都不见的秦郁,却在正月十五这一天出现在徐晤家里。电视机里的晚会声嘈杂喧闹,依然挡不了屋里母女俩擂鼓喧天的心跳声。 这注定,是一个淋满鲜血的元宵节。 徐晤站在房间门口,看着惊慌失措的父亲、歇斯底里的母亲,还有一个已然疯魔的女人,身体里那种无法控制的感觉又涌上来了,另一种力量主导了她的身体——颤抖、飘摇、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开始破碎。 “你怎么来了!”这是爸爸。 “这是我家,你给我滚出去!”这是妈妈。 “徐盛林,你当初口口声声说爱我,现在是想反悔吗!”这是那个女人。 小小的屋子成了叁个人的舞台,徐晤是这场戏唯一的观众。 只不过演得实在糟糕,观众已经开始崩溃。 ** 【元宵快乐,晤晤。】 陈放移动手指,在屏幕上打下这几个字。 发送。 无人回应。 【现在可以出来吗?】 【我买了烟花,等会我们去河边放。】 早上徐晤说好了要陪陈放一起过元宵,陈放从她答应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期待。 虽然今年连秦郁也不陪他过年了,但好在,元宵夜的灯火有人说要和他一起看。 烟火的热度总好过冷冰冰的饭菜。 等了一个小时,徐晤还是没有回复,陈放想了想,拿上早就买好的烟花出了门。他们本来是约在河边见面,就在徐晤家小区后门。 或许抬头,还能看见她家的窗户。 陈放坐在河边,听着街上时不时传来的鞭炮声,年节的气息让他眉眼不自觉放软,忍不住抬头往沿街的居民楼看去。 他一眼就能找到徐晤的房间是哪一扇窗户。 徐晤在家里吗?她是在忙吗?还是在和爸爸妈妈一起过节? 陈放一边等一边猜想。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岸边的行人已经渐渐多了起来,穿着新衣的小朋友被爸爸妈妈带着出来玩耍,星星一样的眼睛藏在燃烧的仙女棒后面,和焰火一样闪闪发光。 没有烦恼,单纯快乐。 陈放看着看着就晃了神,难免想起自己的童年。 好像也有过这样快乐的时光……吧? 他拿起手机看了眼,和徐晤的聊天界面还停在他发的最后一条消息上。他终于从长椅上站起来,一边往身后的小区里走,一边给徐晤打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但是没听见徐晤说话,听筒里只传来了嘈杂的背景声。 似乎是电视里在演小品,声音尖锐,混着外头的鞭炮声,陈放听不真切。 “晤晤?” “嗯。” “你……现在能出来吗?” 徐晤看着房门外惨淡的景象,浑身脱力倚着墙坐在地上。 “我……不能出去了。” “……是有事吗?”声音突然低下去。 “嗯。” “那……好吧,元宵快乐。” “……” 那边突然没了声,陈放以为她在忙,正要挂电话,忽然又听见她喊了自己的名字。 “陈放,”声音里夹着血,“对不起。” “……没关系。”他还以为她道歉是因为这一次的失约,心里又生起一点小小的希冀,“那明天,明天你能出来吗?” 背景声好像更加混乱了,混着女人的嘶吼,陈放不禁有些诧异——是哪个小品会编排得这么激烈? “明天……”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玻璃的破碎声打断。 陈放脚步一顿。 “晤晤?” 徐晤却根本听不见了。 手机被她握在身侧,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让她从地上站起来,快速地跑向门外。 客厅里,她妈妈被那个女人拽着头发厮打。 “杀了她!” 脑海里有人在说话。 “那是陈放的妈妈!” 另一个声音说。 陈放……陈放…… 我总算要因为欺骗你而付出代价。 这生活如她最初所想,变得比过去的一年还要混乱污浊。飞舞的碗碟、裹着芝麻馅的汤圆……一切一切,都离开了它们该在的方位。 哪里飞来一盏瓷碟,脑袋又被什么碰撞。 眼前蒙了血,来自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束光亮终于熄灭。 ** 陈放在听见徐晤突然的哭喊时就加快了脚步往她家里跑,电话还没有挂断,他听见了那头短暂沉默后爆发的哭声。 他听清了,那不是小品,那是她妈妈在哭。 可是为什么,他又听见了另一个女人的咒骂。 声音还那么熟悉。 少年的疑问随着脚下越来越高的楼层一起增长。 直到打开那扇未被关紧的门——他突然明白了一切真相,又不敢确定。 他看见了什么? 他消失多日的妈妈、那个总是出入他家的男人、倒在地上的徐晤、还有抱着她崩溃大哭的陌生女人。 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 为什么,徐晤的额头会不断地流出血? 陈放僵硬地走进去,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妈,目光直直盯着徐晤。 屋里的各种声音也因为他的到来戛然而止。 除了一个母亲的啜泣。 “你是谁!” 叶菁抱着徐晤,像母狼抱着自己受伤的幼崽,一切靠近者都被她防备在外。 陈放僵硬地蹲下身子,伸出手想要触摸徐晤的额头,但那一处伤口被叶菁的手捂着,他根本无法碰触。 【晤晤……】 他张嘴想喊,却没有勇气。 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阿放……你怎么在这……” 刚才还颐指气使的女人此刻终于慌了神,因为被儿子撞破了自己掩藏起来的秘密。 陈放一直以为,徐伯伯是个单身的男人。 他不知道,他的父母不仅是各自出轨,还插足了别人的家庭。 更不知道,徐晤竟然是“徐伯伯”的女儿。 怪不得…… 一切他曾不解的,现在全都被残酷地揭开。 残酷到,根本不留给他反应的时间。 ** 朦胧里,好像听见了一点动静。有人在喊陈放吗?他来了吗? 【陈放……】 徐晤费力地睁开眼,终于在一片猩红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真的来了。 他怎么能来。 “还敢带人过来?徐盛林,你女儿都被她打成这样了,你是不是男人!” 徐晤听见了妈妈的声音。 不是的—— 陈放和他妈不一样。 “陈放……” 干涩的嘴唇上下翕动,费力地喊他的名字。 陈放的手动了动,想回应她,但喉咙里还是无法发出声音。 “对不起……”徐晤躲进妈妈的怀里。 她好累,累到眼睛都睁不开,也有好多好多话想对陈放说,但最后能说出口的,竟然只剩下这叁个字。 可是陈放明白了,周围的叁个成年人也明白了。 他们的脸色和屋外盛放的烟花一样精彩。 砰—— 是谁在说: 新年快乐。 49玻璃碎片 救护车来了又走,徐盛林和叶菁带着受伤的女儿匆匆忙跑出了家,上担架前,徐晤费力睁开眼睛看了陈放一眼。 头上的血混着泪,从她脸上滴下来。陈放也盯着她看,深色的瞳孔在一片血色中飘摇破碎。 秦郁不肯罢休,还在后头喊,一点都不为自己伤害了一个孩子而羞愧。 “够了!” 陈放捏着拳,愤怒地朝她喊。 秦郁吓了一跳,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暴怒的陈放。 “还不嫌丢人吗!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一点都没醒悟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害了我还不够,还要去伤害别人!” “她是无辜的,你为什么不能放过她!不能放过别人的家庭!” 陈放眼睛赤红,每一个词句从嘴里说出来都像携卷着刀刃,割伤自己,也割伤对方。 他看见了母亲的可怜可恨,更看见了自己的可悲。 一切都是骗人的。 没有人真心爱你。 秦郁还愣着,被愤怒的陈放扯出了这个凌乱的家。 不要把别人的家当成是自己的,也不要抢夺别人的爱。 会遭报应的。 他把秦郁拉出门之后再也不管她,不管她正月里去了哪里,不管她和谁过年。 反正,陈南和秦郁也没把他当作儿子。 他甩身离开,这还是头一次,他丢下了自己的母亲。 而不是被他们丢下。 他想,他的十八年人生,已经足够用来还他们的生养之恩了。 至于童年的温暖、和乐的家庭……一切一切都像另一场美梦,但是人应该活在现实里。 生活不是结局圆满的童话。 ** 徐晤睁眼时,徐盛林和叶菁就陪在病房里,她第一眼看见的是爸爸,下意识地把头撇开。 “妈妈。”她对着叶菁喊。 “醒了?”叶菁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喊医生过来!” 徐晤的眼里又流出泪,再次喊她:“妈妈。” “好痛。” 叶菁的脚步顿住,回头时同样是满眼泪水。 “没事了,玻璃渣都取出来了,没事了没事了……”她语气很急,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徐晤眨眨眼,没相信妈妈的话。 真的取出来了吗?那为什么还是这么疼呢?一定是有哪块玻璃碎片落进了皮肉深处没能被发现,深深地扎在她的血肉上。 疼到丧失了生存的信念。 徐盛林站在一旁,看着母女俩对视流泪,眼睛也红了一圈。 但他知道自己没资格哭。 “你去把医生喊来。”叶菁对他说,语气比对着徐晤时冷淡许多。 “……” 总是高高在上的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这个家排挤在外,又无力挽回,只能灰溜溜地逃出病房。 等他走后,徐晤才伸出手,要去拉叶菁的手指。 很快被叶菁回握住。 母亲的手掌并不光滑,甚至有些粗砺,像石子一样硌着徐晤的掌心。 但又很温暖。 她攥着妈妈的手,语气微弱:“妈妈,对不起。” 叶菁没说话,只是握着徐晤的手不停流泪。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最该说对不起的人。 如果不是她的执拗,或许她的女儿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看过医生给昏迷中的徐晤换药,少女本该白净的额头变得惨不忍睹,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疤痕。 伤在女儿身上,割在母亲心上。 或许,早在徐晤拿刀自伤那一天,她就该醒悟的。 她和丈夫,害了女儿的十八岁。 永远没办法重来的十八岁。 ** 徐盛林搬了出去,至于他去了哪,母女俩都不再关心。至少,因为他的离开,这个家终于拥有了平静。 虽然母亲和女儿的磨合还在继续,但是总算有人醒悟。有人在慢慢改正,学习如何去做一个合格的母亲。 徐晤再也没有见过陈放,她在正月之后就回了学校,遇到同学好奇她头上裹着的一圈纱布,也只说是过年摔的。 有些伤口难以启齿,被埋进脑海深处,别人不提起,自己也别去想起。 虽然,徐晤还是想看看陈放。 她想知道陈放现在怎么样了,她有没有害了他。 但是一直都没有机会。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医院的病房外,那时她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中瞥见了站在门外的高瘦少年。 他没有进来,徐晤也看不真切。 但她知道那就是陈放。 很生气吧,都不愿意靠近她了。 徐晤知道自己撒的谎有多严重,也猜测到了陈放该有多恨她,所以她没有再去找他。哪怕多次面对欲言又止的周家兄妹,她也只是保持沉默。 久而久之,终于没有人会在她面前提起陈放的名字。 只是没想到的是,再次听到他消息时,还伴随着另一个让珑城人议论不止的新闻——后街的妓女被她的情人杀了。 据说是因为妓女有艾滋病,传染给了她的情人,直到怀孕又流产时才查出来,但是为时已晚。 那个男人杀了妓女以后就自杀了。 那个男人叫陈南。 是陈放的爸爸。 消息传播的速度很快,让这座本来就小的城市一夜之间像开水一样沸腾,议论纷纷。 不仅是在坊间,学校里也是,所有人都知道了——陈放是杀人犯的儿子,吴音是妓女的女儿。 陈放已经许久不来上课,只剩下吴音还在孤独地对抗着什么。 她没有错。 为什么要拿异样的眼光看她。 从前是,现在也是。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 吴音强装镇定,逼迫自己去忽略周围那些嘲讽轻视的目光,直到放学以后在小巷里遇见徐晤,她的情绪才终于开始崩溃。 “你来干什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本该婉转轻吟的女声此刻却尖锐疯狂,或许她早就疯了,从看见母亲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时开始。 她的妈妈有艾滋病,她也会有吗? 她甚至不敢去医院检查,只是每个凌晨都会被噩梦吓醒,在吴玥被杀的屋子里睁眼到天明。 她会成为下一个吴玥吗? 徐晤脸色惨白,初春的天,她却依然穿得很厚,似乎穿得再多都感受不到温暖一样。 她的视线划过吴音故意露在外面布满刀片划痕的手臂,声音很轻:“你看见陈放了吗?” “呵,你在找他?那个胆小鬼,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你如果看见他,可一定要让他也去医院查查,看看他是不是也有艾滋病!” “……” 徐晤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最后看了吴音一眼——是怜悯的,无奈的,情绪复杂的一眼。 她的目光让吴音愤怒中又莫名觉得安慰。 “他爸死在珑溪里。” 吴音终于留给徐晤一句话。 精┊彩┇文┊章:⒙﹝⒙﹞. 50 老一辈的人见证了珑城的所有故事,它在时间的流转里变了许多模样,而这座城市中唯一不变的,大概只剩下珑溪,数十年如一日的冰冷静默,不声不响贯穿全城。 也数不清有多少生命结束在这里。 徐晤找到陈放的时候,他就坐在情人街的长椅上,背对她望着珑溪的河面。少年高瘦的脊背在橘色的晚霞中弯出一个月亮的弧度,也因此沾染了一点薄暮的苍茫。 徐晤一时不敢靠近,就蹲在他身后不远的花坛边看着他。 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什么,明明两人间的距离很近,徐晤却觉得他的灵魂在无比遥远的宇宙。 她根本无法看清他、捕捉他,眼睁睁地看着曾经和她亲密如一体的人逐渐从她身体中抽离。 这才是因果必然。 徐晤垂下眼,浑然不觉自己满脸的泪。 身体里的某个器官,比眼睛还要更加疼痛。 直到天色渐暗,巨大的黑色终于压过头顶,徐晤才看见陈放的身体动了动,她的心也跟着一颤。 陈放从椅子上站起来,默立不动。 徐晤也从地上站起来,蹲久发麻的腿一阵刺痛,脑袋也晕乎乎的。 但是她看到了什么? 陈放在一步一步靠近江畔的石栏,又不只是石栏—— 徐晤顾不上眼前的晕眩,跌跌撞撞地朝他冲过去。 “陈放!” 她喊他,身体在触碰到他的那一刻紧紧抓住他的手。 陈放的脊背僵了一下,过了好久才低头看她。 两双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沉默对视。 一双迟钝迟疑,一双盛满担忧。 “……” 陈放动了动胳膊,把手从她掌心里抽出来。 指缝穿过的冷风让徐晤脸色一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像刀片一样割得血肉模糊发疼。 “陈放……” “……干什么。” 他声音干涩,目光从她额头上的伤口处移开。 “你刚刚……” “和你没关系。”陈放冷声打断她。 他身体一转,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风更冷了,徐晤浑身僵硬。 她看着陈放的背影渐渐离远,脑海里却还是他刚才靠近河岸的那一幕。 她咬着牙,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 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前后走在狭窄的巷子里,陈放走得很快,徐晤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或许是意识到甩不开身后的人,陈放终于停下来,转身看她。 徐晤连忙收住脚。 “……别跟着我。” 恍惚间,徐晤以为回到了半年前,她第一次跟着他走车前巷的那一次。 只不过他的声音没有像那次一样裹挟着寒霜,而是多了许多隐忍和无奈。 但徐晤的心还是因为他的冷漠止不住地疼。 陈放的警告显然无用,接下来一个月,从柳树长芽到桃花盛开,徐晤始终跟着陈放,哪怕他不常去学校,徐晤也总能找到机会跟着他。 但也不过是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瘦下去,无形的黑洞快要吞噬他本就脆弱的灵魂。 ** “陈放,好巧。” 浓妆艳抹的吴音穿着短裙,背靠青砖墙面,冷冷地瞥了一眼巷子口走过来的男生。 陈放眼也没抬,略过她径直往前走。 “看吧,我早就说了,我们是一样的。” 轻轻的嘲弄在他身后响起。 “你在逃什么呢?陈放?你以为你能逃离这种灰暗的人生吗?” “这是我们注定的。” 她的嘲弄无效,陈放还是没有回头。 但在他离开巷子后,徐晤走进来,停在了吴音面前。 这是她第一次问吴音关于陈放的家庭,她也不得不承认,相比她最初对陈放自以为是的揣测,吴音要更了解他。 “你知道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 徐晤一愣,竟然不知道自己要从哪里问起。 看她这样,吴音突然笑了一声。 “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这种温室里长大的小花朵,怎么能想象到我们这种人过的又是什么样的生活。” “你见过自己的妈妈张开腿和不同的男人上床吗?你见过那些男人对着一个未成年却能露出轻佻下流的眼神吗?” “还有陈放,看着自己的爸爸和一个妓女上床,还说要和她结婚生孩子,那滋味一定很奇妙吧。” “我起初也很奇怪,为什么那两个人一把年纪了还想生孩子,后来才想明白,是因为他们嫌我们是个劣质品,要重新培养一个合格的、优秀的产品。” “可是他们也不想想,自己有什么本事能生出这样的孩子。” 吴音在说陈放,也在说她自己。 对于那些所谓的“父母”而言,他们是什么?孩子是什么? 身为一个成年人不去创造自己的希望,却把一切寄托于孩子——难道孩子是作为人类失败人生的后悔药而存在的吗? 徐晤看着吴音,心里起了一点波动。 当她以为自己在渐渐走出父母带给她的阴霾时,吴音又把她拉回那些不愉快的记忆。 那些不会消失,永远存在的记忆。 或许在将来某一个时刻,她能玩笑地说起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但那些难过痛苦的情绪,也会埋在她的血肉里,然后汲取这些痛苦,长成新的枝桠。 在未来时间线上的徐晤会和自己聊起过去:“那时我很不快乐。” “我很难过。” “我想死。” …… “但是我活下来了。” “艰难又伟大的一个壮举。” 徐晤希望自己以后会有这样的时刻,这样劫后余生的时刻。 “徐晤,你能体会到我们所过的这种人生吗?” 徐晤看着吴音,默然不说话。 她在心里告诉她:我可以。 人类会经历不一样的事情,但拥有同样的难过。 优等生和差等生也能感同身受。 因为人生是同样的无奈痛苦。 面对沉默的徐晤,吴音笑着笑着眼里又泛起泪光。 “你肯定不能理解。”她说。 “但是我能理解陈放。”她把手臂举起,那里显眼的是一道又一道自残的痕迹。 “你以为,我喜欢自残吗?” 吴音指着一个不规则的疤痕对徐晤说:“要不是为了遮掩这些烫伤,我为什么要自残?” “我犯贱吗?” “我妈,还有陈放他爸,说起来这两个人还真是天生一对,连凌虐的方式都一样。” “他们怎么不拿着烟头互相帮助呢!” 愤怒的孩子咬牙切齿地控诉父母曾经犯下的罪行。 而那些烫伤、鞭伤的痕迹,徐晤很熟悉,因为她也曾在陈放身上看到过。 一切的猜测都有了落实。 原┊创┇文┊章:⒙﹝⒙﹞. 51 “要放弃了?” 几个月前,周思衍曾问过陈放这个问题。 而今他把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陈放沉默着,没有像上次一样毫不犹豫地给出回答。 放弃?有希望才能叫放弃,他和徐晤,这样纷杂混乱的关系,哪还有什么希望。 可是如果要让他说“放弃”,嘴里又发不出这两个音节。 明明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骗局,为什么现在她还要装作如此难过的样子紧跟着不放? 陈放颓然地把手机扔在床上,根本理不清脑海里的想法。 也不敢再去相信谁的所谓“好心”。 昏暗的房间里始终没有开灯,随着日暮西斜,屋内的光线终于渐渐归无。 陈放意志消沉,身体疲懒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间,听见门外乍然响起的敲门声。 他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走向门口。 等他打开家门,毫不意外地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徐晤——这段时间总是如此。 “陈放……”徐晤说话声轻轻的,带着一点颤抖和紧张,“你吃饭了吗?” 陈放抿着唇,同往常那样把门关上。 “砰”的一声,锈斑斑的铁门隔绝了那双他曾经亲吻过无数次的眼睛。 “……” 徐晤握着塑料袋的手紧了紧。 下班的时间,楼道里来往的邻居上楼时都会看见一个小姑娘蹲在一楼门口,纷纷投去诧异的目光。 徐晤恍然无察,把身子藏进黑暗里。 直到对门的老奶奶开门看见她,还以为她是邻居家的亲戚没带钥匙,和蔼地邀请她去自己家坐着,但被徐晤婉拒了 拒绝老奶奶后没多久,她还是听见了铁门内传来的一点轻微脚步声。 门再次被打开。 “……陈放。”她立即从地上站起来,身体因为低血压趔趄了一下,嘴里小声喊他。 陈放的脸色还是一样的冷,默默地看着她不说话,脸上的神情徐晤无法分辨,她以为那是厌恶。 “你想干什么?”声音也冷冷的。 徐晤僵硬地举起手中的塑料袋:“我给你带了晚饭,你吃一点吧。” 陈放的指尖在门把上捏得泛白,他没应声,又要关门。 徐晤下意识地拿手去挡。 “唔——” 苍白的手掌被夹在门缝之间。 陈放眉心一跳,几乎是立刻就把门打开。 “你!”干涩的喉咙里终于蹦出一个字,目光全落在她的手掌上,那里红了一片。 手很疼,徐晤一点也没掩饰脸上的痛苦,抬起头时眼眶里还转着泪。 就这样看着他不说话。 陈放又气又无可奈何,僵持了几秒,还是败在她被夹伤的手和难过的表情上。 后槽牙咬得死紧,他终于放开门把手折身回房——门没关上。 徐晤脸上露出一点欣喜,赶紧跟在他身后进去。 她把餐盒从塑料袋里拿出来摆在餐桌上,菜色是之前两个人吃成明快餐时他最常吃的那几样。 “好像有点冷了,我去给你热一热。” 她忍着被夹疼的手掌,将餐盒拿到厨房。 而陈放身体僵硬,根本没有回头看她。 他家里的陈设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变过,但好像又少了点什么,生活的气息越来越淡。 这些天,徐晤的梦里总是出现陈放站在河边那一幕,梦里她没有来得及拉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体被珑溪的河水吞噬。 半夜醒来总是一枕头的泪,心里也越来越恐慌。所以即使问心有愧,也要牢牢抓住他的手不放。 为了她的私心——哪怕她觉得死亡是上天赐给人类唯一的一次自由选择,哪怕她觉得死亡是解脱,哪怕她可以宽容自己的自杀,她也不愿意陈放选择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虽然厨房少了很多东西,但是徐晤意外发现那几瓶草莓牛奶还在柜子里摆着,只不过看起来很久没被动过了,保质期也没剩几天。 她心一动,拿起一瓶。 菜和饭盛到瓷盘里又在微波炉内转了一圈,最后完成时发出几声清脆的提示声。温度和声音重新出现在这个家里,陈放听见了,又开始感到茫然。 徐晤端着餐盘放到餐桌上,然后去敲他的卧室门。 “陈放。” 无人应。 “吃饭了,陈放。” “……” 她的手握在门把上:“我进来了哦。” …… 门打开后入眼是昏暗的卧室,陈放侧身躺在床上,看起来像睡着了。 徐晤顿了顿,轻轻走进去。 “陈放?” “……” 她在床边蹲下,盯着他的后背看了一会儿,才伸手去碰他的左臂。 但马上被他躲开。 “……陈放,”徐晤慢慢收回手,“吃饭了。” “……” “你不想看见我,那等你吃完我就走。” 背对着她的身影终于动了动。 ** 餐厅里开着暖黄的灯,四处充斥着饭菜的香味。陈放走出来时,徐晤正在摆放筷子,听见动静转头看见他,似乎是想朝他笑,但那点笑意很快又消失,变成拘谨的声音:“来吃吧。” “……” 陈放握拳走过去,情绪压抑在绷紧的肌肉里。 等他吃完,就让她走。 不要再来靠近他。 他以为所有情绪都被自己克制得很好,却在看到徐晤把那瓶草莓牛奶拿出来时忍不住了。 那瓶,曾经他不喜欢,却又慢慢爱上,依恋的味道。 徐晤把开好口的玻璃瓶递给他:“牛奶我也热了,你……” 话未说完,瓶子被陈放挥手打掉。 他的动作太快,像是下意识的反应,徐晤根本来不及躲闪。 “啪——” 一地玻璃碎片。 空气安静了一瞬,陈放也呆了数秒,最后还是抿着唇不说话。 徐晤捂着发疼的左手蹲下身子,对着一地玻璃碎片和流动的液体默然不语。 “……” 陈放看着她的发顶,各种情绪在胸口沸腾咆哮。 酸涩、愤怒、后悔、挣扎…… 它们像找到了突破口,争先恐后地要从他的身体里逃出来。 身体的主人也在崩溃。 在徐晤的手指将要碰到碎片的前一秒,陈放猛然俯身,握着她的手腕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 徐晤错愕地抬头看他,却看见他泛红的眼圈。 “陈放……” “现在够了吗?满意了吗?” “……”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为什么还不走?” 他连眼睛都是红的,说出来的话也像受困野兽愤怒的嘶吼。 这大概是两个人在一起后,陈放第一次这么凶地对她。 “对不起,陈放。”徐晤抬眼看他,再一次被他眼里的抗拒刺伤。 “是我错了,从一开始我就是带着目的接近你,我以为,这样子就能报复他们。” “陈放,对不起……” 所有话到嘴边只剩下道歉,即使,迟来的道歉再多也无用。 可是除了道歉,她还能说什么呢? “你走吧。”陈放偏头不愿意再看她。 徐晤咬着唇,没动作。 “我不走。”她突然说。 “……” “我不要走,陈放,你让我在这陪你好不好?”她的声音也逐渐趋于哽咽,伸手想要牵他,悬在半空最后还是没有勇气。 “我做错了事,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话音才落下,陈放突然捡起一块碎片,紧紧握在手心。 “陈放!” 他将流血的拳头举到她面前:“还不走?你就不怕我也有病?不怕被我传染?” 徐晤在这一刻明白了他内心的恐慌。 …… 他们说,陈放的爸爸杀了人。 他们说,陈放的爸爸有艾滋。 他们说了很多很多,在各种被粉饰了真相的谣言中,陈放的爸爸是个怪物,而陈放,是个小怪物。 仿佛作为那个男人的孩子,陈放也承袭了他的不堪和罪恶。 连血液都是脏的人,没人想靠近。 “不是的。”徐晤垂在身侧的手一颤,马上拥住他,声音坚定:“不是的!” “我骗了你,但是我喜欢你。” “因为你是陈放。” “我喜欢陈放。” “不管怎么样我都喜欢。” 有鲜血不断流出来,滴落在地上又和那些粉色的牛奶混在一块。 红和粉,像他和她,像他们的愤怒与难过。 徐晤抱住身体僵硬颤抖的陈放,左手下滑,包裹住他的拳头。 两只手被鲜红的血液缠在一起,密不可分。 “疼不疼?” 她这样问着,却又垫脚亲吻他的嘴唇。 爱┆阅┋读:⒙﹝⒙﹞. 52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亲吻具有安抚的作用,又或者是因为拥抱。肌肤的贴近渐渐安抚了两具不安的灵魂,陈放也被徐晤哄着,丢开了掌心的碎片。 即使还不知道该如何去相信她的保证。 徐晤跪坐在沙发边上,小心翼翼地替他清理掌心的伤口,然后再抹上膏药。 “疼不疼?”她轻轻地朝他掌心吹气。 轻柔的风吹在狰狞的伤口上,陈放差点又陷进她温柔的声音里。 他抿着唇,准备把手抽回来,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动作,徐晤先他一步低头亲吻他的掌心。 软软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震。 “不要伤害自己。”徐晤抬起头认真地看向他。 “……” 陈放抿着唇,不自在地移开眼。 看着他的模样,徐晤悄悄叹了口气,收紧手指握住他的手腕。 “陈放,”她倾身靠近,“我真的喜欢上你了,没有骗你。” 知道他敏感不安,所以她想要一遍一遍向他确认。 “虽然很自私,但还是想问问你。” “能不能不要推开我……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声音卑微到近乎恳求。 她希望陈放能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赎罪。 陈放还是没有回答,只有嘴唇微微动了动。 徐晤不再继续问下去,但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腹,掌心贴着他结实坚硬的背脊。 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 陈放明白自己就快坚持不住。 他对徐晤根本就无力招架、无力抵抗,哪怕知道她靠近的真相,他也总是能那么轻易地就原谅她。 ** 当衣衫渐薄,高考的日子也正式进入倒计时。 陈放终于回到学校上课——因为徐晤每天寸步不离的跟随。 早上在他家门口等他一起去学校,放学又跟在他身后一起回去。陈放对此无可奈何,更因为她每天的一句:“我喜欢你,陈放。” 他完全无法抵挡,在冬天里冷硬起来的心肠也渐渐开始融化。 “陈放,等等我呀。” 又是一个下了晚自习的夜晚,徐晤小跑着追上前面那个越走越快的高瘦少年。 “你吃饭了吗?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不吃。” “可是我好饿哦……” “……” “胃也好疼。” 陈放骤然停下脚步,回头说道:“饿就自己去吃,每天跟着我干什么!” “……”徐晤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不吃吗?那我也不吃了。” 陈放彻底没了办法。 成明快餐店的老板娘在看见今晚的最后一对小客人时还有些惊讶——他们已经很久没来这里吃饭了。 依旧是熟悉的那几样菜式,徐晤端着碗,不坐在对面,偏偏要坐他旁边。 陈放:“……” 他只能闷闷地专注于自己碗里的饭菜。 “你多吃点呀。” “汤也要喝完。” “今天的糖醋排骨好像有点甜?不过我挺喜欢的,你觉得呢?” …… 终于等到把饭吃完,走出快餐店后陈放冷着脸看她:“饭吃完了,你可以走了。” “可是,巷子太黑,我怕……”徐晤软软地说。 那只黑猫还窝在巷子里,瞳孔发着碧绿的光。徐晤本来就不喜欢动物,这下更是紧挨着陈放不走。 她一次又一次的耍赖皮显然有效,陈放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领着她走过黢黑的小巷。 四下无光,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徐晤惊呼了一声,慌乱中扶着墙壁稳住身体。 陈放马上回头看她,眼里是藏不住的紧张。 “我看不见……”徐晤扁着嘴说。 “……” “陈放,你牵着我走好不好……” 细白的手举在半空中,像是笃定他会接受她的请求。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太久没有主动牵她,连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僵硬,明明已经在这场角逐中输了,他还要装作一副冷沉的模样听着她的每一个指令。 陈放边走边懊恼。 月色朦胧,灯影拉扯着身体,街道上人烟稀少,徐晤却觉得这样刚刚好。 指尖在他掌心缓缓搔动,感受着他越来越紧绷的肌肉。 徐晤眉眼弯弯。 “陈放……”让他心颤的声音又响起,“最近读书累不累呀?有想考的学校吗?” “没有。”声音闷闷的。 “噢,可是,我希望我们能在同一个城市读书。” “……” “你想去鹭岛吗?鹭岛怎么样?我还没有去过那里呢,他们说那里的海很漂亮。” 她碎碎叨叨地念着,陈放也不自觉被她话中的未来吸引。 如果,未来真的会是那样美好。 两个人的关系终于开始破冰,陈放没有再赶走徐晤,甚至还会允许她软软地朝他撒娇。他们的生活回到了正轨,高叁的学生是什么样的,他们就是什么样的,连陈放都因为徐晤的每日念叨有了紧迫感。 而关于他父母的流言蜚语,因为老师们的出面制止、徐晤和周思衍的维护,那些恶意的揣测和评价也渐渐消弭。 一切太平到,连陈放自己都快忘了他自杀的父亲和失踪的母亲,这大概也要感谢他们从前对他不闻不问的态度。 对于他们这一代孩子来说,千古“赞颂”的血缘关系在长久的陪伴中显得微不足道。付出多少真心,收获多少感情,生而不养的父母,本就不值得被爱。 人类何必被血缘关系桎梏。 ** 劳动节唯一的一天假期,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意外。徐晤在去陈放家的时候,路过巷子口的游戏厅,看见了被一群小混混拦住的吴音。 起初她以为那些染着黄毛的人都是吴音的“朋友”,脚步微顿了一下,走了几步之后脑海里却不断想起刚才吴音纠结的表情和藏在她衣服底下游走的那只手。 她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回头。 途中又给陈放打了一通电话。 “你他妈这什么表情?当婊子还想立牌坊?” “看来你那个婊子妈没有教你怎么伺候男人?” 粗俗的声音回荡在昏暗的游戏厅里,店里没有大人,全是一些十七八岁的男生。徐晤站在门口,通过被风吹起的帘布看见了吴音被为首的那个男生钳制住了脖颈,而另一只手已经探进了她的裙下。 吴音不断挣扎,嘴里嚷着“放开我”。但这些反抗显然无用,和一群将满十八岁的男生相比,她显得弱小又可怜。 刹那间,徐晤的目光和店里的吴音遥遥撞上,两个人皆是一愣。 一直都是张扬倔强的眼睛此时却多了一些别的情绪,那是徐晤从未在吴音身上见过的,恐惧和耻辱,以及,含着泪光的乞求。 她犹豫半秒,掀起帘布朝里喊了一声:“你在这啊。” 店里的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她。 她佯装镇定,将帘布拉得更高,外头的阳光洒进昏暗的店里,屋内景象一览无遗。 “这他妈谁啊!”有人骂了一句。 徐晤扯出一个笑,没理他们,只盯着吴音看:“你不是说要去我家吃饭吗?我妈在等你呢,你再不快点她等等要来找我们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为首的男生突然骂了声“操”。 “快他妈给老子滚!” 一直到走出游戏厅,吴音的腿还是软的。徐晤伸出手牵她,转身时不小心和那个男生的目光对上。 暴戾、阴狠。 那些从不会出现在陈放眼睛里的情绪,徐晤在一个和他同龄的男生眼中看见了。 明明是相同的年纪,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她的陈放,才不会这样;她的陈放,才不会拿自己的不幸当作伤害别人的理由。 徐晤一边想,一边抓紧了吴音的手臂。 穿过这个巷子,前面就是人流密集的主干道,那里才算安全。 身后传来窸窣的动静,谁也没说话,逃命一般往前奔,心脏悬在了嗓子眼,就快要从身体里跳出来——幸好在这个时候,迎面跑来一个人。 “陈放!”徐晤眼睛一亮,小声喊他,牵着吴音朝他奔过去。 陈放看见她后依然眉头紧锁,伸出手把她牵过来藏在身后,面色冷沉地看着跟在她们身后的那群人。 都是熟悉的面孔。 “嘁,我还以为是谁。”黄毛的脚步也慢下来,瞧了一眼藏在他身后的两个女生,“臭婊子还敢骗我,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气氛在一瞬间紧张到极点。 陈放把徐晤推到墙边,单枪匹马地迎上那一群职专的混混。 这是徐晤第一次看见陈放打架,陈放虽然有经验,但在人数上却占了下风。 尤其是,他还要保护两个女生。 徐晤扯着吴音站到远处,尽量不让自己拖累了陈放,又趁着场面混乱的时候,悄悄地报了警。 吴音身上裹着徐晤的外套,目光微闪。 “谢谢。” 轻轻的一句话,徐晤听见了。 爱┆读┋书:⒙﹝⒙﹞. 53 徐晤不知道强奸未遂需不需要坐牢,但她想让那群男生付出代价。 他们差点毁了一个女孩子。 只是可惜的是,那群看着张扬跋扈的小混混,在听见警鸣声后全作鸟雀散。 徐晤只能带着吴音去派出所做笔录,而陈放则被民警带去医院处理伤口。 巧的是,办案的警察也是之前负责徐晤遇袭的那一位,他看见徐晤的时候还有些惊讶。 徐晤把已知的信息告诉他,然后问他:“叔叔,你能抓到他们吗?” 面对小姑娘这样真诚的问话,经验丰富的警察竟然一时哑然。 大概等到他退休了都会记得,当年有个小姑娘曾用无比认真的表情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不要再让更多的女孩子受到伤害了,那些以毁了别人的人生为乐的人,他们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从派出所出来,吴音把徐晤的外套脱下来递还给她,目光在陈放身上停留了一下又移开了。 “谢谢你们。” 这次是对他们两个人说的。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在徐晤走进游戏厅的那个瞬间,在她带着无数光亮进来的时候,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陈放会被这样一个女生吸引。 那是她缺乏的善良和勇敢。 徐晤正在检查陈放的伤势,闻言一顿,看向她:“没事,你先穿着吧,明天回学校了再给我。” 身旁的陈放默默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罩在徐晤身上。 吴音讷讷地看着她:“我明天……” “嗯?”徐晤语气轻松,“怎么了?你忘了我们只有一天假吗?你在几班,明天我去找你拿好了。” 吴音只好把递出去的手收回来。 她本来……本来不想再去学校的。 “对了,吴音,”临走前,徐晤叫住她,“马上考试了,你如果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来问我,我教你。” “……” 夕阳的光差点晃得吴音眼里又流出泪。 ** 一进家门,徐晤就要去脱陈放的衣服。他穿了一件套头的T恤,徐晤从下往上撩开,陈放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紧靠着身后的白墙。 “……!” “给我看看!”徐晤掰扯他的手腕。 “……看什么。” “你的伤啊!”她皱起眉。 “没什么好看的。”他反应过来以后小声地说了句。 徐晤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 狐狸眼安静严肃,陈放被她看得心虚,最后还是妥协了。 职专的那一群人和陈放像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他的胸背腰腹上全是青红的伤口。徐晤轻轻用指腹碰了碰,他的肌肉也跟着一缩。 “……” 气氛倏然安静下来,陈放不安地挪了挪身体:“没事了,别看。” 徐晤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看着他:“陈放……” “……没什么感觉的。”他把衣服放下来。 徐晤默然,攥着他的手指踮起脚尖。 “这样会少疼一点吗?” 冰凉的唇碰在一块。 屋里的温度很快升高,至少陈放还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回神时,徐晤的手指已经往下探进了他的裤腰。 “我记得你不喜欢吴音,”徐晤忽然说道,“是因为她妈妈吗?那你现在是不是也不喜欢我了。” 因为她爸和他妈的关系。 因为她的欺骗。 他之前有多讨厌吴音,现在应该就有多讨厌她吧。 “从前我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的,反正这个世界对我也不好,我才不要喜欢这个世界。” 手指越来越深入,抓到他半硬起来的东西,轻轻收拢掌心。 陈放闷哼了一声,右手攥紧她的肩膀,明明是想要推开,却又舍不得。 “但是现在我有点难过,想到我曾经因为自己的痛苦伤害过你,也想到你可能已经不喜欢我了。” “不只一点点的难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陈放。” “我是个坏人,也是个胆小鬼。” 徐晤缓缓蹲下身子,解开了他运动裤上的结。当陈放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后,赶紧按住了她的肩膀。 “你不用……这样。”他声音沙哑。 徐晤动作没停,依然自顾说着:“你看,这个时候我还是这么自私,明明伤害了你,却还想要你原谅我。” 她手里握着他越来越坚硬的一处,话音渐轻,到最后一个音节时,她已经低下了头。 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这一次是兴起,突然就想这么做了。 顶端被濡湿的口腔包裹,陈放无暇再去顾及其他,全身的感觉都汇集在身下。 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她现在半跪在他面前做这种事,他已经要刺激欣喜得要疯了! 东西渐渐在她的口中成长起来,变得巨大,将她的嘴撑得满满。徐晤不得章法,第一下含得太深,东西顶到她的喉咙口,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陈放捏着她的肩把她推远了一点,又不舍得就这样离开。 “唔……”坚硬的牙齿不小心磕到软肉,他身体一颤。 徐晤像吮吸糖果一样舔舐他,觉察到他的反应后抬起泛着水光的眸子问他:“这样会……舒服么?” 陈放低头,看见她澄澈的双眼——那么漂亮的眼睛,那么漂亮的脸,此时却在用最认真的表情做着最旖旎的事情。 “轰”的一声,理智像烟火炸开。 明明没有很舒服,但就是让他浑身战栗。 徐晤又伸出了舌头,舌尖扫过顶端的小孔。 尾椎倏然发麻,陈放控制不住,很快就尽数释放出来。 “啊……”她小声惊呼。 高潮的感觉过去以后,大脑开始清醒,陈放看见她的脸上全是白浊的黏液,心下有些慌乱。 “还好吗?” 他顾不上自己现在有多狼狈,连忙蹲下身子去看她。 她闭着眼,睫毛微颤,脸也泛着绯红的颜色。 嘴巴好酸,气味也不好闻,有哪里怪怪的,却能感受到下身不断流出的水意。 徐晤还在失神当中,一时没有说话。 陈放顿时紧张起来,半抱着她去了厕所,小心翼翼地拿湿毛巾擦拭她脸上的浊液。 “陈放……” 他的手一顿。 “你舒服吗?”还是这个问题。 徐晤睁开眼,认真地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动作没停,连下颚都替她擦得干干净净,“但是你不用这样。” 徐晤眉眼弯起,双手搂上他的腰:“你舒服就好了呀。” 脑袋在他胸前软软磨蹭,少年原本坚固的壁垒在这份柔软中轰然倒塌。 ** “你、你别动……停一下!”带着轻喘的女声娇娇软软地喊。 “唔。” “我想在上面……” 徐晤撑着他的胸膛翻了一个身,翻身的时候手肘不小心打滑了一下,整个人压在他身上。 “嗯……” 两个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陈放克制地捏着她的臀肉,脸色泛红:“……坐上来。” “啊……别这么用力呀!”徐晤扁起嘴。 “忍不住。” “不是这,慢一点!呜……” 分别了太久,两具身体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融合的时候,重新适应着彼此的温度与力度。 “陈放……” “嗯。” “我好喜欢你。” “……” 陈放突然翻身再一次将她压在身下,她的腿被他掰成M型,动作也不再像刚才那样轻缓,撞击越来越凶狠。 昏暗的屋子里,他垂眼看着身下凌乱的景象。 黑色的发丝缠在荡漾的乳波上,混着两个人的汗水,黑白分明。 到最后,徐晤已经受不住,手指胡乱抓着他的小臂:“陈放……呜,慢一点……你的伤!” 陈放已经迷了眼,双手放开她的腿与她十指相扣。 “马上。” 两个人在他的房间上床、做爱,少年心事被压抑在喘息声和滴落在皮肉上的汗水里。 一切不堪回首,各有各的重重心事。 那些难过的痛苦的,曾让人绝望崩溃的,在这一个瞬间,在他们拥抱彼此的时候,化作晨光熹微时的云雾,被天明的太阳冲散。 天还会黑吗?云雾还会回来吗? 前路……真的有光吗? 54 悲伤不会永远存在,同理,快乐也不会一直伴随。 人类当下或许以为自己走出了某个困境,实际上,在未来的某一天,当相似的难题出现,他们还是会很容易陷入熟悉的消极情绪。 生活就是如此跌宕起伏,有的人能接受面对,有的人却会因此受到致命打击。 是他们无法承受压力吗? 不。 是日积月累的痛苦养成的思维模式,是生活曾一次又一次扼杀了他们的希望。 抑郁症像个不定时的炸弹,谁能保证它不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复发,或许就在明天,因为阴雨的天气,他们选择走向死亡。 ** 倒计时一个月,叶菁终于明白自己不能再帮大姐“带孩子”,重心转回了徐晤身上。 她和徐盛林还没有办手续——因为某些难以言述的原因。他们不想影响了徐晤的高考,但也不愿意那么快下决定。 两个人都犹犹豫豫的,现在才开始念起二十多年的夫妻情。 徐晤隐隐察觉了一些东西,却又疲于催促他们离婚,甚至觉得可笑。 她主动屏蔽了关于爸爸的消息,更没有去关心他这段时间都住在哪里,只不过看叶菁平时的表现和遮遮掩掩的去向,徐晤想,他们应该还有联系。 这就是婚姻吗?经过这么多“挫折”还能藕断丝连? 徐晤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每天都趁着叶菁出门的时候去找陈放。 小小的家成了两个孩子唯一的快乐天地。 “晚上我们回去叫汉堡吃吧?” 小巷里,徐晤牵着陈放的手问他。 陈放犹豫了一下,说:“不然,去店上吃?” “嗯?回去吃完刷题不是更方便吗?” 陈放目光飘移,看向墙垣上的黑猫:“饿了,直接去店上吃吧。” “哦。”徐晤没在意,跟着他的脚步转弯。 因为考试的压力需要缓解,她这段时间吃得都比平常要多,抠吐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像是已经过去了很久。某一天,她意外发现,自己也没有那么在意体重一两斤的涨幅了。 谁让她每次都像念咒一样问陈放:“我最近吃得是不是有点多?我是不是胖了?” 而陈放每次都不厌其烦地回答她:“不是,没有。” 徐晤心里竟然慢慢生出一种莫名的自信:好像不管怎样,陈放都会包容她。 他不会抛弃她的吧。 哪怕她变老变丑。 不会像父母的婚姻那样吧。 从汉堡店出来,两个人往家走。徐晤看了一眼时间,还早,她不想那么快回去。 但是陈放已经先开口说:“不早了,送你回去。” 她诧异地看向他,呆滞之后,闷闷地说了声:“哦。” 两个人沉默了一路,徐晤始终在心里纠结:他今天不高兴吗?她做了什么让他不开心了吗?还是在班上发生了什么?那些议论被他听见了吗? 等到他们走到她家楼下,她的心情也变得闷闷的。 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让她愤懑,却还要不断压制。 “我上去了。”她声音低沉。 “嗯。”陈放松开她的手。 “……” 玻璃罩突然有了裂痕,火苗张扬着要往外窜。 徐晤咬着唇转身,她想让陈放知道她在生气,但又不舍得和他吵架。 脚步才踏出一步,手腕突然被攥住。 “怎么了?”陈放皱眉问她。 “……没事。” 徐晤垂着头,不肯看他。 他沉默了一瞬,另一只手抬起压在她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晚上不要读太久,早点睡,明天我在巷子口等你。” “……” 气焰渐消。 “明天早上想吃拌粉。” “好。” 徐晤一时没忍住嘴边的笑,勾着他的手朝他的侧脸亲了一口。 “快回去吧。” 莫名其妙升起的气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徐晤看着陈放的身影渐渐走远,嘴边的笑还没收起,余光扫到楼梯转角,再一次顿住。 “……妈。” 叶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上楼。徐晤跟在她身后,恐慌的情绪随着脚下的阶梯慢慢升高。 钥匙碰撞的声音在黑暗的楼道里变得尖锐刺耳,徐晤跟着叶菁进门,最后把门关上。 “砰。” 钥匙摔在门边的矮柜上,徐晤的心跟着一跳。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叶菁愤怒地看向她。 “……” 她被吓得往门边后退了一步,嘴巴微微张了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要报复我还是要报复你爸!他是谁的儿子、你是谁的女儿?!” 徐晤看着嘶吼的母亲,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成拳。 “妈——”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叶菁快速堵住她的话,“哪个孩子会让爸爸妈妈离婚?哪个孩子会像你这么折磨大人!” 徐晤一怔,眼前腾起雾。 果然,她还是怨自己的。 “那你们别离婚了。”她偏头,咬着牙说。 “你说得好听,之前闹死闹活的不是你?每次都要拿死来威胁我吗!” 叶菁愤怒说出口的话,像一个巴掌扇在徐晤脸上。 原来,在妈妈看来,自己的所有情绪波动都是做戏。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女儿!”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要生我!” 愤怒的手推开咆哮的母亲,嘴里发出她最深的疑问—— 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 她一点都不想来到这个世界! ** 陈放走到家门口,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才掏出钥匙。防盗门打开刚露出一个缝隙,里面已经有光透出来。 他绷着下颚,抬脚走进去。 “回来了?”屋里的人听见动静,回头看向他。 陈放没应声,自顾往前走。 “什么臭脾气。”秦郁嘟囔了一声。 她以为陈放会像昨晚一样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没想到他又突然回头问了一句:“你回来干什么?” “……”秦郁愣了一下,挤出个笑,“你马上高考了,妈妈回来陪你呀……” 陈放冷眼瞧她,秦郁被看得发毛。 “不需要。” 他丢给她这句话。 秦郁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现在的陈放,和她所了解的那个儿子,有些不一样了。 从前他虽然沉默,却不会用这样冰冷到近乎残酷的眼神看着她。 她可是他妈。 母子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秦郁不断地在心里安慰自己,想了想,最后还是站起来回到卧室。 墙角摆着她的行李袋,床上放着这间屋子的房产证和一张绿色的存折。秦郁略过了这些零碎的物件,径直走到梳妆台前。 那里躺着一张医院的就诊卡。 更┆多┇书┊网:. (W o o 1 8 . v i p) 55正文完 woo18 第二天早上,陈放没有在巷口等到徐晤,她的电话也是关机状态。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错过了第一节的早读课,课间操的时候他原本准备去五班门口等她,想了想又怕那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会影响到她,最终还是没有过去。 结果还是周思衍从办公室回来,拍他的肩膀:“去实验楼吧,徐晤在那里等你呢。” 陈放愣怔半秒,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走。 周思衍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又叹了口气。 广播操的音乐声隐隐还能传到地处偏远的实验楼,陈放跑过去的时候,徐晤已经在那里了,正抱膝坐在石阶上发呆。 他加快步伐走过去,徐晤听见了声音抬起头,露出来的神情无比疲惫。 “陈放……”她伸出手想要他抱。 陈放揽着她的肩膀坐下来,另一只手包裹住她冰凉的手,低声问:“怎么了?” 徐晤握着他的手指不安地画圈:“我妈……昨晚看到我们了。” 他表情一凝。 “手机被她没收了,早上也是她送我来的,所以今天才没有去找你。” “没关系,”陈放捏紧她的手安慰她,脸色却没有比她好多少,“那你妈妈,是不允许我们……见面?”他换了个词。 徐晤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你呢?”陈放问她。 “我?我每天都想见你。” “……” 微微悬着的心终于一松,还有点甜。 “反正以后我们就在学校见面嘛,周末我也可以偷偷跑出来,就剩二十多天了,考完谁还能管得住我们!”徐晤不断地暗示自己,考完以后她就是一个真正自由的人。 而陈放一直都是被放养的,没有体会过被家长监视的感觉,但他也被徐晤笃定的话打动了。 高考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 在徐晤以为高考前都不会见到自己爸爸的时候,却又突然和他巧遇了。 或者说,是撞见他和秦郁在一起。 这天是周日,她借口和周思思出来学习,与陈放约在了休闲吧见面。坐在角落的男女没有发现藏在绿植后的女孩,他们面前摆着两杯饮料,还有一沓纸。 秦郁似乎很生气,总是涂着红唇的嘴此时却是苍白的,连看向徐盛林的目光都没有从前那么温柔缱绻。 他们在争吵,但是压低了声音,被店里的音乐声盖过。 当徐晤看见那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时,曾经那些像天塌下来的绝望感已经没有了,只剩一点,失望、无奈、愤懑、和嘲讽。 她想,她大概永远都不会、也不想知道,那些肮脏恶心的感情为什么会被那么多成年人追逐。 出轨、家暴、当小叁……任何辞藻都不能美化它们丑陋的本质。 只是,她还是会难过的。 为自己叫了那么多年的爸爸,为自己曾经无比信任的爸爸。 她还是对他有一种矛盾复杂的感情,童年的时候父亲是她生活的构建者,青春期父亲却是她对未来希望的毁灭者。 她的所有优点和缺点,都来自父母。 她爱他们,也讨厌他们。 徐晤坐在椅子上自顾出神,连陈放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他叫了一声“晤晤”,发现她没有反应,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然后他也愣了。 比周围人高出一截的少年终于引来那对男女的注意,他们蹭地从卡座上站起来,紧张不安地看向自己的孩子。 徐晤冷漠地将书本收进书包,当着父亲的面牵起另一个男孩的手。她对陈放说:“我们换个地方吧。” 陈放低头,看着那只牵着自己的手,沉默一瞬,应了声“好”。 谁也没去管他们。 那些主动放弃孩子的父母。 孩子们把自己伪装得很坚强,很成熟,挺着他们倔强的脊背走出喧嚣的店里。 直到,那些芒刺一般的目光终于消失,他们靠着小巷的砖墙,握紧了彼此的手。 “……还好吗?”陈放抿着嘴角,不安地低头看她。 徐晤挤出一个笑,假装轻松地说:“没什么感觉,你呢?” “嗯。”陈放垂眼,收起情绪。 晚上,徐晤回家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刷题,也没去和叶菁说白天遇到了徐盛林。却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听见开门的声音、听见叶菁从客厅的沙发上起身、听见徐盛林腰上悬挂的钥匙串碰撞声……她没有出去,脑海里却自动生成了外面发生的景象。 叶菁好像早有预料到徐盛林会回来,两个人谁也没进屋喊徐晤,一前一后回了自己卧室。 听见他们把门锁上,徐晤从书桌前站起来,悄声走到门边,打开一条缝。 “年初,她和那个妓女打架,把她打流产了。” “……” “谁知道那个妓女有艾滋,她也感染了。” 徐晤好像听见妈妈噗呲笑了一声,徐盛林也是。 她却笑不出来。 愤怒的火在胸腔燃烧,一点一点烧尽她对未来的向往、对人性的希望。 这才是人啊。 丑陋自私的人。 “等一下!”叶菁的声音突然很严肃,“那你呢?” “老爷子走了以后我都没和她联系了,关我什么事!” “……哼。” “等女儿考完试,我们再和她说吧。今天那女的又来找我,被她看见了。” “那现在呢?她都不想看见你。” “总不能让我一直住在外面吧?” “……” 接下来的话徐晤没再听,她把门关上,在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行李箱。 开门的动静引来夫妻俩的注意,他们从卧室出来,看见徐晤背着书包滑着行李箱往外走。 叶菁吓了一跳,问她:“大晚上你去哪?” “手机给我,我去外婆那住。” “……” 或许是被她的冷漠吓到,沉默了片刻,叶菁竟然同意了。 大概也想到不能真的让丈夫整天住在外面,只能暂时委屈一下女儿了。 ** “叶凡凡,把你的史莱姆拿走!” 徐晤站在门边,看着一床五颜六色的玩具皱眉。 叶凡凡扁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翻了个白眼。 外婆从门外进来,看了一眼屋里吵架的姐妹俩:“不要对妹妹那么凶嘛!” “……” “小晤,妹妹有个征文比赛,每个人都要写一篇,你妹妹写不来,你帮她写一下!”大姨的声音也从客厅里传过来。 “……” 徐晤绷着脸,没应声,看着叶凡凡终于将过道整理干净,去衣柜里拿了自己的睡衣。 “砰。” 浴室门关上,她的眼泪又流出来。 烦死了烦死了! 凭什么我就要让着叶凡凡!凭什么叶凡凡可以废物得理所当然!凭什么我是姐姐就要忍受一切! 要是外公在,要是外公在,一定会有人护着我、一定会有人帮我说话! 要是外公在,我才不用受这么多委屈! 为什么外公走了呢,留下我一个人。 为什么我没有勇气张嘴拒绝那些我不想答应的事情呢! 为什么,我也是这么无能…… 外公,好想你。 …… 她的情绪突然在这一晚开始崩坏。 来自社会的悲哀无奈,和来自家庭的难过痛苦,让人想于这样一个同往常一样又不一样的夜晚放声大哭。 ** 6月7号高考,徐晤生日在6月5号。 4号晚上,陈放把她送到外婆家楼下。 “不开心?”陈放揉揉她的脑袋。 徐晤搂着他的腰,脑袋蹭在他胸口撒娇。 “有点累。” “快了。”陈放抱紧她,“明天想吃什么口味的蛋糕?草莓?” 他还欠她一个草莓蛋糕。 徐晤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嗯”。 “还想吃披萨。” 陈放想了想,说:“那明天看完考场去我家?” “可以吗?” 他顿了顿:“可以。” 和他告别,徐晤往楼上走,想到叶凡凡的模样,她又开始头痛。 叶凡凡这几天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每天晚上开灯看看到半夜,像是故意跟徐晤对着干。 徐晤和外婆打了招呼,回到房间,果不其然又看见趴在床上看的叶凡凡。 “……” 她把书包放在桌边,伸手去拿书柜里的练习册。 一本一本,写满笔记的书册归据在书柜一角。 她拿了一本化学的,手突然一顿。 边上是一本封面和书名都很熟悉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叶凡凡,心思微动,指尖移到隔壁。 翻开那本,扉页赫然写着作者的签名。 和她高二那年好不容易抢到的那本一模一样。 “凡凡,”徐晤装出轻松的语气,“你也有这本书啊?” 叶凡凡回头扫了一眼,又转回去:“哦,那一本啊,你妈拿给我的。” “什么时候?” “昨天啊,昨天外婆去喝酒,我在你家吃的饭。你妈借给我了好几本。” “……” 心里再一次涌起熟悉的、愤怒又无法抒发的感觉。 徐晤连夜回了家,家里一派祥和,叶菁和徐盛林有说有笑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冲回自己房间,看见原本排列得满满当当的书柜少了许多书。 不知情况的叶菁跟着进来,还没开口,徐晤先回头质问她:“你把我的书给叶凡凡了?” “……”叶菁缓了一下,神色不快,“你半夜回来就为了问这个?” “你是不是把书给她了!” “借给妹妹怎么了?你有的为什么不能借给妹妹?” “那你生了两个孩子也可以借给别人一个吗!” “徐晤你是不是有病!” “对,我就是有病,你要不要杀了我!” 徐盛林愤怒的声音也从外头传来:“你们又在吵什么!” 徐晤把他们都从房间推出去,房门锁上,自己对着空荡荡的书柜发愣。 那些她珍藏的,有的甚至印了作者签名的,都借出去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快速把底层的抽屉拉开,那本黄皮的日记本也不见了—— 那个她藏着自己秘密的树洞,那个她在难过时唯一可以纾解情绪的本子,此时不知道躺在哪个角落。 又被谁翻过看过。 耻辱,愤怒,无力,绝望。 她根本没有办法对别人说出口。 谁能帮她。 没有人。 她终于意识到,只要她还是他们的女儿,矛盾就永远存在。 高考、上大学、去别的地方……这些都不会帮助她逃离这个可怕的世界。 只要她还活着,痛苦将会一直伴随她。 ** 蜡烛被吹灭,空气里散着奶油香。 陈放把灯打开,问睁开眼的女孩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徐晤认真地回答他。 陈放嘴角弯着,看着她的眼睛说:“肯定会实现的。” “唔,我也觉得。” 她抱着陈放送的小羊玩偶,掌心抚过上面的绒毛。 “对了呀,还有件事要和你说,”徐晤靠在他肩上,声音轻轻的,“高考两天,咱们先不见面了吧?我怕你分心。” “……我不会分心。” “……”徐晤一顿,“可是我会。好不好呀?” “哦。”声音闷闷的。 “这个项链给你。”徐晤把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来。 陈放愣了一瞬,看着那片小小的金色羽毛:“这不是你外公留给你的……” “是呀,这是外公的祝福,他最喜欢的啊……就是成绩好的孩子啦。”徐晤歪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好好考试哦,放哥。” “唔。”他搂着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第二天的气氛陡然变得很严肃,整座城市都变得静悄悄的,照顾着这群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孩子。 陈放头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的重视,心里顿时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感觉。 周思衍和班主任的鼓励,徐晤早上发来的加油,都让他的心因为这些细微的美好而填得满满。 好像真的,他的人生在变得越来越好了。 是吧? 第二天考完最后一门英语,他从考场里出来,马上掏出手机给徐晤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却没有人接。 还没出来吗? 他等在考场外。 叁年的辛苦终于在这一天结束,每一个走出来的学生脸上都带着难以抑制的笑容,陈放一个个看过去,不禁想,徐晤也会这么高兴吧?等会,她会不会给他一个拥抱? 他们终于可以在老师的眼皮底下拥抱。 谁也管不了他们。 说曹操曹操到,他瞧见五班的班主任刘和急匆匆地从他边上走过去。 “刘老师。”陈放喊住他。 刘和脚步一顿,狐疑地看向身边陌生的男生。 “徐晤……她考得怎么样?” 总是和蔼的老师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 陈放想不明白,为什么两天前还在身边朝他撒娇的人,此时却会躺在冰冷的病房里。 他赶过去的时候,还被悲怆的叶菁扇了一巴掌。 “你来干什么!你给我滚!” 陈放呆呆的,挣开她的桎梏奔到观察窗外。 “你冷静一点!”徐盛林拉住疯狂的妻子。 陈放才得以看见徐晤手上被纱布缠裹的地方。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像是睡着了。 他从未见过那样放松的她。 身体裹在雪白的床单中,皮肤被蓝色的荧光吞噬。 那个女孩她闭着眼,完全睡在自己的梦里。 现在的你在想什么呢? 晤晤。 === 正文就结束在晤晤自由的梦里吧。 结束那些让人难过的现实,接下来才是我们对他们的愿望。 接下来才是。 曾经痛苦的,都是生活。 更┆多┇书┊:. (W oo 1 8 . vi p) 关于正文结局 关于《失途》的正文结局: 其实早有预兆,从最初的几章开始,到中间的铺垫。 爱情有什么用呢?爱情真的那么伟大吗? 她还没有爱自己,怎么去爱别人呢? 放放沉默的性格,虽然为她改变了许多,但她还是会感到不安。 就像她会在发现放放敏感的情绪后每天对他说一句“我喜欢你”,却无法说服自己陈放不会对她的欺骗心怀芥蒂。 他那么讨厌吴音,会不会也讨厌她? 她敏感不安,无法排解,谁来帮她? 原生家庭带给一个人的影响真的不是靠简单的爱情就能掩盖的,抑郁也会在某个平静的晚上复发。 人类能控制的东西真的很少,包括人类自己的情绪。那些脑袋里突然涌上来的东西,是无法通过人为干涉的。 晤晤选择自杀,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一辈子都逃不出家庭的魔咒了。 没有人能理解她,都把她的疯狂当表演。 自杀是赌气,是逃避,也是解脱。 我们站在上帝视角知道放放很爱她,知道放放是男主不会像现实中的男人那样变心冷漠,可是局中人知道吗? 她只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己不那么痛苦。 就像连吴音都知道她善良勇敢,她却怀疑自己和父母一样自私冷漠。 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醒来之后会发现那个始终陪在她身边的放放的。 甚至,她选择了割腕,没有选择那条她计划了很久的珑溪。 因为她不想成为肮脏的大人。 我不想赞扬死亡,也不想贬低死亡,希望大家能从一个更宽容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情。 晤晤她有很多缺点,因为她是人,不是一个被塑造得完美的角色。 写这篇的意义,是为了爽,也是为了剖析人性。 分析人类行为的规律、分析心理现象的产生。 也想帮助更多的晤晤学会去爱自己。 你们很好,你们值得。 你们应该从另一个视角去看自己。 结因 2020.9.29 写给陈放 放哥: 我好喜欢你,可是活着真的太疼了。 从前常听见有人问那些自杀的人为什么要死,当时我想的却是,人为什么要生呢? 我没有很强大,更是个胆小鬼,遇到事情我只会想逃避。如果有人爱我,那我要先同这些人说声对不起。 我知道这很自私,只想着自己摆脱痛苦。不过,我想,时间应该会带走我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的痕迹。 就像外公去世那样,当时我以为天都塌了,也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可是到后来,才半年不到,我连外公的模样都不能清晰回忆起来了。 真可怕。 可这的确就是人性。 我死以后,未来的某一天,你们或许会突然想起我,想起那一年,你们有个朋友,她很没用地选择了自杀。 你们或许会为我惋惜,想起我的时候也有可能会难过,但你们的生活还是会继续过下去。没有谁是离了谁就无法生存的,人生最终还是一个人的旅程。 所以原谅我吧,我不想再那么痛苦了,也希望你们早点忘掉我,不要太常想起我。 包括我曾带给你的那些谎言和愤怒。 放哥,还记得我生日那天,你问我许了什么愿望吗? 我希望你能考上大学,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它会实现的。 因为你是最勇敢聪明的放哥,没什么能打败你。 你的未来很光明很自由,想要的都可以靠自己去努力,好好活下去。 放哥。 很喜欢你,至少到死前一刻我都喜欢你。 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又好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总之我现在真的很平静很平静,反复思考才下了这个决定。 我想去寻找我的桃花源了。 原谅我吧,放哥。 这是一封没有落款的信,但陈放对纸上的笔触无比熟悉。 泪水湿润了单薄的纸页,陈放已经无力去顾及自己的手指是不是在颤抖。 这是徐晤唯一留下的一封信,给他的,被徐盛林和叶菁拆开看过。流转到他手上时,边角已经开始发皱。 她没有给父母留下只言片语,陈放却好像知道为什么。 生前那么多次的细细呼救都没有人在意,死后又何必赘述一长段来表明决心。 都已经决定死了,还在意谁会不会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悔悟。 只是,陈放才明白的是,原来徐晤一直没有相信他的真心。 没有相信他们的爱情。 徐晤总是在道歉,可是做错的那个人分明是他,总是以沉默回应她的告白。 如果她醒来了,他会对她把爱说上无数遍、说一辈子。说到她相信自己才是他活下去的力量。 所以醒来吧。 晤晤。 你只是睡着,我就已经开始想你。 你只是睡着,我就已经开始难过。 醒来吧,不然我要和你一起从这个世界上逃跑了。 新生(一) 像是刚从一场很长久充实的睡眠中醒来,以至于徐晤睁开眼,看见医院素白的墙面,一时没有晃过神。 直到手上传来轻轻的颤抖,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是被人握着的。 少年眼睛通红,发出来的声音也沙哑难听。 “晤晤……” 陈放?他为什么哭? 徐晤微微眨眼,想说话,但是睡了太久以至于一时发不出声音,只能在他的眼泪里一点一点找回昏迷前的记忆。 没想到他哭着哭着又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实在太难看了,四中校草的头衔都要被他哭没了。 “你在这别动!我去喊医生!”说完这句话以后他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动? 她都这样了还怎么动啊。 这个傻子。 徐晤在心底噗呲一笑。 手上的神经终于连接大脑,那些走马灯般的记忆随着腕间的痛觉一起归拢。 对了,她想起来,她在高考那个早上自杀了。 当时是怎么拿起那把刀,又怎么割破手腕的?现在想想都好疼,当时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的。 好像是因为告诉自己一刀解决,死了就不疼了。 谁能想到没死成呢。 她还在为手上的疼痛纠结皱眉,陈放已经急吼吼地带了值夜班的医生过来。医生也有些无奈,按常理病人抢救过来后就等待观察看看有没有感染了,谁知道这个姑娘的小男友吓得要死,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 不过这样傻头傻脑的爱情倒是挺可爱的。 “没什么大事了,等明天早上你家长过来再商量一下,休息休息就可以出院了。” 陈放认真地点头,目送医生离开。 门重新被关上,他抿着唇,慢慢转过身。 病床上的人也看着他。 “陈放……”徐晤发现自己的声音并不比陈放好听多少。 “嗯,”陈放快速走过去,“我在。” “有点疼。” 于是陈放低头去看她手腕上的白色纱布,沉默了两秒,声音低沉地说:“伤口好了就不疼了。” “哦。”徐晤应了声。 气氛又陷入沉默。 “高考结束了吗?”过了一会,徐晤又问。 “嗯。”陈放低低应着。 “那你考得怎么样啊?” “没去考。” “……”徐晤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露出一个很轻的笑容,“你骗我。” 陈放默不作声。 “你再骗我我就不理你了。” “……”他身体绷紧,终于闷声道:“考了。” “噢。”她笑得越来越明朗,“那你马上是大学生了呀。” “又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 病房外的窗帘拉着,她看不清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于是去问陈放:“现在几点了?” 陈放看了眼手机:“十一点。” “晚上?” “嗯。” “那你不困吗?”徐晤瞧他红红的眼睛,“我睡了多久?” “两天。” 她有些吃惊:“两天你都在这里吗?” “没有,你妈……白天不让我过来。” “……”徐晤的声音顿了顿,用另一手拍拍身侧的床,“要不要睡觉?” 陈放不解地看向她。 “上来,我们一起睡觉。” 医院的病床小小的,陈放没动,虽然她睡着的时候他总是想靠近她,这会儿忽然又没那个胆子了。 “我坐这就好了,不要碰到你的伤口。” “那你睡右边呀。”徐晤催促他,“快点,不然我把床让给你睡?” “……” 他终于有了动静。 因为他的加入,被窝马上变得很拥挤。陈放拿被子将她裹好,自己缩在墙角,浑身僵硬。 徐晤叹了口气,无奈地看向他:“你过来一点。” 他的身子才微微动了动。 “唔,再过来一点,对,就这样,我想靠着你。” “好了,睡吧。”她终于满意。 闭上眼,收敛了刚才对他露出的轻松的笑容,身前是温热的体温,手上还有伤口明显的疼痛感。 她毫无睡意,沉默地听着另一个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希冀以此慢慢降低身体疼痛的感觉。 “睡吧睡吧。” 她的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轻轻安慰他。 有什么未解决的、需要面对的,明天再说吧。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新生(二) 晨光微微亮,身边是阖眼睡着的陈放,他像是很多天都没有休息好了,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徐晤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 脚在触地的一瞬间才发现浑身都没有力气,头眼昏花,踉跄倒在床边。 闷哼了一声,动静马上把陈放惊醒。 他瞬间睁开眼,身体比大脑还要反应迅速,飞快地从床上跳下来,跑到这一头把她抱起。 “没事,就是没什么力气,站不稳。” 陈放抿着唇,把她抱到床上,确认她手上的伤口真的没有被压到以后,眉间的沟壑才慢慢消失。 “想吃什么?我去买早饭。” 两天只输入营养液,什么东西都没吃,肯定没有力气。 “唔,”徐晤还真歪头想了想,“蒸饺吧。” 陈放点点头,看着她认真地说:“在这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徐晤朝他笑,陈放只觉得心颤,步子越来越快。 等早饭的期间,护士来看了眼情况,瞧见她醒了,难得停下来问了几句。 “小朋友,谈恋爱了呀?” 徐晤想起那个沉默得像冬夜的少年,轻轻应了声“嗯”。 “是爸爸妈妈不允许早恋?那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来当作筹码呀。” 徐晤默默看着她,心里却有些恶劣地想:你肯定是活在一个很幸福的家庭里的,所以才会把一切看得这么轻松。像他们这种只剩下一条命活着的孩子,除了把命还给父母,还有什么办法能让那些成年人听见他们的声音。 “看来你妈妈真的不喜欢你男朋友哦,”那个护士又说,“那天他来,你妈妈还打了他一巴掌呢。” “不过你男朋友对你不错,我看他这些天都守在这,你父母来了他就躲在病房外,晚上又来陪着你。” …… 听见陈放被打了,徐晤神情一怔。 心里的感觉……心疼又愤怒。 哪怕都这样了,叶菁还是会把错误推给别人,和从前一模一样。她的自杀、她的死什么也不会改变,不会改变人性,不会改变世界。 那些痛苦没人能懂,她的敏感脆弱只会换来一句“矫情”的评价。 仿佛人人生来坚强。 “不过,谈恋爱又有什么错呢。” “你再坚持一下吧,长大了就好了。” 护士最后留下一句话。 ** 叶菁来的时候,陈放正在喂徐晤吃早饭。他夹起一只蒸饺轻轻吹了吹,然后才送到徐晤嘴里。 徐晤看着他的动作忽然一笑,说:“你这样让我想起了我外公。” 陈放手一顿。 “外公从前就很喜欢吃医院门口的这家蒸饺,冬天他住院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喂他吃的。” “后来还听隔壁床的爷爷说,外公一直跟别人夸我。他总说他有个很乖的外孙女,每天来看他的时候都会甜甜地喊‘外公’,还会喂他吃饭,陪他看京剧。” “外公真的很喜欢我,但他还是离开我了。” 徐晤垂眼,平静的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波痕。 “……”陈放依旧语拙,想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又因为她突然提起的话题而感到不安。 他沉默地把蒸饺喂到她嘴里,在她咀嚼的时候突然说:“我也很喜欢你。” 徐晤有些错愕地看他。 “我不会离开你的,你睡着的时候,我想过……如果你不愿意回来,我就去陪你。” 说完这句话,他们都默然看着对方的眼。 深色的瞳孔清澈坚定,徐晤心虚地撇开眼,嘴里喃喃:“何必呢。” 陈放还想说什么,被开门的声音打断。 屋内的少年们闻声看去,门口站着的是比从前憔悴了许多的叶菁。 “……”空气哑然无声。 缓了缓,叶菁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企图用她惯用的逃避方式粉饰太平。她正常地走进来,然后对徐晤说了声:“醒了?医生来过没有?”说完却又转头看向陈放,“你出去。” 陈放绷着身体,徐晤看见他眼里的无措和不愿。 她抓住了他的手。 “出去干嘛?”她对陈放说,然后冷漠地看向叶菁。 母女俩沉默地对峙了片刻,最后还是叶菁败下阵,不再刺激她。 “醒了就出院,等等我给你收拾东西回家。” “回家干什么。”徐晤反驳她。 “你不回家你能去哪!” “去哪都可以,死了也可以。”徐晤说到这,陈放忽然抓紧了她的手,她却还是继续着自己酝酿了一晚的言语。“你生了我,现在我已经把命还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或者觉得不够,让我再死一次?那你可别再把我送医院来抢救了。” “徐晤!”叶菁失控,尖锐地喊她的名字,屋内的争吵让病房外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徐晤冷脸看她。 最后是医生进来,以和家长探讨病情的理由将叶菁叫走,让病房恢复了该有的安静。 “孩子现在情绪不稳定,还是不要再去刺激她了,”医生劝告叶菁,“我们的建议是,手好一点了,带她去省里的医院看看心理医生吧。” 珑城是座小城,没有叁甲医院,连看精神科都要奔波。 所以叶菁有些愣怔,“心理疾病”这类词语对封闭的小城居民来说遥远又陌生。 好好的孩子,怎么会有精神病呢? 热┆门┆收┇藏:. (W oo 1 8 . vi p) 新生(三) 徐晤表现得太平静,陈放总是觉得惴惴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一直延续到他买了午饭回来,病房空荡荡的,飘飞的窗帘像巨大的白色海浪淹没他的呼吸。 想起她早上平静的表现,他脸色煞白,转身就往外跑,目光在来往的人潮中不断搜寻。 没有。 没有。 哪里都没有。 穿越整座楼层,哪里都找不到她的影子。 脑袋里绷紧的弦轰然断开,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诶,小朋友。” 负责徐晤的护士看见他,喊了一声。 “你是在找徐晤吗?” 猛然间听见两个关键字,陈放终于从窒息的感觉里抽出来,愣愣地看着那个护士。 护士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提醒道:“她好像去楼上的阳光房了。” 陈放朝她道了一声谢,转身就往楼上跑。 徐晤割腕的时候,他不是在第一时间知道的,但还是觉得胸腔疼痛到无法喘息。此时,他又再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她坐在窗边的的椅子上,眼睛看着窗外碧蓝的天,又好像在看什么更遥远的地方。午间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的身体朦胧得看不清,仿佛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样。 他不得不往另一个方面想。 谁让她从醒来的那一刻就表现出了超乎正常的平静,谁知道她是不是又在暗自计划着下一次的别离。 就像生日那晚,她对他温柔的笑。 陈放一时不敢出声,悄无声息地靠近她,然后抓住她的手。 直到碰到她的实体,他才松了一点点悬着的心。 但依然紧张害怕。 徐晤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看见是他。 “怎么了?” 陈放抿着唇不说话。 “饭买回来了?” “嗯。” “那下去吧,我也饿了。” 陈放才紧紧牵着她的手把她带下楼。 徐晤任由他牵着,将他的所有反应都看在眼里,心里突然开始不舍。 因为这世界上还有一个这么重视她的陈放。 他们回到病房,陈放依旧绷着脸,沉默地把保温盒打开,准备喂她吃饭。 徐晤拿食指去勾他的小指,问:“怎么啦,不开心?” “……” “是不是又瞎想了,以为我要跳楼?”她笑笑,“这里可是医院诶,跳下去砸到人怎么办……” “徐晤!”陈放突然大声喊她名字。 压抑的情绪随着她的举动和言语爆发,让一切不安惶恐喷薄而出。 “你还是不肯相信,我有多喜欢你。” 少年赤红着眼,一字一句地说。 “我说过了,你就算死,我也和你一起。” “我喜欢你,我爱你。” “你信不信我?” 最后一声质问落下,徐晤呆愣地看着他。 以至于,陈放以为她还是不能给出回答,不能相信他。 他突然从抽屉里抽出削苹果的小刀,在徐晤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刀划在自己的手腕上。 “陈放!” “你不能丢下我。”他认真地说。 …… 幸好那道伤痕不深,陈放只是为了让徐晤看见他的决心。 他可以陪她一起生活,陪她一起痛。陪她在手上落下同样的伤痕,然后陪她一起死。 心脏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徐晤想,哪怕是叶菁和徐盛林,大概也做不到陪唯一的女儿赴死。 因为她已经不是父母精心养育的生命了,而是一个玩具,一个没有按他们的要求成长的玩具。 ** 徐晤还是出院了,带着手腕上同样绑着纱布的陈放。他们没有告诉叶菁和徐盛林,因为徐晤不想回家。 “跟我回去?”陈放问她。 徐晤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答应,而是问:“你妈妈……她不回来了吗?” “她已经死了。”陈放看向别处,“她生病了,治不好,就自杀了。” 轻轻松松地就将秦郁的死一语概括。 “……”徐晤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自己是这场闹剧的帮凶,或者说,是主谋。 如果没有她的掺和,事情还会这样吗?陈放的爸爸妈妈还会先后去世吗? 怎么到了最后,最惨的还是陈放,孤零零的,只剩下他一个人承受这些痛苦。 “和你没关系。”陈放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这是他们的事情。” 经历了无数个黑夜才想明白的,那些愤怒与仇恨,跟他和徐晤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没有那些虚伪恶心的成年人,一切都不会发生。 陈放垂眼,拉起她的手,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领她坐上去。 可是徐盛林和叶菁还是很快找来了。 “我已经十八岁了,可以自己下决定、可以自己承担后果。我把命还给你们,是你们不要。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来没有被你们生下来。”徐晤看着眼前愤怒又好像被渲染了万分悲痛的父母,装作镇定地对他们说。 只有陈放知道她心底的害怕,悄悄抓住了她的手。 “你们放过我吧。” 这是她的反抗,也是乞求。 热┆门┆收┇藏:. (W oo 1 8 . vi p) 新生(四) 最后,孩子要再次拿起刀,固执的父母才终于相信了她不愿意回家的决心。 他们走后,徐晤强撑的勇气瞬间像气球一样瘪下去,刀片应声而落,陈放马上反应过来抱住她。 即使有他在,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但又似乎因为他的存在,她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哭出声。 陈放把她的脑袋捂在胸前,不断安抚她的脊背,亲吻她的发顶。听着她的哭声从小到大,又渐渐归于哽咽,然后把她抱进房间放在床上。 她睡着后,他才离开去厕所拿了浸湿的毛巾替她擦脸,指腹划过她哭红的眼尾,除了心疼,胸腔里还冲撞着另一种情感。 那是一种想要快速成长、想要保护她、让她放心倚靠的酸涩滋味。 现在的他无力又渺小,以至于连她的痛苦都无法分担。 ** 高考成绩出来,陈放的分数没有很拔尖,但却是他高中叁年考出的最好成绩。综合往年的分数线,他应该可以上个本二。 徐晤也是这么以为的,甚至已经开始帮他参考学校,却听见他说了声:“不。”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 “我不去读。” “为什么?好不容易考上了为什么不去?” 陈放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那你怎么办?” 她一时愣怔。 “我不会离开你的。” “……” 那种酸酸麻麻的感觉又爬上了胸腔,徐晤仓皇撇开眼,跳过了这个话题。 陈放的态度很坚决,不管徐晤和周思衍怎么来劝,就是不肯填报志愿,甚至藏起了自己的准考证,生怕徐晤会替他填报。 直到连专科的填报时间都结束了,徐晤终于有些生气,又不知道怎么疏解,最后只能自己待在房间里生闷气。 陈放反常地没有来哄她,而是出了一趟门,半小时后回来,捧着一个燃着蜡烛的蛋糕来敲卧室的门。 “晤晤。” “……” “开门好不好?” “……” “刚刚出门被狗咬了,好疼,我要不要去打针?” “……” 即使知道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有装可怜的成分在,徐晤还是没忍住,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把门拉开。身体却在看见他怀里捧着的蛋糕时突然顿住。 她不知道他的生日。 他从来没提过。 陈放弯着眼,腾出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把她搂进怀里,带着她进屋坐在床边。 “……不是说被狗咬了?咬哪了?给我看看。” “唔,骗你的。”看见她又要皱眉,他马上补救:“不然你怎么会给我开门。蜡烛都要烧完了。” 燃到一半的蜡烛发出微弱的火光,蜡油滴落在蛋糕上凝成小小一团,像块饼干。 徐晤目光划过它,低声说:“你都没告诉过我你是什么时候的生日。” 陈放把蛋糕放在房间新添置的书桌上,这回终于可以用两只手去抱她。他把她抱进怀里,声音从胸腔里发出:“从前觉得不重要,也不想过。” “……”徐晤抬起头看他,“那现在……” “现在不一样,现在我有你了。”他笑,“因为……多过一次生日,你就多一次吃蛋糕的理由。” “……和我有什么关系!”她小声反驳,心里却好像沾染上了奶油的甜腻,明明还没吃进嘴里。 他把她的口味爱好全记在心里,迁就到几乎没了自己的个性。 除了那次在医院拿刀划伤他自己,为了向她证明。 …… 余光扫到桌上的蛋糕,徐晤提醒了一句:“蜡烛灭了!你还没许愿……” 陈放没这么多所谓的仪式感,却愿意跟着她玩这些小游戏,瞟了一眼燃尽的蜡烛,耸肩道:“没事,现在许也是一样的。” 徐晤睁眼看他,等着他在心里把愿望许完。 没想到,他却摸着她的头说:“希望晤晤岁岁平安,开心健康。” 往后的日子,平安快乐,和他地久天长。 徐晤连捂着他的嘴都忘了,忘了告诉他愿望不可以说出口。脑海里只剩下他许愿时明亮的眼睛,和一字一句珍而重之的话语。 被人放在心尖上,是这样的感觉。 好像世界简单到只剩下他们两个,只要他们在一起,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她可以完全舒展,肆意撒野,呼吸也不再沉重且小心翼翼。 无法言明,满心欢喜。 ** 生在夏天的少年,终于在夏天过了一次自己的生日。 和他最爱的女孩。 奶油蛋糕没有切,按她喜欢的方式用勺子挖着吃,被他喂着吃了一口,徐晤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放哥。” “嗯?” “现在是七月,你比我小一个月。” “……” “所以我是姐姐。” “……” “对吧,弟弟?” 陈放被她挑衅的眼神看着,脸上的笑渐渐收了,放下手里的勺子,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 徐晤手一抖,预感不好:“……干嘛。” 他不说话,突然弯腰把她扛起,然后将她整个人虚摔在柔软的床上。 “陈放!唔……” 陈放把T恤从下往上脱掉,露出精瘦的胸膛,跨坐在她身上俯视她。 “叫哥。” “……” 后来,迷迷糊糊间,徐晤还在想,明明是她在生气,为什么还被他欺负了。 算了算了,今天他过生日,不要和他计较。 陈放一直不依不挠,把她的腿扛在肩上,让她的下半身悬空只能抓着他。 “我是谁?” “放哥放哥,不要了……啊!” 她的求饶却换来他更兴奋的动作。 世界终于恢复了安静,空气里不止有奶油香,还有一些旖旎复杂的气味。 陈放虚压在她身上,亲吻她微微起伏的胸乳,从心跳的地方一路划到左手,停在她手腕狰狞的伤口上,极尽温柔地含吻着。 “回学校吗?再考一次,我们一起。” “我十八岁了,以后我来养你。” 新生(五) 珑城已经取消了复读的政策,最后是刘和来劝说徐晤,去鹭岛复读。 “读书是自己的事情,知识改变命运。”老师说。 顺便将那张被他压在办公室抽屉里已有一月余的奖状拿给她。 省征文比赛,第二名。 她是理科班为数不多的文科非常出色的学生,刘和很看重,各种比赛都会告诉她。 其实,徐晤最初是想做个文科生,可惜被叶菁强制地改成了理科,最后会考通过,连转班的机会也没有了。只有上语文课的时候能让她稍感慰藉。 而让徐晤感慨的是,她最文思泉涌的时候,也是灵魂最压抑痛苦的时候。有时候竟说不清这种痛苦的情绪是好是坏,它带走她的快乐,却让她发现了自己的另一种能力。越是难过,写出来文字越是精彩。这种以快乐为代价的能力置换,一边热烈地盛放,一边又在加速吞噬她的生命。 她无能为力,无法取舍,因为所有东西,都有好坏两面。 ** 秦郁和陈南的离婚证还没来得及办下来,就一前一后地自杀了。生时存着侥幸心理,染上病了才觉得灰暗可怕。尤其是当秦郁以为自己杀了吴玥肚子里的孩子慌张逃跑时,错过了感染后阻断的最佳时机。 他们俩死后,给陈放留下了一笔钱,一套房子。 钱不多,十来万,但够陈放的学杂和日常开销。 陈放想拿这笔钱来支撑他和徐晤复读,一直到考上大学,大学以后他就可以想办法赚钱。 但是徐晤没同意,她不可能心安理得地花秦郁的钱。秦郁知道了估计死不瞑目,徐晤也觉得膈应,还有一点对不起陈放。 她仅存了一点稿费和奖学金,不知道能不能支撑自己在鹭岛的开销。正犹豫的时候,叶菁和徐盛林又来找她,他们从刘和那里得知了女儿准备复读的消息,带来了一笔钱。 “只要还想读书,爸爸妈妈出钱,你去读。鹭岛太远了,就在咱们家边上读好不好?” 徐晤冷眼看他们,最后却还是把银行卡收下了。 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她根本无法完全地脱离父母。 “钱我以后会还给你们的。” “至于学校,老师已经帮我联系好了,以后年节我会回来看看外婆。” 夫妻俩脸色一僵,表情渐渐淡下来。 “不管怎么样,爸爸妈妈永远是爸爸妈妈,血缘是不会改变的。” “你永远是我们女儿。” 看似温馨的话语,从叶菁嘴里说出来,却像一个诅咒。 徐晤的后背开始冒冷汗。 晚上她缩在陈放怀里,做了一个冗长又难以喘息的梦。 后半夜陈放把她喊醒,拿纸巾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她揪着陈放腰侧的衣服,将脸埋进他胸前。 窗外传来蝉的哀鸣。 “今天你出门的时候,我爸妈来找我了。”她低低地对陈放说,“他们拿了钱让我去读书。” “晚上我给外婆打了电话,她什么都不知道,还问我什么时候去吃糖醋排骨。” 陈放垂眼听着,耐心等待她夜半的情绪宣泄。 “只要我还活着,血脉亲情就永远无法斩断。” “这就是我害怕的。” “我好像,到死也逃不开血缘的怪圈。” “陈放,我怕。” 陈放收拢手臂,喉间一片酸涩。 “别怕,”他说,“你还有我。” “一切都交给我。” “相信我,以后我们一起生活。” ** 八月初,他们坐上了去鹭岛的列车。出发的前一天,徐晤去陪外婆吃了一顿饭。身材佝偻的老太因为老伴的离世头发比去年又白了许多,却还要在厨房忙碌替即将离家的外孙女准备一桌她爱吃的菜肴。 徐晤看着看着就有些眼酸,倔强地拨开父亲搭在肩上的手掌,慢慢走到厨房,从后抱住外婆小小的身子。 她眨了眨眼,将眼泪藏进外婆绛紫色的小衫肩头。 “小孩儿要去上学啦,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为了减肥不吃饭,那么瘦又不好看,身体最重要。” 外婆似乎是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没有转头,细细叮嘱。 可是她的眼睛也开始泛红。 徐晤强装无事,闷闷地说:“对不起外婆,这次没考好,要再多读一年。明年回来再把录取通知拿给你看。” 外婆拍拍她的手,安慰:“不要太辛苦,尽力就好。” 午饭之后他们去了一趟陵园,外公的墓在那里,黑白色的照片嵌在大理石上。照片里,外公的样貌被定格在五六年前,比去世前的那两年瘦一点,但也没有临了脱相那样瘦得可怕。 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外公,应该是他精神尚好的时候拍的照片。 年轻到徐晤一时没能把他和记忆里的模样对上号。 那种可怕的感觉又来了,才半年,她看外公的照片已经觉得恍惚到陌生。 她看着徐盛林在外公的墓碑前倒酒点烟,心里嘲讽了一声,到底是没有让外婆发现异样。 或许,未来他们都会逐渐忘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但是作为他们的孩子,徐晤永远不会忘记那种恶心到窒息的感觉。 有些事情,是无法原谅的,只能放过自己。 沿着陡峭的小路下山,徐晤和叶凡凡落在最后,她在心底悄悄和外公道了别,转头看身边这个没什么情绪的表妹。 “凡凡,以后要听外婆的话,帮她做点事,多陪外婆聊聊天知道吗?” 叶凡凡看着表姐,忽然觉得她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们原来也能和平地说上一两句话。 她“嗯”了一声,余光扫到底层仅设了排位供家属祭拜的墓区,喊住徐晤:“姐,那不是你男朋友?” 徐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陈放正站在逼仄的廊道里,微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略一停顿,对叶凡凡说:“你先走,我过去一下。” 叶凡凡顿时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在严肃的墓区显得刺耳突兀。 总归是年纪小,不知道生死的意义,也辨不明别人脸上复杂的表情。 陈放看着眼前两个摆在一块的牌位,再一次思考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他们活着的时候总是吵吵打打,死后还愿意挨在一块吗? 他沉思间,垂在身侧的手被人握住,震了震,抬头看去,瞧见一个眼睛只愿意看着他的徐晤。 徐晤没有去看那两个牌位,先一步对他说:“我来看外公。” 陈放点头:“结束了?” “嗯。” “你先回去,我过一会儿再走。” 徐晤攥着他的手,缓了一会儿才说:“我在外面等你一起回去。” 陈放有些错愕。 她已经收回手,站到廊外。 陵园被山环绕,僻静清冷,却不知道听了多少心事。生人的悔恨思念,死者的叹息不舍,还有此时那个身影单薄的少年对父母难以言明的爱恨。 童年的爱,少年的恨。交缠在一块,像廊下错落的树影。 是光是影已难看清。 全文完 - txt在微博,打赏也在微博。 谢谢大家这几个月的陪伴,有缘再会。 番外 第二年高考前,徐晤生日,他们去了曾厝垵的海边。目的却不是为了看海,海边有一块居民区,房子虽旧,但时时刻刻都能听见海声。 陈放牵着她一直往里走,穿过花圃小径,停在一楼。 徐晤起初有些迷茫,慢慢地才有了个猜想。 “以后我们住这。”陈放说。 复读的一年他们各自住在学校分配的宿舍里,如今要毕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好了住处。 终于要开始两人真正意义上的同居生活。 徐晤看着他,表情有些愣怔。 “万一考不上呢。” 她的志愿是鹭大,就在附近。 “那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陈放小心翼翼地分析她话里的每一个声调语气。 去年今日留下的疤痕在她手上久未消退,同时也在他心底割了一道,并埋下一颗炸弹。 他极力隐藏的、内心深处的恐惧不安,生怕她万事皆安的语气背后又藏着什么让他绞痛骇然的决定。 “哦。” 徐晤淡淡应声,却攥紧了他的手。 新家的摆设都是明亮简洁的色彩,同宿舍里狭小逼仄的空间不一样,也和珑城的“家”不一样。 仿佛在告诉他们这是另一个新天堂。 ** 查成绩的这天,陈放表现得最为紧张,严正以待地等在电脑前,时间一到,打开网页输入早就默背在心的一串数字。 701分。 他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色,转头去看徐晤,却见她好像也松了口气。 但很快她又冷静下来,移动鼠标退出当前账号,往方框里输入陈放的准考证号:“看看你的。” 陈放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嘴角弯着,满眼都是她,满眼都是骄傲。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他说。 靠近他那一侧的耳朵慢慢变得滚烫,脸也是,徐晤抿着唇,说:“你的还没查到。” 怕他高兴得太早,又怕扫他的兴。 陈放笑笑:“你在哪我就在哪,专科也没关系。” 话音刚落,换来徐晤的怒视。 但是好在,也是个还可以的分数——相较于他上一次来说。勉强可以冲一冲本一。 徐晤这回终于放下了心,露出轻松的笑。 “晚上我们出去吃吧。”她合上电脑,握住他的手,镇定的语气却藏不住手心的汗。 “我想吃火锅了。”她说。 陈放没有意见,都听她的。 她还在蛋糕店定了个小蛋糕,火锅店的店员以为他们是来过生日的,热情地想要给他们唱生日歌,但被陈放婉拒了,他的生日,只想要他的晤晤陪着一起度过。 火锅吃到一半,徐晤忽然又往菜单上加了几听啤酒,以至于回去的路上连站都站不稳,不得不由陈放背着回去。 “放哥,”喝醉酒的人揽着陈放的脖颈,脑袋在他耳边轻蹭撒娇,愉悦的情绪放肆外露,“我好高兴。” “嗯?”陈放微微侧头,误解了她的意思,“恭喜你,晤晤。” “不是。”徐晤纠正他,“我好高兴,你考上了。” 陈放微愣。 “我没有耽误你。”借着酒意才敢泄露心里的恐惧。 这一年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埋首题海的时候,巨大的压力将她压得喘不过气。因为他们要面对的不仅是她自己的高考,也是陈放的。对于他来说,去年的分数已经足够,陪她重来一次不知道要承担多少风险。 他会被她影响吗?还能考出去年的分数吗? 悬着的心终于在今天稳当落地。 幸好,他的未来没有被她耽误。 陈放没有说话,背着她走下天桥,然后将她放在堤岸边的长椅上,蹲下身子半跪着仰头看她。 “不是耽误,我心甘情愿的。”他说。 或者说,高叁那年如果没有遇见她,他甚至不可能考上大学。 更不可能知道活着的滋味这么美妙。 他最黑暗难过的时候,因为徐晤才想要活下来,也等着有一天徐晤也能因为他而对生命抱有期待,不要再像从前那样毫不留恋地就选择离开。 “只要你别扔下我。” 他也醉了吧,才会这么软糯可怜地向她乞求。 徐晤低头看着那颗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高大的男生此时像极了一只害怕被主人丢弃的小猫咪,需要被她抱着才能感到安定。 夜色很深沉,她的脑袋也晕沉沉的,可还是清楚感受到了他如潮水般的爱意。 她抬手揉了揉他的发。 “嗯。” 静谧的老街,她轻轻应了一声。 鹭岛的晚风似乎也被灌了酒意,醉看小河边相拥的男女。 真好。 === 新文《送你一朵云》已开,感谢关注。 番外二 志愿公布,徐晤被鹭大新闻系录取,陈放也考上了隔壁理工的计算机专业。 去学校报道的前几天,徐晤接到了徐盛林打来的电话。 她摁下通话键,但没有出声。 “……女儿。” 太久没有听到徐盛林的声音,喑哑难听,仿佛老了许多岁。 “嗯。”徐晤应了一声,右手不自觉地去抠左手腕上的疤痕。 徐盛林声音犹豫,“星期一开学吗?爸爸妈妈可以过去送你……” “不用。”她拒绝。 电话那边沉默下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徐晤冷漠的态度给弄得不知怎么开口。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心情不佳,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就这样把电话挂断。 空气沉默下来,她看着阳台外的楼房,视线不自觉地往下,一楼是铺满潮湿泥土的花坛。她深吸一口气,撑着力量转身走回房间。 陈放正坐在客厅的地上收拾行李,所有可能用上的东西都装进了徐晤的箱子,而自己的箱子里不过是寥寥几件常穿的衣服。 看见她来,他扬起嘴角,说:“防晒霜我放在这个袋子里,还有药和奶糖,如果军训的时候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讲,打电话给我,我会想办法过来的。” 两所学校的军训在同一天,陈放担心她受不住太阳晒,也怕万一有什么事自己不能及时赶过去,所有能想到的叮嘱就差拿个纸条记下放在她的包里,却还觉得不够。 徐晤不想说话,身体因为情绪而变得疲惫,含糊应了声“嗯”,然后抬脚跨过地上的东西走到他身边,面对着坐在他的大腿上,将自己缩进他怀里。 突然的依赖让陈放觉察到不对劲,刚才隐隐约约听见她在阳台打电话,想想应该是家里打过来的。 他搂着她的腰,软声问:“怎么了?” 徐晤的脑袋在他颈侧蹭了蹭,嗅着他身上干净的沐浴露味道,摇了摇头。 “想睡觉。”她说。 陈放看了一眼时间,还早,但既然她这么说了,他便把她抱起来,走回卧室放在床上,自己也躺到另一侧。 徐晤窝在他怀里,明明头晕得受不了,闭上眼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陈放感觉到她的烦躁,安慰地轻拍她的后背,一边低头亲她的脸,声音低低地问道:“睡不着?” 徐晤没说话。 “那要不要打游戏?” 她摇头。 “还是看电影?” 说着便要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卧室里装了一个投影仪,两个人没事的时候就会窝在家里看电影。 “不想看。”声音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陈放沉默了一下,收回手,继续抱着她,她却翻了个身从他怀中滚出来,躺在床的里侧面对着墙,留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 陈放看了一眼中间空出来的位置,抿了抿唇,从后面贴近她。 脑袋凑在她耳边,小心翼翼地说:“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好不好?不要自己闷着,我在这里。” “……” 回应他的是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他顿时急了,把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着自己,却看见她咬着下唇,眼泪从眼眶滑落到耳廓。 “别哭……”他慌乱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我在这里,晤晤,别哭。” 因为他的安慰,徐晤的情绪还是没有崩住。在这个世界上,他是她的避难所,是她唯一可以休息的地方。 她抱着陈放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小声呜咽,直到哭够了,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陈放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哑着声音说:“别怕,我在这里。” 她永远都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将她抱坐起来,单手伸到床头柜上拿了一包抽纸,轻柔地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徐晤垂着眼,任由他动作,过了一会儿,嘴里才说:“有点疼。” “哪里?”陈放动作立刻停下来。 徐晤将左手微微举起给他看,手腕的疤痕边上被她抠出了几道红痕。 陈放呼吸一滞,何止是她手疼,他的心都像被捣碎了来回翻腾。 眸光黯淡下来,他握着她的手腕亲了又亲,没说一句话。 即使只是几道指甲抠出来的印子,陈放还是找了药水出来给她抹上。收拾好一切重新躺回床上,气氛有些沉默。 徐晤抬头,看见他闭着眼,只有绷紧的下颚线能看出他情绪的起伏。 她觉得愧疚,往上凑了凑亲他的下巴。 陈放眼皮微颤,喉结干涩地动了一下。 “对不起。”徐晤小声说。 他睁眼,凝视她的脸,过了一会儿,才见他红着眼开口。 “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 他以为她又要丢下他了。 徐晤听得难受,刚才情绪上来什么也无法思考,清醒了才记起痛苦的不止有自己,还有陪自己承受这一切的陈放。 她沉默,弥补般亲吻他。空调送出冰凉的冷风,他的脸和唇也是凉的。 陈放低头,在她的唇贴上来的时候才张嘴含住她的唇瓣,像是宣泄什么一样用力含吻,然后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揽着她腰侧的手顺着衣摆滑进去,贴着滑腻的皮肤,继续往上触碰到她的胸乳,紧紧握着才勉强感受到一点心安。 可能会失去她的恐慌让他今晚有些失控,连前戏都没有做足,就将自己深深埋进她的身体里,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冲撞,感受她真实的存在。 这一次徐晤没有体会到多少快感,更多是心疼,一遍又一遍回应他的叫喊。最后的时刻他将脸埋在她胸前,动作停下来,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两人仿佛两块奶糖黏在一起,就算融化也是分不清彼此的一滩。 徐晤将手指插进他的发里,哪怕浑身都是黏腻的汗液,也没有推开胸前的脑袋,无限纵容他的纠缠与亲吻。 * 翌日下午,陈放出去了一趟,晚饭才回来。 他拎着徐晤爱吃的那家餐馆的菜,还打包了一份楼下甜品店卖的冰淇淋。 徐晤舀了第一勺冰淇淋先放进他嘴里,他乖乖张开嘴接受投喂,冰激凌在嘴里化开,冰凉,甜腻,口腔里都是奶油味。 然后徐晤才注意到他忐忑的目光,“……怎么了?不好吃?” “跟你说件事。” “嗯?” 他举起右手放到她面前,露出手上的痕迹。 她瞬间怔住。 在陈放的右手腕上有一道红色的线条,徐晤颤着手摸上去,指腹还能感受到线条的凸起。 一道和她左手腕上相差无几的线条。 陈放盯着她的脸,小声地说:“下午我去纹身店了。” “……” 眼泪忽然就落下来,打在他的纹身上。刚才看见的第一眼,徐晤差点以为他…… 终于明白了去年她自杀时他的感受。 “陈放……” 被呼唤的人低头亲着她的眼睑,尝到嘴里咸涩的泪。 他声音轻柔但情绪深重。 “晤晤,我爱你。” 追-更:yushuw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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